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一天
静室非常安静。
地面缓缓上升。
井九靠在轮椅里,想着很多事情。
当那位神明进入万物一剑,向着那些恒星冲去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现在他在万物一剑里,又该如何完全摆脱呢?
关于那座监狱,那个不知所踪的高级文明,看来要去问雪姬了。
就算她只是被制造出来的看守,并不知道那个文明的主体情形,也应该知道一些事。
静室门开启,众人走了出去,离开洞府后,发现天空竟是黑的。
这段谈话没有用多长时间,应该不是夜晚降临。
是太阳被挡住了。
那片黑色越来越大,小岛的光线越来越暗。
海风呼啸,浪花向着四周滚去。
待那片黑色落到海面,众人才发现是一片云团。
阿大得到了青儿的传讯,从遥远的太阳那边飞了回来。
尸狗趴在它的背上,只有寻常大小,浑身血痕,就像块黑红两色的宝石。
过往年间向来是阿大趴在尸狗的背上,今天却是反了过来。
雪姬坐在阿大的头顶,闭着眼睛,看着也是虚弱至极,就像个小米粒。
青儿飞回赵腊月肩上,说道:“应该都不会死。”
阿大摇了摇身体,长毛如云丝甩动,变回了平时的大小。
尸狗落在沙滩上,不知道是不是闻到了祖师的味道,眼里流露出淡淡的哀伤。
然后它望向井九,微微低头行礼。
井九撑着残破的身躯,直起身体,认真回礼。
尸狗的眼神变得宁静而温暖起来,转身向着大海里走去。
不多时,它便消失在了碧蓝的海水里,不知去了何处。
“去养伤了。”井九说道。
阿大轻轻跳到井九的膝头,仰起了头。
这不是作高傲状,也不是求表扬或者求摸头,而是还东西。
寒蝉松开甲肢,放开了紧紧抱着的那个金丝镂空小球。
它根本不敢看雪姬一眼,无数个眼瞳里都是满满的恐惧。
井九接过那个金丝镂空小球,视线落在里面的黑色宝石上,眼神深静至极。
阿大才注意到他现在的情形,眼瞳缩小如粒,有些急促地喵了几声。
——“你要死了吗?”
井九依然看着那个黑色宝石,随意回答道:“从定义上来说,是的。”
阿大沉默了很长时间,低低地喵了几声。
“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你们师兄弟二人,也被你们欺负的最惨,我在碧湖峰的时候,每天夜里都在祈祷你们死去,后来太平真人死了,现在你也要死了……我应该很开心啊,为何会忽然这么难过……对了!太阳那边有块黑碑,也许能救你!”
“谁都救不了他,我不行,那个东西也不行。”
沙滩上忽然响起了一道稚嫩而虚弱的声音。
众人望了过去,吃惊地发现居然是雪姬在说话!
神打先师那些前代仙人,根本不知道女王陛下居然会说人类的语言。
卓如岁等人这时候才想起来,很多年前雪姬杀死白刃,就地飞升的时候,似乎也说过一句话,当时她说的好像是……我再也不回来了?
“嗯,我会自己处理。”井九说道。
雪姬面无表情说道:“你打算怎么处理我?”
此刻的她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任何一个仙人都有杀死她的能力。
最关键的是,她没有了制约井九的手段。
青山祖师已死,井九不再受承天剑的控制,反而可以凭借那个东西控制她。虽然双方确实有过协议,问题在于……井九都要死了,谁知道他为了人类会做些什么?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井九的手上。
他握着的那个金丝镂空小球,便是决定雪姬生死的关键。
那些视线代表着不同的意思。
杀了她。
控制她。
不要吧。
“万物为人所用?听着有道理,但万物最讨厌的不就是这种事?”
井九结束了感悟,把神识收了回来,把金丝小球递到了雪姬的身前。
看着这幕画面,所有人都震惊无语。
雪姬沉默了会儿,伸出两只小手,非常郑重而且珍视地双手捧住。
井九看着她微笑不语。
下一刻,金丝骤断,变成碎屑散落在沙滩上。
那颗被阵法约束住的黑色宝石消失无踪,应该是被雪姬收了起来。
她的眼睛变得更加幽深而黑暗,不管谁看着都会感觉到恐惧。
雪姬仰首向天,无声而笑。
她脸上的那根红线两端微微翘起,顿时冲淡了那种压迫感与可怕。
那个黑碑方尖碑是这个宇宙里唯一能够威胁到她的存在,现在被她控制住了。
至此,她终于获得了最想要的自由。
片刻后,她收回视线,望向井九沉默不语。
所有人都看出了她的意思。
看似简单纯净而可怕的眼神里有着异常复杂的情绪。
今后不管井九要她做什么,她都会说出我愿意三个字,哪怕是毁灭这个世界。
“我想问些事情。”井九说道。
他与雪姬的视线相交,仿佛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
那时候他参加梅会道战,因为洛淮南,被迫与白早深入雪原,被困在极寒里。
雪姬的神识从遥远的冰峰过来,落在他的身上。
今日也是同样如此,神识相遇,便交换了无数信息。
……
……
建造那个监狱的高级文明是什么样的,雪姬没有认知。
她出生或者说被创造出来的那天,就在那座监狱里。
根据权限要求,她不得主动接触监狱里的囚犯,于是只能在北方看着这个世界,孤独而且无聊,那便开始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
当生命开始思考自身存在意义的那一刻,首先便想要了解自己所在的世界。
她不知道那个高级文明,但确认在天空之外还有一个世界,于是便以为自己的根源在那处,那些无比强大的囚犯是被那个世界放逐到了这里。
这个与世隔绝的世界确实没有什么意思,她曾经试着离开,却完全没有办法,只好把大部分时间都用来休眠,直到监狱里囚犯都被时间杀死。
在一次极其漫长的休眠后,一位自称神明的存在降临到了那个世界里,不知从哪里找到了控制她的方法,然后与她达成了某个协议,就像井九那样。
“那时候的神明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没有真正见到他。”
“但你们有交流。”
“用人类的语言形容,那个神明有些腼腆,而且带着莫名其妙的歉意。”
“嗯,那位神明做事确实有些莫名其妙。”
井九想着先前与许乐的谈话,带着莫名其妙的伤感想着。
火锅里的汤已经被魔火熬干,没有烧焦。
井九与雪姬的最后一次谈话就此结束。
她转身向海里走去。
远方的海面渐渐浮起一座岛。
那是尸狗的背。
雪姬要去海里静养。
现在谁都知道,她与尸狗曾经生死与共,自然关系很好。
……
……
青山祖师的死亡消息还被封锁在祖星。
遥远的宇宙各处的仙人还不知情,但按道理来说,这时候就应该提前做些准备。
但所有人都没有离开的意思,包括童颜。
所有人都在等着井九解决自己的问题,或者死去。
像神打先师、董先生这些依然沉浸在悲伤里的前代仙人则是不被允许离开。
无数艘战舰已经控制住了太阳系,谁试着逃走都将受到极可怕的攻击。
“我们本来就不想走。”神打先师面无表情说道。
那对黑衣妖仙兄弟同时开口,说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两句话。
顾左盯着井九寒声说道:“我们要亲眼看着你去死。”
顾右面无表情说道:“祖师既然死了,你就不能死。”
后面这句话才是前代仙人们的真实想法。
潜台词非常清楚。
青山祖师与你没有私仇,争的是大道所向。
既然他以死亡证明了自己是错的,那你就要把人类面临的问题解决好。
井九没有回应,示意赵腊月把自己推到海边。
椰林被斜阳照着,把轮椅的影子拉的很远。
“有件事情你可能还不知道。”
赵腊月再次拿出青天鉴说道:“这里面的有些人死了,但……还活着。”
在那个星球的雪山湖边,她对曹园说过件事情。
井九毫不吃惊,说道:“青天鉴的异变很多年前就开始了。”
中州派问道大会时,他在青天鉴里夺鼎成功,帮助青儿走向自由之路,就在那时候青天鉴就开始发生一些难以理解的变化。
那个世界里的时间流速在变慢,赵国皇宫里甚至出现了鬼影。
“那时候你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青儿坐在赵腊月肩膀上说道。
井九说道:“我去看看。”
刚才不见了的柳十岁从椰林深处走了出来,抱着一大捆竹子。
众人习惯了他到哪里都能找到竹子,见此也不吃惊。
不二剑使出浑身解数,剑光连闪,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了切削工作。
柳十岁熟练地做好了一把竹椅,又用浣溪纱仔细地打磨了一遍。
元曲吃惊说道:“你连何霑的东西也拿了过来?瑟瑟一直吵着分家,她能干吗?”
