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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傲骨铁心     司礼监txt下载     司礼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六章 八弟难道白死了么?

    魏良臣的底细,离京之时,熊明遇已被告知,传闻这少年是司礼太监金忠向皇帝举荐,并和郑家有关系,因而才被皇帝授予文华殿舍人派往关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在此之前,这少年只不过是河间府的一个童生而矣,据说中了河间府的小案首,但是却没有正式放榜。

    一个连秀才功名都没有的家伙却能当上文华殿的舍人,这个官职尽管只是杂流不入品,但也足够让老老实实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的熊明遇嫉妒了。嫉妒之余却是不屑与鄙视,打骨子里的看不起。

    然而,看不起归看不起,这杂流少年的背后人物,却是熊明遇需要正视的。因而,他不敢肯定魏良臣突然提出宽甸六堡的事是不是出自于宫中的授意。

    当今圣上,固然贪财,但也重边事,说不上对开疆拓土有多大兴趣,却也绝不容大明境内有不服王化的势力存在。当年的援朝之役是为宗主国对藩属应尽之责,宁夏和播州两役则是绝对的内压。

    因而熊明遇担心皇帝是不是真的不满李成梁轻弃六堡,对建州有什么成见,这才暗中授意了魏良臣什么。否则,他哪里敢有胆子将这事搬出来。要知道,六堡的事牵涉的可不仅仅是建州,更有李成梁。

    心中没底的熊明遇不敢急于表态,回到住处之后便遣随从持他亲笔信返回沈阳,将此事告知李成梁。

    六堡的事是李成梁的首尾,他熊明遇来建州可不是替李成梁擦屁股的。而且李成梁历来就不受科道待见,此人为人极其跋扈,辽东之事往往先斩后奏,朝廷多是替其背书,而非奉旨而为。

    这些年,有关李成梁的流言广为流传,多指其在辽东利用特权包办军赀、马价、盐课、市赏,岁干没不赀,全辽商民之利大半都入了他李家腰包。为了不使朝廷追究,李成梁以金银为敲门砖,派人在京中大肆行贿,结交朝廷要员,这才能够在辽东坐稳。

    在明朝,不受科道待见的地方官很难做的下去,偏李成梁一做就是几十年。主要原因倒不是他把朝廷大佬们都买通,而是因为辽东相对关内而言乃是偏远地区,在此任职的李成梁远离北京权力中心,科道如今又为党派所执,每日忙的只是党争,既要自证自己是君子,又要攻击他人为奸党,还要不定期的联合起来和皇帝斗争,哪里顾得上偏远地区的李成梁呢。

    就算科道注意到了李成梁的种种不堪,可又有谁愿意放着清贵的官不做,跑辽东去找麻烦呢。辽东这地,又是奴又是虏的,动不动就要打仗死人,清流们可都是志在庙堂的,哪个愿意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更要命的是这地方实在是冷的要命,以致历任辽东巡按上任都是愁眉苦脸,巴不得早去早回。

    在这种大势之下,李成梁在辽东的地位还真是稳固如泰山,独那新任巡按熊廷弼不只吃错了什么药,上任之后一不收李成梁送来的钱财,二不在广宁老实呆着,成天在各地乱转,然后不断上书弹劾李成梁,连自己的前任也给骂了,导致都察院内乱成一锅粥。结果没成事不说,反把辽东上下官员乃至都察院的同僚都给得罪了。现如今,熊廷弼在义州那里瞎转悠,也不知忙什么。

    若非是党内之事,涉及未来廷争得失,熊明遇才不会跑来辽东。如今六堡之事被魏良臣翻出来作为要挟建州的筹码,如何应对,也当李成梁和建州头疼,他熊大人可不趟这混水。

    坐山观虎斗就是,他不信魏良臣手脚真的干净。退一万步讲,只要他熊明遇不松口,洪太主被杀和高淮欠款这两件事就不可能善了。边境不宁,便是有罪。

    魏良臣那里,倒是不知熊明遇派人回沈阳,建州方面现在没人答理他,所以闲着无事,便拉着郑铎问朝鲜的事。二人正说着时,奴尔哈赤带人去了关押阿尔通阿所在的黑木屋。

    ……..

    阿尔通阿自在黑扯木被抓以后,就被奴尔哈赤下令解送到了黑图阿拉,关在一间黑木屋里。这木屋无门无窗,只顶上开了一个孔,里面漆黑无比,伸手不见五指。一应吃喝都是守卫从上面的孔吊下,方便也是在屋内就地解决。

    黑图阿拉虽是建州人口中所谓的都城,但其实跟关内的汉人城镇差不多,甚至还要不如。除了大衙门和贝勒府等建筑稍微像样,其余人等所住的都是木屋。建州汉化程度是高,但依旧脱不了落后。许多建州人都是在自家屋内随意解手,然后再集中收拾。讲究些的则是挖个土坑,上面垫块木板,有些没家室的旗丁更是懒的清理,也得亏黑图阿拉一年大部分时间天气都比较冷,否则同关内一样气候,就真正是座臭城了。

    和奴尔哈赤一起去见阿尔通阿的是代善和莽古尔泰,守卫看到汗王前来,忙纷纷下跪行礼。代善上前低声询问了几句,然后示意守卫将钥匙给他。

    奴尔哈赤缓步走到木屋前,代善上前正准备开锁时,却听屋内传来阿尔通阿的叫骂声:“奴尔哈赤,你为一己私利陷害兄弟,霸占产业,畜生不如!……”叫骂声中,夹杂着碎碗声和“咣咣”的铁链声。

    屋内的骂声让奴尔哈赤的脸色变的很难看,守卫低声告诉代善,似这般情形每天都要骂上数次,一骂就是半柱香时辰。

    “行了,你们先下去。”

    代善眉头皱了皱,挥手示意守卫退下,然后开锁打开了屋门。光线射入屋内时,只见阿尔通阿拖着一根长铁链正坐在地上大声的喘着粗气。

    “阿尔通阿,你个天杀的,乱叫骂什么!”代善进屋后,闻后空气中的臭味,厌恶的用手在鼻前挥了一挥。

    阿尔通阿见状,竟是放声笑了起来:“二哥嫌弟弟臭么?若是嫌,弟弟现在就给你放个屁闻闻。哈哈…”

    “放肆,我阿玛来了,你还在这胡言乱语!”代善勃然大怒,上前就要踢阿尔通阿几脚,却被奴尔哈赤拦住。

    “我与你阿玛的事,不是你这小辈能够说三道四的。”奴尔哈赤走到侄儿面前,脸色和先前一样深沉,但语气听起来还是有些和蔼的。

    “既不关我这小辈的事,为何伯父却把我抓来此地,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屋中!”阿尔通阿没有起身,仍就坐在那里。

    奴尔哈赤见状,知道这侄儿对自己这个伯父已是恨透,遂摇了摇头,冷冷道:“你阿玛已经死了。”

    闻言,阿尔通阿怔在那里,再看奴尔哈赤时,目光如同凶兽一般,近乎嘶吼道:“奴尔哈赤,你和我阿玛乃是亲兄弟,为何一定要杀他!”

    奴尔哈赤摇头道:“是他逼的。”

    “放屁!是你逼我阿玛才对!…灭了哈达以后,你独断专行,眼里就没有了我阿玛这个弟弟,甚至他连你手下的那些心腹将领都不如!平日里带兵打仗,只给几百兵马,稍有不满,便横加训斥。对我阿玛手下的那几员将领,更是百般刁难,非打就骂。我阿玛对你伤透了心,这才搬到黑扯木,本想不再与你共事,可你还不放过我们,派兵杀了武尔坤不算,又带兵来攻…大伯,我的好大伯,你的心肠也太狠了!…你是想要我们父子的命啊!”阿尔通阿悲愤至极,“你能把哈达的孟格布禄、乌拉的布占泰都放回本部去,怎么却容不得我阿玛,硬要置我阿玛于死地呢!…阿玛,阿玛,你死的太冤了,你是被你的亲哥哥所杀啊!…”

    代善和莽古尔泰听了阿尔通阿这番话,都是气不打一处来。奴尔哈赤倒是平静,冷冷道:“要怪,只能怪你阿玛生了外心,竟想着取代我为建州之主。”说完,不愿再看这侄儿一眼,掉头看向莽古尔泰,对他道:“你与他自幼关系就好,这最后一程路,由你送吧。”

    莽古尔泰愣了下,微一点头:“是,阿玛。”

    “要杀我了么?是咧,我阿玛都叫你杀了,还留着我做什么?留着我将来替他报仇吗?”阿尔通阿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他什么也不想了,挣扎着从地上站起。

    奴尔哈赤吩咐完之后,便抬脚出了木屋,代善拍了拍莽古尔泰的肩膀,也走了出去。屋内的气味实在是不好闻,二贝勒一刻也呆不住了。

    待父亲和二哥走后,莽古尔泰命守卫端来一壶酒,一盘猪肉。

    “吃吧,不吃的话就得做个饿死鬼了。另外,倒不是我阿玛真的要你死,实在是没办法。你可知道,明朝的人跟阿玛要你。”莽古尔泰指了指地上的酒肉,顺便告诉阿尔通阿他为何要死,免得做个糊涂鬼。

    “明朝么?那我更要死了。”

    阿尔通阿不怕死,他笑了笑,端起酒壶一饮而尽,抓起猪肉大嚼起来,不多时,一壶酒下肚,嚷着还不够。莽古尔泰便又叫人给他端上一壶,喝完之后,阿尔通阿已是醉熏熏的了。

    莽古尔泰将匕首摸在手中,看着痴痴呓语的阿尔通阿,迟疑了片刻,终是狠狠将匕首剌进了他的心窝。

    “告诉阿敏,他将来一定不得好死,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他!”呼吸停滞前,阿尔通阿的眼睛突然暴睁,吓了莽古尔泰一跳。

    确认阿尔通阿已毙后,莽古尔泰有些失落的走出屋子,吩咐守卫将尸体掩埋。不远处,他的阿玛和二哥正在交谈着什么。

    “阿玛为何不杀那魏舍人,难道八弟的死就这么算了?”代善很是不甘。

第二百八十七章 汉人的书

    奴尔哈赤没有回答儿子的问题,而是看着被守卫从屋内搬出来的阿尔通阿尸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虽说是自己下令处死,但毕竟是亲侄儿,奴尔哈赤还是有些不好受,轻声叹了一口气。

    “阿玛!”

    莽古尔泰走了过来,奴尔哈赤朝他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问道:“他走时说了什么吗?”

    “没有。”

    莽古尔泰摇了摇头,他不打算把阿尔通阿咒骂阿敏的事说出来,毕竟阿敏刚刚领了蓝旗,所以阿尔通阿的咒骂之言没必要说出来,免得叫阿敏知道心里不痛快。

    代善微笑着看着莽古尔泰,眼下建州四旗,代善领着红旗,莽古尔泰领着黄旗,阿敏领着蓝旗,白旗原先是准备让老八洪太主领的,但现在老八不在了,白旗旗主暂时还是大哥英领着。

    因为和大哥英关系不好,并且自己也被阿玛授予了古英贝勒一称,很得额亦都和何和理他们看重,所以代善不可能不对太子之位有想法,故而代善便想拉拢莽古尔泰和阿敏,这样三旗之力对一旗,将来就算英继了位,也不敢欺压他代善。

    莽古尔泰的母亲是奴尔哈赤的继妃富察大福晋,他和老十德格类是一母同胎。德格类比老八洪太主小一岁,如今和老七阿巴泰、老六塔拜一样都是台吉的封号。

    其实代善和英是一母同胎,二人母亲是奴尔哈赤的元妃大福晋佟佳氏,兄弟二人一前一后跟随父亲征战,均为建州崛起立下了汗马功劳。按理说,这兄弟二人应该相亲相爱才对,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英对代善就是看不上眼,而代善也对这个哥哥极度不满,时日久了,大阿哥和二阿哥不和已是建州上下人尽皆知的“秘密”,独他们的父亲奴尔哈赤并不知情。

    现在太子之位已经正式被阿玛明确给了大哥英,阿玛公开下令日后他若在外,黑图阿拉的国政都由英处置。这就使得代善彻底凉了,也因此对于拉拢莽古尔泰和阿敏越发迫切起来。

    其他的兄弟们还不成材,没有实权,拉拢他们顶多呼应一下,没有什么实际好处。莽古尔泰和阿敏就不同了,二人都是领旗的旗主,阿玛也曾经说过,将来他若不在了,除了太子继位外,建州的大小事务也当由四旗主共同商议,这样就能群策群力,兄弟团结,不致因一人失误致建州基业葬送。

    有这么一句话在,代善自然更是要拉拢另两旗了。莽古尔泰这个人性子急,遇事总不能冷静,发起狂来谁也不认,骨子里代善是不喜欢这个弟弟的,但是也正因为莽古尔泰的性格,才导致大哥英对他也不快。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英不喜欢的东西,他代善自然就要喜欢了。有莽古尔泰这个冲性子在前,有些不便自己说出来的话,也正好有人能说出来。至于阿敏,从小就和代善关系好,是跟在他屁股后面的跟屁虫,自是不会和大哥英走到一块。

    对于阿玛将蓝旗交给阿敏,英明面上是支持父亲的决定,但内心肯定是不满的。在英看来,阿敏再怎么说都是三叔的儿子,谁知道他将来会不会有二心。

    代善这里却是认为阿玛的决定十分英明,建州的基业毕竟是阿玛和三叔共同打出来的,现在三叔反了,但影响和部众仍在。这个时候推出阿敏,一方面可以安抚原先属三叔的人马,另一方面则可以借此告诉女真各部,阿玛的心究竟有多么大,多么宽容。

    这是一个好处,另一个好处则是三叔原先的白旗部众都叫英得去了,黑扯木的那些人则划到了蓝旗。如此一来,有阿敏领蓝旗,就等于间接分化了英的白旗。

    白旗势力弱了,代善能不高兴?

