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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傲骨铁心     司礼监txt下载     司礼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二十八章 罗织成罪 酷法拷讯

    风闻奏事是科道言官的权利,一句话概括就是可以道听途说,不加印证也不必署名便写成题本送达通政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换言之,这是朝廷给予科道的极大权力,初期对于整肃吏治起到了极佳效果,然而随着时间推移,这个权力就成了党争工具。

    发展到现在,以致于内阁重臣在收到科道弹劾,哪怕明知不符事实,也要向皇帝提出辞职或避居在家等侯调查结果。至于皇帝批不批准则是另一回事,倘若连这态度都不肯做,那重臣所遭受的舆论风暴必然更大。

    因为,这是对整个科道的藐视了,是清流之共敌。

    准确的说,大明朝的科道清流们把控了整个国家的“媒体”,所有的声音都是从他们嘴里发出。

    而清流的外围各种读书社则是“自媒体”,京师一有风潮,各党外围随之开动,瞬间便能传遍天下。

    朝廷大事,老百姓知道个啥?

    还不是读书人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读书人说那是个奸臣,那百姓就跟着咒骂。读书人要说那是个忠臣,那百姓就跟着烧香。读书人说鞑子是正宗,尊孔奉理教,剔发是新朝雅政,没什么大不了,那百姓就跟着剔呗。

    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就是这道理。

    百姓,可不够格当这个“民”。

    因而,科道清流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了。

    他们被称为“显贵”,便是缘于他们有这睁眼说瞎话而不被追责的权力。

    当朝重臣为了能够保证工作进行,政令推进,则势必要拉拢科道,如此一来,朋党自是应运而生。

    敢于藐视科道“小臣”的重臣们,大多狼狈回家。

    强硬如张居正者,对于科道的打击也是依靠科道,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而非赤搏下场与当事人一较手腕。

    东林党在历次朝争中主力都是科道,党内很少有“大臣”存在,这一方面是因为万历不喜欢东林党,另一方面则是东林党无论是创建者还是后来者,都没有什么实务人才,只知夸夸其谈,不通实际,难堪大用。

    历数东林党过往,能为“大臣”者真是寥寥可数,当朝独相叶向高算一个,当过吏部尚书的**星也算一个,治水大师,后来死在辽阳的袁应泰算一个,其他人,都扎堆在都察院和六科,没有杰出人物,所擅长唯花花文章。

    孙承宗这种,不过是半个东林党人。其与东林党只是政治观点有些相近,但绝非核心,否则,也不会在东林党全军覆没,大小骨干都在诏狱等死时,带兵在通州对于是否进京犹豫不决了。

    良臣两世为人,对东林党看的很透。

    他学曾国藩招兵,回家乡拉拢子弟,是学湘军想以亲朋关系为钮带拉出一支能打的军队来。

    东林党却是直接和曾国藩如出一撤,都是师生关系为钮带,区别在于湘军是打血仗,东林党打的是嘴仗而矣。

    很难说,曾剔头组湘军时是不是参考了东林党。

    因而,对付东林党其实很简单,就是学张居正对付科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李三才不是要入阁么,五党费了那么多力气,还派人到凤阳搜集李三才贪脏证据,却始终不能有进展。

    这说明什么,说明东林党防着呢。

    既然正面攻不破,那就侧面来,风闻好了。

    说起来,五党也是帮废物,都被东林打成那样了,还守着官场规矩,事事给自己弄个束缚,放不开手脚,活该最后被东林党打成龟孙。

    对此,良臣对五党是十分的鄙视。

    其实,这件事,他也是想当然了。

    五党和东林党一样,都是科道清流为主,他们的风闻权力可以对付东林党,可东林党同样也能一成不变对付他们。

    论科道人数,东林党还占着上风呢。

    科道老窝都察院,东林党可是占了六成。

    大家都来风闻,都来污蔑,可以,人多欺负人少,到时看谁的弹章多就是。

    谁个屁股干净?

    五党没这个魄力,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良臣和科道不沾边,他魏公公屁股也最干净,所以他干得出来,但是他又干不出来。

    程序上,他魏公公现在不能向万历上本了。

    当舍人那会,倒是可以走锦衣卫的门路直递,现在,按宫中手册标明,他的直接上司是内官监姓曹的。法理上,他越不过内官监单独上本,没有内官监报备,他的题本也不可能被收到司礼监的文书房。入不了文书房,万历就看不到。

    张诚那里倒是可以走一走,问题是他一个海事太监怎么就掺和进东林党的事了。

    这是不务正业了。

    所以,良臣能干却干不出来。

    田尔耕却可以。

    大明朝除了科道有风闻权力,厂卫同样有之,甚至更进一步,有侦缉百官的权力。

    别看田尔耕现在只是个小小南镇抚使,五品千户,可人家是锦衣卫体制内的中层干部。

    这就决定了田尔耕真要舍得一身剐,肯定能拉下个把大佬来。

    历史上,这位未来的锦衣卫大都督和大哥良卿交情很好,以致史书上对田尔耕的介绍多出那么几个字来“与良卿交深”。

    能和大哥交深,自能和弟弟深交。

    良臣可不会放过田尔耕这支潜力股,不动声色的将名单又推了过去:“镇抚有风闻之权,若是不用,岂不浪费?”

    田尔耕不置可否,眼神有些闪烁,显然是在思考他若掺和进李三才的事,到底是利多还是弊多。

    “做大事,必得拼,没有付出如何会有收获呢。这世上,没有免费的白饭,也不会天上掉馅饼,想要的东西,总要拿出点什么来换才行。”说完,良臣哈哈一笑,“田镇抚,咱家老家有句话说的好,叫爱拼才会赢啊。”

    爱拼才会赢?

    田尔耕听明白这话的意思,却仍是有些踌躇,许久低声说了句:“李大相公乃朝中名人,又是东林巨擎,单是风闻怕不能奏效。”

    “风闻不行,就罗织成罪,酷法拷讯,咱家就不信这名单上的人个个嘴硬如铁。”良臣冷笑一声,“又不是让镇抚大人去抓李三才…这种事,田镇抚懂的应该比咱家多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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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九章 怎么办?用刑呗

    香河县为通州所领县,与通州都归顺天府管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日县中突然来了一队锦衣卫,持了腰牌至县衙说抓了一重犯,需借香河县牢房审问。

    香河知县如何敢得罪锦衣卫的人,忙让牢中腾出地方。

    当夜,就有快马押着一辆马车匆匆赶到,随后马车中人就被锦衣卫带至牢房。

    未几,又有一队锦衣缇骑至,为首之人身着千户官袍,惊的县衙众人不轻。

    那锦衣千户至后,立时便令驱散香河县衙众人,只令锦衣力士将大牢团团围住,不准进亦不准出。

    到深夜,不知打哪又来一众快马,于夜色中迅速进入大牢。

    这众快马自是魏良臣,他是接到田尔耕消息后马不停蹄从京中赶来的。

    一心想要上进的田尔耕最终决定参与此事,因为正如魏小太监所说,他便是不参与这事,在东林党眼中也是无足轻重的人物。而若参与此事,能不能进北镇不说,至少在东林党眼中,你田镇抚就是个大人物。

    有名才有价值。

    不过,即便如此,田尔耕也没有胆量拿名单上那些朝官动手。很自然的,他将目光放在了名单后面那些没有官职在身的人。

    这些人,有李家的亲戚,也有漕运业务的商人。从这些人身上着手,相对而言要安全一些。

    良臣认可田尔耕的决定,为此,他特意派郑铎带几十人配合南镇办案。

    田尔耕往通州一带派去了上百名他南镇的得力部下,最终,神不知鬼不觉的捕获了两条鱼。

    这一切都是田尔耕私下所为,自始至终北镇抚司都不知晓,天津卫的都指挥使衙门更是不知情。

    他能这么做,倒也合了魏良臣对他的评价一个亡命徒。

    ………

    被兜到网中的两条鱼,一条是扬州货号的东主赵盛杰,另一条则是李三才通州老家的二管事李全德。

    要阻李三才的入阁之路,必从其本身着手,而李三才最为天下人诟病的就是巨腐。

    五党不敢风闻,而是派人去凤阳搜集证据,时效甚低。良臣这里通过田尔耕则是直接抓人,把人抓住了,证据自然就会有。

    先抓人,再问案,厂卫有这个特权。

    而要找到李三才最切实的贪脏证据,显然其为漕运总督时的经历最为重要。

    漕运承担着一千五百公里南粮北调的水上运输重任。每年要有四百万石粮食,经京杭大运河运往京城,运粮船多达万艘,押送士兵多达十二万。因此历朝皇帝都十分重视漕运,漕运总督一职,在唐朝由宰相兼任,宋朝设三司使管理漕运,地位仅次于宰相,在明朝,漕运总督的官阶是从一品。

    除了漕粮外,南方的商品进入北方也必然选择走水路,如此一来,做了十年漕运总督的李三才岂能不富,又岂能不贪!

    实际上李三才也是天下巨富,其家产高达470万两,为天启年间国家一年税赋。其一顿饭所食能抵数十户百姓家一年之费。

    这倒不是说李三才的家产都是贪污得来,实际上倒有大半是他经营所得。因为这位总督大人是通州商号的总头目,李家几乎承包了通州漕运业务的七成。

    说句难听的,运河这十年就是他李三才开的,所以,哪怕不用受贿,他也能发大财。现任辽东矿监张晔在通州开卡设税时,就得李三才提点买了两岸不少地皮,结果转眼就高价卖出,所得甚巨。

    现在运河两岸的商业大多也是如此,有资格如李三才这等大官僚指使家人开设商号,所运货物过任何关卡都不需交税。而没有资格的商人则需花钱将自己的船只挂在这些大商号下面,同样过关卡不用交税。

    所以,万历广派矿监税使在各地设卡收税,就是触及到了商人利益。反对矿监税使的地方督抚大员中,李三才最是卖力。

    原因,用屁股也能想到。

    赵盛杰有些倒霉,他本是特意从扬州赶来通州庆贺总督大人高升入阁的,顺便再在京中游玩几天,哪知正准备回乡,却叫人给绑了起来。

    赵盛杰的货号在扬州,扬州,又是南北运河最为关键的一环。南方的漕粮和货船想要北上,扬州是必经之地,而他赵家的货号几乎垄断了扬州漕运,若说他和李三才没有利益输送,鬼都不信。

    李全德比赵盛杰更倒霉,好好的替主家出去采办,半路就叫绑匪劫了。蒙着眼睛不知被带到哪,到地就尿了裤子,骚不可闻。

    良臣和田尔耕碰头之后,商量了下,决定先提审赵盛杰,先撬个这个土财主的嘴。

    哪知这赵盛杰虽是商人,可骨头却硬。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赵某乃是清白商人,焉是行贿之人!说我给李大相公家送银子,荒谬!...”

    赵盛杰怒气冲冲,胆气也上来了,原先以为是有人绑票索要赎金,真是担心对方撕票。现在发现竟是锦衣卫审他,当然不怕了。

    要知道他赵盛杰可不单单是李大相公交好,和顾大相好等东林党人亦是大有交情。每年,他的货号用于支持无锡东林书院的资金都是以万两计的。

    有这么深的后台在那,他赵盛杰如何会叫锦衣卫吓着。他是商人,又不是当官的,锦衣卫能奈他如何。

    “赵盛杰,你这会说什么都没有用,证据确凿,李家二管事李全德可是白纸黑字都招了的。本官劝你识相一点,要不然,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田尔耕的声音很是平和,一点也没有恐吓或者威逼之类的话语,淡淡的说出,就好像和老友在叙友情般。尤其是他那脸上的笑容,让人看起来十分的可亲。

    可惜,赵盛杰却不为所动,冷笑一声道:“若有证据,只管把我定罪就是,何来废话…”言毕,又微哼一声:“你可知我是何人?我劝你赶紧放我离开,否则,怕你这小小千户吃不了兜着走。”

    赵盛杰的目光只落在田尔耕脸上,未曾多看魏良臣一眼,他将身着便服的良臣当成了田尔耕的随从。

    良臣没吭声,印象中田尔耕是刑讯高手,连烹杀都干的出来,对付一个小小商人肯定不在话下。

    哪知,田尔耕似乎经验不足,有些为难的侧脸问了他一句:“魏公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

    良臣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田尔耕,“用刑呗。”

第五百三十章 用刑之道在于诛心

    罗织成罪,酷法拷讯,不用刑用什么?

