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六章 敬拜山阴徐文长
兰亭书院的一处休息室内,与刘同私交甚好的几人坐在一块儿,看着刚刚才拿到手里的创作细则,不由都是眉头紧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谁出的题?”
“这不是胡闹!哪有这么乱来的。”
刘同将细则放下,“应该是京北那位书协老会长了。”
“他?”
刘同点了点头,“还记得第六届国展的征稿要求?”
“呵呵,你就算不提,我们都记得。就是这位作妖,那届作品,不少人都耻于参赛,你说说,这人咋这么损呢?绍兴特产,这,绍兴人还好,你让不是绍兴的学生怎么办?简直就是无理取闹。”
刘同放下细则,“我想陈庭之也是有用意的,不会无的放矢。”
“老刘,你怎么帮着他说话,现在您得考虑地是我们这帮学生怎么办。这要命的内容规定,他们写什么啊?”
刘同淡淡道:“兰亭集序、徐渭的作品,这些都能擦边,就算真的没联想到,绍兴的黄酒、香糕、臭豆腐……”
“得得得,别提黄酒香糕臭豆腐,我头疼。我还是盼着这些学生能往你说的兰亭集序还有徐渭的作品上去挂钩,就怕有些史盲,他不知道山阴徐文长!”
“山阴徐文长不知道,身在兰亭书院,难道连《兰亭集序》都不知道?”
“不会背,没临帖过的,也不在少数啊。”
刘同喝了口瓷杯里的茶,缓缓说道:“我想,这大概就是庭之要的答案吧。”
“老刘,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刘同手指敲在桌上,“这次的国赛,决定着明年的三国民间书法交流,要代表我们国家交流参赛的年轻一辈,你觉得应变能力,要如何?”
……
……
不管是绍兴特产也好,还是说题材不限也罢,对于钟岳来讲,可能都不是那么重要了。关键是他想写些什么。
这次带来的墨锭,并非是一点漆。对于写小楷来说,一点漆的古方,墨色过于厚重了,以往钟岳用的小楷墨锭,那都是经过胶质的减少,从而使得墨色稍薄,这样才不会过于贴纸。这次他制好的新墨,则更加适合与小楷、行书用墨。
【一万杵】,配方中的用料少了,然而更加考究制墨师傅手头上的活。这块墨锭,钟岳还是通过系统来炼制的,要是放在现实中由他来炼,估计两只胳膊得废了。
墨锭接触在砚石的表面,发出沙沙地刮擦声,很轻,很细腻,这是好墨应该有的手感,若是墨的质地坚硬生涩,上手又是另一种感觉,就像是用碎瓷片刮擦在铁皮上一半,不但会打滑,而且很不舒适,这种感觉,那便是下品之墨。
墨的浓淡,取决于腕力的轻重提按,钟岳感觉差不多了,将墨锭放下,把墨水引到了墨碟之中,现场能像他这样用这么的文房四宝之人,也仅仅是一半,还有一半人,享受着科技和现代化带来的成果,用着化工墨水,虽说墨质确实没有墨锭磨出来的好,但是贵在方便。现场创作时间这么紧张,还要研磨、引墨,这些时间,在他们看来,就是浪费时间。
钟岳用那支秘传的鼠须小毫蘸了蘸墨,在方才磨墨的时候就已经在酝酿笔意了。他还是随着昨天下午的那种漫步小镇的感觉,不去将这当成是一场比赛,而是另一种旅行心灵的漫步。
我来兰亭,究竟是想来干嘛的呢?
钟岳这样问自己。
钟岳干脆闭起眼睛来,静下心来思考这个问题。
周围的人,已经开始动笔了。不能坐以待毙,绍兴的特产,有人自然想到了兰亭,再联系兰亭集序,自然就有个思路。
有些人,自然也能擦到边,绍兴黄酒,酒,自然有太多的诗词可以用来引用。对联也是这样的书画大赛,比较热门的形式,字少,相对而言出错率就低。只有两张创作的纸张,若是写一下长篇的东西,自然会因为错字别字而影响整体作品的美观,所以有参赛经验的人,都会选择一些字少又好把握的内容。
有人将目光朝钟岳这里看来。
确实,华美的学生并不出众,但是这个来自徽大的人,这些日子风头太过出众,甚至在国美的课堂上,有些讲师会提到这人。在国美执教的教授中,有些人在西岭常年走动,自然就对于钟岳的小楷作品格外关注。
闭着眼?
这是胸有成竹还是无从下手?
黄一鸣坐在钟岳的右下方位,自然看得很清楚的一举一动,嘴角扬起一丝微笑,这人,希望别是除了灵飞经就什么都不会了吧,那样子就太没意思了。
钟岳之所以想这些看似无聊的问题,其实说到底很简单,那就是他为什么要写这样一幅作品。他写这幅作品的目的是什么。
这就回到了一个最朴素的问题上,那就是为何而创作。
这个问题看似很没意义,很荒谬,但很现实。不少西方流传下来的作品,那些职业画家们留下的旷世之作,追溯他们的创作目的,并不是说要为艺术献身,而其目的,就是为了成名,为了自己的作品能卖出一个好价钱。
还有些人,则是纯粹热爱绘画,热爱这块画板。
但是,摆在钟岳面前的问题,眼下并非是热不热爱书法的问题,而是置身于这个书法创作的现场,他是为了什么而写书法。
获奖吗?这是次要的。
他随着小镇中那种妙手偶得的思绪,渐渐有了一丝明悟。墨碟里的墨韵动了,钟岳拿起了那支笔,并没有任何的练习或者说构思,就像是一个即将远行之人,随意地要留下一张便条,已告知其他人,他去干什么了似的。
于是,纸上的行楷如是写道:
“闻说绍兴黄酒好,待我携酒二斤,敬拜山阴徐文长。”
写完之后,钟岳潦草地落款盖章,仿佛是有些来不及了一样,这些,本该就是次要的东西。
他将笔帘一卷,砚台一合,塞入皮匣里,提着便起身离去了。
最后一个提笔,但是钟岳确实第一个起身离去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随意和自然。
第二八七章 此子,大才!
颜真卿书《祭侄文稿》,那是子侄新丧,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悼之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王羲之书《兰亭集序》,那是喝酒赋诗,兴致正浓之时的意气风发。
其后,张旭的《肚痛贴》、怀素的《苦笋贴》,那都是如同日常记叙一般的寥寥几字,或许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随手写的十几二十字,会成为一代名帖,这就是书法的魅力,妙手偶得!
钟岳写下的这二十字,加上落款,一共二十二字,甚至于落款都不想写什么年号、年龄。如今的落款,多者可达几十字,而钟岳的这个落款,就是简简单单的“钟岳”二字,甚至于说已经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行楷了,介乎行草之间。
行书,本来就没有很严格的划分,细分为行楷和行草,那也是广义上对于字迹潦草与否的分发,本身行书就没有这样的区别,一幅作品内,可以有偏向草书的行书字体,也可以有偏向楷书的端正笔法,全凭笔者当时的心情而已。
钟岳写的这二十个字,仅仅是占了很小的一个篇幅,仿佛这并非是为了创作而创作出来的,就像是一个有事要离去,随手写下的便签,告知他人,自己去干嘛了,所以写到最后,笔意之上,居然可以看到一丝仓促的潦草。
潦草并不就是说不好,形散而笔法凝,这才是书法。
主持华东赛区的大抵是西岭印社以及几省书协的德高望重之人。南方的书法氛围,在明清之时,吴门小楷、云间书派、华亭书派,天下能书善画之人,江南十之占七!
即便是在近代,岭南书派、西岭书派,那都是南派巨擘,南学和北学相互促进的齐头并进之势。
然而现在,相较环境和人才,书法在南方远远不如北方来得活跃,这也成为了这些西岭书派之人的心头之痛。
大势已去,非常人可挽天倾!
穿着破布鞋,一身藏蓝色中山装的老头,年纪已逾古稀,拿着笔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赵老,您在这里干什么呢?”
老头姓赵,赵永胜。西岭印社上一任社长,如今的名誉社长。在国内书坛享有一定名誉,一些书法圈内人士,更是尊称为“南赵北蒋”。
南赵,就是赵永胜,至于北蒋,则是当初云徽电话联系的那位碑学大师,对于漆书也有很深厚的见解。
赵永胜没有回答身后人的话,而是继续在思索着这幅作品。这幅写在斗方上的作品,看上去更像是写书之人随意留下的墨宝。
斗方,是书画中的常见样式,通常都是四尺大宣对裁成两份,二尺长二尺宽的正方形尺幅,称之为大斗方;再将大斗方裁成一尺见方的正方形,称之为小品斗方,也就是赵永胜眼前这幅作品的样式。
赵永胜眉头拧在了一起,看到这幅作品的时候,他就没有挪开过目光。
“闻说绍兴黄酒好。”
七字成一列,字体清秀,看得出此人的功底非常扎实,尤其是力透纸背,定是笔法了得之人。
“赵老师!”
赵永胜被打断了思绪,回过头有些小情绪地说道:“干什么?”
看到向来平易近人的赵永胜语气里带着些不厌烦,便有些结巴地说道:“哦,作品少了一张,是不是……”
“等等。”赵永胜回过头。
那人瞄了一眼,有些惊讶地看着赵永胜居然在提笔临摹这幅学生作品!
钟岳的行书用笔,师承琅琊王氏,加上对于书圣王羲之真迹玉简的临摹,如今行笔都是犹如鬼神之触。
“这写的是什么玩意儿?”那人看了眼内容,“不伦不类的,打油诗吗,还是骈文?”
赵永胜笔顿在纸上,忽然回头怒喝道:“闭嘴!”
那人被吓了一跳,这是什么意思?不仅是他被吓了一跳,后边的不少在整理参赛作品的人都被吓了一跳,纷纷走过来。
“赵老,发生了什么事?”
赵永胜拿着笔,长叹了口气,“老朽冲动了,莫怪。”
“啊?哦……没事,赵老师……”
赵永胜继续伏案临摹着。
“这笔,为什么是这么用的?”
“妙啊!”
“我明白了!妙哉!”
“未逾法度外畴,真是妙啊!”
赵永胜仿佛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有估计周围人的异样目光。这幅《黄酒帖》,赵永胜临摹了已经不下三四遍了。
“待我携酒二斤”。
好像是已经准备出发了,赵永胜明显感觉到用笔之人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运笔如骤雨旋风,飞动圆转,虽变化无常,但法度具备。
最妙也是让他最不能理解得是最后那七个字,笔势骤然厚重起来,用枯墨瘦笔。尽管笔画粗细变化不多,但有单纯明朗的特色,增强了结体疏放的感觉,与其奔流直下、一气呵成!
仿佛已经急得连沾墨都是多余的举动,就想直接离去的那种心切之感!
最后的钟岳二字,都不能用行书来归类了,几乎一种草书的落款,连笔、简写,看得让赵永胜心情跌宕起伏。
不知道为什么,当看到山阴徐文长几个字的时候,赵永胜居然浊眼里有一种泪光闪烁的悸动!
这行书之人,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啊?
文字,有时候比任何直观的场景更能够摄人心魄,书法的魅力,就在于将文字展现得更加有魅力。赵永胜放下笔,转过身的时候,看到一群人都站在身后,也是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你们……”
“赵老您又出神作了啊!”
“好书法!”
赵永胜皱眉,摇头道:“此作不是我写的。不说这个,附近可有徐渭墓?”
一个绍兴本地的书法家这次过来帮忙打下手,一听到赵永胜问起徐渭墓,便说道:“有。此地过去,车程不到十分钟。”
“你带我去。”
“诶,赵老,这里还要有事情仰仗您来拿主意呢!”
赵永胜拉着那个绍兴此地的书法家,回头说道:“稍后再说!”
一些人低头看向赵永胜桌上那幅作品。
“诶,大赛专用章,这是谁啊,办事这么不靠谱,参赛作品怎么扔在这里?”
那个已经发呆不敢说话的人回过神来,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地说道:“赵……赵老师刚刚在临摹这个学生的作品!”
会议厅内陷入一片死寂……
……
……
寒潮下的朔风,在南方呼啸。
北方人过冬靠暖气,而南方靠一身“正气”!
酒坊生意惨淡。古老的作坊,在现代化的冲击下,已经悄悄退出了它本应存在的意义。老板娘在堂上坐着,打着毛衣,过了年,这里的租期到了,可能也就关门歇业了。男人已经去市里找活干了,这里的酒,能卖一点是一点,然而对于在城里买房,还是遥遥无期。
“有酒吗?”
老板娘回过神来,看着拎着皮匣的钟岳,“有啊,要什么酒?”
