1.182 汝奈孤何
所谓“先见之明”,又谓“远瞩高瞻”。用后世话说,便是战略眼光。此乃明主所必备。
于常人而言,为人处世,多是“走一步,算一步”。“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即便“山穷水复疑无路”,仍可期盼“柳暗花明又一村”。终归“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然却常常“事与愿违”,往往是“迷之自信”。“一失足成千古恨”。
个人,浑浑噩噩,“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过一己之私,无关痛痒。然若举国,皆昏庸行事,置千万国民于不顾。乃至飞来横祸,万民饥流,家破人亡。则罪莫大焉。庸主之害,便在于此。
一言蔽之,“鼠目寸光”。
缺少战略预设,美其名曰:“兵来将挡,水来土堰”。然事实早已证明,料敌先机,方是胜战之道。
谋主的意义,便在于此。
蓟王情长谋远。除去自身明以照奸,亦是“得道者多助”。群策群力,集思广益。
《蓟法》之下。《二十等爵》、《圩田制》,深入人心。待《蓟国大百科全书》,编纂毕。增开《科举制》,如家国同构,与《察举制》,并行于世。蓟王当无心忧。
或有人言。何不将察举,悉数取缔。只行科举。
原因其实很简单。正因,类后世非此即彼,零和思维,绝非汉儒中正平和之道。另外,与后世皇朝,唯才是举不同。蓟王用人,需德才兼备。察举制下,举孝廉、光禄四行、贤良方正,林林总总,不一而足。皆是先彰其德,再试其才。
或又有人,嗤之以鼻。“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又做何解。
试问,科举舞弊,纵斩立决。千百年来,可曾断绝。
此非政策之弊,而是人性之短。古往今来,无可避免。
后世如何,后人评说。时下,蓟王便如此行事。汝奈孤何?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一言蔽之,吕布入陈,乃是一步臭棋。必身受其害。
北宫,瑞阁。
蓟王皱眉道:“鲁相设谋,纵陈王宠、吕布之辈,无从窥破。然陈公台,足智多谋,焉能中计。此必有诈。”
“陈宫其人,忠奸莫辨。何欲何求,未可知也。”士贵妃言道。
安贵妃忽道:“高士自有鸿鹄志,夫君切莫等闲视之。”
“贵妃言之有理。”蓟王轻轻颔首。
“王太师遣使来问,明季献费,可否谷钞各半。”马贵妃柔声呈报:“且欲多求海外籼稻,用以酿酒。”
“可。”蓟王轻轻颔首。甄都朝堂,自酿美酒,耗费粮谷无数。与其高价贩购,不若自取。
“不出半月,河海冰封。国中四百城港,多有船舶滞留,皆欲贩运新谷。如之奈何。”马贵妃再报。
“积陈食新,人之常情。”蓟王言道:“命各城港,增开公船泊位。供四海船商贩粮。”
“喏。”马贵妃,命女史书录,再转交少府制诏。蓟国城港,多为官民两用。增开公船泊位,可倍增吞吐。当不误船商返航。
“东境诸港,渝口津、通辽港、昌黎港、房港、险渎港,皆立机关塔吊。泊位初创,可泊万石大舡。”士贵妃又报。
“甚好。”蓟王笑道:“如此,即便渤海冰封,辽东大木、象林巨木,仍可随船贩来,不误冬季营城。”
“东境各郡县,长吏皆已就位。不出数载,当可大兴。”安贵妃笑言。
“陇右徙民,可曾动身。”安昌郡三县,苦无人手。若得四十万徙民相助,万事俱备。
“已动身。”士贵妃答曰。
“大小辽泽,僦船客庸,已募几何?”蓟王又问。
“都水署,并都船署,已募万艘民船。国中青壮客庸,各有数万。”宋贵妃,取上疏条陈。
所谓“条陈”,便是由少府书佐,将百官上疏,择选机要,以蝇头小楷,逐条密书于单片竹简。而后堆叠齐整,由中书令或中书仆射,亲自呈送北宫瑞麟阁。再由四贵妃,逐条陈报。为便于书写,竹简上裱左伯纸。逐条批注,阅后即焚。百官上疏原本,则交由披香殿存档。
“冬季营城,需防冻疮。”蓟王又道:“命太医寺,调拨药膏,以备不虞。”
“喏。”
蓟国营城二十载。可想而知,应对得当,必有万全之策。
立冬之后,气温日降。蓟王宫已通暖气。尤其清钢琉璃,透光保暖。更加人丁兴旺,便是冰冻三尺,彻骨极寒。一里之回,七重错落蓟王宫,亦温润如春。足不出户,只穿春衫亦无碍。暖泉、石炭,功莫大焉。薪炭,太过昂贵。一季供暖,便富足如蓟人,亦难支应。石炭产量大增,单西沃一处,便足可供给。河北、塞外,皆有石炭出。源源不断贩运国中。尤其无烟石炭,堪比薪炭。居家采暖必备。
蓟人多耄耋老者。尤其朝中国老。如崔寔、荀爽,皆身体康健。除去国兴民安,政通人和。寻医问药,生活便利,亦是主因。尤其水洗水暖,汤浴兴盛。殷富之家,多自建暖帐浴室。隆冬时节,五日一浴,几成惯例。更有暖泉温汤,百病不生。延年益寿,乃是必然。
如陈少师,八十有余,寿终正寝。乃命中注定,无可强求。
子曰:“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乃孔夫子,责骂“老而无德行”者。便是后世所谓“坏人都变老”。
然蓟王,儒学立国,佐以法道,兼顾百家;政平法均,德才兼备,大道至简。
高薪养廉,何来老贼。
北宫瑞阁,因是蓟王治国理政之所。又分外内。久而久之。天下才女,皆以身入“内阁”为荣。
蓟王和光同尘,当证大道矣。
“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曹子建必是有感而发。
防不胜防。
日短夜长,暮霭沉沉。
眺望琉璃窗外,十万楼台,万家灯火。蓟王这便起身,先下无极殿用餐,再入泳游馆畅游。而后升合欢殿寝宫。
通宵达旦,日程满满。果然,偷得浮生半日闲。
1.183 天佑吾王
蓟王虽早归。仍身在蜜月中。故侍寝皆是甘后、甯贵妃等七美。
蓟王情长之主。家国天下,情义兼顾。少时羁绊,今日情牵。为时人津津乐道。甯贵妃之事,茶馆、酒垆,说书人亦时常,隐晦提及。传闻,蓟王与长姐相识,乃出甯贵妃牵线。换言之,甯贵妃与蓟王相识,犹在公孙王后之前。
家门旧事,必出楼桑宗人。尤其曾与三墩,相伴长大。又说,楼桑稻作,便始于右国令。奈何悠悠二十载,物是人非。前情往事成追忆。再想细究,已不可得。
棉花出西域,并非最大发现。
恰逢王子馆会。国中大儒齐聚。为王学少师,兼领中雍令,国老刘宠祝寿。
蓟王亦遣宫人赐饭食,祝寿。
谓“益愧千金少,情将一饭殊”。典出“漂母饭信”:韩信年少家贫,受餐于漂母,及其达志,投千金为报(注1)。一饭之恩,千金愧少。便是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正因时人有此报効,更助义举之风,盛行不衰。
蓟王家米,王田寿鲤。蓟王家百亩美田,君臣同食,早成惯例。粒粒皎白欣长,清香四溢。刘宠蓟国宿吏,久食君俸,自当如数家珍。
不料开釜一观,竟惊呼出声:“咦?”
闻香气四溢,便知是一釜好饭。儒宗笑言:“祖荣,何故惊声?”
刘宠细细端详,这便反问:“诸公,可曾见赤米乎?”
“哦?”论博学广识,与会国老,难分伯仲。米腐呈红,称“赤米”。《国语·吴语》:“今吴民既罢,而大荒荐饥,市无赤米。”便是指腐米。
莫非,蓟王竟用赤米,为国老贺寿。
心念至此,便是国老,亦不淡定。急忙离席围观。
见粒粒分明,香气浓郁。不似腐坏之相。
蔡少师言道:“何不分食。”
“一试便知。”司马徽这便亲盛。
一众万石国老,分食一釜米饭,可还行。与会大儒,各个瞠目结舌。
“好饭。”众目相对,异口同声。
“此米何来。”刘宠慈眉善目,名师风范。
女官乖巧答曰:“乃出主公象林苑。”
“原来如此。”无怪众国老,皆不识此米。
不料宫女又道:“此稻亦为寿礼。”
“速速取来。”
“喏。”
少顷,便有宫中四健妇,合力搬上堂来。
只见,赤金琉璃罩下,一株巨禾,通高一丈。引来惊呼无数。
“此便是赤稻?”众国老仰望巨禾,将信将疑。
“正是。”女官答曰。
“此禾何来?”蔡少师追问。
女官这便娓娓道来。
年初。将作寺良匠,于兰沧苑,金瓯半岛南端红树林。偶然发现一株看似芦苇,却结着穗的海水稻。
据信,“海稻”乃为一年生禾本。晚种早熟,生育期极短。自立夏种下,到霜降收割的五个月中,甚至无需田间管理。涨潮后的盐卤海水,便会自行锄草、杀虫。只需汲取海水养料,便可旺盛生长。
灌浆期的海稻,稻穗青白,远望如芦苇荡。稻谷具芒刺,稻米呈红色。稻苗长势快、再生力强。株高根深,不易倒伏。即便涨潮,海水倒灌。高达一丈的海稻穗,亦难被海水淹没,退潮后仍是青苗如栩。
且海稻根系发达,极利滩涂扎根。又因好似芦苇,故常被错认。若非将作寺良匠,偶然得见。需二千年后,才被国人发现。
“竟是海水稻!”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蔡少师忙问:“莫非,当真生于海中?”
“非海中,而是岸边浅沼水泽。”女官如实答曰。
“盐卤之地,寸草不生。”蔡少师又问:“此禾可独活乎?”
“然也。”女官答曰。
闻此言,与会众人,无不称奇。蔡少师又命人揭去赤金琉璃罩。取根下土壤一观,果是不毛咸土。
“天佑我主。”众国老,竟冲南海巨禾,肃容下拜。再起身,皆老泪纵横。
此乃无上祥瑞也。
东境,安昌、辽海诸郡,海岸绵长。无从辟为盐田之滩涂泥沼,若遍植海稻。其利之大,可想而知。不论产量如何。若能足食,无需贩粮。亦是大功一件。更有甚者,海外荒洲,如州胡岛、对马岛、中山洲、郁洲山等,环岛滩涂,若皆遍植海稻,可补耕地不足之困。
蓟王取海稻赤米,为国老祝寿。粒粒贵如金珠。“南海寿米”,遂遍传天下。
正忙于东境盐田的大夏令刘晔,闻讯入宫。求见蓟王当面。
刘晔乃蓟王同门师弟。自掌盐府,已历数载。学以致用,知行倍增。各式盐作机关器,不断脱颖而出。反哺蓟国机关术,刘晔功不可没。
刘晔所求,蓟王焉能不知。环渤海滩泽,盐田不足一半。余下近海泥沼,因昼夜潮汐交替,起起伏伏,潮涨潮落,不宜晒盐。然若遍植海稻。盐府百五十牢城,三百万口盐户,足可自食。再无需贩粮。尤其蓟国九河下梢,入海处水质稍咸,地稍盐碱。正宜海稻生长。更加海岸漫长,地利尽显,获利之丰,无可计数。
蓟王这便与刘晔,同车前往楼桑将作寺。琉璃暖棚,试验田内,海稻密如芦苇,结满稻穗。原来,将作寺已着手栽培。
将作令苏伯言,田中水、土,皆取自国中各县,滨海泥泽。如泉州、柳县、海阳、临渝、沓氏、金州,海水稻皆可茁壮成长。
待育种成,盐府再无缺粮之困。
刘晔大喜下拜。
就蓟王所知。西域,如鄯善等“地沙卤,少田”诸国。海水稻皆可种植。
不料天下,竟有此奇物。果然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蓟国现“丈高海禾”,更令天下哗然。传闻乃南极老人(南极仙翁)点石成金,用芦苇所化。交由将作寺良工,转呈蓟王。并言,炎汉当可三兴。
一时神乎其神。
须知,汉人以高为贵,以高为极。且喜朱丹之色。“丈高海禾”,“赤玉珠米”,无不与汉人好恶相合。更有南极老人,化腐朽为神奇。重重利好,乃至天下皆信以为真。
“当真一丈高乎?”甄都金銮殿中,董侯当有此问。
1.184 羔羊之素
“老臣亦为亲见。然既已遍传天下。料想,此言非虚。”太傅杨彪答曰。
“一丈青禾,必是神物。”董侯慨叹。眉宇间,颇多落寞。盐卤之地,寸草不生。两汉之交,大海侵。环渤海,城邑俱废,良田皆没。二百年后,积威犹存。不料竟有,丈高海禾,可植根沿海滩涂泥沼。如此神奇,可证三兴炎汉乎?