    良臣意识到田尔耕眼下还不是那位用刑高手,所以,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调教对方一二才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或许,这也是改变田大都督命运的时刻。

    将来,这位大都督会感谢自己的。

    田尔耕眼下还真不是十几年后那位让东林闻风色变的“魔头”,其虽是锦衣卫的南镇抚使,却是荫庇之职,且任职尚短,虽然一心上进,但其出身和锦衣卫其他人相较颇是有些格格不入,因而始终被排斥在外。无法被上司赏识,又不被同僚接纳,田尔耕的仕途自然堪优,不得已只好转求内廷门路。

    而南镇抚司在锦衣卫虽和北镇并列,但无论是职司还是权势,都不足以和北镇相提。甚至于,北镇的事情,南镇都不敢过问。刑讯之道,又是北镇所长,田尔耕不擅长自不奇怪。

    要说,这位京城有名的官二代身手是强,性子也烈,但于人心险恶及厂卫专职这一块,还真是个单纯的小白鼠。

    同为“五彪”之一的许显纯亦是如此,眼下一门心思报效朝廷,浑然没有后来的那么狠辣劲。

    因而,对于是否向赵盛杰用刑,田尔耕内心是迟疑的。

    良心告诉他,这样做是不对的。

    可若不用刑,看赵盛杰这架势,显然又是不肯开口的。

    其若不招,这般兴师动众把人抓来有何意义?

    他听从这魏小公公的话掺和进倒李之事,又有什么价值?

    当真是左右为难。

    良臣不管田尔耕怎么想,在对方尚在犹豫时,径直走到牢房外边,唤来小田,对他附耳交待几句。

    “明白!”

    小田听后,嘴一咧,嘿嘿一笑,当即出去找了根长有三四尺的铁尺来。又招呼两个同伴帮他寻了个炭炉子提到了牢房中。

    “这是做什么?”田尔耕看的奇怪。

    “呆会便知。”

    良臣也不解释,只要小田他们抓紧动作。

    不一会,炭炉子便烧旺起来,使得阴冷潮湿的牢房多了些暖和。

    赵盛杰不曾听到良臣与田尔耕的对话,只道锦衣卫的人是给牢房加暖,加之确是寒冷,还往炭炉那凑了凑。

    良臣看了眼赵盛杰,微微一笑,负手耐心等着,等到炉火足够旺时,朝小田微一点头,对方遂将扔在地上的铁尺捡起扔进了正烧着的炉中。

    “你们做什么?”

    赵盛杰险些被溅出的火星烫到,一脸不满,要知道他虽没有官身,可在扬州,甚至整个南直隶,又有哪个当官的敢给他脸色,更逞提将他捉入大牢了。

    便真是他赵盛杰犯了事,甚至于杀了人,大相公们一道书信,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可惜,在他面前的不是南直隶那帮官员,也不是东林党。

    良臣冷笑一声,看都不看赵盛杰。

    田尔耕虽不知接下来做什么,但显然也不会给赵盛杰好脸色看,板着脸面无表情。

    小田把眼一瞪,凶神恶煞的样子就吓的赵盛杰不敢言语了。

    牢中很安静,只有炭火燃烧,不一会,那铁尺便已是烧得精体通红。

    随着铁尺被烧红,赵盛杰发现对面的人眼神不对,再看那烧红的铁尺,陡的想到烙铁酷刑,不由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往墙角退去。

    不过却没有人上前拉他,进而用那铁尺烫他。

    这让赵盛杰心中稍定,但困惑却更大,同时也越是紧张。

    等铁尺足够红时,良臣又叫小田取来两块大铁坨,将那铁尺夹出,以铁坨抵住,直直的竖在那里。

    “魏公公,这是何意?”田尔耕是看得一头雾水,不知道魏良臣弄这些有什么目的。

    赵盛杰猜不出,但想肯定不是好事,这心便是“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人对于未知的事情,天性都是恐惧的。

    “请镇抚看个小把戏而矣。”良臣笑了起来,朝小田挥了挥手,吩咐一声,“把人犯吊起来。”

    “是,公公!”

    小田狰狞一笑,带着两人冲到赵盛杰面前,不由分说将他往外拽,然后将他两手两腿都给绑上。惊的赵盛杰如杀猪般乱喊乱叫,可当真是喊破喉咙都没人来救他。

    “起!”

    将一根长绳甩上房梁后,小田麻利的将一边系在赵盛杰身上,另一边则发声喊使力往下拽,直到将赵盛杰吊在半空中。

    “放开我,放开我!…我无罪,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半空中的赵盛杰的身子随着绳子微微晃动,脸胀得通红,脖子以下却是惨白惨白。

    因为他发现,他的屁股正下方对着的就是刚才竖起的通红铁尺,角度是一分也不差。

    这光景,傻子也知道接下来是什么了。

    如果绳子另外一头松手,赵盛杰就会从正中落下,然后直接“坐”在烧红铁尺上,而铁尺不出意外便会顺着他的肛道一顶而上,之后…想都不敢想。

    比之酷刑还要残酷的刑法。

    “使不得啊,使不得啊!大人,使不得啊…”赵盛杰骇得无面人色,尖声惊叫。因为过于恐惧,他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在半空中晃动,奈何根本下不来。

    晃了一阵,发现自己有可能把绳子弄断,顿时都不敢动弹。可他不动,绳子还是在惯性的摇晃,当真是摇的赵东主七魂去了六魄。

    正下方那通红铁尺可是热气逼人,红通通的,看着就让人心脾欲裂。

    田尔耕暗自抽了口冷气,不经意的瞄了眼边上一脸淡定的魏小太监。

    良臣抽了抽鼻子,走到铁尺边慢慢蹲下,随手从地上摸了把干草放在那铁尺上,眨眼功夫就烧了起来。

    灰飞烟灭后,良臣缓缓起身,拍了拍手,微微抬头看着上面的赵盛杰,淡淡道:“咱家还有事,最后问你一次,李大相公收了你多少银子。说了,咱家放你,不说,嘿嘿…”说完,阴侧侧的笑了一声,微微抬手,看样子只要赵盛杰但说个不字,就会立时下令松绳。

    “说,我说…”

    赵盛杰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不说是通红铁尺钻入他下半身,就是一根铁尺剌进去,都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接下来的事情便简单了,田尔耕手下随之入牢,备好笔墨开始询问赵盛杰。

    良臣和田尔耕出了牢房,在场中间生起的火堆边烤火。

    “公公好手段,仅一招就吓的那赵某招了,田某佩服。”田尔耕半响说了一句。

    良臣摆了摆手,笑道:“用刑之道在于诛心。心者,怕字也。只要怕了,就什么都招了。”

    田尔耕听后沉默片刻,忽的问道:“若是不怕呢?”

    这个问题问的十分到位,良臣就等着田大都督来请教呢。

    他胸中别的没有,百八十种酷刑,杀人的手段还是有的。

    重要的是,这当中很多就是田大都督未来的看家本领。

    教会徒弟,不会饿死师傅。

第五百三十一章 要他生便生,要他死便死

    “若是不怕,则须诛身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良臣首先解答了田尔耕的疑惑,人犯不怕死怎么办呢,答案很简单,往死里办就是。

    你不怕死,我便成全你。

    所谓咱家要你六点死,多活一秒算我输。

    不知天性如此,还是历史必然,良臣现在有点像武周时期的酷吏来俊臣转变了。

    单从前和今日所为,套他个枉法阉寺都是轻的。

    然,良臣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错的,屁股决定脑袋。

    如赵盛杰这种有后台也有钱的富人,走大明体制内的法司途径,纵真是无恶不赦之辈,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说白了,大明律是治无权无势百姓的,对于官商这种人而言,大多时候是无效的。

    除非太祖复生。

    二叔为什么要在天启年间兴起大狱,粗暴对待东林党人呢,原因就在于不这么做不行。

    东林势力实在是强大,强大到即便二叔宰了那么多东林骨干,可崇祯一上台,东林党便死灰复燃,反攻倒算了。

    究其根本,还是官商二字。

    亦或士绅一体。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以二叔为首的阉党要改革,要振兴,要弄钱,唯一的下手对象只能是庞大的士绅官商集团。

    没办法,谁让国家的财富都集中在他们手中呢。

    打土豪,分田地这六个字,造反不二口决,治国同样如此。

    区别在于造反的烈度高,彻底推翻,死人无数。

    治国则须温和,缓缓图之,不死人或少死人而矣。

    毕竟,财富的聚敛过程,往往都是极其阴暗的。

    白手起家,勤劳致富的那些富人,只是那顶层阶级少之又少的一部分。

    大明朝的士绅集团,则是连那一小部分都没有。

    叫嚷着要百姓在家饿死,不要出来给朝廷捣蛋的可不是宫里的太监,而是这庞大士绅集团的精英辈,理学大师,文坛宗师们。

    偏这些人又占据了上上下下几乎每一个体制内的岗位,以少数对多数,在此情形下,要想大刀阔斧改革,不兴大狱,不动大刑,能行么。

    改革不是请客吃饭,不流血是没有商量的。

    不行霹雳手段是见不了菩萨心肠的。

    阉党所为,不过是封建体制内的一次大胆革命。

    是内廷对外朝积累的不满一次总爆发而矣。

    内廷为什么对外朝不满?

    国事不堪至此,太监也看不下去!

    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难道太监们就做不得这匹夫了?

    要知道,有明一代的太监,都是最底层最贫苦,最无出路的贫民子弟。

    如刘若愚那种官二代出身的,数不到五个指头。

    要说更准确些,恐怕就是天启这个皇帝看不下去。

    不想当亡国之君,又使不动外朝,只能靠内廷了。

    良臣知道如今才几岁的大哥儿朱由校可是十分精明的一个皇帝,幼时便受皇太孙教育,登基后不到半年,就将父亲泰昌帝留下的烂摊子抚平,稳定朝政同时也稳定边关。

    朱由校不但每份奏本都看,更做到了奏本中提到的人名都知是谁。甚至于有一次辽东呈上的题本中出现一个游击名字,朱由校都知此人过往经历。遇上不懂,或不知如何解决,总会谦虚询问旁人意见,如孙承宗,如内阁,而不是金口一开自个就瞎决定。

    强如此辈皇帝,又岂是什么木匠昏君。

    所以,其实良臣对朱由校这个大哥儿也是忌惮的,他想方设法让西李将朱由校收在麾下养着、想办法提前把二叔弄进东宫,就是想把这个大哥儿给掌控在手中。

    可惜,西李没把事办成,二叔又因为客巴巴的事在东宫呆不住,跑四川去了。

    这让良臣的提前布局打了六成折扣。

    完成的四成纯是西李和巴巴。

    也是征服有道,本质上和什么谋略布局完全不沾边。

    ***的功劳,和他这个人没鸟关系。

    眼下,他也是顾不上朱由校,也顾不上二叔了,不把海事办起来,万历那怕就容不了他了。

    早点把李三才的事办了,他才能早点从田尔耕这里弄来火器,要不然赤手空拳的他还真不敢去当那个东亚海霸王。

    …………

    说阉党诸公是有识之士也好,说他们是投机倒把也好,说他们是为求自保也好,说他们是奉承皇帝也好,其实原因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敢于向庞大的体制说不。

    仅这一点,便值得肯定。

    没有了阉党,国事日益败坏,边事更迅速糜烂,大明朝艰难维持不过十七年。

    历史事实就是最好的证据,任人再如何打扮,铁证终究如山。

    中外若干国度,又有哪一国之变兴,之革命,之进步,不是挥刀向着顶层阶级的。

    为富不仁这四个字,可不光是个成语这么简单。

    到了当下,士绅集团所霸占的财富已然不是什么财富,而是套在大明王朝脖子上的绳索了。

    所以,对于向赵盛杰等官商辈动刑,良臣没有道德负担。

    倘若刚才赵盛杰真的不肯招,他会毫不犹豫下令小田松开绳子。

    不怕就诛身,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还是小白鼠的田尔耕接受,诧异道:“不妥,未审而杀,律法不容。”

    良臣刮目相看,田大都督竟然还有法治精神,难得。

    对于调教兴趣越发旺盛,抛出一个问题来。

    “那咱家问你,不诛,下面待如何?”

    “这…”

    田尔耕皱眉苦思,发现却无解答。

    因为,这是个无解的问题。

    人都不怕死了,你又不肯行霹雳手段,那么你能干什么?

    “若那人犯确是大奸大恶之徒,然天生肝胆硬如铁石,就是不怕死,这般放了他,岂不是纵恶?”良臣进而反问田尔耕。

    田尔耕依旧找不出答案,但始终觉得这事不好。

    良臣笑了,摇了摇头道:“镇抚以为李三才和那赵盛杰是否有罪?”

    “……有罪。”

    田尔耕犹豫了下,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给的相当肯定,他不是傻子,如李大相公那种人,怎么可能没有贪脏之事呢。

    放眼天下府县,将那做官的都拉进诏狱,统统杀了,或许会有冤枉的。可隔一个杀一个,肯定得跑掉大半。

    虽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官二代,从来不缺钱花,但田尔耕于这人情世故还是通晓的。就他南镇抚司下面那帮人,不也定期给他这镇抚使孝敬么。他倒是不想要,可规矩如此,他不要,下面人如何看?

