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以后叫我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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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问题真的是很突兀,并且非常非常的无趣。
就好像后世网络上与姑娘聊天,开口就是“你好啊”,既无营养,也无趣得很,甚至还有点尴尬。
总之,这不是一个好的聊天开端。
另外,良臣不但犯下了聊天大忌,并且还犯了一个错误,就是在当下这个时代冒然问人家女子年龄,实在是件不礼貌的事。
许是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这样问,良臣心里又打起鼓来,忐忑不安得很。
他担心自己会把好事给弄砸了,要怪也只怪自己前世太吊丝,实在是没有多少经验啊。
不过,大概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缘故,又或许是客印月内心萌动,有那么几个呼吸后,她回应了魏良臣。
“二十一。”
说完之后,客印月的身子似乎微微颤了下。
漆黑的屋中,良臣自是看不到客印月的表情,不知她此刻在想什么。但他心里窃喜,也有了点底气,因为现在的情况至少表明,床上这位美人对他不反感。
不反感就是成功的第一步,良臣可不想这一夜白白浪费,客印月这个政治资源他必须马上抢到手,要不然时日一久,谁知道宫里哪个太监就给先下了手。
未来的老祖奶奶、奉圣夫人可不是个守贞如玉的女人,这一点,良臣昨天夜里就感觉到了。
于是,他趁热打铁,带着少年特有的好奇语气问道:“噢,那嫂嫂是多大嫁人的,又是多大生孩子的?”
这问题有点得寸进尺了,更是涉及到客印月的**,要是她心中真没有任何想法,当理智的结束和良臣的聊天。然而,她没有这样做,而是选择了回答。
“我十七嫁的人,十八生的儿子。”说话间,客印月翻了过来,不再是背对良臣,而是平躺在那。
“唔,那嫂嫂是怎么生的孩子…”
幸好反应快,良臣及时刹住,没把问人家是顺产还是剖宫产的话说出来。
“……”
这一次,客印月真的是沉默了,因为她也不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这少年问的,也未免太羞人了些,叫她如何回答?
良臣秉住呼吸,不敢喘气。
屋内一下又安静下来。
许久,客印月以几乎弱不可闻的声音轻轻说了句,“女人生孩子就那样了,有什么好问的。”
良臣目中精光一闪,真的是精光一闪,有神。
有戏,有戏!
淡定,淡定!
良臣强迫自己一定要稳住,这车马上就能开了,但千万不能操之过急给弄翻了。此时他一定要有城府,不能喜形于色,否则就会暴露自己真实的意图。
缓了一下已经加快的心跳后,良臣笑了笑,道:“小弟就是不知道,才问嫂嫂的嘛。”
“人小鬼大。”客印月微哼一声,似嗔不嗔道:“你以后娶了媳妇,自然知道了。”
“我哥都没老婆呢,我上哪去娶媳妇。”良臣苦笑一声,就他家现在这情况,娶媳妇还真是个梦想。
客印月听后,却“噗嗤”笑了起来:“你都没娶媳妇,怎么还去那种地方叫人家骗的?”
“我…就是想了。”良臣很老实的说道,想了想,又补了句:“憋得慌。”
客印月“噢”了一声,脸有些发烫:“那你以前去过么?”说完,她身子无意识的向床头倾斜了下,眼睛盯着地上的魏良臣,虽然她也看不到对方的样子。但似乎不这样做,她就看不透这少年般。
良臣察觉到客印月看着他,便坐了起来,正对着她,摇头道:“不瞒嫂子,以前真没有。”
“你以为我相信啊?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客印月又哼了一声,不大相信这少年说的。
良臣连忙道:“嫂嫂,我真没有,我可以对天发誓的。昨天,我也真是叫猪油蒙了心,一时冲动才去的,哪知竟是上了人家的当。真是金虫上了头,不管不顾了,现在想来都后悔呢…”
“什么虫?”客印月讶然。
良臣张大嘴巴,不知如何解释,气氛一下又尴尬起来。
大约十数秒后,客印月忽的问道:“地上凉吗?”
良臣不假思索:“有点凉。”
“那你上来吧。”
“啊?噢。”
客印月这话实在太突然,良臣都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但千钧一发之际,哪能容他迟疑。急忙蹑手蹑脚的摸黑走到床边,然后轻声对客印月道:“嫂嫂,我上来了。”
客印月自是没有说话,只将身子往里去了去。良臣爬了上去,然后躺在她边上。
二人心跳得都很厉害,良臣真的不知道对客印月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的小脸,一言不发。
客印月也看着良臣,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对视了许久。
然后就听客印月道:“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说完,她背过身去不再说话。
呃?怎么就不理我了呢?
难道她后悔了?
车都发动了,良臣哪能就此收手,床都上来了,还等什么?
他果断出击,轻轻的将手伸向了客印月,然后手掌紧贴着她的背部,一动不动。
手心,是客印月的体温。
良臣紧张的等着,一段时间后,见客印月没有反应,这才大胆的将手从她的身下穿过,然后一把将她抱在怀中。
“唔…”
客印月发出微弱的一声低呼,却没有推开良臣。良臣抱着她,清晰感受着她的心跳,尔后双手紧紧的压在她的胸口。
客印月只是微微动了下身子,可就是这个动作,让良臣明白,他可以上下其手了。
“嫂嫂,我…”
“不要叫我嫂嫂,叫我巴巴。”
“嗯,巴巴。”
良臣按捺不住的兴奋,手忙脚乱的解开了客印月的扣子……
一番大战过后,二人身上都是汗水淋漓,可谁也不愿分开,就那么胶合在一起。
“巴巴白日买的是什么药?”良臣靠在客印月的耳朵边,轻轻的吹了口气。
“不告诉你。”
客印月如小女孩般哼了一声,目光中带有一丝狡黠。
第四十七章 天生我材必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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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功开了老祖奶奶、奉圣夫人这辆保时捷,良臣很是得意,只是不曾想,这竟然是一场悲剧的开头。
这一夜,良臣沦为了客印月的玩物,进攻与防守方完全颠倒了过来,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
得手那刻,良臣以为自己是美貌与智慧并存的盖世英雄,凭借着主角光环成功吞下了筑基丹,未来金光大道已向他发出邀请。只是,他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尾,甚至连中间也没有猜到。
“你觉得奴家如何?”
“好,太好了,巴巴实在不是人,天下仙女下凡尘啊…”
“莫说这些虚啦巴几的,还不上来!”
“呃…好,巴巴有命,敢不从命?”
“……”
客印月的疯狂着实吓坏了良臣,饶是他少年郎,油箱里也没了库存。几番折腾下来,嘴也张了,腿也直了,眼珠子也不动了。
良臣就那么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心道难怪客印月在宫里找那么多对食,最后还把朱由校弄上了手,原来根子出在这里。
此女乃悍妇也!
何为悍妇,万人敌也!
客印月可不知良臣此时正在诽谤编排她,她心满意足的看着良臣,犹自回味刚才的滋味。
“嫂嫂这么看我做甚?”良臣被客印月看得头大,这女人莫不成还想要?
客印月佯作恼火:“好你个少年,趁我夫君不在,便欺负于我,你对得起我夫君么?”
我是对不起,可你也不是好鸟。这事我魏良臣一个巴掌能拍响吗?
不过,良臣哪敢露出真实想法,只在那赔笑道:“都是小弟的错,要怪,就怪嫂嫂实在是太美了,小弟实在是忍不住。”
“是么?人小鬼大,一肚子坏水,却不知与谁学来的。”
客印月笑骂一声,她可比良臣放得开,见良臣跟个死泥鳅一样躺在那,双眼直直的看屋顶,不由问道:“你干吗?”
良臣一个哆嗦:“我不干了。”
客印月很是好笑:“我问你干嘛!”
“巴巴,我真不干了,不行了,得歇会,吃不消了。”良臣机械的将身子往床边挪了挪,一脸无辜状。
客印月已是满足,哪会还要,不过良臣这样子却是好笑,一心逗弄他,纤手又摸了过去。
“好巴巴,饶了我吧。”
良臣讨饶,客印月不许,无奈,良臣只能带着哭腔道:“巴巴若想要也行,须给小弟补补身体。”
“自有你吃的,让你好生补。”客印月一把将良臣抓过,按在怀中。
良臣哀嚎一声:罢罢罢,天生我鸟必有用,今日弄死今日休。
………
昨天一夜,良臣红了眼。
今天这一夜,良臣眼更红。
次日天未亮,正睡得香的良臣便听见客印月在叫他,却是已经做了粥点。
下床时,良臣感觉两腿很是不得劲,走路都费力。
“先把这喝了。”待良臣出来,客印月先递过一碗来。
良臣一见碗中物,大喜:大补啊!连忙大口喝了,完事一抹嘴,又有些得意,因为算起来,他这也是和朱由校一个待遇了。
但一想未来或许还要和朱由校做同道中人,良臣难免有些发酸。
男人都有独占欲,良臣也不例外。
将来事,将来说吧。
客印月要不成奉圣夫人,他这小千岁和二叔的九千岁又从何而来呢。
良臣暗叹一声,又端起粥碗,温度正好,想是早就煮了放在这冷的。
良臣没来由生出暖意,抬头看向正望着他的客印月:“谢谢巴巴。”
客印月坐在桌对面,微微一笑。
这一笑,没有千言万语,却让人愿死在这温柔乡。
良臣亦是心中一荡。
有了鱼水之欢,二人间哪还有隔阂。客印月问起良臣找二叔的事,良臣想了想,将家里祖田要被官府征为福王庄田的事说了。
“我听宫中人说,福王没能当上太子,皇爷对他很是愧疚,所以去年赐封之后,就将外面那些矿监税使送入宫中的财货都赐给了福王殿下,还给福王赐了不少庄田。想不到,你家的地竟然也在此间。”
客印月只是宫中乳母,对朝堂的大事知道的并不多,但福王的事,却是多少了解一些的。
原因便是客印月是太子宫中的人,整个皇宫都盯着清宁宫的一举一动。同样,清宁宫的人也盯着宫外。她们盯谁?自然是贵妃娘娘和福王殿下了。
有关“争国本”的事,良臣自是不必向任何人打听,他点了点头,问道:“福王就藩了吗?”
“还没呢,听说外朝逼着皇爷让福王就藩,可皇爷偏是不答应。”客印月说话的语气有些怪,好像埋怨似的。
良臣知道巴巴是东宫的人,肯定心向着东宫,有此表现不奇怪。
“本朝祖制,皇子封王必定就藩,皇爷怕也拖不了多久。”
“但愿吧。对了,田的事,你二叔有办法吗?”
“二叔说今天去找御马监的刘公公帮忙,也不知人家肯不肯帮。”良臣心里也打鼓,二叔只是个洗马圈的,他能求动什么大?
“刘公公?”客印月想了想,道:“御马监能称刘公公的怕是那刘吉祥了,这人原先是小爷的贴身内侍,在小爷那里倒是能说上话。”
“但愿这位刘公公能帮忙吧。”良臣放下筷子:“巴巴今天不进宫吗?”
“去的。”客印月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道:“小爷身边的刘淑女有了孕,东李娘娘让我去帮着照顾几天。”
良臣心中一动,问道:“巴巴,小爷现在几个儿子?”
“就皇长孙一个。原先倒是还有两个,不过夭折了。”
“噢。”
良臣大致有了数,如果不出意外,刘淑女肚子里怀的当是那位信王爷了。
第四十八章 命中有大富贵
良臣和二叔约定的下午见面,上午半天没什么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客印月急着进宫去服侍刘淑女,便给良臣留了钥匙,交待几句出门去了。
走时,很是深情的看了眼良臣,宛如一娇妻般。
良臣打了个颤,有点不适应,他和客印月的关系实在是说不清啊,剌激是剌激,可也很危险。
要是二人是在乡下的话,一旦被人知道,猪笼子肯定是他魏良臣小千岁的葬身之所。
好在天高皇帝远,侯巴儿又回了乡,没人知道他和客印月间的事,加之客印月这奉圣夫人“劣迹”斑斑,良臣这才心安理得的提前进行了“投资”。
也是运气,不偏不倚的撞上了侯巴儿那倒霉蛋,这才钓到如此一条大鱼。
若非侯巴儿,良臣岂能有这种艳遇?
男女间的事,有时悬乎得厉害,有时也就那回事。
空旷太久,寂寞难忍,老公又不行,适时其会的家中来了位少年郎,**,那事能不水道渠成?
只是,在屋中呆坐片刻后,良臣忽的有种被包养的感觉。
这感觉很强烈,再细细品味客印月临走时那回眸一瞥,良臣再次哆嗦了下,脑海中下意识的浮现两个字禁脔。
到底谁才是猎物?