虑及此处,董侯乎轻声言道:“蓟王天生。”
杨彪无言以对。天下大势既定。今汉恐难有,回天之力。
自新莽篡权,光武中兴。再续今汉二百年国祚。于百姓而言,汉室宗亲,何人为帝,并无不同。
二百年,当有帝王兴。
世人皆知,蓟国因水而兴。蓟国东境环渤海湾区,近海滩涂,不毛之地何其多也。更加另辟江表十港,寄田荒洲。今忽闻一丈巨禾,可向海而生。前后呼应,正应蓟王之德也。谶纬之术,玄而又玄。然汉人乐此不彼,皆信以为真。海水稻一事,可想而知。天下震动,远超蓟王续命珊瑚妇人。
王子馆会后。众国老纷纷上表,歌功颂德。其中溢美之词,饶是蓟王,亦愧不敢当。此事更惊动王太后,并二宫太皇。由蓟王陪同,入楼桑将作寺,亲眼得见。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禾下避暑可乎?”董太皇慨叹。
“泛舟或可行。”蓟王笑答:“此禾长于海边,潮大则没于水。根叶被鱼群啃食可再生。穗高一丈具刺芒,水鸟无从下口。更有甚者,海潮来袭,杂生虫、草俱亡,唯此禾独活。命似苇,坚如礁。”
“果然天生。”窦太皇有感而发。
“产谷几何?”王太后续问。
“当有五石。”蓟王答曰。
王太后笑道:“既得此稻,东境无忧矣。”
二位义王太后,语透深意:“夫‘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语出《史记·越王句践世家》。上天赐予不取,则受天罚。时机到却不动,自己便会遭殃。
言罢。三王太后并二宫太皇,皆目视蓟王刘备。
“喏。”蓟王欣然称喏。
“既来楼桑,何不去陆城侯府,小住一晚。”董太皇言道。
“敢不从命。”太皇金口玉言,蓟王自当领命。
要说天降祥瑞。莫过门前五丈桑。
楼桑老宅依旧。卢少保手书,陆城侯府,匾额犹在。闻蓟王归乡,府中女婢,急忙大开中门相迎。女婢皆与楼桑刘氏,沾亲带故。自不是外人。后院家马寺、大厩寺,并少府籍田署,三官鼎立。家马令苏双,大厩令张和,籍田令刘菡。共入中庭觐见。稍后楼桑令何颙,携楼桑丞虞峻,亦来觐见。
先前“未坐先仕”何伯求,曾举同郡张仲景,出为象林苑令。如此大贤,岂能出为一苑之令。待南阳张仲景与庞德公同船抵达,遂拜为太医左令。象林(苑)令,则由董和担任。
董和字幼宰,南郡枝江人。祖上本巴郡江州人。黄巾逆乱,董和率族北迁。入四方馆,升五重楼。出仕蓟国,拜为六百石象林令。象林苑中,多有后妃亲眷。时俗奢侈,货殖之家,侯服玉食;婚姻葬送,倾家竭产。(董)和躬率以俭,恶衣蔬食,防遏逾僭,为之轨制,所在皆移风变善,畏而不犯。自到任,象林三十六苑,笔笔出入,清楚明了。右相赞曰:“董幼宰,蹈‘羔羊之素’。”
典出《诗经·周南·羔羊》:“羔羊之皮,素丝五陀,退食自公,委蛇委蛇。”
后常以“素丝羔羊”赞誉官吏正直清廉。
象林苑,乃王家产业。单兰沧苑二千万亩三熟美田,获利之丰,可想而知。得董和牧守,可谓正当其用。
呈报北宫瑞阁,蓟王大为赞赏。加授王宫行人。秩双千石俸。
二宫太皇,一路观瞻,兴趣盎然。貌似,此来楼桑,非为观禾,乃为住一晚老宅。说到底,终归是妇人。别有,兴致。对蓟王衣食住行,来历过往,一切皆无比好奇。
老宅本前后二进院落。蓟王少复祖爵,遂扩后院。
灵秀之木,灵秀之人。即便来沾一沾,门前五丈桑的灵气,亦是福缘。
恭送二位太皇,入三楼寝宫。王太后眸中,似别有深意。
“长姐何意?”二王太后,悄声问道。
“董太皇,似有难言之隐。”王太后言出必有所指。
“恐心牵甄都董侯,并侄董重。”三王太后答曰。
“闻董重与公孙二雄,颇为亲近。董侯年岁渐长。恐难掩重用董氏外戚,与王太师并曹孟德,分庭伉礼之心。”二王太后断言:“此乃,取祸之道也。”
“先前,洛阳三宫鼎立之祸,今日甄都,恐在所难免。”王太后慨叹:“明知,自取其祸。何必,纷争不休。”
“‘一蛇吞象,厥大何如?’此,便是人心。”三王太后一语中的。
言及此处,二王太后遂问:“若甄都朝廷不保,王上当何为?”
“或另立阿斗为帝。”王太后答曰:“我儿当为太上皇。”
“何不自立。”三王太后劝道。
“未尝不可。”王太后答曰。换言之,究竟自立还是另立,不到最后一刻,尚不得而知。
一夜无话。
翌日,王驾重返临乡。
楼桑宗人,颗粒归仓毕,皆忙于熏制禾鲤干。不便打扰。
太皇銮驾内,董太皇悄问:“昨夜梦否?”
“姐姐梦否?”窦太皇不答反问。
“夜梦至醒。”董太皇答曰。
“妹也梦醒。”窦太皇如实答曰。
董太皇这便安心:“果是灵秀之地。”
窦太皇言道:“日前,上元夫人来问。你我姊妹,可愿身入昆仑。”
“投身西王母门下?”董太皇心思微动:“不妥。”
“三兴之主,必为蓟王。此生已无忧。”窦太皇劝道:“富贵浮云,皆可弃也。”
董太皇眸中坚毅,一闪而逝:“时机未至也。”
“姐姐心中,似别有隐情,可否实言相告。”窦太皇柔声问道。
“非不愿,实不能也。”董太皇一声悲叹。
1.185 王都扩建
二位太皇,自上林苑内,歃血为盟,指天为誓:共扶贵子,继位大统。便相约同进退。彼此姐妹相称。董太皇心中究竟有何,不可告人之隐秘。时至今日,窦太皇仍不得而知。
无妨。今汉气数将尽。前朝旧事,正如灵思何皇后,早已葬身西园火海。尸骨皆无存。身负汉宫恩怨情仇,亦随之烟消云散。情仇落幕,爱恨入土。说到底,再无利益瓜葛,更无人惦记。二宫太皇生死,无足轻重。于是乎,那些原本看似权重的隐秘,皆成《破幽梦孤雁汉宫秋》。不过后人口中,茶余饭后之谈资。猎奇之心使然,博人一笑,罢了。
失去权势傍身,再无颜色媚新主。于大汉宫廷之中,其下场早已注定。
之所以滞留北国。亦是将自身利益最大。如前所言。“废立天子”,这项终极组合必杀技。需太后并大将军同时发动,缺一不可。
然若深究。当朝大将军,只剩刘备一人。而太皇太后,却有二人。换言之,二位太皇之所以时刻绑定,相约共进退。只因二宫太皇,皆心如明镜。“废立天子”,只需长信、永乐,二选其一。二宫太皇,并非不可替代。
毕竟,一个就够了。
背后的利益羁绊,无需明言。叔侄三人,皆心知肚明。董太皇年近五旬,窦太皇已满四旬。董太皇扪心自问。若我为蓟王,为长远计,当力保窦太皇。毕竟,寿长十年。用后世话说,年轻便是本钱。正因年岁渐长,美人迟暮。故窦太皇,无事不离西宫。养尊处优,万勿轻动。
王太后慨叹,董太后已知天命。
试想,若此时移驾甄都。裹入朝廷纷争。刀光剑影,兵乱不休。短则一年半载,长不过三年五载。必惊怖而亡。哪如蓟王宫这般,坐享太平,了此残生。
二人各想心事,不觉已近蓟王都。
忽见天空飘雪,北国先寒。
“埋骨于此,此生之幸也。”董太皇有感而发。
窦太皇感同身受。
“王上命大通守,重修前燕王都。必为嫡长子封继位。易县甘泉宫,为甘后并麟子阿斗行宫。临渝碣石宫,为甯贵妃所居。何不求造新宫,为你我姐妹容身。亦或西迁范阳长安宫。”董太皇忽道。
窦太皇谏言道:“一里之回蓟王宫,固若金汤。若出宫别居,恐为人所乘。”
“妹妹言之有理。”董太皇遂消此念。
王驾入城,风雪渐大。两侧街肆,人来人往,热闹不减。蓟国士农工商,一视同仁。经商亦不为人所鄙。爵民中亦多商贾。如豪商田韶,商贾之身为显爵者,比比皆是。且多有爵民,将临街前院,改为商肆。家中既有美田,又建商肆,再有子女入学,夫君为吏。士农工商于一门,不可分割也。
王都并南港,呈‘吕’字形。南港七轨路,各距一里,与临乡相接。早已扩为七街列肆。称“通街”。俗称北斗七街。今与王城,唯一阻隔,便是临乡城南护城河道。南港桥头堡与临乡瓮城,隔河相望。同落吊桥,便可南北通连。
王城横长五里。南港横长六里。蓟都尹娄圭,先前上疏。欲扩王城与南港同,分六十街衢。蓟王虑及僭越,故束之高阁。今蓟都人满为患。扩地之声,此起彼伏。再加朝廷东迁,洛阳旧都已弃。六九之城,无从类比。更加蓟北前燕旧都,足有六十三衢。如今再看,扩建临乡,未尝不可。
蓟王回宫后,觐见二宫太皇。遂言及此事。
董太皇言道:“王上多虑。六九洛阳,乃是王城。郭外闾里,又何止于此?”