    至于处死阿尔通阿,代善也是拍手叫好的。他对老八洪太主极为看重,可阿玛却不愿杀掉那个害死老八的凶手,反而很是礼遇,甚至亲自为其执马。这一举动,如今建州上下可是议论纷纷。很多人都认为汗王太过软弱,但老臣们却说汗王无比睿智。

    各有各的说法,代善显然是倾向为老八报仇的,所以心里一直不痛快。那日设宴款待明朝一行时,他几次想起身离席,终是强忍着坐在那里,面对着那个害死老八的汉人崽子在那大放厥词。

    六堡肯定是不可能还给明朝的,这一点不但是阿玛的意见,更是建州上下的共识。至于阿尔通阿,额亦都的意见是可以交给明朝,毕竟没有了跟脚,没有了部众的舒尔哈齐一家其实对建州已构不成威胁。索性就放人,也好改善和明朝的关系。至于舒尔哈齐的诬告,汗王已用事实向明朝证明了自己的忠心。其它,不需有所动作。

    英也是这个意见,不过最后奴尔哈赤却决定处死阿尔通阿。之所以如此决定,却是奴尔哈赤不想留下祸根。他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步成长起来,走到今天的,所以,他不会允许另一个奴尔哈赤出现。

    再说,他已将蓝旗交给阿敏执掌,此时若放了阿尔通阿,将来,原属舒尔哈齐的部众又如何肯承认阿敏呢。

    自己可以为了大局忍让,甚至对杀子仇人强行欢颜,但这不意味着奴尔哈赤就一跪到底了。

    处死阿尔通阿,不仅是不留祸根,更是给明朝,给那个姓魏的汉人崽子警告。

    只是可惜了,阿尔通阿其实是个好孩子,假以时日,定是爱新觉罗家的一个英雄。

    奴尔哈赤的目光从远处的阿尔通阿尸体收回,负手转过身看向了代善,既是解释又是交待,更是给儿子的激励。

    “老八的死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阿玛做梦都想替他报仇!可现在不能,你们都大了,也都一个个的独自领旗,阿玛终有老去的一天,将来建州还不是要靠你们兄弟几个。但你们要记住一点,在没有拔掉手上的剌前,千万不要挥棒去打熊瞎子。”

    说完,奴尔哈赤从怀中摸出一本书递给了代善,“这本汉人的书,你拿回去好好看看,上面讲的都是大道理。只要读懂了这本书,你就知道阿玛为何要忍了。”

    什么?

    代善伸手从阿玛手中接过那本书,莽古尔泰也困惑的看了过去。

    书名叫《三国演义》。

第二百八十八章 大贝勒,我们一起如何?

    接连两天,建州方面竟然没有一个人过来和明朝方面接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熊明遇那里是不是有建州人过去谈,良臣不知道,反正他这边是没人过来的,就如同他魏舍人是空气般。

    这是冷处理了?

    良臣琢磨不透,他提出六堡和逃民的事涉及建州根本利益,奴尔哈赤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这黑脸老汉在打什么主意?

    有一点倒是不错,那就是建州并不限制明朝使团的自由,这让魏舍人很好的参观了黑图阿拉城。

    如果不是时代不对,其实也是个挺不错的旅游,当然前提是受得了冻。良臣的前世,这黑图阿拉城不是被当地政府打造成了大满龙兴之地,和紫气东来的沈阳有异曲同工之效。

    城内是挺自由的,不过能不能出城,良臣也没数,反正每当他靠近城门时,守门的辫子兵都有些异常反应。

    良臣没敢去城门碰碰运气,主要是他不想尴尬。

    奴尔哈赤不理良臣,良臣也有耐心,反正人身安全没有问题,其它的事情对他而言,也算不上什么事。

    他也在等,不是等沈阳的便宜老师给他送来什么尚方宝剑,便宜行事,而是在等北京的消息。

    如果李永贞那里一切顺利,眼下北京城中弹劾李成梁的风潮应该已经遏制不住了吧。

    只要李成梁顶不住完蛋,建州这里,良臣也没必要在这耗着。没了李成梁,下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叶赫东哥那里,也能完美的交差。

    想到东哥,良臣心就痒痒,他在城内转了两天,其实也是想让东哥的人接触他,然后了解一些叶赫部的消息。

    可惜,并没有人和魏舍人悄悄接头,也许是建州方面监视的紧,那些叶赫部的细作不敢露面。

    当然也不排除奴尔哈赤亲自执马这一举动,给了叶赫部的人一个误判,那就是朝廷这次派来的人还跟从前一样对建州亲近。

    不管是哪方面原因,反正没人来找魏舍人,鬼都没一个。

    李家那个千户这两天也没有露面,不知道在干什么。此人是李成梁派来的,和建州这边肯定有自己的联络渠道,魏舍人也管不了人家,自是没法让人家一言一行都向他汇报。

    尚伯芝倒是不定期的露个面,仅其在城中的表现来看,离成为建州的太上皇还差的远。

    这让魏良臣十分好奇,不知道这位仁兄到底是怎么让奴尔哈赤恨上一辈子的。

    建州不找自己,良臣想着这也许也是谈判的一种技巧,心理战吧。所以,他也很有耐心不找对方,闲来无事不是跟郑铎学上几句朝鲜话,就是跟那个降倭学几句倭语。

    不得不说,小千岁的语言天赋还是不错的,就这两天,倒学了几十个单词。第三天上午,良臣学了两句朝鲜语后,又坐不住了,叫上郑铎带上小田他们,又到大街晃悠了。

    黑图阿拉城池规模不大,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城内设施很多,有军用,也有民用,市集商铺也有不少,看着俨然就是一处政治中心兼经济中心。

    当然,繁华程度肯定是不能关内相比的,比之沈阳、广宁等也差的远,甚至比抚顺也不如。

    但却不能小看这座才建不过十年的城池,黑图阿拉的修建意味着可是建州人真正有了一座核心之城,用汉人的话说,就是都城。

    这座城池完全摒弃了从前女真人以村落为主要聚居方式的习俗,再结合创立文字来看,无疑就是一股新兴势力在蓬勃发展。

    城内建州人的精神面貌也很好,良臣看了两天,如果用一个成语来形容自己所见,那显然除了生气蓬勃外,再无它词了。

    良臣注意到,城内不但但有建州人的商铺,还有蒙古人、朝鲜人还有汉人的铺子。出售买卖的货物除了建州特产外,大多是汉人的东西。

    良臣没去打探这些汉人铺子的后台是谁,因为除了李成梁还有谁敢在黑图阿拉做买卖呢。当初高淮倒是把福阳店的分店开到了建州,可他一倒台,这分店就被建州人给砸了。历来垄断都是暴利行业,不论垄断是哪门生意。

    出人意料的是,良臣今天竟然在城东发现了一家书店。这家书店的生意还出奇的好,不到半柱香时间,竟然前后有二十多个建州人进去买书。

    这让良臣无比好奇,决定一探究竟,因为建州人酷爱读书,可是一个不妙的信号。

    当他准备进去逛逛时,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几个随从的簇拥下进了书店,然后没过多久那身影就再次从店中走出。出来时,手中多了一本书。

    此人就是奴尔哈赤长子英。

    英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魏良臣一行,他正低头翻看手中的书,看的很是入迷。

    “大贝勒!”

    耳畔传来的呼喊声让英下意识的停下脚步,抬头看去,发现叫他的人竟然是那个杀了他八弟的汉人副使。

    良臣笑容满面的走向英,浑然不理会英看他的不善目光。

    “大贝勒看的什么书?”良臣自来熟的就往人英身边凑,待发现英手里拿的竟是本《三国演义》,眼睛顿时就眯了起来。

    有意思,有意思。

    “大贝勒喜欢看这书?”良臣好像没有感受到英的不善,在那一脸惊奇状。

    “魏舍人。”

    英脸沉如水,对魏良臣颇是厌恶,但因阿玛的吩咐,又不得不与他虚与委蛇。但他生性高傲,实在是做不到阿玛那般,因而语气极是生硬。

    “大贝勒叫我良臣就行。”英的称呼让良臣十分不高兴,直摆手,“大贝勒以后直呼我名便可,再叫什么舍人,可就是看不起我了。”

    听了这话,英忍不住就想骂上一句:我就看不起你怎么了?

    好在,他还是理智了。

    “《三国演义》这书好,我在关内时便喜读此书,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大贝勒若有兴趣,不妨和我围炉热酒,一起品书如何?”

    良臣很是陈恳的看着英,一只手已然拉住了对方的胳膊。

第二百八十九章 听我一番话,胜读十年书(上)

    当年奴尔哈赤起兵时,英只有四岁,每每奴尔哈赤遇险之时,都会将他和弟弟代善还有女儿东果格格藏在板柜底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种在生死边缘彷徨,没一日安定,今天不知明天是否还能活的日子,是个人都会将自己的心性磨练得无比强大。

    英十九岁便独自领军,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使其性格不仅果敢,更是燥烈,往往一言不合就放声叫骂,气到极处甚至挥拳拔刀。

    今日,英心中本就有气,因为阿玛将自己手上的《三国演义》给了二弟代善,却没有给他。

    何和理等人据此在城中散播谣言,说汗王重古英贝勒之谋略,寄以厚望。言外之意自是说身为广略贝勒的英有勇无谋,难当建州大业。

    这让英如何能忍得了,他承认自己确是不像二弟一样好读书,但却不是不读书。哪怕他识不得几个汉字,可依旧读过汉人的书。自己读不懂的,他会让人读给他听。遇到听不明白的,还请那些汉人的书生为他讲解。哪里是像何和理他们说的那般,大字不识一个,只知武勇而不知谋略。

    身为广略贝勒,诸阿哥之首,阿玛指定的继承人,英又何必亲自来书店买书呢。还不是为了让那些质疑他的人看一看,他广略贝勒到底是读不读书。

    何和理他们为何在背后编排自己,英一肚子数,还不是因为他和这些老家伙们不对付么。

    论战功,老家伙是有,他们早年便追随阿玛,威望高,权势重,历战阵,建殊勋,攻克图伦城时褚英尚在襁褓之中。可细一论,建州立年征战所立功劳,除了分部自立的三叔舒尔哈齐,建州又有哪个比得上他英的。老家伙加一块也不够看的!

    自幼刀光剑影、险象环生的境遇难,使得英信奉强者为尊,他认为自己在建州仅次于阿玛,所以老臣们也罢,诸弟也罢,都当尊重他,敬重他,而不是对自己阴奉阳违。

    难道不正是因为阿玛是强者,建州才有的今日!

    英坚定认为将来建州只有在自己的带领下才能更强。所以,内部的一切杂音都应当消除,所有人都应当听从他英的号令。这想法根深蒂固,结果导致这些年五大臣对英极度不满,认为他专权。也让二弟代善对他生出疏远之心,总认为强势的大哥将来真的继承了父汗的大业后,肯定容不下他这个弟弟。

    强势的性格注定英不可能主动弥补兄弟间的关系,不仅是代善,他和老三阿拜、老四汤古代、老五莽古尔泰的关系都不好。这些个弟弟们看到他就跟老鼠见到猫一般畏惧。只老六塔拜、老七阿巴泰和英关系要好。

    弟尚小时还罢了,可随着他们长大成人,一个个有了爵位,有了地位,自然而然的就因为利益和亲近关系分成了两个阵营。

    一个自然是以英为首,一个自然是以代善为首。

    这两个阵营从出现之初直到现在,仅仅只是存在亲近疏远的关系,就像小孩子过家家般,我跟你好,跟他不好一样,倒不曾影响到建州基业。

    但是人老成精的五大臣们却早早就从中看到了可趁之机,为了防止英继位对他们打压,于是五大臣不断在奴尔哈赤面前进英的谗言,说代善的好话,并且在各种场合都反复宣染,建州并非明朝,女真也不是汉人,所以汉人立嫡立长的习俗不当为建州所袭。未来建州之主应当是得到建州上下一致尊崇的人选。

    当下,额亦都和何和理他们便力求同掌旗的代善、莽古尔泰、阿敏联合,想扳倒英,最起码也要使汗王奴尔哈赤收回让英代理国政的权力。

    如果奴尔哈赤采纳五大臣的意见,英无论如何也不会成为建州继承人的。他对此也有清楚的认识,但他并不想和老臣们闹翻,这些人虽然对他敌视,可毕竟是建州的柱石和元勋,一昧和他们强横,对着来,父汗那里肯定不允许。

    英只想在父汗在世时,通过自己的努力确立自己的继承者地位,然后逐渐削夺老臣的财富和权力。

    阿玛对代善说,读懂了《三国演义》就能知道很多大道理,英也想从这本书中读懂阿玛的心思,只有明白阿玛的心思,他才能抵达住老臣和诸弟的攻击。

    所以他没有让奴才们来给他买这本书,而是亲自来。

    他要通过这一举动告诉建州所有人,也告诉阿玛,他广略贝勒同样也读书,也富有谋略。

    他不是一个只知打打杀杀的莽汉。

    不过这《三国演义》中确是有好多字是英看不懂的,别看他看的入迷,但其实也就看懂了寥寥几句,入迷的是那些汉人配的插图。那些画,广略贝勒是看得懂的。

    正想着回去找个汉人来给他读书,省得父汗若是什么时候提到这本书,或者讲到什么这本书中提到的大道理,自己也能说上几句,不致于站在一边唔唔难言,却不想竟然被那个明朝的小副使给拦下。

    这汉人崽子好像不知道自己是洪太主的哥哥,脸皮十分厚,当街就敢搀自己的胳膊,好像自己这个大贝勒和他是极其要好的朋友般,这让英真是窝火的很。

    四周,无数眼睛盯着这里看。

    自从明朝使团走进黑图阿拉,城中便满是仇恨的目光。

    若非汗王下了严令,那个满城乱晃,招摇惹人厌恶的汉人崽子早就被射得跟个刺猬一样了,哪里还会活蹦乱跳的出现在他大贝勒面前。

    那崽子的目光越是诚恳,英就越是受不了。

    他从来没有想到世上竟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这崽子的脸皮究竟有多厚?