带着疑问,良臣来到了大街上。
………
上午半天没事,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外走走,就当散心了。
京城可大得很,良臣也不知去哪,反正哪里繁华就往哪奔。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嘛。
为了防止迷路,良臣一路用心记下了所经大小街道,哪里有显著的地标建筑也一一记下。
这一逛,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阜城门一带的妙应寺。
妙应寺和不远处的白塔寺是京中有名的寺庙,香火很旺,进出上香的香客络绎不绝。寺前有个广场,广场上和个集市般,卖什么的都有。
良臣漫无目的闲逛,最后走得累了,便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悠然自得看着眼前的人生百世绘。
看了一会,良臣的心突然沉了下来,翘着的二郎腿也默默的放了下来。
他的心情变得很糟,因为他想到了三十年后。
许久,良臣的眼神重新清澈起来,视线也从远方移向了近处。
离他所在十来米处有两个摊子,一是算命解签的,一是代写家书的。
算命解签的是个老头,留着一丛山羊胡,时不时的上一,看着很有阅历,且非常有道的样子。
代写家书的那位则是个年轻人,身上穿的是儒袍,可眼眉间却有戾气,或者说阴冷。
总之,给良臣的观感不是太好。或许,这和年轻人心有不甘有关,毕竟,沦落到以给人写家书为生,实在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
良臣扫了这两位一眼,就没有多加注意。
算命这行当,可谓是上下五千年唯一不承断绝的行当,经久不息的很。
代写家书这个职业在良臣的前世却已经消失,人人识字、通信发达的社会,这行业又如何还能传承下去。
若说算命的话,良臣觉得自己也可以干,并且他要干的话,肯定财源广进。
因为他绝不给普通人算命,要算就给自己知道的大人物算,凭借对未来的了解,这命自然是一算一个准。
只是,这事得有机会,坐在大街上,又有哪个大人物会来找他算命。代写家书倒是没有条件限制,只是进项太少,良臣懒得干。
又坐了片刻,良臣决定离开这里,到恭子厂那一带晃晃,远远见识一下大明朝的达官贵人们都长啥样。
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撞见几个“熟人”,老天爷再给好机会,便来个“惊人之语”,说不得就能咸鱼翻身,摇身一变为大明朝最牛的神棍,然后坑蒙拐骗一笔钱,帮着二叔在宫里上位。
这想法不错,良臣为自己点了个赞,起身后,带有恶作趣的意味,慢腾腾的从那算命的老头摊前经过。
他是想看看对方是不是会见到他就吓了一大跳,然后颤声说一句“此郎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
又或失手将罗盘掉在地上,然后牙齿发颤,久久不能言语,此后终生不再算命。人问之,但答“天机不能泄,天机不能泄也!”
可惜,这老头不是什么神人,对良臣的经过毫无反应。良臣无聊,刻意停了下来咳了一声,方引得那老头又多看了他一眼。
这一看,老头却是真有反应了,他叫住良臣,说了一句:“小哥,我看你印堂发黑,怕是最近有血光之灾啊。”
嗯?
给小爷玩套路?
良臣转过身,故作一脸惊愕的看着这老头:“先生莫要吓我,我好好的,怎会有什么血光之灾。”
老头一胡须,一脸郑重道:“老夫在妙应寺算命四十年,可从未看走眼过。你若不信,便自去好了。”
良臣一番迟疑,终是走近摊子前,坐下害怕道:“不知我这血光之灾有何办法能化解?”
“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是怕小哥不肯呐。”老头一脸高人样。
“还请先生教我!”良臣佯去摸口袋,“不知需多少钱?”
老头闻言却是只摆手:“不是钱的事,老夫救人从不索钱。”说是不要钱,眼睛却盯着良臣的口袋。
“无论如何,先生一定要救我!”
良臣暗哼一声,放进口袋里的手怎么也拿不出来,眼睛直溜溜的盯着老头,脸上是诚惶诚恐的表情。
说来也怪,老头等了片刻,不见摸钱,倒也不失望,而是慢悠悠的说道:“其实小哥要想自救,唯有一个法子,只是这法子于小哥却有害,轻易做不得,故而小哥还是去吧。”
良臣忙道:“先生放心,只要这法子能救我,我是什么都肯做的。”
“唉!”
老头叹了口气,“也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损些根基总比丢了命强…小哥,老夫便将这法子说与你听,你做还是不做,且由你自己去定夺。”
“先生请说!”良臣作出洗耳恭听状。
“这办法,”老头顿了一顿,吐出四个字来:“净身入宫。”
“净身入宫?”良臣一口气没背过去。
老头犹自说道:“老夫观小哥命中当有大富贵,只是须去除六根方行。”说完,高深莫测的看着良臣,
这回轮到良臣傻眼了:这神棍是真神还是假神?
老头对这种目光见怪不怪了,微微一笑从摊子下摸出一张片子递给了良臣,低声道:“小哥若有意,此人可帮你。”
良臣木然的接过那片子,低头一看,上面赫然写着“百年手艺,东四胡同小刀刘。”
“咝!”
良臣倒抽一口冷气,失声道:“小刀刘给了你多少回扣?”
“何为回扣?”
老头怔住。
良臣不答他,抬腿就走。
待他走后,老头隔壁那青年方哼了一声,骂那老头道:“姓胡的,你也忒是丧尽天良了,怎能为了那点介绍钱坑人净身呢!”
“关你屁事,你还不是尽做些骗人的勾当。”
胡老头理都不理这青年,青年见状,恼的不行,偏是发作不得,气得重重一拍身前的破桌。笔砚纸张都被震得一跳。
此时,一个中年人急步而来,看到青年果真在这,不由欣喜,上前拉住他便道:“汪贤弟,快走,快与我走,王公公肯见你了!”
“啊?太好了!”
青年亦是大喜,连摊子也不管了,跟着那中年人就急匆匆离开此地。
第四十九章 小爷不是来割鸟的
净身入宫?
笑话!
这死算命的,竟敢忽悠小爷我割命根子,真是叔不可忍!
嗯,百年手艺,东四胡同小刀刘?
这家伙不知割了多少鸟…
见时间还早,良臣想了想,竟是寻那东四胡同去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论前世今生,这割人鸟的行当,良臣还真未见过。
他当然不是想去割鸟,只是有意前往一观,见识下这位小刀刘何等手艺,以慰生平遗憾。
说起来,那算命的老头和后世车站外的那些医托倒是如出一辙,莫非:小刀刘这家伙乃是胡建人?
若不是,也算是开创一个流派了。
这营销手法,堪称超前。
东四胡同这地很有名,伪蒙时叫十字大街,本朝永乐年间在此修了东南西北四座牌楼,围绕这四座牌楼,渐渐形成了今日的商业格局。
一路上很是繁华,比妙应寺那里都热闹,可是良臣却是一点闲心也没有,更没有刻意观察什么,然后寻思自己搞些什么发明创造,捞取第一桶金什么。
胸无大志,是魏良臣此时最好的写照。
东四胡同便是东牌楼后的第四个胡同,好找的很,良臣没怎么问人,就摸到了地方。
小刀刘果然是盛名,胡同口他家的挂幡比其他人家都要长。
挂幡上“小刀刘”三个大字迎风晃荡,看着十分的气派。
看来是个挣钱的行当,良臣感慨了下,顺着胡同往里找去。
大概两三百米后,良臣看到了一大帮人围在一家铺子前。
这么多人要割鸟?
良臣震惊了,真的震惊了,哪怕他见识过左安门外那帮无家可归的自宫白们,也还是被眼前这幕争先恐后要割鸟的场面震住了。
铺子外,约摸二十多人正在那排队,不时有人出外叫人。
叫到一个,便答应一声,然后交钱,带着几分欢喜,又带着几分恐惧被人带到后面去。
良臣看的热闹,凑了上去,踮起脚朝店里看,发现铺子外间没什么特别之处。
寻思着怎么才能摸到后面看看,边上有个三十多的大汉拉了他一下,很是自来熟道:“兄弟,你也想进宫谋个差事?”
良臣随口应付道:“家里穷,兄弟多,不缺我一个。”
“唉,谁不是呢。”大汉脸上露出同样苦恼的神情,正要问良臣是哪里人,里面有人喊了:“秦三喜!”
“哎,来了!”
大汉便是秦三喜,一听报到自己名了,忙应了一声,然后从人群中挤了进去,欢天喜地的很。
大哥,这是进去割鸟,可不是进去洗鸟啊,你乐个什么劲?
良臣木木的摇了摇头,当真是人各有志啊。也许,你的痛苦就是别人的欢乐。
小刀刘雇了不少伙计,里外都有人盯着,良臣瞅了一会,觉得自己没法子摸到后院一观。当下有些扫兴,便想回去,刚转身,后面走来两人。
一老一小,一胖一瘦。
老的那个是瘦子,小的那个却是胖子。
瘦子在前,胖子在后。
在距离良臣约摸两尺的地方,瘦老头发现了良臣,然后一下就停了下来,紧接着便是对着良臣不住打量,最后视线落在了他的下面。
老头脸上无须,眼光看着也很贼,且盯着自个要害部分,这让良臣有种不妙的感觉,下意识的朝自己下面看去。
“你多大了?”老头一脸和气,看着颇是慈祥。
良臣本不想和这太监说话,可这老头真是平易近人的很,让人不忍拒人千里之外,便应了声:“十…十六。”
“喔,蛮好。”
瘦老头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良臣是哪里人?
“沧州肃宁的。”良臣有点回过神:难不成这太监看中自己了?
“那便太好了。”
老头一听是肃宁的,更是高兴,连连点头,对良臣道:“咱家看你有眼缘,这样好了,你净身之后到北安门那里找咱家。”
什么意思?你以为小爷是来割鸟的?
良臣不喜欢被人误会的感觉,正要解释,老头身后的少年胖子朝他笑了笑,说道:“你有福了,我家王公公瞧上你了。”
老头点了点头,笑道:“孩子,你记下了,咱家是兵仗局的王大拿…”
这正说着,却被良臣打断了:“王公公误会了,我不是来净身的。”
老头一愣:“不净身,你来这干什么?”
“我就是路过此处,随便看看的。”良臣轻笑一声。
“这样啊…可惜了。”
老头觉得有点遗憾,眼前这少年是个好苗子,虽然不像内书堂那些孩子长得清秀,可也精神机灵,若能在他手中调教一番,假以时日,必能有所作为。
只是,人家却不是来净身的,这让老头失望不已,本着提携后进的念头,老头还是忍不住劝道:“孩子,现在宫里面正缺人手,你一阉咱家就能给你补缺,这个机会多少人想都想不到呢。”
良臣听了无语,前面碰上个神棍忽悠自己净身,这会来了个真公公劝自己进宫,自家二叔还是未来的九千岁,难不成他魏良臣真跟宫里有缘不成?
见良臣不说话,老头以为对方心动了,笑着又道:“当老公有什么不好?吃皇爷的,拿皇爷的,将来出了宫也体面。若是混出息了,日后进了司礼监,那可是宰相一般的人物,多少进士都羡慕呢…孩子,你说,这差事有没有前途?”
良臣还未答,那胖少年就嘿嘿乐了起来:“小刀刘可是咱们兵仗局指定的净身处,功夫好得很,一眨间的事情。”
兵仗局指定净身处?
良臣真有点懵,只是任这老头说得如何天花乱坠,良臣都是不可能去割鸟的。他断然拒绝,语气有点不容置疑。
“你回头再仔细想想,若想通了,便来找咱家。”老头叹惜一声,这世上有逼良为娼的,可没逼人割鸟的。
出于礼貌,良臣还是说道:“多谢公公了,不过我真不想当老公。”
“呵呵。”
老头笑了笑,带着徒弟进了小刀刘的铺子。铺子里的人显然是知道老头身份的,立时恭敬迎了出来,将他请了进去。
良臣摇了摇头,此地不宜久留啊,抬起脚丫子便往胡同外走。胡同口,却是撞着一熟人。
“魏小哥,你怎么在这?”
被良臣撞见的正是那去蓟州投亲的青年张差。
“张大哥?”
良臣没想到能在这里撞见张差,也是甚感意外。当然,他可不会跟对方说起那天的事。那天,他可没义气的很。
“魏小哥不是去找你二叔的吗,怎么来了这里?”张差很是奇怪。
“我是路过,见这热闹,便来瞧瞧。”良臣打了个哈哈,反问张差道:“张大哥不是去蓟州投亲的吗?”
