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一瓶麦酒祝通关
这个家里没有元气测试仪,但每个人都应该清楚自己的情况。
井九担心她最近元气太足发生误判,还是向她看了一眼。
她还是穿着那件蓝色的小吊带,曲线很好看的紧身裤。
井九确定她确实成功了,收回视线说道:“恭喜。”
这声恭喜说的毫无情绪波动,更感受不到诚意,但钟李子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愿意说话就已经是很给面子,开心地跳了两下,沉浸在喜悦中说道:“我怎么就能过五级了呢?再过些天就考核了,这么短时间里我还可以破境吗?”
要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连续破境,从四级一跃而过六级,确实是很困难的事情,也不怪她没有什么自信。
井九无话可说。
他直接替她打通了一条经脉,还灌进去了一些元气,结果她这时候才过五级,还在怀疑自己不能过六级……
钟李子从喜悦中冷静下来,一下就冷静过了头。
她坐到椅子上,看着柜子上照片里的那只大黄猫,沉默了很长时间。
事实上,她是看到了希望。
“别的女孩子好看,漂亮,所以冷傲,孤清,那是因为她们很自信,但我不是这样的人,我很自卑。”
说完这句话,钟李子忽然毫无预兆地哭了起来,用手不停地擦着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银色的发丝被泪水与汗水粘在了脸上,看着有些狼狈,非常可怜。
是的,她是一个很自卑的人,因为她的母亲很早就死了,因为她的父亲死的并不光彩,因为她连自己的小黄死在哪里都不知道,因为她很穷,因为她有病,随时也可能会死去。
这个家庭曾经是幸福的,后来是紧张的,现在则是冷清的,哪怕多了一个井九也是如此。
她的满头银发也不是因为病情,而是染的,发根现在已经渐渐显出了黑色。
因为她需要这种与众不同来掩饰自己的弱小与脆弱,就像那些冷傲一样。
可她终究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早就已经绷不住了,今天就在突破五级的这一刻,她终于大声哭了出来。
井九靠在椅子上,静静看着不停哭泣的银发少女,没有说话,也没有去安慰她。
凡人的生命很短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要他们足够清醒,那么每天都是在向死而生。
这个女孩子有病,知道自己的生命更短,这种无助的情绪便会越浓。
如此活着,确实有些辛苦。
“放心吧,你会成为交换生,去到上面的那座大学,也会有足够多的信用点去做基因优化。”
井九在心里想着。
当然这些也许并不需要。
他起身打开一瓶干净的啤酒递到她的面前,
……
……
考试定级的日子到了,井九终于离开了那把很舒服的椅子,跟着钟李子去了学院。
这些天他除了偶尔去图书馆搜集一些资料,看看那家叫漩雨的游戏公司审核流程,大部分时间都留在了家里,吸收消化掉脑海里的那些知识需要不少时间。
钟李子有些意外,很快便想到了原因,脸色微红,把运动服的帽子翻了过来,罩在了头上。
井九伸手把她的帽子掀到后面,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只要快就行。”
考试定级的地方在体育馆,而不是那个经常很热闹的草坪,这与那台测试仪的爆炸无关,而是因为定级需要进行全方面的审核,除了力量与元气值还有别的内容。
第一个考核内容是身体控制方面,除了钟李子在公寓里经常练的那十个姿式,更重要的是在低重力环境下的通过能力。
体育馆里有一个专门设置的低重力环境,参加分级考核的学生们依次进入,在考官的指引下完成各种动作。
那些动作看似简单,环境也不是很复杂,但在低重力的环境里,只有那些元气能稳定下行的考生才能做到。
新世学院的位置已经处于地幔深处,与地心的距离最近,本来就是轻重力环境,学生们日常行走都等于是在练习,所以表现的非常优秀。从上面来的那些考官对这种情形已经见怪不怪,只是机械地做着记录,没有流露出任何惊叹的情绪。
……
……
参加定级考核的学生不少,还有很多学生因为各种原因不会参加,都在体育馆里看热闹。
他们看着自己的同窗们在悬崖环境下攀行、慢速骑车,不时发出惊呼与喝彩。
井九靠着体育馆的一个小门,用帽子遮住头脸,安静地看着那边。
那头银发今天被束的极紧,在轻重力的环境下以极慢的速度摆动着,看着就像是电影里的慢动作。
在这种环境下,任何会影响到平衡的存在都是麻烦。
辫子终究不是动物的尾巴,你无法控制它摆向哪边。
看着这幕画面,他想起腊月,心想剪短发果然是对的。
体育馆里忽然响起惊呼声与很零落的掌声,让他醒过神来。
钟李子通过最后也是最困难的一关,从那根绳子上跳了下来,与一个女同学高兴地抱在了一起。
井九记得那个女同学叫陆什么,是个很会撒谎的孩子。
钟李子明明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这时候却与她抱的极紧,脸上满是喜悦的神情。
井九才明白原来所有小孩子都很擅长撒谎。
七八名同班同学围着钟李子,高兴地祝贺着她,人群的氛围却并非如此,有人用吃惊的眼光看着她,有人则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嫉妒与恼怒。不知道是谁嘲弄说道:“如果不是她爸自杀,她根本没资格进咱们学院。你们知道吗?她现在一直都住在地下街区里,那里的重力值你们知道的,那她当然擅长咯。”
……
……
第二个项目便是最常见、也是那些敌视钟李子的学生们最喜闻乐见的项目元气测试。
新世学院的那个测试仪前些天炸了,警察过来查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任何人为破坏的痕迹,只好归为自然老化。
测试仪非常贵,打报告申请预算,肯定第一次批不下来,与政府来回折腾不知道要费多长时间,就在新世学院愁眉不展的时候,忽然有家大游戏公司主动找上门来,赞助了一个全新的、最高级的元气测试仪,学院方面自然极为惊喜,惊喜的不仅是测试仪本身,而是能与这家巨无霸游戏公司产生联系,那以后的赞助还用愁吗?
游戏公司赞助的测试仪确实高级,可以同时考核数名学生,所以流程进行的非常之快,就像这家公司内部的某个项目一样。
没用多长时间便轮到了钟李子,她在无数道轻蔑、嘲弄、同情、紧张的视线下走到了测试仪前,把手伸了进去。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人群里的那些议论,那些嘲弄,那些视线,对她仿佛没有产生任何影响。
嗡的一声轻响。
银发飘舞。
满场惊呼。
……
……
谁都没有想到,钟李子居然到了观火境六级!
要知道今天参加考核的学生里面,能够进入六级的只有七个人,而且那些都是向来被看好的优秀学生。
她生活在地底街区、请不起家教、更不可能有什么修行资源,怎么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从四级升到了六级?
这时候再望向她的视线里嘲弄与轻蔑少了,震惊与疑惑却多了起来。
钟李子深吸了口气,走到最后的考核场里。
那些议论与视线对真的没有任何影响吗?当然不是这样。
在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时候,她可以躲进银色头发的壳子里,面无表情,假装什么都不在乎。
现在她看到了希望,自然会紧张。
最后的考核是实战,她没有任何经验。
走进用透明材料完全隔断的实战场地里,她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心却越来越慌,下意识里停下脚步,转身向人群望去。
她没有在人群里看到那张脸。
也对,他的脸永远都藏在帽子里,藏在阴影里,根本不给别人看的机会,只有自己在家才能看到。
想到这里,她竟然觉得有些骄傲与甜蜜,唇角微翘笑了起来。
就像她曾经说过的那样,她确实很美丽,这时候银发轻飘,笑容轻漾,人群里很多男生都看呆了。
那个叫做陆水浅的少女神情微变,然后立刻笑了起来,迎着她的目光用力地挥手。
钟李子这次没有理她,视线继续在人群里寻找,结果连带帽子的人也没有看到一个。
就在她有些失望的时候,忽然在远处的小门那里看到了一个身影。
因为隔得太远,她看不清楚那人的模样,更看不到他的脸,或者遮着他脸的帽子,只能看到那人穿着件白色的衣服。
但她知道那就是他。
体育馆里人声鼎沸,他却在远处,还靠着门。
真懒。
……
……
(昨天那章发出来后有读者朋友发私信担心我是不是在自嘲自己的书没有卖出去什么的……这个……真的只是吐槽图个乐子,大道开始写之前就卖啦,我真的很红的,含羞比心~)
第十八章人生如酒,总会有点涩
钟李子转过身来,望向自己的对手,眼神平静而自信。
他好像是大二的一位学长,听说家里请了三个私教,元气值很高,实战技术也很强。
那又怎样,我也有私教,我的元气值才测过比你还高,至于实战技术……
她忽然想到在崖下井九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只要快就行。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电影里那句常见的台词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意思?
钟李子一边戴着护具,一边想着这个问题。
那名男生看着她微笑说道:“我们应该快一点,后面至少还有三轮。”
从初赛到决出最后的胜负大概便要打这么多场,看来他很自信能够走到最后。
钟李子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井九的影响,现在的话比以前更少,似极了冰山美人,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
那名男生微微一怔,便冲了过去。
银发从护具的缝隙里飘了出来,化作了无数道光。
惊呼声被透明材料屏障一隔,显得有些沉闷,就像她只听说过但没有真正听过的雷。
戴着沉重护具摔在地上的声音则很是清楚。
她放下手里握着的半截木棍,有些茫然,下意识里转身望向那个小门。
那道身影已经不在了。
她的眼里没有失望的情绪,只是笑意。
……
……
人类的智商差距不大,能力潜力差距也不会太大,更多时候需要的只不过是信心与希望这些东西而已。
井九知道她可以了,便没有再看下去的必要,离开体育馆去了空无一人的图书馆。
在阅读室里他接上网络,直接去了漩雨公司的内网。那天他用了几分钟的时间,走完了一个大公司可能要走几十天的流程,按道理来说,那个工作室的项目应该已经启动,为何现在还没有收到私信?