    坏了规矩,就是砸了大伙的饭碗,这镇抚使如何干下去。

    一个千户都如此,况那李大相公呢。

    至于赵盛杰,当然更有罪,若说他和李大相公没有利益往来,白痴都不信。

    “既镇抚认为他们有罪,又何需有顾虑呢?…人犯不肯招,大胆用刑便是,真是死了,也不过是为民除害。”良臣说的正义凛然。

    田尔耕觉得这话肯定不对,但听着又似乎很有道理,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只得喃喃道:“魏公公,话是如此,只是人若死了,这证据从何而来?”

    把人抓来就是为了弄证据,没有证据如何扳倒李三才?

    “人死,什么证据都能有,死人是不会对证的。”良臣说这话的时候,仰望星空,面色平静,似在观星赏月。

    田尔耕若有所思。

    良臣拿眼角余光瞥了眼对方,没有人天生就对用刑折磨人、杀人毫无心理负担的。人总是有所转变,进而一步步成为某种人。

    他希望田尔耕能够站在天然正义角度看待事情,这样一来,田尔耕的心理负担自会减弱。

    沾了第一滴血,就不愁不会沾第二滴。

    将来,还是要靠田大都督带着锦衣卫的同僚对东林进行大扫荡的。

    及早对其灌输正义杀人这个道理,还是很有用处的。

    田尔耕有没能明白这个意思,明白行霹雳手段方显菩萨心的道理,良臣暂时看不出。

    因为,对方始终沉默着。

    他想了想,一边弯腰去挑火堆,一边随口道:“镇抚如今做的是南镇,这事若成想来能入北镇,于这刑讯之道自需专研,不然,只怕叫那人犯小窥了镇抚…咱家未进宫前倒是读过些杂书,于此道稍通一二,镇抚若是有兴趣,不妨探讨一二。”

    闻言,田尔耕饶有兴趣:“还请公公赐教。”

    良臣点了点头,轻声道:“于犯人言,诛心大过诛身。死无对证固然好办,但总是缺了些力度,未免不美。故于刑讯,首当突破,击溃犯人的心理防线,如此才是上策。”

    “心理防线?”

    田尔耕首次接触这个名词,不知何意。

    “心理防线意指心中依仗。”良臣对于专业名词也不太懂,随口胡诌了句,尔后问田尔耕那赵盛杰所依仗为何。

    田尔耕不假思索道:“自是那东林李大相公。”

    良臣一击掌:“是咧,若非李三才,赵某人安敢小窥镇抚?…所以,镇抚便要叫他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李大相公救不得他!…不论何人,便是皇亲国戚落在镇抚手中,都得叫他知道,这世间除了镇抚以外,任何人都别想救他。要么痛快招,要么便是求死都不得。”

    “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田尔耕觉得魏公公说的大概是这个意思。

    “于犯人面前,镇抚便是天王老子。”良臣赞赏的点了点头,“要他生便生,要他死便死。”

第五百三十二章 有种人,不诛不行

    “受教了!”

    田尔耕微有动容,魏公公这简短之言确是有真谛的,不是泛泛而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过,如咱家先前所说,诛心大过诛身,这诛心就是破其心理依仗…镇抚但要明白这个理,将来镇抚若是掌了诏狱,不管什么犯人到了镇抚手里,那就无撬不开之口舌了。”良臣哈哈一笑。

    闻言,田尔耕脸一红,忙道:“公公说笑了,田某区区南镇,如何敢奢望执掌诏狱。”他这也是实事求是的话,锦衣卫中北镇最重,北镇抚使因掌诏狱缘故,可直接向皇帝奏禀,故可和都指挥使分庭抗礼。

    好比司礼监中大若掌了东厂,便是监中排位低,可论实权却是头一号。这北镇抚使同样如此,有些时候,天津那边的都指挥使性谦或不得皇帝亲近的话,这北镇头头就是锦衣卫实际的大佬。

    纵观历来锦衣卫大都督人选,至少一半者都曾出掌过北镇诏狱。田尔耕虽是一心想谋进北镇,但所盼不过是个佥事足矣,又何敢一步登天望那诏狱主。

    “镇抚莫要自谦,咱家粗通看相之术,若咱家没有看错,将来镇抚富贵逼人啊。”良臣干笑一声,他看人向来很准的,若是自封布衣神宫的话,就断然没有算塌天的存在。

    这话似真似假,也是隐含提点,若是田尔耕成功倒了李三才,自有贵人助他。当然,这一点良臣不会明言,与聪明人说话,说一就能举三了。

    田尔耕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见魏公公站的久了,似有些腿酸,忙叫人搬来椅子请魏公公坐了。

    良臣也不客气,欣然而坐,本习惯的二郎腿倒是没翘,而是双手端放两侧扶手,双腿听不到外八字格局。

    这造型,是大人物气派。

    坐下之后,又是侃侃而谈。

    “一般而言,犯人分三种,咱家归为怂人、硬人、铁人。对付这三种人,便需不同手段,灵活运用,方能奏效。”

    田尔耕第一次听到犯人还分这三种的说法,不由大是好奇,忙请魏公公赐教。

    “怂人者,即无胆口硬之辈,这种人是好对付,如那赵盛杰便是此类。”良臣笑了笑,抬了抬手,又道,“咱家先前叫人将他吊起,又于其下置烧红铁尺,便是营势。此势便是要叫他清晰可知不招之后果,从而断其念想,痛快招出。”

    田尔耕微微点头,刚才他见那烧红铁尺时亦是忍不住想那铁尺入身之惨状,换作人犯,又岂能不想。

    这一想,便是万万不敢以身试刑的了。

    再一联想,用刑之次要,重要却是那势。

    吓人的势。

    “咱家杂书上曾看到,刑有数十桩,桩桩骇煞人,嗯,左右无事,不妨与镇抚说说…”良臣兴致上来,自然就要显摆了。当下就说了几桩大刑手段,如滚水烫小猪、铁板洗刷刷、黄土埋脑袋、请君入大锅、油炸童子鸡等。

    这些其实是田尔耕的发明,天启年间他把这些刑罚手段玩的溜熟,鼓捣出大小刑百余种来。

    当真是入了他田都督的诏狱,抬进来,抬出去,断无站着出入的道理。

    东林上下,堪堪是闻之色变。

    一桩桩刑罚轻描淡写的说出来,听的田尔耕后背心都凉了,这个尚单纯的小白鼠、又高又富又帅的官二代心性可不是天生那般残忍。

    “有机会,咱家把那书寻摸来给镇抚看看。”良臣琢磨没事时,可以给田尔耕弄出本刑具手册来,顺带把东林点将录那劳玩意都给鼓捣出来。

    话锋一转,又道:“当然,这些刑罚手段于怂人有效,于硬人和铁人却又无甚至效果了。”

    “敢问公公,硬人又何指?”田尔耕身子微躬,真正是放下他那千户镇抚的架子虚心受教。

    “硬人者,有胆嘴又硬者。此种人,不管什么刑具摆他面前都不怕,真用上刑也是硬,撬不开口的…”说到这,良臣嘿嘿一笑,双手合什磨了一磨,“所以,对付这种人,就要软刀子割肉。”

    田尔耕忙问:“何谓软刀子割肉?”

    “软刀割肉在于一个磨字。”良臣语简意明。

    “磨?”

    田尔耕目露不解。

    “是咧,磨!…磨的其无精无神,磨的其度日如年,磨的其欲痴欲狂,摩的其恨不得一死了之,磨的其只想一吐为快。”良臣说着竟然红光满面,精神无比。

    田尔耕看在眼里,却是无暇想魏公公怎么这般兴奋,只关心如何个磨法。

    良臣一摆手,轻飘飘道:“简单,不使睡觉就是。”

    “呃…”田尔耕怔住:这么简单?

    “此法有奇效,镇抚日后有机会不妨尝试一二,就知咱家不是虚言了。”良臣目光寄予厚望。

    “至于铁人嘛,便是软硬都不吃那种。任打任骂,哪怕斩他八段都面不改色。这种人,镇抚就是千般手段使出来,都是无用的。”

    “世上真有这种人?”

    “嗯…”良臣缓缓起身,负手远视,许久,幽幽说了句,“有。”

    这世上,真有铁人。

    如那大笑大笑又大笑的杨涟,虽是东林党人,但真是个铁人。

    虽是政敌,良臣亦敬佩之。

    “那…如何对付这种铁人?”田尔耕问道。

    良臣未答,反问他:“镇抚以为应当如何对付?”

    田尔耕想了想,摇头:“田某不知。”

    “镇抚不知,咱家也不知。不过,”良臣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越是这种人,就越是不能放出去。”

    “诛身?”田尔耕目光一动。

    “这种人,绝非喽罗,不诛之则后患无穷。”

    良臣有些感慨,事实上对付这种铁人,除了一杀了之,真是没有其它办法可寻。

    道不同,不相为谋啊。

    如杨涟,如左光斗等人,不谈政治立场,也不谈出身,单论人品真是叫人不得不佩服的。

    然而,这种人真能放过么?

    装睡的人,是真的叫不醒的。

    或许,东林党那些人知道自己的坚持未必是对的,但他们却不敢承认他们是错的,因为,从一开始,他们就成于此。

    否认自己的坚持,他们便什么都不是,甚至会成为他们从前所痛恨的祸国殃民之辈。

    这,让他们如何能接受。

    结局,是注定的,哪怕良臣想改变,也改变不了。

    这个国家,真的是毁于东林党们。

    就是二叔也不是没有给过东林机会,二叔也不想杀人。

    但最后,还是腥风血雨了。

    因为,真的是没法合作。

第五百三十三章 李大相公胆不小啊

    正义,谁都可以自称、自表、自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便是房塌了,正义依旧在。

    因为,这是信仰。

    东林党人天然正义,良臣同样也要灌输未来这位锦衣卫大都督天然正义的使命所在。

    以正义对正义,究竟谁正义,不看过程,只看疗效。

    能保家卫国者,便是正义。

    除此,都是奸逆。

    大忠者,大恶;

    大恶者,大忠。

    本质上,以田尔耕为首的五彪都是酷吏。

    这五人都是出自锦衣卫,有意思的是田尔耕是官二代出身,许显纯则是皇亲出身,而另位三位崔应元、杨寰、孙云鹤则是锦衣卫内部出身。

    其中崔应元和孙云鹤在任职锦衣卫校尉前,都是普通的农家子弟。偏就是这五个出身不同的人组合在一起,掀起了天启年间的东林大狱,为东林党唱响了挽歌。

    当真是世事无奇不有。

    酷吏不酷吏,良臣从来不老套的看待。

    相对而言,只清洗东林骨干已是极其温和的一件事了。

    他也不认为自己“带坏”田尔耕有什么不对,顺应历史潮流而矣。

    屋子里的灰尘,你不拿扫把去扫,这些灰尘永远都在。

    田尔耕他们就是那“扫把”。

    于扫把而言,自是要物尽其用,不拿扫把扫灰尘又做甚?

    ……

    田尔耕的部下将赵盛杰的供词取了过来。

    供词中,赵盛杰供认为了获得扬州段运河漕运业务,前后十年向李三才行贿二十余万两,并且数次在扬州设宴款待李三才,每次花费都在数千两以上。今次来通州贺李三才入阁,其又随身带了三万两的银票奉上。

    白纸黑字,铁板钉钉。

    管中窥豹,一个赵盛杰就给李三才献了那么多钱,这运河两岸又有多少赵盛杰呢。

    “有一便有二。”

    良臣看完赵盛杰的供词后说了这么一句。

    田尔耕自是明白他的意思,名单上那么多人,突破一个就能突破第二个,用不了多久,有关李三才贪脏枉法的证据就能整出数十份来。

    这就是效率,五党费那么大精力都不曾得来的证据,厂卫一出便能手到擒来。

    田尔耕问如何处置赵盛杰,大明律法对于行贿罪可是模糊着。

    良臣摆手说放人,怎么请来的就怎么请回去。

    田尔耕却是有些担心,认为若是现在就放人,难保赵某人不会去找李三才,告之发生的一切。

    按田尔耕的想法,应将赵盛杰扣留,作为人证以待皇帝问询。

    良臣却不这样看,认为没必要把人扣着,大胆放走就是。

    田尔耕甚是不解。

    良臣微笑道:“这就要看镇抚如何做这个势了。赵某人若知道李大相公自身难保,只怕就要明哲保身了。”

    田尔耕明白了,这个势,于其说造,不如说是穿。

    他身上那套锦衣卫的千户袍服就是最大的势。

    这势来自于天子。

    这势造好了,如赵某那种精明之辈,怕就得揣磨上意了。

    若没有皇帝的授意,锦衣卫如何敢查李大相公?