刘备这才醒悟。洛阳是无郭之城。若以郭门为外城门,阳渠为护城河。远不止六九之数。
窦太皇亦道:“临乡一里王城,并未僭越。”
临乡王城,一里之回。城池外扩,而王城不变。何来僭越之说。
董太皇又道:“可效洛阳,阳渠环城,建郭门守之。”
蓟王心领神会:“太皇,明见。”
返回北宫,瑞麟阁。遂传命将作寺,着手设计王都扩建。
吏民闻之,无不振奋。
官吏倍增,爵民渐多。尤其辅汉幕府,兼督四州。四州官吏,皆以安家蓟国,尤以定居国都为荣,河北郡县长吏,不下数百,属吏过千。可想而知,临乡虽大,却也断难容纳。
蓟王重建前燕旧宫,亦未尝无有,二分吏民之意。
待嫡长子封,继位蓟王,迁都蓟北。国中宿吏,皆随之迁居。临乡则用以容纳,辅汉幕府属吏。
如此,泾渭分明。蓟王一心一意,开疆拓土,立诸王子国。
也挺好。
随幽、冀、并、凉,四州自上而下,吏治皆出辅汉大幕府。尤其蓟吏,天下名产。蓟国《二十等爵》、《圩田制》等,大行其道。四州民心安定,地利尽显。更加四裔不断内迁,编户为民。人口皆有增长。如陇右凉州,即便分出五郡,八月案比,仍有各族编户,计千万之众。汉人约占一成。多分布于河西走廊沿线,远至河西四郡。余下河湟两岸,冰原上下,皆为羌氐诸胡,世代居所。羌汉融合,大势所趋。
汉人之美,羌人大羊。同出女娲后裔,炎黄始祖,本不分彼此。
何况四裔皆以汉化为荣。
西域都护府,它乾城。西域大使馆,夏宫。
西域位于诸夏之西,故域外诸国多称“西夏”。丝路沿线民众,则称之为“遥远的绿洲”。
“拜见明庭。”贵霜使节先礼。
“贵使免礼,请上座。”它乾令韦端,和颜悦色。自出为幕府属吏,守西域雄城。奉公职守,颇有贤名。为城中各族所敬。
韦端二子,长子韦康,字元将,小儿子韦诞,字仲将。同入蓟太学,皆有才名。常代父拜访好友孔融。孔融喜其才,与端书曰:“前日元将来,渊才亮茂,雅度弘毅,伟世之器也。昨日仲将又来,懿性贞实,文敏笃诚,保家之主也。不意双珠,近出老蚌,甚珍贵之。”
遂有典故:“老蚌生珠”,又称“明珠生(老)蚌”。
“敢问明庭,所为何来?”贵霜使节,汉话精纯。
1.186 见机行事
陪坐侧席,它乾丞杨阜答曰:“乃为国事而来。”
杨阜,字义山,天水冀县人,少与同郡尹奉、姜叙、赵昂,俱发名。德才兼备,刚正不阿。受辟辅汉大将军幕府,拜六百石它乾丞。
贵霜使节,又追问道:“请上官明示。”
上官乃是尊称。杨阜虽是六百石官,然却是上邦之臣。故贵霜使节,以礼相待。
杨阜答曰:“我主欲与贵国结盟。共分身毒。”
“哦?”贵霜使节,一闪精光:“愿闻其详。”
话说。武帝元朔四年(前125年),大月氏征服大夏(注1)。分:休密、双靡、贵霜、肸顿、都密(高附),五部翕候,共治原大夏国民。
后,贵霜歙侯丘就却(即迦德菲塞斯一世),灭大月氏王,立贵霜帝国。鼎盛时(105年—250年),帝国版图东起巴特那,西达赫拉特,南至纳巴达河,北尽咸海。都城迁至白沙瓦。计二百三十万平方公里。时世界总人口约二亿。东汉五千万,贵霜超千万。不可小觑。
贵霜帝国,曾两次攻入身毒。尤其自阿育王崩后,孔雀王朝分裂。贵霜便一直对身毒半岛,虎视眈眈。迦腻色迦王,曾为取佛陀法钵并马鸣菩萨,二度兵临城下。并长期占据西旁遮普。
光和六年(183年),贵霜胡毗色伽二世王在位,康居、大宛先后摆脱羁縻,呼罗珊、欢潜(花剌子模)亦脱离统治。贵霜帝国江河日下,衰败迹象,日渐显露。
究其原因。便是西域都护府崛起。康居、大宛、大、小乌孙,诸强国纷纷和解。心向西域,一致对外。此消彼长,乃至贵霜衰弱。
只恨西域五十五国,与蓟王和亲时。贵霜自持域外强国,不屑与西域五十六国为伍。如今追悔莫及。
时至今日。西域都护府,下辖百城。足纳六百万众。更有西域大使馆,神来之笔。诸国凡有争端,皆有国使,诉诸于都护府。先前都护府左右二丞,李文优、戏志才,才智高绝,智计百出。秉公断案,诸国皆服。今长史杜畿,少史韦端,亦称循吏。更加都护府兵强马壮,统帅西域联军。丝路流金,居延外道,蓟国新谷,转运不断。西域诸国,安居乐业。民心向背,毋需多言。
域外大国,无机可乘。无从挑拨离间,更无从分化瓦解。如之奈何。
见机已到。为摆脱贵霜羁縻。康居、大宛,二国使,上呈国书。愿归于西域都护府治下。蓟王来者不拒,欣然应允。遣都护府属吏入二国,立都护府城。
稍后,传书告知。贵霜胡毗色伽二世,亦不敢不从。
康居五王城:苏薤城、附墨城、窳匿城、罽城、奥犍城,今乃五小王所居。不便割取。康居王遂将,前匈奴郅支单于西迁康居,于都赖水上所筑郅支城,赠予都护府直辖。
大宛则取贰师城,为都护府直辖。《史记·大宛列传》:“贰师马,宛宝马也。”大宛将此城献出,足见心诚。
所谓“一家不说二话”。大宛妃,为蓟王诞下麟子。二家姻亲之固,何必多言。更加蓟王早有先言,待诸王子入学,西域诸国当遣适龄王子,入王子馆伴读。其用意,不言自喻。诸国储君,必是王学侍子。
九九重阳,姻亲相聚。蓟王隆重礼遇,丰厚馈赠。西域诸王,感同身受。再加西域都护府,兼容并包,绿洲熔炉。各国如何能不,心悦诚服。
正因西域都护府,影响力日渐深远。令西域各国,人心思汉。域外诸大国中,贵霜首当其冲。羁縻属国,不断脱离。好比快刀割肉,血流不止。若要为王国止血,唯开疆拓土一途。举目四望,身毒遂成最佳之选。奈何凭一己之力,胜战尚难,更无从吞并。
身毒半岛,地势极佳。二面环海,一面阻断高山。唯有西北旁遮普,与贵霜接壤。可谓易守难攻。然若北部群山,有孔道南下,东部海港又被蓟王所占。四面合围,一战胜之。共分身毒之地,当可为王国止损。
待悉知详情,贵霜使节,强压心中狂喜,离席求问:“敢问上官,当真有‘羌身毒道’乎?”
“我主已命都尉玄出暖泉驿,验证真伪。料想,不出一年半载,当可凿穿。”它乾令韦端,言之凿凿。
贵霜使节,焉能不信以为真:“若有此路,身毒必灭。”
“贵使,宜当速传语贵国君。路上,见机行事。”它乾丞杨阜,乘机进言。
“上官,所言极是。”贵霜使节,肃容下拜。
事不宜迟。贵霜使节,这便收拾行装,即日出城。返回国中报信。贵霜国境,自西北斜驱东南。据葱岭之西。自南路出西域,便入贵霜。丝路畅通无阻,不日当可抵达。
蓟王都,北宫瑞麟阁。
将作寺已将王都扩建,微缩模型造出。
正如董太皇,效洛阳,“阳渠环城,郭门守卫”之布局。将作寺所呈微缩模型,便以临乡护城河做文章。
如前所言,临乡并南港,呈“吕”字型。临乡横长五里,南港横长六里。左右各比临乡多出半里。于是,将作寺良匠,沿南港左右二边,开凿十里环城水渠,与临乡北护城河相通。渠宽二十丈,左进右出。并于,临乡南护城河与渠水相交处,立东西二座水砦,分置水门。因南港横长,左右各比临乡,多出半里。于是,待十里长渠,与北护城河相通。临乡东西城门外,仍各有“横半里,竖五里”之空地,可供造楼。此处便是将作寺规划,“临乡港”之所在。
换言之。将作寺,将官民共用之南港,悉数改为民用。于水砦后,另建东西二官港。西港为贵,乃蓟王专用。东港地势稍逊,仅为官用。
如此,围绕蓟国都,东、西、南,各有一港。
“东西各扩半里,如何分衢?”蓟王言道:“当各扩一里为宜。”
士贵妃眸生异彩:“如此,当满七十街衢。”
“那便各扩二里。”蓟王这便定计。
“九横十纵,当满九十衢。”宋贵妃喜道。
“可也。”
1.187 九横十纵
九横十纵,乃是郭区。蓟王宫城,仍不改诸侯王城,一里之回。故并无僭越之嫌。
临乡东西二港,出入皆经水门。可防民船误入。如此,泾渭分明。改造后的王都,由“吕”字,变为“日”字。四面直渠,南渠宽百丈,足可泊千艘木兰大舡。东西直渠,各宽五十丈,亦排建“丁”字长堤,“韭”字泊位。南港三面水路相加,足可泊木兰大舡,千五百艘。若以进出南港,大小船只计,可泊船五千艘。南港皆改为民用。官船入临乡城东水门,泊入东城港。王船入临乡西水门,泊入西城港。五十丈宽渠,已不可再称护城河。
为通车马,当架舟桥。舟桥之便,在于灵活。列队成桥,散开为船。无碍三足踆乌出入。且临乡,四面护城河仍在。为内渠。南门与南港相接处,仍以桥头堡相连。单临乡而言,有内外二道环渠。
蓟王不愿大肆营城的另一个原因,恐圈占民田。千里国土,寸土寸金。城市外扩,必占耕地。万幸大通郡等,皆有美田出。东境大小辽泽,亦是沃壤。更加海水稻,可让环渤海不毛之地,皆为良田。故才有今日扩城之举。
命报馆复刻将作寺规划图,刊印日报,遍示国中。蓟人观之,无不振奋。
与洛阳九五雄城,多半为南北二宫所占迥异。九横十纵,蓟王都。王城不过一里之回。换言之,九十街衢中,蓟王宫只占一衢。九十分之一。余下多为吏民所居。可想而知,民生鲜活,繁华鼎盛。
料想,经此之后,蓟都当轻易,不再外扩。
自蓟王决意,联军贵霜。贵霜国政民情,正被西域都护府,源源不断,收集上报。
话说,自蓟王中西域而立幕府,都护五十五国。南北丝路兴盛。尤其奴隶贸易,为西域绿洲带来六百万自由民。让东西方贸易,趋向均衡。丝绸、茶叶等,仍是大宗输出商品。而诸多西方特产,亦开始反输西域。
诚然,比起年均一亿贵霜金币,流入大汉。回流不过十分之一,千万之数。饶是如此,亦令贵霜帝国财政,大为缓解。毕竟,丝路税收,获利丰厚。
更有甚者。迦腻色伽一世在位期间(约143年—162年),为与安息争夺丝绸贸易红利,除不遗余力,开辟通大汉的海上商道,和经大夏、大宛入西域的陆路商道外。又经营经康居、欢潜,渡里海西行的新商路。使的贵霜,不仅垄断几乎全部香料贸易,且在丝绸贸易中,亦占重要地位。