钟岳一路小跑,有些急促地说道:“什么酒好?”
老板娘一愣,“你要烧酒还是黄酒?”
“来绍兴,哪能不喝黄酒,要黄酒。”
“是买点特产回去?五年陈的老花雕,怎样?”
“还有更陈的吗?”
老板娘眼睛一亮,“有,十年陈的。”
“来二斤。”
“你等着。”
……
钟岳有些急促地拎着买来的花雕,朝徐渭的陵墓前跑去,他先是跑了一段路,而后又慢下来。
“我为什么要跑得这么急?”钟岳这么质问了自己一句。
然而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要匆匆跑去见徐渭。
当他平复了心情之后,方才那种情绪消散了,他又有些怅然若失了,好像刚刚失去了什么一样。他拎着酒,走在了青石砖上,来到了徐渭的青坟前。
黄酒是否是十年陈的,钟岳不清楚。
他将瓶塞打开,深深一拜,“谢先生大恩!”
这一回,钟岳不仅要谢授画之恩,更要谢这次因为徐渭而产生的灵感,让他在不经意间,完成了旷世之作!
……
等到钟岳离去十多分钟后,赵永胜站在青坟前,看着条石叠砌,上覆黄土的徐渭墓,眼前放着一坛瓶塞已经打开的绍兴花雕,眼眸之中满满地震惊。
“此子,大才!”
第二八八章 问世,《黄酒帖》!
钟岳的这篇《黄酒帖》,仿佛在一夜之间,就风靡开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仅仅是因为赵永胜临摹三遍,大呼妙哉。
这个时代,即便是好的作品,都不会有人可能去当成字帖去临摹,尤其是一些书法大师,可能连去摸字帖,都会被当成自己的书艺不精,然而赵永胜临摹学生作品的事情,不知道被谁传得神乎其神。
这个时代,为人所熟知的书法作品太少,少到几乎没有任何的印象,即便是那些被拍出几十万几百万的作品,也很少有人会去关注内容上究竟是什么。然而就是这篇《黄酒帖》,却掀起了一番轩然大波!
作品还停留在绍兴,当晚,照片已经在网上疯传开来了。
这幅作品,有不少简写或者缺笔存在,也是为人所津津乐道的原因。第一,那就是当中的不少字,存在缺笔的情况。诸如绍兴的“绍”字,绞丝旁逆势起笔,取险成势,这是钟岳领悟了神人九势之后,掠笔老道之后,顺手而为之笔,丝毫不显做作的痕迹,而后的召下边的一个口,居然化作了两个点!
神完气足,可闻金石之声。
缺笔和增笔,在书法创作上属于很常见的现象,甚至有些楷书大家,在写楷书的时候,都会出现缺笔和增笔的情况,有些是含有深意,刻意而为,而有些……那就是书者真的写错了……
诸如“口”字简写为两个点,这并非算缺笔,顶多属于简笔。但是个别字上的缺笔,则为人所不解,诸如敬拜的拜字,居然四横成了两横,这个就有些不能理解了。然而虽然笔划少了,却丝毫没有让人有不舒服的感觉,仿佛这副随性而写的作品,每一个字,都是灵活惊艳的。
不少人,看到这《黄酒帖》的时候,都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何人所作。因为钟岳这个落款写得太潦草了。甚至有些书法不精之人,以为是哪个刚刚出世的名帖,爱不释手地上手临摹起来。
钱筠尧同属西岭书派,在收到赵永胜传来的图片之后,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此钟岳和之前那个钟岳,难道是同一个人?
他怎么能是同一个人!
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啊!
在他的印象里,钟岳的漆书了得,小楷也可圈可点,所以才会不惜直降身份,与他联名出书。如今那本《六甲灵飞经》全本,在幕后推手运营下,力争拿下今年书法圈第一出版物,已经不是什么难事了,然而当看到这幅《黄酒帖》的时候,钱筠尧还是很难将这个钟岳,和当初那个书斋里见面的钟岳联系到一起。
赵永胜临摹了三遍,还是无法临摹出来钟岳的笔意,这就是行书的特点,灵动的笔意,你根本不知道,书作之人,这运笔的手法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好与坏,可能就在一念之间,笔毫的丝毫差距,就是法度外和法度内的事情了。
不少行书爱好者,都在临摹这个横空出世的《黄酒帖》。并不是钟岳名声已经大到了这个地步,然而这幅作品很有趣。
如果要概括钟岳这幅作品的特点,用一个字来描述,那就是急。
简笔也好,缺笔也罢,还是越到最后的潦草,无不体现出此人似乎非常想完成这幅作品而离去之意。但是这和普通人在匆忙下写的潦草又有不同,就是不论是单个字还是整体去看,给人一种急中带稳的感觉。
字的框架、整个架构,皆是险中求稳,这是一种水平。技痒难耐的书者都在模仿钟岳的写法,想要学习这种有趣的笔法,然而就像赵永胜临摹尝试三遍,还是不得法门一样,不少人尝试了好几遍,都失败了。
钟岳可以做到在法度的边上游走擦边,但是大多数人做不到。
永字八法,就像是给字套上了一个框架法度,用得好,那么就是如虎添翼,用得不好,反而成为一种束缚。
为什么不少人开始练习都会借住米字格、田字格,越到后来,等书法成熟之后,就慢慢脱离这些辅助线,就是因为这些辅助线,也会成为一种束缚。
钟岳一直在观摩永字八法,至于为何每次都是看了一遍之后,尽量等快忘记了后才去琅琊王氏临摹《兰亭集序》,这是王要求的。
你可以看不懂怎么做到写活,但是也别去把字写死了,这就是为何兰亭集序之中的二十个“之”字,没有一个“之”是一样的原因。
永字八法,它不是一个固定的公式。
黄酒帖这个称呼,是从赵永胜的博客里沿用来的。这个年代,还在用博客的,已经是落伍的存在了,然而不少接触到电脑之后,又不愿意改变习惯的老年人,还在用着这个“古老”门户页面。
一些书法名流,也是被赵永胜当晚的那篇大力赞扬《黄酒帖》的文章上,摘出了钟岳的这幅作品。
也有不少书家批判地表示,大言不惭。如此年轻之作,何敢以帖呼之!当然,赞誉声将一些负面评论淹没在了声潮里。
刘同一样看到了钟岳写的《黄酒帖》,行书,写得好和差,其实有一点非常重要,那就是自然不做作。
不少写行书的人,很喜欢故意将笔划勾丝连带得龙飞凤舞,有些更是潦草难认,但是钟岳这幅作品,别说专业的书法人士,就是普通网友,都认得出字迹来,而且让人看得到字里行间的意韵,这就高人一筹了。
钟岳的行书,上呈魏晋笔意,又有神人九势的意韵,自然是常人无法临摹到神韵的。
最近,钟岳这个名字,在书法界也是越来越多次数的被提到,这次的《黄酒帖》横空出世,更加是给人留下个一个深刻的印象。
这个人,不简单!
简单的人,会在国赛上随性而为?
简单的人,会真的拎着一坛老花雕,去给一个好几百年之人的坟头供上?
徐渭的墓,庆幸不是景区,也庆幸没有恶犬。不然一代鬼才,若是沦落到生前落魄半生,死后还要被后人当成一个景区不得安宁,那真是太惨了。
敬拜山阴徐文长。
这七个字,让人看得热血沸腾。
这是何等的鬼才,居然会真的买酒去祭拜一个杀老婆的疯子?!
然而不论众说纷纭,《黄酒帖》在赵永胜推波助澜下火了。
而且火得一发不可收拾……
华东赛区的评委一致推选了钟岳的作品,又挑了两幅陪衬送往京北。
赵永胜信心满满。
这一次,看是谁问鼎冠军!
“北方的朋友,岂笑我华东无人?”
第二**章 这名儿,真难听(为黑风狂魔舵主加更)
“钟岳,人呢?”
“刘教授,你们先回去吧,我还要在这里待几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黄酒帖》真是你写的?”
同样的问题,钟岳不知道回答多少遍了,“是是是,是我写的。刘教授您也要质问我一下吗?”
电话那头传来爽朗的笑声,“好了,我不问了。钟岳,你好好享受吧。”
钟岳挂了电话,将手机扔在一边,“这都什么毛病……”
他的微博已经炸了,私信疯狂地涌来,像是一群洪水猛兽,直接将钟岳的手机才点开微博,就被卡机了。之后修复过来,钟岳才能正常使用,各种问题,都抛了过来。有时候,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那日钟岳写下那所谓的《黄酒帖》,仅仅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真的要说,他写这篇《黄酒帖》有什么含义,钟岳只能说……
“我不知道,没什么意思。”
然而总有多事的人,开始了自己的yy。
不少文化圈的门户里,都随着钟岳的《黄酒帖》风靡,从而跟风撰文。
“是什么,让书法天才悲愤写下《黄酒帖》!”
“从《黄酒帖》中,读出对于世俗的愤懑不平……”
“到底是鬼才还是心机婊?写下黄酒帖,意欲何为!”
越来越对的文章,针对这篇横空出世的《黄酒帖》,涌入了网络平台,涌入了报纸文刊,涌入了视频,钟岳的电话在第二天清晨起就没听过,他已经调成了震动,也懒得去接。
问题大致如下:
真的是你写的?
为什么要写这个?
你之前写过行书吗?
对于这些质疑和询问,钟岳都是不理不睬。
他写这幅作品,没有目的,没有意图,就是很普通的随性而写。写完之后,他就是去买了一坛绍兴花雕,然后去祭拜了徐渭,以谢徐渭授画法之恩。
至于外界有些人认为钟岳作品上那句“敬拜山阴徐文长”太做作,没道理提酒去祭拜一个古人的质疑声,钟岳不想去解释。他们并不懂钟岳为什么要写这样的一幅作品。
没有意图的记述,往往才是书法的本质。这便是《黄酒帖》存在的意义。
再让钟岳去复制这篇自己的作品,可能就像王羲之无法复制出自己的那篇《兰亭集序》一样,他也无法再复制出《黄酒帖》来,因为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但从书法临帖角度去还原作品,味道变了。
钟岳到了古州街头,金农真坐在书摊前卖字画。
“冬心先生,我这么做,有错吗?”
金农摇头,说道:“你觉得,书法有对错标准吗?”
“我的意思,是对待作品的态度。”
书法当然没有什么对错,即便是当初看到的史翔,他硬要说自己的“丑书”是书法,钟岳只能从行为和语言上对他鄙视,没有任何一条法律,可以阻止史大湿的“艺术”。
“你看我这摊位上的字画,它们和你的《黄酒帖》比,如何?”
“我不明白先生您的意思。”
金农一副老神自在的样子,“不用不好意思,但说无妨。”
钟岳看着书摊上的字画,说道:“论卖相,先生您的这些作品,更像是一幅书画作品,但是论笔法、章法,我觉得,还是我的那幅小字来得妙。”
钟岳没有说更好,而是用了一个“妙”字。妙手偶得,他那不是常有的状态,仅仅是那日想到了,实在想去,然后就写下了这么一段话来。
金农笑道:“你倒是挺不谦虚的。是,老朽这些字画,确实比不上你的那幅《黄酒帖》,但是你要明白,老夫这些是用来卖钱的,所以对联也好、四条屏也罢,都是刻意而为的,你不能说,随便写些白话上去,主顾不是文盲,他看得懂写了什么,所以论卖小钱的价值,你那幅《黄酒帖》没价值。”
钟岳点了点头。
“但是能卖大钱,当然,我这是与俗人言俗,你我都不是那种清贵到不食五谷之人,谋生糊口,还要靠着手上一支笔,所以你只要有你的坚持,那么写什么都无所谓,顺心而为就好。”
“谢谢先生指教。”
“只是钟岳,你能迈过自己设的门槛吗?迈不过,你这辈子就如此而已了。”
如此而已四个字,显得云淡风轻,然而世上有不少人,连这“如此而已”,穷其一生,都无法做到!
“先生,我会努力的!”
金农微微一笑,“能有此毅力,你的眼界不知是局限于四角方方的纸上了。”
“书匠和书家,这是先生您最初便教我的区别。”
“善!”