    英怔怔的看着一脸诚恳同时,满怀期待等着他大贝勒一同品书的小崽子。

    换作是英,他再怎么目空一切,也断然做不出这种事。真不知这崽子是真没有脸皮,还是没心没肺,又或是以为凭借明朝的影响就真能在建州为所欲为了。

    英的脸皮不由自主的抽了一抽,其实,眼面前的这个汉人崽子间接帮了他的大忙。

    虽说老八是死在这家伙手上的,但老八还在襁褓中时,英就随父亲奴尔哈赤征战了。他们年纪相差十几岁,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平时也几乎没有什么接触。所以真要说英对老八洪太主的死感到悲愤莫名,死活也要替老八报仇,那也是无从说起的。

    但不管怎么说,洪太主都是他的弟弟,英于情于理都不可能饶过魏良臣这个汉人崽子。但矛盾的却是,这个汉人崽子杀了他弟弟的同时,又帮他除掉了五大臣之中最激进的安费扬古,对于他英而言,不折不扣又是一个大功臣。

    要知道那安费扬古可是老臣中对英最不满的家伙,两人曾经三次在大衙门发生过激烈争吵。并且安费扬古又执掌黄旗精锐,统领父汗亲卫护兵白牙喇,此人不死,即便英能够顺利继位,也终是眼中钉、掌中剌。

    在听到安费扬古被杀消息时,英可是高兴的手舞足蹈的。当然,外人并不知道这件事。

    痛恨杀害自己的弟弟,又感激对方帮自己除掉大患,广略贝勒的心态自然是极其矛盾。

    他肯定不肯跟这个崽子去一起品什么书的,不为别的,真要去了,老家伙肯定又会借题发挥,在父汗那里攻击自己不顾兄弟情谊云云。

    “我自看书,不劳魏舍人相陪。”

    英冷哼一声,用力甩了一下,试图甩脱缠着自己的魏良臣。却不曾想,这一甩竟是没甩脱对方,反而让对方贴的更近。

    “大贝勒与我品读这书,可有莫大好处。”魏良臣这话发自肺腑,他真是为英好啊。

    “魏舍人请放手!”

    英已是极不耐烦,再次运力,这次力气极大,魏良臣尽管做好准备,还是被重重甩到一边,呛一下,险些摔倒。

    “大人!”

    郑铎等人见状,赶忙上前欲搀扶魏良臣。英一众随从见了,却以为对主子不利,迅捷涌上前来。两方虎视眈眈。

    “干什么?干什么!”良臣真是有唾面自干的勇气,一脸不快的朝郑铎还有小田等人挥手,“大贝勒面前,焉敢放肆!”

    “大人?…”

    郑铎和小田等人迟疑了一下,讪讪往后退了几步。

    良臣转过头来,仍是一幅灿烂的笑容:“早就听闻大贝勒勇冠建州,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姿态放的这么低,倒把英给弄迷糊了。如果他记的不错,当日这小崽子可是耀武扬威的在千军万马前质问他父汗的。当时,他还以为此人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呢,不想却是这般角色。

    英冷着脸朝左右看了一眼,戈什哈们忙低头往后退去。

    “大贝勒,你可知我汉人有句话,叫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良臣丝毫不在意英脸上浮现的不屑神情,说话时的神情宛若当初社学里盼他上进读书的吴夫子。

第二百九十章 听我一番话,胜读十年书(中)

    英同志,人民对你寄予厚望,大致就是小千岁此时的心声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从来没有如此时这般,一心一意为一个人好过。

    他是打心里眼里对英好。

    狼有情,就看妾有意了。

    “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英只是性格高傲孤僻,但不是头脑愚蠢之人,他看出眼面前的魏良臣似真有事想与他说,而非如他所宣称的那般只想与其一起品书。

    “大贝勒千万别误会,实是我对这《三国演义》自幼便通读,于此书颇是有些见解,今日得见大贝勒也好此书,故而一时情热,想与大贝勒讨论一二。”良臣不想给英留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印象,哪怕事实上他干的就是这买卖。

    英真不想和这汉人崽子读什么书,他摇了摇头,目露不屑道:“你们汉人的书,有什么值得我和你说的。”

    “那大贝勒读这书做什么?”良臣露出诧异之色,反问了一句。

    “我…”

    英一时语塞,手中的《三国演义》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他当然不可能告诉魏良臣,他买此书来看的真实原因。更不可能告诉对方,他的阿玛对《三国演义》可是手不释卷的。

    “大贝勒也不必说什么气话,说三国道三国,读三国品三国,在我们汉人那,这本《三国演义》可是妇孺皆知,人手一本的…读了此书可有莫大好处,上能治国,下能安邦,比之圣人经典都要强上一筹呢…大贝勒真能读懂此书,他日成就必不在龙虎将军之下。”

    良臣张口就来,反正英也不知道。顺当口也是拍了拍英的马屁。至于英瞧不起《三国演义》是故意如此还是真如此,他是管不着了。反正小千岁知道黑脸老汉可是靠着一本《三国演义》打天下的,而被他搞掉的洪太主更是靠此书和明朝分庭而立。

    《三国演义》这本书对于建州的辫子们还真是诱惑力十足,对于鬼子们也具有神奇的功效。此书成书于元末明初,在明代广为流传,但一直是作为小说流传,而将这本书直接同历史挂钩,推崇至极,以致后人一提三国总想到这本书的就是辫子们了。

    奴尔哈赤就是这本奇书的第一个推崇者,在他的影响下,洪太主更是《三国演义》的忠实粉丝,在世时曾命学士达海将《三国演义》翻译成满文分给各旗王公大臣,命他们都学习此书。至此,《三国演义》成了后金军事集团的正式军事典籍,也是唯一一部。

    良臣承认《三国演义》是本好书,一本好的小说,所以他想不通辫子们怎么把一本小说奉为兵典了。

    从语言学角度出发,他得出的结论是因为汉话并非辫子们的母语,他们当中通晓汉话的毕竟只是少部分,所以对汉族博大精深的文化理解肯定有难度,诸如真正的汉家兵书《孙子兵法》之类对于他们来说太过晦涩,很难理解。

    而《三国演义》就不同了,这本小说的文字接近于白话文,故事性很强,再加上书里还有插图,看起来简单易懂,因而对于汉化程度不高的辫子们而言,那简直就是如看年画,或翻小人书般的好东西。

    不过辫子们还是有些廉耻的,他们在机缘巧合之下入主中原,坐稳江山之后,从投降的汉人官员那里知道了《三国演义》不是什么兵法大典,更不是什么正经历史,而完全是一本由汉人读书人编出来的小说后,他们满州民族的自尊心就开始作祟了。

    谁他娘的愿意承认自己是被一本小说引领下走向新时代,走向春天的?

    将心比心,良臣前世那些看网文的读者,大概也不愿承认自己某些人生观、历史观是被一帮操蛋的网络写手给纠正,给带偏了的吧?当然,这些作者不包括良臣前世的笔名骨日天。骨日天,也就是良臣,是出了名的有良心(不包括更新)

    拿本小说当兵法研究,还指定为整个军队的唯一军事典籍,大会讲诸葛,小会讲刘备,课余讲孟德,怎么想都是件丢人的事。

    因而到了伪雍正朝时,这位坚定向天下宣布自己绝非是中国之君的酋长,正式下诏命各地从今以后要将小说和正史区别对待,翰林院的那些书呆子们也要立即修正典史,把从前的丢人作为好好涂抹一下。

    结果没过多久,一个官员上书建议朝廷选拔人才的时候一定要慎重,为此引用了诸葛亮误用马谡的典故。这事可把雍正气的,立即将这官员治了罪,罪名就是“不引正史”。可叹这位非中国之君的酋长却不知道,诸葛亮用马谡这事在正史《三国志》里是有记载的。

    这就是不读书,不知史的好处。

    那位官员还算轻的,只是被治罪,没被杀头,雍正的舅舅隆科多就倒了血霉了。身为雍正的舅舅,隆科多在雍正登基的过程中可谓居功至伟,然而仅仅几年之后就被外甥扳倒,抄家圈禁。外甥给舅舅颁布的四十一条大罪中,其中一条就是隆科多曾上书自比诸葛亮,把康熙与雍正的皇位交接说成是自己的“白帝城受命”。

    “白帝城托孤”这段故事里的三个主角,隆科多自比诸葛亮,康熙对应着刘备,那雍正岂不是成了……

    雍正不发狂,也没天理了。

    可惜,尽管雍正下定决心在全国禁止《三国演义》的影响力,可满州贵族们脑海中的三国却始终消退不了。伪乾隆年间,有位御前得宠的侍卫被升职,派到荆州去任职。亲朋好友都来贺喜,那位侍卫却是嚎啕大哭。说荆州那地方,关老爷都守不住,我去不是送死吗。

    对《三国演义》的痴迷和推崇,几乎贯穿整个伪清,到了最后,这书中的谋略再好,故事再棒,在列强的洋枪大炮之下终是彻底无用。

    当然,现在良臣肯定,《三国演义》绝对是建州奉为宝典般的存在,所以,他要好好夸夸这本书,不过重点还是要如春风般荡漾大贝勒英的心。

    果然,最后一句让英大为受用,脸色稍缓,点头道:“是了,当年龚师傅教我阿玛读这书,也是这么说的。”

    “嗯?…哪位龚师傅?”良臣神情古怪,世上还有如他这般信口胡言之辈不成?

    英随口道:“龚师傅也是你们汉人,他叫龚正陆,是我阿玛的老师。”

    龚正陆?

    良臣在脑海中搜索了这个人名,想了半天终于记起这龚正陆是何人了。

    如果说范文程、宁完我之辈是后金崛起过程中不可缺少的文人谋士,那龚正陆就是后金的开山祖师了。前者,对于辫子们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的存在。后者,则是雪中送炭。

    没有龚正陆,或许就没有建州,也没有奴尔哈赤。

    这个人,一手将建州壮大,从而给他的父母之邦带去了难以挽回的灾难。

    如果良臣没记错,这龚正陆是江浙一带人,此人不是一个很纯正的读书人,也就是说,他很可能在读孔孟之书,做八股文章的同时,还涉猎了兵书战策、阴阳历法等书籍。

    明朝末期,读书人中有一种奇怪的现象:一些读书人,在窗下寒灯苦读,磨穿铁砚,钻研八股文的同时,竟然利用课余时间,研习起兵书来,结果出了不少赫赫有名的用兵大家。如孙承宗、熊廷弼、洪承畴、卢象升、杨嗣昌、孙传庭等人。

    龚正陆运气显然没有那几位史书有名的大佬好,他科举之路不顺,没能考上功名,于是改行做了商人,东西南北,到处漂泊,生意做得也不是很好,却大长了阅历,士农工商三教九流,让他说起来头头是道。

    不过龚正陆在中原车马奔波,可生意一直不景气,一咬牙,闯起关东来,把辽东的马、人参和貂皮运往江浙,又把江浙布匹丝绸运往辽东,生意慢慢有了起色。

    但辽东有商机,同时,也有危险。

    女真人一看,这个汉人在我们这儿大发了,过去破衣烂衫,现在竟貂皮绸缎,让人好不眼红,就抢了龚正陆在辽东的分店,而且把他也扣押下来。这个扣押他的部落首领,就是奴尔哈赤的外祖父王杲。

    人被扣了,没地跑,龚正陆无奈只有给王杲管账、记事,也帮着出主意,成了类似参谋一职的角色。后来王杲叛明被杀,龚正陆逃了出来,又一次流落建州。奴尔哈赤刚起兵,缺一个写写算算的人,就想到了外祖父身边的龚正陆。于是派人去找,就这样,龚正陆来到了奴尔哈赤身边,成了奴尔哈赤的参谋兼启蒙老师。

    事实上,对于奴尔哈赤的兴起,龚正陆起着决定性作用,包括军事、外交和政治。

    军事上,龚正陆直接做了奴尔哈赤的启蒙老师,也就是说,他是奴尔哈赤的军事教官。

    不过龚正陆本人从来没有过实战经验,他唯一得到的关于战争的见解就是从《三国演义》和《水浒传》上得来。

    于是,他把这两本书推荐给了学生奴尔哈赤,并且把自己从这两本书上得来的有关战争的见识和谋略都灌输给奴尔哈赤。可以说,他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将这两本书解读给奴尔哈赤听。最终,在他的鼎力扶持和奴尔哈赤自身的发挥下,建州一步步开始崛起。

    外交上,龚正陆给奴尔哈赤制定了两个外交策略,一是远交近攻,二是对明朝示弱和臣服。这两个外交策略也是汉人最擅用的谋略。

    在远交近攻的指导下,奴尔哈赤先后平定哲陈部,灭完颜部,克北佳城,收服鸭绿江部、米舍里部,无一不是如此。有时,为了达到这种目的,不惜采用联姻的方法,如为了打击左近部落,奴尔哈赤曾五次与乌拉部联姻,奴尔哈赤娶乌拉部首领布占泰侄女为妻,并将自己女儿嫁与布占泰为妻。奴尔哈赤之弟舒尔哈齐娶布占泰之妹为妻,又将自己两个女儿嫁与布占泰为妻。这种方法,使得奴尔哈赤最终从十三部的围困中打开缺口,各个击破,一统建州。

    对明朝臣服和示弱更是给了奴尔哈赤壮大的机会。政治上,龚正陆帮助奴尔哈赤兴建黑图阿拉城,以为建州都城,凝取建州人心。

    只是,龚正陆在历史上却没有留下名字,他就如同在历史上蒸发了一样,只有朝鲜人的史料和明人的笔记中有记载。

    后世关于他的失踪有三种说法,一是老死,二是投明,三是被杀。

    老死之说,良臣认为不可能。因为,以龚正陆对建州的功劳与地位,正常老死,伪清的史书上不可能没有他的传记。但事实上伪清官书对他就没有任何记载,这也是伪清的惯例,凡重要人物因叛逆被诛,官书甚至宗谱将除名不载,清朝阿敦敏、李延庚就是例子。

    投明之说也不可信,如果投明,这是一件不小的事,可明朝这边对此却无一字记载。那么只有被杀可信,但是被何人所杀,又为何被杀呢。

    “那龚师傅可在城中?”