奈何,自迦腻色伽二世崩后,再无“王中之王”。如今,统治贵霜大部的王者,称胡毗色伽二世,却非王中之王。
关于迦腻色伽二世之死,据后世《付法藏因缘传》云:三海归化,北海未服,迦王欲兴师北伐,臣民厌战,乘其衰病之时,“被(褥)覆捂杀之”。
正因先王死于非命,帝国陷入内乱。(迦腻色伽)二世王,未能传位于子嗣。被胡毗色伽二世,篡夺大位。亦因内乱,险至贵霜分裂。先前羁縻属国,纷纷独立,亦是此因。时至今日。胡毗色伽二世,已控制大半帝国。然民心初定,本不宜征战。
奈何七年内战,令贵霜元气大伤。攻掠身毒,重拾旧土。甚至与蓟国瓜分,整个身毒半岛,成为续命良药。
另外。对外战争,转嫁国内矛盾。古往今来,亦屡试不爽。
唯一所虑,便是后患。若安息帝国,趁贵霜大军东征,挥师来攻。则灭国矣。
丝路通畅,为便于游商往来。贵霜效西域都护府,架桥修路,分筑置驿。五千里程,快马加鞭,十日可达。
布路沙布逻,贵霜王宫。
多年前,迦腻色伽二世沉疴卧床,令王子读先王东征羊皮卷书。岂料,老王睡梦中,被人捂杀。王子外逃,虽自号三世,论实力,却远不及胡毗色伽二世。
贵霜使节,日夜兼程,回宫传讯。
胡毗色伽二世,端坐王位,不置可否。
“羌身毒道,闻所未闻。”便有王国大臣出声。
使者解释道:“乃是羌中通身毒之道。蓟王命都尉玄,年年南下冰原,耗费无数。必事出有因。”
“绿洲之主,大汉蓟王。拥有一串伟大的名号。”胡毗色伽二世,终于出声:“此道可信。”
“北身毒(注1),乃帝国旧土,不可分割。”胡毗色伽二世,环视群臣:“南身毒,其地湿热,可分蓟王。”
“西域长史言,自‘首陀罗’,可贩绿洲,‘吠舍’价高十倍,‘刹帝利’价高百倍,‘婆罗门’价高千倍。”使者又道。
此言一出,殿中哗然。
玄奘《大唐西域记》载:“若夫族姓殊者,有四流焉:一日婆罗门,净行也,守道居贞,洁白其操。二曰刹帝利,王种也,奕世君临,仁恕为志。三日吠舍,商贾也,贸迁有无,逐利远近。四日首陀罗,农人也,肆力畴陇,勤身稼穑。凡兹四姓,清浊殊流,婚娶通亲,飞伏异路,内外宗枝,姻媾不杂。”
换言之,底层农奴,“不值一文”。首陀罗之上,多多益善。王族价高百倍,祭祀价高千倍。
捕获一名吠舍,可比十人首陀罗。捕获一名刹帝利,可比百人首陀罗。捕获一名婆罗门,可比千人首陀罗。
如此巨利,可想而知。
奴隶贸易,之于贵霜,好比饮鸩止渴。然即便穿肠毒药,上至胡毗色伽二世,下至麾下贵族将领,皆无从抗拒。
只因利大。
须知,时下人口等同于生产力。便是所谓“民为贵”。大汉过半人口,迁徙河北。即便三分天下,群雄皆效仿曹孟德《抑兼并令》,平坞堡,释农奴,屯田自养。却成效甚微。正因,苦无人手可用。不得已,唯有大量贩购蓟国农作机关器。以畜力取代人力。
机关器,好比重弩。严禁出关。且机关器构造复杂,损坏后无法修复。故贵霜无从借力。试想,即便自身毒列国手中,夺回旧土。大量人口外贩,乃至赤地千里,何以休养生息。
1.188 举火为先
“如何?”胡毗色伽二世,居高下问。
“只虑安息,背后一击。”便有大臣道破隐患。
此言一出,因朝中群臣,议论纷纷。
说到底,贵霜亦是游牧立国。其前身,月氏便是诸夏之中,一个古老的游牧民族。单从地缘而言,大月氏亦出诸夏。后不断西迁,一部滞留河湟,融入羌氐,号小月氏。另一支,沿南北丝路,二路出关。北路融入乌孙、康居等国。南路出葱岭以西,先灭大夏国,立五部歙侯。稍后贵霜歙侯势强,取代大月氏。然贵霜等五部歙侯,皆以月氏自居。本质而言,贵霜虽已弃游牧行国。然其制度,仍未脱出部落联盟。贵霜“王中之王”,既是部落联盟首领之意。
此习俗,与东胡各部类似。
话说,百年汉匈战争,乃至匈奴王庭分裂。南匈奴内附,北匈奴西迁。时有十万种落,散布草原。后并入鲜卑。待鲜卑覆灭,草原各部又融入高车。据此可知,匈奴、鲜卑、高车等,皆种出东胡。语言相通,习俗相近。正如大月氏,与贵霜。
只不过。因立国之初,并入大夏国。又扼丝绸之路,东西文明交汇。且贵霜一代明王,迦腻色伽一世在位时,举国上下,迅速“身毒化”。贵霜王庭,为高僧汇萃之地。名僧龙树、马鸣、僧伽罗刹等,皆为贵霜王,座上宾。迦腻色伽本人,信奉大乘佛教。第四次“无遮大会”,亦由其亲自主持。佛史称,迦腻色伽一世,是继阿育王后,首位大力弘扬佛法之“明王”。大月氏贵霜,亦号佛门“大护法”。
一言蔽之,贵霜虽因丝路流金,富可敌国。然难改游牧习俗。
正因如此,故胡毗色伽二世,只取北身毒水草丰茂之地。对南部身毒半岛,河汊纵横,湿热多雨之三登沃壤,嗤之以鼻。
而蓟王恰恰相反。一季三登,无比垂涎。
待群臣噤声。胡毗色伽二世又道:“西域长史,何所言。”
“西域长史,并未明言。”使者答曰。
“和亲可乎?”胡毗色伽二世,必有此意。若与绿洲主人和亲。可比秦汉和亲。大汉姻亲之国,安息岂敢轻举妄动。
“这……”使者毕竟久居西域,对西域都护府吏治民情,多有所知。这便斟酌答曰:“时,都护府二丞,奉命回国。携带夏宫数千佳丽,其中不乏域外各国公主。然至今仍居于蓟西长安行宫。未得入蓟王后宫。”
“且传语西域长史,安息之患不解,贵霜无从出兵。”胡毗色伽二世,终归未曾利欲熏心。
“遵命。”侍者不敢怠慢,稍作休息,即刻折返。
正当贵霜使者,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返回西域时。
西域大使馆,夏宫。
西域少史,领它乾令韦端,携它乾丞杨阜,接见域外使团。
“北乌伊列使,拜见上官。”来者,正是西逃北匈奴残部所立北乌伊列国使。
北乌伊列国,乃由北匈奴伊蠡王部、呼衍王部并北单于残部,西迁奄蔡国东境所共立。“乌伊列”即为“伊列国”,因境内伊列水(伊犁河)得名。《汉书·陈汤传》载,匈奴郅支单于如得乌孙、大宛两国,便会“北击伊列,西取安息”,既此。今已为康居所灭。“北乌伊列”,言指西遁后,于康居北境,羁縻属国奄蔡,再立。
“贵使出自何部?”韦端笑问。
“下臣,乃出伊蠡王部。”北乌伊列使恭敬作答。
“贵使当知,康居王已举国内附。献郅支城与都护府。康居国中,郅支各部大人,皆迁入城中安居。为都护府民。”韦端言道。
“回禀上官,郅支诸事,下臣已知。”北乌伊列使,倍加恭顺。
“同出北匈奴,汉匈世代和亲,本是一家。我主亦不欲见,北匈奴亡国灭种。”韦端告知详情:“今,贵使传檄而至,我主当心甚慰之。”
闻此言,北乌伊列使,稍得心安:“下臣,感恩不尽。”
“今国中各部,有民几何?”韦端代主而问。
“控弦一万,老弱五万余。”北乌伊列使,不敢隐瞒。
“举族竟不足十万。”韦端不禁慨叹。控弦之士,是否足万,亦未可知。许,不过寥寥数千骑。不料北匈奴,亦有今日。
闻此叹,北乌伊列使,虽不置一语。然眼中哀伤,断难遮掩。谁又能想到,再经二百年休养生息,北乌伊列一路西征,吞并沿途诸国。直抵罗马边墙。匈奴王阿提拉,号称“上帝之鞭”。
“我主有意,发郅支城中各部兵马,‘西取安息’。不知贵国,可愿同行。”韦端终道破天机。
“莫非,王上传檄,乃为西征?”北乌伊列使,一闪利芒。
被韦端并杨阜,悉数入眼。二人相视而笑:“此乃英雄也。”
北乌伊列使,见身份被窥破,亦不遮掩。这便实言相告:“不瞒上官,下臣便是伊蠡(lu li)。”
“原是伊蠡王当面。”韦端以礼相待:“请上座。”
“不敢。”伊蠡王恭顺依旧:“安息乃强国,控弦之士,不下数十万。仅凭郅支城中兵马,如何‘西取安息’?”
“西取,乃为寇也。”韦端实言相告。
“莫非,王上非取安息,乃另有所图。”伊蠡王颇有主见。
“然也。”韦端言道:“郅支各部先行,若战败,康居必出援军。稍后大小乌孙,亦会裹入其中。诸国联军,当不下十万兵马。遂成野火燎原。然唯一所缺,便是举火之人。”
“‘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伊蠡王出口成章:“王上若不取安息,当出葱岭,以攻贵霜。”
“虽未言中,亦不远也。”韦端笑问:“伊蠡王,可愿举火为先。”
“敢不从命。”伊蠡王肃容下拜。
此,便是北匈奴,千载难逢,复起之机。更是宿命使然。
若不从命,郅支各部,必先攻北乌伊列国,灭口。即便,侥幸获胜。康居、大小乌孙,各有雄兵十余万。再加奄蔡等羁縻属国,群起来攻。
北匈奴,灭族在即。
1.189 夹缝偷生
韦端所谓“举火为先”,便是让伊蠡王,先行寇边。正因百三十余年,汉匈战争,余威犹存。世人皆知,北匈奴战败西遁。窃据奄蔡东境,自立北乌伊列国。本欲夹缝偷生。乱世苟活。不料蓟王,除恶必尽。传檄天下,声讨北匈奴残部。
蓟王南征北战,威震天下。北匈奴不敢相争。如丧家之犬,仓皇西窜。乱入安息国境。抄掠充饥,亦是游牧习俗使然。
北匈奴与汉朝势不两立乃其一。蓟王传檄在先乃其二。北匈奴不敢相争,唯再向西遁乃其三。
如此一来,安息必不会想到,北匈奴西迁,乃是蓟王所驱。行缓兵之计。
游牧行国,国界本就难以界定。安息发兵来攻,北匈奴必然溃败。你追我赶,深入康居国境。康居大军倾巢而出,御敌于国门。安息乃丝路强国,国力尤胜贵霜。康居本是贵霜羁縻,安息大军必不肯轻易退让。斥责康居国主,交出北匈奴乱军,赔款割地,云云。康居不得已,唯向大、小乌孙求援。
大、小(乌孙)昆莫,有求必应,即刻兴兵。于是乎,三家对垒,互不相让。大战一触即发。