……
……
黄埔河上的游艇,在凛冬成了老外滩最刺人心魄的朔风。
江边外滩,每时每刻都不缺旅人,看着那江上白色的游艇,羡慕有一天,也能够坐在上边喝咖啡。
游艇上的人,却把江岸当成了风景。牧倾允坐在空荡荡的游艇中,看着一旁的亲弟弟,正在提笔写书,一手晃着酒杯,一手托着香腮,眼睛迷离地看着弟弟的侧影。
“姐,临摹不出来啊。”
牧倾允神思在游离,听到呼唤,才回过回过神来,“真是没用,跟着王格学了都快五年了,一幅作品都临摹不出来。临书不会,就墨帖啊。”
“我不行……”
牧子岚和曹家的少爷曹西岚名字最后都是一个岚字,这并不是巧合,而是两人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当时牧家老爷子和曹家老爷子相识,一同办的满月酒,取名也是商谈好的,这也是曹西岚为何与牧倾允关系这么好的原因,不是亲姐,才有更近一步的机会……
看着自己的弟弟软弱地说着“我不行”三个字,牧倾允摇头叹气。她的性格随父亲,然而娇生惯养,从小当成掌中宝的牧子岚,随自己的母亲,性格有些软弱。
“切。这人用笔没道理,又不是我差劲。”
牧倾允想从自己的弟弟身上找到父亲的影子,书法曾经是她在书房,陪伴自己父亲最长久的时光里,记忆最深刻的,然而一场车祸,让她彻底与父母阴阳相隔了,看到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小弟,牧倾允像母亲一样**着牧子岚细软的头发。
“别像摸狗一样的摸我的头啊,姐!”
牧倾允扑哧一下笑出来了,“岚岚,你没人家有本事,就说人家写的没道理,那以后姐姐要是把集团交给你,你干不过人家,是不是还要说人家没道理?”
牧子岚喝着橙汁,“他笔法没道理又不是我说的,师父说的。”
“哦?他怎么说的?”
牧子岚回忆着那晚不小心偷听到的话,学着王格的腔调,说道:“咳咳。这字写得没道理!唉……钟不器,你没道理!”
牧倾允牙齿碰着红酒杯。
钟不器?
“这名儿,真难听……”
牧子岚呵呵一笑,“姐,你可从来没嫌弃过人家的名字难听啊?”
牧倾允瞥了眼话里有话的小弟,“你也想让我嫌弃你?”她嫌钟岳表字难听,其实和王格说此帖没道理一个意思罢了。
“曹西岚那个白痴,今天我碰见了,恰好来找师父。”
牧倾允揉了揉太阳穴,“和你说了多少遍了,在我这里,不要张口闭口地叫师父,我听着心烦。”
“呵呵。”牧子岚凑在一旁,闻着自己姐姐身上独特的香水味,“难道你想……”
“滚。”
“切。”牧子岚拿着《黄酒帖》,翘着二郎腿,“不过这个人,确实很有趣啊,姐,你说咱们要不要找他谈谈?”
牧倾允抿了一口红酒,“那就找他谈谈。”
第二九零章 敢问路在何方
钟岳重游兰亭,想找寻到写《黄酒帖》时的那种感觉,然而不论如何,从徐渭墓园里出来之后,当他再拿起笔写书法的时候,味道差了不止一点两点,甚至说判若两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黄酒帖》惊艳到了看过的每一个人,但是等钟岳再回头自己临摹的时候,味道不对了。乐池的书斋里,今日游客寥寥无几。
不是节假日,淡季的兰亭,门票价格减半不说,当地的市民,凭一张市民卡,就可以免费进入,可见淡旺季对于旅游业的冲击。
钟岳见到老头十年如一日地在缝着小人偶,便问道:“笔墨能借来用用?”
“用笔自取,纸张二十。”
钟岳扯了扯嘴角,心里暗道:这老头真黑……
笔墨免费?谁出门还带宣纸啊。
呵,也就是他了……
钟岳过来,就是借个地方,皮匣打开,将裁好的宣纸铺平,也懒得再去研磨了,直接将笔往墨碟里探去,却被一柄竹尺给挑开了。
“你这娃子,不知好歹啊,我说了笔墨免费,你还真就自备宣纸?”
看到老头一副赌气地样子,钟岳苦笑不得,说道:“您自己说免费的。”
老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钟岳,好像记起点什么,那根竹尺也挪开了,“是你?”
“老先生,别来无恙啊。”
老头认出了钟岳,坐回到那长板凳上,继续着手头的活,缓缓道:“你来干什么?”
“来这里游玩啊。”钟岳试探着问道。
“同个地方,才隔了一俩月你再来玩,有意思嘛?”老头斜眼看着钟岳。
“您知道《黄酒帖》么?”
老头笑道:“《苦笋帖》、《自叙帖》听说过,《黄酒帖》还真是没听说过,哪朝哪代的人写的?”
钟岳一笑,看样子老头还不知道。他从皮匣里将事先打印好的铜版纸拿出来,说道:“想请您指点一下。”
虽然《黄酒帖》网传很火,但是再火的东西,没有去关注,自然有不少人不知道,又不是神舟上天,也没有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老头拿着竹尺的手一颤,有些哑然,又觑了一眼,抬头说道:“原件呢?”
“原件……没带来。”钟岳倒是很想把原件拿回来,但是作品参赛了,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拿回来。
老头有些烦躁,转身继续手头上的活儿,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拿张照片就让我指点,心不诚,我才懒得说。”
钟岳说道:“我和您说实话,这是我参赛的作品,作品上交了啊。”
“胡说八道,上交了,你这照片又是怎么回事?”
“被人爆出来了,现在网上都是,您要是有手机,随便搜个《黄酒帖》,都能找到这幅作品。”
老头目光复杂地看着钟岳,他怎么也没想到,当初无心插柳,这才多久,这柳枝居然长得如此茁壮了?不科学啊!
“我不做评价,你走。”
钟岳看着性格古怪的老头,说道:“当初您说的阴阳相合,对于我的帮助确实很大,如今《黄酒帖》之后,我就陷入了瓶颈,写什么都不对味,所以才过来请教您,还望您指点一二。”
“你能这么想,我很意外。”
“意外?”
“少年得志,能够这份居安思危的心境,难得了。”
钟岳说道:“即使是《黄酒帖》,我再也复制不出来了。”
“你知道历代书家,他们传世的名帖都是如何得来的?”
“不经意间妙手偶得之。”钟岳说道,“那我还缺什么?”
这次的《黄酒帖》,钟岳在笔法上,没有丝毫的刻意运用,完全就是随心而为,但是再要去寻找那种感觉的时候,再也找不到了。
肯定是缺了某种诀窍,这是他书法突破的关键,也是永字八法圆满的下一步,所以钟岳并不是执着于《黄酒帖》,而是在寻找书道的前进道路。
老头手里竹尺旋转着,“说实在的,你的这幅作品,确实可以用字帖来冠名了。”
钟岳一愣,忙说道:“老先生别误会,这只是网传罢了,并不是我这么标榜的。”
帖,在书法上,具有一定水准,才会冠以帖这个称号。
代表着可以被人临摹的作品,才有以“帖”这个称呼。最近几十年,敢以帖来冠名的作品,少之又少。
“它。确实可以叫《黄酒帖》。”
书斋内安静极了。
老头看着钟岳的眼睛,很平静地说道:“我不愿点评它,是因为钟岳,对于你而言,这是你的杰作,也可能成为你的心魔。”
“我明白。”
老头站起来,“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创作出它的,但你要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恐怕要比常人付出更多努力了。”
“请您指点。”
“我不知道。”
“……”
老头叹气道:“你书画兼工,有没有想过……”
“以书入画?”
“不,是治印。”
“治印?”
老头严肃地看着钟岳,说道:“我不敢将话说得太死,也只是提个建议,所以你不必对我的建议太过上心。治印,是书法和金石的结合,兴盛于秦汉,衰败于唐宋,明清碑学复兴之后,治印又中兴了,西岭八家、徽派、京派、黟山派等等,大凡书法家,都会在治印上有所建树,近代不少书家,在金石上寻求书法笔意,所以你遇到的瓶颈,或许可以在印石上找到突破。”
钟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治印,确实不失为另辟蹊径。书画印三者不分家,印石大家,本身在书法上也是极有造诣的,金农在治印上有建树,近代的齐白石、沙孟海,都是治印名家。
“或许你需要的突破,就是你的书法,缺少一些金石味道。”
“您这个建议我会虚心接纳。”
“只是我有一点很好奇。”
“您说。”
老头有些狐疑地问道:“听闻你的漆书了得,大凡漆书奇绝之人,必然是对碑学有很深地了解,你是怎么做到帖学和碑学二者兼备的?”
钟岳心头一凛,说道:“漆书所创之人,冬心先生,不也是先走颜体,后学汉隶,最后才华山碑石上悟得真谛,创出渴笔八分之法,这个应该不是我一人独创吧?”
走帖学还是碑学,钟岳觉得并不矛盾。
老头笑道:“可是问题你才二十多岁。”
钟岳轻咳两声,难道就不允许天才的存在吗?他转移了话题,喃喃自语道:“若是要学治印,倒是可以回徽州。”他记起来,小篆李,可是歙派的传人。
“去西岭吧,浙派如今搞得风生水起,你去找个人。”
“谁?”
“仇闻贞,你就说是我介绍你过去的。”
“敢问您高姓大名?”
“没什么名气,就是个装裱的糟老头,他如果不答应,你就问他,当年欠白厦的那个人情,还不还了?”
白瞎?
原来这老头叫白瞎!
……
……
第二九一章 潜龙还是昙花
《黄酒帖》,因为南方书法大家赵永胜不惜直降身份的热捧,而炒得大热,当然,钟岳不知内情,一夜成名的背后,是某些人的推波助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虽然文化圈早就没有什么派系争斗,但是隐隐的比较,南北书坛还是有别的。这并非割裂中国书坛,而是地域的诧异,造就的文化差异。因此赵永胜将《黄酒帖》递至京北,无疑就是书法南派的复兴之笔!隐隐有一较高下的味道。
这个时代,即便是书法大家,都不敢以帖命名自己作品,然而上报国赛名单上,钟岳的作品冠以《黄酒帖》三字,自然是震惊到了主办评委。赵永胜以往每年都要亲赴京北,参与青年一代的评选工作,今年仅仅捎了一句话,自己都懒得去了。
“永胜年老昏聩,身体不适,望京北的同仁们悉心参评。”
这是对钟岳的《黄酒帖》何等得有信心!
“这个老赵,真是有意思。捎来一句话,然后自己躺家里不过来,这是在沾沾自喜呐。”
几个书协的理事接到各赛区的作品送选,都乐呵呵地坐在一起聊天笑谈着。
“也别怪老赵,当初他的恩师,林桑之林老,不也是在极力弘扬南学,有这份执念,南学才不至于绝迹。”
几个老头哈哈笑着,“这个钟岳又不是他老赵的弟子,真是不要脸皮。”
有人谈笑风生,也有人严肃地看着这幅小品斗方的原稿。
“确实是五百年不遇的奇才啊,这幅‘急书’,之前我听后生们提起,还不以为然,今日见到真迹,此人了得!”
“若是不了得,赵永胜何必如此心心念念。诸位以为,我北学年轻一代里,有何人可以匹敌?”
几个评委陷入了沉默。
一位看似是主负责人的老头十指交叉着,“伯衡,你和老赵素来是南赵北蒋齐名,你以为呢?看看我央美有何人的作品可以媲美一番?”
穿着黑色开衫毛衣,将须发梳得十分飘逸整齐的老头呵呵笑着,“你这不是难为我。单论这篇《黄酒》牢骚言,我觉得,在座的诸位,包括我蒋某人,都没有这个本事和笔法,能够诠释得如此淋漓尽致吧?”
“这……伯衡,你过谦了。这《黄酒帖》完全就是老赵捧人臭脚,自甘降名,为他人铺路,也不知道收了这人什么恩惠。”有人这样解释道。
蒋伯衡靠在椅背上,现在在京北书坛,这位碑学泰斗说话极有分量,即便是在座的不少都是同辈之人,也稍逊风骚。
“钟岳,我有耳闻,也认识。”
“你也认识?”
蒋伯衡笑道:“这个后生了不得。一手漆书写得出神入化。就在几月前,沪上的云徽之来电,就将他的漆书作品传给我了,我说他是时下漆书第一人。”
“这……”
众人皆惊。
要知道,蒋伯衡研究碑学深厚,一手漆书在京圈里也是如雷贯耳,只是漆书能欣赏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学的人自然也少,没想到,这个南方的小子,居然连漆书都会!
“非但漆书了得,据说,还和西岭的钱筠尧联名出了一本小楷佳作。”
原本谈笑风生的几人面容都变得严肃起来了,若真是这样,那这个人了不得了!
一个人,一辈子尝试一种书风,能够写得有味道,已经是难能可贵了,但是同时擅长几种书风,而且是帖学碑学兼工之人,时下还真是少见。如今已经不是书法的兴盛之期,在这样的书道不兴的年代里,再出如此之才,这莫非真的是书法要崛起了?