“我本是要去蓟州的,可我表哥非要进宫当老公,所以让我照顾他一段日子。”张差朝小刀刘那里一指,“刚动的刀,我给表哥来拿点药。”
“那张大哥赶紧去拿药吧,别耽搁了你表哥的伤势。”
“嗯,好,那就不说了。”
张差点了点头,径直往胡同里去。
良臣没兴趣打听张差表哥净身的事,加之也急着去积水潭马场,所以没有停留,直接离开了此地。
中午,良臣随便买了块饼找了个树荫处啃着吃了,又靠在树上歇了会,待太阳不是那么毒的时候,这才起身去马场。
二叔早已经在昨天碰见的地方等他了,一见良臣过来,很是难过的说道:“二叔没用,没能见到刘公公。”
第五十章 将来或可扫天下
良臣多少有些失望,但还好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毕竟二叔现在不过是个扫马圈的,那御马监的刘太监又如何会帮他这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许在那刘吉祥眼里,根本就没李进忠这号人存在。真若是按二叔说的,这位刘公公对他很看重,又岂会将他发落在这马场洗马圈呢?
良臣有点头疼,二叔找不到有力人物帮忙,他回去怎么跟爹和大哥交待呢。须知这一趟进京,爹嘴里没有多说什么,可内心其实抱了很大希望的。
自己又当如何办?
二叔是真的很难过,侄儿大老远来一趟,他却一点忙也帮不上,不知兄长知道后,又是否对他失望。
“大侄子,你也莫要着急,刘公公今儿没见我,我便明日再去就是。”
二叔略有不甘心,“当初我在直殿监时,就是刘公公给帮的忙,这才调来御马监,要不然二叔还在宫中扫地呢……刘公公还是看重我的,许他今日真是有事,没空见我…”
良臣没有说话,在宫中扫地和在马场洗马圈有什么区别?二叔未免太天真了些。
史书上记载的二叔阴险狡猾外带狠辣,完全就是一幅老谋深算的权阉形象,可现实的二叔却像个大大咧咧的毫无心计的傻子般,这形象的反差让良臣真不知如何说好。
也许,是环境改变了二叔,亦或,是不由自主走到那一步吧。
决定脑袋的往往不是脑袋,而是屁股下的位子。
见侄子不吭声,二叔以为他嫌自己没用,有些急了,拍着胸脯道:“放心好了,二叔就是拼着这条老命也得保住咱家的祖田!…刘公公若是不肯帮忙,我就去找其他人。大侄子难不成以为二叔在宫里混了二十年,就没几个知交好友?”说找其他好友帮忙时,二叔的声音却明显没什么底气,想来也知道他那几个狐朋友狗友靠不住。
良臣生怕二叔误会他,忙道:“叔,事在人为,你也别急。真要是保不住祖田,也不是二叔的过错,毕竟是皇爷要征地,咱们又能怎么办。”
“唉,怪我,怪我,都怪我。”二叔忽的变的很是颓废,叹口气道:“枉我在宫中二十年,到如今仍是一事无成,否则但有个职司,又岂能帮不了家里。”
良臣宽慰了二叔几句,二叔却沉浸在自责当中不能自已,无奈,良臣只好拉着他沿着积水潭散步,好让二叔不要多想。
一路,良臣的脑子就没有停过,不断思考如何解决眼面前的棘手难题。
走了一圈后,二叔心情稍好些,前方有处凉亭,良臣示意二叔去亭中坐坐。
二叔点了点头,叔侄二人便往凉亭走去。
到了凉亭,就见里面坐着两个儒生打扮的年轻人,正一人手拿一柄扇子,望着积水潭面说笑着什么。
说到高兴处,二位儒生不断将扇子“叭”的打开又合起,看着甚是风流,当真是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听到脚步声,其中一个儒生回头看了眼,发现二叔一身老公穿扮,不由露出厌恶鄙视的神情。他轻轻拉了拉同伴,低声道:“有阉人来了。”
“什么?”
另一个儒生闻言转过身来时,良臣和二叔已经进了亭子。
先前那儒生看了眼良臣边上的二叔,冷笑一声,对同伴道:“吴兄,圣人说身体发肤,躯干四肢,皆受之父母,若有人损毁伤残自身,是否为不孝呢?”
被唤作吴兄的那儒生一合扇子,哈哈一笑,道:“非是不孝,简直就是忤逆,所谓活着无脸,死后无根。”
“你们!…”
二叔不识字不假,可却不是聋子,如何听不出这两个儒生讥讽他净身之事,只是他却不知如何反驳这二人的话,一时脸胀得通红。
这两个儒生见了二叔这样,更是笑得开心。
自家亲二叔被人如此讥讽,良臣这侄子如何能忍,他上前一步,质问二人:“二位都是读书人,何以言语如此恶毒的?我们可不曾得罪你们。”
“恶毒?”姓吴的儒生笑咪咪的打了眼良臣,扭头问同伴:“有吗?”
同伴自是摇了摇头,作一脸无辜状:“哪有,只是圣人教诲而矣。”
“圣人教诲?”
良臣微哼一声,沉声道:“我但知君臣父子,天道有纲。君为大,父为小,此乃圣人所定伦理之道。故我二叔虽然身体有缺,但能舍身事君,乃是为至诚大孝,如何就是不孝了!你们若硬说他不孝,便是说这君臣父子纲常错了,是也不是?”
“这…”
良臣这突然一番话,让两个儒生一时不知如何反驳,他们明白,不管他们说对还是错,都没法推翻这少年所言。毕竟君臣父子可是天下之纲,要这少年再激他们一下不肯舍身事君,只怕更是难以回击。
“牙尖嘴利。吴兄,得了,何必和这乡下小儿一般见识,传出去反叫人笑话。”
先前那儒生拉着吴姓儒生就走,经过二叔面前时,还刻意捏住鼻子,好像二叔身上臭不可闻般。
良臣冷着脸,没去喝骂二人,因为没有意义。这两儒生胆敢当着二叔面讥讽于他,只怕也是见二叔寻常老公打扮,若是紫袍红袍大在此,谅这二人也不敢这般放肆。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多读了些书么。二叔若是读书,包管不比他们差。”
两个儒生走后,二叔气哼哼的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拳头紧握,很是着恼。
良臣笑道:“叔何必为这等人生气,不值得。”
二叔微一点头,脸上扬起笑容:“不过还是我家大侄子强,懂得这般大道理,二叔舍身是君,怎能是不孝呢,呵呵。”顿了一顿,二叔问良臣是不是进学过。
良臣说这几年一直在社学上学,已经考过了县试,正在准备府试。
一听侄子都要准备府试了,二叔很是高兴:“呀,我老魏家出了个读书苗苗,难得难得,真是祖坟冒烟啊!”继而又有些不满,“既是要准备府试,如何还来进京的,便是为了田的事,可以叫你大哥来找我嘛。”
良臣苦笑一声,实言相告,若祖田不在,家里便无法再供自己上学。二叔听后,亦是叹息。
叔侄二人就这么在凉亭中坐着,远处积水潭上的湖风不时吹拂,给人带来凉意。
只是亭中这叔侄都是愁在心中。
片刻,良臣终是鼓足勇气对二叔道:“叔,有一句话,侄儿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是我亲侄,有什么话不能说的。”二叔有些奇怪。
良臣踌躇一会,低声问二叔:“叔,你就想着一辈子在这积水潭,不能出人头地?”
二叔听后,“唉”了一声,苦着脸道:“我大字不识一个,能做什么?今日扫马圈,明日扫马圈,扫到何时方能出头?”
良臣摇了摇头:“叔,也不能这么说,扫尽一屋,再扫一屋,二叔将来或可扫天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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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男儿当自强
良臣可不是安慰二叔,而是摸着良心在说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九千岁不扫天下,谁个来扫?
这话,听着很鼓舞人,此时若有一阵风来,吹拂起二叔的衣袍,再配上一首《男儿当自强》,给人的视觉冲击定会震憾无比。
英雄的黎明!
在良臣心中,二叔就是英雄,吊丝中的英雄,后世千万本网络小说的主人公都比不上的英雄,管他是退婚还是废柴流,亦是什么凡人流。
问天下,还有谁能比年近半百的二叔更能上演吊丝逆袭的奇迹?
二叔,我辈之楷模啊!
良臣发自肺腑的佩服二叔,他要为二叔撕开黎明前的黑暗。当然,也是为他自身。
正要进一步诱导二叔奋发自强,二叔却是摇头道:“不成咧,扫来扫去,我还不是个扫地的,哪有什么出头之日。”
良臣无言以对,考虑到二叔的知识水平,于是尽可能的用通俗易懂的话将自己的意思解释给二叔听。
“二叔,我的意思是你命中当有大富贵,迟早会出人头地的,所以你不能老想着在这马场扫马圈,得想点别的。”
闻言,二叔一下来了精神,惊讶道:“是么?怎么你也这么说?”
嗯?
良臣一愣:怎么,在我之前还有人充当了天使投资人?
想到当年的旧事,二叔神情一下变得很是激昂,他兴奋的告诉良臣,当年他自阉之后进京,路上就有个和尚说他年过五旬之后会有大富贵呢。
难道这世上真有高人?
良臣觉得不能小看古人,尤其不能小看那些神棍,这世间卧虎藏龙,天外有天啊。
二叔很兴奋,只是兴奋劲没能维持多久,转眼又没了精神,耷拉着脑袋,很是苦恼道:“不过照我现在这情况看,那和尚多半是骗我咧。”
“二叔,不管那和尚是不是骗你,侄儿都觉得,你不能老在这马场扫马圈。”良臣一脸诚恳并带有万分期待的看着二叔。
“不扫马圈我还能做什么?”二叔很有自知之明,嘟囔道:“宫中的好差事都要识得字才行咧,我不识字人家哪会安排我。”
良臣谆谆劝导:“事在人为,只要二叔肯用心,未必就一定要识字才行啊。”
“难唉。”二叔摇头,拉过良臣坐到身边,叹气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也是为二叔好,可二叔真不是那块料。”
良臣亦是摇头:“二叔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呢。这世上事,谁个敢说都不去试,便知成不成的?”顿了一顿,又说道:“二叔,若是你在宫中有职司,肯定便能帮得了家里。”
“这个…”
二叔思来想去,还是摇头说自己不行。这也是他的难得可贵之处,有自知之明。
良臣心下着急,他可不能让二叔再继续扫马圈,要不然,真的能活活急煞他。
祖田没着落,功名没着落,小千岁也没着落,甚至于回家的盘缠也没着落…
正所谓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良臣豁出去了,别人穿越自强不息,凭借自身一步一个脚印踏上人生高峰,他却要为自家二叔努力奋斗。
二叔,你不能这样啊!
都已经切了鸟了,难不成还真就一辈子这样了?
为了激励二叔,良臣将宝钞司张炳回乡和张家地免征的事和二叔说了。
“你是说那个偷鸡贼猪头炳?”二叔很是吃惊,“他几时进的宫,我怎么不知道。”
“二叔你不要管人家几时进的宫,你看啊,张炳一个偷鸡贼都能当上监丞,难道二叔还不如他吗?”良臣略带了些激将。
“我怎么可能不如他,那小子当年还被我揍过呢。”二叔自是不肯承认不如猪头炳。
良臣忙道:“那二叔便想办法活动一下,调出这马场。若二叔还在这马场,又如何能出人头地呢?二叔可要知道,我爹还等着你回乡呢。”
良臣这话自是想勾起二叔衣锦还乡的念头,果然,二叔心中大动,他迟疑一下,犹豫道:“可我不知调哪去啊。”
良臣想了想,问道:“二叔可知道最近宫中有什么好差事空出来的?”
“宫里的好职司都是有定额的,哪里好空出来,内书堂那帮人眼睛都盯着呢。”
“我是说不识字就能干的那种。”
良臣自是不可能想着二叔一步登天,凡事都要循序渐进,一口吃不成胖子。第一步,先脱离扫地工这个身份。
“这个嘛?”二叔很是认真的想了想,道:“甲字库倒行。”
“甲字库?”
良臣一怔,旋即心中一跳,他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二叔人生发达路的门坎。
甲字库是宫中专门保管染料、布匹、中草药的机构,里面存放的物料都是由江南一带岁供上来的,内廷各监、司、局要是有用到的,就可奏准领取。
说白了,甲字库就是内廷仓库。
古往今来,仓库保管员那都是一等一的肥差。
二叔怕良臣不知道甲字库是什么,在那说道:“甲字库可是好地方呢,解户若运供物来,管库太监便能卡他,说他不行就不行,要他另外再去置备。解户为了完差,便暗中给管库的送钱。各大衙门的掌印们,哪个不是从中得了好处,库里的那帮人也一个个肥得流油。”
“那二叔便想办法调去那甲字库。”良臣斩钉截铁,他若没有记错,甲字库就是二叔的福地。
“哪这么简单,甲字库可不是说调就调的。”二叔连连摇头,一脸为难,“要进库,一得使钱,二还得管库的李公公松口,要不然,可进不得。”
良臣沉默少许,开口问道:“二叔手里有钱么?”