趁安息大军,无暇他顾。贵霜挥师,攻入身毒。与蓟王大军,四面合围,灭身毒佛国。
待大局已定。再由西域都护府出面,为安息、康居、大小乌孙,三家说和。一场大战,随之消弭于无形。北匈奴,赔礼道歉。安息,自当心事宁人。三家,各自罢兵,握手言和。彼此皆松一口气。
其中有几处关键。尤其都护府,何时出场,时机需恰到好处。且就时局而言,安息与罗马,亦是一世宿敌。安息西境兵马,为防备罗马入侵,当不敢轻举妄动。
谓“强弩之末,矢不能穿鲁缟”。
数月出征,人困马乏。即便明知贵霜,守备空虚。安息疲惫之师,亦无力东征。
或有人言。安息曾为蓟王,营救罗马皇后鲁琪拉。又因奴隶贸易,而相处融洽。何不向安息王明言。料想,安息必不会出兵,攻掠贵霜。
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两国相交,利益至上。安息王,若知贵霜举国东进,攻掠身毒。如何能错失天赐良机。必阳奉阴违,与蓟王虚与委蛇。暗中调遣精兵良将,蛰伏东境。待贵霜起兵,倾国来攻。试想,灭贵霜之利,蓟王如何能补偿。更何况东西丝路,从此一家独大。灭贵霜,安息成大汉与大秦,两家之间,唯一纽带。双方商贸往来,皆需经安息中转。长久暴利,又如何能轻弃。
故蓟王所谋,断不能让安息,提前知晓。待事成之后,又当如何。皆在蓟王一念之间。
总而言之。利益主导,一手掌握。断不可假手于人,而痛失先机。
蓟王高瞻远瞩,战略既定。
幕府上下,相向而动。此时,亦见幕府封国,二权分立,蓟王先见之明。而幕府、封国,各自职能,亦渐凸显。
幕府攘外,封国安内。周典并进,无分先后。
大雪如期而至,北国千里冰封。
山川皆白。唯剩千里蓟国渠,碧水向东。四季分明,蓟人深谙其中。千里水田,渐结厚冰。城中稻香犹未散尽。蓟国冬季采暖足备。却不知为何,寒气似一年胜过一年。
石炭用量激增。蓟国四百城港,存量足够。此亦是上计署之功效所在。各项支出,年年统计汇总。并与人口增长相比照。重要民生物资储量,皆提前一年,层层下发。各城邑,于次年八月案比时,如实呈报库存,查漏补缺,以备年度所需。正因年年,计断八月。及“三年大比”:“大比,谓使天下更简阅民数及其财物也”。
分门别类,统计详尽。助蓟国吏治,日趋完善。
且统计与库存并税收,紧密相连。商人库存几何,是否足用是其一。足额纳税为其二。所以,统计的另一个重要作用,便是调节供需平衡。譬如石炭。参考某城,年度、季度、月度、日度用量。市场存量是否足备,一清二楚。市场缺口,国库补全。再加各处矿山,产量、存量,亦在上计署掌控之中。及时调拨,补足所需。乃民生重要一环。又如蓟太仓,为平抑粮价,居功至伟;赀库为维持蓟钞购买力,屡立奇功。甚至蓟国亭邮置驿、关塞亭障,分配多少牛马,储存多少草料,日烹多少传食,皆有估算。
窥一斑而知全豹。汉时,竟已实现全国性的统计。论治国。普天之下,难望项背。
论数字背后的意义。非上计署一众属吏,不可尽知也。
比如,今季稻作尚未开镰,上计署已预估产量八亿石。并断言,三年之内,蓟国人口当破二千万。正因,凡有所出,必有所指。故朝中百官,无人惊讶。
蓟王所言“趋势”,渐被国人所知。
八月案比,十月分户。待稻收毕,雏鸟离巢,青壮离家。
上计署统计,蓟国十年平均出生率,约为千分之十二(12‰)。今蓟国人口为千六百万。今季有十九万余,青壮长成。参考男女比例,再据国人十年姻婚嫁娶中,涉外婚姻占比。可知,今季增户当超十万户。
蓟王已有先言。三年分户,皆入大通郡。
如此一来,三年之中,大通郡可得新户三十万。足见规模之巨。
或有人言,蓟国和合之风,遍吹巨马两岸。涉外婚姻占比,必然极高,何以十九万余青壮男女,只有十万户。只因娶妻与纳妾,不可等量齐观。且正如胡姬皆入乐籍。若再嫁娶,皆是蓟人。不算外人。
笔笔可证,上计之效。
君子有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数,本指理数、气数,即阴阳五行,生克制化之规律。蓟人却结合,《周髀算经》、《九章算术》等算术,立《数学》,位列百科之中,为治国之术。
可想而知,《蓟国大百科全书》,一经问世,必成轰动。
蓟国五学,一骑绝尘。
未来可期。
1.190 半载之期
猛虎搏兔,亦用全力。何况攻灭身毒列国。蓟王分河西五郡立雍州。新开赐支都护府,皆为此而谋。羌身毒道,乃成败关键。凿穿是其一。整修道路,增筑置驿,皆非一日之功。故通商乃其次。大军先行,奇袭身毒,方是胜战之道。
不出意外,来年春季,蓟王当兴兵南下。
灵辉殿,观天阁。
蓟王乘夜而来,女仙受宠若惊。勤修苦练,通宵达旦。鸡鸣时分,众女仙多力竭而眠。唯剩上元,仍伴驾修炼。
不愧师出名门。
待六神归位,万籁俱静。上元柔声问道:“夫君欲攻身毒乎?”
“然也。”蓟王身心俱爽,吐气出声。
“何不亲上昆仑,求王母授玄素术。”上元言道。
“也好。”反正顺路。登昆仑墉宫,赴瑶池仙会。求得益寿延年之术,亦是人生一大裨益。
闻夫君有意。上元喜极。先前唯恐蓟王大开方便之门,引佛东来,灭尽仙门。如今蓟王却要灭身毒佛国。先前种种担忧,一朝风吹云散。如何能不‘吞刀吐火,云雾杳冥’。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蓟王窃以为,神仙术,并无长生不死,白骨生肌之大神通。然却极利养生,求得延年益寿,老当益壮,当可期待。
何况蓟王三十而立。如日正中,何必言老。寿长几何,终归人各有命,不可强求。
布路沙布逻,贵霜王城。待贵霜国使再回,入宫密告详情。
胡毗色伽二世遂乔装出宫。入国宾馆,与西域使节相见。
“下臣,拜见大王。”西域来使,正是它乾丞杨阜。
“贵使免礼。”胡毗色伽二世,口出精纯西州汉话:“请坐。”
如先前所言。大月氏人,旧居祁连山北,昭武城。因被匈奴所破,西逾葱岭,支庶各分王。后有康、安、曹、石、米、史、何、穆等九姓,皆氏昭武,故称昭武九姓。贵霜承大月氏国,不忘祁连故国。
“谢大王。”杨阜称谢落座。
胡毗色伽二世已知杨阜身份,乃西域都护府雄城,它乾丞。它乾横竖十里,周回四十余里。加四面瓮城,计一百单八衢。高楼广厦,鳞次栉比。八门洞开,川流不息。凡大宗贸易,皆经城中八市往来。辖民百万,日进斗金。首屈一指,西域中枢。
尤其百万巨城,便是安息国都,亦远远不及。
胡毗色伽二世,虽未曾亲见。然往来商旅,歌谣不断。溢美之词,直令人浮想联翩。无有皮鞭,绝无桎梏。男欢女爱,一日三餐。
尤其平民竟可一日三餐。好比丰年多禾,酿酒外贩。何其奢侈。
于贵霜民人而言。举国三餐,足见殷富。一切皆不谈。道旁牧童问:遥远绿洲,有何神奇?
商贾笑答:一日三餐。
于餐风露宿,一饭难求之人而言。日日三餐,便是可以想象的,一切美好的极限。
更有甚者。西域都护府治下百城,六百万众,皆如此。可想而知。天朝上邦,西域来使,贵霜王如何能不持重。
“蓟国今季,稻收几何?”贵霜王先有此问。
“回禀大王,约八亿石。”杨阜答曰。
“无怪一日三餐。”贵霜王慨叹。
“谚日:‘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然自东西商道,南北水路,皆通。鄙国新谷,贩运四海,远至徼外。西域诸国,亦得其利。”杨阜对曰。
“西域屯田,可自给乎?”贵霜王又问。
“尚不能自给。”杨阜答曰:“还需陇右并国中输粮。然不出数载,当可自足。”究其原因,西域诸国“地沙卤,少田”。且种田十倍利,经商利百倍。西域各国,亦无心耕种。故若将西域五十五国除外。西域都护府百城,当可自足。
“甚好。”贵霜王笑道:“世人皆言,中夏地薄。贵国却季季大熟,广济天下。蓟王,必有神助也。”
“我主天生。乃为天下三兴。”杨阜毫无遮掩。
“和亲可乎?”贵霜王开门见山。
“未尝不可。”杨阜话锋一转:“然‘日月逝矣,岁不我与’。且若知二家和亲,安息必有所备。大事难成矣。”
贵霜王轻轻颔首。若知贵霜与蓟国和亲。安息必生警觉。此时再令北匈奴西遁扰敌,安息必不会倾巢而出,大兵压境。唯有神鬼不知,方能一战功成。
“待事成,和亲可乎?”贵霜王仍不死心。
“待回禀主公,自有定论。”杨阜亦不敢越俎代庖。
“如此,也罢。”贵霜王问出心声:“安息虎踞于背,恐为其所伤。贵使可有良策。”
“大王安心,半载之内,当见分晓。”杨阜虽未明言,却也足可令贵霜王意动。
“莫非,蓟王已有破敌之策。”
“正是。”杨阜答曰。
“半载之期?”贵霜王振聋发聩。
“半载为期。”杨奉掷地有声。
“国书何在?”贵霜王再无疑虑。
“国书在此。”杨奉果有准备。
贵霜王,细看无疑。遂取刀割腕,印血为证。
“烦请贵使,传语蓟王。春夏之交,当起十万铁骑,下攻身毒。”
“下臣,敢不从命。”杨奉肃容下拜,起身后又言道:“我主有命,当奉新谷百万石,以助大王。”
“善。”贵霜王当仁不让。百万石新谷,作价三亿钞。换言之,此乃蓟国所付军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即便不取粮谷,折成蓟钞。亦是一笔横财。
“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更何况,蓟王赫赫威名。贵霜王岂敢阳奉阴违。得钱不办事。求死乎?