在漩雨公司内网里搜寻一番,找到了几份加了密码的备忘录,他才知道了原因,心想这次弄的动静好像有些大了。
……
……
体育馆里响起惊呼声,然后变得异常安静。
大门被推开,钟李子走了出来,陆水浅追到她的身后,问道:“晚上大家说要聚餐给你庆祝,你这时候要去哪儿?”
钟李子微笑说道:“我要到上面去。”
说要去上面,她最终还是先去了下边的街区,因为井九不在图书馆,那一定在家里。
她带着他去了黑市里的一间烧烤摊,点了一大堆东西,包括两块上好的牛排,还有一瓶葡萄酒。
那是真正的葡萄酒,用真葡萄酿出来的,不是酒精加香精的廉价货,价格很昂贵,差不多是她一个月的生活费。
但她觉得很值得,自己拿到分级考核第一名、同时拿到了交换学生的名额,当然要请井九吃顿好的。
牛肉在烤板上发出滋滋的声音,摊子四周弥漫着诱人的香味,对常年吃配给食物的钟李子来说稍微有些腻。
井九的鼻子闻不到味道,只能对那些微粒进行分析,所以还好。
葡萄酒倒在塑料杯里,怎么都体现不出来自己的价值,微微晃着,就像是血一般。
钟李子喝了一口,皱紧了眉头,觉得好酸涩。
井九尝不出来味道,没有喝,所以还好。
“我真的很开心,等交换到星门大学后,我一定会努力学习,认真修行,争取能够留在那里继续深造,等攒够信用点,便再去试着做一次基因优化。”
钟李子也就是一瓶麦酒的酒量,没喝几口脸便红了,对着他不停说着话。
她本想说如果基因优化能够成功,自己的病肯定就能治好,但想着他并不知道这件事情,便收了回去。
井九坐在椅子上安静听着,并不在意她在说什么。
在嘈杂的夜市里,在油烟味与吵闹声里,他依然在看书。
现在他脑海里有无数的书籍,够他看很长时间。
下一刻,他忽然望向钟李子,举起了手里的酒杯,说道:“确实值得庆贺一下。”
钟李子完全没有想到他会有所回应,好生吃惊,赶紧端起酒杯,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从她的反应便能看出来,她真的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子,而且对这个社会以及自己的认知非常清楚。
果不其然,井九庆贺的是另一件事,他把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说道:“我解开了一道很难的物理题目。”
他说的那道题目是那本物理学专著最后一章里的内容。
其实那并不是一道物理题,是那位学者提出的一个猜想。
很多物理猜想可以通过实验手段进行验证,只要仪器足够先进,但有的也可以通过数学的方法解决。
他没有实验室,当然用的是最后一种。
钟李子不知道他说的那道物理题目有多大的来历,心想这也值得这么高兴吗?
井九知道她在想什么,回顾了一下这些天看过的那些物理学专著,非常确定地说道:“你们这个世界所有能解决的物理问题,我现在都解决了。”
如果钟李子不是知道他来历不凡,学习确实极其厉害,肯定会觉得他是个神经病。
她想了想,决定不嘲笑他,放下手里的酒杯,夹起一个黑胡椒渍毛豆吃了。
吃完第十七颗黑胡椒渍毛豆后,她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谢谢你。”
井九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
钟李子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帮助我的,但我想肯定与你有关,不管如何,谢谢你。”
井九看着她说道:“你应该知道我是在利用你。”
“当然知道,我又不是傻子。”
钟李子傻乎乎地一笑,向前一倒,脑袋重重地撞到了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
只喝了三小杯红酒,她居然便醉了。
井九看着银发在桌子边缘缓缓散开,心想明天醒后,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这番对话。
烧烤摊老板端着烤茄子走了过来,说道:“最贵的菜来了!噫……小姑娘这是喝醉了?”
井九嗯了一声。
烧烤摊老板身体微微后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过了会儿井九才明白他的意思,起身走到对面把她拎了起来,扛到了肩上。
老板脸色稍微好了些,说道:“我把剩的给你们打包。”
井九哪有这个耐心,但想着少女平时的生活习惯,还是停下了脚步。
他又想了想,指着那碗黑胡椒渍毛豆,摇了摇手指。
……
……
“不不不,按照学院的规章制度,校方这样做没有任何问题。”
一根粗胖而白的手指在钟李子的眼前不停地摇着,就像一道从粪里钻出来的蛆虫不停摆动。
她强行忍住呕吐的冲动,深呼吸了一口气,望向桌子后面的校长说道:“我的元气值最高,后面的三项考核也都是第一名,结果交换生名额不是我的,您确认这没有问题?”
新世学院网今天中午的时候便登出来了通知,今年交换到星门大学进修的人不是她,而是二年级的一个男学生。
教室里兴奋询问她修行秘笈、向她祝贺的同学们顿时变得没了声音,陆水浅牵着她的手,满脸同情,不停地安慰她。
换作别的女学生,这时候可能会跑到草坪上痛哭失声,换成男生可能会跑到草坪那边的树林不停捶树。都是些十五六岁的孩子,忽然面临如此大的挫折与打击,在学院与成年人的世界之前他们能做什么?他们敢做什么?
总有些孩子是不同的,比如钟李子,因为她已经没有后路,不可能放弃这次机会。在同学们震惊的视线注视下,她用力推开了教室的门,去了校长的办公室,然后很有礼貌地敲门,走了进去。
“你这次的考核确实非常出色,所有老师都看在眼里,今年的一等奖学金与飞跃奖学金肯定会是你的,但交换学生的名额却不是这么定的。”
新世学院校长站起身来,和蔼地看着她说道:“交换学生要在星门大学进修半年时间,我们是下级学院,当然要按照对方的指导办理……我就明说了吧,你平时的成绩太普通,各种社团活动也没有参加过,我想给你说好话都做不到,星门大学就是不收,我能有什么办法?”
“从昨天到今天中午,一共才二十个小时不到,校长您就把我的资料传到了星门大学,对方居然看的这么快,你们还有时间来回说服?”
钟李子盯着胖校长的眼睛,在对方越来越不自在、准备发火的时候,忽然说道:“前年的交换生陈雪枫,他的平时成绩也很普通。七年前的交换生莫海,平时成绩甚至比我还差,那他们是怎么通过的星门大学的考核?”
胖校长哪里想到这个银发少女居然记得所有交换生的资料,终于忍不住了,用力一拍桌子,喊道:“你喊什么喊!星门大学的审核条件每年都不一样,我怎么知道!”
钟李子毫不退让,说道:“既然要打回申请,星门大学肯定有书面告知,告知在哪儿?我要看。”
胖校长被逼到了墙上,再也不想掩饰什么,扯开领结,骂道:“这是你想看就能看的东西吗!你怎么和老师说话的?”
他忽然闻到了什么,像狗一样地嗅了嗅,看着她冷笑说道:“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喝酒了?浑身酒气!一个学生居然宿醉来学校!什么德性!给我出去!”
钟李子也不辩解,只是盯着他的眼睛。
胖校长忽然有些心慌,从桌子后走了过来,伸手想要拍拍她的肩膀,安抚她几句。
钟李子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胖校长更加觉得尴尬,脸被憋的通红,眼看就要再次爆发。
她依然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如果我刚才少退一点,让你的手落在我的身上,我就可以告你性骚扰。”
胖校长看了眼角落里的监控,想着先前那一刻的错过,脸色微变,说道:“你想陷害我?”
“不,因为我不能变成你这样的人。”
说完这句话,钟李子转身离开了校长室,这次她关门的时候没有控制自己的情绪。
整个学校都听到了轰的一声巨响。
……
……
一艘灰白色的飞行器从天空里落下,带起了一阵大风,卷起了很多草屑。
听着动静的学生们从教室里跑了出来,趴在栏杆上看着草坪,眼里满是好奇。
有学生认出了飞行器上涂着的标识,震惊无比说道:“漩雨公司的人为什么会来我们学院?”
没有不知道漩雨公司的人,那是最大的游戏公司,同时也是包括星门大学在内很多机构的大赞助商,在社会里拥有极大的影响力。
钟李子走出办公楼,刚好看着那个灰白色的飞行器落下,听到了身边老师与同学的议论声。
如果自己认识漩雨公司的人,能不能改变这一切?
如果公寓里的那个少年是漩雨公司高层的私生子,那就好了。
她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向着草坪那边走去。
第十九章强者不需要表情
高树看着那个神情恭谨的校长,唇角微扬,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容,然后很快敛去,正色说道:“我不喝茶。”
胖校长从口袋里取出手帕,擦掉额头上的汗珠,说道:“那您请坐。”
他是真不知道,漩雨公司的人为什么会来学院指名找自己。
高树是漩雨公司公关事业部的一名顾问,不管部门名称还是职位听着都很普通,但他实际上负责公司的应急事务处理,拥有极高的权限。今天他会出现在下面的这所普通学院,自然是因为发生了很严重的大事。
他没有坐下的意思,看着校长问道:“到星门大学的交换生名额是你定的?”
胖校长怔住了,心想这种事情与你们漩雨公司有什么关系,陪着笑脸说道:“是的。”
高树看他的神情便知道此人什么都不知道,直接说道:“为什么不是昨天考核评级的第一名?”
听着这话胖校长生出了一些警惕,问道:“自然有些原因,但不是很方便说……高顾问您到底有何贵干?”
高树面无表情想着:有何贵干?当然是干死你。
……
……
一切都要从前些天说起。
那天高树忽然收到总裁办的通知,要求他立刻报到。
他带着七分警惕与三分期待去了总部大楼的最高一层,没有任何耽搁,便看到了平时很难见到一面的总裁大人。
总裁什么话都没有说,直接把一个项目申请书放到了他的面前。
他当时就想到这肯定不是普通的项目申请书,看的非常认真,却没有发现任何问题。所有的流程都很正常,嗯……就是速度有些太快了,公司的那些部门主管平时每天忙着打球和听歌剧,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勤奋?