二叔脸一红,没有吭声。
他没有钱,在宫里二十年,赌钱喝酒这坏毛病始终没改得掉,有点积蓄就和那帮狐朋友狗友吃喝掉了。
见二叔这样,良臣自是不指望他了,便问他:“要进库,得使多少钱?”
“总得这个数吧。”二叔盘算了下,将一只手掌里外翻了翻。
十两还真不是小数目,良臣牙疼,他也没这笔钱。不过只要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没有钱,可以想办法挣嘛。
良臣又问:“二叔可认得那管库李公公手下的人?”
“不认得。”
“能搭上李公公路子的也没有?”
“没有,”二叔很坦诚,“除了刘公公,我谁也不认识。”
良臣再次沉默,许久,他让二叔先回去,自己去办点事。
二叔很奇怪,侄儿在京里除了他之外,没亲没故的,有什么事好办的。
良臣说是路上结识的一个朋友,正在考武科,所以想去看看有没有考上。
二叔没有多想,侄儿也不是小孩子,哪用他担心。
怕良臣身上钱不够使,二叔又从身上摸出几枚小平钱递给他,这是他上午跟那帮小火者凑的。
二叔这也是真的心疼侄儿,怕侄儿在京里没用度。
良臣没有客气,将钱收下,又问了二叔武举会试所在,便径直去了。
他是去找许显纯,却不是为了借钱,而是借名头。
第五十二章 我辈不死谁来死!
武科会试地点离积水潭不远,就在宣武门内侧的小校场,不到十里地的样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小校场本是五城兵马司的,为了举行武科会试,兵部特意调拨了过来,临时作为考生弓马考试场地,为了简便,策论也在这考。
这规格待遇和进士会试可是天壤之别了,并且进士会试之后还有殿试,那是能进紫禁城的,武科这边,却是考完就算,大部分考生终其一生也未必能有幸入皇城之内一睹天颜。
良臣路上还担心自己进不去考场,找不到许显纯,不想小校场外根本没有兵丁把守,盘查过往。甚至,校场大门口还有人卖西瓜摊和凉茶的。看着,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后世驾考中心外一样。
虽然感觉很熟悉,对自己找人也很方便,可良臣总觉得不对劲,看来看去,也没发现到底哪里不对。
一些刚刚考完弓马的武举结伴从校场走出,然后一头钻进凉茶铺里,一边啃西瓜,一边和同伴说着刚才考试的事。
卖西瓜的小贩也是精明,将西瓜切成好几片,论片卖钱,整体价格比单买一个要贵得多。
此处进出的除了应试武举就是考试官员,难得几个闲人百姓,良臣也买了片瓜,随意找了条长凳坐下。
茶铺里有十来个武举,听口音大多是北方的,鲜有南边的。这主要是因为武科会试分南北两京同时进行,并非只北京一处。当然,若南方武举来京会试,也可。
凉铺外又有两个考生刚刚考完,满头大汗的从校场出来。茶铺里一人见了,忙喊了声:“张名世,赵时可,你俩考得如何?”
“还行吧,进不了前十,总不至于落榜。”被唤作张名世的是个身材不高,但却很结实的年轻人。
赵时可看着很是憨厚,很难让人将他和武举人联系到一起。二人一进茶铺,便要伙计端来凉茶,大口一碗而尽。
边上有人给二人递上西瓜:“你俩功夫练得扎实,肯定不会落榜。不过这届武魁怕是那山东周鸿谟了。”
“杨宪禄,我看未必,袁兄刚才可是箭不虚发,考官都称赞,怕是不亚于那周鸿谟,这武魁花落谁家,还是未知数呢。”
一个矮胖子笑着将手中的瓜皮扔进木桶,然后拿起店家的毛巾擦了把脸上的汗水,骂道:“也不知上面怎么想的,这么个大热天叫咱们考试,没给热晕就算不错了,哪能考得好。”
“就是,兵部那帮人有本事自己上场去考了看看。”一个叫邓起龙的武举深以为然,对兵部的安排一肚子意见。
矮胖子叫张大斗,山西人,家里很有钱,可这人却不安心做个富家少爷,非要习武考武进士,家里拿他没办法,只好重金请了教习教他。
这张大斗还真争气,别看又矮又胖,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以山西武举第二名的成绩入京会试。
同样家境不错的许显纯就没张大斗这般好命了,这回若不是偷偷溜出来,只怕都不能参加这届武科会试。
“行了,考都考了,有什么好埋怨的,咱们这些人若吃不得苦,这天下还有谁能吃这苦?”
赵时可笑着挥了挥手,要卖瓜的再送些瓜来,他请客。众人哄笑一声,领了赵时可的情。
“赵兄这话我爱听,咱大明要没咱们这些武人,能天下太平?”张大斗顺手拿过瓜贩送来的西瓜,咬了几口,然后点了点头,刚才他也只是发发牢骚而矣。
“对了,袁兄,你怎么不说话的?”
说话的是坐在张大斗边上的邓起龙,被他问的就是刚才张大斗说箭无虚发,有望和山东周鸿谟争武魁的袁见龙。
袁见龙笑了一笑:“有什么好说的,我辈习武不就是报效朝廷么,如今朝廷让咱们考武进士,给咱们机会,还有什么好说的。”
“袁兄你可是有望和周鸿谟一夺武魁的,论身手,我可不比你。”张大斗一脸佩服道。
“就是争了武魁又能如何?能骑马夸街,还是能在大内一饮琼林宴?”袁见龙摇了摇头。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心中一伤。朝廷对他们这些武举太是寒心了,堂堂武科会试,竟然就草率的设在此处,主持考试的也不过是兵部的几个郎中,这和文进士比起来,真是让人好不委屈。
片刻之后,邓起龙打破沉默,问袁见龙:“对了,袁兄得中之后,准备何处高就?”
袁见龙想也不想道:“我想去投奔刘将军。”
邓起龙点头道:“刘将军那可是好去处,袁兄日后必能有所作为!”
说到得中之后去处,众人又纷纷议论起来,有说去辽东的,有说去宁绥的,有说去西南的,天南地北都有。
这时,茶铺最里一个武举走到袁见龙面前,朝他一拱手,道:“袁兄,我是陕西吴文杰,我也是去投军刘将军处的,日后说不定咱们有机会一起上阵杀敌。”
袁见龙一喜,忙拉着吴文杰坐下,二人说些刘将军那的事。
张大斗一拍脑袋:“嘿,要是我们这些人都能得中,便都是同年了。他们文进士有同年之谊,官场上帮扶,咱们这些武进士就不说帮扶了,但愿将来有机会一同上阵杀敌!”
“对,有机会一同杀敌,杀出咱们这届武科的威风来!”
一众武举都是兴奋,武进士考中的录取率要比文进士高很多,甚少落榜的,所以不出意外的话,这茶铺里的考生定是同年武进士。
赵时可注意到了混在他们当中,却什么话也不说的魏良臣,不由好奇问他:“这位小兄弟也是考武科的?”
“噢,不,”良臣忙摇摇头:“我是找人的。”
“找谁?”
“许显纯。”
“噢,还没轮到他考呢。”赵时可朝校场东边一指,“你若找他,现在进去在侯场那里便能见到他。”
良臣忙谢过此人,众人又聊了会,张大斗说要进去看看后面的考得如何,众人也都有心去看看,便呼拉一声散了。
一帮人走后,原先热闹的茶铺顿时冷清下来。
许久,良臣将手里的瓜皮放了下来,静静的回想刚才所听到的那些人名。
一幕幕画面在他的脑海中涌现:
“陈帅,我辈不能救沈阳,在此三年何为!”
“童帅,北营完了!”
“都死了,都死了,就剩我们了!”
“人死吊朝天,袁兄、赵兄,张某我先行一步了!”
“你个矮冬瓜着什么急?要死,一起死!”
“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辈不死,谁来死!”
“皇上,我们尽力了!”
“杀,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
箭雨之中,一百二十名明军最后的将校,向着前方毅无返顾冲去。
他们没有一个存活,都死了,死在了那个叫浑河的地方。
时间,不多了。
离萨尔浒还有十年,离浑河还有十二年。
第五十三章 做个梦也能切
进内校场时,根本没有人过来拦住良臣,他一路畅通无阻的就进了考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要换作是读书人的会试,那是想都不用想的。
考场很大,分为策论场和弓马场。不过策论已经考完,现在主要是在考弓马。
五城兵马司的人用木栅栏隔了一大圈,里圈是跑马射箭场,外圈则是搭了几排看台供人观看,一些考试官员的桌子就摆在看台前。
校场四周,插着不少旗帜,只是良臣怎么看都觉得这不是什么武科会试,而是乡镇中学的体育比赛。
情不自禁的,良臣将脑袋抬了抬,视线在四面高处扫了下,幸好,没有高音喇叭,否则,真要吓他一跳。
这大明朝,还真是重文轻武的厉害,堂堂国家最高武科考试,竟然办得如此寒碜,真不知朝中那些大佬是任何想的。
没有武人手中的刀枪保护,大佬们能坐在那里谈笑风生,指点国事么?
良臣摇了摇头,现时现地,还轮不到他来书生意气什么。
眼面前,怎么帮二叔进甲字库才是他的当务之急。
内场里,有好几个考生正在纵马习射,一些身穿红衣的兵丁拿着小旗在跑来跑去。
“好!”
良臣经过考试官员后面时,官员们倒没什么反应,坐在看台上的几十个吃瓜群众却是同时叫起好来。
良臣吓了一跳,转头朝考场中看去,只见一个大汉从马上跃下,远处的箭靶上赫然中着三箭,箭箭中心。
厉害,良臣暗赞一声,见考官们虽然没有叫好,但都在点头,有两个还凑在一块低声说些什么,便知那考生这一手的确漂亮。
良臣急着找许显纯,没有多看,往侯场那里走去。不过在侯场那里,他却没能找到许显纯。
许是许显纯已经上场,良臣左右看了看,想找个地方坐下等。
他一点也不担心许显纯考不中武进士,真要那样,历史就不是历史了。
可惜侯场这里没有什么地方可坐,能挡太阳的棚子里坐满了考生,良臣一个闲人哪里有的进。无奈,便原路返回,想去看台那里等。
路上,望见袁见龙等人都团在一起看考场,不时指指点点,想来是在评说场中考生的本领如何。
因为知道袁见龙等人日后在浑河大战的悲剧命运,良臣便想凑过去,哪怕不为攀交情、结识,也为能够多和这些汉家英雄相处片刻。
只是,那里却有几个五城兵马司的官员在,袁见龙他们是应试武举,自是没有问题,可良臣若去了,只怕就有麻烦。
不想被人撵走,良臣只能乖乖来到看台坐下。
场中考生不少,人来马去的,叫人看着眼花缭乱。
良臣看了一会,望不到许显纯在哪,便懒得再去看。论身手,他或许比那些考生要差,但要论骑马,他却是一点也不怕。
这一点,叔侄二人可谓一脉相承。
前面有五个考官,因为先前在茶铺听说了,所以良臣知道这些官员都是兵部的。
场中两个考生考完,考官们打完分后,有两个站了起来活动了下腰骨,还有三人虽没有起身,但坐在那里都是捶腰捏太阳穴,想来十分辛苦。
良臣注意到,这五个兵部官员年纪都有些偏大,最年轻的那个看着都有四十好几。
内场有官员在组织新的考生进场,良臣估计许显纯就在当中。
“李大人,听说你又上辞呈了?”
那个最年轻的,正在伸展腰肢的官员随口问了句,此人是兵部车驾司的主事,姓王。被唤作李大人的那位是五人之中最年长的,官为职方司主事。
李主事没有回答同僚,而是叹了一口气。其余三人见了,都是露出同情之色。
王主事亦是摇了摇头:“据我所知,这都是李大人上的第十七封辞呈了吧?”
李主事点了点头,一言难尽的样子。
“要是皇上还是不准,李兄打算怎么办?继续上辞呈?”