柳十岁看了赵腊月一眼,没有说话。
赵腊月不会回答这些无聊的问题,把井九抱起,小心地放到了竹椅上,把青天鉴当作枕头,垫在了他的脖颈下。
“不错。”井九给出了满意的评价。
海风穿过椰林,与不远处的涛声混在一起,很适合清心宁神。
那些前代仙人在远处盘膝坐着,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悲伤。
赵腊月与柳十岁在竹椅边站着,就像两个门神。
雀娘本想留下,却被童颜带去了洞府,说要去下棋。
元曲与玉山师妹并肩坐在海边,看着渐远的尸狗大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大概意思是要不要让小师弟出来帮着解决一下问题,或者看最后一眼也好。
那个破烂的机器人坐回了水池边,拿起竹竿在钓鱼。
竹竿在它的手里看着就像根牙签,水池也只是一小洼水。
烈阳号战舰早就已经退出了大气层,正在残缺的月球附近进行清理工作。
更远处的太空里隐隐还能看到一些战舰的画面。
井九在竹椅上闭着眼睛已经睡着。
阿大怕他疼,没敢趴在他的怀里,蜷缩在他的身边。
古代与现代。
人类的历史。
时间的行走。
仿佛都浓缩在了这个画面里。
这是第一天。
第十七章星际穿越
楚州城还像几百年前那样繁华热闹,只不过就算世代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也很少会想起这里曾经是一座都城——那个国度名为大楚,有一个非常奇怪的末代皇帝。
相反,人们时常还会想起那位张大学士以及在野史里更出名的张老爷子。具体原因自然是因为张家依然是楚州城首屈一指的大家族,哪怕在整个天下都极有影响力。
都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张老爷子不算君子,那就只能从他父亲张大学士处算起,至今已经十几代人,张家依然如此昌盛,不得不说是个异数。很多人都在传闻张家有神灵保佑,甚至张家自己都有人说的头头是道,说曾经见过祖宗显灵。
既然如此,张家的祠堂自然维护的特别好,只是几百年前的那个香炉早就已经不知去了何处,那些烟自然也没有了,曾经遍布府里的井也被封了很多。
那只火红色的鲤鱼也早就从井里搬到金盆、搬到水池,现在住一个大湖里。
那片大湖烟波浩渺,雨雾天时看不到对岸。
可以想见现在的张家究竟多大。
火鲤成年后,哪怕只是灵体依然法力无比,根本不需要被凡人看到。
每天清晨进食完朝露晨光,它便会游到岸边,不停甩动尾巴,像是在表演给谁看。
一个老头子站在岸边,眼神有些惘然地看着它,有些浑浑噩噩的感觉。
晨光照在他的身上,竟是直接穿透了过去,没能留下影子。
张家的丫环仆妇们端着水盆与用具在湖边忙碌地来回,没有一个人看他。
微风拂动,荷叶微颤,井九落在上面。
火鲤看着他惊呼说道:“真人,你怎么进来了?难道你也输了,身体被抢走,只好用神魂躲进来?那个糟老头子真的太厉害,您就在这儿呆着吧。”
张老太爷忽然清醒了些,骂道:“说谁糟老头子呢?”
井九对火鲤说道:“你说的人死了。”
“死了?”火鲤怔了怔,说道:“那就好。”
它望向依然骂骂咧咧的张老太爷,眼里流露出复杂的情绪,说道:“这个家伙很多年前也死了,只不过自己却不知道,每天都站在这里,像个傻子似的。”
张老太爷恼火说道:“笨鱼,说谁呢?你才死了!”
他望向荷叶上的井九,有些郁闷说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就是想不起来了。”
井九落在他的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并无实质的手与肩相遇,却带起了一道微风。
他用手指拈起那道微风,静思片刻后去了皇宫。
与几百年前相比,皇宫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没有了皇帝,自然也不会再开朝会、处理国政,早成了一座无人问津的行宫。
井九回到了自己的宫殿,看着还残着些刻痕的地板,沉思片刻。
他回首望去,点燃了一盏灯,虽然里面早已没了油。
接下来,他去了赵国皇宫,在那棵栗子树下,再次看到了那个皇帝的身影。
对方是真的有影子。
时隔数百年,赵国皇帝的鬼气淡了很多,快要完成变成一个真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过来的,也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活着。”
赵国皇帝的脸色就像生前一样苍白,问道:“我的妻子呢?她死后还会回来吗?”
井九说道:“我不知道。”
赵国皇帝沉默了会,又问道:“何……公公呢?”
井九说道:“他死了,也回不来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离开了青天鉴。
青天鉴离开朝天大陆后,时间流速明显又在改变。
当他睁开眼睛,回到现实的世界时,小岛已经迎来了新的清晨。
“如何?”赵腊月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灵魂可以单独存在。”
井九说道:“但青天鉴是个相对封闭系统,内部存在总量不变。”
赵腊月说道:“这个宇宙虽然在不停扩张,但也是相对封闭系统。”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灵魂既然能在青天鉴里存在,在这里应该也可以。
井九说道:“你忘了暗物之海。”
这句话让椰林都安静了下来。
海浪轻轻拍打着沙滩,也不敢发出太多声音。
机器人在晨光里走了过来。
“你得活着,当然不是为了拯救人类。”沈云埋从昨天的情绪里摆脱出来,恢复了平时的散漫腔调,“只是如果都死了,那太亏。”
井九认可他的看法,说道:“但这身体撑不住。”
机器人弯腰,控制室打开,露出沈云埋的脸。他盯着井九的眼睛说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不是这样的人,勇敢一点好不好?”
井九沉默了会儿,说道:“婴儿好奇心最重,但也最怕黑。”
这时,童颜与雀娘从洞府里走了出来,带着一张棋盘来到海边。
棋盘上密布着黑白棋子,自然形成一幅图画,其间隐有至理。
“异大陆有种缚灵阵,我与雀娘研究了一下,有些启发。”
童颜指着那些棋子说道:“我们可以布一座类似的阵法,借着残存阵枢吸收能量,可以保证你的灵魂在十几年时间里不用担心消散。”
井九知道这座阵法应该有用,摇头说道:“那我不如去青天鉴。”
童颜说道:“你知道不一样。”
井九平静说道:“我不想退。”
沈云埋大声赞道:“漂亮!”
既然那个小孩在沙滩上踏出了人类的第一步,那就只能一直向前,不能倒退。
井九望向柳十岁说道:“有灯吗?”
柳十岁掏弄了一会儿,摸出一盏古意盎然的青铜灯来。
一直注视着这边动静的前代仙人们有些骚动。
神打先师脸色难看说道:“本派的定神灯怎么也落在了你的手里?”
柳十岁不知该如何解释,再一次望向赵腊月。
赵腊月说道:“蓬莱宝船王送我的,你有异议,待他飞升自己问去。”
井九慢慢抬起右手,用仅剩的三根手指打了个响指。
啪的一声轻响。
那盏青铜灯上生出一点火苗。
这声音并不响亮,却惊醒了蜷成一团睡觉的阿大。
它忽然感觉身上有些温暖,扭首望去,发现一个小孩蹲在自己身边,正在抚摸自己。
这是它第一次看到井九的神魂,不由吓了一跳,连着喵了好几声。
灵魂的抚摸并不是真实的接触,感受不到猫毛的顺滑,小孩有些失望地站起身来。
他背着双手,不像昨天那般模糊而透明,略显实质,不知道是在身体里休息了会儿的原因还是在青天鉴里养了些神。
“你要去做什么?”赵腊月感受到他离开的想法,变得有些紧张。
“我想去学习一下如何才能摸到猫,过几天就回来。”
井九说完这句话,从原地消失不见。
不管是赵腊月还是柳十岁还是岛上的仙人们,竟没有一个人察觉他是如何消失的,更不知道他现在去了何处。
沈云埋忽然喊道:“盯着那盏灯。”
人们这时候才知道井九的意思。
卓如岁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挥手便是一座承天剑阵,把青铜灯护在了正中。
紧接着,童颜与雀娘又做了两座阵法,设置在了更外面的地方。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那盏青铜灯上,准确来说是落在了那抹火苗上。
那应该就是井九的魂火,是他留下的标记,帮助他找到回来的路。
不知道为什么,有阵法保护,那道火苗却依然在不停摇晃。
风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众人的心情非常紧张,如果火苗熄灭了,那意味着什么?
……
……
迎面是一片岩石。
是页岩。
画面急速放大。
灰绿色变成更细微的事物。
看到晶体。
看到分子。
看到更小。
最后是粒子。
粒子的痕迹如光流,却不可捉摸。
前方有阵意。
原来阵意也是能够被看到的。
前方的一切都在被切割,变小。
那不是眼睛能够看到的画面。
这时候他的已经不再是普通形态的生命。
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感知手段。
换作普通人类,忽然看到世界在眼前细分成原子、甚至是更小的粒子,必然会迷乱甚至疯狂在这样的本源画面里。
好在这种感知手段与用神识探查有些接近,他还能够适应。
也没有方向感。
在沙滩上向着沈青山走去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自己感受不到引力。
没有引力的世界,自然没有上下左右之分,有些像在深层太空里。
能够帮助他找到方向的,仿佛是他的意识本身。
那些被切割至极碎的粒子穿过他的视野与身体——如果他还有身体的话——逆流而上的他自然也穿过了那些粒子组成的物质,不停前行。
换句话说,物质的世界无法阻止他任意穿越。
……
……
他在这颗星球上任意穿行。
出于谨慎的行事风格,他没有深入地核最热的区域,只是在地壳范围里行走。
在那些岩层里,他发现了很多地下空间,看到了很多人类文明童年时期的遗址。
不管是那些遗址,还是沈青山整理出来的资料库,都没能让他停留片刻。
神明对他说何时生比较重要,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要知道开始。
他承认这句话有一定道理,但还是更习惯于往前看,往前走。
在短暂的数秒时间里,他绕着这颗星球走了三圈。
前方的海底有某种奇特的能量波动。
他意念微动,便出现在了那里。
石板散落在地面,被海水浸泡着。
无数座黑色方碑或倒或斜。
他知道这里就是太阳系剑阵的阵枢。
意识收敛。
小孩出现在那些黑色方碑的上方。
海水缓缓动了起来,形成无数道湍流。
蓝色的电弧从一座黑色方碑传向另外一座,越来越明亮。
小孩张开双臂。
无数道蓝色电弧离开黑色石碑,尽数进入他的身体。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那些蓝色电弧消失了。
黑色石碑迎来了完全的死亡,成了墓碑。
他感受了一下那些蓝色电弧里的意味,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灵魂没有形体,只有意识。
想要与这个世界接触然后交流,想要摸到猫,他要习惯用感知这个手段。
用沈青山的话来说,那就是想。
他闭上眼睛,开始感知这个世界,向着星球各处而去。
不是一道一道的神识,而是他在变大。
渐渐的,他的感知遍布了这个星球。
这也就意味着,整个星球都在他的怀里。
……
……
椰林,海风,朝阳。
极美好的画面,却因为无比紧张的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所有人都盯着那盏灯火。
赵腊月、童颜与卓如岁则是盯着那些前代仙人。
有微风拂来,落在众人脸上。
大家都感觉到了些异样,纷纷望去。
有人望的是天空,有人望的是海上。
无人知道风从哪里来,感受也各不相同。
有人觉得温暖,有人觉得寒冷,有人觉得懒洋洋的。
有人觉得他去了更远的地方。
……
……
第一天,他学会了走。
第二天,他学会了与身外的世界交流。这里的交流不是对话这般简单,而是广义上的交换信息,而且方式与宇宙里现存的任何交换信息方式都不同。
这时候他已经来到了太阳的身前。
俯视着那个燃烧着的巨大火球,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他曾经去过另外一个太阳,在表面行走过。
就算恒星表面的温度不是太夸张,仙人也很难在上面存活。
以前的他是特殊的,现在更加特殊。
他向着太阳飘了过去,越来越近,甚至直接穿越了一片极高温的喷流。
没有发生任何问题,直到进入某个特定区域的时候,才有了些变化。
他的四周出现了一些极其稀薄的电离层。
世界感知到了他的存在吗?