    良臣装作随口漫不经心一问,心中却打着鼓,因为他不知道这个一手教导出奴尔哈赤的大佬是否尚在人世。如果还活着,他的算盘恐怕就不能打响了。至少,有这么一个睿智的人物在帮奴尔哈赤参谋,他魏小千岁想在建州搞风搞雨,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任何时候,都不能小看古人,尤其是那些以谋士面目出现的大佬们。

    须知道,前人后人都是人,他们的区别只在于身处的时代不同。而本质上,不管是前人还是后人,凡是能够在史书上留下自己身影的,都是人中翘楚,绝不能轻视。哪怕你脑中装满几百年的知识,在没有硬件辅助的情况下,在不可能将你那些先进东西弄出来的前提下,你和你的对手差距不过是多活了几百年而矣。

    本质上,两世为人的魏良臣其实就是个人妖,比这个朝代的人多活了几百年的人妖而矣。

    好在,英的回答让魏良臣松了口气,龚正陆已死,八年前就去世了。对于龚正陆的死因,英含糊其辞,良臣也不便追着不放。不管龚正陆是怎么死的,只要死了就好。

    英真是不想再和魏良臣多说什么了,他已经说的够多,恐怕这会已经有人在父汗那里编排自己了。

    “大贝勒看到哪里了?”良臣可不能放英走,他还没有和对方一起好好品读《三国演义》呢。

    龚正陆能当老子的老师,他魏良臣也想当儿子的老师啊。

    “唔,我刚翻了几页,没看多少。”被人死缠着的滋味真是不好受,英敷衍了几句,脸色却红了一红,事实上他连几页都没看下来,他只是翻看了几幅插图而矣。

    “噢,无妨,反正我也闲着,大贝勒不若随我找个安静所在,一起细品如何?”良臣死皮白脸。

    “这…”

    英烦燥不安,忍不防魏良臣却从他手中夺过那本《三国演义》,然后拍了拍封皮,很是玄虚道:“大贝勒可知,这本书在别人眼里乃是谋略,攻城掠地,奇谋妙计,可在我眼里这些都是细枝末节,这本书的精华之处在于嫡庶之争。”

第二百九十一章 听我一番话,胜读十年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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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英沉默了,再看向魏良臣的眼神,已然是嘲笑。

    那目光分明是在告诉魏良臣:我堂堂建州大贝勒,岂能为你这宵小之辈所挑拨。什么嫡庶之争,你这汉人崽子分明是欺我不懂!…那《三国演义》阿玛说的明白,就是兵法,就是你们汉人用兵之宝典,哪来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知大贝勒疑我,枉我,但大贝勒何不听我解说,再来质我对与错呢?若我说的不对,大贝勒拂袖便走就是,于大贝勒无半分利益损失。但若我说的对,大贝勒却能从此书中品出美酒般的佳酿来。”良臣的目光很是平静,脸上却是说不出的自信。

    书中自有黄金屋。

    英犹豫了下,不知当否听这崽子嗦。

    “我知大贝勒担心什么,呵呵,其实大贝勒完全不用担心,我们汉人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今我奉天子之命前来建州,协察欠款钱粮事,又察六堡逃民事,此间牵涉极大,大贝勒难道就不想知道点什么?”魏良臣淳淳善导,不失时机的又抛出了诱饵。

    英动心了,自从这汉人崽子那日席间突然提出归还六堡和逃民之事后,父汗就一直为此事焦虑,额亦都、何和理他们都摸不透此事的底,不知是杨镐的试探还是北京皇帝的意思,还是李成梁那里出了什么变故,故而迟迟拿不出一个对策来。倘若他英能从这汉人崽子口中探出底来,父汗那里做出对应部署,岂非功劳一件?那帮老家伙也要对自己刮目相看。

    念及此处,英便不再迟疑,点头答应魏良臣,听听他怎么看《三国演义》。

    费了半天口舌,用低声下气形容也不为过,终是骗得英上他的贼船,良臣自是大喜,忙道此地喧哗,不是品书处,不如寻一安静所在好好研读。

    英也不想大庭广众之下和这杀弟仇人站得太久,自也无意见,便吩咐随从寻家酒铺,要店家将客人赶走,今日不许营业,闲杂人等也一律不准靠近。戈什哈们自是明白主子所说的闲杂人等是指哪些,当下就去准备。

    广略贝勒的话谁敢不听,很快,英的戈什哈便清出了一家酒铺,然后在外面守着。郑铎和降倭保镖们也被良臣留在外面。

    当下,良臣在前,不顾英满脸的别扭,强拉着他就入店,径直上到二楼,特意寻了窗户处坐下。也没心思喝酒吃菜,叫店家上了壶茶水来便开始了他的表演。

    “大贝勒可知袁本初是何人?”

    魏良臣兴致勃勃的问道,按吴夫子教书的习惯,开讲之前,总会找个老师和学生都知道的切入点,然后顺着这切入点下去,自然而然师生就能想到一处去。

    然而英却摇头道:“不知。”

    良臣有些意外,不过未有多想,又问:“那大贝勒可知刘荆州为何人?”

    “也不知。”英不是那种不懂装懂的人,他的确不知道什么袁本初、刘荆州,故而不屑说知道。

    英的爽快让良臣一时滞住,“呃,这个…那大贝勒可知曹孟德是何人?”

    英的反应仍是摇头。

    这让良臣有些抓狂了,敢情那龚正陆光顾着教奴尔哈赤这个学生了,半点都没教英这个徒孙啊。

    曹孟德都不知道啊,丧尽天良,这位的嗜好可是后世多少人羡慕的存在啊…

    三大主人公,英一个都不认识,有关嫡庶之争的瞎话如何说起呢?

    万水千山只等闲,尔今无奈从头越啊。

    良臣重新审视起对面的广略大贝勒了,他决定从头说起。得亏他前世是个写网络小说的,知道如何抓住要点,如何快进,如何铺垫,如何**。于是,一篇精彩绝伦的三国故事在他的绘声绘色演义下,以一幅极其阴暗的兄弟相残、内宫争斗的面貌呈现在了英的眼前。

    “……袁绍乃长子,名声极好,是而有许多人支持于他。然袁术是嫡长子,于袁家有继承之权,二人身份不同早已注定结局。”

    天花乱坠说了一通,良臣口也渴了,顺手就拿起茶碗喝了一口,尔后继续道:“这兄弟二人打小时候就明争暗斗,话说十八路诸侯酸枣会盟共讨董卓之时,那袁术为钱粮后勤总管,而袁绍却为督领诸侯之盟主。为何如此?为何那嫡长子袁术反不得为盟主,庶出的袁绍却能得诸侯拥戴呢?….大贝勒可曾想过此中原因?”

    一个好老师,不应该光顾着自己讲,光顾着把自己的想法灌输给学生,而是应该和学生进行有趣的互动,把呆板的东西讲的有趣,使学生对故事产生兴趣,进而对老师产生好感。

    能够这样做的老师,才是好老师。

    良臣觉得自己是可以做一个好老师的,因为,他可不希望朱由校个鼻涕虫被孙承宗拐跑。

    一个问题就这么抛给了英。

    “许是袁绍才能高出袁术。”英的语气有些不确定,因为,魏副使先前的所讲的故事让他产生了联想。而这个联想,却恰恰是他最不愿意去想的。

    或许,英都没意识到,他对魏良臣的印象从汉人崽子变成了魏副使。

    “袁绍才能高出袁术乃是外人言,事实上谁也不比谁强。若袁绍强,何以输给了曹孟德,又何以连自家之事都处理不好,以致好大的基业拱手叫曹孟德得了去呢。”良臣轻咳一嗓子,摇了摇头,“其实,才能并不是关键,关键在于那袁绍会造势。”

    “造势?”英有所疑惑,这个词他没听说过。

    良臣笑了笑,解释给英听:“所谓造势,就是让别人给自己说好话。”

    “唔…”

    英点了点头,“造势”二字可是说到他的心坎里了。想那额亦都、何和理他们为何总在阿玛那里说代善的好话,岂不就是代善在请他们造势么。

    如果自己是魏副使所说的袁术,二弟代善则是那个袁绍,那将来?…

    英右手的食指下意识的抖动了一下。

    代入感是个极其微妙的存在。

第二百九十二章 嫡庶之分大于天

    “造势者,小人也,君子岂需他人说话,大贝勒说是不是这个理!”良臣突然起身,重重拍了下桌子,发出“叭”的一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正沉浸在不妙代入感中的英被惊醒,一脸愕然的看着魏良臣。

    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良臣很是失望,他说了半天废话,讲了半天故事,可就不是为了引出这句震骇之语,直达人心之言么。

    英的反应当也是重拍桌子,大声附和。因为,他大贝勒不就是那个袁术么。他之所以完蛋,不就是因为他的二弟比他会造势么。

    有关英之死,无论哪方面的史料都指向了代善,五大臣之流不过是顺水推舟,借刀杀人而矣。

    若无代善这个二贝勒联合诸弟出面首告,五大臣这帮奴才又哪里敢和主子明着来。在建州,主奴等级可是无比森严的很,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哪怕这奴才功劳再大也是奴才,同理,主子再无能再有过错也终是主子。

    良臣要给英当老师,他要告诉这个学生,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啊。达不到建州内乱,也要弄死代善,最好一箭双雕,两人来个同归于尽,皆大欢喜。

    偏这学生竟然对此无动于衷,没有给出良臣期望的反应,这如何不让良臣觉得自己明珠暗投,如一拳打在棉花上般。

    好在,良臣发现英不是没反应,而是真的没听见他刚才说什么。于是,良臣又以慷慨激昂的语气再次重复了先前所说。

    这下,英有反应了,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手势,更没有任何动作,但却发出了微不可闻的“嗯”声。

    嗯了就行。

    良臣满意的重新坐了下去,火候未到,还需小火煮上一些日子才行。不是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么,这么大的事也不急在一时,总要英好好消化才行。

    “不过话说回来,那袁家兄弟尽管不合,各有优势,可即便如此,诸侯争霸凭的就是一个实力。须知,那皇位只有一个,就算是亲兄弟又如何?两人真要合心合力打天下,日后这天下到底归谁呢?”

    说到这里,良臣特意停了一小顿,没看英的反应。他这番话说的已经是相当含蓄委婉了,并且倒也不是刻意拿英和代善说事,以他兄弟二人目前的经历和建州的实力,还不配和袁氏兄弟相提并论。但有二人却是沾边的,就是他兄弟二人的父亲和三叔。奴尔哈赤为何能轻松就把舒尔哈齐给逼的无路可走,归根结底还是实力。

    以英的才智,应当想的明白,他的阿玛和三叔可是刚刚给他上了一堂鲜活的课程。亲兄弟,可共难,却不能共富贵。建州的天只有一个,给了老大,老三就不服。给了老三,老大更是不干。最后,也只有一决雌雄了。顺到他这辈,要么你英当老大,要么代善当老大,两人都不干,就拼一下。这事嘛,还得趁早,晚了的话,造势已成,你英孤掌难鸣,双拳难敌四腿,终还是老下场。

    “袁氏兄弟嫡庶之争又沿及后人,袁绍以嫡庶不分,终覆宗灭国。以庶代宗,先世之戒也。先前我说那刘荆州也是如此,长子刘琦不立,偏立庶子刘琮,结果致使兄弟反目,大好基业送于他人之手。那曹孟德后来得了天下,也面临立嫡立庶之难。曾为太中大夫贾诩,立谁为太子。大贝勒猜那贾诩是怎么说的。”良臣再次和英互动起来,此时英情绪已然随着他的故事自身处境慢慢叫他带动了。

    “怎么说的?”英几乎是脱口就问,显然,这位大贝勒对此十分关心。

    良臣下意识的要自己的胡须,手到半空却醒悟自己毛都集中到一个地方,下巴上一根都没,也不尴尬,轻声一笑,道:“贾诩对那曹孟备说了一句,立嫡还是立庶,只需想想袁本初、刘荆州父子便是。”

    “那自是要立嫡了。”英点了点头。

    “大贝勒,一本《三国演义》,全书贯穿下来,是不是如我所说?”断章取义的本事,良臣深得其中精髓,他现在就是欺英没文化啊。

    “倒是如此。”英再次点头。

    “如此,大贝勒就要好生琢磨了。”良臣不急于求成,起身道,“时辰也不早了,我这耽搁大贝勒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是英耽搁舍人才是。”英也站了起来,却是不愿就此结束二人谈话,站在那想说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噢,你看我这记性,险些忘了。”良臣一脸抱歉的模样,“好叫大贝勒知道,也请大贝勒代为转告龙虎将军,六堡的事,朝廷颇有不满,陛下那里也有疑惑,此事若龙虎将军不给个明确说法,恐怕日后会有麻烦。”

    “天子有何疑惑?”英目放精光。

    “这…”良臣有些为难,“此事不归我做主,我说了也无用,况我在龙虎将军眼里乃是罪人也。一个罪人说的话,有何可信的。”

    闻言,英沉默片刻,道:“八弟的事,乃是误会,倒不纯怪舍人。”

    “可惜,我不知龙虎将军是否如此想。”良臣面露担心之色。

    “舍人放心,此事我会与阿玛解释。”

    “大贝勒能够如此,我真是感激不尽…罢了,话已至此,我不妨给大贝勒透个底。”

    “请说!”

    英心头激动,却不想魏良臣竟道:“自来嫡庶不可乱,乱则生变,变则有难。建州为我大明守边,朝廷断然不许建州有乱。”

    这风马牛不相及啊,英听的一头雾水,这事跟六堡有何关联?