蒋伯衡显得很平静,“抛开漆书不说,他的小楷,写得还是可圈可点,有进步的空间,所以倘若这次拿那篇《灵飞经》来说事,其实央美、河间还是有不少佼佼者可以与之媲美的。”
中国十几亿人口,书法精英,书法天才,不可能就只此一个,这样一场国赛,若不是钟岳这幅《黄酒帖》写得出神入化,还是有不少好的作品,在章法、用墨、笔法上,看得出是有天赋的。
“伯衡,你说了这么多,讲到底,还是这次国赛,还是没有任何一幅作品,可以和这《黄酒帖》媲美呗?”
蒋伯衡笑了笑,“这是明摆的事实。大家估计前几日也都在临摹这小子的作品吧?”
在座的不少人脸色一变,眼神闪烁地闭口不答了。拿到好的书帖,自然是手痒难耐,想要临摹一二,但是都临摹不出此帖的意境来,这才是最见不得人的说辞,所以今天过来,大家伙儿都装作第一次才看到这幅作品的模样,想将这口锅甩给别人来说。
“单论这幅作品,确实。此次国赛无人匹敌,无疑是问鼎了。”
一句话,说得大家心服口服,但又好不甘心。
“但是。”
这个但是,将不少人的神思又给扯了回来。
蒋伯衡一副语重心长地说道:“这幅作品若是个年过半百的人所写,我蒋伯衡一定当晚直飞绍兴,与此人促膝长谈。这笔力、构思,简直是鬼神难测!只是他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啊……”
一边的人都立眉瞪眼的,心说,你这个但是用的,什么意思,二十岁,这是还嫌咱们这些老头子脸皮丢的还不够?人家二十岁能写出的东西,咱们活了大半辈子,一只脚踏进棺材了,还比不上?
蒋伯衡看着周围这些人的神色,说道:“若是七老八十,能出此作,也算人生圆满了,但是诸位试想一下,二十岁就给自己设下这么一道大坎,担就担心是昙花一现,今后这几十年怎么办?”
众人骇然。
钟岳最大的敌人,可能就是自己了!
一旁那人赞同地点头道:“伯衡你的担心不无道理。若是成了当代伤仲永,这个锅,赵永胜要背了。”
“现在只能看钟岳自己能够抗住压力了,不然他这后半辈子,可能就活在自己的阴影之下了。”
年少英才,不是坏事,但是蒋伯衡在对照钟岳一个月前后的书法作品之后,觉得此帖,仅仅是妙手偶得,昙花一现,如今被人高高捧起,今后摔得惨重,可能就是一个天才的陨落,这才担忧不已。
“那伯衡你的意思,这评奖……名次上……”
蒋伯衡叹了口气,他是真的惜才,“如果没有老赵这一手,我情愿再埋他个十几二十年,但是如今老赵已经直降身份来捧人了,我们再怎么掩盖锋芒,到时候只会被人诟病黑幕,如实来吧。”
“那明年的三国书法交流会呢?潜龙勿用,既然你这么看好他,要不要再藏个十年?”
“按规章制度办。”
与会现场,不少书法大家都不太看好钟岳。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这样的人,可能一辈子都要活在自己的阴影下了……
第二九二章 当代“急就章”
《黄酒帖》的问世,让钟岳这个名字,在华东有些响亮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句“敬拜山阴徐文长”更是让无数书法爱好者,买上了去绍兴的车票,去往那个只有青松铁杉相伴的鬼才墓冢。
然而这并非是钟岳的本意,如果得知是这样一个结局,钟岳情愿不写此篇。不过他也并不担心什么,热度终究是热度,那处青坟,朴素到甚至没有什么可看的,一生潦倒而名垂千古,若是没有心怀情绪,就算是因一篇《黄酒帖》而来,可能也品不出什么滋味来。
有人因《黄酒帖》慕名而来,钟岳却在安昌古镇闲庭散步几日后,启程离去。
绍兴到沪上,高铁正好途径临安,钟岳已经好几次收到了钱筠尧的邀请,本来已经归心似箭,然而架不住钱老的热情,不得已,只好中途改了形成,在临安东下了车,到了这个南宋古都。
一帖成名,然而钟岳却没有太多的激动。只有他明白,这《黄酒帖》并非一蹴而就。也只有经历过那日在兰亭的剧情任务,感受过那个鬼才笑傲古今,肆意妄为的模样,才会心生敬畏,想到携酒二斤,去拜谢授画之恩。
钟岳萦绕心头的问题,更加清晰了。那就是自从《黄酒帖》之后,他再也找不到那种漫步在安昌古镇的感觉了。王羲之兰亭之后,再也临摹不出《兰亭集序》那种飘逸灵动之风,钟岳再看到疯传的《黄酒帖》,有一篇论文写得让他很有同感。
那就是《黄酒帖》是“现代急就章”。
什么是急就章?两汉三国,军事纷争繁多,战争像家常便饭一样,时有发生,国家长期陷于战乱,有战争就有紧急军情,就有紧急任命,于是就有了急就章。
这类急就章大多是“将军印”,制作有时是迫于形势,但并不是说,这些印章就一点艺术价值都没有。恰恰是因为紧急,恰恰是因为迫于形势,这些印章往往在形式上更加显示出天真烂漫的形态,而且刻法是凿印刻出,别有一番天地。
《黄酒帖》之所以被人津津乐道,就是因为一个“急”字。
急帖,如风。
钟岳在写下此帖的时候,丝毫没有去考虑笔法如何如何,行文如何如何,就像家常便饭一样落笔生花。有些用笔之法,甚至于自己都无法解释为何要这么用,有些反弧的笔触,完全是出于着急写完,灵光一献而成的,若不是那支秘传的鼠须小毫非比寻常,一般的笔早就被他摧残得毫无弹性了。
怎样把“急就章”变为常态,这是钟岳目前遇到额难题。他问了金农,问了文征明,同样询问了王,得到的答案,那都是此题无解。兰亭老白给他指了条路,不管未来的路如何走,钟岳觉得治印,或许是一个可以尝试的路子。
书法,本来就是讲求一个灵感的东西,它是艺术,艺术有时候就来源于灵感的迸发。为什么有些人名垂千古,然而一辈子的辉煌,就集中于一本书、一幅作品,仿佛那样作品就成了他的代号。
钟岳还没到那年迈昏聩的地步,还不想入土为安,那么如今钟岳要更上一层楼,则需要付出更多了。王的建议,则是暂且不去想这些。于是,钟岳半道下车,到临安访友。准备着手以书入画的之事。
书法上的瓶颈,已经渐渐让钟岳感觉到,不是笔法的问题,然而一个时机的问题。可能是下一秒,也可能是明年,也有可能止步于此,这种事情他说不好,但是无论如何,钟岳都会继续走下去。
西湖畔的孤山之侧,多为明清古建筑,居山而建,园林精致,环境幽静。百年印社,虽无纵横格局,然而亭台楼阁,依山而建,大有江南园林的妙趣。
如今,印社成了景点,但是这个百年文社已经存在,只不过搬迁到了附近的一处大厦内。钱筠尧在四照阁等着钟岳的到来,当看到拎着皮匣,在景区里东张西望的钟岳时,便快步走了上来。
“钟岳!”
“诶,钱老,别来无恙啊。”
钱筠尧笑眯眯地看着钟岳,说道:“可把你盼来了。一群老家伙,都快把我给烦死了。”
钟岳转头看去,一个中年男子正尾随过来。
“哦,这是我徒弟,搞印章篆刻的。”
“西岭马峰。”
钟岳跟那伸过来的手握了握,“我是钟岳。”
钱筠尧笑道:“别这么生硬,都是老熟人了。”
钟岳一愣,“啊?我好像没有见过钱老您这弟子吧?”
“你是不曾见过,但是《六甲灵飞经》的排版,那都是阿峰负责的。”
“哦,这样……”
钱筠尧拄着拐杖,说道:“你现在可是一帖成名了,《黄酒帖》,写得好!”
“哪里,您过奖了。”
“这次你能过来,我很高兴。如今西岭每年才召开一次理事会,两年举行一次社员雅集,五年召开一次社员大会和社庆活动,你来得巧了,这回理事会、社员雅集和社庆活动,正好聚到了同年,准备大办一次呢。”
钟岳一听,这倒是赶巧了,便问道:“这么巧?那在什么时候?”本来曹丹青已经因为钟岳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日程安排有些不爽了,如今若是再请假到元旦,那这个学期,钟岳可真的就像是在打酱油了。
“师父,照规矩,非印社的人,是不能参加本社活动的。”中年男子提醒道。
钱筠尧眉头一皱,“通融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
“恐怕不好吧。”马峰脸色有些尴尬地说道。
师父盛情邀请,徒弟立马反驳,气氛瞬间就有些尴尬了,钟岳微微一笑,“没关系,钱老。我不参加也无所谓的,本来就是过来玩玩而已。”
钱筠尧讪讪一笑,说道:“先不说这个,守云说了,你来了一定要见见。阿峰,你去安排一下钟岳的住宿,钟岳,来,我带你好好转转这里,晚些的时候,一起吃个饭,和西岭如今的常任社员见见面。”
“那麻烦钱老还有马先生了。”
“不客气。”
如今,趁着《黄酒帖》未凉,钟岳觉得,刘同的倡议,是时候提一提了。
第二九三章 汉三老石室
钱筠尧显然对钟岳能够来临安十分欣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般人,他岂会亲自过来迎接,马峰刚走,便兴致勃勃地带着钟岳在西岭印社山址拾阶而上。
“百年之前,几位专攻印学,兼及书画的印学大师就在孤山下创立了印社,砥砺百年,几代人的传承,西岭才有了天下第一社的美名,不知道当初张鹤平有没有将我的意思带给你?”
钟岳一愣,问道:“张医师倒是帮了我不少忙,不知道钱老还有什么事要张医师转达,直接与我说岂不是来得更方便?”
钱筠尧看着钟岳,瞧着态势,是忘记或者因为某些原因,不便转达,便酣然一笑,“算了,当时没说,现在就不提了。”
“……”
要是欧阳明这样欲说还休的叼样,早就被他一脚踢过去了,这不是吊人胃口嘛,但是这位老古董一脚下去,估计半条命没了,也只能是忍了。
“我带你看看我们西岭的第一石。”
“第一石?”钟岳听着这个名号,倒是挺狂啊。
青山常绿,在掩映之中,两人兜兜转转,到了一处斗拱四角石室。
“汉三老石室?”
“听过吗?”
钟岳毕竟不是万事通,事先也未做过功课,摇头道:“有些孤陋寡闻,未曾听说过。”
“咸丰年间,余姚出土了一块汉代的石碑,称之为‘三老碑’,被誉为‘浙江第一石’。此碑先为余姚周世熊所得,后归丹徒陈渭亭所有。二一年的时候,外强欲从陈手中买走此碑,当时社长吴昌硕吴老集全社之力,筹资八千大洋,才将此碑保下,藏于本社之内,也成为了一段佳话。”
钟岳听着钱筠尧的介绍,一齐走进了这处古迹,心里感慨,那时候的文人书家,才是真正的大家风范,和如今书坛的风气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这个建筑也好奇怪啊。”
钱筠尧笑道:“老石室仿吴越宝箧印经塔,重檐攒尖顶,顶部又是一个小型的石质宝箧印经塔,造型结构是仅有的孤例,你在别处可看不到。”
钟岳张望着石室四周,看到这块有着百年佳话的石碑,被一个大大的玻璃罩固定着,便凑近了去看。
这块石碑,比当初藏在他家中的那块相比大上一倍,不过由于年代久远,石碑早已经风蚀得很模糊了,棱角残缺,表面的字迹倒是可以吃力地用肉眼看清。
“这个字体非篆非隶,金石味倒是挺厚重的。”
书法,其实是慢慢演变的。我们说的隶书、小篆,那只是成熟时候的整体风貌,这块石碑上的字体,介于隶书和篆书之间,这种整体上偏向扁平的书体风格,虽然和如今大众的审美观不符,但是在书家眼里,却是另一番滋味。
魏晋遗留下来的书法作品,很少有帛纸一类的载体,都是镌刻在石碑、青铜礼器上的居多,故大多魏晋时期的书法作品,都以“魏碑”相称。金石学金石学,研究的就是青铜礼器和这类的石碑,它和篆刻、书法结合,就是西岭印社当初建社的最初目的。
“滴!系统检测到《汉三老石碑》一方,是否收录系统?”