事不宜迟。趁雪大封山前,杨奉原路返回。西域长史杜畿不敢怠慢,遂六百里传书国中。告知详情。
万事俱备,只待羌身毒道,凿通之日。
汉中,南郑行宫。
闻黄门令黄纲密报,史侯面沉如水,一时无言。
史夫人从旁进言道:“闻,刘益州为太常时,有侍中董扶,私谓之曰:‘京师将乱,益州分野有天子气。’刘益州,信其言,遂意属西川。自陛下迁都,巴蜀既定,民心得安。刘益州日渐骄横,年前,‘造作乘舆车具千乘’。今又‘有似子夏在西河,疑(似)圣人之论(注1)’。不可不防。”
1.191 阴图异计
“代汉者,宗王也。”史侯口出谶言。
史夫人言道:“莫非,刘益州,欲求封王乎?”言下之意,刘焉自恃迎史侯入汉中,有从龙大功。区区益州牧,并阳城侯,已不足以彰其功。故先“造作乘舆车具千乘”,今又“有似子夏在西河,疑圣人之论”。为己造势。逼迫史侯,封王以行安抚。
史夫人之意,史侯焉能不知。然面色如常,不置可否:“天下三分,无有忠良。”
史侯当有此叹。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今汉气数将尽,人心思乱。除我蓟王,再无纯臣。
“刘益州之事,该当如何?”知子莫若(养)母,史夫人求问。
“闻益州亦出《抑兼并令》。州中豪强大姓,可有怨声四起。”史侯不答反问。
“先前,益州反贼,马相、赵祗,自号‘黄巾’,合聚疲役之民数千人,先杀绵竹令李升,进攻雒县,杀益州刺史郗俭,又击蜀郡、犍为,旬月之间,破坏三郡。自称“天子”,众至十余万人,遣兵破巴郡,杀郡守赵部。时益州从事贾龙,领兵数百屯犍为,遂纠合吏人攻(马)相,破之,(贾)龙乃遣吏卒迎(刘)焉。(刘)焉到,以(贾)龙为校尉,徙居绵竹。(刘)焉欲立威刑以自尊大,乃托以《抑兼并令》,杀州中豪强王咸、李权等十馀人,以立威刑。士民皆怨。”史夫人答曰:“妾闻,有犍为太守任岐,数次上疏,直谏无果。任岐,恨刘焉不纳忠言,或可为我所用。”
“益州从事贾龙,其人如何?”史侯又问。
“为人豪勇,素怀忠义。”史夫人所言非虚。
“如此,当可为朕所用。”史侯这便定计:“将刘焉‘阴图异计’,枉为人臣之事,暗中告知二人。说其举兵,迎王师入蜀。”
“喏。”史夫人心领神会。
史侯绝非孤家寡人。乃携西州诸将,共入汉中。麾下西凉兵马,重整武备,与五斗米鬼卒力士,共组成军。号“飞熊兵”。战力不容小觑。若得任岐、贾龙,举兵为内应。外合里应,扣关而入,长驱绵竹,兴师问罪。益州旦夕可定。
更有甚者。合肥侯,遣江东大将军袁绍,兵进交州,光复旧郡。刘焉已急令州中精锐,南下驰援。兵力捉襟见肘,乃至郡县守备空虚。内忧外困,恐难保全。
史侯,若将益州收为己用,当可与关东、江左,相抗衡。待觅得良机,迁都洛阳,亦非痴人说梦。
益州,郡十二,邑百一十八,计百五十八万(1582,601)户,七百五十万(7509430)口。黄巾之乱,益州并非重灾区。更加中原大乱,关东流民十万户,避入益州。天府之国,实力不减反增。一州之力,可比关东,江左。
更加史侯奉五斗米。将五斗米徒众,悉数收编入户。其中不乏羌氐诸蛮,更有天下信众举家奔投。与蓟国兼容并蓄,海纳百川,异曲同工。假神鬼之力,弥合族群鸿沟。
如同双刃之剑。宗教于国,有利有弊。
八月案比。单汉中一郡,便有十余万户,足有五十万众。“汉川之民,户出十万,财富土沃,天府之国”。可谓实至名归。
据信,若将巴西、南中等地“益州夷”,悉数编户为民。益州人口,当不下千万之巨。
史侯非我蓟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于“族类”认知,便是所谓“华夷”,当真小器。更加蓟王将南中、荆南、岭南,合称三南。立岭南都护府,蓟王尊号‘三南天王’。三南蛮区,皆归蓟王领护。故史侯亦不敢轻易染指。
多年前,蓟王命治粟都尉朱治,并水衡都尉周晖,疏通内外水路。为诸蛮王,建城邑港津。八月案比,登记造册。三南蛮国,大小种落,计千万口。蓟人震惊。
先前徼外百蛮,估曰八百万众。蓟王笑言,只多不少。
果然如此。
须知。类比西域都护府,领护西域诸国。西域诸国,乃“王治其国”。都护府,虽分门别类,为诸国登记造册。然册中城邑、兵马、人口、田宅等,皆不直属都护府。仍为其国所有。
三南蛮国,亦如此例。蛮国各自独立,却共受岭南都护府,领护。蛮国一切治政,皆出蛮王。然却受都护府监督。治国行事,不可有悖汉蛮大义。若有不尊号令,叛国投敌等重罪。蓟王可传檄声讨,或命都护府出兵讨伐。待治蛮王之罪,再立新王。循旧例,新王多出蛮国侍子。自幼入京,习汉礼汉仪,书汉文汉隶。举手投足,与汉人无异。自当与大汉同心。
深入蛮区,都护府会择战略要地,驻城塞障壁。为都护府所直辖。
如今,西域百城,皆隶属于都护府。凡此城周遭百里之内,诸国兵马皆不可擅入。若有作奸犯科,逃入都护城邑。即便十恶不赦之重罪,国主亦不可派兵入城缉拿。当由大使馆,通报详情,转呈国书。再由都护府下令捉拿。若各国民人,于都护城邑内犯法,则由都护府兵,亲自捉拿归案。各国不得包庇。
凡各国民人,合法依规,落户都护城邑。各国主皆不可强留。同理,若有都护治下民人,迁入各国,都护府亦大开方便之门。
各项律令,西域人尽皆知。
岭南亦如此。
岭南都护府,治融氏县。南醴、南廉二港,并榑木城、九津港,皆为都护府所辖。十万大山,内中百姓,拖家带口,日有百户乃是千户来投。各国主听之任之,乐见其成。
只因种辈众多,山中地少。常为衣食而起争斗,时出人命。不如放走,自谋生路。
单十万大山,便深藏百万之众。可想而知,民生艰难,绝非危言耸听。
万幸。山中颇有谷地,亦多蔬果充饥。终不至饿死。然若比南醴、南廉港中船户,可谓云泥之别。蓟王立司炎馆,分融氏县。将十万大山,包含其中。筑路通渠,营城圩田。再加坐拥内外循坏水路之便。便是百万民众,齐出大山。亦足可自养。
蓟国稻作季季大熟。海外寄田,亦渐止损。何愁缺衣少食。
1.192 夫子之墙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塞北草原,八月飞雪。蓟国虽在关内,十月已落大雪。更有“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蓟国横亘幽冀,燕山便在国界之北。可想而知,“地僻寒来早,高山月上迟”。
脚下冻土,坚如磐石,不利凿渠。冬季施工,多筑堤锁水,营造楼宇。九横十纵,临乡渠不急施工。先分街衢,再造楼宇。城外多有框架立起。一夜风雪,素裹银装,望之白皑。内中匠人,按部就班,营造不歇。待来年春暖花开,冰雪消融。一座座高楼广厦,已拔地而起。而后再掘环渠,立水门,只等水到渠成。
蓟国营城术,集墨门之大成,其中许多独具匠心之特殊构造,如:柱础浮搁、榫卯连接、斗栱梁柱等,皆我华夏独创。据后世测试,十级地震,大殿仍可屹立不倒。尤其砖木结构,木质框架,辅以空心砖墙,硬质瓦当。坚固耐用。空心砖内填充之物,亦历经数代。最初多为白灰浆。中期又填充铜铁矿渣,最近悉数改为珍珠釉浆。坚固、保暖二相宜。
汉时楼阁高耸,除去汉人以高为贵,以高为极。亦因林多巨木。木质坚韧,足可支撑。所谓“万丈高楼平地起”。“平地”乃高楼之基。老子云:“九层之台,起于累土。”自春秋,“殿基高巨之风”,日益兴盛。及两汉,高台之风鼎盛。除“仙人好楼居”,引人遐想。更有“置酒高会”。一语道尽,汉家风尚。
奈何时过境迁。汉时楼台皆焚毁,片瓦无存。唯剩台基,千年犹在。
元人李好问,曾述亲眼所见:“予至长安,亲见汉宫故址,皆因高为基,突兀峻峙,崒然山出,如未央,神明,井干之基皆然,望之使人神志不觉森竦。使当时楼观在上,又当何如?”
仅仰望台基,便使人“神志森竦”。可想而知,于其上再建百尺危楼,可仰摘星辰乎?
大衍之都,九十街衢。然蓟王宫,不过一衢。九十衢一,何来僭越。
比照王都,五尹联名上疏,国中雄城,可扩横竖九里乎?
蓟国雄城,多横竖七里。于城郭之外,再四面各扩一里。不建城墙,只凿郭渠。立郭门(桥头堡)守备。如此,足有九九八十一衢。足纳编户五万余,近四十万口。再加客庸,足有五十万众。
五尹之意,蓟王如何能不知。只需凿穿环渠,郭外一里,濒渠之地,即可辟为港、市。客庸就近栖身,不必居于城内。如此蓟人与客庸,泾渭分明。诸多便利。
一道高墙分内外。如同陇山隔断华夷。心中若起高墙,蓟国兼容并包,和合之风,终将散尽。
于是蓟王将五尹上疏,束之高阁。王曰:再议。待客庸皆为蓟人。城内无法容纳,再外扩不迟。如今东境民人稀少。大通分户远未足够。尤其大小辽泽,不毛之地,处处皆需人手。国中不宜大兴土木,分散劳力。故蓟王御笔朱批,再议。
五尹相约,鸾栖馆小酌。
恰逢南閤祭酒许攸,并报馆丞陈琳亦在。谚曰:“相请不如偶遇”。众人并席共饮。
席间,五尹求问,王上何意?
许攸笑答,诸君所请,时机未至也。遂将前后诸情,细细道来。五尹这便醒悟。蓟王所虑,乃是“一墙之隔”。
许攸言,一墙之隔,宛若春秋。我主所虑,人情冷暖。
五尹拜服。
许攸又道,诸君联名上此疏,主公当可安心。
五尹又问,何出此言。
许攸答曰,诸君皆国之栋梁,才智高绝。之所以,未能窥破主公心中隐忧,只因心无此忧。
言下之意。五尹皆治政能臣。正因,爱民如子,一视同仁。心中无此高墙。如何能虑及“一墙之隔”,故才联名上疏。
一言蔽之,心中无墙。
五尹,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报馆丞陈琳,有感而发。洋洋洒洒,书于报端。
取《论语·子张》:“子贡曰:‘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之句开篇。
论述无形高墙,引国人热议。
“五尹无墙”,遂成典故。言指良臣治政,政均法平。
儒宗郑玄,遂以“夫子之墙”命题。考太学诸生。
题末设问:“五尹无墙”,“主公有墙”乎?“经学有墙乎”?
蓟国文风之盛,窥一斑而知全豹。
不出意外。太学四子,拔得头筹。蓟王观后,一字不改,刊印日报。俗谓“灯不拨不亮,理不辩不明”。四子见仁见智,各抒己见。令国人茅塞顿开。
太学四子,由此成名。
天下才俊,皆奔蓟国。稍后,蓟王命国老,领司辰令庞德公,收四子入门墙。传授安邦定国之奇术。
因四子居云台之上,四海仙馆。故有传闻,所学乃经天纬地,神鬼奇术。
三岁见老。四子当是蓟王为国储才。又闻,待嫡长子封,二十及冠。蓟王当传王位于蓟北城,万载宫,登基为王。及冠称王,遂成蓟国惯例。
空穴必有风,无风不起浪。嫡长子及冠,蓟王年不过四十。春秋鼎盛,远未称老。即便不学历代先王,薨后传位,亦足可在位数十载,何以提前退位。
国人议论纷纷。
风闻既出蓟王宫。后宫自然知晓。
公孙王后,私问蓟王。
答曰,二十及冠,年富力强。且尚未玩物丧志,沉湎于酒色。正是意气风发少年。得贤臣良将辅佐,相沿成习,必为明主。如何能空耗年华,徒有虚名。人前人后,唯唯诺诺,胆战心惊。唯恐举止失仪,言语失礼,乃至痛失王位。
公孙王后,这才醒悟。
蓟王唯恐,父强弟壮。嫡长子久为王世子。一身所学,满腔抱负,被岁月蹉跎,消磨殆尽。即便如愿以偿,登基为王。却人衰心老,性情大变。难为明主。
防微杜渐。蓟王宁愿提前退位。
王后止泪相问,那时,夫君当何去何从。
蓟王笑答:携长姐纵横七海,何处不可为王。
1.193 利大难估
千里冰封,巨马东流。
蓟太仓,广僦民船。转运今季新谷,均输各处城仓。待来年雪花路开,河海解冻。船商齐聚,千帆竞渡。已备不时之需。
种田十倍利。经商利百倍。贸易获利,令蓟人富可敌国。
民间殷富,赋税高涨。蓟国财政,持续盈余。手有余钱,各项支出亦水涨船高。衣食住行,休闲娱乐,娶妻纳妾,寄券投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满足生存所需后的自我提升。助推蓟人,日有所进,知行倍增。首当其冲。爵民数量,迅速增长。
新兴爵民阶级,初见雏形。以《二十等爵》,一等公士为例。受田一顷半,受地一宅半,岁俸五十石。可于海外荒洲,购买寄田券一顷半。公士,既种田,又经商,且还领食岁俸。
且问。于士、农、工、商,国之四民中,公士何属?
于是,四民之上,爵民称“第六民”。
何不言五?