“我意已决,不管皇上这次准还是不准,我都弃官不做归乡去了。”
李主事的回答让王主事和其余同僚都是一愣。
“这能行?”王主事很是担心。
“有什么不能行的?”李主事显是已经拿定主意了,“有李阁老在,皇上也不见能和我这无名小卒一般计较。”
“庙祝阁老啊,这…唉…”
李主事说起这李阁老,倒让王主事他们很是无语。因为这位李阁老为了辞官不做,都得了个“庙祝阁老”的外号。
这几人说话也没有避着后面的人,良臣听得一清二楚,也有些想笑,因为他知道那位庙祝阁老的事迹。此人名叫李廷机,乃是万历十一年的会元、榜眼,官至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
李廷机入阁时年纪大了,熬不住,又经不住言官们天天骂,所以决定辞呈归乡。不想向皇帝连上五十多封辞呈,都如石沉大海,毫无音讯。
李廷机一气,把京里的房子给了别人,然后让全家老小铺盖先走,自己一个人跑到庙里凑合住了下来,继续向皇帝上辞呈。结果,和以前的辞呈一样,皇帝毫无反应。
时至今日,李廷机已经在庙里住了两年,给皇帝上的辞呈也已是101封了。论起来,李主事才十七封,离得远呢。
“兵部再不进新人,就我们这帮老骨头撑着,哪天我们都死了,看皇上他高兴不高兴。”李主事真是一肚子苦水没地方倒。
“这事,倒也不能怪皇上。”一个同僚苦笑一声,“皇上这是和外朝争口气呢。”
“再置气,总不能拿国家大事儿戏吧?”
王主事也有怨言,按资历,他十年前早应该调离车驾司了,可偏偏皇帝这些年不批任何官员调动,活活把他从年轻人熬到中年,还不知熬到什么时候。
“少说两句吧。”
一个官员老成持重些,示意同僚们都少说几句。李主事他们便不再多说,坐下去继续监考。
良臣看到了许显纯,正在官员带领下取马。不得不说,许显纯还真是手底下有真本事的,骑射这一块,一点问题也没有。
良臣很是高兴,准备等许显纯下场就去找他,却见前面那个李大人回头看了下,然后对身边同僚说道:“看到没,宫里来人了。”
“谁?”王主事他们回头去看。
李主事微微一笑:“就是那位做了异梦把自己给割了的。”
“辽阳副总兵刘应祺的儿子?”王主事恍然大悟,“听说是陈公公手下的,他来做什么?”
“能干什么,走个过场呗…”
几个兵部官员窃窃私语着,良臣那边也是愣住了:做个梦也能把自己给切了,这什么人?
他好奇的扭头看去,就见一个青袍太监和一个锦衣卫的总旗向着这边走来。
那青袍太监,良臣不认得,那总旗却是识得,不就是那天在山神庙和东厂抢人的王总旗。
第五十四章 不会就教呗
青袍太监虽然年轻,不过来头很大,乃辽阳副总兵刘应祺之子,名刘时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十六岁时,刘时敏因感异梦而自宫,旋即被选入宫中,隶司礼太监陈矩名下,现为司礼监所属文书房从六品写字太监。
文书房虽不属二十四衙门,但在宫中地位举足轻重,大凡升入司礼监的宦官,十有七八都是先经文书房磨练出来。可以说,文书房是晋升宫中大的第一步,性质不亚于外朝的翰林院。
刘时敏能为文书房太监,一是其家世显赫,二便是其博学多才,尤是写得一手好字,深得陈矩之器重,在宫中属于难得的人材。
往年历届武科会试,皇帝都会派勋贵或内监前来监考,以此表明皇帝对于武科的重视。
只是随着大明文贵之风渐盛,外朝对武科越发漠视,连带着勋贵都不愿意前来监考,内监来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对考试内容和取中无法干涉。
今届武科定在大夏天,故而宫中大们无人愿意顶着烈日前来,最后陈矩便点了刘时敏前来。
刘时敏虽品级不高,不过其是代表皇帝,因此有钦差身份,锦衣卫按例自是要派人护卫,这人选落在了王曰乾身上。
王曰乾深知机会难得,虽然这位刘公公太过年轻,但却是内书房中人,将来有很大机会荣升司礼监,故而一路很是恭敬。
“刘公公,请!”
王曰乾落了刘时敏一步,视线在看台上一帮闲人脸上扫过,落在正盯着他们看的魏良臣时,稍稍怔了下,觉得这少年似乎在哪见过。
刘时敏点了点头,向着兵部官员们走去。
见状,几位考官纷纷起身,不管愿不愿意,刘时敏的身份都摆在那,倘若不恭,难免会落话柄给内廷。
眼下,难得内廷外朝同心,没有隔阂,这才朝政清明。若是因为小事而让内廷对外朝产生不满,势必会让内阁和司礼监难做。
“诸位大人辛苦了!”
刘时敏年轻是年轻,但很会做人,他一脸笑容的上前和考官们打招呼,神情亦没有半分倨傲之处,言语举止都很得体,让几位考官心中都觉舒服。
“武科会试乃我兵部份内之事,我等受本兵差遣,何谈辛苦?倒是贤侄特意从大内过来,比咱们辛苦得多。”
说话的是那位老成持重些的武库司宋主事,他对刘时敏颇有好感,因为其父刘应祺当年曾与他共事过数月。算起来,刘时敏是他的晚辈,因而道一声“贤侄”理所当然。
“皇爷交待的差事,咱们这些奴婢哪敢怠慢…诸位大人快快坐吧,正事要紧。”
说话间,王曰乾已是搬了个凳子过来。刘时敏落坐之后,随手拿起考核册子,翻了一翻,大致心中有数后,便不再细看。否则,恐叫这些兵部官员们不满了。
想起一事,刘时敏侧身对边上的李主事道:“李大人的辞呈入了内书房了。”
闻言,李主事“噢”了一声,苦笑道:“意料之中的事。”
虽已经决意直接辞官归乡,但李主事先前多少还有点希望,可刘时敏说他的辞呈入了内书房,那便是间接表示皇帝还是没有批示,他这心中自是难免失望。
须知辞官归乡和致仕归乡的待遇可是大不相同,这直接关系李主事余生衣食,亦关系他在乡中地位。然鱼与熊掌不可得也,李主事实在是年纪太大,已是等不得天恩浩荡了。
“不得不说,大人的字写得真是漂亮,咱家可是观摩了许久,仿着写了几个字,却是怎么也不像。改日大人若是有空,咱家当登门拜访。”刘时敏不是恭维这位决意辞官的李主事,而是实在是喜欢这位李主事的字。
被人夸赞字好,当然是好事,李主事心情稍好,笑着和刘时敏说了几句。
内场考试还在继续,魏良臣注意到许显纯已经考完,在场边等侯着什么。
这时有小校过来说有几匹马连续上场,稍显不耐,需要更换。这种小事,宋主事他们自可决断,不过还是询问刘时敏的意见。刘时敏自是没有意见,于是考试暂时中断,几位考官们便在这凉棚中闲坐避暑。
一帮人坐在棚子中,人手一个茶碗,看着倒像是乡镇领导开会。良臣不知出了何故,突然不考,心中有些急,却无法打听。此时太阳已高,看台上那帮吃瓜闲人均是热得不行,已是散了不少。
良臣背上都是汗水,寻思这样不行,便悄悄的挪到了考官所在的凉棚后面,一屁股坐了下去。
你们领导忙你们的,我这吃瓜群众避个暑没问题吧?
李主事注意到了良臣,许是少年人的原因,倒是没有赶他走。刘时敏扫了良臣一眼,微微一笑,没有过问。其他几个正谈得高兴,没注意到有个少年溜了进来。
不远处,倒是有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发现了良臣,不过看棚里诸位大人们都没发话,他们也懒得过来赶人。
天热,躲太阳,人之常情。
王曰乾到底是干锦衣卫的,终是想起在哪见过魏良臣的了。还好,他没有上前赶人,要不良臣可就真没地方躲了。
因为是钻进“领导”圈里,良臣可不敢犯嫌,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不发出半点动静。
“不知这届武魁可有人选了?”
“山东周鸿谟,贵州袁见龙,河南周宗备等,策论弓马俱优,皆是可为武魁的。”
“噢,那真是人材济济了。”刘时敏笑了起来,“想必皇爷知道后,定会十分高兴。”笑声过后,他却提了一个问题,“策论一场,弓马各二,便取进士,诸位大人是否觉得不妥?”
这问题太过突兀,众考官皆是一愣,不知刘时敏为何要这么问,是皇上的意思,还是宫中那位陈公公的授意?
王主事道:“有何不妥,成化年间便定的制,沿承至今,项项完备,正是选材之道。”
宋主事因为刘时敏父亲的缘故,倒没直接说刘时敏问的不妥,而是笑着问他有何看法。
“诸位大人,我是内廷中人,于武事一窍不通,见解之处肯定没有各位在行,只是…”
刘时敏顿了一顿,“家父曾与我说过,当下兵事,已不同从前,所以武科当应稍作调整,初试马步箭、枪、刀、剑、戟、拳搏、击刺等法;二试营阵、地雷、火药、战车等项;三试兵法、天文、地理。如此三项,才能保证得中者为将材之选。”
宋主事点了点头:“你父亲久在辽东,见解自有道理。”
其他几位考官也在思索刘时敏所说,却各有看法。
李主事道:“武科已是成典,刘公公所言三项听着是好,可考生大半都是在家所学,如何有机会皆触那地雷、火药、战车等,冒然改试,怕是一个都取不中了。”
王主事更是直接否定,他摇头道:“武科已有举行之典,足以激励人心,何必轻易变更。”
“地雷、火药、战车等术,军中确实普及,应用得多,武科增设这些内容,倒也得当,只是如何让考生学会这些?”
宋主事年纪虽大,可却不守旧,他曾经在援朝之战中负责过粮草军械转运,因此知道火器的重要性。
这个问题有些棘手,如那地雷、火药之物均为军用,民间严禁私藏,考生若不从军,根本没有机会接触。但一旦从军,又如何有能力再来考这武进士呢。
这是个先有鸡还是先有鸡蛋的问题,刘时敏只是听过他父亲的见解,却未想过解决之道。今日也是因为第一次见识武进士会试,一时性起才提了出来。
“咱家只是随口那么一提,是否有用,诸位大人都是兵事方面的行家,自有定夺。”
刘时敏笑了笑,便想将这事岔过去,他一内廷中人却谈这兵事,有心人说不得还以为他想学汪直呢。
宋主事他们不管是不是觉得武科当调整,眼下都没兴趣讨论这事,毕竟,他们官职都不大,所谓官微人轻。武科改制这种事,至少也得尚书级别的发话才行,所涉及到的也是方方面面,可不是一拍脑袋就能决定的。
不想,他们不想说了,棚中却冒出个声音来,听着很是稚嫩。
“办法很简单啊,不会就教呗。”
良臣随口说了这么句,说完才醒悟自己嘴欠,他什么身份敢在这里说话。
第五十五章 坏了,乌龙了!
不鸣则矣,一鸣惊人,那是小说中的故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唯一例外的那位,人家是楚庄王。
身份决定地位,地位决定脑袋。
没有足够的地位,就发表什么不合身份的言论,得到的结果只能是此人白痴,不自量力。
良臣说完就后悔了,因为这种事根本轮不到他发表看法,他现在还不是什么小千岁呢。
正常情形,良臣这种乱插嘴的人一定会被人嫌弃。
事实也的确如此,发现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乱插嘴,王主事他们都是一脸不悦。
丝毫没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那般豁然开朗,亦或如雷贯耳,醍醐灌顶般的震惊状…
“毛头小儿,知道个什么…你是怎么进来的?”
王主事说完便要叫人将良臣撵走,良臣见状,无奈拍拍屁股起身,与其被人家赶,不如自己走人。只是,“领导”们轻视的眼光让良臣略有不甘。
莫欺少年穷,我叔魏忠贤!
想着已然这样了,多说两句又不会要命,良臣便撇了撇嘴,朝赶他走的王主事说道:“我是毛头小儿不假,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呢。”
“唔?”王主事一愣,这少年还知如此大道理?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宋主事等人细细品味这八个字,各人神情稍有缓和。
刘时敏觉得这少年有意思,笑了起来,朝良臣招了招手:“你说说看,这国家兴亡,匹夫如何有责呢?”
“那说得便远了,一时半会怕诸位大人们也听不完。”良臣站在棚外,没进去。他很识趣,就在外面放放嘴炮得了。
“就说刚才武科的事,如何个不会就教法?”刘时敏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不肯进来的魏良臣。他这么大时,已经净身入宫。
良臣晒然道:“很简单啊,办武学就是了,考生不会的,就让武学教好了。”
闻言,棚中却是哄笑起来,众考官都是摇头。
良臣被他们笑得莫名其妙,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
刘时敏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对良臣道:“天下各卫皆有武学,可这武学根本无有学生,咱家问你,没有学生,这武学又如何个教法?”