“否……”
钟岳被突如其来的系统提示吓了一跳,天杀的,这玩意儿可不能收录,要是就这样空手套石碑,估计钱筠尧的心脏病都会被吓出来吧。
这样的钢化玻璃罩子,都是一等一的防盗措施,若是有人要动这石碑,里边的金属丝直接会响起警报,如果是这样……
诶,不对!
钟岳忽然瞳孔一缩。
国家的文物不能盗,那是违法的,但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灵飞经》四十三行本呢?那可是在大都博物馆啊!老米国当年抢走的宝贝,那就是两说了。如果鬼使神差地......
他的心脏不由猛然一缩,好像……
“钟岳?”
“啊?”
钱筠尧看着钟岳有些发愣的神态,摇头笑道:“看来你书法如此了得,是有根源的。”
“什么根源?”
“至少我还没见过看着石碑能看得如此目不转睛的人。”
钟岳眼皮跳了跳,心说那您是不知道,刚刚就在一念之间,您老就要活久见得看到什么是大变活人了。
不过这样违法乱纪的事情钟岳可不会去做,就算系统能够收录这块石碑,他这也难逃干系,毕竟这里就他和钱老两人。
钟岳看了看周围其余的石碑,再也没有触发类似的系统提示,看样子,笔法系统的胃口还挺刁的,一般的石碑,它老人家看不上……
“你既然看得这么仔细,我倒要考考你,这上边讲得什么?”
钟岳微微一笑,“都是些讳字还有忌日,应该是用来告诫百姓,以作避讳择日之用的。”
钱筠尧赞许地点了点头,“大学生就是大学生,当初带几个弟子过来,支支吾吾念了半天,就是闹不明白这石碑讲了什么,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钟岳心里暗笑,那该是有多蠢的人……这碑边的注解,明明写着《汉三老讳字忌日碑》,这再明显还要多明显?
临近中午的时候,马峰便开车过来接钟岳和钱筠尧,到了孤山路上的一家酒店吃了顿便饭。
本来钱筠尧是打算下午带着钟岳去见见邵守云的,不过马峰提醒说,印社下午有个会议要举行,所以钱老非但不能让钟岳过去,自己也要动身回去,恰好钟岳做了一上午的车,后来有在山上兜兜转转,也有些累了,就直接在酒店上订好的客房里入住了。
不说别的,就是这样游山玩水的放松,对于钟岳来说,心情真是好了不少。
本来能够写出《黄酒帖》这样的大作,就是一件很自豪的事情,只是钟岳想要达到的成就远远不止于此,而正好遇到瓶颈,所以才有横生出这么多愁思。
兰亭那位“白瞎”老头,又这么唏嘘感叹一下,更是将一件喜事变成了坏事。
通晓了书法阴阳的钟岳,也明白福兮祸所依的道理,真的若是自以为是的觉着已经是一代大家了,那么真的就成了众人口中的昙花一现了,毕竟现在,他确实没有什么自信,还能写出如同那日妙手偶得的佳作来。
不过今日一游印社,对于钟岳来说,收获还是巨大的,他俨然已经看到了书圣笔法,向他在招手了……
第二九四章 你找到鱼钩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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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岳呆在酒店,这几日都不曾提笔,再入琅琊王氏的时候,整个场景都变了。眼前的长江,潮平两岸阔,向东而去,一去不复返。
钟岳不仅感慨万千,魏晋士族,江左风华。
书圣羲之,垂范百代。钟岳看过兰亭集序的真迹影印,然而盛唐之后,随着太宗入土为安,真迹的下落一直就是个谜,有人说是随太宗下葬了,也有人说被宦官偷走,流出宫外了,反正没有一件真迹传世。
琅琊王氏,世代善书,名家辈出,然而大多所存墨迹都为临本、摹本或者是刻本,真迹罕见,只有《伯远帖》真迹存世,并被纳入了三希堂法帖之一,也是唯一存世的珍本。另外二帖乃是书圣羲之以及其子献之的临本,行书的笔韵,无论是刻帖还是双钩填廓,根本无法传达。
大江东去浪淘尽,站在大江河畔,钟岳身上的汉服衣袂飘飘,宛若东晋士族才子,一旁的王年老昏聩,未将那官袍套在身上,而是穿了一身常服,坐在胡凳上垂钓。
“先生。”
“莫要叫我先生。我说过的,王氏笔法,不传异姓之人,你我不必以师徒相称。”
钟岳拱手一礼,“您生于我前,闻道先于晚生,自然当得先生之称,至于师徒名分,老师可以不认弟子,但是身为弟子的,不能不认您。”
王笑着摇头叹气道:“好一个伶牙俐齿,去,将鱼竿提起来。”
钟岳看了眼一旁,居然还多出一根鱼竿,便走过去,不知道今日这是做什么,每当场景变化的时候,总会有大事发生,不过是好是坏,钟岳就不知道了。
他和王学书也好几月了,如果说按照外界的算法,那根本就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的时间,要精进书法,三年五载的,太正常不过了,这么点时间,能有什么提高,但是在这个系统里,钟岳领先别人太多,连未出世的书圣手迹的影印,他都看过了,天下还有比他更幸运的人?
“先生,鱼钩……”
王须发花白,在那个年代,活到七十,真的是古来稀了,“嘘,你打扰到我的鱼儿了。”
钟岳叹了口气,没鱼沟钓鱼?让我学姜太公,愿者上钩?
这种没钩子的鱼竿,钓龙虾还差不多……
钟岳坐在胡凳上,忍着性子就这样坐着。他知道王这是有意而为之,而且结果也很明显,这根本就钓不到鱼。
两人就这么坐着,每每钟岳想说话的时候,王都立眉瞪眼,仿佛敢发出声音,惊扰到了鱼儿,这老头子就会一耳光上来似的。
就这样干坐了一个时辰,王这里频频得手,鱼篓里钓上了三四条大鱼,而钟岳只能委屈地将鱼饵送给鱼吃。没有鱼钩,根本不可能有这么蠢的鱼一直死咬着不放,姜太公那直钩好歹也有个钩子啊,钟岳这个连鱼钩也没有……
钟岳看了看周围,也没有可以做钩子的东西,这让他发挥操作的空间都没有。想必王的意思,也不会是让他去外边找个钩子回来,钟岳就这样坐着。
“你怎么还没有钓到鱼?”
钟岳好气啊,“先生,你懂的。”
“是老朽问你。”
“无钩之饵,这不是白白送给鱼吃吗?怎么可能钓到鱼!”
王笑了,“既然钓不到,你为何还要拿着鱼竿?”
“您让我钓的啊。”
王捋须,“真的是我让你拿的?”
“嗯。”钟岳开始浮想联翩了,他不是蠢人,王这话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先生的意思,是让我放下笔?”
“你自己认为呢?”
钟岳如今遇到的问题,就是给自己设的目标已经太高了。《黄酒帖》问世,外界质疑,还有不少人都在看钟岳到底能够如何再续辉煌,太多的人,就是在这样万众瞩目下,一步步被自己的心魔打败,最后黯然陨落。
“我明白这个瓶颈可能很难克服,但是我不会放下笔!”钟岳眼神坚定地看着王,这是他的底线,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书法的道路,就不会停下!
“书家,如果停留于自己的这张纸上,你一辈子就只是个书匠。”
钟岳额头的汗已经渗出来了。
历朝历代,有的书法大家,一生执笔而书,最后临终,佳作流传万世,也有的书法大家,生平作品可能不为人传唱,但是他为书法做出的贡献,让人敬仰。于右仁、李志敏,这些近现代书法大家,其对书法的贡献,不是一张两张的作品就可以衡量的。
但是让钟岳放弃手中的这支笔,他做不到。
自己写出了惊世佳作,然后就要深藏功与名?这也太爱惜自己的羽翼了吧。别人一书成名,按照常人,现在钟岳应该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只要国赛的奖项颁下来,将来再代表国家参加国际上的书法交流,相当于镀了一层金。入书协,参选兰亭,入国展,一步步的路,都是可以可以望得到的,别说这么远的,就算现在,钟岳的润格,可能都要达到好几百甚至上千一市尺了。
这样的书道辉煌摆在眼前,就算钟岳写不出再比《黄酒帖》好的作品来,那手小楷还是漆书,甚至于这手行楷,那都是能够让他身价暴涨的“软黄金”,然而王劝他放下?
“先生,是不是有些太矫枉过正了?”
王目光直勾勾地看着钟岳,看得他心里发毛。
“你找到鱼钩了吗?”
“还没……”
“那你钓得到鱼吗?”
钟岳沉默不语。
王叹气道:“人在江湖,今天是我让你拿鱼竿的,那明日谁让你提笔,还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只有你自己肯放下,那才是真正的解脱。等你找到了钩子,何尝不能再提笔定乾坤呢?钟岳,言尽于此,剩下的靠你自己了。”
“提笔……定乾坤?”钟岳面对平阔的江面,深吸一口气。
大江依旧向东而流,天地间就剩下钟岳一人。
找到钩子,那也得一直拿着鱼竿啊。钟岳还是不能理解王的意思,难道让他封笔不写书法?这样子的话,何来突破和领悟?
还是说!
他猛然吸了一口气。
刹那间,他明白了,这话已经足够露骨了!
……
……
第二九五章 印社聚餐
接近四点半的时候,钟岳接到了某人的短信,将饭局定在了素芳斋,他收拾了一下行头,快步轻伐地溜达过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王最后的指点迷津,一下子让钟岳豁然开朗了,所以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孤山路上的素芳斋,是临安有名的素斋餐厅。远近闻名,文思豆腐、蒸鹿糕、琥珀素鸭等等,听着名儿就有点花招,但是听到全素宴,钟岳这嘴里就不是个滋味了,如今吃素成了潮流。
对于吃这方面,钟岳还是一个标准的肉食动物,所以这样的全素宴,对他来说,无疑是个痛苦。
孤山附近有寺庙,过来素芳斋用膳的,除了西湖的游客外,还有些僧人、居士,钟岳混在里边,都感觉自己不是来到了餐厅,倒像是在佛堂里吃斋饭。
“钟岳,这里!”
隔着雕花屏风,钟岳看到了包间里走出来的钱筠尧,正在朝他招手,便径直走了过去。
“人都到齐了,下午开完会议,直接过来了,都在里边呢。”
钟岳跟着钱筠尧进去,看到两张桌子已经坐满了人,便有些歉意地说道:“让大家久等,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当中有些人则是眉头微皱。早就听说老钱和着《黄酒帖》走得近,这年纪轻轻,让他们足足等了半个多小时,心里自然不爽。对于这样年少轻狂,心气儿高的后生也不感冒。
其实这事也不能怪钟岳,某人发短信给他的时候就已经是四点半了,他就是飞过来,也得个十来分钟吧。
钱筠尧笑着将钟岳请到主坐席的空位上,“来,我介绍一下。”
周围的老头老太太都笑眯眯地看着钟岳,尽管有人心中郁郁不乐,但素养还是在的。
“不用介绍了,《黄酒帖》嘛。”
钟岳讪讪一笑,也半开玩笑地说道:“老先生说笑了,我可不姓黄。”
“哈哈。”
“这小后生有意思。”
被钟岳一句话逗乐了,饭局间顿时气氛融洽了。钟岳再看这些老头老太太,也就没有这么尴尬了。
“钟岳,不用介绍了。华东美术学院的学生,也是《黄酒帖》的作者。钟岳,这位是现任印社的社长,邵守云。”
“邵老您好。”
“这位是执行社长,纪伯昶。”
“纪社长您好。”
“……”
钱筠尧介绍了一圈,钟岳能记住的,估计也就之前两个社长了。这执行社长,看上去倒是年轻得很,看样子,是管印社平时事务的主力了。
“老钱啊,你可捡到宝了,之前看你傻呵得跟人联名出书,现在才知道,这个联名之人,非同一般啊,你这去支摊算命,都可以养家糊口了。”
“哈哈。”
席间又是笑声荡漾。你一句我一句的调侃,这些人都也是熟识的老朋友,自然没有什么关系。邵守云说道:“人都齐了,那就开席吧。钟岳,你是客,尝一尝这里的素鸭,味道老好了。”
钟岳动筷,加了一片炸得金黄油亮的素鸭,吃烤鸭就吃真的啊,吃什么素鸭……
真要养身健康,看这素鸭上的油,这也健康不到哪里去。
“这次三次会议都聚在了一起,是我们印社的盛大活动,伯昶,你要负责好活动的各项准备工作,事无巨细,都要过问。”
一旁的纪伯昶擦了擦嘴,“您放心,一切我都会交代下去的。”
钱筠尧笑道:“老邵,我卖个老脸,到时候让钟岳参加一下,可好?”