当他看到最后一页的那几句话与那个签名之后,终于明白了这次考验的真正内容是什么。
“岳父大人现在正在为全联盟的民众福祉而奋斗,我都已经有两年时间没有看到他老人家,忽然来这么一出……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听到总裁大人非常直接的问话,高树思考了很长时间,才做出了回答:“董事长已经多年没有关心过具体业务,那几句批示看似具体、实则很含糊。这个项目肯定要做好,但是不能让太多人知道,甚至不能让那个作者知道。”
总裁大人欣赏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就是这个意思。”
不管那个叫做钟李子的银发少女与董事长有什么关系,他们都不方便问,更不敢去查,但不妨碍他们在心里瞬间生出无数个故事那个银发少女父母双亡,自幼生活在下层街区,这个故事真可以写的很精彩。
总裁很快便做出了决定,不管那本名叫《大道朝天》的小说写的有多烂,他们也要买下来,但要办的妥当,不能让对方发现。
项目依然由那个工作室负责推进,高树所在的公关部则要悄无声息地、不引起对方任何怀疑的拿到那本小说的版权。
如何才能说服一个小姑娘卖出自己的版权?
直接用钱砸当然最简单。
但董事长想要送钱给那个小姑娘都要绕这么多弯子,他们身为女婿与下属怎么敢直接就给?
高树最擅长做这种事情,当他知道那个小姑娘想要获得星门大学的交换生名额后,便准备从这方面接近对方。
新世学院的测试仪坏了后,他立刻让人赞助了一个新的,就是为了不推迟定级考核。
昨天夜里,当他准备直接给新世学院增加一个定向交换生名额的时候,忽然收到消息,那个小姑娘居然自己拿到了。
有些意外,有些惊喜,有些理所当然,高树给星门大学打了个电话,把那个定向交换生的名额留到了明年。
谁知道,今天中午传来的最新消息居然是……那个小女孩落选了!
……
……
高树非常确定,如果办不好这件事情,董事长什么都不会说,但总裁会直接飞到主星去请罪,而他会有怎样的下场?
他看着那个肥胖如猪的校长,强自镇定心神说道:“麻烦校长你把那个名单改一下,必有重谢。”
校长把交换生名额给了别人,自然是早受了请托,有些为难说道:“名单已经报上去了,实在没办法。”
高树面无表情说道:“名单我让教育部的朋友拦了下来,你可以查看一下,现在改还来得及。”
校长神情微变,打开电脑看了一眼,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高树面无表情说道:“公司希望钟李子同学能够拿到这个名额。”
他面无表情说着如此强硬的话,校长感受到了极大羞辱,愤怒地说道:“那是星门大学的交换生!你们漩雨再厉害,难道还能管到那边去!这是你们一家能定的事吗?”
“我们公司是星门大学最大的赞助者,不过你说的对,这不是我们一家就能定的事,还有军方、政府、科学院都可以。”
高树身体微微前倾,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但你不要忘记,这终究是我们定的事,不是你们这些下面的老鼠能定的事!”
校长渐渐醒过神来,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
高树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如果你不想这个学院从明年开始一个交换生名额都没有,如果你不想你的子女再也没有上去的机会,你可以不接受我的建议。”
校长掏出手绢,胡乱地擦了擦脸上与颈上的汗,声音干涩说道:“您……那您等我一会儿。”
说完这句话,他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校长室,看着草坪上正在远去的那道身影,拼命地挥动着湿答答的手绢,喊道:“钟同学!请留步!”
钟李子这时候已经要走到那片树林,穿过去便能顺着石阶走下悬崖,或者直接跳下去。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她回头望去,看到了那幕画面,不禁厌恶地挑了挑眉,又生出一些好奇。
……
……
黑市与夜市听着有些相似,其实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不过在地底街区,夜市还真是黑市的一部分。
依然是那个烧烤摊子,依然点了极好的牛排与蔬菜,只不过酒换成了度数低、但也不便宜的米酒,茄子也第一个被端上来了。
钟李子不知道那是老板担心她再次喝醉,没办法尝到最贵的茄子刚烤出来的味道,盯着井九看了很长时间,说道:“谢谢你。”
依然是毫无新意的三个字。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写的那本小说被漩雨公司看上去,他们找到了学院,校长说这算社会成就,可以加分,所以把交换生的名额还给了我。”
她看了眼四周,继续低声说道:“其实我知道肯定是漩雨公司对他施加了压力。”
井九嗯了一声,他昨天才知道自己假冒的那个董事长的批示与签名居然引发了这么多事情。
“但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那可是漩雨啊!难道就因为小说的游戏版权?”
钟李子用筷尖把茄子分成两半,咬了一口,含混不清楚说道:“我没答应他们。”
井九问道:“为什么?”
钟李子觉得好生莫名其妙,说道:“这是你写的小说,当然要听你的,不过他们开价确实不错。”
井九说道:“答应下来,他们是在讨好你。”
钟李子更是一头雾水,说道:“为什么要讨好我?”
井九说道:“那个小说本来就写的很好,只不过你不信。”
钟李子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个推论不靠谱,懒得再想,举起杯中的米酒,极其豪迈说道:“总之,非常谢谢你,我连干三杯!”
井九心想以你的酒量三杯必醉无疑,不过也懒得去劝。
那位烧烤摊老板端着盘烤香菇走了过来,正好看到钟李子喝酒的画面,缓缓转身,面无表情望向井九。
井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表示与自己无关。
钟李子很快便喝完了三杯米酒,确实比那天表现的好很多,小脸微红,眼神微迷,但没有倒下。
井九确认她没有完全醉,以极大的耐心再次说道:“你不用谢我,我是在利用你。”
钟李子吃了一串肉筋,挥了挥手说道:“知道了知道了,总说这个有什么意思。”
说完这句话,她端起一杯米酒又灌进了肚子,然后砰的一声撞到到了桌子上。
这个世界的修行功法真的很没用,喝酒居然都会醉。
想着这句话,井九起身走到桌子对面,把她扛到了自己的肩上,然后面无表情望向烧烤摊老板。
烧烤摊老板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井九面无表情转身,向昏暗的街道那头走去。
第二十章女祭司的初选
半夜时分,卧室里响起少女痛苦的呻吟声以及要水喝的声音。
井九闭着眼睛躺在椅子上,正在看科学院的数学论文集,听到她的声音没有理会。
当然,就算他这时候什么都没有做,也不会去照顾她。
他这辈子就没有照顾过人,除了当年喝的实在太醉的南忘、受了重伤的三月,就只有飞升前替白早擦了一把脸。
钟李子摇摇晃晃地出了门,从冰箱里拿出水灌了几大口,才稍微清醒了些,有些辛苦地说道:“怎么会醉的这么厉害?不是米酒吗?”
井九睁开眼睛,说道:“酒精度是啤酒的三倍。”
听到这句话,钟李子很是吃惊,说道:“这么高的度数?难怪会头疼。”
说着话,她坐到了椅子上,抱着软垫,占了很大的位置,把他的脚都挤了下去。
井九心想这小孩儿怎么比腊月还霸道呢?
“喂!忽然想到有件重要的事情忘了说,你才是小说作者,我得做个声明吧。”
“嗯?”
“漩雨会给很多钱的。”
“我有钱。”
“那署名权你也不要吗?”
“如果作者是我,漩雨会帮你拿到交换生名额吗?”
钟李子抱着软垫,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其实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很需要那个交换生名额,或者说想引起上面某些大人物的注意,把你接回去,不然你写小说做什么呢?”
“我为什么要去上面?”井九问道。
钟李子想着这些天自己想象的故事,有些紧张问道:“因为你要拿回属于你自己的东西,比如家族,公司?”
井九看着她说道:“小说就别看了,会看傻的。”
……
……
绝大部分小说真的没什么营养,天天不停地看真可能变傻。
真正没有营养的还是电视,只有傻子才会天天不停地看。
最近这些天,除了新闻播出的时段,井九从来没有打开过电视,但这时候数学研究被钟李子打断,他又不爱听她编小说,便打开了电视。
他在心里想,就当是庆祝自己解决了这个世界所有能解决的物理问题。
光幕很快更稳定下来,高分辨率的画面与现实几乎没有区别,唯一的就是不够立体。
电视上在播放一个综艺节目,是在一个巨大的体育馆里举行的,黑压压的观众如山如海,如痴如醉,如癫如狂。
井九看了两眼,算出大概现场观众有十一万六千多名,不禁有些意外。
钟李子从厕所里走了出来,看着电视上的画面,不禁惊呼出声:“是初选!我真是喝多了!居然忘了今天是初选的日子!”
星河联盟的每个大区、行星基地都会有一位女祭司。
女祭司的地位极其崇高,据说负责传承远古文明的遗存。
今年是星门女祭司换选的年份,所谓换选其实就是女祭司年老将死的意思。
新的女祭司会在整个行星里征选出三位候选者,最后由前任女祭司直接指定。
那个盛大的仪式一般被安排在十月,称为水祭。
毫无疑问,新女祭司的征选,是这颗行星今年最重要的事情,从海选开始便已经吸引了无数人的视线。
这时候电视上面播放的是三层世界某个片区初选的深夜重播。
钟李子把软垫从屁股下抽出来,抱在怀里,兴奋说道:“交换学生要在星门大学留半年,我们说不定可以现场看十月水祭。”
她忽然想到一些问题,沮丧说道:“不过门票肯定很抢手,我们到哪里去弄呢?”
下一刻,她的眼睛又亮了起来,看着井九说道:“如果漩雨公司真用了你的小说,我们找他们要门票,他们应该能帮忙吧?”
在短短的时间里,少女的情绪便转换了三次,有可能是酒精带来的放松,更大原因是十月水祭的吸引力。
井九不在意十月水祭,却想起来了另外一件事,从茶几下面拿出笔纸,在那张纸上写了一个字。
钟李子好奇地凑过去看,发现纸上原来就有的“年”、“机器人”两个词下面多了一个“月”字。
“你到底想找什么?不要说什么我是谁……”
“什么是一年?为什么一年是十二个月?为什么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天?为什么两边都差不多,虽然那边没有月。”
听到井九这些问题,钟李子怔住了,心想人类文明自复苏以来便是这样纪事,可能与远古文明有关?