    “有些东西,大贝勒需要自己悟。”良臣笑着走到英身边,深意满满的看着他,款款道:“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在我汉人而言,嫡庶之分大于天噢。”

    英现在真是越听越糊涂,越听越不明白了,但他也有自尊,不好意思问魏良臣三人成虎是什么意思,什么又叫嫡庶之分大于天,索性强记在心中,等回去找下面的汉人阿哈问个明白就是。

    二人走到楼梯处时,魏良臣突然叫住英,然后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一本用牛皮包着的书塞到了英手中,低声道:“这本书是我平日最爱,今日和大贝勒难得谈的高兴,索性就赠给大贝勒了….大贝勒且拿回去好生揣磨,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前来问我,小弟随时恭侯。”

    英听后自是好奇万分,忍不住就想打开封皮,却被魏良臣拦住,说这书极为经典,大贝勒最好回去静下心来独自观看。

    走到半道,英终是没忍住好奇,将那牛皮封面打开,上面写着三个大字,三个字他都是不识。诧异之下,打开书来看,发现此书从头至尾竟无一文字,全是画图。

    合上此书,英神情极其复杂,尔后将此书塞入怀中,那魏舍人说的对,此书太过经典,确是要静下心来寻个无人处细看才能领悟其中奥秘。

第二百九十三章 国无事,则钱无事

    再有几天就是冬至了,按本朝惯例阁臣须至宫门前给皇帝叩头,尔后再由皇帝赐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而这顿饭皇帝本人是不陪的,通常是由司礼监掌印陪同。

    今年却是有些棘手,一来阁臣尚未增补,眼下内阁名义上有两位辅臣,一为叶向高,另一则为李廷机。

    麻烦的是人称“庙祝阁老”的李廷机早三个月前就自己跑了,据说导致这位阁老逃跑的原因是郑贵妃使人差他要字,不愿谄媚贵妃的李阁老一气之下就撒丫子不干了。

    真实原因是否如此,外人无从探知,有一点却是明白无误的,那就是这位“庙祝阁老”是在破庙住了五年,是给皇帝上了一百二十三封辞呈后,实在是受不了了自己卷铺盖走人的。

    幸运的是,皇帝并没有因此恼羞成怒,叫缇骑将李阁老从回福建老家的路上逮回来,而是视若未见。

    不知道皇帝是有意还是疏忽,反正已经回家的李廷机如今还在阁臣的名单上。

    上个月,独辅叶向高往宫里呈了一封奏疏,提醒皇帝应当降旨恩准李廷机致仕,尔后准会推增补阁臣。

    增补阁臣的法子半年前就出炉了,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一改从前阁臣须由翰林出身中选拔,改由地方督抚中择选。

    这一条是东林党刻意为他们的智囊李三才打造的。

    为了将李三才推入内阁,东林党可是煞费苦心,不仅想出了这么一条增补阁臣的法子,还提前给李三才争取到了户部尚书一职。这样一来,李三才入阁在法理上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偏偏,宫里没有反应。不但没有反应,连那已经走人的李廷机的名字都还挂在内阁当中。

    这可是愁死了东林党上下,刚刚从通州返回无锡的顾宪成担心皇帝没有正式下旨罢除李廷机的阁臣,这意味着只要李廷机愿意,他还有机会回到京师。那样一来,哪怕好友李三才如愿进入内阁,在内阁的排名依旧在李廷机之下。

    而内阁是一个论资排辈的地方,李廷机和叶向高都是万历十一年的进士,叶向高将来就算不做首辅,也是李廷机顶上,绝没李三才的事。

    有鉴于此,顾宪成给叶向高修书,要他无论如何争取面见皇帝一次,解决李廷机这个隐患,以免东林上下筹划两年之久的大事坏在不起眼之处。

    叶向高收到顾宪成的书信后,也越发重视此事,因而决意在冬至那天,想办法面见皇帝。

    但他虽为首辅,可自上任以来,也不过才见了皇帝两次。因而,皇帝哪里是想见就能见的。能不能见皇帝,还得看内廷那边帮不帮忙。

    如果亲近东林党人的陈矩尚在,叶向高断然不会这般头疼,可陈矩已死,掌印侯选孙暹和金忠为避嫌,眼下都不与外朝联络。今年冬至替皇帝作陪阁臣的是司礼监的另一秉笔张诚。

    这张诚是浙党那边的,浙党领袖沈一贯能为首辅,张诚出力甚多。沈一贯因妖书案下台后,张诚收敛不少,眼下深居简出。若非掌印未正式定出,张诚也不会摊上这差事。

    当年沈一贯在时,就和东林党争的激烈,张诚在内廷也没少给东林党找麻烦,故而叶向高想通过张诚面见皇帝,难度十分大。

    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

    张诚有个外甥,是个突破口。

    这人叫程守义,眼下正被山东抚安官员上疏揭发。

    说起来,程守义也是个聪明人。万历三十四年,坤宁宫突然失火,一把大火把坤宁宫烧的干干净净,工部报说光是修复费用就要白银一百多万两。而此时的大明朝,宁夏用兵耗去两百多万,援朝抗倭又用去四百多万,平定播州叛乱又用上百万两,与此同时,皇帝自己的寿宫又要八百万两白银营建,三下五除二,国库哪里还有什么银子修建宫殿。逼不得已之下,万历只好向全国各地大派矿监税使,以期能够将那些本能上交国库的税利营收通过太监之手收回。

    程守义也不知从哪听到坤宁宫失火的消息,自愿到工部说愿纳银万两资助殿工,工部一听还有这好事,连忙上报。万历听后大喜,忙问此人官职,回答说“白丁!”万历听后,想都没想,立即传谕,授程守义“中书舍人”之职,任职武英殿。

    这个职务比起新晋的文华殿舍人魏良臣,可是高了不少,由此可见,万历皇帝就喜欢不拘一格用人才。当然,前提是这人能给他带来好处。

    中书舍人这官,在当下不是什么大官,但有了官身,可就不得了了。程守义再接再厉,上疏说自己家乡有山矿,蕴藏丰富,如若开矿,所获矿银可助殿工一臂之力。

    程守义的这封请矿疏便是由张诚呈到皇帝案桌前的,后来外朝才知道,张诚正是程守义的舅舅。

    外甥突然拿出一笔巨款捐个官,再突然上个疏说有矿,事情一顺,这背后之人的打算自然是浮出水面了。

    开矿是好事,万历如何会不批,当下降旨,要宫中承运库太监陈增携带程受义,一同赴山东开矿。

    陈增,万历九年入宫,其时拜的就是张诚名下。

    因为知道程守义的后台,所以陈增对程守义极其巴结,明面上山东矿监是他,暗地里却是程守义主导一切。而程守义的身后,却是拖着一条北京的线。

    陈增和程守义去的就是山东益都县。原以为奉旨开矿,地方必给方便,不想益都县令却看不起陈增这个太监,不屑与之交往。程守义大怒,暗地叫陈增强行开矿,于是陈增募了千余人上山凿矿,程守义亲自监工。

    此举令得益地士绅都是不满,因为这矿监一到,益都的矿利便不再属于他们,自是群情激愤。再者,他们打听到背后之人是程守义,而这程守义从前不过是个白丁,沿街叫卖的货郎,现如今却仗着太监的势欺到他们头上,如何能忍得。

    自来乡贤者,哪个肯叫个泥腿子盖了去!

    于是士绅们群起至县衙告状,益都知县为了风评,不敢不从,上疏弹劾陈增贪横虐民,要求撤回矿监税使。程守义知道后,也叫陈增上疏,揭发县令和乡绅阻挠矿务,破坏矿山,且任职期间贪赃过万。

    两方的奏疏是同时到的北京,不同的是,益都知道那边同时还有山东巡按和山东巡抚的联名奏疏,山东地方官员一致要求皇帝立即罢免矿监,撤回矿使。

    这官司,眼下就落在叶向高手里。

    叶向高并没有立即表态,因为前不久因为湖广和云南发生的商户暴动,矿监税使被害之事,引得皇帝以绝食相抗议。所以,叶阁老想过段时间再说,免得皇帝一时想不开,又要来逼迫他。

    况且,他现在也是有求于皇帝的。

    这个“求”便是阁臣增补的事。另外,还有一桩事,叶向高也很是头疼,那就是科道弹劾李成梁勾结建州造反的事。

    两件事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但细心敏锐的叶向高却从中瞅出一丝隐线,一丝对东林极其危险的信号。

    矿监税使是十多年前的旧政,当时东林党还未上台,因而归咎不到东林头上。但眼下当政的是他东林党,所以若是处置不当,令得皇帝不能再忍下去,势难说会不会归咎于他这独辅叶向高。

    叶向高自忖他若下台,李三才又未能入阁,东林党这十年蒸蒸日上的势头肯定会遭到打击。若是入阁之人为三党之人,那恐怕又是如沈一贯当政时的东林人人自危的白色恐怖了。

    而李成梁这件事,牵扯的又是他东林党对边事的政策。历来,东林党都不主张将国力和精力过于用在边事上面,对边事以求稳求妥求无事为主,一反早些年动不动就调动大军发动战争的国策。能拉拢的就绝不往外退,能安抚的就绝不逼反,能用钱解决的就绝不用刀解决,能用官位摆平的就绝不用所谓大义压人。

    之所以如此,却是三大征以来,国库的确为此耗尽历年库藏。国家无钱,若有边事,大军一动,就是万千钱粮。钱粮从何而来?

    以当今天子的精明性格,断然不会开征什么农税以弥补国库不足,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矿监税使在全国各地折腾嚣张了。

    真要动了大军,皇帝的眼睛会盯在何处,东林上下心知肚明。还不是与民争利么。

    他们代表的就是民之利,自是不能容皇帝与民争利。但有些话又不好放到台面上讲,总不能对皇帝说你穷一点不要紧,只要我们富就行。国退民进,不是什么体面事。

    因而,如黄老般的无为之治,最是适合东林需求。国家无事,自是不需多少钱粮运转。皇帝老实呆在宫里,自是没地方折腾。朝廷大小事务,都由臣子们替你解决,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叶向高是贫民子弟出身,但不表示他这位独辅就是穷人了。自他考中科举那一天,他就不再是贫民了。自他为东林魁首那日起,他代表的也不仅仅是他叶向高,而是身后的数万东林党人了。

    没有东林党的鼎力支持,没有顾宪成、李三才他们的大力帮助,也不会有今日的福清相公。

    所以,于公于私,叶向高都不能让李成梁失势。李成梁在一日,辽东就平安一日。辽东平安一日,国家就无事一日。国家无事,自是不必有什么钱粮。

    矿监税使折腾的再厉害,相对于大军出动而言,总是九牛一毛。这账,叶向高算的清。

第二百九十四章 齐楚浙宣

    叶向高不能让李成梁出事,科道风闻弹劾虽是成宪,但正如当年申时行对皇帝所言那般科道就是一群乌鸦,只会呱呱乱叫,哪会办得成什么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们的本事,也就是毁事而矣。

    人证、物证,叶向高不信。

    他信李成梁的解释,舒尔哈齐之所以诬陷于他,不过是与其兄奴尔哈赤争权失败,这才铤而走险,妄想混水摸鱼。

    进京的舒尔哈齐子扎萨克图现关押在锦衣卫,叶向高已令人去再三审问,虽对方咬死其伯父奴尔哈赤和李成梁勾结造反,并出示种种证据,但终归还做不到铁证如山。

    有关草帽顶子山一战的详细经过,辽东都司和辽东巡抚都有奏报,双方对此战都用了一个词定性,那就是误会。

    但不约而同的是,不管是辽东都指挥使李成梁还是辽东巡抚李炳,都对文华殿舍人魏良臣颇多不满,直指小臣误事。

    唯一替魏良臣说话的是杨镐,这个让叶向高颇为玩昧,想到是司礼太监金忠在陛下面前替那魏良臣求来文华殿舍人一职,而金忠在宫里又素来是贵妃一派的内监,叶向高便一肚子数了。

    辽东方面的奏疏如何说,叶向高不理会。大事小事,关键不在地方,而在朝堂。而朝堂,关键在小臣,即科道。

    摆平科道就能摆平朝堂,朝堂无忧,地方再乱,终是小患,朝廷有足够的时间和手段去解决。

    李成梁坐镇辽东数十年,要说叶向高对他完全放心,亦是不可能。别的不提,就李成梁垄断辽东关利这一点,就为党内同僚诟病不已。若非需要他稳定辽东,并且联手对付皇帝派去的矿监高淮,东林党也不会容李成梁安稳这么多年。

    接替高淮的新任辽东矿监张晔就是东林党派在辽东的钉子,这个张晔早前做过御马太监,和东林党的智囊李三才关系极好。通湾税关一设,李三才仅靠地皮就谋利数万不止。

    高淮是彻头彻尾的唯皇帝马首是从,张晔却不同。有张晔在辽东监视李成梁,叶向高相信李成梁纵然有什么异心,也断然不敢为。

    按李三才的想法,既然朝廷阻止不了皇帝往各地派矿监税使,那就来一个斧底抽薪。说白了,就是发动各地的官员士绅赶走那些听皇帝话的太监,迫使新来的太监和地方合作,从而使矿利税利能够留存一部分在地方。

    由此便能解释为何这十多年各地屡屡发生暴乱,而地方当局对此却是无能为力,或直接参与其中了。

    效果是很明显的,一切都在往李三才设计的方向转变。

    所以,眼下出不得一点乱子。

    尤其是辽东,此地虽是边陲,可却是京师侧塌,万不能有事。

    叶向高派自己的弟子李邦华为说客,想要说服发难的御史张鹤鸣他们收回弹章。

    李邦华也是东林党人,其与东林党骨干邹元标是同乡,与其父李廷谏一同考中乡试举人,成为一时佳话。

    之后,父子二人互相激励,身穿布衣,徒步至京师参加会试。结果父亲李廷谏落榜,儿子李邦华却考中了进士。那年,主考官正是叶向高,故而按规矩,叶向高就是李邦华的座师。

    李邦华现为都察院御史,早前增补阁臣办法就是由他提出来的,即内阁不当专用词臣,词臣不当专任翰林,亦不当任东宫教习。

    李邦华提出的这个建议经顾宪成加工后,就变成阁臣不当专用词臣,亦不当专用南人这一为李三才量身订做的意见了。

    同为都察院同僚,李邦华对于张鹤鸣和朱应毂十分了解,虽党派不同,但平日还是有些情份的。

    叶向高原以为李邦华能够说动张、朱二人,不想张、朱二人却不为所动,甚至于李邦华为说客的第二天,吏科给事中任应徽就上书直指叶向高干涉科道,把叶向高弄的灰头土脸。

    …………

    崇文门东城角有一条锦秀河,这锦秀河离观象台不远,那里洼然一水,东西是堤岸,岸上广种高槐垂柳。水面上芦荻丛生,下有鱼上有鸟,碧水澄清,尘埃罕至。南北则是达官贵人的园林,有树有水有亭有廊,曲径通幽。实是京师一处风景胜地。

    这日,锦秀河边亭台来了几个儒衫文人,这几人都非寻常人,皆是朝廷官员,其中便有刚从北直提学御史任上返京的黄彦士。

    黄彦士提学北直有功,此次回京按例会高升,却不知是左右副都,还是六部或地方布政巡抚。但不管是六部还是地方,黄彦士总算是多年媳妇熬成婆,仕途从此顺达,将来督抚不在话下,入阁亦不是不可能。

    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京师竟有小雪花落下,黄彦士便邀了好友官应震等人往锦秀河边一游。

    老朋友相邀,官应震自是不会推辞,往院里说了声,就叫了车马直奔锦秀河而来。到了地方,便见黄彦士还有几人立在立在一处亭中翘首以盼。

    远远见到官应震的车马,黄彦士当即从亭中迎了出来,爽朗的笑声飘然而至:“东鲜兄,两月不见,别来无恙啊!”

    “抑美兄,你也别来无恙啊!”

    官应震笑着从马车中跳下,施了一礼后,目光落在黄彦士身后那几人身上,几个面孔都生,他不曾识得。

    见状,黄彦士忙为他介绍,指着最前面那胡子最长一人道:“这位是翰林院汤霍林!”

    噢?

    官应震目中一动,汤宾尹乃是左春坊左谕德,万历二十三年的榜眼,这几年朝廷内外制书多出其手,号称得体,深得皇帝赞赏。但这不是让官应震动容所在,原因却在于这汤宾尹于齐党、楚党、浙党、东林自外自创了一党,名为“宣党”。

    宣党人数虽少,但也有一定影响力,眼下朝党中东林一家独大,齐楚浙三党都有些力不从心,若有宣党相助,则力量自是大了一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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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那少年在何处?