    让赵盛杰自己揣磨,要比把人扣下好的多。

    至少,不会有屈打成招的说法。

    不过想到若这样做,有欺君之嫌,田尔耕心下难免有些打突。但事情若成,有司礼大金忠相助,谋入北镇之事定有眉目,这心下便也不再迟疑。

    他也是个敢作敢当的人,要不然当日也不会答应金良辅。

    拿下了赵盛杰,自是要再拿下李全德。

    打铁趁热,李全德是李三才通州老家的二管事,家主有什么不法事,想来这位二管事也能知道些。

    ……

    牢房中,李全德被蒙着眼睛,一直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大腿处隐约可见渍迹,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李全德本能的微微发颤。

    良臣和田尔耕进入牢房,也没嫌李全德身上的味道,让人解开蒙在他眼上的黑布,取出其口中的布团。

    布条一解开,李全德慌忙便道:“好汉饶命,但要多少银钱尽管说,小老儿拼死也为好汉凑上。”

    良臣朝田尔耕微一点头,后者当即上前讯问李全德。

    “小老儿只是个管事,家主人的事情哪能叫小老儿知道,再说我家主人为官清廉,如何会有不犯法事呢…大人可不能信了那嚼舌根的乱说,冤枉我家主人噢…”李全德和先前那赵盛杰一样,一问三不知,只知替家主喊冤。

    田尔耕不动声色听着,看着,判断这李二管事是怂人还是硬人。

    “小老儿只不过是去大裕山替家主买木,这买木头还能有罪了?”李全德一脸茫然的样子,单从表情来看,真是叫人无从分辩其所言是真是假。

    田尔耕暗自冷笑一声,知道这李二管事乃是老油条般人物,也不耐与其废话,便要先来个刑势吓一吓他。

    不想,边上的魏公公却饶有兴趣的问那李二管事道:“李大相公派你到大裕山买木头做什么?”

    “建宅,”李全德神色平静,“家主老宅年久失修,所以需要买些大木重新营建。”

    “噢。”

    良臣点了点头,竟是不再问这李二管事,示意田尔耕和他出去,只留下一脸茫然,心中却格外警惕的李全德在牢中。

    “公公,怎么不审了?”出来之后,田尔耕便不解问道。

    良臣笑道:“镇抚刚才可是听清楚了,李三才派人到大裕山买木建宅。”

    田尔耕一怔,困惑道:“此事很是寻常,能有什么文章?”分不以为这事有什么稀罕,京里达官贵人建宅多有往大裕山一带购木的,因为那里是京师一带少有的巨木产地。

    “镇抚大人应该知道,大裕山乃是皇陵所在吧?”良臣目光闪烁,他如果没记错,万历死后的定陵就在大裕山。

    “大裕山确是皇陵所在,”说到这,田尔耕咯噔一下。

    “镇抚可以回京奏禀李三才盗取皇陵之木了。”良臣的笑容很是玩昧。

    “盗…盗取?”

    “皇陵重地,巨木焉能买卖。既不得卖,何来买?”良臣哼哼一声,“不是盗,又是什么?…盗取皇陵之木营建私宅,李大相公胆子不小啊。”

第五百三十四章 贵妃病了

    宫中的万历心情很不好,因为他的母亲李太后让他很难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事情是因为“请黄”。

    因为未能立三子常洵为太子,加上最近几年手头紧张,连给贵妃建个洗澡池都没钱,另外自己身体也是越来越差,所以万历对于贵妃很是愧疚。

    于是,万历想到一个好主意。

    如果这个主意能成功的话,性质不亚于立常洵为太子,他相信贵妃知道这个好消息后,一定会喜极而泣的。

    为了让惊喜效果达到最大化,身为皇帝的万历在贵妃不知道的情况下,悄悄的一个人去了慈宁宫。

    这件事情想要成功,必须得到他母亲李太后的同意。

    进了慈宁宫后,万历先给自己的母亲行了礼,陪着她老人家说了些闲话。

    太后那里能有什么好说的,大致就是问些公主亲戚们的事情。

    人老了,对其它事都不感兴趣,也就亲人的事能让老人家上心了。

    耐着性子将太后哄的高兴后,万历借着给母亲倒茶的机会,故作不经意道:“母后,郑妃这些年来一直陪着儿臣,对儿臣甚好,又给儿臣生了儿女,所以儿臣想给郑妃请黄,还望母后恩准。”

    “什么请黄?”年事已高的李太后一脸纳闷。

    万历轻笑一声,说道:“就是将翊坤宫所有装饰器物一律改换颜色,由红变黄,这样也算给郑妃一个交待了。”

    说到这里,颇是有些难过道,“母后也知道,这些年因为立太子的事,郑妃受了不少委屈,其实她也是替儿臣受过……赏她黄饰,便算儿臣补他的。”

    具体委屈在哪,万历也不用多说了,他知道母亲清楚的很。

    “噢,这样啊…”

    李太后年纪虽大,可心眼不瞎,对自个这个儿子了解的一清二楚,说句难听的,这儿子撅撅屁股,她老人家就能知道他拉的是干还是稀。

    请黄?

    哼,门都没有!

    李太后想都不想,就在心里把这事给否了。

    因为祖制各宫服饰器皿,除皇后坤宁宫用黄色外,其它都用红色,以示尊卑。现在要是让郑妃那用了黄,那皇后那算什么?

    不消说,这儿子又是在打废后主意呢。

    郑妃要做了皇后,那太子之位指不定又闹妖蛾子呢。

    不过,李太后并没有马上否决,而是笑咪咪的看着一脸殷切看着自己的儿子道:“这倒也是,郑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身这个婆婆也不能不补她…嗯,算了,你是皇帝,求了情,我怎能不听?”

    此言一出,可把万历喜的心头狂跳,强按住内心的狂喜,不动声色的又陪着母亲在那闲聊。

    到了饭点,太后要他留下吃饭,万历哪有心思吃,寻了个借口便急忙忙回乾清宫。

    他是怕太后反悔,所以急着找学士拟旨,把事情做实。

    哪曾想,刚到乾清宫,还没来得及叫贴身太监去召学士,慈宁宫就传下懿旨来了。

    这道懿旨可把万历给要懵了,恍如一盆冷水兜在头上。

    李太后在懿旨上命妃嫔所住东西六宫,全部换上黄色!

    万历心里那个苦啊,他为郑贵妃请黄确是如李太后所想,乃是存了废王皇后,立郑贵妃为后的意思。

    请黄,是个象征且具有实质意义的一件事。

    走出了这一步,下面就是顺理成章了。

    可叫母亲这么一弄,万历欲哭无泪。

    他现在顾不得其它,心情复杂无比艰难的前往翊坤宫。

    他必须将这件事解释清楚,要不然贵妃再有什么误解,就是雪上加霜了。

    ………

    翊坤宫,郑贵妃显然对于慈宁宫那道懿旨产生了极其不好的联想。

    本来她身为贵妃,虽不及皇后,用的是红饰,可按制却能统领管理宫中女官,是名义上辅佐皇后的第一人。

    可现在,各宫妃嫔都用上黄色,就显不出她翊坤宫的重要性,连带着她这皇贵妃还能不能管理女官都是一个问题。

    这让郑贵妃如何不急,如何不往坏处想。

    “陛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面对耷拉着脑袋的丈夫,郑贵妃越发觉得不妙,气的身子直颤。

    贵妃身材本就饱满,虽已过四十,但保养有方,竟不似民间妇人般下垂,依旧挺拔。如今已是三月的天,春暖花开,最近几日京师又阳光明媚,温度攀升,所以贵妃穿的就少些。这一颤之下,便是波涛汹涌了。

    要换从前,万历见着这波动,早就性急办事去了。可现在,却是力不从心了。

    毕竟,身为天子的他已经不年轻,也是做爷爷的人了。

    “爱妃,这件事…”

    万历大窘,吱吱唔唔窘的说不出话来。

    真不好说这事,他总不能说,这妖蛾子事是他搞出来的吧。

    “到底怎么回事,陛下倒是说啊!”贵妃不依不饶,拉着自己的丈夫一脸怒容。

    万历还是不吭声,真是没法说。

    可他越这样,郑贵妃就越是困惑,既而越是往不好处想。

    六宫都用黄色,是不是说她这皇贵妃要降格呢?!

    “算了,臣妾也不问了,陛下真不喜欢臣妾,臣妾也没办法,就是不知道陛下要将臣妾发到哪个冷宫去呢!”

    “不是,不是…”

    眼见贵妃想岔了,万历不能不开口了,无奈,只得将去慈宁宫为贵妃请黄的事说了。

    “爱妃,这事都怪朕…”

    原以为贵妃会大发雷霆,不想贵妃听后脸上的怒容却瞬间消散,转而代之的是一脸柔情。

    “陛下能想着臣妾,臣妾已经知足了,请不请黄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心里有我。”郑贵妃将脸贴在丈夫肩膀上,轻轻的扶着自己的丈夫,充任他的支柱。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夫君站立的时候,是最难受的事。

    “常洵的事,朕没办好。为你请黄的事,又叫母后弄成这样,朕…朕真是对不住你。”万历很是难过。

    “不要说这些了,陛下,臣妾真的没有奢望。”郑贵妃止住丈夫。

    万历感动的将爱妃拉到椅上,轻轻抚摸着她的手。

    两人四目对视,片刻,竟让万历有些冲动。

    夫妻之间也有些日子没有温存了。

    贵妃没想到丈夫这个时候会冲动,忙道:“陛下,臣妾身子突然不适,不能伺候陛下。”

    “怎么?生什么病了?”万历很是担心。

    贵妃却很是难为情,不愿开口。

    万历不满道:“你我夫妻一体,有什么不能说的。”

    郑贵妃脸一红,在丈夫耳边轻声说了。

    万历听后一急:“那须赶紧找太医看啊。”

    郑贵妃大羞:“陛下,太医是男人,臣妾病的是那里,如何能叫太医来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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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五章 朕下不了嘴

    万历一想也是,贵妃得的是毒疮,病灶所在哪能叫太医们看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男女授授不亲,更况那等难言之疾。

    好在宫官六尚中,尚食局下设司药司,掌医方药物之事,专事为后中妃嫔及宫人提供医治服务,如遇难疾,也会从民间选医婆或女医入宫,因而万历便询问贵妃可曾召司药女官来诊。

    “唤来几人,治法大同小异,治标不治本。”

    贵妃摇了摇头,为这毒疮,这几日可真是叫她痛不欲生。然却是真无办法可寻,女官献方多为调和,亦或忌口,能缓一时之痛,稍过时辰亦又发作,当真是根深蒂固之疾。

    “此疾甚固,确是难以根治,唉,爱妃还得静养才好,无事不要走动。”万历对这毒疮亦有深刻体会,因为他也有此疾,不过不甚发作而矣。

    十人九痣,便是身为帝王又能如何。

    “爱妃是否疼的厉害?”万历一脸愁容,“若女官不中用,莫不如朕下旨择天下名医入宫?”

    贵妃闻言,不由白了丈夫一眼:“陛下是要叫天下人都知道臣妾病在哪么?”

    “呃…”万历干笑一声,“朕不是关心爱妃么。”

    “臣妾谢过陛下关心,只是还能忍受。”真要天下人都知道自己的难言之疾,郑贵妃还不如一死了之呢。

    见丈夫一脸关心的盯着自己屁股看,郑贵妃童心发作,想了想,恶作剧道:“陛下,可知邓通?”

    “邓通?”万历回忆了下,“汉文帝男宠?”

    “嗯。”

    贵妃目中闪过叫狡黠,“臣妾听闻汉文帝亦有毒疮,一日发作竟是疼的晕了过去。邓通看着实是心疼,竟然鼓起勇气为文帝吸吮那毒疮,此法不但让文帝醒了过来,还疼痛立减…”

    万历为之点头,感慨道:“那邓通真是忠臣,能为人所不能。虽是男宠,情义不比文帝后宫妃嫔浅薄。”

    “要臣妾说,这便是爱,爱之深,则眼里只有爱人,而无其它。”郑贵妃一本正经的贴在丈夫身上,和声细语,“陛下对臣妾的爱,又是否比那邓通爱文帝更深?”

    “肯定更深,朕对爱妃的感情,天日可昭!”万历脱口便道,说完,却意识到不妙,似乎上了贵妃的套。

    果然,贵妃看着他笑:“陛下既爱我情深,那难道还不如邓通一个男宠么?”

    “爱妃是要朕…”万历大窘。

    “嗯。”

    贵妃缓缓点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这……”

    盯着贵妃的屁股看了又看,万历讪笑一声,“非朕不愿学邓通,实是…下不了嘴啊。”

    “噗嗤”,贵妃笑了起来,拿指点了点丈夫的额头,“逗你玩呢,臣妾哪能这么不知好歹,敢叫天子为臣妾吸…吸吮呢。”

    万历尴尬的笑着,真是下不了嘴,若换作别地,肯定能下嘴。

    那地,实在是…

    逗完丈夫,贵妃心情大好,想到请黄的事,很认真的说道:“陛下,太后于臣妾偏见已深,还请陛下莫要再为臣妾去求太后。陛下要知,你越为臣妾一分,太后便越恨臣妾一分。”

    “唉!”