这样复杂的问题,实在不适合酒后的她来思考,她晃了晃脑袋,把这些问题与纸上的那三个词忘掉,开始专注看电视。
……
……
女祭司征选初赛的第一项内容……很老套,大概类似于小学知识竞赛这种,考题不涉及任何创新、思维发散,对智商也没有什么要求,主要就是文史类知识的储备。
钟李子盯着光幕,每当出现一道问题的时候便会皱紧眉头,在脑海里不停搜索答案,然后握着拳头大声喊出答案、或者不自信地轻声说出选项、或者继续皱着眉头。当答案出来后,她或者高兴地跳起来,或者满是遗憾的说我明明知道怎么就记错了呢?或者一脸傻笑地看着井九说自己读的是理科……
“这道题我会!”不等井九给出任何反应,她看着下一道题又叫了起来:“是平漠高原,在主星极北地区!”
井九没有关心她酒后呈现的表演型人格,对那些考题的内容却有些兴趣。可能是因为这是星门女祭司的征选,那些题目里有很多都是这颗行星的历史,而且是普通人都不怎么关心的一些很偏门的知识。
钟李子忽然想到那天看到七张满分试卷,看着他有些不确定问道:“这些题目你都会?”
井九嗯了一声。
……
……
第二轮考核的题目则要难很多,看着就像是一个个游戏,有的需要极精确的操作能力,有的需要极平静的心态,但真正的基础则是空间解构能力与重构能力。
这些题目对候选者的智商、准确来说是大脑开发程度有极高的要求。
钟李子睁大眼睛,看着那些不停散开、重组的色块,看着那几百个似乎一模一样的水杯,看了半天都没能找到任何头绪。
她是个好胜的女孩子,明知道那些题目超过了自己的能力,依然不肯放弃,甚至紧张地都屏住了呼息。
井九却觉得这还没有第一轮有意思,躺回椅子上,伸脚蹬了蹬,让她往那边坐远点,然后闭上眼睛开始学习。
“这你也能行?”钟李子看着他的神情,有些不可置信说道。
井九心想这么简单,不要说童颜和雀娘,就算何来也能轻松通关。
钟李子看着他的脸,忽然生出一种很荒唐的想法。
如果把他扮成一个少女去参加女祭司征选,他说不定最后真的能成功。
至于别人能不能看出来……谁会怀疑如此美丽的一个人?
要知道她也是用了好些天才习惯这张脸啊。
井九继续看那个论文集,无数个符号与数字在他的视野里飘着,就像是雪花一般,让他想到隐网里的那个房间,继而想到上德峰。那时候的火锅比后来神末峰的火锅要好吃,自然不是因为顾清做事不仔细,是因为他的味觉没了。
这个世界的人类比朝天大陆的人类要弱一些,自然不是因为他们懒惰而无能,而是因为世界规则不同。
他现在的身体情况也是如此,强度以及能够施展出来的速度,都远不及从前。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忽然听到了一声脏话,下意识里睁开眼睛望了过去。
钟李子站在电视前面,像看仇人一样盯着里面的主持人,咬着牙齿说道:“黑幕!”
三层世界该片区的初选已经进行到了尾声,选出了即将最后最终决选的三名候选者,她最喜欢、最支持的那个女孩子落选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不要问,一问就是黑幕。
井九的视线落在电视上,发现那几名候选者生的还算好看,特别是中间那个。
以他的眼光都觉得还算好看,放在人类社会里肯定就是极致的美人。
从十几万名观众如海浪般起伏的呼声以及主持人的关注程度来看,中间的那位黑发少女也确实最受欢迎。
第二十一章跃出海面的巨鲸
地下街区永远看不到真正的晨光,只能通过闹钟声来告诉自己清晨的到来。
在这样的环境下,整颗行星的人还能保持几乎一致的生物钟与社会秩序,真是件极难想象的事。
“喔!喔!喔!”
闹钟在柜子上不停响着,颇有半夜鸡叫的感觉。
照片里的大黄猫瞪着乌溜溜的黑眼珠,看着叫个不停的闹钟,大概是在想你藏在哪里的呢?
井九与钟李子同时推开房门走了出来。钟李子喊了一声早,井九说了一声嗯。接着便是像过去很多天里那样,钟李子开始洗漱、吃药、取早餐、煮茶,井九把几个软垫堆到一起,靠在椅子上开始看新闻。
如果不看他们的脸表现出来的年龄,如果不是井九从来不吃早餐,还真的很像一对结婚十年以上的夫妻。
但今天终究有些不一样。
钟李子将要离开这片阴暗的街区,去到遥远而高的第二层世界,去星门大学进修。
今后至少半年的时间里,她不会回到这座公寓楼。
“你确定会跟着我一起走对吧?”她端起红茶喝了一口,用热雾掩饰脸上的期待,故作平静说道。
井九看着电视上那道远星域舰队内部调令的新闻,嗯了一声,又补充道:“我安置好了去找你。”
钟李子有些失望,但想着过不了多久便会再见面,总比就此分别强三万三千倍,又开心了起来。
“那我今天就把租约挂出去。”
虽然是远离繁华与碧蓝天空的地下街区,政府的管理依然有效,有专门的部门负责委托出租以及代收租金。
既然要离开六个月,她当然想着要把公寓租出去挣笔钱。
“不要。”井九毫不犹豫地表示了反对。
他无法接受别的男人住进这个家里,想着那个男人会靠在自己的椅子上便更不自在。
当初他明明算到顾清可能会离开,依然不肯把掌门给卓如岁,就是这个原因。
钟李子心想那得少挣多少钱?
一句“你给我补啊”正要脱口而出,她忽然想着他的性情而且他已经帮了自己这么多,赶紧闭嘴。
“我给你补。”井九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说道:“两个金币。”
钟李子哪里肯收,说道:“你的租约本来就没到期,我还要退你钱,你补什么补?”
井九说道:“不用退了,出门在外要花钱的地方很多。”
这依然是他和赵腊月那次游历人间得来的经验。不管是住客栈的天字甲号房,还是去拍卖行与人抢东西,不管是去吃最好的海鲜火锅,还是租最舒服的马车,都是要钱的。这还没有完,他继续说道:“我给你转了一些信用点。”
这些信用点是他从那个游戏厅老板账户里转出来的,相信整个星河联盟都没人能查到这笔钱的走向。之所以还是选择那个游戏厅老板,不是因为他早就发现那些钱的来路不干净,也不是因为他觉得那个老板脾气不好,只是习惯。
已经熟悉了那个游戏厅老板,何必再换别人?
就像青山宗,不管是太平真人还是柳词又或者是顾清,离开朝天大陆去海上的时候,总是习惯去蓬莱岛取一艘宝船。
这真是像顾清说的那样,是故意欠宝船王一个人情吗?
也许他是这样想的,太平真人、柳词与井九肯定不会这样想。
他们只是习惯了。
习惯是人类最难以克服的精神枷锁,哪怕对修道有成的高人也是如此。
反正宝船王有钱有船,不在乎这点。
当然,就算他在乎也没用。
……
……
钟李子怔了怔,点开手环上的信息,发现账户里竟是多了一大笔钱。
她当然很在乎这一大笔钱,因为她要去上学,还要去基因优化,她想活着。
她没有再次尝试把这笔钱退回去,看着井九认真说道:“谢谢你。”
不管是在小学还是中学与新世学院里,她的性子看着都有些骄傲清冷,哪怕最开始是伪装,伪装久了也变成了习惯。
她很少接受他人的帮助,自然也没有什么说谢谢的机会。
自从家里多了这个少年租客之后,她说谢谢的次数已经超过了前面的十六年。
因为少年不停地在帮助她,而且不允许她拒绝。
“我说过,我是在利用你,这些是报酬。”井九看着她说道。
钟李子唇角微扬,露出一抹迷人的微笑,说道:“但至少现在你还没有利用到啊。”
说完这句话,她便走进了井九的怀里,用力地抱住了他,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很久都不肯离开。
房间里变得非常安静,闹钟没有不识趣地再次响起,新闻里的声音也渐渐变小。
对这种事情,井九非常有经验,就像个木头人一样杵在那里,双手垂落在身侧,眼睛平视前方,刻意做出的呼吸非常平稳,心跳也没有任何变化。
这便是所谓你抱任你抱,我就不扶腰。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应该不短,但也不是太长。
当井九开始看第四篇论文的时候,钟李子终于松开了手,有些不自在地理了理银发,转身回了卧室。
她回卧室是要收拾行李,也是要让脸上的红晕稍微褪些。
收拾行李很简单,星门大学提供食宿,还有寒暑各四套常服及校服,校园里有免费的电影院、游戏体验室、球场、健身室……总之社会有的,学校里都有,而且免费。
她只带了些贴身的衣物与私人的用品,便走出了卧室,来到柜子前,看着照片里的大黄猫,眼里露出不舍的情绪。
井九看着那把椅子,也有些不舍。
离开了朝天大陆,他的藏天下便失去了意义,无法再随时携带东西,就算他当时去云梦山取一件空间法器,在那场与域外天魔的战斗里,肯定也会碎了。难道就要把这个椅子留在这里?
钟李子取出一个双肩包给他,说道:“不管你把那些钱与东西藏在哪里,取的时候小心些,别让人看见。”
那个双肩包用工装布做的,外面有一层黑色的漆皮,还算结实,就是卖相不怎么好。
井九从来不在乎颜值这种事情,把银色电脑放进包里,又把一件没有出现过的蓝色运动服塞了进去,转身离开了公寓。
……
……
灰白色的飞行器离开草坪,向着高空飞去。
那里有着无数重云雾,平台在其间若隐若现,如两道山崖相对而立,只留下了一道天空。
看着渐渐消失在云雾里的飞行器,新世学院的学生心情有些复杂,慢慢停下挥舞的手。
陆水浅看着草坪上那两道飞行器留下的模糊痕迹,不知道为什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掩面向着远方跑去。
学生们看着这幕画面有些吃惊,心想原来你与钟李子的感情这么好啊?