    念及此处,官应震自是明白了好友黄彦士的用意,显然,今日这锦秀河边可不单是赏雪叙旧那么简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原来宣州汤霍林,久仰久仰!”官应震忙作辑施礼。

    “黄州官东鲜之名,我亦是早有耳闻!”汤宾尹也笑着还了礼,然后说了一句:“其实我与贵党熊飞白也是好友。”

    闻言,官应震一愣,下意识看向黄彦士,不知道汤宾尹怎么和熊廷弼是好友的,这之前可不曾听熊廷弼说过啊。要知道以熊廷弼的性格,能不把人得罪就是万幸了,结交为好友可是极其难得的。也就是他们楚党中人能够包容,要不然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却不知这宣党首领是怎么和熊廷弼走到一块的。真是稀奇的很。

    黄彦士显是知道内情,朝官应震微笑点头,显然此时不是细说此事的时候。

    “这一位是…”

    黄彦士又为官应震介绍另两人,其中一人是光禄寺寺丞李朴、另一人却是个太监,名叫李永贞。

    光禄寺丞李朴,官应震是知道的,此人是齐党中人,为官清廉,早年仕途曾被东林党的沈鲤所阻,故而对东林很是不满。

    齐楚两党素来联气同声,相互扶持,黄彦士和李朴私下关系又好,请他来自是没有问题的,可那太监李永贞是怎么回事?

    汤宾尹和李朴比官应震早到,知道李永贞是个太监,但却不知其底细,因而二人心里也是困惑。

    李永贞知大家对自己到来不解,却不解释,只在那冲诸人一一点头,很是客气。

    “李公公是金公公名下。”

    黄彦士轻声一笑,摆了个手势,请众人到亭子里坐。众人听了这一句,却都心中有数了。

    金公公是哪个?除了司礼太监金忠还能有哪个!这李永贞既代表金公公前来,想来金公公那里肯定有什么要事。

    汤宾尹脑子最活,第一个想到了内廷司礼掌印之争,隐约猜出金忠恐怕是有求三党,因为他的对手据说得到了东林党的支持。

    内廷之争也好,外廷之争也好,归根结底都是人争。有人支持比没人支持的总要强上那么几分。

    这也就是党派的由来,亦是党争的由来。

    人多,总能欺负人少。

    东林党支持亲近自己的那位上台,金忠想要顺利接印,肯定就得往另外几党靠。这事,不是什么阴谋,而是必然。

    李朴和官应震随后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是谁都没点破,只含笑点头,一一步入亭中落坐。

    待众人坐下后,黄彦士方扭头似随意的与官应震说了句:“东鲜兄,可还记得保定的少年说?”

    “当然记得,少年强则国强,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雄则国雄。”官应震随口就来了段少年说,看来,这段少年说在这位楚党领袖心中有着不小的份量。

    “好一个少年说!”

    汤宾尹和李朴都是头次听说这少年说,都是拍手称好,尔后均是对这少年说的作者感到好奇。

    能作此奇说者,当世一人杰啊。

    若能与之相识,莫大之荣幸。

    “抑美兄何以突然提到这少年说?莫非…”

    官应震以为黄彦士有那魏良臣下落,毕竟黄彦士提学北直,那魏良臣又是北直的童生,说不得就是黄彦士录的生员。这样一来,那魏良臣不但和同党内的熊廷弼有交情,和黄彦士也有师生之谊,将来此子若能科举发达,于楚党而言乃是大大的幸事。

    “非也非也。”黄彦士却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一脸惋惜道:“好叫东鲜兄知道,那魏良臣不曾在我手中录得。”

    “这是为何?”官应震一惊,失声说道,“此子学识可是过人,抑美兄怎的不录他呢,可惜,可惜啊!”

    李朴和汤宾尹算是听明白了,这少年说的作者看样子就是那个魏良臣,只是此子听起来似乎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有。

    “确是过人。”黄彦士苦笑一声,“不过有些过份了。我也是后来才知,那少年在府考时竟是作了张白卷。”

    “白卷?”官应震哑口无言:还有这事?!

    亭中众中,除李永贞之前知道这事外,李朴和汤宾尹都是呆了。

    “真交了白卷?”官应震犹自不信,以那日少年的表现,交个白卷可真是匪夷所思的很了。

    “确实。”黄彦士点了点头,这件事他初听闻时,也是惊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糊涂,糊涂啊!”官应震无比痛惜,“莫非是考前过于紧张,以致失了手?”

    汤宾尹和李朴也觉可惜,考前紧张以致作答时作不出一字者,历来有之,见怪不怪。就是有些神童进了考场,也有吓的当场尿裤子的。总之,这人的才华才高,总也有那么一二令人惋惜者。时也,命也。

    不想,黄彦士却又接着说了件让他们再次说不出话的事来,那便是凭着这张白卷,那魏良臣竟然被河间知府陈伦给点了府案首。

    “白卷案首?”李朴险些被呛住:这怎么可能!

    汤宾尹也是目瞪口呆,饶他素有智谋,见识过人,交猎广泛,于这世间猎奇之事见多听多,但交个白卷还能被点为案首,却真是头一遭听闻了。

    潜意识里只一个念头:那河间知府陈伦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抑美兄,你是说笑么?”官应震一脸发懵。

    “东鲜兄以为我是那种说笑之人么?”黄彦士一脸正色的看着好友,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中忽的笑了起来,“后来的事更有趣,诸位可知那张白卷就在京中,且在一个贵人手中。”

    “谁?”三人不约而同发问。

    黄彦士朝宫城方向瞄了一眼,吐出几个字来:“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

    三人又是大吃一惊,李永贞脸上则是一幅难以看懂的表情。

    官应震越发糊涂,也越发想不明白了,交张白卷得了案首,这张白卷还落在了贵妃娘娘手中,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又算个什么回事。

    “那少年现在何处?”

    “这个你不如问问李公公。”黄彦士抬手指向非笑似笑的李永贞。

第二百九十六章 小臣不及大臣

    汤宾尹虽是宣党首领,不过宣党于诸党之中势力最弱,此番应楚党黄彦士相邀,自是带着目的而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不过他于金忠不甚接触,几无交往,仅知其为内廷大,司礼掌印侯选,而宣党结党之初以言官为主,对内廷颇多攻讦,因而于金忠谈不上太多好感。

    自然而然,对这代表金忠而来的李永贞,只是看在黄彦士的面上客气而矣。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李永贞,不明白黄彦士为何说那少年下落与这太监有关,难不成那少年净身进了宫不成?

    真若如此,便是大大的可惜了,但人各有志,那少年不愿科举苦读,改走捷径,也是其自己选的路,将来跻身不了士林,反沦为士林白眼,也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其实,论劣迹,在场诸人,却又属汤宾尹这宣党首领最为不堪。其生性好色,早年为举人时曾夺县里生员施大德之妻徐氏为妾,徐氏不从自尽,合县不平致激有民变,吓得汤宾尹花了好多钱才把事情平息下去。不想未过多久,这位好色的汤举人又复占生员徐某妻贾氏为妾。

    徐某者,乃故尚书徐元泰之侄生徐日隆之弟也。汤宾尹少时曾受辱于徐元泰,故必纳其侄妇为妾,以雪此耻。汤宾尹在县里颇有势力,徐某与贾氏兄弟都不敢有异言,徐日隆知道后却是大抱不平,于是上下控访,结果汤宾尹四布罗网,直欲得日隆而甘心。不得已,势孤的徐日隆只好亡命走燕齐。

    此事一出,合郡沸然。当地巡按欲惩治于他,汤宾尹遂感害怕,求同年举人熊廷弼相助,结果熊廷弼为他说情,才把此事按下。由此,汤宾尹与熊廷弼结为至交。当然,有关这件事的内情,无论是汤宾尹还是熊廷弼,都不曾与外人道过。故而刚才官应震闻听汤宾尹竟和熊廷弼是好友,十分的好奇不解。

    此时官应震也很是惊诧,他和汤宾尹想到一块了,都道那魏良臣竟是走了内廷门路,净身脱了士林入宫伺奉去了。要不然,何以和李永贞有关系的。

    李朴倒未多想,只等着那李公公解说。

    李永贞不卖关子,当下说道:“魏案首为陛下钦点简为文华殿舍人,现奉圣意出关协办钱粮欠款事。”

    “他?文华殿舍人?”官应震不知如何说好了,因为这件事实在是太过稀奇,也太过不可思议。

    一个交白卷的被点了案首,还被皇帝赐了文华殿舍人的官职,这事听起来还真是难以置信。

    若非是从李永贞口中说出,若非当今皇帝的确喜欢不拘一格任官,李朴和汤宾尹是怎么也不愿相信的。

    “如此说来,李公公对那魏良臣颇是熟悉了?”

    官应震回味过来,那少年怎么做到的且不去管,他关心的是李永贞何以知道的这么多。而这个李永贞背后的金忠又在其中扮演什么。

    李永贞不置可否,只微微笑了笑。

    官应震点了点头,看了眼好友黄彦士,大致明白此间的关节了。这事想要理顺也简单,刚才黄彦士也说了,那少年的白卷落在郑贵妃手中,而金忠又恰恰是司礼监中支持贵妃一派的,如此一来,便表明那少年乃是得了贵妃和金忠之助,才能有现在这桩不可思议的存在。

    现在,官应震最大的好奇就是,那少年的白卷上到底有什么值得郑贵妃看重。

    李朴想起什么,在边上说道:“李公公这么一说,我倒记起来,数月前关门军变,传闻陛下派了一舍人出关安抚军心,莫非就是这魏良臣了?”

    “不错,就是他。”李永贞点头道。

    “这倒是桩趣事。”

    李朴哈哈一笑,他是齐党中人,早年仕途又被东林所阻,故而对于东林相恶的郑贵妃,倒是没有什么恶感。

    朋友的朋友是朋友,敌人的敌人也是朋友。

    这一点,李朴看的很开。

    眼下东林党势大,诸党无论哪一党都无力独自对抗,仅以目前的局面而言,诸党再分化下去,势必叫东林吃的骨渣都没有。因而,联合是必然的。唯有齐楚浙宣昆数党团结起来,才能制住东林这庞然大物。

    齐党支持诸党联合,李朴今天来便是为了联合之事。

    “且不说这魏良臣了,今日邀诸位前来,不为他事,只为散心。”黄彦士作为邀请人,不急于一时,他起身朝河堤一指,笑问众人:“沿堤走走?”

    “好,走走。”

    官应震没有意见,当下几人都不反对,于是五人便在这锦秀河边沿堤散步。一路上,黄彦士不时寻些趣事来说,汤宾尹和李永贞口才都是不错,几人相谈倒也融洽。官应震却是心中有事,故而并不多话,只偶尔笑着附和两句。

    行至一处林木明秀的堤岸时,望着远处那水景夜色,李朴突然感慨的对李永贞道:“多亏了金公公几次在皇上面前周旋,我的光禄寺丞一职任命才落实,否则也不知会生出多少变故来。”

    李朴有此感慨,却是实在。

    众所周知,自国本之争以来,当今天子便恶牵外朝,致使诸多衙门诸多官员任命都无法落实,甚至出现一个御史在外十数年不得返京之怪状。倘若那日不是金忠在御前力争,李朴这一批十三个官员的任命就无法落实,因此李朴肯定要感激金忠。

    李永贞听后,笑了一笑,没有说什么。

    黄彦士却插话道:“李兄,听说你刚一上任,有个叫汪文言的山人想在你那求个小职,结果被你斥退了?”

    此事乃自己上任后的得意之笔,现黄彦士当着众人面提起这事,李朴不由有些得意,微微一笑,说道:“确有此事,不过那汪文言如今转身投靠了东宫王安,可见此人为真小人,不枉我那一斥了。”

    “李兄正直,那满京中的山人游棍尽想投机钻巧,不劳而获,遍寻门路,只为一朝富贵发达,该当斥骂他们!”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官应震由衷的赞道,他对那些山人游棍真的是厌恶透顶。

    李永贞却是想到金忠曾与自己说起过,因为魏良臣求得舍人一职得罪已故掌印陈矩和东宫王安的事。而那王安当初就是想为这叫汪文言的游棍谋中书舍人职。

    众人又走了片刻,在一转台前停下,此时雪花已不怎么落了,沿河两岸远远看去,多了层白纱。

    “你们听说张鹤鸣他们联名弹劾李成梁了么?”黄彦士突然说道。

    官应震点头道:“此事闹得人尽所知,京城之中何人不知?”视线转向汤宾尹:“不知霍林兄对此事有何见地?”

    汤宾尹微一沉吟,说道:“这是朝廷上的事,在下不过左谕德,谈不上真见,还是洗耳恭听几位的吧。”

    听他这般说,官应震面露不豫之色,淡淡道:“霍林兄谦虚了。”

    黄彦士见了,暗自摇了摇头,对汤宾尹的态度颇有不满。此人虽为宣党首领,但人品下作,若非宣党有些力量,自己也不会请他而来。但观此人态度,貌合神离,总是不着边际,却不知他到底什么算盘。李永贞和李朴各有念头,故作不知,均是笑而不语。

    “李兄,你呢?”官应震又问李朴。

    李朴苦笑一声,自嘲道:“官兄就莫问我了,你也知道,在下只是区区光禄寺丞,这朝廷的大事哪里过问得了。”

    闻言,官应震也不再问,目光转向身后的黄彦士:“抑美,都察院什么情况?”