不是。
他再次开始延展自己的感知。
没用多长时间,他的感知范围便扩张到难以想象的程度,把整个太阳都包裹了起来。
接着是收敛。
他便到了太阳的另一边。
这是另一种形式的穿越?
然后他便看到了那座黑色方尖碑。
第十八章回忆杀
他静静看着那座石碑。
这意味着他的感知落在了上面。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又确认了一些事情。
这个更高级文明留下的东西对这个宇宙没有任何影响,只能影响那个高级文明自身的事物。换句话说,如果他还是以前的井九,也可能会被这座黑碑吞噬进去。
沈青山应该没有想到这一点,因为他没有做过实验,不然一定不会诱他入局,不然万物一剑被黑碑吞噬了,那他的意图便会全部落空。
他忽然想到雪姬的描述。
这座黑色方尖碑可以无限扩展。
又无法影响这个宇宙。
从这两点来说,与他现在的状态有些相似。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的视线离开了黑色石碑,转身再次飞向太阳。
这次他没有用先前的方式绕行,而是直接飞了进去。
不知道是黑色石碑给他带来了些什么,信心还是新的感悟?
没过多久,他从太阳的那边飞了出来。
不管是高温炽烈的粒子流还是狂暴的能量反应,都没给他带来任何影响。
他应该是那位神明之后,第一个穿透恒星的智慧生命。
那颗蓝色星球上的人们还在盯着那盏灯火。
他没有作任何停留,飞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战舰,向着太阳系外飞去。
第三天,他学会了在宇宙里确定自己的位置。
……
……
在本星系群的边缘,散落着十几个星系。这些星系不在星河联盟天文局的编列范围内,直到今天依然是隐藏最深的秘密,因为是飞升仙人们的实验星球。
在那颗遍布雪山草原的星球上,无论是气度庄严的皇都,还是散落在原野田间的村落、部落,所有人都跪在地面,看着远方的雪山,脸上满是惊恐与迷茫。
佛国子民的信仰无比坚定,那些苦行僧只凭意志便能踏空而起,然而当他们忽然发现居然有两尊佛,而且两尊佛在战斗的时候,又能怎么办?
最高的那座雪山侧脉已经垮塌大半,可以想见先前的战斗何其激烈。
雪山之巅。
欢喜僧瘫坐在大涅盘上,容颜枯槁消瘦,早已不复曾经的英俊,僧衣破烂,浑身到处都是伤口,隐隐还有黑气从伤口里溢出,看着极其凄惨。
曹园提着那把铁刀,面无表情看着他。
从蝎尾星云开始的这场追杀,非常漫长而且血腥。
欢喜僧施尽手段,化身万千,却依然没能摆脱曹园,柳十岁在他身上留下的伤势也开始爆发,他只能选择了最后的保命方法,回到了佛国。
他是此间的真佛,自然有无数僧众与信徒前来阻拦曹园。
欢喜僧本以为曹园如当年的自己一样镇守雪原多年,持慈悲之念,很难对普通民众下杀手,或者可以阻止对方一段时间,却没想到曹园竟是毫不留情地出了手。
铁刀斩断天地,不知道杀死了多少僧众与信徒。
雪山下方被鲜血染红,其间卧着数百具尸体,看着异常刺眼。
“我本以为你不会出手。”欢喜僧看着他声音微哑说道。
曹园说道:“既然能飞升,自然是想开了。”
欢喜僧看过那本小说,知道这是井九对他说的话,不由微嘲一笑。
曹园连那些普通信徒与僧众都杀了,想来不是迂腐之人,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看着重伤将死的欢喜僧,却没有挥动铁刀砍过去。
“像淋草莓酱的雪糕。”一道声音在雪山之巅响起。
这声音很平静,但想到描述的是满是鲜血的雪山,便透出了一股幽冷的鬼气。更诡异的是,无论雪山还是空气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这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曹园与欢喜僧向四周望去,什么都没看到。
天光微敛,凝成一个小孩。
曹园见那小孩眉眼模糊,似曾相识,忽有所悟,震惊无语。
欢喜僧也认出了对方是谁,脸上露出似笑似哭的神情,艰难抬起手来,似乎想要触碰对方,颤声道:“你果然走上了这条道路,你也觉得我是对的,是吧?”
井九没有理他,对曹园说道:“沈青山死了。”
曹园吃惊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前。”
曹园与欢喜僧更加吃惊,心想祖星何其遥远,宇宙何其浩瀚,你怎么只用了三天时间便到了这里,难道神魂可以超越光速?
如果他们知道,前一刻井九才从那边出发,只怕会更加吃惊。
“意识的延展与信息的传递不同,心意所至之处便能到达,想就行了。”井九说道。
欢喜僧不顾伤势,用力地拍了两下大腿,望向曹园说道:“你看,我是对的。”
井九问曹园:“为何不杀了他?”
曹园说道:“大涅盘里的众生受其禅念控制。”
原来是欢喜僧用那些生灵当了人质。
井九说道:“我正好要大涅盘。”
话音方落,雪山之巅起了阵清风。
清风吹面微寒。
欢喜僧打了个寒战,本已枯槁的面容渐渐恢复清俊。
他感觉到不对,低头望向自己的身体,发出不知道是哭声还是笑声的怪异声响,片刻后才渐渐平静下来,感慨说道:“原来是这样的感受。”
接着他开口说道:“是的。”
看似自言自语,实则是对答。
欢喜僧闭上眼睛,缓缓低头,就这样死了。
曹园放下手里的铁刀,合十行礼。
那道清风进入了大涅盘。
大涅盘污损严重的表面,忽然变得干净无比,黑金色的格子非常醒目。
欢喜僧的身体散解成金沙,落在了大涅盘的表面。
……
……
传说中,大涅盘里有三千世界。
那道清风在其间穿行,很快便算清楚,这里只有七十几个小世界。
那些世界的大小不同,居住的人数也不同,社会型态与环境也大相差异,唯一相同的是,生活在这里的都是些魂魄,如奴隶一般活在天道的意志之下,终年辛苦求活,然后死去,在各个世界之间流转,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此刻天道已死,轮回不再,没有声音宣告自由,只有清风徐徐而过。
七十几个世界的奴隶们站在荒野上,站在高山上,站在矿洞旁,眼神茫然,神情木然地看着天空,忽然有无数金花自天空坠落,人们的神情松动,渐生欢喜。
……
……
井九离开了佛国,没有回祖星,而是去了那片虚无。
在虚无外围的陨石群里,他找到了中州派的那件法宝,看了一眼便放了回去。
然后他想了想神明说的那些话,没有犹豫太长时间,便向虚无而去。
进入虚无的那段过程,让他对神明的那些话有了更真切的理解。
朝天大陆迎来了一阵清风。
这阵清风首先出现在各大陆之间的大海上。
他看了无数艘船,没有发现,便去与巨人朋友坐着聊了会儿天。
那位巨人不是很理解他现在的状态,但看到他回来还是非常开心,以半根神魂木的代价请了几十位女精灵过来跳舞表示庆祝。
接着他去了蓬莱神岛,正式拜访了宝船王,把对方吓得够呛。
第二天清晨,一位白衣仙子站在海上练剑。
忽有清风掀起她的衣裙。
她伸手感受着那阵清风,看着对面的男子,轻声说了句好久不见。
……
……
离开大海与姑娘后,他去了千里风廊。
那里持续了无数年的狂风竟然就这样停了。
湖上的荷花轻轻摇摆,并不愿意像衣裙那样被轻易掀起。
那个客栈已经消失,布秋霄在山里静修,没有见面。
接着他去了朝歌城,看了看井宅与皇宫。
然后他去了雪原,看了看禅子与小雪姬。
他去了果成寺,看了看那座塔与菜园。
他去了东海畔,看了看通天井与阿飘。
水月庵顺路,他走上台阶轻轻叩门。庵门被推开,一位小姑娘看着这位白衣公子,微羞低头,说道:“本庵不接待外客,还请公子见谅。”
忽然,那个小姑娘看到石阶上散落着一些花瓣,有些不解地抬起头来,发现庵门前那棵已经枯死了好些年的桃树居然活了,开出了无数朵花。
她惊喜异常,却没注意到那位白衣公子已经步入庵内。
第十九章做一切事
现在的井九想去哪里便可以去哪里,根本不需要叩门,他这样做是想让庵里的小姑娘们看看桃花,也是想与庵里的人们打听一些事情。
没想到水月庵的人也不知道那个家伙去了哪里,他去了那间有圆窗的静室,连三月曾经在这里沉睡了很多年,枕边一直有朵桃花。
……
……
大原城外的三千庵也有一座带着圆窗的静室。
水月庵里那间静室是连三月命人仿造的。
她最开始养伤休息的时候就是在这里。
因为这个原因,这里还有一座坟。
千年孤坟,每日有晨光相伴,倒不算凄凉。
他在李公子坟前站了会,转身上了小桥,去了那边。
在桥那边的庵堂里曾经发生过很多故事,比如连三月睡了很久、白早睡了很久、最后他也睡了很久,再比如他沉睡的时候,整个青山宗都差点搬了过来,卓如岁与元曲安排火锅、童颜与雀娘安排棋局、柳十岁做了把竹椅,顾清甚至跪在床前说了那件事。
但这座庵堂发生的真正大事只有一个。
连三月成了满天晨光。
……
……
在三千庵里住了几天,井九终于回了青山。
他在云集镇里看了眼顾家的马车,便落到了神末峰上。
神末峰比往年还要冷清,猴子们不停叫着,有些惘然地欢迎他的归来。
天空里忽然有雨落下,看来重建的青山大阵对这方面很不在意。
崖下传来穿林打叶声。
井九回首望去,便看到了顾清。
顾清百感交集,半晌说不出话来,啪的一声跪到地上,磕了个头。
“你一直在这里?”井九问道。
顾清说道:“甄桃前年走了,我便回了这里。”
整个朝天大陆都不知道他回到了神末峰,住进了千年前自己修的那座小木屋。
井九也没有想到,还去问了宝船王与水月庵。
他看着这个自己最喜欢的徒弟,沉默半晌后说道:“喝茶。”
不是把顾清当客人请他喝茶的意思,是要他泡茶的意思。
也许还是当年的铁壶与小炉,茶水汨汨沸腾,散着极淡的香。
井九拈起茶杯送至鼻端,嗅了嗅味道,流露出满意的神情。
看着这幕画面,顾清很是惊讶,心想难道师父现在可以了?