只因“大国之风也。其中具‘五民’”。注曰:“士、农、商、工、贾也。”后世又有“士、农、工、商、兵”,五民之说。
之所以将商、贾分类。乃因上古时,二者多有不同。
《周礼·天官·太宰》:“六曰商贾,阜通货贿。”郑玄注曰:“行曰商,处曰贾。”俗谓“行商坐贾”。一般而言,走街串巷,贩货之人为“商”。有固定经营场所,贩货之人称“贾”,后二者连用,泛指买卖人。
更有甚者。士、农、工、商,殊途同归,四民皆可为爵民。蓟王窃以为,爵民,补足了勋贵与黎民之间的巨大鸿沟。
让家国天下,封建体制,更加健全。制度,是生产关系的集群。本应服务于生产力。封建时代,人口便是最主要的生产力。随畜力机关器,大行其道。推动产业升级。于是乎,为与新兴生产力相匹配,爵民应运而生。
一言蔽之。爵民乃是时代的产物。
正如农作机关器,机关车船,机关造器。诸多先进机关器,对文明的整体提升。从而为匹配先进生产力,而诞生的新型生产关系,不再受制于士农工商的粗略划分。一统于爵民制度。
人类创造工具的目的,便是为最大程度解放和发展生产力。
越是简单的工具,越考验个人素质。所谓熟能生巧,百炼成钢,皆是此理。故古时技术工种,俗称“手艺”。技工,俗称“手艺人”。甚至为学成一门手艺,拜师数载,数十载,甚至穷尽毕生之力。美其名曰:“匠心独运”。诚然,独具创造性的工种,无从取代。然大量重复性的繁重劳动,却可避免。
复杂机关器的出现,将技术“门槛”,大为降低。于是“隔行如隔山”的手艺人,渐被精通各式机关器操作的“机工”所取代。甚至,成为一种职业。客庸坊肆、庄园、军营、商队,不一而足。
不知从何时起。分明四季,数月冰封。让内外之别,自然发生。河海冰冻,断绝交通。客商归家,蓟人返乡。蓟国四百城港,人去楼不空,船走港不封。
巨马水路,四季不冻。令蓟国如有神助。安昌郡诸县,背山向海,冬季施工,波澜不兴。蓟国营城,月起十万楼台之迅捷,非亲临,不可尽知也。
今冬酷寒。环渤海,大半结冰。沿岸港津,悉数冰封。唯金州港例外。
早在冰封前。都船署便转运大宗名产,囤于港口邸舍之中。供东瀛列岛,三韩半岛,船商往来贩运。金州港渐取代泉州港,成为东瀛都护府重要始发港。甚至为干支海市母港。
沓氏、金州二县,因海而兴。今汉辽东半岛,多为密林莽原。人迹罕至。千山山脉,从南至北,横贯半岛。唯在半岛之尾,东西沿岸。分设西安平,并平郭二县。换言之,时下整个半岛,皆归蓟王所有。辽东大木,多出于此。
自刘备楼桑大建,便有匠人逆流而进,寻河湾谷地扎营,砍伐大木。久而久之,营地成津,后为水砦。辽海守郭芝,遂遣官吏值守。引半岛夷人,出山客庸。悠悠二十载,渐成气候。
年末郭芝上疏,欲将先前伐木营地,扩城为县。蓟王亦束之高阁。只令郭嘉,疏通河道,增筑泊位。先置津邑,再分城为县,不迟。
万勿好大喜功,揠苗助长。朝中亦有百官上疏。言,再将汶县、平郭,并入。东西国境,方称相连。蓟王却道,所谓“一衣带水”,“山水相连”。只计路途,不算水路乎?
环辽东湾,渝口津、昌黎港、房港、险渎等,诸多港津,距金州港,半日往返。更有辽水入海口处通辽港,一日数返。船运便利,远超车马。若将渤海视作内湖,何言国土不连。
此言一出。百官恍然大悟。
正如西海(青海湖)亦是咸海。若视渤海上湾,为蓟国内海。国境何言狭长。时人约定俗成,言国境必言国土。然蓟王却高瞻远瞩,将湖海亦视作国境。
辟盐田,兴船运。海捕网养,尽得其利。今又大开海稻田。盐府民人,除盐田外,再得一顷海稻田。终归“民以食为天”。盐户无粮田,难免心生不安,如愿以偿,民心得安。
海稻,号称一丈青禾。生命力极强。不愧野生。只需趁春暖花开,风平浪静时节,播种插秧。而后适时补栽,从长到收,甚至无需田间管理。均产五石。更有大量鱼虾,盘错根节。收获堪比禾鲤。堪称神禾。此神物,岭南红树林随处可见。却无人问津数千年。当真暴殄天物。
晒盐、割稻、捉鱼、摸虾。皆不耽误。丈高海稻,根深蒂固,护岸培土,堪比遍种河堤,紫花苜蓿。
蓟王已命西域都护府,将沙卤盐碱,寸草不生,贫瘠之土,分门别类,运送国中。交由将作寺试种。待育出良种,再大面积种植。事实上,无论稻收多寡。凡有所出,必成奇闻。于蓟王而言,有形无形之利大,不可估也。
海稻田一出,震惊四海。
“蓟王若非天命所归,何来此等祥瑞?”陈王宫正殿。会宾客大宴,陈宫朦胧醉眼,举杯笑言。
1.194 利令智昏
“蓟王天生,必应天命。”便有坐上嘉宾,举杯呼应。
世人皆知。蓟王,种田发家;先帝,卖官敛财。二人自幼相识,君臣之间,颇多往来。
先帝在世时,常私谓左右。言,种田十倍利,经商利百倍。蓟国千里之土,如何可比朕万里江山。言下之意,即便千里封国,遍种青禾。“千里地出十倍利”,又如何与“万里江山利百倍”,相提并论。左右皆谄媚以侍。
音犹在耳。先帝早崩,天下三分。然蓟国稻作,季季大熟。于一片白泽之中,立大汉一藩。蓟王二十年如一日,铸山煮海。稻田、盐田、海田、湖田之外,又出海稻田。
南极仙翁,天降祥瑞。与蓟王种田,完美契合。
如秦汉之交,“夜篝火,狐鸣呼”,“大楚兴,陈胜王”。陈胜、吴广,假神鬼妖狐之力,而席卷天下。谶纬之术,不可不信。
且与神鬼之言,道听途说,真伪莫辨,情况迥异。一丈青禾,妥妥实物。王子馆会。国老大儒,满座高朋,皆亲眼所见。焉能有假。
再者说来。与会名士,或作词赋以颂,或书信好友告知。有天下名士,相互作保。此事必非同寻常,不可等闲视之。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而后天下知。乃至于,一丈青禾之利大,已远远超出种田本身。
每每会宾客大宴,必有人言及。
陈王宫宴,亦不例外。
陈宫乃车骑府僚属,吕布又为客卿。见陈宫恣意忘形,这便举杯先敬陈王宠。落杯后,目视陈宫,示其稍作收敛。
不料陈宫,置若罔闻,不为所动。颇多狂士自风流。
陈王宠端坐大位,面色如常。待宾主尽欢,起身罢筵。
恭送陈王移驾。吕布急忙起身,去扶醉酒陈宫。
“公台醉矣。”算无遗策,陈公台,醉态毕露,难得一见。
不料陈宫却悄声答曰:“将军毋忧,乃有意为之。”
“哦?”吕布一愣,又问道:“我等客军远来,公台何故如此?”
“将军无需多问,且看‘后事’如何。”言罢,陈宫伏案佯睡。
吕布无奈。边与宾客作别,边等陈宫如何后事。少顷,待宾客散尽。殿中只剩二人。便有黄门令入宫相邀:“车骑将军留步,王上有请。”
“前方带路。”吕布心领神会。
待黄门令先行出殿,吕布急忙去唤。
陈宫头也不抬,低声言道:“将军先行。”
“也罢。”不知何时,吕布已视陈宫,亦师亦友。与曹孟德一场鏖战。吕布交加悲喜,有得有失。每每回想,受益良多。
果然,上兵伐谋。若中奇谋,兵败如山倒,纵勇冠三军,亦断难扭转乾坤。痛定思痛。吕布焉能不悔悟。尤其乱世之中,兵马称雄。身无寸土,仰人鼻息。寄人篱下,吕布亦难抬头。
心事重重入后殿。
陈王宠已恭候多时。
“拜见王上。”吕布抱拳行礼。
“吕将军免礼,请上座。”陈王宠,和颜悦色。
“谢王上。”吕布不苟言笑,恭敬如旧。
见其毕恭毕敬。陈王宠,难免慨叹:“世人皆言将军,‘有虓虎之勇,而无英奇之略。轻狡反复,唯利是视’。断言,‘自古及今,未有若此不夷灭也’。且常与袁术并列,‘术既叨贪,布亦翻覆’。今,孤观将军,有礼有节。世人之言,亦不足为信。”
吕布面红耳赤,正不知如何作答。
忽闻殿外扬声:“‘道听而涂(途)说;德之弃也’!”
正是陈公台,步履蹒跚,长揖入殿。
“(车骑府)长史酒醒否?”陈王宠不以为意。
“冷水激面,三分酒醒,闻王上之言,又醒三分。”陈宫答曰。
陈王宠,示意其侧席落座。便又言道:“见此物,长史又醒几分?”
言罢,从身后取一玉匣。
吕布眼中,精光一闪。恐为陈王宠所见。又急忙低头遮掩。
“下臣,再无醉意。”陈宫双目清亮,全无醉态。
“哦?”陈王宠,面露异色:“莫非,长史已知,匣中之物。”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陈宫肃容下拜:“必是传国玉玺。”
“长史果称足智。”陈王宠,话锋一转:“此物,可比南海寿禾乎。”
“王上,欲称帝乎?”陈宫不答反问。
“孤,正有此意。”无外人在场,陈王宠袒露心迹。
“淮泗诸王,又当如何。”陈宫追问。
“自桓帝崩。诸王,早与孤,暗中结盟。”陈王宠实言相告。
“淮泗诸国,横亘关东。上有甄都,下有江东。西临巴蜀,东绝大海。腹背受敌,四战之地也。”陈宫不置可否:“王上若恣意孤行,恐自取其祸也。”
“天下皆碌碌,不足为虑。唯忌蓟王,传檄来攻。”陈王宠亦道破心忧:“长史可有良策。”
“蓟王天生,且亦出汉室。若王上身负天命,(蓟王)又岂能逆天而行?”陈宫所言,模棱两可。
陈王宠自不会满意,索性明言:“长史可有御敌之策。”
“闻,蓟王已得‘羌身毒道图’。若果有此路,不出一年半载,当亲领大军,南下身毒。此乃国运之战。绝非一日之功。若趁此良机,王上登基为帝,三兴汉室。亦应‘代汉者,宗王也’。”
谶纬之术,害人不浅。当真有人,深信不疑。
陈王宠,亦不例外:“蓟王南下,孤当称帝。”
陈宫示意吕布,肃容下拜:“下臣等,当为王上效以死力,御敌于国门之外。”
“甚好,甚好。”陈王宠意气风发。
待出宫。
见左右无人,吕布闷声问道:“公台,所言当真?”