    万历长长叹口气,他知母亲不喜欢郑妃,而喜王皇后,但他总是想为郑妃争取,因为,他始终觉得自己愧对于郑妃。

    母亲亦是恭妃和皇长子的“保护伞”,要不是母亲执意不从,国本之事又岂能成那样。

    万历现在有点担心“请黄”的事会不会传到宫外,那样言官们只怕又要蜂涌而上了。

    当初册立太子这件事,最让万历头疼的便是言官们的谴责,每当读他们的奏疏,常常气得吃不下饭,还会勾起头晕病。

    久而久之,他对言官从不满到厌烦,偏无法可治。以至于堂堂天子只能背地里骂自己的臣子们“称神称鬼,成何国体?”

    他也不是没有下过重手,曾经他一次将三十多个科道官削职,下诏斥责他们:朝廷但用一人,言官便纷纷攻击,不听朕之主张,这究竟是何政体?

    可此事之后,一切还是照旧。

    没办法,他想出留中办法,外朝的奏本不阅不批,也不下发,所谓束之高阁,眼不见心不烦。

    结果,言官们又找到新的批评他手段,说他郊庙不拜祭,朝讲不举行,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

    这不是一派胡言吗!

    万历最恼这种满嘴喷瞎话的言官,他不上朝,不祭庙,不是因为他根本去不了吗!

    眼下各部缺官甚多,缺尚书缺侍郎,外省缺巡抚,吏部多次请求补官,万历就是不批准。

    外朝只道他和臣子们置气,可万历清楚,当下海内升平,国家无事,要那么多官吏干什么?

    百姓容易么,多一个官吏,便要多耗百姓一分血汗,莫不如少些官吏,使百姓少些供奉。

    可他的用意,除了他自己知道,又有谁能理解?

    真的没法说,没人听他的,说了也没用。

    万历现在除了和郑贵妃“同病相怜”,相互扶持安稳过日子,最关心的事就是自己的寿宫了。

    二十多年前,万历就将自己的寿宫选在了大峪山的一块莹地,为了这块莹地,他曾四次前往勘探。

    这可是破天荒的,由此可见万历对于身后事有多么看重。

    近几年,他的身体也渐渐的开始多毛病了,可惜年纪大了,他不能像年轻时一样再去寿宫了,这让他多少有些遗憾。

    因为,当下一次他再看到寿宫时,他已然是贺崩了。

    郑贵妃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心绪竟然飘到了寿宫,想到了身后事,正坐在一边为丈夫削水果。

    水果刚削好,正要递给丈夫时,内侍来报,张诚公公来了。

    张诚是今日司礼监当值,他给皇帝带来了一份揭贴。

    “何人的贴值得你亲自送来?”秉笔和外朝内阁学士等同,能值大学士亲自呈贴,事情肯定不小。

    张诚上前几步,恭声道:“回皇爷,贴子是锦衣卫南镇抚使田尔耕呈递的。”

    这个名字让万历很熟悉,想了想,“噢”了一声:“田乐的孙子么?”

    “正是他。”张诚点了点头。

    万历好奇的问道:“他南镇给朕上什么揭贴?”

    张诚却道:“皇爷还是自己过目吧。”

    见张诚神态严肃,万历不由皱眉,贵妃知他腿脚不便,替他将揭贴拿了过来。

    拿过揭贴,万历便打开看了,扫了几行,面色陡变,将揭贴狠狠拍在桌上,怒气冲冲道:“李三才好大的胆子,竟敢盗取朕寿宫之木!”

第五百三十六章 朕要他知难而退

    万历不能不暴怒,李三才盗取寿宫之木,无疑是在他这天子头上动土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这辈子已经够窝囊的了,臣子们一个个都骑在他头上,指着鼻子骂他,他都忍了。

    为了求个安静,他常年躲在宫中,眼不见耳不听心不烦。

    怎想,自个还是掩耳盗铃了,清净是清净了,可谁曾想身后之地却不得安稳了!

    “若非田尔耕,朕只叫他李大相公蒙在骨子里,他李大相公对得起朕吗!”万历愤而摔了笔筒,他感觉自己被蒙骗,被戏耍,被人当傻子看。

    因为就在前不久,他刚刚松口允许李三才入阁。这是要倚对方为重臣的,可重臣却这么对他,枉他再习惯忍气吞声,也断然咽不下这口气。

    “传朕的旨,要东厂,要锦衣卫,马上,马上去通州,把他李三才给朕捉来!下诏狱,下诏狱!…”

    万历暴跳如雷,吓得郑贵妃脸都白了。

    夫妻多年,便是争国本时,也未见丈夫如此情绪激动。

    “陛下息怒!”

    贵妃生怕丈夫气出个好歹,赶紧上前安抚。心中也是惊诧,那李三才乃是重臣,如何敢盗取皇陵之木呢。

    张诚也出言相劝,他拿到文书房递来的这份南镇揭贴时,就知道事情要坏。皇爷固然会大发雷霆,东林党那边也要出大祸,自己也会有大麻烦。

    李三才入阁这事,外朝各方可是争斗了大半年,直到孙公公任掌印方使皇爷松了口。眼看尘埃落定,南镇田尔耕却上了这么份揭贴,事情若属实,以皇帝对寿宫的看重,李三才入阁之路定然堵住,甚至于还会有牢狱之灾。

    因而,对于是否将这揭贴如实递交皇爷,张诚心中也是激烈斗争的。他相信,如果今日轮值的是孙公公,这揭贴肯定到不了皇爷手中。若是金公公,则又反之。

    孙公公和东林党有交,金公公则和五党有交,这在宫中不是什么秘密。而他张诚,与两党都无关系,所以他的决定很重要。不管他做什么决定,都会被拖入两党相争的混水中。

    交,东林便视他张诚为恶。

    不交,五党同样也会视他为奸寺。

    左右为难,最终张诚还是咬牙做了决定,这揭贴既落在他手上,今日又是他当值,不管这揭贴份量有多重,身为皇帝的奴婢,忠心最重要。

    他选择呈递。

    至于后果是什么,他不管,也没什么好怕的。

    在这宫中立足,皇爷的信重才是关键。

    “朕这口气能咽得下么?!他李大相公欺人太甚!你们说他是不是连朕死了都不放过啊!…”万历是越想越不甘心,怒至极点失声冷笑。

    “李大相公好人啊!…他让朕停矿税,连上三疏,说自矿税繁兴,万民失业,搜刮指令密如牛毛,今日某矿得银若干,明日某官又加银若干,上下相争唯利是图。说的朕都觉不好意思,真个是与民争利,害了百姓。所以朕不与他计较,哪怕他说根子在朕,是朕贪财,只要朕去了这贪欲,天下才无事。”

    万历的声音听着很是悲呛,被臣子说有贪欲,与民争利,这心里能好受么。

    贵妃轻抚丈夫后背,宽慰道:“那是皇爷宽宏大量,圣主明君,心胸广阔。”

    “朕心胸可不广阔!”

    万历额头青筋暴起,紧握拳头,“朕不是不和他计较,而是朕没办法治他们!…朕不答理他,他又上疏,这次变本加厉,说朕若不听他的,江山社稷就要败坏。朕会亲叛亲离,朕的子民都会成为朕的敌人,纵使朕有黄金满箱,名珠满屋,也没有人为朕守。”

    “危言耸听,盗世欺名之辈,陛下和他有什么好说的。”郑贵妃冷笑一声。

    “朕不和他说,他却要和朕说…一而再,再而三,他李三才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万历恨恨转身看向张诚,“你告诉贵妃,李三才的第三停罢矿税自陈疏上写的什么!”

    “皇爷…奴婢…”张诚犹豫着不知说还是不说。

    万历气的一指他,骂道:“你这老奴,朕让你就说!…说给贵妃听着,好叫贵妃认清这人面目。”

    张诚一吓,赶紧道:“李三才在第三疏中说皇上必须听他们的,要不然,就不配做皇上。”

    “是也,那话怎么说来着,噢,对,民又君之主也!”万历笑了起来,笑的很是阴冷,“他李大相公这是威胁朕呢!”

    “此辈党羽众多,摇旗呐喊,陛下不得不提防。”贵妃本不想干政,可想到这些年被东林那些人骂的不像样子,忍不住插了一句。

    说完,略有所思,又道:“陛下,臣妾听说这李三才有本事,可兼济天下者,未必能独善其身。能干也能贪,持正也会混。”话音落下,看向张诚,“张公公以为本宫说的对不对?”

    “这…”

    张诚微一沉吟,贵妃无端端的问他可要了命,娘娘这份心机他吃不消啊。

    抬头见皇爷也在盯着自己,不由硬着头皮道:“奴婢以为,这李三才擅结科道,别人多做少说,他则不做也要说,且要大说特说,单此一点,便不当为重臣。”

    “对!”

    张诚的话让万历很有同感,“这种人,大奸似忠,大诈似直…东林党都是这么一帮人,那个顾宪成不也如此么。不要以为朕整天呆在宫里什么都不知道,朕心明着呢!…那顾宪成讲学所至,仆从如云,县令馆谷供亿,非二百金不办。

    哼,他这是讲学呢,还是讲排场,摆威风,让人称他为尊为宗呢……一届布衣,跺跺脚朝廷都要晃一晃呢,朕容他们,他们却不容朕!”

    郑贵妃似刚想起来,说道:“陛下,你这么一说我倒记起来了,国泰从江南回来也对臣妾说,顾宪成讲习之余,往往讽议朝政,裁量人物,不是什么好人。…对了,国泰还说了件事,当时臣妾听了可气着呢。”

    “什么事?”

    “国泰说顾宪成和李三才交好,李三才常宴宪成,止蔬三四色,上山珍,上海味,上猴脑,上熊掌,挥霍有大略啊。”

    “有大略…”

    万历身子微动,继而一道精光射在张诚脸上,冷冷吐出一句:“拿他下诏狱,朕要看看他大略在何处。”

    张诚却不敢奉旨,扑通跪下道:“皇爷,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

    万历好不来气,贵妃亦有不悦。

    “皇爷,李三才为重臣,又是东林魁首人物,若动厂卫,只怕外朝动荡。再者李三才盗取皇陵木一事,只南镇田尔耕奏报,是否属实尚须调查。若事情属实,自须问责。若不实,难免落人话柄。”张诚不敢将事情闹的太大,遂建议皇帝指派都察院调查此事。

    万历知道张诚所说外朝震荡是何意,他清醒过来,知道直接拿李三才入诏狱不行,弄的不好,外朝很可能就此瘫痪。

    有些颓丧的坐了下来,怒气一点点平复,终挥手吩咐张诚:“你去内阁和福清相公说,朕的意思,查他李三才。请福清相公给朕一个交待,若不然,朕只有自个查了。”

    “老奴遵旨!”

    张诚松了口气,这样最好不过。

    待张诚去内阁传谕,贵妃有些想不明白与丈夫道:“福清相公和李三才乃一党,叫他派人查,能有什么结果。”

    “朕知道。”万历苦笑一声。

    贵妃困惑:“陛下既知,何以还如此安排?”

    “朕要他李三才知难而退。”

    万历摇了摇头,事实上,他根本不介意调查结果。

    因为,他已经有了结果,只是,他需要一个借口而矣。

第五百三十七章 事了拂衣去,不留功与名

    田尔耕是怎么知道他的揭贴递上去一定会落在张诚手里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是良臣给把的脉。

    他也没到处瞎打听,直接叫陈默去宫外张诚的私宅送礼,然后从张诚的掌家口中得知张公公今日当值。

    于是,田尔耕在合适的时机将合适的贴子递到了合适的人手中。

    揭贴肯定不能落在孙暹手里,这位孙公公和东林党关系不一般,王安就是这位名下。要是叫孙公公给拿到,良臣相信不但万历看不到这份揭贴,连带着田尔耕也要吃大挂落。

    当然,这贴子也不能落在金忠手里,因为都知道金公公和东林不和,所以要是由金忠上递,不免有诬陷打击之嫌。

    “中立”的张诚是不二人选。

    作为无党派人士,张公公上递,那是公心本职所在,谁也说不出不是来。

    宫里消息很快传出来了,皇帝大怒,责司礼秉笔张诚至内阁质问首辅叶向高,责令叶向高马上派员督查此事。

    听说,皇帝发了大脾气,称福清相公要是不管,皇帝就要动诏狱。

    在此情形下,叶向高不敢不从,当即指令都察院彻查此事。

    不过都察院派出的几员御史在调查过一番后,却以察无实据上奏。

    万历一气之下,派员再察。

    这次派出的是御史刘光复。

    刘光复亲自到通州李家老宅实地察看,又去大裕山寿宫堪探,最后上报皇帝,查明李三才盗取皇陵木二十二万根用于营建私宅。

    奏本泄露后,举朝哗议。

    …….