喝了口清茶,井九说道:“怀念一下便好,还是找个时间飞升吧。”
顾清不敢有任何意见,应道:“是,师父。”
井九嗯了一声,把茶杯扔到崖下。
树林里响起无数争吵与厮打的声音,应该是猴群在争抢。
不多时有欢快的叫声响起,想来是某个猴子抢到了。
顾清猜到他掷杯的意思,犹豫了会儿,问道:“您这是准备……”
井九说道:“我将远行。”
顾清紧张问道:“可会回来?”
井九说道:“应该不会。”
至于这场远行是死亡还是继续走向没有终点的大道前方,顾清不知道也不敢问。
他问道:“您……还想做点什么呢?”
井九想了想,说道:“吃火锅吧。”
顾清确认了自己先前的猜想,师父果然与以前不一样,可以感受了。
他惊喜之余莫名伤感,赶紧让猴子通知适越峰以及别的地方。
等着食材与用具的时候,他担心师父无聊,小心问道:“要不要打会儿麻将?”
井九说道:“差人。”
话音方落,远处的剑峰上便生出一道尘龙,滚滚穿越诸峰与洗剑溪,来到神末峰前,然后瞬间到了峰顶,烟尘微敛,现出平咏佳的身影。
平咏佳热泪盈眶跪倒在井九身前,说道:“师父您终于回来了。”
井九说道:“我是来告诉你,那个家伙死了。”
忽有剑弦成桥,从清容峰顶搭至神末峰顶,南忘从桥上走了过来。
她看似矝持,**脚踝上的银铃却响个不停,乱的厉害。
“能喝酒不?”
“能做一切事。”
井九从她手里接过酒壶。
……
……
吃完火锅,喝完酒,打了两局麻将,做完了这一切事,井九去了天光峰。
那个小庐重新修好了,椅子也摆了一个,只是元龟身上的石碑没可能再复原。
“我一直觉得隐峰不是在石碑里,而是在你的肚子里。”
井九走到元龟身前坐下,看着崖外如毡子般的云海,仿佛自言自语。
元龟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就像是真的石头做的一般。
井九继续说道:“原本想着你可能是想隐藏一些神通,所以也没有在意,但如今在外界我知晓了一些事情,便再次联想到了你。”
元龟缓缓睁开眼睛,用浑浊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声音微哑说道:“啊,你回来了?”
井九也不理会它装傻,说道:“不见得每个生命都有其存在的意义,不见得一切事情都必须有个说法,但像你这样的存在……总不可能就是为了与时间相伴。”
元龟是朝天大陆最古老的神兽,从青山宗开派便是这里的镇守,谁也不知道它究竟活了多少年,也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神通。
“真人,您到底想说什么?”元龟眼神茫然问道。
井九收回视线,望着它的眼睛说道:“那位神明来到朝天大陆后,找到了控制雪姬的方法与万物一剑,那为何雪姬这么多年都找不到?”
元龟认真地想了想,说道:“因为她有雪盲症?”
井九说道:“因为那座黑色方尖碑和万物一剑,从始至终都是被人看守着。”
元龟沉默了会儿,说道:“话得说清楚,我可不是人。”
井九说道:“果然是你。”
“你没有猜错,万物一剑与那个东西以前都是放在我肚子里的。”元龟说道:“你说的那个什么神明来了之后,我偷偷吐了出来给他。”
井九问道:“为什么?”
元龟没好气说道:“我要负责看守万物一,还要盯着雪姬这么个可怕的家伙,压力很大的好不好,而且那时候囚犯都死光了,我为什么不能让自己松快几天?”
井九想了想说道:“你算是那个文明留下的监察人员?”
设置这座太空监狱的高级文明,也不可能完会放心雪姬这个看守,暗中留下一些制约她的手段,也是很容易理解的事。
“监察个鬼啊……”元龟说道。
井九说道:“那你到底是什么呢?”
元龟望向远方,眼神沧桑,缓声说道:“其实,我是一个囚犯。”
第二十章宇宙的**
朝天大陆来历最神秘、寿元最长的元龟大人,居然会是前代高级文明的一个囚犯。
更令人震惊的是,它是这座监狱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囚犯。
它的生命形式实在太过特殊,仿佛能与宇宙同寿,也正是如此,那个高级文明的执行者才会把控制雪姬的方法与万物一剑交给它保管。
谁能想到,就连那个高级文明都消失了,它还活着。
元龟知道井九最想知道什么,直接说道:“不要问我那个文明什么样子,因为我被关进来的时候,所有意识都被抹灭,然后植入了他们的意志,要负责盯着雪姬。”
“原来不是因为压力,你才会把黑碑、万物一给那位神明。”
井九说道:“你是因为那些执行者的意志,不能对付雪姬,你想让神明杀死雪姬,从而解除自己的使命,获得真正的自由。”
元龟微微咧嘴,仿佛在笑一般:“你是聪明人,就不要说透嘛。”
井九说道:“现在你能出去了吗?”
元龟说道:“雪姬走的那天,我就可以了。”
井九说道:“那你为何不出去?”
元龟说道:“我为何要出去?”
井九说道:“自由?”
元龟说道:“活着就是最大的自由。”
井九想了想,说道:“确实。”
……
……
为了解决怎样继续活下去的问题,他回了神末峰,走进洞府开始闭关。
在青天鉴里看到的、在太阳里看到的、在大涅盘里看到的、在那座黑色石碑深处看到的所有信息在他的意识里来自交错,然后渐渐宁静。
数年时间过去,他推开洞府的石门走了出来,最后看了眼青山群峰。
清风徐至,崖边已经没有他的身影。
如果这次的离开也可以理解为飞升,那就是第三次了。
……
……
离开朝天大陆,他去宇宙里的那把竹椅坐了片刻,便去了天尺星系。
两年前,他与沈云埋的度假之旅曾经专门经过此地,就是为了看一眼这个星系被暗物之海淹没时的壮观画面。两年时间过去,天尺星系已经尽数沉入海里,只有那颗恒星还在挣扎着发出最后的、微弱的光线。
没有任何犹豫,他便飞进了暗物之海里。
无比黑暗的世界里,要隔很长一段时间或者说距离才能看到一点光源。
但他的感知可以无限延展,速度无限快,所以眼前始终都有光明。
他没打算去往暗物之海诞生的地方,既然对方来了,两个世界必然是相通的。
没过多长时间,他便找到了一个母巢。
黑暗的触手在宇宙里缓缓飘浮,像极了海草。
这个母巢正处于休眠状态,没有散发出人类所以为的邪恶气息,宁静至极。
他直接飞入了母巢的身体里。寻找到它的信息交流器官,把自己的感知散发了出去,跨越了整个暗物之海,进入最初的那道空间裂缝,去到了一个未知的世界。
他的感知范围限于已知或是大概率存在的猜想,所以没有进入那个世界太远。
那个世界没有颜色,也没有所谓的空间结构,也没有基础的粒子,就像是一大锅由暗物质与暗能量以及数字本身构成的杂烩汤,或者说是一片混沌。
与人类专家们推测的不同,暗物质的世界里也有智慧的生命——那个生命并不是整体宇宙的客观意志,因为他感受到了一些具体的存在。
那是一些隐隐约约、雾状的存在,与故事里描写的鬼魂有些相似。
没过多长时间,那些生命应该也发现了他的存在,纷纷涌了过来。
来暗物之海,是他想在离开前与对方进行一场对话,却没能成功。
他接触不到那些生命,那些生命也接触不到他,只能发现彼此的存在。
存在是最基础的信息,也是第一要素。
确认无法交流,他退回了自己的宇宙。
宇宙里无风,白衣自飘。
那个母巢醒了过来,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
……
碧蓝的海水不停拍打着海岸。
小岛上的人们盯着那盏灯火,沉默不语。
他们在这里已经吹了九天海风。
井九说过会用九天时间解决这个问题,或者死去。
现在已经是最后一天,但他还没有醒来。
那盏青铜灯的火苗已经变得极为微弱,似乎随时都可能熄灭。
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
曾举知道赵腊月等人此时的状态,用眼神示意神打先师等人更安静些。
忽有清风动椰树。
井九在竹椅上睁开眼睛。
赵腊月轻声问道:“你去了哪里?”