……
……
钟李子坐在窗边,有些紧张。
她不想被对面那个叫高树的中年男人看出来,用运动服的帽子遮住了头,转身望向窗外。离愁别绪已经在公寓里抒发过了,她知道井九不会来送自己,所以没有向下方草坪上已经变成蚂蚁的老师同学们看一眼。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地下街区,除了紧张当然也有很多新鲜的感觉。
她看着云雾里若隐若现的平台,看着那些平台上明显风格不同的建筑,视线非常专注。
高树坐在对面,专注而不易引起察觉地打量着她,越发觉得总裁与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有谁第一次离开地底会表现的如此平静?不要忘记她才十六岁。
这个小姑娘绝对不像资料里显示的那样简单,至少她的身世不可能那么简单。
是的,她的身世虽然很惨淡,但很常见。在星河联盟里,由政府提供的二次基因改造无效,又无钱进行自主基因优化、从而被疾病带走生命的人太多,至于被基金骗局逼到自杀的人则更多。
问题是她与远在主星的董事长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银灰色的飞行器在云雾里不停上升。
那些云雾比远处看的到要稀疏很多,比教材里写的地表云层更是淡很多,视线可以轻松地穿过去。
钟李子静静看着窗外,看着钢结构崖壁上涂着的那些旧时代标语,看着那些从缝隙里冒出来的废水,忽然想到地底街区里偶尔会下雨,难道就是这些?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云雾尽散,钢结构崖壁渐渐被更新式的悬浮式承重台取代,两边也分开的越来越远。
最明显的变化,便是上方的碧蓝天空面积越来越大,白云越来越清楚,越来越像课本、电视上看到的那些画面。
忽然,飞行器跃出了地面。
太阳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了窗外,出现在钟李子的眼前。
这一刻,她再也无法保持镇静,微微地张开了嘴,想到了曾经看过的一个纪录片。
一只深海的鲸鱼向上游了很长很长时间,终于冲出了海面,来到了天空里,发出欢愉至极的低沉叫声。问题是那只鲸鱼在天空里只停留了很短的时间,便再次落入海中,最后被那颗行星上的渔船拖回了港口,变成了食物以及蛋白粉的来源。
自己也会这样吗?
银灰色的飞行器忽然开始下降,在空中画出一道明显的弧线。
不知道是不是让她联想到了那只鲸鱼,还是她想到了即将踏入的陌生世界,她紧张地抓住了安全带,下意识里向四周望去,却没有看到那个令她心安的身影。
你这时候在哪里呢?
……
……
地下街区的人们久不见阳光,便觉得路灯也美了起来。
只是路灯不分昼夜地亮着,于是那份美很快也淡了。
井九站在一根坏了的路灯下,等着天空的那抹黯淡阳光闪过,然后又等了很长一段时间。
还有很多数学论文要看,等待对于他来说并不难熬。
路灯微闪,上方无比高险的钢铁崖壁变得漆黑一片。
他背着双肩包走到小巷子的尽头,沿着已经锈蚀的铁架飞了起来。
夜风把帽子掀开,他的速度越来越快,只是眨眼的功夫,便越过了新世学院所在的那道崖坪。
在这个过程里,他通过网络把飞行途中的所有监视器都调整了方向,同时关闭了各平台之间的十多个扫描仪。关掉扫描仪会引起警报,但只要关闭的时间足够短,便会被那些人浮于事的部门归结为强电流波动或者别的莫名其妙的原因。
新世学院那台爆炸的元气测试仪,让他对自己通过电视、书籍得出来的推论很有信心。
如果那些钢铁墙壁上有灯光,如果有人的眼力足够锐利,这时候便能看到一幕特别神奇的画面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少年,背着双肩包,就像是要去上学,在那些钢铁巨梁之间穿行,脚尖轻点便能跨过数公里长的距离。
所有的扫描仪与监控设备都在他的脑海里,他设计的线路堪称完美,没有遇到任何障碍,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如果他变成一道剑光那会更加简单,问题是黑暗的宇宙一角里始终悬浮着几艘战舰,任何超出常识速度的运动物体都会引起那些人的注意。
他在钢铁巨梁之间跳升着,像钟李子一样看到了那些从缝隙里流出来的污水,看到了那些过往只能在下方仰望的生活平台,看到了那些建筑。在过程中他还经过了几层明显有些不一样的封闭式平台,用的是老式混凝土,上面到处都是豁口,有可能是远古时期战争的创伤遗留。
黑沉的天空渐渐有了些颜色,那是温暖的淡红,就像是赵腊月心情好时,弗思剑散发出来的光芒。
嗖的一声,一个黑影出现在巨大的悬浮式承重台边缘,悄无声息越过磁力护栏,向着远方的那座都市走去。
这个时候,朝阳从远方的山后跃了出来,照亮了整个世界。
第二十二章当你凝视的时候
远方的朝阳就像一颗小红球,看着有些可怜。
那颗恒星的距离稍微有些远,地表有些冷,如果不是上方的防护罩,普通人类想在这里生活比较困难。
井九收回视线向着前方的那座城市走去,然后发现了远处那座连绵大山的真相。
太阳升的更高了些,照亮了那座山脉数千米高的崖壁,里面不知道有些什么事物不停地闪着光,就像被埋在山里的星星一样那是地壳的一部分,原来他还是在地下二层平台之上,那座山脉之上才是真正的地表。
很多信息在他的意识里浮现出来。
当暗物之海入侵的时候,那些隐藏在地壳侧壁里的机器便会启动,彼此相连,组成一个巨大无比的引力场。
那个引力场以及改造后的地壳,会给地底世界提供最强大而坚固的保护,地表上的那些建筑则会被完全放弃,如果那些居民来不及撤回地底,也会被放弃。
数十年前,暗物之海突破了联盟舰队的封锁,来到了星门基地,直接摧毁了地表百分之九十的建筑,杀死了数百万人,地底世界则是毫无损失。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是很公平的办法,生活在地表的女祭司一族以及各大政府机构,拥有着最多的阳光与最好的风景,也理应承担最大的风险。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多事情正在发生变化,女祭司一族依然生活在地表,很多政府机构则是搬到了舒适程度并不差、却要安全很多的第二层,也就是井九现在行走的这片大地,甚至有些机构想要搬到接过地核位置的实验室附近。
星门大学也在数十年前的劫难后搬到第二层,美其名曰是建设分校,实际上绝大部分的管理者与教职员工还有学生如今都在分校,地表的主校只留下了有守土责任的修行研习生以及机甲系。
第二层的地面无比广阔,每天有十个小时以上的充足光照,也不需要担心安全问题,可以说是这颗行星最好的地方。
井九迎着晨光向那座城市走去,在道路两旁看到很多独幢的建筑还有小院,小院里种着天然草坪,看着没有新世学院的人工草坪齐整,却要贵无数倍。
离城市越近,看到的人便越来越多,有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在路上晨跑,跑不了多远便会停下来,喘好一阵粗气,有孩子在草地上踢球,欢声笑语不停。
朝阳还在很远的山的上方,被厚厚的地壳挡住了很多,城市大部分区域还处于黑暗里,但自照明极其发达。
城市里的建筑比新世学院和地下街区要高很多,随处可以看到数十层甚至上百层的大厦,但与他在电视上曾经看过的联盟主星高达千层的高楼、那些通过太空电梯与地面相连的空间城相比,则显得很不起眼。
当年远古文明改造这颗行星的时候,掏空了地幔,在其间搭建了无数个工作平台,那些平台便是现在大部分人类生活的地方,受到空间的限制,建筑自然无法太高。
井九行走在安静的街道上,看着那些牵着狗的妇人,手在空中左右划动观看新闻的中年人,帽子罩住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变化这里与地下街区确实有些不同,但差别还是不大,与朝天大陆的城市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太阳终于完全越过了地壳,来到了城市的上方,照亮了所有的街道与窗户,整座城市也慢慢苏醒过来。
井九用手环搭乘悬浮列车往市中心去,看着微有起伏的大道与那些隐藏在树林里的民宅,决定了最先去哪里。
……
……
伽贝歌剧院是星门行星最大、也是最著名的歌剧院,每天都有多场歌剧上演,还是上午,穿着得体的城市居民们便汇聚于此,穿过水池下方的那条通道向着歌剧院里鱼贯而入。
井九随着人群来到检票处,伸出手环到感应器前,只听得嘀的一声,一位穿着正装的男子走了过来,恭敬说道:“贵宾您好,请这边来。”
今天这场歌剧的观众很多,只剩下了几张贵宾票,他自然选了。
与赵腊月游历人间的时候,他懂得了金钱的重要性,也懂得了贵的总比便宜好的道理。
贵宾的座椅果然与众不同,他靠在柔软却又支撑力十足的仿皮座椅里,看着台上正慷慨激昂歌唱的演员,心想十岁如果能飞升的话,应该把这门手艺学一下。
这场歌剧是根据一部骑士小说改编的,故事本身也就是那种常见的套路家国情仇、所爱别离但据说这部骑士小说是女祭司们从远古文明重新挖掘出来的存在,于是在这个世界里自然多了很多些神圣的感觉,明明是很有趣的台词与情节,观众们都没有放声大笑,双手合什,脸上带着虔诚的感觉。
歌剧院的声学设计非常完美,比钟李子家的电视音响要好很多,他只听出了三处可以改进的地方。
……
……
听了十分钟歌剧,他觉得收集了足够的知识与经验,便离开了伽贝歌剧院,再次从水池下方的通道里走回来,去到更加安静的街对面。
街对面是星门博物馆与别的几个颇有设计感的建筑。
想要体验一个文明,博物馆当然是最好的选择,虽然那些出土文物他已经在网上都看过了,亲眼所见自有不同。
那些机械枪枝上的油泥味道、那些老式汽车的汽油味道、那些纸质书籍上残留着的烟草味道……他闻不到但能感觉到。