    “二十二万根巨木,这是要建紫禁城么?”良臣莞尔而笑,“那刘光复真能瞎说。”

    “非瞎说,有据,刘御史可是有真凭实据的。”李永贞一本正经。

    良臣问道:“有什么据?”

    “公公真要知道,大可拆了李家宅子来看嘛。”李永贞笑了起来。

    良臣也笑了。

    刘光复是浙党,浙江又是东林的死对头,沈一贯在任时可是把东林整的不轻,如今得了机会,哪能不往死里整李三才呢。

    二十二万根皇陵木肯定是夸张的不能再夸张了,据田尔耕手下探察,用于通州李家老宅的皇陵木最多不会超过十万根,并且这还是将那些小木头也算上的。

    到了刘光复这倒好,小木都变大木,张口就是二十二根,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不过到底多少根,其实不重要。

    重要的是,李三才真的“买”了皇陵木。

    哪怕是一根,他都是偕越。

    京里达官贵人买皇陵木的多的是,那是无人追究,一旦较真,事情就大发了。

    “开山元帅,托塔天王这一回日子不好过了。”良臣心情大愉,总算是给东林添了堵,扳倒李三才有他魏公公大功。

    “开山元帅、托塔天王?”李永贞张了张嘴,这是从何说起的。

    良臣嘿嘿道:“李公公肯定看过水浒吧。”

    “当然。”李永贞点了点头,“是本。”

    “李公公不觉得这东林党和那梁山上的贼寇有些相似么,都是结党,自有座次。”良臣摇头晃脑,“若无李三才淮抚之权势,之钱财,又岂有东林之今日。所以,咱家说他是东林党的晁盖。”

    “朝中的大事,到了魏公公这里,竟成了绿林故事,有趣。”李永贞失声而笑,“那既然李三才是晁盖,谁又是宋江呢?…难道是无锡那位?”

    “顾宪成当不起这个宋江,其人有才无品,有学无问,倒是福清相公有这个资格。”不是良臣看不起顾宪成,这位确是东林元老,开山祖师,不过真做不得宋江。

    谁是宋江,二叔早给钦点了。

    “叶阁老么…倒是个及时雨。”李永贞赞同良臣的看法,东林党内除了叶向高,没有谁有这个资格当宋江了。

    二人四目交对,会意一笑。

    “不过魏公公这么一比,可把东林党比成好汉了。梁山一百零八将在民间名声可是不错,要照魏公公这么形容,我等岂非是高俅、童贯辈?”

    “打家劫舍吃人的好汉,还是替天行道忠于朝廷的好汉?”良臣不以为然,“李公公熟读经史,这小说故事怕不会当真了吧。”

    “那倒也是。”

    李永贞如何不知那梁山好汉实是群盗,杀人越货,拦路山大王,甚至黑店宰人弄什包子,从上至下,细一数来,能有几个好人。

    “这里是南镇田镇抚搜罗的有关李三才贪脏枉法的证据,且交给李公公了。”良臣打开抽屉,很是郑重的将一堆材料递给了李永贞。这也是他约李永贞前来的目的。

    李永贞接过,随手拿起几张来看,尔后放下,微一点头:“田镇抚倒是用心了。”

    “且看李公公如何落井下石了。”良臣饶有深意。

    李永贞轻声一笑:“魏公公放心,这一次,托塔天王不走也得走了。”言毕,低声道:“魏公公于此事出力甚大,是否使中外皆知?”

    “这个嘛…”

    良臣颇是动心,扳倒李三才大功论在他身上,反东林急先锋便顺理成章,于五党之中有大名望,于将来有大好处。这也是他一开始的动机。

    然,再三思虑后,他摇头对李永贞说了句:“事了拂衣去,不留功与名。”

    为何不留功与名,因为他魏公公抽不得身了。

    ……

    次日,楚党中人、郎中邵辅忠弹劾李三才表面上是忠臣其实是个大奸贼,表面上正直,实质上狡猾,列举他贪污、虚伪、险恶、专横四大罪状。御史徐兆魁接着弹劾,一天之内,弹劾李三才贪脏枉法的奏本达到二十六件。

    本就被皇陵木之事弄得灰头土脸的李三才大惊失色,连忙上本为自己辩护。

    五党突然大动作,东林党人自是要救李三才,纷纷上疏力驳。给事中马从龙,御史董兆舒、彭端吾,南京给事中金士衡相继为李三才申辩。

    远在无锡的顾宪成嗅到斗争不妙气味,急忙写信给叶向高,力称李三才廉直,要叶向高无论如何也要保住李三才。之后,顾宪成又写信给吏部尚书孙丕扬,请求为李三才正名。

    哪知东林党人、御史吴亮见了顾宪成两封信,觉得对李三才有利,便把两信抄到邸报上。结果,齐、楚、浙三党一下打了鸡血,矛头转攻顾宪成以一介布衣之身干预朝政。

第五百三十八章 娘娘不用怕,有我呢

    历史,惊人的相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吴亮真是一个猪队友。

    当年李三才和顾宪成为了阻止王锡爵复出,私下密信往来,称大学士赵志皋和沈一贯是木偶,张位和朱赓是婴儿辈。

    而李三才身为王锡爵的学生,却偷偷修改了老师给皇帝的密信,然后抄录泄露给言官,最终导致王锡爵复出无望。

    如今,吴亮重演了这一幕。不过,他不是故意的。

    实在是大佬顾宪成写的这两封信文辞华丽,有理有据,乃世间不可多得文章,吴亮认为只要把这两封信登在朝报上,定使舆论立转。

    他却浑然忘记,顾宪成只是布衣,他的信件如何能登上大明朝廷的邸报上!

    “无量天尊,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

    良臣知道此事,也是笑的肚疼。

    吴亮此举就好比把良臣前世网络作者傲骨大大的小说搬到人民日报发表,这是犯严重政治错误的,也是极度的政治不正确。

    事态发展不是小好,而是大好。

    原本良臣只是想扳倒李三才,现在倒好,顾宪成也跳进屎坑了。

    吴亮,无亮也。

    ……..

    顾宪成顶不住了。

    因为他的黑历史都被发掘出来了。

    昆党中人、御史徐兆魁在奏疏上攻击顾宪成,称浒墅有条小河,东林党占用其税收作为书院的费用。

    税使来检查,东林就以文书招请,假使税使没有应邀前往,也必定给予丰厚的报酬;讲学所至,仆人随从如云,县令命令馆舍予以供应,没有二百金办不到;聚会时必定谈论时事,郡邑做事偶然与他们意见不同,必令郡邑改正;同时收受贿赂。

    否定李三才,还不致于全盘否定东林党。

    毕竟,李三才虽是党内智囊,也是创党钱主,可名义上东林党的领袖是顾宪成。

    因而,顾宪成是不能有一丁点黑迹的。

    否定了他,就是否定全部东林党。

    十万火急,东林上下迅速展开。

    光禄丞吴炯上奏为顾宪成辩白说:“顾宪成送信救李三才,是有些出格,我曾责怪他,顾宪成也后悔。现在顾宪成被诬告,天下将因此作为讲学的惩戒,闭口不谈孔、孟之道,国家正气从此而耗减,不是小事情啊!”

    奏疏递进通政司后,万历看了。

    最近外朝所有奏疏,万历一反常态,全都看了。

    只是,皇帝没有任何表态,攻击顾宪成和李三才的不予置评,援救他们为他们辩护的也不发表意见。

    就是看,看完命内侍打包送进文书房。

    对于来南苑看他魏公公练兵,并顺便通报下倒李风波最新情况的李永贞,良臣说了这么一句:“皇爷不是坐山观虎斗,而是有所明示的。李公公要知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啊……今次风波,我们只要弄明白谁主谁次就行。”

    李永贞深以为然,回京向金忠密禀之后,又各自拜访五党中人。第二天,又是数十道弹章飞进宫城。

    这一次,所有弹章都是直攻顾宪成干政的。

    顾宪成终于害怕了。

    他知道,这一次比十七年前更严重。

    万历二十一年的京察,身为吏部考功郎中的顾宪成伙同尚书孙,将所有和他们意见相左的官员全部罢黜。美其名曰“涤荡朝政”。

    不久之后,首辅王锡爵年老引退,万历命吏部根据品望推选六七位能够胜任首辅之职的官员听候点用。

    顾宪成拟了七人名单上报,请万历亲裁。

    结果把万历气的要吐血,因为这七人名单上全是万历厌恶的人。

    于是,一道圣旨,顾宪成削去官籍,遣送回家。

    如今十七年过去,皇帝对他顾宪成肯定记忆犹新,一个不慎,他顾宪成很有可能将自己一手创建的东林党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关键时候,李三才围魏救赵了。

    那个魏不是别人,是他自己。

    李三才上疏请求皇帝派中官调查自己盗取皇陵木之事。

    意在将矛头从顾宪成身上转回自己。

    这也是此次事件的着火点。

    李三才没办法,此策也是不得已,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和顾宪成只能保一个。

    显然,他必须牺牲自己。

    毕竟,有东林在,他退了可以东山再起。

    没有东林,就万事皆休。

    李三才的奏疏进宫后,皇帝却还是没反应,并没有派中官调查。

    然而,皇帝越是没反应,李三才越是惶惶不安,天天呆在家里连府门都不敢出一门。

    叶向高见这样不行,于是出面上书皇帝,称李三才盗木实有罪,其亦已闭目在家听侯处置。为朝政考虑,陛下应立即定下他的去留问题,而不是任由外朝科道相争,致使人心不定。

    独相也是“舍车保帅”了。

    利害关系,福清相公心明着。

    没想到,万历却没理这位首辅独相,对他的上书不闻不问,就是不说要如何处置李三才。

    这一下,都是没了主意。

    良臣知道这个情况,心里也很诧异,难道万历想借这个机会真的把东林一锅端了?

    想想不现实,万历真有这个本事,也不致于躲在深宫一辈子了。

    叶向高也不是吃素的,东林眼下占据朝堂六成势力,怎么也不可能叫被他们欺了一辈子的皇帝给打个反杀吧。

    也许,万历也在平衡。

    真的解决了东林,于万历而言其实也不是好事。

    朝政还是要平衡的,不用东林就得用五党。

    不管哪个党,和他皇帝都不是一伙啊。

    要说贴心,还得是家奴。

    在回京向张诚汇报练兵及出海准备进展时,良臣侧敲打探了下。

    “朝中的大事,你管的什么劲?老老实实把兵练好,赶紧南下,不然,皇爷饶得了你,咱家都不饶你!”张诚没好气的斥了良臣一通。

    良臣忙舔笑道:“小的刚把人手招募好,一切都顺着咧,顶多再有一月,小的就能南下出海了。”

    “嗯。”

    张诚微哼一声,继而眉头微皱,盯着良臣,“你什么时候和御马监扯在一块了,咱家告诉你,刘吉祥可不是什么好人。”

    “公公这话说的,小的这不也是没办法嘛。”良臣一脸委屈,“要钱没有,要人没有,皇爷和公公却天天催,小的总得找人把事办下去啊。这不刘公公对海事有些想法,小的想着能有人支持总比一无所有的好,便请刘公公给帮忙弄了营地,挂了个营头……”

    张诚不等他说完,就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行了,没事就回吧。”

    见状,良臣知道张诚对这件事肯定已是清楚,就是不知他和刘吉祥是否达成什么交易。

    临走时,张诚随**待他一声:“贵妃娘娘生了毒疮,宫里没法治,你且帮着看看有什么良医良方。若有的话,赶紧报给咱家。”

    喔?

    良臣眼一亮:娘娘得痔疮了?