井九说道:“很多地方。”
赵腊月沉默了会儿,轻声说道:“有什么要对我们说的吗?”
井九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引言,直接说道:“以存在的数量而论,暗物之海那边是主世界,整体的宇宙就像一个蒸糕……”
说到这里,他望向了不远处的花溪,然后才想起来做蒸糕的并不是这个她。
花溪向着海边的竹椅走来。
“……我们这边的恒星就像是蒸糕上的葡萄干,行星就像是沙子,扭率空洞就是虫子在上面挖出来的洞,但同时被蒸糕的碎屑填充。”井九接着说道。
童颜说道:“这个比喻不好,应该用河堤与沙及水。”
井九说道:“就是这样,现在的情形是水从那些洞里冲出来了。”
沈云埋认真问道:“所以?”
“这是人类的问题,那就人类自己解决,与那边没关系。”井九说道:“这把剑虽然断了,但也许你们能修好,至于怎么点燃那些恒星,也是你们的事。”
神打先师在远处寒声说道:“你就交待了这些便要离开?”
井九没有理他,看着童颜说道:“我去确认了一些事情,如果你真的解决不了这边的问题,那就回朝天大陆把元龟带出来。”
听着这话,不管是柳十岁还是卓如岁等人都很吃惊,心想这是什么意思?
“让它把那些黑暗像星光一样吃掉。”
井九说道:“不用担心,它就算吃个几千年,也应该不会把肚子胀破。”
这个时候,花溪已经走到了海边,来到了竹椅前。
她眨了眨眼睛,眼神忽然从漠然变得懵懂,看着他问道:“哥哥,你怎么了?”
井九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看着她认真说道:“谢谢。”
这声谢是对那位少女祭司说的。
然后他看着花溪轻声说道:“没事,我只是有些困,想睡会儿。”
说完这句话,他望向了沈云埋,接着望向了卓如岁、童颜、彭郎、元曲与玉山还有雀娘,他的视线在天空与海洋之间来回,路过那些椰林与崖石与那些前代仙人。
海上生起巨浪,出现了一座黑色的岛屿。
尸狗回来与他告别。
雪姬站在尸狗的头顶,眼神漠然看着海边。
寒蝉在她的头顶,不舍地挥动着甲肢。
井九笑了笑,伸手摸了摸阿大的脑袋,望向柳十岁说道:“聪明点儿。”
柳十岁难过至极,却不敢表现出来,用力地点了点头。
最后他望向了赵腊月。
赵腊月上前,用力地抱住了他。
他拍了拍她的背,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走了。”
……
……
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残缺的月亮还在天空里若隐若现。
海风还是那样温柔。
猴子还是那样聒噪。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赵腊月直起身体。
那只宇宙里最锋利的手臂缓缓落了下来。
无比轻柔。
就像片叶子落在了竹椅旁边。
那个最完美的男人闭着眼睛,已经没了呼吸,没有任何气息。
雀娘与玉山看着这幕画面,眼眶微红,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曾举叹了口气,说道:“节哀。”
“不。”赵腊月说道:“他只是去了别的地方。”
这不是文艺的消解悲伤的语句,而是真实的叙述。
前代仙人们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
难道井九的灵魂没有消散而亡,而是……再次飞升了?
问题是冥界飞升去往地面,朝天大陆飞升来到这个宇宙,如果在这里飞升要去哪里?
“我曾经看过一本古籍,我很喜欢,里面最后几段是这么写的。”
沈云埋轻声说道:“但是太阳,他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是旭日。当他熄灭着走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他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辉之时。那一天,我也将沉静着走下山去,扶着我的拐杖……”
卓如岁也看过那篇文章,随之念了起来:“有一天,在某一处山洼里,势必会跑上来一个欢蹦的孩子,抱着他的玩具。”
沈云埋看了他一眼,接着念道:“当然,那不是我。”
卓如岁随之念道:“但是,那不是我吗?”
二人同时望向清风消失的天空,同时念起了最后一段:“宇宙以其不息的**将一个歌舞炼为永恒。这**有怎样一个人间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计。”
……
……
(本章最后这段来自史铁生的《我与地坛》,以前就向大家推荐过,再次推荐,最后这段是我最最喜欢的一段话,最后那句就是这本书的主旨之一。主旨之二在明天那章的最后说明,明天二十一号就是大道朝天的最后一章了,同时会有一个很认真的后记和大家聊聊这二十年。)
第二十一章无涯
(这章之后半小时发后记。)
……
……
宇宙以其不息的**将一个歌舞炼为永恒。
这**有怎样一个人间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计。
不管是叫景阳还是井九,又或者是叫莱恩。
也不管他是真的飞升去了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还是死了,总之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
与星门女祭司一道解决了那些星球上的信徒叛乱,钟李子拒绝了留在主星出任祭司的请求,回到星门基地,开始了自己悠长的假期。
她没有住在祭堂,也没有留在守二都市,而是回到了地底的公寓。
按照她的要求,黑市没有被关闭,游戏厅也没有被打击,民生街区一切如常,只是多了很多便衣军警与监控设备。
吃完外卖的烤茄子,小心地喝了半瓶麦酒,她变得开心起来,于是拿出抹布开始打扫卫生,把柜子小黄的全息镜框擦的很干净,又开始擦那幅画。
那幅里是一丛金黄色的向日葵,被一道带血的白布束着,正是那幅著名的远古文明油画,更重要的是,这不是守二都市艺术馆的仿品,而是真迹。
她知道井九对这幅画很关心,所以要了过来。
睹物思人,大概便是这个意思。
……
……
赵腊月与柳十岁的思念没有人能看到,不是因为他们没有表情,而是因为他们去了857基地静修,一方面是想要找到更便利解决暗物之海怪物的方法,另一方面也是要借那座死寂的城市静修,很明显想要找到追随井九而去的方法。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卓如岁成为了星河联盟历史上的第一任执政官,在冉家以及漩雨公司的配合下,在军方的支持下,位置坐的很稳,也没甚意思,因为政务与管理都是青儿在做,与当年他做青山掌门时似乎没什么区别。
那位少女祭司离开了花溪的身体,自然不被允许重新接管中央电脑,不停在各个特殊制作的生化人之间来回,偶尔也会去青天鉴与大涅盘。有一个专门的小组负责监视并且管理她,小组的负责人是彭郎,可以想见对她的重视程度。
真的花溪醒来后,因为井九的离去伤心了一段时间,便回到了望月星球。有花家的资源以及星河联盟当局的支持,曾经封闭而落后的那颗矿星顿时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能力,雾山市长被提拔成了星球的行政主官,他的位置则被伊芙女士接任。
七二零栋公寓一单元的另外那名住客则去了非常遥远的地方。
雪姬离开了本星系群,向着冰冷而荒凉的宇宙深处进发,选择了与井九不同的一条道路,因为她不需要能量补充,而且可能比一个文明存活的时间还要更长。
她走的时候没有通知任何人,包括彭郎,只是在火星那座最高的山崖上,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一行字——宇宙很大,我想去看看。
沈云埋并不是很相信这个理由,觉得雪姬应该是去宇宙里寻找那个消失的高级文明的痕迹,不过他对此没有什么想法,他给自己换了一个身体后,便回到了老宅,把自己关在那个地洞里,据说是在研究一些哲学问题。
曹园也在做研究,只不过他研究的对象有些可怕,因为不管说是仙蜕还是遗存,本质是那就是两具尸体——李将军的以及井九的。
李将军的棺材里有井九当初在雾外星系断落的一根细丝。
井九的身体里有当初他在西海畔给自己缝上的一些天蚕丝,大部分天蚕丝都用在了补海的时候,但身体还残存了些线头,随着他的自我破坏而显露出来。
借着这些研究对象,曹园还真的找到了些可能,正在与童颜联手进行规划,准备看看能不能在两百年的时间里,把万物一剑修复好。
童颜与雀娘对着满天棋子思考点燃恒星的顺序,曾举圣人在旁协助。童颜还经常不顾沈云埋的愤怒打扰他,与他一道思考彻底打通朝天大陆的可能性。
这些人便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一个了不起的科研小组。
在祖星上还有一个很奇特的组合,那是阿大、尸狗以及谈真人。他们在祖星上不停挖掘人类文明早期的遗址,包括那些墓葬,因为他们真的都很擅长做这种事。
元曲与玉山还在观光……他们去了很多度假星球,玩的很开心,还因为沈云埋的提示涉足了一些非法行业,当然,不管是青儿还是卓如岁都懒得管这些事。
真正现在有些麻烦的,还是那些前代仙人。
像神打先师、那对黑衣妖仙都坚持认为井九已经魂散而死,根本没有飞升。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世界之上还有世界,你能飞升到哪里去?