    “科道风闻奏事,尽职尽力而矣。若李成梁之事为真,我辈理应支持!”黄彦士的态度很明确,在这件事上,诸党其实应当联合起来,形成台谏之势。因为,扳倒李成梁,就是间接给东林党一击。

    汤宾尹听后点了点头,道:“向来风潮皆为科道起,我也觉那李成梁坐镇辽东数十载,屡有枉法事,当受弹劾,也好叫世人看清他真面目。”

    “只可惜,叶阁老要保他。”李朴摇了摇头,张鹤鸣他们弹章固然声势大,但内阁那边却压着,宫里也没有动静,所以这虎打得打不得,还是个未知数。

    “福清相公虽是东林党人,但有事发,总是处处调停,不愿东林与我三党决裂,那样会殃及朝中直臣,说起来,也是他的一片苦心。”说到这,汤宾尹顿了顿,“不过纵观福清相公入阁行事,力推增补阁臣,于其它朝堂关注之事却力有保留,态度模棱,不愿出面,唯恐陛下那里过不去,心术用得也太多了些。”

    李朴性格率直,汤宾尹的说法他可不赞成,待汤话音刚落,便不屑道:“哪里是心术用得太多,我看他就是明哲保身!说得好听点,叫稳重,说得不好听点,便是蛇鼠两端!他叶阁老所作所为,我看完全是为他东林一家想。”

    “叶阁老乃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内阁六部皆由他一手运作,非我辈能够揣摩行事的,自古言,大臣者行大臣事,小臣者不及大臣万分之一,此话便不见得有说错。”官应震说的还是公道的,有些事情,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真的很难说清楚。

第二百九十七章 以弱胜强非难事

    客观来说,叶向高虽是东林党魁,但自为独相以来,也是办了几件大事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如奏请减封福王田亩,催促福王早日就藩,平息湖广、云贵矿监税使事,又有督请恢复东宫太子讲学等事,无一不出于公心,为朝堂内外称颂。

    只是于这几桩公事以外,叶向高竭力奏请增补阁臣,而增补阁臣法又全偏于他东林李三才,这一条可是齐楚浙昆宣诸党所不能容的。各党出于自身利益,定是坚决予以反击的,导致数月以来,增补阁臣事一直没有下文。

    官应震官虽不大,但身为楚党首领,胸怀方面自是有其长处的。官场之上,小臣一说多为御史言官代称,他称小臣不及大臣万分之一,是谓公心,倒无其他念头,毕竟他官应震也是言官一员,其为户科给事中,乃科道中的“科”。说小臣不及大臣,官应震真是走心而言,全然不顾将自己也给贬低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真要将自己放在那大臣角度细想,也会觉小臣鼓噪坏事了。但位于小臣者而言,大臣事不平,理当铤身而出,否则国家岂非白养他们了么。

    “官兄此言确是精辟,我等听了无所谓,不过若是叫那东林辈听了,怕是要说官兄指桑骂槐了。”汤宾尹须轻笑,有些佩服楚党首领官应震的自贬。

    现时科道中,诸党势力夹杂,但论势大,还是东林党。都察院二分之一,科场三分之一都被东林所控,加上六部地方摇旗呐喊,这科道俨然就是东林的天下,否则何以新近东林要员那么多,为李三材量身打造的入阁办法能顺利通过呢。

    汤宾尹的宣党,眼下就有科道成员十多人,这些人皆可用“小臣”一言而括之,他却不恼官应震用词尖锐,事实确是如此,有什么不可说的呢。

    “东林诸君子,自有体会。”官应震哈哈一笑,他若怕了东林,也不会组建楚党和他们对着干了。

    “坏人事者自坏事,说人宵小者自宵小。”李朴冷言一句,他和东林可是有切肤之恨的。

    不过那东林党也确是气人的很,仗着势大有钱,朝内朝外霸道无比,动辄就指他人为宵小奸党,却不顾自身龙蛇混杂,污烟障气。听说江南各地那些土豪劣绅为了得个正人君子的名头,纷纷花重金加入东林。实在是入不了东林也要跟东林的人称兄道弟,相互吹捧,使得东林风气日况愈下。

    如此朋党,焉有面目说他人?

    “当年若非别人劝我,我恨不得打上他沈鲤门,拔了他的胡须!”李朴越想越是气,此间要是碰上沈相公,看他那架势,只怕立马就能起袖子上前干上一架。

    “沈相公今年八十,只怕不敢叫你拔胡须喽。”黄彦士打趣一句,李朴听后嘿嘿一笑,气话归气话,他还真不可能跟个八十岁快入土的老人寻仇。

    “家事国事天下事,怎能如风声雨声读书声般轻瞄淡写。有些人,明明是无能之辈,偏要逞口舌之利,把控了朝堂,祸害的可是国家。倘若任由这些人胡来,我等上对不住天子,下对不住黎民啊。”黄彦士略有深意的看了眼汤宾尹。

    汤宾尹听后,没说什么,只是眉头皱了一皱。

    李朴在一边附和道:“就是,明明是一帮废物,尽知道往脸上贴金,耍些嘴皮子,做些面上功夫,真正要做事,凭他们,只会越弄越坏。”说完,竟是回头看了眼李永贞:“李公公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个…哈哈…”

    李永贞是内廷中人,其他四人却是外朝的,且还有两个言官,他可不便多言,吱唔两声带了过去。

    黄彦士倒是还有些话要说,可官应震却突然插话道:“行了,说起来,咱们也是言官,偶说自己是小臣也就罢了,难道还真要把个科道都给否了不成。至于那些无能之辈,我们说的再多,能动他们半点?…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要君子践于行啊…..”

    官应震笑了笑,示意众人往前走走。这一走,却是汤宾尹和李朴在前,官应震和黄彦士在中,李永贞落在了最后。

    官应震没问黄彦士今日目的,他知黄定会与自己说,便也不急,与他说了些旧事,又各自说了些为官之事。黄彦士不日许要高升,若是地方,自有苦处与难处,官应震曾为知县,有些经验,便说了与他听。

    前面汤宾尹和李朴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二人不甚熟悉,都是黄彦士请来的,自不可能探讨那么深。几人就这么边走边说,不知不觉便来到一处石桥上,站在桥头放眼四望,东北有古观象台,西南有蟠桃宫,每年的三月,蟠桃宫的庙会热闹得很,民间花会古玩字画风味小吃应有尽有。北面则是天下读书人心目中的圣地贡院。

    “东鲜兄、汤兄、李兄快看,那便是贡院了!你们可还记得当年吗!”黄彦士有些兴奋。

    顺着黄彦士的手势,汤宾尹将目光投向了一里外的贡院。贡院大门坐北朝南,门前立着三个门坊,进了院便是“龙门”,贡院中路有明远楼,东西两路是一排排像鸽子窝般的考棚。远眺“龙门”,汤宾尹与李朴、官应震三人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各自在这里参加会试的情景,一时都是感慨不已。

    过了片刻,众人视线又不约而同移到了东岸一座青砖白墙的祠堂,此祠堂叫“吕公祠”,每当考试之年,参加会试的学子,便不约而同地云集于此,祈梦求愿问个吉利。据说十分灵验。因吕公祠供奉得是八仙之一吕洞宾,吕又是八仙中唯一科举出身的,所以成了学子心目中的神灵。

    黄彦士笑着问汤宾尹:“汤兄,你在这吕公祠中梦塌上躺过吗?我可是足足睡了一觉,真梦见我高中了!”

    黄彦士的话让汤宾尹笑了,因这吕公祠与别处不同,无需求签问卜,只要在梦塌上一睡,自有神仙来托梦。当然,他知道黄彦士这是在说笑,世间岂能真有神仙托梦之举,圣人有云,子不语乱力鬼神,皆不可信也。

    “踏遍槐花黄满路,秋来乞梦吕公祠。”汤宾尹忽然有感而发,吟了一诗。

    “踏遍槐花黄满路,秋来乞梦吕公祠!”官应震感慨道:“会试之时,我们便在这鸽子笼里呆上了三场九天,这龙门跳入不易啊!”

    几人中,独李永贞不曾科举过,因而羡慕之余有些自惭形秽。

    汤宾尹心中一动,道:“龙门跳入不易,今我等成功而入,便不应辜负老天爷对我等的垂青啊。”说完不经意的看了一眼官应震。

    “是啊,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官应震微微一笑,看向汤宾尹:“汤兄可是有什么想法了?”

    汤宾尹抚须一乐:“倒是有些,但却想听听官兄的意思。”

    官应震微一点头,走到众人前头,说道:“其实当年中了进士后,我倒是曾动过心思要入东林,可惜,东林却并不看重于我,再说,我资历浅,只是给事中,在他们看来,这价值便是不大,属于可有可无之辈,自然不屑于我了。”

    黄彦士在边上道:“不入最好。”

    官应震悠悠的望着远方,说道:“自古党争,最易祸国,所以这党人乃国家之大弊,但凡一心报效国家的仁人志士还是离这党人远些的好,轻易还是不要沾惹,否则祸患无穷….然而当下之国事,不结朋党便不能自保,庙堂再大,也无孤鹤之人立足之地,故而我不得已之下结了齐党。这一算,却有十一年了。”

    “是咧,我与官兄一样,宣党之建初衷亦在此。”听了官应震的真心话,汤宾尹忍不住也道了一句。

    “嗯。”

    官应震朝汤宾尹点了点头,二人目光交集,均是有些热切。

    “东鲜兄是不是要说,不在党内没地呆,身在党内不得闲啊?”李朴笑了起来,他加入齐党不也是因为被东林欺负的无以自保么。

    官应震亦呵呵一笑,旋即面露痛惜之色,不平道:“本朝近些年朝政一直把持在东林之手,而你我这些非他同党的,在他们眼里便是邪党,纵使你我再如何努力,也无法得到他们的认同….仅眼下局面而言,不须三五年,我楚党也好,你宣党齐党也好,终将不敌东林。”

    这话算说到李朴的心眼里了,若不是东林党的沈鲤对他有偏见,他何以为官多年,还只是小小光禄寺丞呢。这党人之祸对国家的弊端他明白,但对他自身的影响却真是切肤之痛。

    汤宾尹和李朴听后,神情都是有些凝重。

    “既然如此,诸位大人为何不行纵横之术呢?咱家曾听魏舍人说过一句话,这话说的实是世间无二之真理。今日便借花献佛说与诸位大人听。”久未说话的李永贞突然插口说道。

    “噢?什么话?”官应震大为惊奇。

    汤宾尹和李朴、黄彦士三人也露出好奇之色。

    李永贞轻笑一声,缓缓说道:“魏舍人曾言,以弱胜强非难事,难在团结否。若团结,则就是力量,这力量好比是钢,这力量好比是铁,世间任何事,不怕天不怕地,只怕团结二字。”

第二百九十八章 可怜的二叔

    明天就是冬至了,夜里金水河上了冻,宫门值守的侍卫冻的直打哆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夜里还起了风,那风一吹,就好像脸上过刀子般疼的慌。往常宫城上头都有大汉将军巡逻,今儿城上头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了。没法子,太冷。

    躲在值房里的侍卫们一边烤着炭火,一边猜测着天亮之后会不会出太阳。有的说怕是要下大雪,也有的说下不了。这雪下不下谁知道呢,反正北京城已经飘了几天小雪花,断断续续的。这要下,索性就下一场大的,这样吊着反叫人难受。

    霜后暖,雪后冷,侍卫们都是有经验的,不管下不下雪,夜里值守前手上、脖子上甚至耳上都早早抹了猪油。猪油防冻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经验,灵的很。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东方总算看到了点鱼肚白。看时辰,却才卯时不到,离天亮还得有大半个时辰。

    天冷,侍卫们减少巡逻的次数情有可原,上官知道也不会说什么。这太平盛世的,一没有鞑子寇京师,二没有反贼闹都城,紫禁城能有什么危险。要说太子吃了豹子胆来逼宫,更是想都不用想。这满天下的人都知道,当今这位小爷,那是怂的很,叫个太监欺负了都不敢吭声。指着他逼宫,大家伙还真想看好戏呢,顺便给小爷点个赞。

    不过这眼看一夜就过去了,老窝着不上墙也说不过去,于是值夜的百户点了个总旗带着几个倒霉的小旗上城墙溜一圈。

    被点到名的总旗可委屈了,一脸子苦色带着同样发苦的几个小旗闷闷不乐的上了城墙。外面冷风一吹,一个个的都是直打哆嗦,然后把皮领子往上翻翻,脖子能缩多少就缩多少。

    他们是在承天门上的城墙,这地方离神宫监不远,再往北走就是太庙。上墙走一圈,听着简单,可一圈下来,至少十多里路,那会天不亮也得亮了。

    “走了走了,别磨蹭了,早走早下,滚回去抱婆娘借个洞暖鸟去,省得成了冰棍子。”总旗见手下一个个都没精打采,挪不动步子,不由笑骂了起来。

    别说,都是帮汉子,听别的不来劲,一听这带荤的个个就来了劲。于是乎,一帮大汉将军们就在城上你一段我一段的编排着,不是姐夫小姨子,就是姑爷舅妈的,冷归冷,倒也其乐浓浓。

    走到通集库离东华门不远处的城墙上时,那个总旗朝城下瞄了一眼,却看到一个身影背着一个大包正在艰难吃力的往河边走。总旗下意识的抬头看天,时辰没到,宫门没开呢,那人是怎么出来的。

    “去,问问去。”总旗随手点了两个小旗,叫他们看看那人是怎么回事。

    “大冷天的不窝在被窝里,跑这来干什么,吃饱了撑的。”两小旗骂骂咧咧的下了城墙,从东华门那里绕了出去,径直朝河边奔了过去。

    到了河边一看,两小旗却是打骨子里冒出一股寒意。因为,河边有个老头正在冰冷的水里洗衣服。

    那老头显然就是先前他们在城上看到的人影了,背着的大包里满是棉衣,粗略扫一眼,至少十来件。那棉衣下水后格外的重,这老头此时正费力的在挤着水,可怎么挤,那水都挤不干。

    两小旗把灯笼挑上前,看的清楚,老头是个太监,两手冻的通红,上面还满是冻疮和裂口子。可能是因为劲使大了,手上的裂口子撕开了,血水和河水一起从他的手上往下滴。

    这一幕可让这两小旗心惊,并且牙酸。他二人都是大汉将军,大汉将军只是负责宫城守卫和皇帝出行仪仗,向来不曾经过战阵,这些人又都是祖上给他们挣下的荫袭,一个个都没见过血,更没吃过苦。因而陡的见到这让人发酸的一幕,饶是他们平日一个个眼高手低的,也忍不住同情心泛滥了。

    “我说,你哪个宫里的,怎天没亮就跑洗衣服了?”一个小旗凑上前去问道。

    那老头光顾着洗衣服,没留意岸上的动静,听到话后才反应过来,见是两个大汉将军,忙将衣服放下,有些忐忑不安的道:“两位爷,小的是东宫的李进忠,我就是洗衣服,没干别的…”

    东宫的?