当然他来这里有更重要的目的。
走进博物馆,他以超过普通参观者五倍的速度行走,很快便走过了近现代、星链等几个展览室,却没有错过任何展物的任何细节。没过多长时间,他来到占地面积最大、也是最空旷的一个大厅里。
这个大厅陈列的都是远古文明的展品……当然都是仿照的,更准确地来说,是被想象出来的。
远古文明的残留全部掌握在女祭司们的手里,不要说是博物馆,就连隐网里也没有多少记载。很明显,星河联盟的人类对远古时代的祖先没有任何认知,想象力也相当缺乏,那些展品基本都是当代科技水平的夸张化变形。
井九看出这一点,自然不会停留,走到大厅尽头,打开一扇木门,顺着楼梯向下方走去。
……
……
博物馆地底三层,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库房,没有设计任何防盗措施,也没有电影里常见的厚如墙壁的合金门。
楼梯处的灯光很昏暗,向着黑暗的库房里伸出一截,刚好照亮井九的身影。
他站在原地,调出识海里的地图,与这间库房做对照,很快便确定了位置,身形微飘便飞了过去。
那是一个高约三米的杂物木架,就这样随便地横在角落里。
井九落在了木架的最高层,伸手抵住墙壁,感受了一下里面的构成细节。
这是一堵非常坚硬的合金墙,以他现在的强度,破开当然没有问题,但需要一点点时间,而且会惊动监控系统。
这个隐藏库房的监控系统与控制系统都是单独的,没有联网。
他没有想太长时间,嗤的一声轻响,指尖已经刺进了墙壁里。喀喀喀喀一阵轻响,监控系统在看不到的地方已经陷入泥沼,只会按照他的想法记录画面,同时合金墙里极为复杂的三十六轴锁密码被破解,开始解锁。
墙壁刚刚打开一条小缝他就飘了进去,然后让墙壁停止开启的动作。
合金墙后面是一个干燥而空旷的空间,炽白灯光照耀着所有角落,就像是医院的手术室一样。
里面还有一道金属门,四周是更加坚固的高聚复合材料墙,金属门上没有别的任何事物,没有虹膜、指纹以及身份认证的地方,只有一个钥匙孔。
生活在科技发达时代的人类,非常清楚这种看似简单的物理锁,才是真正安全的锁,不需要担心任何数据入侵,哪怕是联盟里最厉害的云鬼也打不开。
井九非常欢迎这种认识,把手指对准钥匙孔。
只听得一阵很柔润的声音响起,就像是水银灌进了极复杂的通道。
沉重的合金门里发出一声微闷的响声,锁被打开了。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迎面看到了一个高约十米的立方体。
那个立方体是由透明材料制成的,就像是一个很大的方型玻璃罐子,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事物。玻璃盒子里里盛放着无数的泥土,泥土里有一台古老而破旧的机甲,表面斑驳不堪,已经没有漆皮,看不出以前是什么颜色。
很明显,这台古老的机甲被发现的时候就是在这些泥土里,星门博物馆或者说政府担心保存不好,才会连着四周的泥土一起运到这里,然后密封保存。
这应该是那远古文明的遗存。
井九这样想着,走到了巨大的玻璃盒子前。
与玻璃盒子相比,他的身形显得特别小。
在空旷的库房里,这种反差更加明显。
他看着被半埋在泥土里的那个古老机甲,沉默了很长时间。
那台古老的机甲也这样沉默地看着他。
第二十三章嘀!嘀!嘀!
井九并不知道星门博物馆里藏着远古文明的遗留,虽然电影里经常是这样演的。
星域网与隐网里没有关于远古文明的任何记载,传承远古文明的女祭司不上网,科学院的资料库设着物理屏障。他都找不到任何线索,别的人更不行。电视与书籍里对远古文明的描述都只是猜想,没有任何考古实物证据。联盟里有很多人甚至怀疑,所谓远古文明是不是政府的一个大骗局,用来给民众提供安全感。
今天看到这台被埋葬在泥土里的机甲,他自然知道这不是骗局,那个远古文明确实存在过。
他能找到这间隐藏极深的库房,是因为他来博物馆之前查了一下网上的地图,把三百年前博物馆新建时的工程图拿来做了一下对比,发出了一些有些奇怪的地方。听歌剧的时候,他调出了更多的资料,包括当年修建博物馆时的高强度合金用量,最终确认这里肯定有隐藏库房,而且找到了那个库房的位置。
走出博物馆,来到广场上,他看着那些正在晒太阳的人与肥鸽子,想着那台永远难见天日的机甲,沉默了会儿,转身向不远处的美术馆走去。
与博物馆类似,实物与在电视里、网络上看的画面终究有很大区别。
那些电子书无法保留原作者的剑意与气息,但真迹可以。
电视与网上的图画都是平面的,无法看到那些颜料堆积起来的山脉,无法看到画家手颤抖的痕迹,你又如何区分他落笔的那一刻是因为看到了窗外的朝阳而激动,而是暮色来临感到哀老将至?
井九在那些画前走过,速度很正常,但在美术馆里这样的速度很是与众不同,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他也不在意,最终驻足在一幅画前,停留了相对长的一段时间。
那幅画画的是向日葵,至少十余枝向日葵把整张画布填的非常满,没有留下一点空隙,让人看着便觉得有些心里发堵。
从很多方面来说,这幅画都不符合美学的定义,很容易令观众感到生理上的不适。但在艺术史上这幅画的地位却很高,因为作者是主星的一位女祭司,据说她是临摹的远古时代留下来的一幅画。
传闻究竟是不是真的,谁也不知道,人们只知道在留下这幅画后,那位女祭司便溘目而逝。
向日葵前的观众越来越多,渐渐变成一个黑团,把井九围在了中间,那些窃窃私语也传到了他的耳中。
没有人敢对这位女祭司留下的名画发表任何不好的评价,只是谨慎地表示不甚明了,尝试着做出自己的理解。
井九静静看着那幅画,忽然觉得那些向日葵最开始应该是被一个东西束住的,可能是布带,可能是绳子,不然那十几枝明显缺水的向日葵应该向着四面八方倒下,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坚强地竖在那个矮瓶里。
原本束住这些向日葵的是什么?为何女祭司没有画出来,或者说她临摹的时候没有留下来?
……
……
漫步在广场四周的街道上,看着阳光在睫毛前折射成各种形状,井九的心情有些不错。
确实是漫步,他除了陪连三月在各州郡里游玩以及两次回青山巡视之外,就数今天速度最慢。
心情不错的原因不是因为看到了那台机甲与那幅向日葵,不是因为草地上晒太阳的民众、玩耍的孩子与狗,不是这个世界里弥漫着的幸福喜悦味道,是这里的网速让他很满意。
上层社会终究是上层社会,空气里除了幸福的味道便是各种无线信号,而且数据通道非常宽敞,他再不需要像在下面一样,还需要去新世学院图书馆上网,伸出手指便能感受到无限星空。
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不会直接与网络连接,但如果把手指插在那台银白色电脑里行走肯定会引起有些人的注意或者同情,于是他决定给自己做一个中继器兼过滤器。
这座城市叫做守二都市大区,位置在行星中部的地壳与大裂谷之间,行政上分成十一个区。
井九要去的押井区集中了这颗行星最大的几家电子公司,偏僻的街区里还有很多无名的电子元件公司。
微风轻拂,他从悬浮铁路押井站最偏僻的那个门里走了出来,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我要一个七层转全星域的,多少钱?”
井九不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也没有理会,直接侧身绕了过去,消失在了街道那头。
当他行走在押井区的街道上,才明白了刚才是怎么回事街道背阳的那面零零散散站着很多年轻人,都和他一样穿着连帽运动衫,遮着头脸,背着黑色双肩包,遇着游客或者是行人便会低声问对方要不要破解器。
星河联盟对网络分层的管制日渐松散,尤其是在上层社会里,破解网络屏障的手段有很多,政府也不怎么管。
井九不需要破解器,他抬起头望向前方那栋大楼,确认便是自己要寻找的某个网络安全公司,取出电脑,用了很短的时间便攻破了那间公司的技术屏障,在核心区域里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全新的身份标识,把数据特征写进了手环里。
他走进了那间网络安全公司,前台的小姐看着他的打扮有些警惕,心想这些卖破解器的家伙怎么跑进这里来了,通知了保安,让他们注意一下这边。
井九不知道人靠衣装的道理,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对方的注意,走到屏蔽门前,举起手环在扫描仪上轻轻一触。伴着嘀的一声轻响,屏蔽门自动开启。那位前台小姐有些意外,不引人察觉地挥手示意保安退下,心想难道是网络部的哪位大佬连续熬夜公关发疯了,出去体验一下自己当年还是卖货小弟的生涯?
几分钟后,井九从这家网络安全公司的后门里走了出来,看着左手食指上的戒指,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只戒指便是他需要的中转过滤器,非常轻而且不引人注意,与皮肤保持不间断的接触,确保他与网络不会断开。
按照在网络上查到的图纸与情报,他轻而易举地那家网络安全公司里收集齐了需要的电子元件,花的几分钟的时间主要用在了组装方面。他做的很仔细,也相信星河联盟的民用范围里再也没有更好的同类产品。
站在建筑的阴影里,他与那些穿着相似服装的年轻人没有任何区别,只是显得有些懒散。
他抬头看了眼天空,发现那颗红色的小火球已经快要到中间的位置,决定先去找钟李子。因为他想到一件事情,万一雪姬通过那本小说找了过来,没看到自己,以为是陷阱,直接把钟李子杀了怎么办?
如果是别的飞升者,可能还不会如此暴戾,一上来就要打要杀,会问清楚再说,但雪姬那个性情……这些人类在她眼里与蝼蚁也没什么区别,谁知道她会怎么做?