不管这些前代仙人是想要替青山祖师复仇,还是想要争权,总之都确实是极大的麻烦,因为雪姬与井九都不在,彭郎与赵柳再如何厉害,也没有压制一切的威势。
公寓的房门忽然被敲响。
钟李子推开房门,看见了两个少女与一个微胖的少年,微微一怔便猜到应该是朝天大陆新来的飞升者,有些无奈说道:“你们真把我家当成客栈了吗?”
一个模样可爱、神情却有些刁蛮的少女沉声说道:“凡人,竟敢如此无礼!”
“你是南忘吧?”钟李子把三人带进公寓里,说道:“随便坐。”
南忘心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李子拿出三瓶麦酒递了过去,说道:“你们怎么出来了?”
南忘说道:“想出来看看,还要你允许吗?”
钟李子忽然想到一些事情,想要把她手里的麦酒拿回来,却不是很敢,望向那位清美柔弱的少女,好奇问道:“请问……你就是白早姑娘?”
白早微微一怔,说道:“他……对你提起过我?”
钟李子心想那个不要脸的家伙对整个星河联盟的人都提过,你知道后不要生气就是。
南忘说道:“别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是什么情形?”
钟李子说道:“他走了。”
井九回朝天大陆告别过,南忘没有太大的反应。
白早起身走到柜前,去看那个立体相框。
钟李子看了她一眼,把这个世界以及现在的情形简要地介绍了一遍。
南忘提起酒瓶一饮而尽,说道:“我来处理那些家伙。”
钟李子心想您不够强啊。就算是彭郎、赵腊月与柳十岁也无法压制那些前代仙人的蠢蠢欲动,除非井九与雪姬忽然回来还差不多。
“师姑,还是弟子来吧,您别累着。”
那个少年一直没有说话,直到这时候才开口。
钟李子看着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神情微异说道:“平咏佳?”
那个少年起身行礼道:“青山掌门平咏佳,见过同道。”
这时候,白早指着墙上的那幅向日葵问道:“这块……白布为何染着血?是什么?”
她不知道井九曾经问过相同的问题。
钟李子拿到这幅画的时候,曾经问过那位少女祭司。
也没有答案。
……
……
第三天的时候,井九就知道如何确定自己在宇宙里的位置。
但他不知道自己这时候的位置,因为他已经离开了这个宇宙。
离开的方法其实很简单。
如果想要星际穿越,需要把神魂的感知无限放大,那么离开只需要无限缩小。
比最基本的粒子还要小,比想象的极限还要小。
在这里感觉不到任何力,概率也不存在,只有他自己。
他的感知继续向着“前方”伸去,仿佛变成一根飘舞的彩带。
之所以这根带子是彩色的,是因为他此刻的想法。
彩带就像浮力,带着他向“前方的上方”而去。
这种感觉有些奇特,他不是特别了解为何会有方向。
为了探索原因,他放任自己的感知,任彩带随意而行,便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继续飞着,便看到了仿佛天空的存在。
天空里有一个特别巨大的人影。
他与那个人影越来越靠近。
最终,他破开了天空,原来是从湖面探出头。
那个人影是他自己。
水面生着很多莲叶,四周是一片山谷,竟是往三千庵去要路过的那片湖。
正是李公子当年落湖的地方。
青山宗在这里建的临时宫殿居然还在。
正是晨时,忽有微雨落下,柳词离开宫殿,驾着一朵云往南边去了。
又有大雪落下,阻了路途,元骑鲸一脸严肃地在与弟子们说着什么。
修建这些宫殿的时候,柳词与元骑鲸早已死了,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朝阳骤烈,释放出无数光热,瞬间融化了路上的冰雪。
就连那些水都被晒的变成了道道青烟。
太平真人倚在崖边,拿着一根骨笛,看着他含笑不语。
来到庵里,连三月站在廊下看着他说道:“你来了?”
井九嗯了一声,走过小桥与她并肩而站,望向朝阳。
在这里,不用担心她下一刻就会变成万道晨光,很好。
“辛苦修行飞升,最终不过是回到时间之前,旧时的世界,这种无趣的重复,难道不会让你觉得厌烦?”有人忽然问道。
小桥流水无人。
“我过些天再来看你。”井九对连三月说道。
连三月说了声好,走到桥上,背起双手,继续看天空里的太阳。
井九穿过静室,跨过圆窗,来到湖边。
湖面上映着斜枝。
西来坐在湖畔的石凳上,看着那道斜枝在悟剑。
他没有理井九。
井九也没有理他,走到另一处的湖边,望向水面上倒映出来的那个人。
“这不是重复。”
“为何?”
“因为这不是真的朝天大陆,是我想象出来的。”
“那就是假的咯。”
“也是真的。”
这方天地乃至生活在里面的故人,都是他意识里的残留。
既然他也是活在自己的意识里,那么天地与人自然也是真的。
“他们都死了。”
“我活着,他们就活着,至少是这里的他们。”
在祖星上,沈青山曾经讲过人类早期的一些想象。
远古时期的人类觉得这个世界可能就是神明的一场梦。
现在他就是神明,他的意念自然能够成为真的世界。
“你就不想再和连三月说些什么。”
“不想。”
“真是无情啊。”
“你是谁呢?”
“我不知道我是谁,我甚至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既然如此,你又怎么会在乎情?”
“情到底是什么?”
“所有的情感都源自死亡,比如恐惧。要活着,便要有联系,联系就是感情。要繁殖,所以有爱情,有嫉妒。再比如人性兽性,皆是如此。”
“你体验过?”
“小时候我有一个凡人朋友,他死后我在他的墓前伤感了很久,从那之后我便要自己不再真的经历这一次,于是我开始在相信里体验很多种人生,平静喜乐的、波澜壮阔的、悲剧或者喜剧,离奇或者普通,但最终也不过是个死字。”
“你觉得这样能帮助你看清楚生命的真相?”
“生命只有一次,要谨慎而且努力地多活一段时间。”
“但像你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这是很多人对井九的问题。
“生命必将终结,所以没有意义,沈云埋会痛哭,这种时候就应该寻些意思。”他说道:“但如果生命可能不会终结,那么我们就应该先寻找意义。”
“永生是无法证明的命题,所有的宇宙都会终结,你也不例外。”那人说道:“所以你要学会终结,而不是被动地被时光吞噬,这才是存在的目的。”
“如果这是存在的目的,那何必存在?”
“永生是很残忍的事情,所以那些度过漫漫时间的神明才会想着自杀。”
“残忍这个词是智慧生命害怕终结才产生的词,所以你这句话逻辑不对。”
“你说追寻意义,但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我要知道存在的源起,宇宙的道理,世界的去向。”
“有无限个宇宙,有无限的道理,如何能够看完?你们那个宇宙曾经有人说过一句话,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难道你不明白?”
井九说道:“所以要一直活着啊。”
那个人沉默了会儿,说道:“好像有些道理,我要想想,就不送你了。”
“不用。”
井九转身向前方走去。
前方有团白光,极为纯净,没有杂质也没有信息。
下一刻,他的身影消失在了白光里。
大道独行。
不必相送。
……
……
(大道朝天全文终)
后记(窗外的湖)
井九与许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会说些什么?
是自我介绍。
我本来像许乐那样准备了一些词,比如晓峰、湖北宜昌人,曾用名、简历之类的东西,还包括我家人的名字。
那样太别扭了,就简略些说吧。
我生活在一个非常幸福而且快乐的家庭里。
很多年前,我大学最好的朋友卓四明到宜昌玩,在家里住了两天。后来他经常回忆,说起床就看见阳光正好,我父母对着电脑斗地主,笑着说话,整个家里满是幸福的感觉。
领导后来也说了很多次,她第一次去宜昌家里就觉得气氛特别好,外甥女欢子特别乖巧可人,令人非常舒服。
我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从小到大自由随心,想改名字就改名字,想不上班就不上班,后来依着兴趣开始写书,结果居然还挣着钱了……真是美好而顺遂的几十年。
哪怕年轻的时候没什么钱,每天起床吃碗面,拿着体坛周报去儿童公园坐在草地上对着湖发呆也没有文艺青年那种伪装孤独、模仿绝望的感觉,而是一种无所事事的幸福。
所以人生如果能够重来一次,我肯定还是这样过。
大庆家的窗外也有一片大湖,随天时不同景致各异,我现在也很幸福,只是很少对着湖发呆了,大多数时候只会习惯性地赞叹两声,偶尔会勤奋些,拍照发给两个群里的朋友看。
阴云满天的时候、阴风怒号的时候、暴雨落下的时候、那湖都非常美。最美的是有一天清晨四点,我准备睡觉,忽然发现窗外的世界静止了……湖对面隐隐有雾,湖面无风,平如明镜,映着天空里的蓝天白云,美的令人心悸。
伴着如此美景,我舒服地睡了一觉,醒来后把照片扔到了群里,三少和沙包同时跳出来说——天空之镜!