良臣怔了一下,这才想到自己是信口开河了,明朝的武职皆是世荫,余下大半是行伍立功所得,武举不过补充形式,每届就那么点人考取。并且能考武举的,多半是家境富裕的子弟,穷人孩子几乎没有习武的。
故而,武学办得再好,没有生源,又如何个教法。这事,其实便是当下文贵武贱的风气。不改这风气,构思再好,终是空中楼阁。而要改这风气,紫禁城里那位都不能,况别人呢。
不会就教,听着简单,实则根本不可能实现。
就拿今届武科会试的这百余名考生而言,实际便是天下武举大半,这还是得益于本朝最近二十年连年征战,诸番大捷,令得不少人向往军中建功的缘故。
从前,一届武科会试都不足二十人,嘉靖年间,更是出过只两人考武科的稀罕事。
参加武举的人这么少,武学如何办?
军中那些行伍辈,凭借战功就可封荫,又哪里需要来考这武举。
换言之,大明朝的武举,不过是个鸡胁。
良臣以后世学校思维来解这武科难事,水土不服了。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他还真是嘴欠。
“刘公公何必和这少年一般计较,他懂个什么。”王主事朝魏良臣挥挥手,不耐听这少年胡言乱语,示意他赶紧走。
刘时敏看了眼良臣,笑着扭过头去。
这让良臣更不是滋味,咬牙道:“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朝廷仿唐宋故事,参酌会、殿二试事,皇帝临轩策问,阁臣和本兵侍班,天子钦定一甲三名,文武进士同等待遇,不就能鼓舞天下学子投身武学了么。”
闻言,一众兵部官员们面色都是一沉,脾气还算好的宋主事也不耐烦了,直斥良臣速走,休要在此大放厥词。
刘时敏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宋主事他们为何反应如此激烈,内中原因,他心知肚明。
良臣张了张嘴,饶是他脸皮够厚,也不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没见那王总旗已经起身朝他走来了么。
“我又没说错什么,算了,不和诸位大人说了,等将来八千女鬼时,我再和诸位大人好生谈一谈。”
良臣嘟囔了句,转身就走,一脸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潇洒神情。
棚中,众考官都是摇头,少年人胡言乱语,不知天高地厚。
然而,良臣那话传入刘时敏耳中时,他却整个人身子一震,然后陡的站起,箭步朝良臣而去,一把将他抓住,喝道:“你刚才说什么?!”
“公…公公,我,我没说什么。”良臣被吓住了,眼面前这青袍太监脸色也太是吓人了,就如白天见鬼般。
刘时敏将良臣衣领一提,质问道:“你刚才说的可是八千女鬼!”声音明显有颤抖。
“是…不是,不是!”
良臣矢口否定,虽然知道眼前这太监根本不知道“八千女鬼”指什么,但隐隐却有不安。
“敢不承认,你当咱家耳朵聋了吗!”刘时敏怒不可遏。
良臣竭力使自己镇静下来,一脸无辜道:“公公,这八千女鬼,有什么问题吗?”
“……”
刘时敏愣了下,是啊,这八千女鬼有什么问题吗?
当年他做那异梦时,梦中老者清晰的说了“八千女鬼乱朝政”七字,可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这到底指的是什么。
八年了,整整八年了,刘时敏在宫中苦苦思索那七个字的含义,却是一无所得,今日却不曾想,竟然从一少年口中再次听到,如何不叫他惊喜交加。
“刘公公,怎么了?”王曰乾一脸困惑的走近,询问刘时敏是不是要将这少年拿下。
“没事。”
刘时敏摇了摇头,见棚中考官们都在愕然看着自己,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但此事是他心中之结,不弄清楚怎么也不甘心。想了想,问良臣道:“你叫什么名字?”
“公公,我叫魏良臣…”
良臣没有多想,老实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说完之后,心中却“咯噔”一声,紧接着额头满是汗水,后背也是凉意直冒。
坏了,坏了!
良臣真的是害怕了。
“魏良臣?魏良臣?…”
刘时敏喃喃自语:八千女鬼,魏良臣?
他突然好像魔怔般,一动不动的盯着魏良臣,许久,目中凶光一闪,沉声道:“原来是你!”
“不,不是我…”
良臣内心哀嚎一声:坏了,乌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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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这还真是血光之灾
这绝对是误会,“八千女鬼”说的是二叔,不是我啊!
良臣觉得大事要不好了,天知地知他知的东西,竟然这刘太监也知道,还一下就猜出这是隐射“魏”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光这,还不是要命的,要命的是,二叔现在是叫李进忠,而他魏良臣却是实打实的姓魏!
此事意味着,如果这位刘公公真是神棍的话,为了大明朝的“繁荣稳定”,他会毫不犹豫的将魏良臣弄死,以绝后患。
这真是祸从口中,代人受过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良臣骇然的望着神情阴沉不定的刘太监,脑袋瓜子不断转动着,寻找脱身之法。
撒腿跑肯定是不行的了,别说四周有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在,就是身边那个王总旗也不是善于之辈。
且看这刘太监,长得斯斯文文,可刚才提自己衣领时却有一股好大的劲,老子英雄儿好汉,真不愧是辽阳副总兵的儿子,将门虎子啊。
良臣敢笃定,他要敢跑的话,用不着王总旗动手,刘太监就能跟拎个小鸡仔似的将他擒下。
他那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在家乡当个无赖混混绰绰有余,面对行家,却是花把式了。
怎么办?
良臣欲哭无泪,有冤难诉,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别人穿越都是低调中扮猪吃虎,你昨就成天得瑟,嘴欠非要装个逼呢。
这下完了,把自个弄成二叔了…
唉,正所谓,自己约的炮,含着泪也要打完。
自己装的逼,同样也得含着泪装到底。
良臣摆出一脸无辜的样子,牙关咬得紧紧,打死他也不会再说一句话了,天知道这刘太监是不是神棍,或会什么读心术。
不过想来想去也是不服,没道理啊,“八千女鬼乱朝政”多半是二叔掌权之后,那帮东林党弄出来的鬼把戏,就和宋献策搞出来的那个“十八子主神器”一样,都是人为谶语。因此,二叔没有发迹之前,这世上不可能有人知道“八千女鬼”的意思。
那么,这刘太监是怎么知道的?!
良臣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是渗人,因为早先二叔说过当年有个和尚说他年过五旬会有大富贵,现在又冒出个太监知道“八千女鬼”,难道这世上,还真有高人不成?
呀!
突然,良臣脑中陡的一个激灵,暗骂自己真是该死,有眼不识泰山了,这刘太监不就是那个做异梦把自己给切了的大刘若愚么!
刘若愚何人?
阉党成员啊,此人最厉害的不是能在崇祯手下保住命,而是写了一本书,此书便是后世公认的研究魏忠贤最权威的著作《酌中志》。
换言之,刘若愚就是二叔传记的作者。
反应过来刘太监是何人后,良臣有些激动起来,本能的就想脱口而出:“别开枪,自己人!”
岂料,刘太监却朝王总旗使了个眼色,后者见了,立即将良臣锁住。
“将人带到你那先押着,万不能让人跑了,稍后咱家去你那提人。”
刘时敏实际是恨不得现在就去提审这少年,可是他负有皇命,实在是走不开,只能先让王曰乾将人提到宫门处的锦衣卫值房等侯。
“刘公公放心!”
王曰乾虽不知刘时敏为何要拿这少年,但该问的不该问的,他都不会问。双手一使力,便将良臣往外拖。
“冤枉…”
良臣急了,刚要张嘴叫喊,后脑勺就被王曰乾狠狠一击,旋即感到天旋地转,渐渐就不省人事了。等到再次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被关在一间密不透风的屋中。
这屋真是密,四面连个窗户都没有,屋内也是样摆设都没,看着就像个石棺一般。
良臣心里恐慌,摸到门边将耳朵趴在听外面动静,可却是静悄悄的,什么也听不到。
想到锁自己的是锦衣卫的人,良臣心下一突,难道把自己弄到了北镇抚司的诏狱了不成?
这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这事从头到尾就是个误会啊!
诏狱的名头太吓人,良臣一屁股坐到地上,脸色白得吓人。
任他几世为人,任他日后有多么粗的大象腿可抱,眼下都不知道如何办了。
这真是,不作死便不会死。
可怜,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小魏泪两行。
……
也不知过了多久,呆坐在地上的魏良臣才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然后屋门被打开,旋即有一个人提着灯笼迈了进来。
这人,正是那日后改名为若愚的刘时敏。
良臣本能的从地上爬起,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定定的看着刘时敏。
刘时敏将灯笼举起,在良臣脸上晃了一晃,冷冷道:“说,你是从何得知八千女鬼这四字的?”
良臣低了低头,小声道:“路上听人说的。”
刘时敏目光一动,逼问道:“听谁说的?”
“不记得了。”
良臣摇了摇头,任刘时敏再怎么问,他要么说不记得,要么说不知道。
刘时敏没有着恼,而是微微一笑,道:“咱家十六岁时做了个梦,尔后便净身入宫伺候皇爷,当时我父亲和哥哥们都觉不可思议,可咱家却是一点也不后悔…魏良臣,你可知咱家做了个什么梦吗?”
良臣摇了摇头,不吭声,虽然他也很想知道对方到底做了个什么梦把自己给切了。但他更明白,自己这破嘴还是不要随便搭人家话岔的好。
“和这八千女鬼有关系。咱家现在就想知道,你是从何得知这八千女鬼的,你若说了,咱家便放你走,不说的话,咱家便叫人杀了你,如此一来,不管这谶语是不是应在你身上,咱家都能宽点心。”
刘时敏说着不动声色的将灯笼又稍稍举高了些,灯光清晰的照在良臣脸上。
良臣傻傻站着,事到如今,他能说什么?
人家做梦都能未卜先知,他这小千岁跟人比起来,逊得不是一点两点。
“你当真不愿说么?”
“我真不知道。”
“哼,我看你是真不怕死了。”
“公公明鉴,我怕死的很,可我真不知道公公要问什么啊。”
“……”
刘时敏冷笑一声,却觉头疼,“八千女鬼”倒是应了个魏字,可看眼前这少年,分明就是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家子弟,似这种人,又如何有能力乱朝政呢?
他家世代忠良,为了弄明白异梦谶语到底何指,这才自阉净身入宫。单这坚忍和毅力,世间可无多少人能及,只是,胡乱杀人,刘时敏却也做不出来。
思虑再三,刘时敏决定给这少年一条活路,也不让这条线索就此中断。于是,他缓缓对魏良臣道:“你若不想死,以后就跟在咱家身边伺奉皇爷,你看如何?”
嗯?
这敢情好!
良臣一喜,只要不杀他什么都好说。
只是,喜色才一个呼吸间,他又傻眼了:那算命的老头真他娘的言中了,他这是血光之灾啊!
第五十七章 不怨你才怪
欲自救,必净身,此乃破解血光之灾不二法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小哥听好了,东四胡同小刀刘,百年手艺,包你满意…
良臣想骂人,长这么大,头一次强烈的有想骂人的冲动。
妙应寺那神棍,端的是可恶,竟敢如此诅咒他,偏偏还被他说中了!
跟着刘太监伺奉皇爷,这他娘的是要我小千岁变真千岁啊!
没了小鸟,我这人生还有何乐趣可言?
男子汉大丈夫,可杀不可辱!
“公公还是给我个痛快吧!”良臣想都不想,就咬牙做了决定。
如果老天注定他魏良臣来这时代活不过一月,那便由他好了。反正,这鸟儿是坚决不能割的。
人生自古谁无鸟,那么多穿越者,凭什么就要我没鸟!
不服,良臣大大的不服气!
他悲愤的都想日天了。
“你可得想清楚了,咱家的耐心可是不多。”刘时敏微哼一声,明白告诉良臣,他若不净身,今儿必不会有命出这屋。
“公公这是欺人太甚,非要草菅人命了!”良臣恶从心来,姓刘的你也未免太绝了吧!
我可不是鱼肉!
于其束手待毙,不如铤而走险。
霎那间,良臣把心一横,向前迈出一步,右手已是握紧拳头。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方是男儿本色。
良臣要用他那羞羞的铁拳告诉面前这位没鸟之人:他,横行肃宁十八里,绝非浪得虚名。
“不自量力。”
对面,刘时敏却动也不动,冷笑一声,就那么看着良臣,根本不将良臣的举动放在眼里。
那目光,就如良臣真是个小鸡仔般。
外面,两个锦衣卫闪现,手中均是握着刀,其中一人就是白日锁良臣的王曰乾。
“……”
良臣向前的步伐急刹在了那里,心里憋屈,如同一拳打在空气般不得劲。
半响,他吐了口气,以一敌三,毫无胜算。
从对方那轻蔑的眼神中,良臣可以预见他若再逞勇上前,只会徒自丢人,给他们落下笑柄而矣。
死便死了!