银发少女与他在一起厮混了段日子,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不合适。
一幅地图出现在他的眼前,上面清楚地标明了守二都市的各大学位置,其中星门大学分校占据了最东面一片极大的土地,背靠着地壳自然形成的雄伟山脉,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整座城市,包括大裂谷下面的地底世界。
他搭乘悬浮铁路往城西去,没用多长时间便到了星门大学的侧门,看到了钟李子给自己发的信息里标明的那栋楼。
那栋楼通体白色,每层楼都有极大的露台,露台下方是一片碧蓝色的泳池,每个露台都有一个矮门,方便住客直接从上面跳进泳池里,能住在这里的住客肯定都修行有成,不在乎这点高度。
这座酒店从外表看便极为奢华,与电视、小说里描写的那些大学附属酒店完全不同,更像是一个度假村。
行走在热带树木拥抱着的道路上,看着那些披着浴巾的男女,井九心里的这种感觉越发强烈,抬起右手轻轻拍了拍了一颗大树,看了眼仿佛比城市里更低一些的蓝天白云,走进了酒店大堂。
就像那家网络安全公司一样,酒店的服务人员看着他的打扮也是微微一怔,态度却是要好很多,上前微笑询问有何需要帮忙的吗?井九不需要帮忙,也不愿意与人说话,理都没有理那人,直接走进电梯,把手环放到了感应器上。
又是嘀的一声轻响。
那位服务人员立刻露出满是歉意的笑容,微微躬身退到了一边。
磁浮电梯悄然无声,以极快的速度向上而去,却没有带给人任何不适感。
透明材料的外面是渐渐远去的树林与泳池,还有越来越近的蓝天白云,以及远处渐渐清晰可见的一片大湖。
很多守二都市的居民会在纪念日的时候花很贵的价钱,来这座酒店的顶楼用餐,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这片美景。
井九看都没有看一眼,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不知道在做什么。
电梯停在九十九层楼,他走到那间房的门前,首先把监控系统里的数据做了一遍覆盖,然后抬起右手。
他没有按门铃,直接把手环在感应器上靠了一下。
还是嘀的一声轻响。
房间门悄无声息开启,他走了进去。
钟李子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美景,身上就裹着一件浴巾,很明显刚洗完澡。
“把这个戴上。”井九走到她身后说道。
钟李子被吓了一跳,险些惊叫出声,听着是他的声音,强行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井九把手里的东西递到她面前,说道:“系在颈上,不要丢了。”
钟李子接过那个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井九在酒店外的时候拍了一下那颗大树,从里面取了一块木头,在悬浮电梯里做成了一个木雕。
“如果遇到危险,让对方看这个。”他说道。
钟李子知道他的身世来历很神秘,以为这可能是世家子弟的族徽或者信物,很是感动。
“我一定会保存好的。”
她看着那个木雕,有些不解问道:“只是……为什么会是一把椅子?”
……
……
(嘀嘀嘀!警报!大家这时候可以转台到腾讯视频和爱奇艺视频了……庆余年电视剧这时候正在播出,今天朋友圈被朋友们刷屏了,非常感谢大家,为了庆祝,我这时候正在外面吃串串~)
第二十四章我就是神明
这个问题没法解释,一解释就是二百万字,虽然那二百万字现在名义上的作者就是她。
井九看着露台上的那个软椅似乎很好躺的样子,向屋外走了过去。
钟李子跟在他的身后,准备继续问些什么,忽然想起来自己这时候的模样,小脸微红,赶紧转身进了卧室。
很快她便从卧室里走了出来,换了一件睡衣,微湿的银色头发随意地散落着,眉眼细美,看着就像是一只白猫。
“你是怎么上来的?”
她坐到软椅的另一头看着井九问道,她知道这个少年来历神秘,还是很好奇。
井九在守二都市里走了一整天,虽然不会感到累,难免有些恹,闭着眼睛没有理她。
钟李子昨天来到这里,一直有些紧张不安,看到他后很是开心,也不在乎他不理自己。
她忽然问道:“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露台上能够看到的风景真的很好,远处便能看到那片叫做里海的地湖,但她问的当然不是风景。
“没有。”
井九没有什么生活常识,但这种还是有,知道自己即便看到也不能说看到了。
其实在公寓楼里他什么没看过?他躺在那张软椅上,偶尔需要松散心神的时候,也会看她两眼解闷。
他看着她穿着那件蓝色的吊带衫与紧身裤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式,看着汗珠从她的颈间流下。
她生病的时候,他在床边站着,视线更是穿过了被子与衣服,深入到她的身体里。
调戏没有成功,钟李子有些失望,说道:“这间套房是漩雨公司订的,那个叫高树的人说,在游戏开发阶段,我可以随便住在这里,不用去学校宿舍。”
井九嗯了一声。
钟李子继续说道:“明天我要去星门大学报道,你……要不要陪我去?啊,不方便就算了。”
井九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坐的正是腊月最习惯坐的位置,想了想后嗯了一声。
“游戏公司那边……到底怎么办?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自己签,那边不会有问题,你要让他们更快、更好,最关键的是推广范围要广,不能局限在星门这里。”
难得听到井九说这么长一句话,钟李子更加紧张,下意识里握紧了拳头,替自己打气。
井九正准备继续闭眼看论文,忽然感觉到什么,眉毛微挑,视线不易察觉地向露台外望去。
露台外除了蓝天白云便是那片地湖,城市在湖那边的远方。
远处有个建筑散发出来一种他不喜欢的气息,他问道:“那边是哪里?”
“我看不清楚……”钟李子眯着眼睛看了半天。
井九发现自己的心神有些不稳,居然会问她这个问题,感觉更加不好,调出地图确认了那栋建筑的名称。
联盟驻星门管理局,行政级别与地位比星门基地更高,那道他不喜欢的气息难道是引力场?
可是旁边那栋建筑呢?为何也有些让他不舒服?
井九起身说道:“我出去办些事。”
钟李子有些吃惊,心想你刚刚过来就要离开?
接着她想到他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人,应该会有什么旧部属需要联系,没有挽留,认真说道:“小心安全。”
井九嗯了一声。
……
……
联盟政府驻星门管理局里确实有引力场,但不好的感觉应该与此无关。
井九站在街的那边,看着对面那栋散发着庄严味道的大楼,做出以上的判断,转身去了不远处的另一栋建筑。
这栋建筑有种庄严而神圣的意味,叫做传火塔,分成六层,是教徒们祭拜远祖、祈求神明的地方。
星河联盟只有一个宗教,所以那个宗教没有名字。
同样的道理,那位神明也没有名字。
来传火塔的教徒很多,都跪在建筑四周的地面上,虔诚地叩拜,口里念念有辞,说着各种各样的愿望。
通过网上的信息,井九知道这里可以随便参观,用手环做了登记,走了进去。
街上的大树伸出枝丫与绿叶,半掩着建筑的窗户,洒落的阳光斑驳一片,很是好看。
建筑里的那些壁画上都是黑暗的云与灿烂而怪异的战舰及没有具体面容的神明。
在他的眼里,这些壁画要比美术馆里的那些画更好。
大概是因为美术馆里的那些画除了那幅向日葵都更倾于现代艺术。
井九心想自己可能真的老了。
走过满是壁画的穹顶长廊,来到传火塔的正厅,没有推门便能听到吟唱的声音从门缝里像流水般倾泻而出。
井九在门外静静地听着吟唱的内容,发现与那些壁画差不多,都是对神明及远古文明的赞美。
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一道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黑夜就在那边,准备吞噬世间一切的光明,但我们不用担心,因为神明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井九知道有人靠近才会想着离开,只是没想到对方开口如此之快。
这是很典型的布道,他没有理会,转身向建筑外走去。
大概是没有在传火塔里遇到如此冷漠的民众,那位主教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赶紧跟了上去。
……
……
井九没有想到那位主教竟是一直从建筑里跟着自己走到了街上,一路不停地说着什么。
这个时候,街上的行人通道指示灯亮了起来,他停下了脚步。
那位主教追到他身边,气喘吁吁说道:“要信神,不是神明的需要,是我们的需要。”
井九看了眼指示灯,指示灯顿时熄灭。
有几辆悬浮车刚刚启动便发现指示灯变了,赶紧停下,险些撞在一起。
街对面的人群怔了怔,向着这边走了过来,就像潮水一般。
井九看了如潮的人群,说道:“我就是神。”
主教怔了怔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脸色变得极其古怪,说道:“不……神是唯一的。”
井九走进了人海里。
……
……
巨鲸浮出海面。
井九走出人群。
他再次回到博物馆与美术馆之间的那片广场。
这里的地势足够开阔,人群变得稀疏了很多,三三两两在草地上、在长凳上坐着,喂着鸽子,玩着飞行器。
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再次在他心头出现。
他走到草坪边缘,看着脚下踩中的那片鸽子屎,沉默了会儿,转身向着远处望去。
西方那道雄伟的山脉在恒星的照耀下泛着红暖的色泽,那些如星星般闪亮的引力场发生器反而不再那么显眼。
没用多长时间,他终于捕捉到了那道气息的源头,如剑般锋利的视线不停拉近,最终落在山脉深处的某个深陷处。
那里有一个穿着工布装的男子,随身带着工具箱,箱子上漆着相关部门的代号与名称。
如果有人看到,肯定会以为他是政府的维修人员。
工装布男子这时候正趴在地上,工具箱已经打开,里面的仪器零件组合成了一个金属事物。
那个金属事物至少有一米五长,前方的长管内径约有一点七厘米,外壁上有二十几个套环。
那些环路上闪耀着极暗的蓝色光芒,分不清楚是电流还是别的什么波动。
很明显,这是一个远程攻击的大威力枪械。
隔着七十公里之远,井九依然确定他瞄准的就是自己。
他能够清楚地看到黑洞洞的枪管,还有光学放大器后面的那个眼睛。
在很短的时间里,他便从那个金属枪械上看到了很多特征,同时很多名词在他的识海里浮现出来。
“电磁、环加强、集束、非化学扩张。”
……
……
就在那些名词刚刚在脑海里闪现的时候,井九忽然举起右手,张开手指,用掌心对准了远方。
他的动作太快,带起一阵风,吹起一些草屑,惊得鸽子纷纷起飞。
草坪上的人们望了过去,心想这里哪里来的怪人,还是什么行为艺术家?