确实很有那种感觉,只不过这种画面太过少见。我来大庆十年,只有那天没有一点风,才有如画般的景。
人生就像大庆窗外的湖一样,不起风的时候少。
我妈临走前已经没有什么清楚的意识了,我们守在床边,听着她闭着眼睛、非常清楚地说了一句话。
——风平浪静,走。
这就是我妈的遗言。
现在她墓碑上的话是:“风平一世,浪静千秋。”这句话被我写在书房的玻璃墙上,也用在了故事里。
不起风的时候,你得注意看到窗外的风景,起风的时候,也要争取看到些美。开心是需要寻找的,你得去找小说看、找综艺、电视、电影、运动、吃喝玩乐或者美好的风景与人。
如果你真要想不开,往生活最深处去窥探,必然是个现在流行的丧字,虽然大多数人可能并不是很懂丧是什么意思。
在这里再次搬出罗曼罗兰的那句话——“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还继续热爱它。”
以前就说过,这句话是认命的妥协,是无可奈何的自我安慰,但现在看来其实很好,因为所有人都需要安慰。
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是要看看山那边,是要想想水为什么往下流,是要找到一切的源起,存在的道理。如果找不到呢?那就继续找。那如果一切、包括存在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那怎么办?这是一个伪命题,就像书里说过,永生是无法被证明的,一切没有意义也无法被证明。所以井九才会不停前行,用活着证明活着,用追求意义证明意义的存在。
我们不是他,只需要想想就好。
我从小就非常怕死,经常思考这个问题,四十岁之后的阶段性看法是,活着的目的应该就是解释活着这个事情。
我当然解释不清楚,大道朝天这个故事也不是用来解释这件事情,只是想描述这个过程。
这和择天记不同。择天记说的是没有命运,只有选择,着重点在于我们每次选择对自我命运的改变。而大道朝天虽然摆了很多条岔道口出来,井九与太平真人、连三月、祖师、李将军们的选择不同,与赵腊月等晚辈的选择也不同,但那并不重要。因为所有道路最终指向的是同一处。
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不管你走哪边,坚持走下去就好。
大道朝天这个故事不怎么讲道理,只是想写我以为的修仙。以前蛤蟆书的简介里有一句话——千般法术、无穷大道,我只问一句,能得长生否?这就是我从小以为的修仙原则。人类为什么要修仙?为了更高更快更强?就算你要让自己的个人实力增强,也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不是为了风光。
我很难接受一个修仙小说天天打架,搞阴谋,搞权术,修行就应该修行,如果可以,井九就应该像上辈子那样躲在洞府里不出门,问题是那样就不叫小说了。
事实上最后我做的还是比较失败,还是经常弄点阴谋,搞些比较精彩的情节起伏,时刻不忘装腔作势一番……没办法,职业道德太强,读者阅读感优先已经成了习惯。
好在绝大多数情节我都是很喜欢的,比如神末峰吃火锅,云集镇吃火锅,景园吃火锅,天光峰踏云海,柳词化剑,井九一路寻物磨剑,我最喜欢的还是中州派问道大会,青天鉴里夺鼎,飞升后的情节我都写的很开心,尤其是后面望月星球的七二零栋楼的生活。因为那栋楼、那些雪与猫与鸟都是我有过的生活,我在那里喂过很多猫。
追求平淡,情节与人物性格便不浓烈,修道者漫长的生命也会让生死有另外的一层感受,以前和大家说过,情节随时间淡忘本就是我写大道之始就预见到并且期待的,整本书我都不奢求以后会被多少人记住。就像一首现代诗,你看的时候会有感觉,但很少会有人能够记住这首诗到底说了些什么。
在朝天大陆的那些卷,卷首词用的都是古诗词,飞升到星河联盟后用的都是现代诗,当然是故意做的,我非常喜欢那些卷首词——海棠同学在这方面付出了很多时间和精力——结合上一段说的,我的真实想法就是想把大道写成一首诗。
是哪首诗呢?就是书里用过的那段话。史铁生《我与地坛》最后的那段话这几年一直在抚慰我,我觉得那就是一首好的不能再好的诗,请允许我再次抄录于此:
“但是太阳,他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是旭日。当他熄灭着走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他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辉之时。
那一天,我也将沉静着走下山去,扶着我的拐杖……
有一天,在某一处山洼里,势必会跑上来一个欢蹦的孩子,抱着他的玩具。”
当然,那不是我。
但是,那不是我吗?”
宇宙以其不息的**将一个歌舞炼为永恒。
这**有怎样一个人间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计。”
……
……
这**有怎样一个人间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计。
也许他叫顾清,也许是南趋,或者是沈青山与沈云埋,可能叫雪姬,可能是许乐,当然更可能是井九。
最初的时候,我曾经考虑要不要把大道写成群像,便有上面这层考虑,最主要的原因是担心井九太无趣——他的身体特殊,心志也特殊,而且纵横无敌,这样的人生必然无趣。
很多读者都在说井九无味,有次在网上看到一个称号叫“无味道人”,我差点就用在了他的身上,因为他本来就尝不到味道,也体会不到生活里很多的滋味。
用他来当男主角当然很冒险,但我开书的时候还是确定了这样做,因为我确认他的无味无趣之下有着对生命最大的热情、最深的执着,而那些就是我们每个人内在共通的部分,也是生命最需要的那部分,是生命本命。
这样的人才有资格成为宇宙不息**的化身,自然更有资格成为我们这个故事的主角。
我写过的主角里还有一个也很有资格,那就是许乐,因为他已经成神,只不过自己选择了从生命里出走。
很多年前写朱雀记后记的时候,我就说过我想写神经三部曲,分别是入神、出神、走神。
应该很多朋友没有注意到大道朝天最后一卷叫出神记,是的,这就是三部曲的最后一部。
事实上飞升去往星河联盟后,大部分看过间客的朋友都猜到了是怎么回事,是的,从庆余年到间客再到大道朝天,这是我一直想要完成的一个世界,也是大家一直都知道的事。
大道朝天开书的时候,我已经确定这会是最后一部大长篇,之所以在新书感言里说会是最后两部或者一部大长篇,是不想读者们太早便想到这个故事是三部曲的最后一部,因为如果确定是最后一部大长篇,那我肯定就要把三部曲写完。
由于是最后一部大长篇,我写的比以前更认真、更慎重、也更放肆,就像在新书感言与两百万字感言里着重提到过那样,大道的准备工作做得特别细致,写法非常刻意,哪怕可能会显得匠气,也一定会坚持到底。
开书的时候我曾经在感言里说,这样写会不会担心故事太干?书中男主角以后会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在技术细节上我极为谨慎认真,但在意趣与内核上我非常放肆,不会做任何调整与自我约束,只在一件事情上犹豫过。
最初的时候,我准备把许乐写成大反派——神明惯常站在人类的对立面,我变成当年最厌恶的那种人——这种文艺咏唱、这种这种对过往的颠覆太过刻意。
我不在乎刻意,但我喜欢许乐,为什么要把他写成我不喜欢的人?更重要的是,我不觉得过往需要被颠覆。
我写的那些故事,故事里的那些人,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不管是勇敢的人还是怯懦的人,都是我想写的。
江一草与阿愁浑身是血离开了高阳,春风在哪里呢?老狗在九江教书,白象在远方行过,弥勒就要爆了,邹蕾蕾还在安静地睡觉。范闲最终在草间站了起来,陈萍萍还是等到了他回来。二师兄、王破、西来的手臂都断了,陈长生与唐三十六在国教学院的树上看着肥鲤鱼向池塘底的污泥沉去n次,天不生夫子,万古真如长夜,桑桑被宁缺修成了一座佛,自然忘了怎么做煎蛋面。春风般的柳词淡淡地来了又淡淡地走了,晨光如昨,风雪如前,七二零楼前只有黑白二色。
一只猫在老笔斋的墙头趴着,也在神末峰的崖边趴着,看着这一切,而当它在小书店里的时候还是只小白鼠。
这就是我的过往。
非常简单。
就是写故事,写那些人。
这样的生活开始于无聊之时。
零一年的时候,诱骗家里人凑钱买了一个电脑,用来看小说听歌,闲来无事的时候写过一个北宋背景的武侠小说,时至今日,除了我的家人再没有谁看过。
接着是零三年,那时候在爬爬论坛混,闲得无聊,又想和资料区版主阿愁姑娘搭讪,便写了映秀十年事,把她弄进了书里。庆余年里有几首小词都是她写的,去年和她说起这事儿,她居然忘了,回家查了半天才说好像还真是她写的,时间真可怕。领导那时候在做评论区的版主,很自然地认识了,就要开始考虑挣钱的问题,于是便有了朱雀记。我承认过很多次,朱雀记开始时的创作态度非常不好,觉得是挣钱,没必要太认真,直到台湾出版社倒闭,到.asxs.开始上架,态度才完全扭转过来,开始了非常潇洒的神佛大战,写的那叫一个痛快,每周休息一天也是再没有的痛快。
朱雀记钱挣的不多,但算是正式进入了这个行业,也是猫腻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你们面前,接着便要谈婚论嫁,涉及到挣更多钱的问题,于是态度非常端正地想要写一本大红书,这便有了庆余年的诞生。
零九年写完庆余年,手里有了些存款,掐指一算,付房子首付、结婚仪式都够用了——大庆房价贼便宜,我买的时候四千多一平米,还贷了三十几万——觉得很是稳当,便决定写一本自己最想写的书,那就是间客。间客的题材、做法,怎么看都知道受众有限,于是我主动和宝剑说要降价……看看,我对市场的判断多么的准确,而且多么的可爱。
间客开心地写完了,觉得人生牛逼极了,便陷入了强烈的焦虑,心想下本书怎么办啊。于是我用最认真的态度写了一本我觉得应该能最好的书,那就是将夜。事实上,我一直认为从精神饱满度到实现程度再到成绩以及各方面,将夜都是最好的,因为那时候还年轻。
只不过一二年狂飙突进的太厉害,一三年身体就撑不住了。老爸心脏搭桥手术做完,送领导从机场回家就不行了,去了社区医院,让我直接去大医院,然后一医院的医生一看血压,理都不理我,直接拿起电话就问住院部还有床吗?不,是必须有床……高压二百二也是个很了不起的经验。
像老太爷一样休养了一段时间,克服了很多耳鸣、眼底出血之类毫不严重但极其令人焦虑的毛病,我把将夜写完了,然后去了腾讯文学。虽然现在两边都是一家子,但当时……挑眉,还是有些压力的。压力在于我的成绩一定要好……
好在择天记的成绩真的很好。
接着便是一五年母亲生病,情绪、精力与时间被撕扯得难以描述,当时的微信公众号里只能看到我的今天无更四个字,我也没有解释过一次原因,因为我还是在认真地写。
回首望去,从朱雀记到大道朝天,每本小说里都有我极为得意的地方,每本都是我的得意之作,每本我都用尽全力、发自内心、如临深渊,不写到摇头晃脑绝不罢休。
还是那句话,人生如果能够重来,我大概还是这样。为什么?因为我们只能活一次啊,朋友们!既然如此,那当然要尽量无悔地过,这是我的追求,这些年也一直在这样做。
说过很多次,我的文学天赋、技术能力可能不是太强,但职业道德真的很好,这里说的当然不是日更万字,从不断更——活着总会有事儿,没时间精力去写——而是我写的每个故事都很认真,态度很端正,达到了我的能力上限。不喜欢我写的小说很正常,那不代表我写的不认真,创作这种事情,最终是自我心证,作者用足了心思,那便完美。
我做到了这一点。
付出总会有回报。
从零三年开始写映秀十年事开始,认认真真写了十七年的书,成绩真的很好,我的订阅真的很强,我拿过月票年冠,我的影视改编成绩很牛,不管从什么角度看都应该是行业里最好的几个,各种奖项也拿了很多,网文相关的应该是拿完了。再说句不客气的话,今后不管是谁来写网文的历史,必然要提到我与我写的这些故事,不然那就是在瞎写。
这是荣耀,以前不说,但现在炫耀一下。为什么?因为要让喜欢我或者喜欢这些故事的你们多些骄傲,多些吹牛的底气。虽然我十几年来观点一直没有变化,大家喜欢书就行了,不用喜欢作者,同理,讨厌我这个作者无所谓,不要上升到书,但万一我也有些事业粉呢?