纪伯昶扫了眼,淡淡说道:“钱老,此次活动,除了印社内的成员,连特约记者,老师都吩咐要严格筛选身份,不能将活动搞得太娱乐化,您下午也在会场上啊,怎么.......”
“诶。伯昶,这怎么说话的。你钱老师带个人进来,这么上纲上线作甚?”一旁有和钱筠尧熟识之人帮腔道,“而且钟岳也不是什么陌生人,之前不还和钱老联名出书嘛。”
纪伯昶淡定地说道:“韩老,上一次社员雅集时候闹出的乱子您忘了吗?拖家带口的不说,还有将那些商人带进会场搞销售的。”
“咳咳。”钱筠尧脸色略显尴尬,“钟岳也算是书法圈内的人,至于说扰乱会场秩序,老邵啊,你觉得可能吗?”
邵守云笑笑,“自然不会。”
马峰坐在另外的一桌上,说道:“老师,你也别让社长为难。您身为副社长,破例带人进活动,那其他人不得跟风照做了?”
钱筠尧脸色一变,瞪了眼自己多话的弟子。
钟岳笑了笑,“没关系,钱老不用费心了,我也不懂治印,去了也是划水。”
邵守云说道:“这要是今天还没与会,这钱老开口了,我当然放行,只是今天下午会议上明确有规定,这次难得三次大会同期举行,对待上面郑重了一些,钟岳,有些抱歉了。”
“不,哪里,是我麻烦您了。”
有些人平易近人,自然接触得很融洽,有些人表面不语,但是刚才钟岳眼睛一扫,倒是捕捉到了不少幸灾乐祸之徒,见到钟岳不能参加这个大会,反而乐呵呵的样子。
这也无可厚非。最近钟岳风头大盛,这样的人,若是参加这次西岭峰会,那焦点还不都集中在他身上,这怎么能行!
“倒是有件事,还要麻烦邵社长,一同磋商一下。”
“哦?什么事。”
原本已经各顾各吃饭的人又竖起了耳朵,想要听听,这个学生党,要和老邵磋商什么来。就连纪伯昶都嘴角微翘,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是这样,之前我们华美的书法系教授,刘同刘教授提议,计划在华东筹建一个青年书画家联盟,是助力于现今书法在青年一代落寞的现象,想要力挽狂澜,为书法事业添砖加瓦,计划筹建的一个社团组织,已经得到青藤书派和不少高校的认可,我借此机会,想问问邵社长有没有这个兴趣,出一份力呢?”
纪伯昶放下酒杯,皱眉道:“华东青年书画联盟?不是已经有青年书法家协会了吗?这又何必多此一举?”
钟岳解释道:“青年书法家协会,只是设置在京北和江城,而且诚然如诸位所见到的那样,协会里的会员,大抵都是书协里的成员,年龄偏大不说,体系庞大,章程繁琐,没有切实落实书法在青年中的传播和发扬,所以刘教授一直想要倡议,组建这样一个社团。
贵社乃是天下第一学社,而且西岭一直致力于弘扬印学、书法的传统文化,这样的事情,应该是义不容辞吧?”
饭桌上的人都不出声了。
建会社?开什么国际玩笑,这是你有资格可以谈的事情?
“如果我没记错,刘同教授他也是六七十了吧?既然你之前说刘教授嫌青年书协里的成员年龄偏大,那他这又是……”
钟岳回答道:“刘教授只是建议,他本人并不可能参加这个社团的建立。”
“那谁来……不会是你吧?!”
钟岳轻咳了一声,郑重其事地说道:“不才受青藤、华美之托,担此重任,若是邵社长有更好的人选,当然也可以提上来。”
“钟同学,你未免也太拿自己当回事了吧?”
一声轻笑,从饭桌间传开来……
第二九六章 真伪君子
钟岳看着纪伯昶爽朗地笑声,不卑不亢地说道:“没办法啊,总得有人站出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当初沪上书法圈风气奢靡,名利喧嚣过盛,在下对赌小楷王王格,摘下沪上小楷王招牌,后来云徽云老接棒出面,组织业内人士自觉遵守书法人的自律操守,虽不敢说海晏河清,但是至少让黄浦江滚滚向东流的黄沙河水,清净了一成,诸位觉得呢?”
钟岳在过来的时候,就预料到会有重重阻碍,但是他还是之前那个钟岳吗?还是那个只会用“吴下阿蒙”来暗中嘲讽一句的学生?呵呵,那也太小瞧他了点。
包厢之内安静得可怕,有些事情,不说,别人永远也不会觉得你有多了不起,这就是钟岳的本意,低调谦虚,那些只能与君子交心可用,至于和某些人,呵!
纪伯昶轻笑道:“赌斗就赌斗,争强好胜,匹夫之勇,只是人家云老资历深,借此机遇来做文章,又岂是和你同谋而合的说法,莫要太往自己脸上贴金。”
“伯昶,怎么能这么说。”钱筠尧脸面挂不住了,“钟岳要是如此,早自封小楷王了,何必给徽之铺路搭桥?”
小人度君子之腹,永远都有他的理由,纪伯昶说道:“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邵守云也是深吸一口气,摇头说道:“这件事,确实做得漂亮,伯昶,话说得太刺耳了,钟岳做得对,你就别酸人家了。”
“就事论事罢了,老师你可别怪我话太难听。”
钟岳喝了口大麦茶,这餐饭,注定要吃得不太平,“华东这里的情况,不用我说,当初钱老来找我,也提到过如今书法文化传承缺失的问题,我想,这件事已经刻不容缓了。至于谁来扛鼎,这个到时候再选举,都没问题,我就是想问邵社长一句,这个提议,您赞不赞成?”
“支持,当然支持。”
“老师……”
邵守云打住纪伯昶的话,“我向来都是很欣赏有能力的年轻人。对于书法传承问题,当然也想要尽一份绵薄之力,而且你说得很对,总得有人站出来。有些事情,并不是能不能行的问题,而是敢不敢做,愿不愿意。
只是钟岳,你或者你们学院的教授的想法,还不是太完善。
组建一个社团,经费呢?什么性质,到底要如何做,策划哪些东西,这些都是得有一个完备的计划书,你有吗?”
邵守云说得很对。想法和计划,那是两码事。
“这些都是之后大家坐下来协商后决定的事情,现在只是停留在一个想法上。”
邵守云点了点头,“恩,我的意思就是只要是非牟利性质,能通过文联审核的,我西岭一定支持,举双手赞成!”
钟岳笑了,这才是真君子,不藏着掖着,和而不同,不跟你打太极扯皮。
“钱老,有酒吗?”
“怎么,你刚刚不是说不喝酒嘛?”
钟岳将杯子里的茶饮尽,“我替刘教授,还是青藤书派的前辈们,敬邵社长一杯!”
有西岭印社的加入,那这个所谓的华东青年书画联盟才不至于是个空壳,毕竟如今天下第一社,百年治印天下知的名号还是在的。
“呵呵,老师,您要当心点,别被某些人利用了,毁了西岭的名声,到时候这个烂摊子谁来擦屁股?当年王格的凯宏轩,不也是这么起家的?名利啊,啧啧。”
两张饭桌上,有人赞成,有人反对,更多的都是观望。
钱筠尧早有此意,只是就如同钟岳所说的,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没人做啊,做得好,那确实功在千秋,做不好呢?名声尽毁,好心办坏事,到时候还要背负一个骂名,于是解围道:“哈哈,好了好了,这事情日后再细细详谈。钟岳,你在绍兴写下黄酒帖,这次喝了我们临安的酒,是不是也要写个惊世名帖来?”
钱筠尧刻意提到《黄酒帖》,让某些有些摇摆不定或者心怀不爽之人听出点味道来,那就是钟岳是有这个资格的,现在别看还只是个学生,但如果国赛问鼎呢?
而且这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他们有些人消息灵通,京北之前的商议,也走漏了些风声,这个问鼎,花落谁家,可能即将要水落石出了。
那么,钟岳确实有这个资格来讲此事。
国赛举办十几届来,华东谁有此本事?
无一人。
只此一人!
当然,他们当中很多都是半路出家,并非是高校书法生,但是如今华东这边书法风气,确实不容乐观,这就像是一去不复返的江水,要去逆流而上,谈何容易?
钟岳看着钱筠尧亲自替他倒上酒,耳边的小纪纪还在冷嘲热讽,举杯说道:“再写出个惊世名帖目前是不可能了,来,邵社长,我敬您。”
邵守云举杯,狐疑地问道:“哦?怎么不可能了,你这么年轻,大有可为。”
钟岳轻笑道:“诚然,如某些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担心我借此名义镀金,来抬高自己的声望,骗点什么润格,所以我决定,无期限搁笔不书。”
邵守云手中酒杯一抖,差点将酒洒了出来,“什……什么?”
在场不少人也是惊讶到了,什么?搁笔不书?疯了吗!
一个靠笔吃饭的人,居然说搁笔不书?
书法家不是神仙,也要食五谷,头顶也得有片瓦,靠什么?名气。
但是要化作实质性的钞票,那还得是拿自己的作品去卖钱,现在居然听到说搁笔不书,这是真的疯了,要自觉后路吗?
“钟岳,你莫要置气,这可不是随便开玩笑的?”
钟岳轻笑道:“在没有拿出比《黄酒帖》更震撼的书作前,我意已决,搁笔不书,拒绝所有约稿题字,而且我明天就会发声明宣布。现在诸位,可以相信我了吗?”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某些从事了几十年书法、篆刻的老一辈听完钟岳的话后,有些触动了,这真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该有的作为吗?他们这几十年,都活到狗上去了!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饭桌上有几个之前一语不发的老头都纷纷站起来,举杯说道:“钟先生,失敬了!”
“在这个浮躁的社会里,还有如此赤子之心的君子,是老朽这双浊眼狗眼看人低了,我自罚三杯!”
“我赞成邵社长的提议!”
“对,我也赞成!”
一时间,西岭印社的仁人志士们纷纷起身响应。
这本来就是一件书法人应该做的事情,但是诚然,如纪伯昶所说的,就是怕所托非人,但是听到钟岳都赌上了他的前程,那还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干啊!
纪伯昶看着云淡风轻的钟岳,咬牙切齿地眯缝着眼。
这个疯子!
第二九七章 厚德载物
钟岳的微博,之前已经是有不少忠实粉丝了,这回《黄酒帖》再次刷爆网络之后,许多书法爱好者,有些是没有接触过书法,想要尝试学习的人,都成了钟岳的粉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钟不器这个别称,在网络的影响力,可能比钟岳在现实中的说话分量更大。
当然这也是钟岳以诚相待,经营有加。一直在持续不断地更新微博,回答私信问题,与粉丝交流。
他如今的几十万粉丝量,虽然比不上那些明星几百上千万,但是他的这几十万都是活人,而且活跃度丝毫不比那些明星差到哪里去,不少商家都是私信给他,想要让他接广告,但是钟岳都拒绝了,他连一点漆的产品,都不舍得在微博上打广告,怎么可能再去接其他的广告。
这是爱惜自己的羽毛,这样一个平台,是非常好的书法交流平台,要是沾染了利益,这个性质就变了。
正是因为守得这一方净土,钟岳的粉丝才渐渐成为铁粉。这样的钟不器,才是那些素未谋面之人心目中的大家风范。
这支笔,它是干净的。
早上八点许,微博陷入了瘫痪。
不少江浙沪的网友想要点开来刷微博,发现都无法正常刷新。以为是哪里的信号线挖断了,在两个小时之后,才可以正常刷新。后来发现并非是什么宽带信号问题,而是由于一篇各大门户网站,都在转载的一篇微博。
钟不器封笔了!
这个消息,在网上被疯传,一些不相信的人都到了钟岳的微博下面,当看到那篇声明之后,纷纷留言,一时间系统卡住了,这才导致了整个微博的瘫痪。
……
书法是华夏国粹,然而如今书道崩坏。身为书法人,深感痛心,为了振兴书道,我,钟岳钟不器特此声明,即日起搁笔不书,不接受任何人士的约稿题字,在未拿出比《黄酒帖》更好的作品之前,无限期退出书坛。
但是,身为书法人,虽然手中的笔放下了,不器还是甘为书法事业献身,为振兴书道,欲组建华东青年书画联盟,致力于书法的弘扬与传承,希望志同道合的年轻一辈,可以与我共担此重任!
……
这便是钟岳发表的声明。
一时间,底下评论瞬间炸了!
“什么?钟先生您封笔了?这是在自毁前程啊!”
“钟先生此举,是担心要为书法事业添砖加瓦,又怕小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用您的锦绣前程作为牺牲啊!【哭】【哭】”
不管是转载还是直接从钟岳微博底下看到这篇文章的人,都被钟岳这样真挚而又无私的奉献感动了。
一代大家!