    得痔疮,不用怕,有良臣呢。

第五百三十九章 再访公主殿下

    贵妃之疾,长在她身,痛在我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良臣满口答应,顺便想到一事,忙跟张诚提了。

    “小的缺些人手,不知公公可否将张进忠和郝汉拨给小的使唤。”

    张进忠是张诚的私臣,宫里担着个奉御的职司。因刘吉祥插手出海的事,张诚本就想往良臣这塞些人看着,现在他自个提出来更好不过。

    当下就应了,让良臣自去领人。

    至于郝汉,张公公更无所谓。

    那孩子伯父倒是他早年间得用的人,可却无福病死了。也是看在这点,才要张进忠照应着这孩子。

    从张诚私宅一出来,良臣就把郑铎叫来了,交给对方一个紧急任务,那就是马上去定州找一个叫马明堂的人。

    要是良臣没记错的话,这个马明堂手里有一个治眼药,嗯,很有疗效。不过如果把这个药不用在上眼,而是用在下眼的话,那就会有奇效。

    四百多年后,这药叫马应龙麝香痔疮膏。

    而马明堂,就是此药创始人,河北定州人。

    定州离京师不远,属保定府管辖,快马来回也就几天功夫。

    难得能为贵妃娘娘做点事,良臣觉得一定要全心全意才行。

    娘娘哪,不方便,身为奴婢的他,就得让娘娘方便才行。

    找到马明堂,弄来灵药,娘娘好,他也好。

    自打领了这出海差事后,良臣可是连宫城都进不去了。

    不能和贵妃娘娘心连心,不能和皇爷一点通,在外面做事总是放不开手脚。

    三元观那笔浮财送入甲字库后,也不知万历知不知道。

    良臣怀疑张诚是不是飘没了,要不然怎么就回了个收条,没个上谕嘉奖一二的。

    有感自己南下后很有可能会长时期和宫里失去联系,良臣越发觉得有必要在走前把上下疏通一下。

    而最有效的法子自是让贵妃娘娘愉悦。

    吩咐这件十万火急的大事后,良臣就去了自己养伤期间暂住的张诚私院。

    小田在前头领路,到地后就看到半大小子郝汉懒洋洋的坐在门槛上晒太阳。

    听到马蹄声,郝汉抬头一看,“呀”了一声,赶紧拍拍屁股迎了上来,小心翼翼的弯腰道:“魏公公回来了。”

    良臣看着这小子总觉没吃饱的样子,笑着点了点头,问郝汉张进忠在哪。

    “张公公在睡觉呢。”

    郝汉朝里一指,如实说道。这就是不机灵了,要换个脑子灵活的,这会铁定大着声音说张公公在里间忙着,哪能直说张公公在睡觉呢。

    “太阳都晒屁股了,还睡觉?”良臣有点羡慕张进忠,这家伙很闲啊。

    进院子就奔张进忠的屋子,猛的推开门,吓的正熟睡的张进忠一个激灵直起腰,以为是郝汉那傻小子,刚要张嘴骂,却发现门口站着的是小魏公公。

    发愣之后,满脸羞红,赶紧从床上翻身下来,一边急急穿衣,一边喃喃道:“魏公公几时回来的,怎么不提前派人回来说一声,小的也好收拾一二…”说着,还拿眼瞪郝汉,显是怪这傻小子怎么不给自己通报一声,害他在魏公公面前出丑。

    良臣摆了摆手,吩咐张进忠:“收拾下东西,跟咱家走。”

    “走,去哪?”张进忠系扣子的手停在那里。

    “问这么多做什么,让你走就走呗。咱家和张公公说过了,往后你就跟咱家。”说话间,良臣已经到了院子中央。

    屋内,张进忠心花怒放,赶紧跟出来给良臣行了一礼:“多谢魏公公提携!”

    郝汉冒出一句:“那我呢?”

    张进忠也想到了这一点,他走了郝汉昨办。

    “你也跟咱家走。”

    良臣说完就出了院子,上马前给二人摞下一句话:“你们自去左安门找内官监办事处的陈公公,陈公公自会安排。”

    之所以要张进忠和郝汉,是因为良臣觉得张进忠办事麻利,是个合适的管家。

    如今,他魏公公不是没有家的,秀芝姐和洛洛儿的存在,已然是一个家了。

    于当下人而言,除了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便都有内外宅之分。

    良臣是太监不假,但照样可以有内宅。

    所以,内宅之中又必须有管事的替他操办,要不然油盐酱醋的岂能让娘子们忙活。

    内宅管事嘛,太监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盗亦有道,良臣做贼心虚,可不想有人撬自己的墙角。

    张进忠,就是他了。

    对郝汉,则是看中这小子天生神力,稍加调教,定堪大用。

    ………

    良臣让张进忠和郝汉去左安门,自个却是去了寿宁公主府。

    他是要上门推销的,怀里可是放着十张债券。

    寿宁公主是他推销债券的第一家,没法子,除了这位公主殿下,其它达官贵人他不认识啊。

    推销这东西,刚开始就得杀熟。

    良臣可是把寿宁公主当成自己的第一个下线的,指着这位公主殿下把他送上金字塔的顶端呢。

    也是没法子,最近南苑营地那边用度太大,开支吃紧,已经入不敷出了。如果不能马上有新的款项到位,这摊子撑不了几天。

    所以,这几天良臣把南苑操练的事交给了曹文耀和伍福铭,专门在京中推销了。

    到了寿宁公主府,良臣肯定不能直接说来找公主殿下,便报上名号说来拜访驸马爷。

    因梁姑婆的事,寿宁公主府的下人们对魏小公公可不陌生,甚至有点畏惧。

    原因是梁姑婆被贵妃娘娘召入宫后,被发到了浣衣局,听说很惨。而梁姑婆的相好赵进朝也叫发到安乐堂去了,听说这事除了和他殴打驸马有关外,还参合了什么事。具体什么,公主府的人就不知道了。

    但归根结底,要不是魏公公,梁姑婆和赵进朝哪会落的那样下场,这样一来,对魏公公肯定是心存畏惧了。

    “好叫魏公公知道,我家驸马爷尚在国子监未回呢。”一个守门的小心翼翼道。

    “还没回来啊?”

    良臣想起来了,万历把他女婿发到国子监反省三月,算日期,还真是没到时间。不过再有几天也能放出来了。

    “驸马爷不在,那替咱家通报公主殿下吧。”

    不想,守门的却一脸为难。

第五百四十章 殿下,你肯怀了么?

    “怎么,咱家见不得殿下?”

    良臣拉下脸了,你几个意思?

    咱家对你寿宁公主府可是恩人,若没咱家,尔等还在受那梁姑婆的淫威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过河拆桥也不是这么个拆法。

    见魏公公黑脸了,那守门的赶紧道:“不是不是。”

    “不是为何不替咱家通传?”良臣微哼一声。

    眼力早练出来的小田和真田二人不约而同上前一步,气势汹汹。

    这配合十分到位。

    “这…”

    年纪较大的那个怕出事,在边上捅了捅同伴,赔着笑脸道:“公公息怒,不是小的们不愿给公公通报,而是这会殿下正在受仙姑传法呢…小的们怕冒然过去会打扰殿下。”

    仙姑传法?!

    良臣咯噔一下,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这家伙胡说八道,而是想到了红封教。

    寿宁她娘郑贵妃老家可是红封教老窝,寿宁她外公郑承宪可是和红封教有理不清、剪还乱关系的。

    所以,当烂赌鬼张差持着木棒大摇大摆闯进无人守卫东宫,扬言要打小爷的惊天大案爆发后,郑贵妃和郑承宪都吓的浑身打颤。

    原因无它,张差投亲所在就是大兴,而这张差和红封教有关系。

    进而不能不令人联想,张差所为是不是受到郑家指使。

    从利益原则来看,谁得益谁嫌疑就最大。

    小爷要死了,得益的不是你郑家又是谁。

    所以,外朝基本断定这事就是你郑家指使的,可把老郑家吓的魂飞魄散,要不是郑贵妃跪在太子面前哭喊此事非郑家所为,老郑家真的就要遭大难了。

    有这层关系在,很难说寿宁是不是受到她外公和母亲的影响,早早和红封教有了关系。

    对于红封教,良臣了解不是很清楚,因为这个教派因人而兴,因人而衰,存在时间很短。

    这人,就是郑贵妃。

    红封教的活动范围很小,就围绕贵妃老家大兴打转,很有可能是白莲教的一个小分支,亦或哪个神棍一拍脑袋弄出来的。

    大兴就这么大点地方,红封教要发展,肯定绕不开当朝国丈郑承宪。这郑承宪又是个社会人,不混在一起都对不住他豪爽的名头。

    梃击案之前,红封教挺诈乎。

    梃击案之后,灰飞烟灭。

    也就是此案之后,老郑家基本消失在政治舞台了。

    直到万历驾崩,郑贵妃拿着丈夫的遗旨又出来跳了跳,哪曾想刚从朱常洛那里得了准信要照先帝遗旨办事,朱常洛却死在了女人肚皮上,没把郑贵妃当太后的事办成。

    再之后,可怜的郑贵妃和李选侍被东林党摆了一道,对二人手中的先帝遗旨,东林党一概不认。

    于是,彻底歇菜。

    任你再如何宠妃,不是太后和皇后,丈夫一死,便无半点政治影响力了。

    红封教蓝封教什么的,良臣不怕,因为这些家伙道行远不如他深。

    真要装神弄鬼,拉起个神教来,良臣保证能混到国教待遇。

    没办法,他就是这么能耐。

    上知不提,下知数十年呢。

    对劳什子仙姑传法,他更没兴趣,但是,对仙姑他是有兴趣的。

    教派嘛,总有“圣姑”一类的存在。

    或许,那仙姑说不定就是个貌美如花的圣姑呢。

    拯救迷途的羔羊,指引圣姑们重新返回正确的轨迹,向着极乐天堂而去,而非堕落凡尘,是魏公公责无旁贷的神圣使命。

    眼珠一转,颇是向往。

    仙姑要是叫盈盈就更美了。

    ………

    “什么仙姑传法,堂堂公主府岂能行这神鬼事!”

    魏公公脸上怒气更甚,大义凛然喝斥守门人一声后,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大踏步迈进了门。

    “公公!…”

    守门人还想阻拦,却被小田他们给挡住了。

    几人面面相嘘,不知如何是好。

    公主府良臣也是来过几次的,知道寿宁和冉兴让的寝室在哪。

    一路,不少府中下人看到怒气冲冲而来的魏公公,都不知发生什么事,一个个吓的躲在一边,谁也不敢过来挡着。

    魏公公也不管这些人,径直奔公主寝室。

    脸上怒冲冲,心中痒痒很。

    仙姑啊仙姑,莫叫咱家失望,要不然,吃俺一指!

    来到寿宁寝室外,良臣也不叫人,径直就把门推开了。

    门后有个女官,陡不丁的听到“吱呀”一声,然后大门就开了,吓了一跳,待见进来的是几月前曾帮殿下治过梁姑婆的魏公公,不由“啊”了一声。

    “殿下在哪?”魏公公面若冰霜,一脸正气。

    女官心里紧张,仍是硬着头皮问道:“公公有何事要见殿下?”

    “咱家问你殿下在哪!”魏公公的样子充分表明他胸中有一团火。

    “殿…殿下在房中。”女官被吓着了,声音很低。

    魏公公听后就要过去,女官忙挡在他身前,一脸为难道:“公公稍侯,殿下正在受仙法,不能让外人打扰。”

    “胡说八道,世间哪来仙法!”魏公公不快挥袖。

    “公公,殿下真是受法呢,是仙姑的求子法。”女官说这话,她自己都不信。

    “求子?”

    魏公公一愣,旋即内心自愧,光顾着忙正经事,倒忘了给寿宁寻个生子法子。

    看来这段时间寿宁也没歇着,自己鼓捣求子办法了。

    也不知打哪请来的女神棍,堂堂公主殿下竟然就信了。

    封建迷信害死人吆。

    一方面哀寿宁不争,另一方面却又有些窃喜。

    公主受求子仙法,岂不美艳?

    却不知那仙姑如何个授法。

    念及此处,面上更怒,怒斥女官:“你身为公主府上女官,竟纵容巫婆蒙骗殿下,该当何罪!”

    女官吓的扑通跪在地上,连连说道:“奴婢曾拦着殿下,可殿下执意如此,奴婢实是拦不住…”说着说着,眼泪都掉下来了。显然这女官知道宫中最忌讳这种事,一旦叫宫中知道,殿下可能没事,她却断然没有好下场的。

    魏公公面色一缓,不愿与这女官计较,哼了一声:“你且退下,待咱家见过殿下再说。”

    “这…”

    女官却不敢就这么退下,因为殿下吩咐过。

    魏公公见状,冷笑一声:“莫不是要做梁姑婆第二?”

    此言一出,那女官骇得立即起身,一边往往退,一边连说不敢。

    等女官退远,魏公公嘿嘿一笑,轻手轻脚往殿后走去。

    远远的,便听见前方隐约有呻吟声。

    喔?

    想到寿宁那娃娃脸和丰满的身段,魏公公喉咙打了个咽:这什么求子法,还带这种声音的?

    心下炽热,隐有偷窥之快感。

    左右一扫,见再无他人,轻手轻脚遂改为蹑手蹑脚了。

    声音越来越大,是寿宁的声音无假,听着很是哀痛的样子。

    难道天要降孩子,必先使妇人痛其身,折其磨不成?

    良臣摸到门口,试探性的推了推门。

    门没有栓,缓缓开了个缝。

    顺着缝隙往里一看,良臣大惊失色。

    只见屋中,公主趴在两条长凳上,梨花带雨,一脸哀容。

    边上,一道姑模样的女子手拿一根竹枝,竟然在抽打公主殿下,一边打还一边问:“你肯怀了么?”