    两位小旗对视一眼,清楚了,难怪这么早就能出来,原来是东宫的。这皇宫内外,要说哪一处最不安全,最不为人注意,就是那东宫的。要知道,因为皇帝对当今小爷不满,到如今,那东宫都没守卫呢。守卫都没有,那宫门自是随时开启的了。

    “就算洗衣服,这么冷的天,你不会烧了热水在宫里洗吗?这水都上了冻,你就不冷么?”另一个小旗问道。

    二叔听了这话,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却终是没敢说,只将头垂了下去,两只冻裂的手合在一起贴在衣角边。他想搓一搓或者把手放进肚子里暖和一下,可又不敢,只好就这么站着。

    见状,两小旗也不用问了,多半这李进忠在东宫得罪了什么人,这才给派了这么个苦差事。

    宫里的事,他们管不着也问不着,真要同情这个李进忠,说不定反而得罪了哪个大。因而相互看了看,摇了摇头,决定不管这李进忠。

    临走时,一个小旗好心的叮嘱了李进忠一句:“注意点,水深,莫滑进去。”

    “哎,哎!”

    二叔不住点头,等两个小旗走远之后,才叹了口气,继续蹲在河边洗衣服。

    那两个小旗猜的没错,二叔是得罪了人,得罪了东宫大王安公公身边的红人魏朝。

    原因就是,他坏了魏朝的好事。

    西李娘娘出面把魏朝叫来骂了一通,打这以后,魏朝是不敢再缠着客印月了,可不知道从哪得来的消息,魏朝知道了是二叔帮客印月求的西李娘娘。于是,便恨上了。

    只不过二叔是西李娘娘的远房亲戚,魏朝不敢明着对他下手,便利用管事的权力,给二叔穿小鞋,派苦差。

第二百九十九章 再也不这样活了

    女人对于男人就是诱惑,就是毒药,就是失心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原本,魏朝还拉拢二叔,对他百般示好,因为他想借此得到西李娘娘的信重。西李是小爷最宠信的妃子,再有自家干爹王安的帮衬,魏朝想没前途都难。之前一直搭不上西李的线,现在有机会,魏朝如何会放过。他这个人最是有眼力了。

    事实证明,这个做法是有效的,二叔的确因为魏朝的示好和拉拢而产生了对魏朝的感激心理,将他示为自己的恩人,可谓事事都听他的。只要等时机成熟,魏朝借二叔的口就能成功让西李对他刮目相看。

    不曾想,这中间却出了皇长孙乳母的事。

    当知道是李进忠坏了自己好事时,魏朝那个气啊,直接就将李进忠视为了自己的眼中钉。

    更想李进忠为什么要坏自己好事,是不是这个李大傻子也看上了那客妈妈,想尝尝人家妈妈的汁水!

    这一想,是又酸又恨。

    二叔也想到过魏朝会报复他,但也没有多想,这魏朝也是太监,没了鸟的人,对女人能有多大的兴趣。如果魏朝觉得没面子非要报复他李进忠,充其量也就是冷言冷语,不再搭理他而矣。谁知魏朝做的这么绝!

    洗衣服就是件苦差事。

    按规矩,东宫人等的衣服自有浣衣局来收,哪需二叔来洗。可魏朝偏要二叔洗,还逼着他天没亮到护城河去洗。这大冷天的,把人逼着往河里洗,摆明了就是要二叔活受罪。

    魏朝是有品级的太监,又是东宫管事太监王安的人,在东宫说不得是一言九鼎,可对于小火者、宫女们而言,却是个谁也惹不起的存在。

    他要整治自己,二叔能有什么办法?

    前番因为客妈妈的事牵涉到自家亲侄子,二叔都吓的不轻,哪里还敢再去找李娘娘诉苦。没办法,只能硬受着。放眼东宫,他也没有人可以指望。去找王安公公,那是嫌自己的罪受的轻咧!

    除了派苦差,魏朝还不准二叔接近皇长孙。先几次大哥儿见不到二叔,闹的厉害,魏朝硬是顶着不让人去找二叔,百般哄逗之下,总算叫大哥儿不再惦记着那个给他当马骑的李大傻子。

    大哥儿都不念自己了,无疑是斩断了二叔最后的指望。

    他老人家现在,就是呼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了。

    能做的也就是别让魏朝把自己给整死而矣。

    宫城的护城河其实就是金水河,宫里因为牵涉地下龙脉的事不准铺设下水管道,以免污秽脏了龙脉,对这金水河倒不曾限制多少。取水,洗物都是可以。不过宫里自有浣衣局和混堂司负责,一般很少有人在金水河里洗东西。

    但这河既名金水,想来也是有忌讳在里面,魏朝赶着二叔到金水河洗衣服,叫他活受罪的同时恐怕也存了害他之心。也幸得那些大汉将军们没有当一回事,不然二叔铁定有大麻烦。

    这些棉衣有几件就是魏朝的,二叔一件件认真来洗,拿皂胰子挨个抹了,然后用木棍仔细敲打,保证这衣服上再也看不到污迹,才拿水冲了、挤了收在一旁。否则洗回去,多半也要被魏朝鸡蛋里挑骨头,再罚他一回。

    河水冰冷剌骨,二叔的双手早就疼的没了知觉,洗的累了,便放下衣服,上几个台阶寻个干处坐下歇上一会。手上的冻疮和裂口子根本是顾不得了,任寒风吹拂。

    二叔有抽旱烟的习惯,早年在家乡时跟人学的,进宫后这毛病也没改过,不过因为手里没钱,所以抽的不多。

    现怀里倒是有些烟叶子,是他的结拜兄弟徐应元托人送给他的,说是从云贵那里来的,好抽的很。可惜烟枪没带在身上,不然肯定要抽上一抽。

    累了,烟瘾又上来,二叔便从怀里摸出装烟叶的小包,打开凑在鼻间闻了闻,然后猛嗅几口后长出一气,再依依不舍的将烟叶重新包好塞进怀里。

    烟叶让二叔想到了把兄弟徐应元的情份,想自家那结义兄弟也是倒霉,本在司设监干的好好的,结果有次拉着自己还有赵进教赌钱,一时玩的性起,没及时赶回去轮值,上司一气之下把他发到慈庆宫看大门。

    那慈庆宫可是个冷宫,里面关着的是小爷的生母王恭妃,徐应元发到那地方,比自个现在的处境只怕好不了多少。

    二叔有些心酸,这当口他不想自己过的什么日子,反惦记着把兄弟好不好过,也真是义气当先了。

    二叔其实是愧疚的,因为当时听到消息后他特意托人给徐应元带话,说要在李娘娘面前为他说几句话,看能不能把徐应元调到东宫,安排在刘淑女身边当差。这样总比在冷宫守大门要好吧。

    不过这事,得看时机,有十足把握才好开口,毕竟二叔也是刚入东宫。西李娘娘虽对人说他是自家的远房亲戚,可这亲戚关系二叔都迷糊着呢,又怎生好开口央求人家。寻思着还是等自己在东宫立稳了,讨了李娘娘的欢心再说,结果,便耽搁了下来,现在,肯定没法说了。

    一阵寒风吹过,二叔冻的哆嗦了一下,摇了摇头,自家对不住兄弟,兄弟却对得住自己,前些日子徐应元托人来问自己有没有兴趣外派,跟丘公公去四川捞笔大的。

    当时,他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因为李娘娘看重他,大哥儿也喜欢他,他准备就在东宫这么干下去,自是不愿意跑四川去吃苦。

    现在嘛…

    二叔屁股动了动,看了看自己冻的不成样子的双手,再看看岸边的衣服,咬了咬牙,起身走下台阶将剩下几件衣服洗了,然后吃力的背回东宫。把衣服放下晒了,也不顾后背都是湿的,瞅着无人,直接奔慈庆宫去了。

    二叔,再也不想这样活了。

    他也是五十岁的人了,装疯卖傻了一辈子,难道临老还要受人欺,跟个小媳妇似的活受罪不成。

    还是侄儿良臣说的对,扫尽一屋,再扫一屋,将来或可扫天下。

    天下,咱家是扫不了了,还是趁能动弹,去四川碰碰运气吧,就是能给两侄子攒个讨老婆的钱,总是对得住老魏家列祖列宗了吧。

第三百章 拜把子兄弟(四更)

    九千岁发迹前诸多史料对他老人家的评价只有一个词,即忠厚老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至于天启年间东林党死的多,还是崇祯年间阉党死的多,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所以,你们不要欺负老实人,不给老实人订阅、打赏,比如我。

    后果很严重的。

    ………

    太阳是升起来了,可还是冷的很。

    天冷,这冷宫更冷。

    六月的天多变,冷宫的天,却是不变。

    上个月,有好消息说皇爷准了小爷可以过来探望生母,可这都一个月过去了,守大门的徐应元也没瞅见小爷半根毛。

    “有贵妃娘娘在,小爷来的了么?”这话徐应元常挂在嘴边,而听众除了和他同病相怜的冷宫众同僚外,就是比他小一辈的小火者王承恩。

    “就是来了又怎么样?看一眼还不是走,怎么,你还指着王娘娘能飞出这笼子不成?…没有皇爷发话,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成咧。”

    徐应元没好气的抱着双臂靠在宫门下,那王承恩人小没意思,每次总像个木头人似的窝在那里,他说半天,对方顶多就吱唔个“噢”字,除此之外,屁都没一个。

    “你啊,也就是我帮你说话,要不然崔公公能饶得了你?…你再看看你,人家当太监,你也当太监,可人家多机灵,你呢?活脱脱一个木愣子,就你这德性,能在宫里混出头?”

    避风处,再有阳光照在身上,徐应元耳朵根子都暖洋洋的了。人暖和了,心情便好了些。

    不过,他这话还真不是在王承恩面前吹,上一回贵妃娘娘过来时,这王承恩可是不开眼的很,虽说贵妃娘娘没跟他计较,可娘娘身边的红人崔公公能受得了这眼剌。事后就传话过来了,要慈庆宫这里好生收拾王承恩。

    宫里的潜规矩,收拾,那是打一顿。好生收拾,那是不死也残。这规矩,跟东厂锦衣卫治人是一样的。用心不用心,好生不好生,那是有大讲究的。多一个字,就是半条命。

    崔文升发话好生收拾王承恩,那是要这孩子命了。关键时候,还是徐应元出面跟上面打了招呼,说人孩子毕竟小,崔公公那里也是一时火起,消了就没事。管事的也觉王承恩没什么错,实在是狠不了心,加上徐应元这人鬼精鬼精,到冷宫没几天就上下打的火热,管事给他面子,于是就这么着,王承恩象征性的领了十板子,这事便算过去了。崔公公那头也是贵人事多,气劲一消,哪还记起冷宫个小火者啊。

    “知道了,记着呢。”

    王承恩这话都听一百多遍了,实在是听得烦了,闷声说了句,然后拿起扫帚走到墙角下扫起落叶来,顺便把墙角下的积雪也给清了清。

    “就知道瞎勤快,又没上司见着,勤快给谁看呢?这孩子,傻。”徐应元才懒得动,见王承恩手脚利索,自己给自己找活干,便随他去了。反正扫干净了也有他份。

    许是少年心性,见走廊上挂着两根冰棱,王承恩便顺手摘下一根,然后放在嘴里吮了一下。又见四周无人,徐应元靠在门上闭目养神,便偷偷从怀中摸出个小纸包,里面装着点白糖,是上次王娘娘悄悄给他的。他拿冰棱沾了些白糖再放进嘴里,一吮之下,可甜的很。可惜白糖太少,他舍不得都吃了,每次只敢沾那么一点。余下的白糖,这孩子还想着给王娘娘煮个甜粥呢。

    一根冰棱快舔完时,王承恩看到一个老头闯了进来,他吓的把冰棱一扔,拿起扫帚指着那老头就喊了一声:“你做什么的?”

    “我是东宫的,来找徐应元…他在么?”

    来人正是二叔,他擅自从东宫跑来,心里也慌,陡不丁被一个小太监拿扫帚指着,也是吓了一跳。

    “进忠老哥,你昨来了!”

    那边徐应元听到声音,一见是把兄弟李进忠,忙奔了过来,高兴的握着二叔的胳膊,回头朝王承恩撇了撇嘴,“是我把兄弟,没你的事,忙你的去吧。”

    “噢。”

    王承恩瞄了眼一脸皱纹的二叔,没说什么,拿着扫帚进了宫门。这点王娘娘应当醒了,他得把早饭给娘娘端过去,顺便把那点白糖放粥里叫王娘娘一并吃了。

    不知道为什么,王承恩总觉王娘娘跟他娘长的很像。他打小就没了娘,所以对王娘娘就有股亲近感,见不得别人欺负王娘娘。但有些事情不是他这个小火者能决定的,他能做的也仅仅是帮着无人搭理的王娘娘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说起来也是可怜,一个打小没了娘,一个是有儿如同没儿,这一大一小在一起,还真是可怜人一对。

    “老弟,上次你说的事有下文么?”二叔时间紧,也顾不得跟徐应元叙旧,开门见山的就问了起来。

    “上次?”徐应元怔了下,恍然大悟,“老哥说的是丘公公那事?”

    “是咧,就是这事。”二叔把头猛点了点。

    “昨?东宫那头不顺心?”见二叔问的这么急,徐应元琢磨着把兄弟是不是在东宫惹了祸。

    “不说了,反正不顺心。”二叔轻叹一声,不想说这事。

    “也好。”

    徐应元点了点头,进忠老哥的性子他是知道的,所以也没必要追问。他想了想,说道:“老哥,这事倒是有下文,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老哥现在可有空,不若到外面找家馆子说。”

    “昨说不得了?”二叔奇怪了。

    “赵进教牵的头,这事他门清,丘公公那里也是他打点,具体的事他清楚。”徐应元实话实说。

    “这样啊?”二叔犹豫了下,咬牙道:“那赶紧去找老三,得抓紧些,回头我还得去东宫应个差。”

    “行,老哥等着,我去跟里面打声招呼。”徐应元说着就进了慈庆宫。

    二叔怕把兄弟动作慢,耽搁时间,催了声:“你快些啊!”

    “晓得。”

    徐应元头也不回应了声,进宫后没多久便匆匆出来,朝二叔打个眼色,二人忙往北安门那走。

    到了宫门,徐应元叫二叔先到宫外找家馆子,他去司苑局找赵进教。

    司苑局是二十四衙门十二监八局四司中的“八局”,这衙门没什么油水,主要就是负责采办宫里厨房所需的蔬菜瓜果。

    赵进教是万历二十一年进的宫,比起二叔和徐应元进宫的时间少了三年,可此人却很对二叔、徐应元的脾气,三人是在一次牌局上结识的,打这以后便成了好友,又焚香拜了把兄弟。

    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赵进教混了这么多年,也是个火者,没出息的很。不过话说回来,真要混出息了,也不会和二叔拜什么把兄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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