书道执牛耳之人,出现了!
正如王说的,自己放下,才是最好的洒脱。书道艰涩险阻,千百年来,成名书家各领风骚,又有那个仅仅凭借某一次的运气?
《黄酒帖》珠玉在前,钟岳如果自己不肯放下,那么就像王所言,今天是他让自己拿起鱼竿,明日假使欧阳开山的朋友请他题字呢,或者席琪昌认识的朋友呢?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长此以往,钟岳心里那份坚守,终究会被这个世道所磨灭,到时候不是钟岳自己成为当代伤仲永,而是被逼成了伤仲永。
钟岳思量再三,想了想,这个放下,也得放下的有价值,有意义!
于是,便有了无期限搁笔,以此来作为他组织建设华东青年书画联盟的一张清白证明。
如今这是世道,想要为了传统文化做件功在千秋的大事,太难了。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书法前辈,柳梢娥、席琪昌、钱筠尧等等,都是如此不余遗力地帮助钟岳,并不是他们不想做,而是到了他们这样身份地位的时候,想要干干净净地做一件有利于书法传承的事情,遇到的阻碍,是无法估量的。
人心隔肚皮,你想无私奉献,毫无功利的,却总有小人度君子之腹,书法人最看重的就是爱惜自己的名声,所以年轻的说话没分量,年纪大的总有这样那样的顾虑,久而久之,成了一坛死水。
可能再过几十年,别说笔法、章法、墨法了,可能就连如何握笔,都会是一个华夏青年无法得知的书法难题,等到那个时候,再要说拯救书法,为时晚矣。
现在钟岳用这样的方式,抛去了所有的名利,封笔了,即便这个华东书画联盟再如何能让他声名鹊起,搁笔不书,哪怕他被封为华夏书法第一人,也没有丝毫利益牵涉,无形之中,堵住了小人们的悠悠之口。
然而,即便你再怎么无私奉献,都会有智商不在线的人,冷嘲热讽,钟岳的评论区,有几个智障,还在说什么钟岳心怀不轨,别有用心,但是他们也只敢无脑喷,并拿不出什么证据来,因为钟岳的声明是最好的清白。
这些人,已经不用钟岳自己去抨击了,被钟岳所打动的那些粉丝们将他们高高挂起,无情鞭笞。
“你们是牲口吗?哪有人会将自己的前程做赌注,去做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钟先生要想出名,光《黄酒帖》足以秒杀书坛不少庸人!何须如此舍近求远!”
“正是有你们这些渣滓的存在,我们的传统文化才会落寞,人渣!”
“书坛从不缺能书善画之人,缺的正是像您一样,铁肩担道义的扛鼎之人。钟先生莫要放下笔啊,您还要继续写下去,我们都会支持你的!”
“跪求钟先生收回此声明!【哭】【哭】【哭】”
“纵使千万人与钟先生为敌,我永远支持钟先生!”
“只要有钟先生在,华夏书法不亡,复兴之期,指日可待!”
“此生无悔入钟先生门下!”
“吾虽不才,甘愿为钟先生披坚执锐,铁肩担道!”
人心都是肉长的,没有人会以为钟岳这是在作秀。《黄酒帖》的造诣,就是当今书坛的一些前辈,都不敢说能有此杰作。
一条条振奋人心的鼓励声,被纷纷置顶上来,看得钟岳都有些哽噎了。
有这些人作为坚实的后盾,即便是将来真的拿不出堪比《黄酒帖》的作品来,钟岳也丝毫不后悔今日所作的决定!
如果拿自己手中这支笔,换取华夏书法的又一春。
此举,值了!
哪怕从此不碰笔墨,那又何妨!
……
……
噫,渐入佳境矣。写此章时,三川是流着眼泪写的……可能是真的矫情了些,再次拜谢大家的不弃,敬上。希望看在这份诚挚上,还在非法榨取作者利益的书友们能够回归,谢谢了。
第二九八章 依依东望
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书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不是一件普通性质的事情,而是某一只已经闪耀自己萤芒的飞蛾,一头扎进了火堆里,非但燃烧了自己,还炸出了绚丽的烟花来!
京北原本对钟岳并不在意的那些老一辈书法家们,听闻这个消息,瞠目结舌,一时间震惊地哑口无言。几个意思,这是束之高阁,急流勇退?这小子未免也太谨小慎微了吧?
昙花一现的说法,那是他们之中某些老书法家对于钟岳书法道路的担忧,不过只要是谦虚不傲娇,即便再拿不出什么惊世之作来,钟岳这辈子,靠着这《黄酒帖》打响的名气,也足够滋润地活一辈子了。
但是居然搁笔不书了!还立下这样的声明。
钟岳怎么敢?他怎么敢这样做呢!
《黄酒帖》一举成名天下知,国赛的烫金证书,都还没有制好,正式的名次还没有公布,这样一个已经被炒得大热的书法新秀,居然搁笔不书了?这是要何等的胸怀和毅力,才能如此为之!
碑学泰斗蒋伯衡,之前就对钟岳当初力挫王格,拨正沪上书坛风气格外有好感,闻悉此条消息之后,更是老泪纵横。他虽和钟岳无片面之缘,但已是忘年神交。
这样一个后起之秀,做了他们这一代书家都不敢做的事情,没有功利心,不计得失地在将担子往身上揽,这样的年轻人,让人心疼!肃然起敬啊……
蒋伯衡用手帕擦去了浊眼里的泪花,“这个问鼎,名至实归。钟岳,你这又是何苦……”
……
……
同样哗然的自然不止蒋伯衡。
徽大的冬天,迎来了第一场雪。在南方,小雪已经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至于那种鹅毛大雪,十几年难有一遇。
不少南方学子洋溢着笑容,享受着难得一遇的雪天,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尤其是那些岭南的学子,这辈子都没见过雪,唯独来自北方的骚年们,伏在走廊上,看着雪地里好玩的南方人,一副看破红尘的姿态。
“这也叫雪?真有意思。”
罗素立华发飘飘,夹着课本快步而行,神情肃然,仿佛周围的欢声笑语,都和这位老讲师没有丝毫关系。脚上的胶鞋,很难在市面上买到了,或许在有些劳工市场,可能还有些余存的尾货。
老罗眯缝着眼,看着南国的雪,伫立在了教室外边,等待着上课铃响。
“老罗,你带的书法学生,上新闻头条了!真有你的!”
罗素立一副木讷的样子,严肃地说道:“我带不动!”
“……”
书法,他罗素立还局限在这张宣纸上,还是写不明白,但是钟岳,已经在用人格书写魅力了!这是何等的气魄?!若是再早三十年,他罗素立早已经快马轻车,去追随这位猛士了!
上课铃声一响,回过神来的罗素立长叹一口气,快步走入教室。这节课,是大学语文,罗某人素来对于当今大学生素质不屑一顾,即便这是在徽大,所谓的高等学府。
底下坐在上的学生有的翻书,有的在玩手机,对于这样的通识选修课,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罗素立拿起粉笔,一副若有所思地发了一会儿呆。
“同学们,这节课,我们不讲书本上的内容。这节课,我想讲一篇文章。”
说罢,在黑板上笔走龙蛇,有隶书底蕴的草书风格跃然于黑板上。
《记念刘和珍君》鲁迅。
“今天我们来讲这篇,大家都是大学生,这篇课文,想必都学过吧?”
“这是初中课文。”
罗素立笑道:“是啊,初中课文,但真正能够读懂的,又有多少人?今天我之所以要讲这篇课文,是有感而发,不知道大家听没听说我校的学生,原来一零级的钟岳?”
有人经常刷微博,说道:“罗老师,您是说那个写书法的钟岳?”
罗素立点头道:“你们来选我的课,想必都是听说过我罗素立为人做派。到了我这个岁数,还在大学当讲师的,恐怕屈指可数了吧?”
底下间或传来几声轻笑。罗素立提藏刀站于行政楼外,这传闻,自然是人尽皆知。至于是不是真的,应该不是捕风捉影。
罗素立挺直了腰杆,“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但是豁达的猛士,敢于笑对惨淡的人生。钟岳钟不器,我罗某人,敬佩!”
教室里鸦雀无声。
罗某人居然向一个学生表达敬意,这……这还是那个鼻孔翘上天的罗素立?
……
……
徽州的雪,下给高楼大厦,下给平屋瓦房。
院子里的青茶树,覆盖着薄雪。不过看态势,这雪,不会下得太久,天气预报说,今晚一过,明日便是晴天了。
曲折的石路上是积不起雪来的,人来人往,早就化作一滩雪水。
屋子内开了空调,玻璃窗上覆着一层厚厚的雾气。
黄明川坐在书桌旁,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复杂情绪。
“柳大姊,你听说了没?”
柳梢娥摘下老花镜,将手中那只小毫放下,说道:“是那个小子的事吧,今早阿敏打电话与我说了。”
黄明川说道:“太操之过急了,钟岳他还是沉不住气啊……诶!”他对此除了感到敬佩之外,更多的是惋惜钟岳不自惜!
柳梢娥笑道:“明川何以见得?”
“这不明摆着嘛。现在封笔,引得一片叫好喝彩,到时候要重出书坛,何等艰难!这种话,说出口,难道就不为自己前程着想?”
柳梢娥说道:“明川这话的意思,就是认为钟岳写不出比《黄酒帖》更惊艳的作品了?”
“这……柳大姊,你我都是书坛之人,岂会看不出,除此一幅作品外,钟岳这几个月其余的作品,远远没有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差上几十年的功力啊!”
柳梢娥从一旁的书架里拿出了一本泛黄的书籍,缓缓翻开来,找到了当中夹着的一张毛边纸,递给了黄明川,说道:“你看看。”
黄明川接过那张纸,摊了开来,“这……这不是当初文化馆那次……您还收着?”
柳梢娥点了点头,“记得那个时候,中贺还在和初出茅庐的他争口舌之快,还记得吗?”说着,柳梢娥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慈祥的笑容。
“恩,那时候都在场,我印象也很深刻。”
“可是你知道中秋节的时候,钟岳回来,到徽州书协走了一遭的事情吗?”
黄明川眉头一挑,“咦?怎么没有和我说过,还有这回事?”
“在行跟我说了这件事。钟岳到了书协,不但跟中贺相谈甚欢,还给他送了份大礼,那个金尊礼盒,中贺还把里头的那块金樽墨锭包好了,送到了我这里,借花献佛来了。”说着,柳梢娥从抽屉里将那块还未拆封的墨锭拿了出来。
黄明川略感惊讶地抬头看向柳梢娥,“这……这是什么意思?之前我把提议钟岳加入书协的表格申报上去,前些日子,中贺和我说,他自己放弃了,我就纳闷,难道……”
“你还不明白吗?”
柳梢娥指了指墨锭,又指了指那毛边纸。
“大姊,我真糊涂了……”
两人年岁相差不大,平日里黄明川都是叫柳先生以示尊敬,也只有这样老友谈心的时候,才会亲近地叫上一声大姊,柳梢娥的学识品性,那都是几个他都赶不上的。
“这孩子成长了很多,懂得了取舍。”
“取舍?”
柳梢娥说道:“年少气盛,但是你看他这次和中贺交涉,不卑不亢,以礼相待,那是早已经不把徽州书协当成一个目标了。这是舍,也是得。”
“那您的意思,这次封笔,也是舍得?”
柳梢娥酣然一笑,“这孩子,是想取得更大的成就,一时的舍得,还顺道匡扶一下华东如今的书法氛围,一石二鸟,你看不出来也不怪你。”
黄明川不觉有些口干舌燥,喝了口玻璃杯中的茶,如果真的像柳梢娥所说的那样,当初那个披麻戴孝,在小荷山下独住的少年,如今已经成长到了他们不可仰望的地步了。
如果隔了几十年,黄明川或许不会有现在的惊讶之感,可是他皱了皱眉,这事情,好像就是今年啊,怎么……是他黄明川老年痴呆了,还是这小子实在是太生猛了?
柳梢娥执笔,在毛边纸的边角上,用清秀端正的小楷写下了一行小字,稍稍吹干了,然后慢慢折起来,“明川,麻烦你找个信封,或者快递,帮我把它寄给钟岳,冬天一来,我这膝盖一吹风就疼得厉害,出不了门。”
黄明川将折好的毛边纸收好了,点头道:“好,那柳大姊,你也要保重身体啊。”
柳梢娥点了点头,“挺好的,现在科技发达了,这空调开着,我的腿好受多了,就是这电费,太贵了。”
黄明川讪讪一笑,不过明白柳梢娥向来节俭朴素,也就不说什么其他的话了,“那我就先走了。”
“诶,好。”
黄明川推门出了柳梢娥家的小院,徽州第一场初雪,在黄昏停了。
黄明川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际,喃喃自语道:“依依东望?什么意思嘛……”
……
ps:怕是文青病又犯了……不过这一章,三川自己很喜欢。听说安徽下大雪了,在安徽的书友出入平安,祝好。
第二九九章 你们想太多了
“蠢啊!你这是要气死我,你才甘心?”