我们的读者称号叫七组。
熊临泉与老白、达文西他们固然是因为与许乐同生共死过,才有极坚固的情谊,但想必总有些程度是因为许乐牛逼。
后记还没有写完,在这里不免俗地要发表一下感谢名单,首先感谢的当然是订阅过小说的读者——看了之后骂我的不包括在内,然后要感谢历任版主以及我这时候脑子里能想得起来的读者们:攀鲈,八卦鱼,云彩,懒懒,追梦,bobo,雪在烧,菜菜大人,小宝,朝夕望竹,关山墨夜,金无彩,风的色彩,海棠,雪在烧,泪煮咖啡,阿晕,海河,杨过001,血与雪的洗礼,白马啸寒疯,猪猫,f,海棠依旧在,紫眸,遥遥喜欢焦恩俊,方海翎,小密探,墨默儿,方恋海,王景略,花小朵,汉克,烂泥场,依兰,山山,暗暗,顿淮,村上夏树,钟林,晓雪晨晴……好吧,肯定还有很多人名我应该记得,但这时候写的已经有些懵了,都在酒里!至于我的编辑大大们以及十几年写作生涯里的重要人物就不提了,也爱你们哟!
几个月前我就开始预告,大道朝天会在八月二十一号结束,如此有底气,是因为工作很勤奋,确保存稿不断。有很多朋友不明白为什么选那天,其实原因很简单。
那天是我和领导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
有些读者应该已经想了起来,因为你们给我寄过新婚礼物,寄过书,寄过各种好玩的东西,在yy里逼我唱过歌。
十几年来,在网络上收获了很多爱与钱。这句话很肉麻,但我不嫌,因为是真的,而且越多越好。
这样的人生真的很得意,得意之处太多,这里就不拣出来说了,但有几件事情真的很想和大家分享一下,虽然在酒桌上和朋友们不知道炫耀了多少次。如果以前已经和大家在章后语里聊过,就当今天是第一次吧。
第一件最得意的事情是看烟男的亵渎,看到一半的时候我就猜到了结尾,具体来说是那句话。
第二件得意的事情,是盯着蝴蝶蓝把全职高手结尾,并且贡献了我的一小点点智慧。
第三件得意的事情,是冰渣、也就是作者冥域天使有一年给我推荐江南style,我看过之后判定要前所未有的大红。到北京后和包哥小花刘毅他们喝酒,我放给他们看,他们表示不解,我说你们等着,会超出想象的……结果证明我对了。
第三件事与审美无关,只是想证明一下我的判断能力,我很清楚人们喜欢什么,如果我愿意我可以一直做到。
那为什么会决定不写网文大长篇了呢?
当然不是因为我担心自己跟不上时代,也不是因为钱的原因,再写一本大长篇,挣个小目标不是难事。
这里要说回前面提到的三部曲。
以前和邵燕君老师和记者们聊天的时候,曾经说过网文为什么都是超长篇。除了升级、日更、长尾效应之类的商业需要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们这些作者写网文不是在写一个单独存在的故事,而是在描绘一个世界以及世界里的人们。
我不擅长构造世界,始终是个无趣的唯物主义者,三部曲与朱雀记其实是现实世界的不同时间段,将夜是我喜欢的创世纪,择天记是我想弄的遗失大陆。朝天大陆完结后,我想写的世界、有能力写的世界已经写完了,如果能想出一个特别的世界,我早就去写科幻小说了不是?
我对世界的看法也说完了,但对人之间的关系、某些故事还很感兴趣,但那真的不需要这么长的篇幅。
好吧,必须承认我也确实年龄到了,虽然我很少有这种自觉,心态一直停留在二十几岁,但确实有些累。
最关键的理由,其实是想要改变。
十七年时间,网文的历史我参与了很多,这段历史里也有我,像前面说的那样,这就够了,还能追求什么呢?
我不想要一成不变的人生。
当年从四川大学退学,从车管所结束打工,就是不想过这种一眼便能看到十几年后自己的生活。
这十几年我的生活很有趣,很幸福,因为是把兴趣变成了职业,不受任何束缚,不需要和任何人打交道,只是自己一个人玩便玩了这么多年,真的很帅气。
有一种说法是兴趣变成职业,便会丧失所有的魅力,但我没有这种感觉。直到我写后记的这一刻为止,写作依然是我的爱好,我没有因为爱好变成职业而抵触,没有因为钱而去写任何我不愿意写的故事,对此我对自己很满意。
我喜欢写故事,所以会一直写下去。
只不过现在想要改变一下具体方法。
接下来的日子会怎样过?首先便是野蛮体魄、文明精神,争取多看些书与电影,锻炼身体,既然说过要一直写下去,写到死为止,那么还是要争取死晚些,多写几年。
其次是要弄间客的影视化。别的项目也有,但间客在我这里摆首位,我会全程参与,好好努力,有消息就和大家报告。
十几年前就在书里说过,我有两个人生理想。一个是写本书,朱雀记的时候就完成了,还有一个是拍个电影。
虽然作品的影视化早就做了,但我说的是自己想拍个电影,这个具体怎么做,我还完全不知道,慢慢学着呗。
接下来的工作比较重要。我想写一些比较狠的故事。这里说的狠不是什么血腥暴力,而是比较有劲儿的意思,是纯商业小说不应该写的东西,不怎么好看但可能好玩。
最后就是想要多看看这个世界,以后的时间应该会比较多了,那么就到处逛逛吧,在自己喜欢的城市,比如杭州、成都之类的地方多住段时间。
等我好好休息几个月,会继续重新开始写故事给大家看,但什么时候开始写,写了在哪里发,现在还真不知道。以我的个人习惯当然是要在.asxs.发,但中短篇这个真不知道怎么弄,我会和编辑朋友们商量一下,有结论的第一时间,会在这里以及微信公众号里向大家报告。
……
……
这些年基本都在电脑桌前坐着,总在摸鱼、时常玩耍、不时工作,没什么户外运动,也就是喜欢开车出去闲逛。
不管是大庆还是宜昌,很多偏僻的地方我都逛遍了,反正很多时候都是深夜才出门,也不用担心安全。
有很多地方是我喜欢去的,比如有两排老树夹着的东干道,比如往三游洞去的那条路,还有一个比较特殊的地方。
这些年说过太多话,不知道这里与大家提过没有,像前面说的那样,如果提过,那就还当是第一次。
大庆往黑鱼湖去的路上,左转下到田野里,两边是玉米田与水泡子,往前面不停地开,便能看到一辆烧焦了的车摆在那里,就像是犯罪电影里的画面。我与领导经常去看。
偶尔那条路会被水漫过,那时候我们便会遗憾地折返。前年冬天我们又去了,漫过道路的水被严寒冻成了镜子一样的冰面,上面竖着很多冰刺,看着极其锋利,而且美丽。
我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踩下了油门。小红一路向前滑过冰面,听着车胎把那些冰刺碾断的声音,很是刺激。
回家路上被一辆车按喇叭,感觉似乎要争道,并排停下的时候我又生气又不安,车窗摇下,我还没来得及恶语相向,对方那哥们儿特别快而且温柔地说别误会,我是看到你车胎扁了,提醒你一声。我又惭愧又是感谢……
这段感觉以前说过?我真正想说的是,车胎破了无所谓,总是要换的。为了能够看到美,冒点危险其实值得,我以为无论工作还是生活都应该有这样的态度。
谢谢你们。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