良臣想通了,索性也不拼命了,直接往地上一坐,闷声道:“虎落平阳被犬欺,小爷今天落在你们手中,算我倒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嘿!死到临头,嘴跟个鸭子似的!”王曰乾手下的锦衣卫听了良臣这话,不由笑了起来,这种人,他们见得多了。
王曰乾没有妄动,看着刘时敏,等对方的命令。处死一个少年,对他王总旗而言,太过家常便饭了。
刘时敏却没有下令动手,看着良臣,眉头微皱,因为对方视死如归的样子,还真有些棘手。
毕竟,他本意并不想这少年死,只是想将他带在身边而矣。一天不找出“八千女鬼乱朝政”的真相,他便一天无法释怀,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又哪里能叫它断了呢。
“还不动手,难道要小爷自个撞墙不成!”良臣倒是不耐烦了,心一横,挨上一刀倒也痛快,可这磨磨蹭蹭的,反叫他恐慌。
王曰乾嘴角翘了翘,终是看到刘太监冲他点头,于是缓缓拔出绣春刀,一步一步走向良臣。
他的手下则持刀封住另一方,随时补刀。
良臣坐在那,头是低着,可耳朵不聋。
逼近的脚步声听得一清二楚,地上,赫然有一道灯光,却是绣春刀上反射下来的。
想不到,我魏良臣竟然会死在绣春刀之下。
唉!
良臣悲叹一声,这鬼地方都不知是哪,他反抗不得,叫也叫不得,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蓦然,他就觉脖子一凉,冰冷的绣春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
耳畔,响起刘时敏的声音,“魏良臣,咱家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是否愿意追随咱家左右?”
良臣沉默。
刘时敏叹了一声:“那好,明年今日,咱家会叫人给你烧些纸钱的。”言毕,王曰乾的绣春刀已是举起。
听说,人脑袋被砍下后,眼珠子还会动,还能看到周围的景像,却不知是不是真的。
良臣闭上了眼睛,可瞬间又睁了开来。
我何必逞这匹夫之勇,男儿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待留下有用之躯,将来再复仇便是。
我这不是怕死,我只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念及于此,良臣千钧一发之际喊了起来:“公公,我愿追随你左右!”
话音一落,绣春刀在半空嘎然而止。
“这才对嘛,你放心,咱家会好生栽培你的。”
刘时敏笑了起来,开怀大笑,小时候,他见过他父亲怎么处置那些女真人的,每每那些女真蛮子被架上刑场时,都会哀嚎大叫,讨饶求生。真正不怕死的,百无其一。
这少年,难道还强得过那些女真蛮子了?不过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心不死而矣。
“能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想来也是读过书的,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咱家想必也不用多说了。”
良臣默不作声。
刘时敏不理会他,对王曰乾低声吩咐几句。
王曰乾听后,却是迟疑:“刘公公,这怕是不妥吧?”
刘时敏眉头一挑,面有不快之色:“有什么事,咱家担着就是,咱家担不了,陈公公担得了吧?”
刘时敏把陈公公都给搬了出来,王曰乾自是不敢多说,忙照吩咐派人去将东四胡同的小刀刘找来。
刘时敏看了眼魏良臣,笑着负手走了出去。
屋内就剩良臣一人,痴痴的坐在那,一时无辜委屈,一时咬牙切齿,一时又自大轻狂,一时又想哭,一时又想笑。
癫癫的,都不像个人了。
半个时辰后,良臣听到外面有人过来,然后便听刘太监在那说了什么,尔后有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刘公公,这不合规矩啊?”
“让你做便是,哪这么多话。怎么,你小刀刘靠着兵仗局进项多了,就不把我文书房放在眼里了是吧?”
“不敢,不敢!”
“不敢便做。”
“是,公公。”
说话间,两人走进了石屋,一个是东四胡同有名的小刀手,一个则是他的徒弟。
小刀刘,你我命中有缘啊…
良臣看着这对师徒,想到那日妙应寺前那神棍给自己的片子,一时百感交集,苦涩不矣。
小刀刘进来之后,没急着动刀,而是仔细打量了良臣,然后吩咐徒弟去准备东西。自己也将带来的工具箱放下,从中取出一把状似镰刀,锋利无比的小刀,然后吹了口气,喷了口酒。
良臣看得眼都直了,那小刀,果然锋利。
“来,把这汤喝了。”
小刀刘的徒弟从外面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水走了进来,然后将碗送到良臣嘴边。
碗里散发出来的难闻气味,让良臣有一种想吐的感觉,不知道是什么玩意。
见良臣不喝,小刀刘的徒弟好心劝道:“这是好东西,你快喝,喝了之后,等会我师父动起刀来,你就不会感到疼了。”
“我不喝!”
良臣打死也不肯喝这玩意,小刀刘见了有些不耐烦了,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徒儿,直接灌他,然后把猪胆喂他吃了,咱们得快些动手,刘公公在外面等着呢。”
徒弟听后,忙将碗朝良臣嘴里灌去,呛得良臣不住咳嗽。
刚缓过劲来,那徒弟又拿了颗血淋淋的猪胆走过来,良臣哪肯吃,这徒弟也是技术娴熟,嘿嘿一笑,左手用力捏住良臣的下巴,右手猛的一合,良臣的嘴巴就撅出个小洞,手脚麻利的那两颗猪胆给塞了进去,接着又是一提,在良臣的背后用劲一拍,血淋淋的生猪胆就这么进了良臣的肚子。
生猪胆,绝对是天底下最令人作呕的东西,良臣只感到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呕心欲吐,整个人都不知东南西北了,绝望的看着这师徒二人,泪流满面,我为鱼肉,人为刀俎…
徒弟的事情都做完了,小刀刘才握着小刀子走了过来,正要吩咐徒弟替良臣脱衣服,却想到祖训,忙问良臣:“你是自愿的吗?”
“你看我这样子,像是自愿的吗?”良臣张大眼睛瞪着小刀刘。
小刀刘轻咳一声,嘿嘿一笑,不答良臣,只对他说道:“你这下子可是‘空前绝后’了,不怨我吧?”
“不怨你…才怪!”
良臣猛的一跃,将小刀刘往边上一推,在那徒弟惊愕的目光中,向着屋外冲去。
那门,方才小刀刘的徒弟煮药水时,忘了锁上了。
第五十八章
这是良臣最后的机会,把握不住,他只能和鸟儿说再见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自个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冲向门的瞬间,良臣这辈子都没这么心跳加速过,感觉小心脏随时都能从胸腔中蹦出来。
小刀刘和徒弟二人呆呆的看着如兔子般蹦哒的魏良臣,师徒二人竟然都忘记叫人了。
这也不能怪他们,想小刀刘祖传手艺,东四胡同百年传承,大内兵仗局指定净身处,盛名之下,生意兴隆,财源广进。每日里右手给人净身,左手收人红包,被净之人无一不感恩戴德,哪里遇到过这一幕!
这实在是,不合规矩啊。
净身入宫,多么好的差事,昨这少年就想不开呢?
……
良臣就是想不开,不服气,他才不要做史上第一倒霉蛋呢。
先前是没有机会,刀架脖子上,不答应也得答应,现在有了机会,他还不跑!
别说,经这一吓,良臣还真是时来运转了!
门外,刘时敏和王曰乾没有守在那,而是在不远处一花台边说些什么,只王曰乾手下一个锦衣卫守在外面。
这锦衣卫是个力士,靠着墙正百无聊赖,等着里面传来惨叫呢,哪曾想一道人影“嗖”的一下从他身边飞过,吓了他一跳,待反应过来时,那身影已是奔出一丈外了。
这力士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什么事了,立时便叫了起来:“人跑了!”
“什么?…快抓住他!”
刘时敏听到动静,连忙吩咐王曰乾赶紧带人将人抓回来。可天色已黑,谁也没看清魏良臣是往哪个方向跑,一时半会哪里能将人找出来。
“刘公公,现在怎么办?”王曰乾提心吊胆,人可是他带进皇城的,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姓刘的能保得了他?
“不必担心,宫城门禁森严,他不可能潜进去,倒是外监各衙门容易藏身。”
刘时敏思虑片刻,让王曰乾不要声张,带人把住外监各衙门和宫城大小通道,他去司礼监见陈公公,请陈公公下令各监自查,务必要将那少年找出来。
“好,属下这就去办!”
王曰乾点头应声,只要人不溜进宫城,这事便好办。
……
良臣被关押的那地方乃是东安门外弹子房,这地方早前是专门捏制弹弓的泥丸的。不过接连几任皇帝都不喜欢弹弓,这弹子房也就荒废了,尔今被改成了锦衣卫的值房。
弹子房北面就是光禄寺,再往北则是内廷一些衙门机构所在。南边则是太子进学的重华宫,西边是东华门,进去就是宫城,即紫禁城。
刘时敏赶往司礼监请见掌印陈矩时,良臣正坐在一棵大树下喘着粗气。
刚才这一路跑的,不仅把他吓坏了,更是把他累坏了。
回想起来,真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无比的心酸。
有大象腿抱吧,这象腿现在还没自个小腿粗。你说装个逼吧,又摊上个做梦自宫的神人。
除了客巴巴,良臣重生到现在,可谓是事事不顺。
这大树怕是有百年了,根深叶茂,良臣躲在里面,外面的人只要不钻进来搜,不可能发现他。
苦的是,蚊子多,不敢打,怕被人听到声音。
良臣真的是被那刘大吓到了,宁可躲在树下挨蚊子咬,也不敢出去。
可,蹲了片刻,他动摇了,脑中想的和刚才截然不同,那便是宁可没了小鸟,也不叫蚊子活活咬死。
良臣从树下一点点的挪了出来,刚才只顾着跑,都不知是往哪个方向,这里又是什么鬼地方。
侧耳倾听片刻,发现没有追兵动静,良臣缓了口气,四处张望起来,不少地方都挂着灯笼,尤其是西边,一眼望去,那灯笼和天上的星星般。
因天黑视野有限,良臣无法准确判断出自己究竟在哪,他大致估了下,决定继续往北边走。
半柱香后,一座建筑出现在他的面前,门前挂有灯笼,良臣抬头看了眼,上面挂着“番经厂”的匾额。
番经厂?
良臣搜索了下脑中记忆,对这番经厂没有什么印象,不远处好像有人过来,他忙溜到边上的黑暗角落。
来人竟然是几个太监,有说有笑的进了番经厂,这让良臣一怔:难道我在皇宫?
有了这个疑问的良臣,越发不能镇定了,因为现在,他真的是身处险境中了。
良臣不愿被人当剌客一样抓住砍头,只能想办法赶紧离开。
从番经厂那里越往北边走,碰到的太监便越多,有两次良臣都没地方可躲,只好低下头,好在那些太监都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对,让他蒙混了过去。
良臣现在已经确定自己就是在皇宫中,并且他再往北走的话,肯定见到的就是北安门。
只是,北安门那里守卫森严,他要如何出去呢?
良臣颇是苦恼,走到司苑局和内府供用库当中那条巷子时,他看到前面有一个小火者在扫地,左右没人,他灵机一动,上前将那小火者揍晕,然后将对方的衣服套在了自己身上,腰牌也随手揣进了怀中。
他准备用这个小火者的身份出宫,只是经过一座和其他内廷机构相比,一点也不眼的建筑时,良臣却停了下来,目光被匾额上的三个字深深吸引住。
匾额上的三个字便是“司礼监”。
夜已很深,司礼监白日当值的大都已经散了,也没有什么人进出,更没有什么守卫士兵。
良臣躲在那看了片刻,觉得奇怪,因为司礼监可是内廷内阁所在,怎的却如此宽松的。
他是有所不知,这司礼监只是宫中诸位大办公批红所在,重要的文档奏疏都封存在文书房和司礼监经厂,加之又是在皇城之内,如何需要什么守卫。
带着对司礼监的好奇,良臣悄悄的走了过去。司礼监的公门早已关闭,只边上开有一道侧门。
进去之后,良臣听到有人说话,心中一凛,忙轻手罢脚的躲了起来。
“听说常熟知县杨涟举全国廉吏第一,吏部有意任他为户科给事中。”
“要是我没记错,那位杨涟是前年登进士第的吧?”
“不错,此人是万历三十五年的三甲进士出身。”
“短短两年,就由知县为户科给事中,怕是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的,王公公准了。”
“王公公怎么会认识这杨涟的?”