“将军何故有此问。”车中陈宫,似笑非笑。
“陈王宠果真,天命所归。”谶纬之术,吕布亦将信将疑。
“蓟王在北,何言天命。”陈宫一笑嗤鼻:“鄙语曰:‘利令智昏’。陈王宠忘形也。”
吕布急言道:“既如此,陈王必败。你我,何不早去。”
“不可。”陈宫答曰:“将军后事如何,皆在此,一年半载之间也。”
“愿闻其详。”事关身家性命,吕布如何能不细问。
“天机不可泄也。”陈宫自不肯透露半分。
吕布竟,无言以对。
1.195 避无可避
十一月初,大朝会。
自开镰稻收,到颗粒归仓,贩运新谷,再均输平仓。一月有余。今年雪大,不及寒冬腊月,便千里冰封。万幸蓟人,温采保暖,冬衣足备。新式石炭锅炉,昼夜供暖。舍中温暖如春。如一里之回,蓟王宫。家中着春衣足以。大雪酷寒,亦不误出行。机关马车中,亦有石炭暖炉。故年年授衣,百官四季朝服,多不见冬衣。
户外酷寒。唯恐国老年迈体衰。上下车驾,进出灵辉殿时,感染风寒。蓟王命将作寺,为万石国老,改造“琉璃暖廊”。所谓暖廊,便是以琉璃画壁并漆木檐墙,全封闭之长廊。因自带棂门及窗,可防风保暖,故名。
如此,便可经暖廊,进出前后院落。于廊前,直接登车。
琉璃暖廊,亦入选今季腊赐。比六百石以上,皆可选装。琉璃画壁,双面夹胶。外层为清钢琉璃墙体,内层便是普通琉璃画壁。兼顾透光保暖。
灵辉殿前,亦搭建起保暖革帐。类比暖廊,帐前下车,拾级而上,可直通轩下。知微见著。蓟王全护之意,百官感同身受。
话说,蓟王自收耿雍为家臣。二十载,集腋成裘,家大业大。比千石以上,方录入门籍。大朝会,六百石长令,竟不得入内。无妨。蓟王早有先见。
若为宿吏,可加“太中大夫”。擢升比千石俸。逢大朝会,灵辉殿上,自有一席之地。
同理。比千石港令,千石城令,名臣宿吏,当加“光禄大夫”,擢升比二千石俸。逢大、小朝会,灵辉殿上,亦有一席之地。且蓟王专开朝会,问政群臣时。比二千石以上,皆可列席。称呼亦有不同。
比千石,蓟王称诸位。言指灵辉殿中,有一席之地。
比二千石,蓟王称诸君。位比卿大夫。
万石国老,蓟王尊诸公。位同三公。
除品秩座次,皆遵礼法所规。奏对进谏,亦需循仪轨。
王问,诸位有何高见。殿内百官,皆可畅所欲言。
王问,诸君有何高见。比二千石以上,方可奏对。
王问,诸公有何高见。唯有万石国老可答辩。
不知从何时起。凡朝会,国老渐未缺席。便是华国老,亦次次与会。
陈琳悄问许子远。
南閤祭酒答曰,今时不同往日。华贵妃入宫,华国老岂能“恃宠而骄”?
陈琳问,如四少师,又是何故?
许攸答,岂不闻道上小儿歌,“南极老,一丈青;东王父,汉三兴”。先前,四少师屈身北国,恐为“商山四皓”,害主公被人所忌。故颇多避嫌之意。如今我主,天命所归,无可避也。
陈琳追问,此言何意?
许攸笑答,天下大势既定。待河北归心,汉室可兴。当共襄盛举,唯恐不及。岂有退避三舍之理。
目视许子远摇头晃脑,陈琳如何能不会意。当浮一大白。
左右国相统百官,王傅领武臣。中丞率幕府,国老皆独坐。灵辉殿中,文兴五盛,人才济济。话说,蓟王居高下看。每每心生慨叹。多年前,少复祖爵。于楼桑老宅堂内,首开堂会。时不过寥寥数人。那时,十里楼桑,年年大建。诸事繁杂,刘备事必躬亲。尤其诸多先进造诣,皆需刘备亲自述说。手绘图板,不能领悟。苏伯等人,还需时常求问。
刘备曾言,楼桑大建,只需统一常模,“一楼成而百楼易”。待楼桑筑毕,苏伯等匠人皆已精通,宗人青壮亦炼至纯熟。而后再造郦城、西林、临乡……蓟国营城术,终至大成。
“一城筑毕,百城兴起”。
如今回想,楼桑之利,又岂不止于此?
蓟王诸多内外国策,皆始于楼桑。譬如爵民分户,析产与否。蓟王亦在楼桑,亲自试验。为鼓励汉人多生多育,除胡人收继婚之陋习,兼顾民心所向。定下分户不析产之《圩田制》。又因机关之利,国之石民,殊途同归,又立《二十等爵》制。凡蓟人,只需满足入籍、生产、纳税、立功等,各项条例。便可如愿升爵。
一言蔽之,楼桑,乃龙兴之地。
九九重阳会。高车归义王、乌桓率善王使,上呈国书。言,草原牛马众多,尤其群羊,多绞毛,而少杀。乃至圈牢,无法容纳。草原又少大木,无从扩建。问计蓟王,该当如何。
这有何难。蓟王遂手绘图板。命将作寺先造模型。
今日朝会,二国使与百官,殿中一观。
“禀王上,此模,与赛马场,颇多相似。”高车使,颇有眼力。
“然也。”刘备答曰:“此乃多重马邑。”马邑呈圆形,类斗兽场。四面筑养马台,环抱中央跑马场。养马台,逐次递升,形似看台。类比九坂悬楼,于台上起环形大马间。一重马间居于平地。二重半边为高台,半边居于一重马间顶棚。如此类推,共计三重。第三层顶棚,为两面坡顶,谨防雨雪。
高台排设横木,既为下层马间顶棚,又是上层马间地板。借四面养马台为基,无需大木,便是草原上随处可见,用于造车的杉木,足可支撑。环形马间,用于饲喂,休息。中央跑马场,则用于驯养。且四面高墙,亦便于防御。除养马台、跑马场之外,还有草料仓、兽医舍、工匠坊、堆肥场等,诸多附属建筑,分门别类,不一而足。
如此,多重马邑,足可容数倍马匹。更有甚者,无论草原枯荣,酷暑寒冬。牲畜皆可安居。
横竖一里,可称邑。类似马邑。新式牛牢、羊圈,皆为多重。
听将作令娓娓道来。百官皆心领神会。
正因蓟国稻作,季季大熟。青储饲料,食之不尽。更加千里蓟国渠,国中九河,多已通塞外。更加蓟王又命人疏通大小辽水。尤其大辽水,如神龙摆尾,横亘塞外。若能通万石大船,青储饲料海量运来。
草原牲畜存栏量可想而知。
一言蔽之。自改游牧为农牧。草原牲畜存栏量暴增。远超草场容纳。若无蓟国供给青储饲料,栏中牲畜,大半饿死。
蓟王一再降低青储饲料售价。一石一钱。几近白送。
一代明主,莫过如此。
1.196 服牛乘马
须知,蓟国新谷,一石三百钱。一石谷,可贩三百石(饲)料。
如此低廉,便是再加:僦费、刍稾(税)并关税。青储饲料,亦称便宜。田马作价万钱。一匹马,可换万石青储饲料一船。足可饲百头“服牛”一年。百头服牛,作价几何?
《九章算术·方程》题八:“今有卖牛二、羊五,以买十三豕,有余钱一千;卖牛三、豕三,以买九羊,钱适足;卖羊六、豕八,以买五牛,钱不足六百。问牛、羊、豕价各几何(请答题)?”
《居延汉简》,“三坞燧长(官名),居延西道里(住址),公乘(爵名)徐宗,年五十”,“宅一区,直三千;田五十亩,直五千;‘用牛二,直五千’”。
两头牛,值五千钱。
服牛,一头三千钱。
即便以均价二千五百计,百头服牛,作价二十五万钱。
青储饲料成本,可忽略不计。
《周易·系辞下》:“服牛乘马,引重致远,以利天下。”服牛、乘马,皆是良畜。
俗语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自断财路,天人共戮。
受制于青储饲料,草原各部,岂敢轻易言反。
再加与蓟国通商互市,互利互惠。利益羁绊,不可分割。蓟王煞费苦心,为草原各部,督造“台邑”。其目的,不言自喻。
草场不足喂养。台邑更助(存)量长。久而久之,大汉再无边患。
百官赞口不绝。二国使喜形于色。筑台搭棚,于大国工匠而言,实不值一提。若非王命在身,又事关大局。国中能工巧匠,这才勉为其难。
二国使又问,各部大人,惜草如命,不肯掘土筑台,该当如何。
蓟王又笑,此亦不难。疏通河道时,所掘淤泥,足可筑台。
先前疏通河道,草原各部,皆兴趣寥寥。如今掘泥造台邑,各部大人,利益牵绊,如何能不尽心尽力。蓟王此计,一石二鸟。可谓,两全齐美。
更有甚者,河泥利于烧砖。如此,墙柱亦可足备,无需再四处捡取碎石堆垒。省下诸多人力。
具体施工,当由工匠因地制宜,无需拘泥。
可想而知。台邑一出,必风靡草原。
比起简易牢笼。台邑堪比城邑。除去不占地利。还足可遮风挡雨。更有甚者,牛羊皆是牧人重要资产。豢养于台邑之内,各部大人,足可安心。
草原事毕。朝议继续。
先国后家。外事毕,再议府事。最后才是国政。
“西域都护府上疏,言,贵霜王求和亲。”中丞贾诩持芴跽奏。
“诸位以为如何?”蓟王实无意外。
闻蓟王言“诸位”。百官遂畅所欲言。有虑及胡风过盛,亦有言及和亲增益。群臣各言利弊,群情振奋。
只需言之有物,皆可面陈于蓟王当面。
所谓见仁见智。蓟国朝堂,堪比百家争鸣。且绝非学术之辩,乃是治国之论。即便一言不发,只需侧耳聆听,亦大有裨益。
饶是陈琳,亦受益匪浅。可想而知,许子远耳濡目染,必一日千里。
朝堂堪比学堂。令陈琳始料不及。
“无怪凡有举荐,皆先为郎官。”陈琳有感而发。言指举孝廉出仕,先入京为郎。待期满,再外放为一县长吏。
身旁报馆右丞卫觊,闻弦歌而知雅意:“正是此因。”除此之外,熟悉各署寺,行事流程,结识京中同僚,亦有助于出为外官。
心念至此,陈琳这便收拢心神,洗耳恭听。
蓟王问政,先卑后尊。
百官言罢,又问诸君。
比二千石以上。此时发声。除去自我见解,亦从先前百官进言中,择选良言,融会贯通。毕竟位高权重,才智过人。论为政之道,施政心得。二千石,远超千石。洋洋洒洒,字字珠玑。
百官纷纷,点头称道。
诸君言罢,再问国老。
此时,诸国老,已从二千石进言中,获益良多。除利弊得失,皆已言透。更有甚者,国老可判,在座二千石,各人心意若何。何人赞同,何人反对。赞同者几何,反对者又有几何。皆一清二楚。
若行尸位素餐。只需“顺大流”即可。毕竟“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又说“法不责众”。终归主公当面,不求无功,但求无过。
若为国之名臣。只需于国有利。即便众口一词,亦会力排众议。振聋发聩,掷地有声。
如此说来。蓟王问政群臣。集思广益,分三阶段:
众议、合议、决议。
“回禀主公,老臣窃以为,贵霜乃大月氏国。闻国君皆以昭武为姓。虽居荒服之外,然不出诸夏也。”儒宗持芴奏对:“羌身毒道,凿穿在即。若得贵霜相助,大事可成也。”虽未言明,何来“大事”。然殿中百官,皆心领神会。
蓟王所羡,便是身毒三登沃壤。
中夏地薄,王母早知。
蓟王轻轻颔首,又问恩师:“卢少保何意?”
“回禀主公,臣思平乐《秦汉之盟》。”卢少保果有远见。域外大国,蓟王已与秦后和亲。若再结亲贵霜,独剩安息,必心生猜忌乃其一。且蓟王早定,“反·远交近攻”之计。贵霜扼葱岭之西。其国境狭长,若取北身毒广袤之地。又与蓟国和亲,背靠西域,再无后顾之忧。必全力西顾。安息与罗马,本就是宿敌。因同与蓟国结亲。贵霜必许以重利,说服罗马,二面夹击。
俗谓“双拳难敌四手”。安息如何能抵御。
若安息被贵霜并罗马瓜分。蓟国再行合纵连横,远攻罗马,几无可能。
一言蔽之。罗马、安息、贵霜,互相攻防不断,三国纷争不休。才于大汉,最为有利。尤其被一条丝绸之路串联。利益之大,断难轻弃。可想而知,便是一座扼守丝路的绿洲小城,亦需重兵把守。收取巨额关税。同理,日进斗金之边境小城,敌国亦垂涎万分。假扮马贼,抄掠往来商队,更是屡见不鲜。犬牙交错,明争暗斗。
闻卢少保言及《秦汉之盟》。许子远,终是安心。
果不其然。蓟王这便定计:“传命西域都护府,此事再议。”
再议,乃缓兵之计。
“喏。”贾诩伏地领命。
府事毕,国事起。
国中大事,自是东境大建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