    这道姑的声音好奇怪,听着像是闽南音。

    嗯,又是一个福建人。

第五百四十一章 洞若观火

    魏公公大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福建口音的道姑配以公主挨打的场景,着实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是闹哪门子妖?

    不是说好了的仙姑传法么,怎么搞的跟受刑一样。

    魏公公大跌眼界,好在偷窥无罪,心下诧异更甚,便将脑袋往门缝近前贴了过去。

    这叫洞若观火。

    世间之事,唯有细致方能显微入目,一探本源。

    那道姑身段可不妙,看着莫说是圣姑了,尼姑都不如。

    水桶粗的腰身,梁姑婆见了都要自愧不如。

    暗叹一声,魏公公敬而远之,迅速收了杂念,只瞧寿宁,这一瞧,顿时大为心疼。

    道姑使力极大,竹枝虽细嫩,可抽在身上不亚鞭子。

    然寿宁却是生生的吃了这一痛,紧咬牙关,除细微哀呼外,竟是忍着不发一言。

    道姑见状,却是毫不留情又是一枝。

    “呜!”

    寿宁身子一颤,眉头紧皱,面露痛苦。

    “殿下肯怀了么!”道姑声音冷漠。

    寿宁不吭声。

    “叭!”

    竹枝又是落下,寿宁依旧不吭声。

    接连数次,只看得魏公公心都要碎了时,终听寿宁讨饶了。

    “仙姑莫再打,我愿怀,愿怀了…”

    言毕,身子已是软成一团,趴在长凳上都无力起身。

    后背,那是火辣辣的疼。

    可是,魏公公看的真切,寿宁脸上竟无半分怨恨之色,反而有愉悦和满足之感。

    当真是百撕不得其解…

    两世为人,经历信息大爆炸时代的魏公公,着实叫这一幕看的愣了。

    想了半天,愣是没想明白此举到底有何含义。

    周瑜打黄盖还有个说法,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这仙姑打公主是个什么说法?

    ………

    寿宁讨饶之后,那道姑脸上的冷漠之色也是立时褪去,代之是一脸关心之状,急忙放下竹枝,俯身去扶公主。

    前后变化,恍若两人。

    单这份表演功力,魏公公自愧不如。

    “难为殿下了。”

    道姑说话间,眼眶为之一红,甚至手都在发颤。

    寿宁一手搭着道姑胳膊勉力撑起,尔后弱弱问道:“仙姑,本宫受此法后,当真能称心如愿?”

    “当然,”道姑笑了笑,很肯定的说道,“我已施法将殿下身上的小人精赶跑,殿下再与驸马同房时,这小人精就不会再作崇,一定能称心如意!”

    闻言,寿宁如吃糖小童般露出灿烂笑容,成婚一年多以来,她不但承受着性淫流言恶语,更承受不能生子之痛。

    这两桩痛事压得她都要喘不过气来,偏一肚子冤屈无处去说,以致驸马被欺,父皇明知驸马无辜,依旧发他去国子监反省。母妃那里对她也是好生斥责,说未能敬妻子之责便是不孝,更隐隐骂她不知端庄。

    如今,虽无女官敢相欺,可夫妻分隔两处,身边连个说话人都没有,寿宁心结便愈发深了。竟将求子之念寄托在神鬼之上,这才使人请了这京中有名的宋仙姑替她施法。

    “若是本宫能如愿,定重金相酬仙姑大恩!”寿宁真是信这道姑,不顾疼痛,也不顾身份,竟欲要给这道姑施礼。

    然而就在此时,屋门被猛的推开,旋即就有喝斥声传来:“殿下糊涂,怎能信此妖婆胡言乱语!”

    进来的就是已经洞中观过火的魏公公,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寿宁被打是次要,叫那道姑骗了钱也不要紧,要紧的是他觉得这道姑抢了他的生意。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魏公公心中如醋坛子打翻,看那道姑眼神欲要杀人。

    要叫你这道姑成了公主殿下的大恩人,咱家往哪摆?

    “魏公公!”

    寿宁被突然出现的良臣吓了一跳,张着小嘴一脸愕然,不知对方是怎么来此的。

    “殿下乃贵妃嫡女,金枝玉叶,岂能让这等妖婆出入府上,传出去,殿下清名必毁!”魏公公一脸痛心模样,恨恨的眼神落在那一脸茫然的道姑脸上,二话不说,拿起竹枝就抽向那道姑。

    “啊!”

    胖道姑显然没有法力,也不是江湖中人,被魏公公结实抽个正着,疼的捂着脸哀叫一声。

    寿宁见了,却是慌了,连忙拉住魏公公,急声道:“公公误会了,何道姑不是妖婆,乃是有名的送子仙姑…”

    “什么送子仙姑!”魏公公脸黑如炭,“这就是一骗子,殿下怎的如此糊涂!”

    不待寿宁说什么,猛的转身看那胖道姑:“咱家也不与你嗦,你哄得殿下却哄不得咱家…咱家给你一条路走,老实说来,否则,咱家有的是手段叫你生不如死!”

    “魏公公…”

    寿宁急了,宋姑姑可是她请来的仙姑,魏公公可不能那样对她。

    “殿下最好莫要多言,否则,咱家只能将此事奏于皇爷知晓。”

    “不要!”

    寿宁吓的后退两步,面无人色。

    魏公公不再理会公主,只盯着那胖道姑,一脸阴冷:“说,你缘何蒙骗殿下!”

    “没,没,公公误会了,我没骗公主…”

    道姑被吓住了,她听说过太监的坏,眼见公主都吓的不敢替自己求情,知道事情不妙,连忙讨饶,说她不是蒙骗公主,而是这法子确是她家乡习俗,很灵验的。

    “怎的会有这种习俗?”魏公公半信半疑。

    宋婆子忙说了,原来她家乡是福建某地,那地但有新妇久婚不育,每年正月十五,乡人见之便拿竹枝打她,问其怀了未否。

    若说怀了便罢,若说未怀则接着打,边打还要边威胁明年这个时候一定要怀上。若第二年同一时候,这女子还未怀上则接着打,直到怀上为止。

    于是乎,很多未能怀上的女子便拼命和丈夫恩爱,以求尽快怀子。要是这样做都不能怀上,一些女子便私下与丈夫之外的男人苟合,称之为借种。而夫家对此则是默认,因为,他们丢不起这人。

    至于小人精这说法,纯是宋婆子自己编造,为此事罩上一层神秘气息而矣。

    其实这宋婆子也不是一无是处,她倒是个懂妇科的,又懂接生,所以在京中真是有些名气,要不然寿宁也不会知道她。

第五百四十二章 殿下的求知欲

    魏公公不知道说什么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宋婆子拿家乡的愚昧习俗套上一层神仙术,就能把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哄得团团转,甘愿趴那被抽打,这事要传出去,搁谁也不信啊。

    要怪,只能怪皇室的教育有点重男轻女了。

    公主也好,郡主也好,基本上都是散养。

    当然,根子还是出在寿宁自身。

    她要是不这么着急要孩子,又岂能自投罗网叫那宋婆子给套住。

    真是病急乱投医。

    将心彼心,魏公公深深为寿宁着急,也同情她。

    万恶的封建啊,堂堂公主生不出崽都急成这样,民间更是可想而知了。

    弄明白事情原委,对于如何处置这宋婆子,良臣有点犯愁。

    他知道这宋婆子是在骗钱,可公主殿下不这么看。

    这位无知的殿下听说宋仙姑家乡新妇都是这样有孕,更是坚定这顿打没白受。

    想到驸马爷再有几日就能回来,心弦荡的很,美滋滋。

    “魏公公,这事没有什么,本宫也不怪宋仙姑,你就放过她吧。”寿宁不忍宋仙姑因自己的事受苦,亦不想这事传入宫中父皇和母妃耳中,便求良臣将人放过。

    看着寿宁急的都要掉泪,魏公公心软了,宋婆子不过骗财而矣,但其实说起来也是无罪。因为苦主不认为自己上当受骗。

    人公主不追究,他个家奴掺和什么。

    再说真要追究这宋婆子,事情肯定会闹大,届时宫里要是知道了,依万历那脾气,寿宁铁定倒霉。

    好的推销员是要时刻想着顾客的。

    魏公公轻叹一声,决定卖公主一个面子,放过宋婆子,毕竟等会他还要公主买他面子。

    兜里那十张债券可是等着公主出血购买呢。

    要是寿宁出了事,谁又来替他发展下线呢。

    念及至此,朝那宋婆子挥了挥手,微哼一声:“既然殿下饶过你,咱家便放过你这一回,但有下次,定不轻饶!”

    “多谢殿下,多谢公公!”

    宋婆子一听放自己走,不迭就往外走,没走几步又被叫住。

    “今日之事,外面但有一点风声,定割了你这婆子舌头。”

    魏公公说的不冷不淡,听的宋婆子却是眉眼一跳。她能在京里混得风声水起,不是不知道轻重厉害的人,自是明白如何做。

    魏公公也相信这宋婆子嘴严,因为,这婆子不可能自砸招牌。

    等宋婆子逃了后,这才轻叹一声,对寿宁道:“殿下,今日这事若传入宫中,殿下可知后果?”

    说这话的时候,魏公公模样看着年轻,但真是以长辈的口吻和寿宁说的了。算起来,两世为人,他魏公公还真是比寿宁大了两轮。

    宫中最忌巫婆神鬼事,便是公主府也不行。良臣是真心提醒寿宁万不能乱来,因为事情传出去,寿宁府真的会出大事。

    寿宁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将头稍稍低了低,捏着衣脚竟说:“只要魏公公不说,宫里自是不知。”

    语气带着哀求,这位殿下其实精明着,只要魏公公嘴严实,宫里怎可能知道。那宋仙姑又是个老实厚道人,岂会自找麻烦。

    魏公公摇了摇头,见寿宁站在那里很是勉强,脸上也能痛苦状,知她背上疼的厉害,便本能的伸手扶寿宁坐到床边。

    寿宁不以为意,很是自然的由着魏公公扶到床边。

    太监对她而言,不算是男人,自没有男女之别。

    寿宁刚坐下,就想到一事,急忙问魏公公:“公公可是找着那活神仙了?”

    “啊?”

    良臣滞了下,这节骨眼寿宁还想着这事呢。

    上次他嘴快了,把宋献策给塑造成了一个名医神相,原是拿他做嘘头,然后想办法给寿宁弄些生子的偏方。

    当然,这些偏方肯定吃不死人,不过效果却是有的。

    心理效果。

    正史上,寿宁和冉兴让是有孩子的,不是不孕,所以良臣想钻这个空当赚取公主夫妇对他的大恩大德感激不尽。

    尔后,利用这对夫妇和驸马爷们打成一片,日后移宫案时,便有大大的助力。

    可因为后来事太多,就没顾得上。

    现在寿宁把这事提出来,自是让他感到棘手。

    他最近可是真没找过宋献策,也不知那矮子是不是还在京中。

    至于偏方什么的,一时半会他也想不出来啊。

    “这个…”

    良臣吱唔一下,想着如何哄寿宁岔过这事,要不然对方一旦知道他魏公公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他魏公公哪还好意思厚着脸皮推销债券呢。

    “莫非活神仙不愿来本宫府上…”寿宁见魏公公一脸为难,不由心急,慌忙起身,却是牵动背上伤势,失声“啊”了一声。

    魏公公见状,知道寿宁疼的厉害,忙道:“殿下先歇着,我去找人为殿下敷药。”

    寿宁真是疼的厉害,刚才宋婆子下手可不轻。

    却是她自己让宋婆子打狠些,因为不打狠些,那小人精如何能跑呢。

    眼看魏公公要去叫人,寿宁却不让,说莫让外人笑话于她。

    “殿下既知此事会让外人笑话,又怎的这般糊涂。”良臣又好笑又可怜。

    寿宁一脸哀苦:“公公非是女人,如何能知轩心中之苦。”

    “那宋婆子分明就是骗殿下,世间妇人哪有打了就能怀的道理。”良臣苦口婆心,希望寿宁不要这么单纯。

    “宋仙姑家乡人都这样做,可见确有其事。”寿宁却是听不进去。

    “殿下又未亲眼见过,如何知就是真的了。”良臣失声一笑,“殿下年轻,不懂外界的事,这生孩子的事还是要讲科学的,再急总得讲科学。”

    “科学?”寿宁听的一头雾水。

    “科学嘛…”良臣意识到自己嘴快说了不该说的事,一时无语。

    “公公快与我说说这科学生孩子如何个生法?”寿宁求知心切,只要是能生孩子的办法,她是多多益善的。

    “咳咳…”

    公主殿下脸上透出的对科学求知**,让良臣老脸一红,目光闪烁如做贼似,半响,低声问了句,“不知殿下上次月事是哪日。”

    说完,瞥了眼宋婆子掉在地上的竹枝,当真是你有神功,我有科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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