“……”
屋中没有人再说话,显是此事涉及到了什么。
第五十九章 的分管大佬
杨涟这个名字,躲在墙角下的良臣十分熟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此人可以说是二叔一生的死对头,移宫案中将二叔骂得如条狗,带着一帮大臣欺负李选侍个女流之辈,成功将天启帝朱由校抢到手中后,东林党立时就一扫朝堂,形成“众正盈朝”的格局。
如此强势之下,这杨涟偏又咄咄逼人,不给一心想和东林交好,以使内外清明的二叔活路,最终令得二叔与东林彻底决裂。
二叔的敌人,绝不是良臣的朋友,不管他是什么人。
身份决定一切,哪怕良臣再是忠勇无双,魏忠贤侄儿这个身份,也将打得他永无翻身之地。
想保命,想改变命运,良臣便只能和二叔一起,将那帮东林君子逐一消灭。因为在人家眼里,他就是个阉寺子弟,过街老鼠般的存在。
要知道,他大哥魏良卿被崇祯砍头前,可是哭着说我这人一辈子就是个农民,从来没想过富贵,更没想过害人,只因我是魏忠贤的侄儿,朝廷便要杀我头,我何其冤也!
所以,几乎是下意识的,良臣将身子往窗户下靠了靠,想听里面的人说些什么。
只里,里面沉默了下来,或许这和那位王公公有关。
为高位者讳,既然这位王公公和杨涟有关系,那么知道的人心知肚明即可,堂而皇之说出来,便是犯忌。
良臣想站起来从窗户往里偷看,看看里面都是什么人,只是刚有此念,二门那里就有脚步声传来,很急。
良臣一吓,赶紧蹑手蹑脚的绕到墙后,那里有一排屋子,左首第二间没有上锁,屋里有灯光,却没人。
来人越来越近,良臣顾不得多想,赶忙溜进了那间屋子,顺手还将门给带上了。
进屋之后,良臣趴在门缝上朝外张望,见来人进了那间有人的屋子,这才松了口气,回头打量起这件屋子来。
屋内摆设很简单,看着像是一间公房,一张很是宽大的桌子上堆着不少文案。桌子后面是一只红木座椅,上面放了个软垫。
良臣走到桌子前,他没敢乱翻东西,他注意到砚台里不是墨水,而是一块朱砂,边上还有一碗水。
难道这是用来批红的?
良臣很自然的将朱砂和明朝的“票拟批红”制度联系到了一起,内阁票拟,司礼批红。
此地是司礼监,那么良臣的判断没有错,这间屋子是司礼监的一位秉笔大佬办公所在。
墙上有一排书柜,还有几只铁箱,不过都上了锁。从桌上这堆文案摆放的随意性看,显然不是什么重要的奏疏。
良臣随手拿起一份,却是司设监三天前报请增添公帑费用的,再看一份,则是混堂司请奏增添运水马车十辆的。
难道这位司礼大佬是分管司设监和混堂司的?
良臣莞尔,这一发现让他很感振奋,原来这大明朝的大太监们和后世领导干部一样,也有分管联系哪些部门一说。
不过良臣急着出宫,只是对司礼监太过好奇才溜进来看一看,自是没有兴趣撬开大佬的箱子看看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放下混堂司那份公文便准备离开这间屋子,原路返回,潜到北安门那里等天亮和小太监们一起混出宫。
夜长梦多,这司礼监怎么也是内廷核心所在,虽处皇城之中并无守卫,可也是有人值守的,万一被那些人发现,良臣就得掂量下自己能打几个没鸟之人了。万一当中再有个如少林老僧般深藏不露的老太监,那,就什么都不用谈了。
正要走,良臣的视线却在一张折叠的纸卡上停了下来。
这纸卡上面压着笔架台,红色,上面似乎印着什么字。
良臣移开笔架台,将这纸卡拿出,发现上面印着司礼监三个大字,边上还落有司礼监的公印。然而打开之后,里面却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
这东西看着有点像后世的贺卡,难不成这司礼监每年也要印发大量贺卡派发?
良臣不认为自己的脑洞符合事实,只是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他一时却想不明白。但直觉告诉他,此物必定不凡,因此,他犹豫了下,还是将这纸卡小心的放进了怀中。
走到门边,静听了一会,良臣才小心翼翼的开门溜了出来,钻到了先前那有人说话屋子的墙角根。
屋内,正在争吵着什么。
“常云管着针工局印,还掌着乾清宫管事,论资历,论名望,应当晋秉笔。”
“常云过去可是陈公公的掌家,为了避嫌,常云怎么也不能晋。”
“那天津马堂亦可,反正轮不到辽东高淮。”
“李公公难道不知道,马堂已向陈公公表明不争之意?”
“不争了,怎么会,临清的事不是叫陈公公给压住了吗?”
“正是因为压住了,马堂才不能上。”
“这…倒也是这么个理。这么说,高淮马上要进京了?”
“不出意外的话,最迟十月,咱们头上就要多一位秉笔公公了。”
“听说这位高公公在辽东可是弄得天怒人怨的。”
“谁说不是呢,不过人家也有本事,年年送到京里的银子最多,就凭这,人地位也牢固着呢。”
“行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咱们做好自己的本份便是。对了,刚才文书房的刘时敏过来找陈公公所为何事?”
“不知道,他没有和咱们说。”
“这刘时敏,出生将门,骨子里和咱们不一条心,也不知陈公公为何如此信重于他。”
“人材难得啊,呵呵。”
“……”
刘若愚那家伙找那陈公公做什么?
墙角下,良臣觉得肯定没好事,心下一急,也顾不得听墙角了,赶紧潜出司礼监,直奔北安门而去。
第六十章 有人要打小爷
去北安门的路上,良臣想到一事,觉得不对,那杨涟不过是个才任两年的知县,他凭什么可以出任户科给事中?
虽然同样都是正七品,但一个是地方官,一个则是京官,前者可以说是百里侯,后者却是小臣之翘楚给事中官品虽低,权力却大,有封驳之权,皇帝的旨意和内阁的票拟如果没有给事中的签名,那么就不能下发执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可以说,给事中这个职位是极其要害的一个官职,杨涟前年中进士,外放知县,今年便被提进京城,这实在是件不可想象的事。
满打满算,杨涟在任上做实事的时间也顶多一年。
就做一年知县,便被举为廉吏第一,上调京城,他杨涟凭什么?
再者,天下那么多知县,那么多在任上苦熬的官员,难道就没一个比杨涟更适合出任给事中的?
这事,肯定有猫腻,先前司礼监的人说什么王公公同意了,而杨涟是东林党人,那么这位王公公是谁,良臣多少也能猜得出了。
不是那个放着本份不做,和东林党勾结在一起,欺负孤儿寡妇的王安又是谁?
这些个东林党人,成天骂人家结党营私,他们自己干的又是什么事?
单就杨涟这件事来看,主持此事的东林党大佬们明显就是鲜廉寡耻了。
良臣冷笑一声,又无奈摇头,二叔还在扫马圈,自己又倒霉的在皇宫中乱转,现在去想东林党的事,有点不切实际了。
一路有惊无险的摸到北安门那里后,良臣才发现宫门没有开,不由很是焦急,可宫门没开,他就是飞也飞不过去。
也不知离天亮开宫门还有多长时间,良臣不敢在那里瞎晃悠,便摸到了离宫门不到一里多地的一处建筑中。
选择在此处藏身的原因是这地方一个人也没有,良臣没蠢到脑子一热,想要潜进宫城一探究竟,那跟找死没有区别。
宫城位于皇城正中,四面都有护城河,只四座宫门通连内外,乃是皇帝和嫔妃所居之处,便是太子也不能轻易入内,况他魏良臣个冒牌小火者。
人贵有自知之明,良臣对自己的家底很清楚,除了知道未来历史走向外,他不比这个时代的人多会什么。
读书,他比不过那帮八股狂人;学武,他连自宫的刘若愚都干不过;做生意,没本钱;抢劫,没那个胆;造反,做梦去了,朗朗乾坤,盛世天下,他想造反?再等二十年差不多!
赶紧帮二叔升级才是王道。
在二叔没有成为九千岁前,良臣做梦也没有想过能进皇城,今日纯属冤枉,他真是恨死那刘若愚了,要是他能出去,日后定在二叔面前狠狠告这家伙一状,让他再切自己几刀去。
这次,良臣不是从大门那过去的,而是从后墙翻进去的,他准备在这里一直藏到天亮。
不知道怎么回事,良臣觉得自己藏身这地的建筑风格和刚才看到的皇城建筑格格不入,怎么瞅都像是座寺庙。
皇宫里也有寺庙?
良臣甚是糊涂,他没听说过。倒是伪清满州鞑子进关之后,在宫里养过一阵喇嘛。
不管它了,一夜的逃亡加上提心吊胆,使得良臣精神十分的不济,他躲在院中的西南角落里,迷迷糊糊的就想打盹。
“砰”的一声,脑袋叩在了身前的大缸上。
揉了揉脑门,良臣想这可不行,不是疼的事,而是他若睡着了,有人过来他都不知道!
于是,他狠狠掐了掐自己,疼的嘴都歪了,好在没有白疼,瞌睡虫真是不在了。
又在缸后干坐了片刻后,良臣有点坐不住,他发现东北方向有一根好长的烟囱竖在那,高度大概和三层小楼差不多。
摸了摸肚子,良臣很自然将烟囱跟厨房联系到了一起。
难道是尚膳监?
良臣心中一喜,踌躇片刻,大着胆子往内处走去,想找到厨房弄点吃的。
途中,他不断的用鼻子去嗅空气,好捕捉食物的香味。
只是,没有闻到什么肉香味,倒是闻到股淡淡的焦油味。
这味道,初闻倒不觉什么,可时间久了,让人禁不住有想吐的感觉。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良臣越走越觉不对,别的地方都是挂着灯笼,独这地方是点的蜡烛,并且是沿着一个方向点的,看着甚是诡异。
不知不觉,良臣已经停在了那里,他不敢再朝深处走,瞬间,他做了个决定,那就是马上回头。
转身时,却是吸了口气,因为四周灰暗的墙壁满是夹格,而夹格上清一色摆着的都是骨灰坛。坛上都贴有人名。
真晦气,我怎么躲这地方来了!
良臣连连后退,如见鬼似的想远离此处,因为这里正是宫中专门焚化无权无势小太监和宫女的净乐堂。
此堂设掌房官一员,凡宫中小火者有病都送安乐堂处医治,若病好了自是回原处供职,但若不幸病故,那么就由惜薪司给焚化赀、内官监给棺木,抬到这净乐堂来焚化。
良臣没有看得清,在那三层楼高的烟囱不远处,还有一座塔,塔底下是眢井,里面堆积的都是骨灰,却是死前都没钱给净乐堂买骨灰坛的太监宫女葬身之处。
这次良臣跑的速度绝对比上半夜从小刀刘刀下逃出的还要快,甚至因为响动太大,还惊动了净乐堂的太监。
等那太监叫了两个火者过来查看时,良臣早已翻过院墙跑出老远。
良臣这次是什么地方也不敢去了,找了个树丛钻了进去,老老实实躲到了天亮。
可是当他来到北安门那时,却傻眼了,因为王曰乾正领着帮锦衣卫在那盘查出宫之人呢。
良臣不敢将希望寄托在人家眼瞎上,只能掉头从别的宫门出去。
可皇城这么大,他又没有地图,根本不知从哪还能出去。
如一只无头苍蝇似的,良臣在皇城中转来转去,原先去过的司礼监那一块他没敢再去,就这么绕来绕去,来到了一座宫门前。
让人意外的是,这座宫门并没有守卫。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良臣盘算大抵总有九点钟的样子,那王总旗带人在宫门堵他,宫中肯定还有人在搜查。眼下根本不是出宫的好时机,还是先寻个地方躲起来再说吧。
虽然那宫门没有人守卫,可良臣起初无意进去,他只想找个太监的衙门躲一躲,摸到不远处的内承运库时,却发现承运库的太监都在门外集中,似是在检查什么。
良臣心中一突,知道不妙,定是刘时敏找了那劳什子陈公公,现在内廷大小衙门都在找他了。无奈,他只能往那没人守卫的宫门躲去,一进去,就见是片广场。
广场中间一个年老火者正在扫地,看到他后,那老火者愣了下,问道:“你是哪个衙门的,怎么进来的?”
“我…”
良臣怔住,不知如何回答,那老火者见状,面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那个…我是…”
良臣脸上挤出笑容,寻思如何说法时,那老火者却一下叫了起来:“来人啊,有人要打小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