钟岳坐在咖啡厅里,听着电话那头怒意扼制不住的曹丹青,解释道:“老师,您冷静一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冷静?你自作主张,封笔不书了,你让我冷静?你眼里还有我这个老师吗?那个什么华东什么联盟的,是刘同怂恿你的吧?我早就觉着这老小子跟着去绍兴,准没好事,好嘛,这是来报当初你不选书法系的一箭之仇了!诶,你怎么这么痴啊!”
听到曹丹青的一顿数落,还夹杂着哀伤,钟岳心里也是一阵暖意,说道:“这件事,是我自己决定的,和刘教授无关。”
“那我就更要批评你了,你参加书法国赛我赞成,但是你现在,居然封笔了,你是要我看着你成为一个废人吗?”曹丹青说着,突然抽噎起来。
钟岳听到电话那头的抽泣声,更是有点哭笑不得,“老师,您别哭啊。”
“谁哭啦!我是感冒流鼻涕!赶紧给我回来,这个什么破联盟,谁爱扯大旗谁来,你若是还认我这个老师,就立刻马上,回来!”
曹丹青并非不深明大义,但是就像是护犊子的老母鸡似的,这件事,谁都可以来做,唯独钟岳不能,尤其是以封笔作为代价,这简直就是自掘坟墓!
“老师,您想得太多了。”
“混账!你是不是要气死我你才甘心?这学期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我都依着你,但是你这次的做法,令我很不满意!吸~吸~”
钟岳说道:“我说搁笔不书,又没说搁笔不画啊。书法上我是遇到了瓶颈,如果跨不过《黄酒帖》这个坎,未来的书道迷茫,可能会止步于此,所以才搁笔不书。接下去自然就是将心思多花在国画上了,这不是老师您一直希望的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长时间。
“喂,老师,您在听吗?”
“吸~吸~”
钟岳听到吸鼻涕的声音,便说道:“您现在该放心了吧?”
“臭小子,赶紧给我回来!”曹丹青挂了电话,如果这时候有人走进来,看到老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估计会瞠目结舌。
老曹哭得像个老小孩。
“啧,你哭了?”曹丹青老伴推门而进,一脸愕然。
“谁哭了?我这是感冒了!”
老太将冲好的感冒灵放在桌上,“那你可真能耐,眼泡子都能流鼻涕,行了,赶紧喝了吧。”
“你走你走,赶紧走,门带上!”曹丹青摸着鼻涕眼泪,好久没这么哭一场了,半会儿,有咯咯傻笑起来……
……
……
钟岳挂了电话,将手机放在桌上,等着一个人的到来。
今天他是被人请过来的,不过约定了是下午三点,他两点半就到了这里。因为这位盛情邀请他的人物,正是将他的作品力荐的始作俑者。
浙派书法泰斗,国美教授,享有津贴的一级书法师。
南赵,赵永胜。
如果不是他这样自降身份来推举钟岳,那么《黄酒帖》就算再如何杰出,评个奖,充其量拍照留念,然而就没什么然后了。
两点四十五分
穿着大棉袄,和隔壁二大爷无二的一老头钟岳进了咖啡厅,一眼望了过来,看到坐着的钟岳,就跟找到失散多年的亲孙子似的,匆匆走来。服务员看到赵永胜这步履蹒跚的样子,生怕这一摔,成了个碰瓷的,赶紧走上前一把馋住赵永胜。
“老先生,我扶您。”
“不用。”
“没关系的,您慢点走。”
赵永胜这手肘上多了个拖油瓶,原本迈大的步子扯不大了,一边拽手,一边朝前走,“小姑娘,我真不用搀!”
“这里地滑,您慢点~~”
“……”
钟岳站着,看着赵永胜这滑稽的姿态,也是不由笑出了声。
服务员瞅了眼咧嘴傻笑的钟岳,脸颊微红的低下头,埋在胸前,手有些颤抖地害羞道:“二位点什么?”
赵永胜说道:“两杯咖啡。”
“什么咖啡?我们这里有美式……”
“随便什么咖啡。”赵永胜打断道。
小姑娘听到老头子凶巴巴的,鼻子一酸,这老大爷怎么这样!刚才就不厌烦的样子,现在又……
钟岳抬头笑道:“两杯摩卡就好,对不起,赵老师是有些心急,你别介意。”
服务员明眸看着钟岳那笑脸,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心里扑通扑通挑着,立马转身跑开了。
赵永胜刚要说话,小姑娘又跑过来了。
“对……对不起,两位是要什么咖啡?”
赵永胜平日也是温文尔雅,刚刚举起的手怒拍在桌上,“摩!卡!”
服务员一哆嗦,转身就溜了,心里暗道:不是老人变坏了,而是坏人便老了……
赵永胜终于耳根清净地,刚要开口,却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皱眉,顿首,停顿了三秒。
“诶,这丫头片子!”
钟岳笑道:“赵老,您先冷静一下。”
赵永胜长舒了一口气,理顺了思路,拱手道:“钟岳,老朽在这里先给你赔个不是。”那晚撰文之后,赵永胜睡到半夜,也想到了有些不妥。如此鼎力而荐,有些操之过急了,万一钟岳被名利遮眼,岂不是毁了一个人?不过等到他半夜爬起来,想要删了文章的时候,发现已经传遍了整个网络,也只能盯着屏幕唉声叹气了半宿。
“啊?”
“是老朽的不是,不该如此自作主张的。你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看到赵永胜一副慷慨凛然的样子,钟岳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是,赵老,您想得太多了。”他很好奇,到底这些老人家都是怎么想的,一个个猴急猴急的,莫不是退休了闲着没事,闲得蛋疼了?
赵永胜叹道:“我也知道潜龙勿用,大器晚成的道理,那晚我是太激动,才把你的作品标榜到如此高的地位,后来发现对你来说,反而不利。你若是醉眼于功名利禄,老朽良心已是不安,如今你为了书道传承,封笔不书,老朽更是良心受到了谴责,全是老朽之过啊!”
赵永胜唏嘘感慨的抑扬顿挫,让场内的其他顾客都惊了个呆。
这……这老大爷是唱大戏来了?
第三百章 浙派第一刀!
看着赵永胜如此内疚自责的样子,钟岳也不好意思再有隐瞒,说道:“赵老您真不必如此,说真心话,就算没有您的这提携之举,在《黄酒帖》之后,我也是会搁笔不书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啊?为何?”赵永胜听到钟岳这么说,有些纳闷,他原以为是自己一手酿成了这样的结局,断送了一个好好的书法苗子,这才过来负荆请罪,听到钟岳这话,反倒是有些诧异,“你不必宽慰老朽。”
钟岳说道:“书道艰涩险阻,正如您所说的那样,大器晚成固然是好,有《黄酒帖》珠玉在前,我若是再想精益求精,更是难上加难。现在名声略显,若是醉心于给人约稿题字,恐怕泯然众人矣。虽然我自己有自知之明,但是担心有些时候难以推辞,索性自己对自己狠一些,这才如此为之,和您没有任何关系。
反倒是您这甘为我自损名声,我才会借此机会,将刘同教授的想法趁机附加上去,也算是顺水推舟,所以他日若是华东的书法氛围有所改观,全仰仗赵老您今日的提携了。”
钟岳起身,朝赵永胜鞠了一躬,不管赵永胜出于什么目的,但是能够不惜自己的名声,来给他铺路,这样的前辈,值得他这一拜。
周围人看到钟岳这站起来作揖的样子,更是受不了了。
“服务员,你们咖啡厅能允许排练戏曲,打扰其他顾客的?”
端着咖啡的小妹抿了抿嘴,“不好意思,我去处理。”
小妹妹才把眼泪擦干净,一想到又要去见那个凶巴巴的老伯,就一脸委屈。看到刚刚替她解围的男生,都要对老头甘拜下风,这……
她哆嗦地走过去,将咖啡端到钟岳和赵永胜面前,放了下来,“二位请慢用。”
“嗯,谢谢。”
小姑娘抱着托盘,结结巴巴地说道:“二位,刚刚有顾客反映,说您二位在排练戏曲,打扰到他们了,麻烦请小……小点声……”
赵永胜眉头一挑,“谁排练戏曲了?什么意思?”老头之前就对这个多事的小丫头片子有些间隙,这会儿酸溜溜地来一句排戏?啥意思?说我的样子做作咯?
小姑娘委屈地看了一眼赵永胜,“不是,是其他顾客……”
“好的,我们知道了。”钟岳赶紧给小姑娘使了个眼色,意思就是别在解释了。
赵永胜看着小姑娘的背影,叨叨了两句,“这小丫头片子,嘴怎么这么欠呢?”
“赵老,您邀我出来,不会就是专门给我道个歉的吧,那就真的担待不起了。”
“不。我这次来,还有另外一个不情之请。”
“不情之请?”
赵永胜点头道:“既然你已经有意要倡导华东书画联盟,你是发起者,我这次诚挚邀请你,到国美举办一场演讲。至于能把这个联盟搞得如何,看你本事了,看钟不器到底是花拳绣腿还是真有些花招。”
“我?这不适合吧,毕竟我本身也是学生而已。”
“不要妄自菲薄了。听老钱说,你在印社聚餐的时候,能够面对那些长者谈笑风生,那几个老封建都举杯敬你,怎么,面对这些同龄人,你掌控不住局面了?”
钟岳说道:“那能一样吗?那次是在饭局上,这次您说的是演讲啊。”
“这好办,你到国美的食堂去讲。”
钟岳嘴角一歪,还能再扯一点么。
赵永胜没有了那丝内疚,看到钟岳要做的事情和自己之前甘愿铺路所要达到的目的不谋而合,心情好到开起了玩笑。
“钟岳,这不同于纸上的功夫,这个联盟真的要挑起大梁来,需要很多人来帮助你,而我能为你做的,就是提供这样一个平台,不然你去社会上招人,你想想,这个难度有多大?”
钟岳说道:“好吧,那我准备一下,如果准备好了,再通知您。”
“好。希望到时候你能让国美的学生,和你站在同一个壕沟内。”
“嗯。”钟岳看了一眼震动的手机,“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赵永胜起身说道:“那行,先这样,我事情也说完了,先走了。”
“好,那您慢走。”钟岳看着赵永胜和那小服务员又“扭打”在了一起,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不是冤家不碰头啊。
“喂。”
“是我,马峰。”
“马先生有什么事情吗?”
“你在哪里,有快递。”
钟岳一愣,“快递,哦,我在孤山路这里的陌上咖啡。”
“嗯。”马峰冷淡地挂了电话。印社下边,马峰将快递扔在副驾驶上,一副不爽的样子,“有种!让老子当快递员,干!”
……
十五分钟后,钟岳看到行色匆匆的马峰冲进咖啡馆。
“以后,请钟先生不要再把快递寄到印社来了,你不是我们印社的人,所以这样图方便之事,再有一次,我们直接拒签了!”
“真是麻烦马先生了。”钟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他也纳闷,自己没网购东西,谁寄来的啊。
马峰冷哼一声,转身欲要离去。
钟岳叫住,“马先生,坐下喝杯咖啡吧?”
马峰淡淡地说道:“印社还有事。”
“那冒昧地问一句,请问贵社的仇闻贞老先生,住在何处?”
马峰冷笑道:“仇老十年不见外客了,与印社更是不相往来。”
“他和贵社关系不好?”
“聘书都是寄到他家,如果不是上届社长启工力启老名望大,估计这张聘书可能都进不了仇家的门。”
“这么不待见么?”
马峰嘴角一扯,“仇老视名利入浮云,几十年如一日,痴迷治印,浙派第一刀,无人出其右。这次借着这次盛大活动,想让仇老出山讲几句,结果我们的人直接被他轰了出来。你认都不认识,没有交情,估计面都见不上。”
“有地址吗?不试试怎么知道。”
马峰看到钟岳不死心的样子,笑道:“真当你百无禁忌?行。”
他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个便签,用笔写下了地址后放在桌上。
“我已经给你提醒了。”
“没关系,就算是吃闭门羹也无所谓。”
马峰叉着腰,“我是说,下次快递别再给我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