这个时候,草地上忽然响起极其剧烈的一声爆鸣!
轰!
草屑带着尘土到处飞舞,遮蔽了视线。
鸽子们咕咕乱叫着到处乱飞,弄的场间一片混乱。
人们震惊异常,纷纷起身向远处逃去。
草坪里的喷水机自动生出感应,开始喷洒水雾。
烟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浇熄。
站在如小雨般的水雾里,井九收回右手,张开掌心。
他的掌心里出现一团蓝黑色、如墨块般的事物。
那是高燃子弹爆炸后的残余物。
这种子弹是星河联盟的违禁物品,即便军方也只有极少数前线部队才会配备。
用电磁加强枪械发射的高燃子弹,一颗便能摧毁掉像先前那座传火塔般的建筑。
井九把那些粉末撒到草坪里,甩了甩手,觉得有些麻,心想隐网里的数据没错,这种远程枪械的威力确实非常大。
……
……
(庆余年电视剧相当可以,就像井九一样有力量,推荐大家去看。)
第二十五章第一次正式的较量
能隔着数十公里的距离准确击中目标,靠的当然不是人眼瞄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已经是破海初境修行者的能力。而且那枝枪械发射出来的子弹威力甚至更大一些,有些像飞剑与法宝的结合体。
运动服的袖子被震碎了,残余的布料不停地飘着,被水雾淋湿,就像是中年男人没有打伞行走在雨中。
看着这幕画面,井九的心情更加不好,从水雾里走了过去。
如果有人注意到细节,便够发现那些细微的水雾没有一点沾到他的身上。
走到草坪外,他再次望向数十公里外的那片山崖,看到了那个穿工装布的男人。
那个男人已经起身,正蹲在地上收拾着工具箱,想来很快便会离开。
……
……
奔逃的人们停了脚步,望向那个穿着运动服的身影,脸上满是吃惊与不解的神情。
广场上警铃大作,穿着轻械套装的警察向这边高速奔来,远处能够看到清楚的几道白线,那应该是警察厅的高速悬浮警车。
井九向街那面的地下通道里走去,很快便从人们的视线与监控里消失。
地下通道里到处都是微小的风流,那是悬浮列车带来的空气变化。
他没有像别的民众那样站在转接间里等着上车,走进控电室,来到黑暗的地下通道里。
一道明亮的灯光照亮他的身影,然后越来越近。
那是以时速一千四百公里前行的悬浮列车。
嗡的一声,通道里再次刮起一阵风。
风落在他的身上,他变成了一片树叶,就这样飘了起来,消失在前方的黑暗里。
这趟悬浮列车的终点站叫做春原,是都市最靠近地壳山脉的一处高地,上面零散修建着一些木屋,更多的建筑隐藏在地底,都是政府序列的所有物,太阳被极高的崖壁挡住,光线幽暗至极,即便在白天也像是在黑夜里。
一座小木屋窗边挂着的风铃忽然响了起来,却看不到什么有经过。
崖壁上某处松动的岩石边滚下来几个石头。
……
……
当井九走下地下通道,搭乘悬浮列车的风来到数十公里以外的春原时,那名穿着工装布的男人才把枪械拆解完毕,提着工具箱走到数十丈外的自行电梯前。
星河联盟政府沿着地壳崖壁修建了无数个贯通上下的自行电梯,大部分用来运送工人对引力场发生器进行日常维护,自然谈不上洁净,电梯里到处都是灰尘与黑色的油污,味道也不怎么好闻,甚至还隐隐散发着酒精的味道。
工装布男人站在高速下行的电梯里,想着先前看到的画面,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忽然很想喝一大瓶烈酒。
作为星河联盟里最高级的专家,他拥有难以想象的冷静与意志力,但他这时候真的快要崩溃了,显得很不专业。
暗杀首先要做的事情便是确定目标死亡,所以当电磁环上的蓝光消失后,他没有立刻离开那块石头,而是依然盯着数十公里外的广场。
先是漫天飞舞的烟尘,后是草坪里喷洒的水雾,都挡住了他的视线。
下一刻他看那个目标从水雾里走了出来,完好无损,还向自己看了一眼。
难道自己射偏了?
然而广场上没有爆炸发生,水雾里的草坪还是那样的青翠喜人,没有出现深达数百米的大坑。
七年前他在蓝兹星上执行任务时亲眼看到过那样的深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不可能是自己的枪出了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目标的右手。
目标的运动服衣袖已经损坏,露出了小臂。
他想到某种可能。
他觉得这完全不可能。
怎么可能有人能够徒手挡住电磁加强枪械射出去的高燃子弹?
他这种列星境强者,可以在那些原始而险恶的行星表面与无重力的宇宙里战斗,却根本想象这样的画面。
就算是传说里那些沉夜上境的联盟大人物也不可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那个穿着运动服的少年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
……
电梯与井壁发出轻微的磨擦声,然后发出喀的一声轻响,表明到了转接层。
工装布男子的脸色稍微好了些,汗珠却涌了出来。
他抬起袖子擦掉额上的汗水,提着工具箱走出电梯,穿过复杂的通道,极其熟悉地来到另外一个维修联通井,走进另外一台电梯。这台电梯通往春原地下维修点,那里有三个专用通道,可以前往地底多层世界。
他准备从那里转往第七层世界。
谁都不知道他三年前在那里就准备了一个安全屋。因为感觉到这次的任务太诡异,目标太可怕,为了安全起见,他没有联系上级,甚至不准备归队,打算在那个安全屋里躲一年再说。
电梯门发出轻微的磨擦声,缓缓关闭。
喀的一声轻响,一只手臂伸了进来,挡住了正在关闭的电梯门。
那只手臂皮肤很白皙,光滑而完美。
只是卷在手臂上方的运动服衣袖有些破烂。
工装布男子的眼中闪过一抹震惊,紧接着便是绝望带来的平静。
纵使他是列星境的强者,这时候也没有与对方动手的勇气。
一个能够用手挡住超燃子弹的怪物,一个能在这么短时间里从四十公里外的广场来到自己身前的怪物,那不是人类能够抵挡的对手。既然如此,他何必与对方动手?
现在的时间与机会很珍贵,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杀死自己。
想着这些事情的同时,工装布男子微微用力,调动后背某块平时完全用不到、他经过长期针对性训练却能完全掌握的肌肉。
那块肌肉微微收缩,种植在皮肤下的一层薄膜就此碎裂,极微弱的生物电流开始通向某处。
啪的一声轻响,他的背上生出了一团很小的电火花。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薄膜下面的电路竟然出了问题。
那团电火花带来清楚的刺痛,工装布男子却是毫无所觉,因为他这时候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
按照训练教程所说,这种自杀方式绝对不会出问题,结果居然被对方阻止了!
工装布男子毫不犹豫抽出一个类似针管的小型枪械,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按下按钮。
啪的一声闷响。
他还是没有死。
……
……
井九收回右手,看着指间那粒乳白色的子弹,确认应该是某种复合材料制成。
他望向那名工装布男子,说道:“你会死的。”
工装布男子看着眼前的画面,眼瞳微缩,却是说不出话来,他这时候浑身都已经变得僵硬,连手指都无法移动。
井九接着说道:“但要等会儿。”
说完这句话,他反手把那粒乳白色的子弹放进双肩包的前袋里,然后手掌落在了对方的头顶。
他不会刑讯逼供,也不是想像摸阿大那样收服对方,也不是想用果成寺的两心通。
为了省事,他准备用玄阴宗的搜魂手直接读取此人的意识。
一些若有若无的信息波动从工装布男子的大脑进入到他的掌心,渐渐变得越来越清楚。
那些信息波动最初是情绪,比如恐惧与震惊。
工装布男子意识里残留的恐惧与震惊很快变成绝望,然后是平静。
井九有些意外地看了此人一眼。
接着那些信息波才是更准确的词语与数字。
他看到了两个可能是人名的词语,同时看到了十几个没有顺序的数字,可能是某种联系方法。
就在他准备继续往深入搜索的时候,工装布男子意识里的信息忽然消失了。
迸的一声闷响。
工装布男子的头直接爆炸开来。
鲜血与脑浆溅的整个电梯都是。
井九运动衣的前面也染了很多,有红的有白的。
……
……
他没有想到这个刺客居然有直面死亡的勇气,更没想到在自己控制住对方心神的情况下,对方还能自行爆头而死。
看着满电梯的污迹与自己身上的那些脑浆,他有些心烦,然后想到在隐网某处看到的一些资料。
星河联盟军方的某些特殊部门,因为担心成员被俘后被敌人用手段入侵大脑收集情报,更担心暗物之海的怪物们意识入侵,会提前在成员的大脑里植入一个微型装置。那个装置可以监测成员的脑电波水平,一旦发现脑电波出现下行状态、同时监控到没有识别码的意识侵入,便会自行启动。
所谓启动,实际上就是起爆。
原来是联盟军方的人吗?
井九看着靠着电梯墙壁的无头尸体,视线快速地扫描了一遍,提起工具箱离开了电梯。
当电梯门关闭的那一刻,他手指轻弹,将一粒剑火扔了进去。
轰的一声,整个电梯开始燃烧起来,在很短的时间里,把那个工装布男子的尸体与那些血迹、脑浆尽数烧成了灰烬。
……
……
守二都市郊区有一片非常大的水域。
水很深,整体泛着碧蓝的颜色,在夜里反耀着星光,黑的像墨一般,在清晨与傍晚的时候则像是一盆红汤火锅。
这片水域叫做里海,实际上是当年行星改造时留下的一个地湖。
里海极偏僻的角落里生长着很多野芦苇,其高过人,可以挡住外界的视线窥探。
哗啦水声响起,井九从湖水里站起身来,湖水从光滑的肌肤表面倾泻而下,闪耀着金光,就像是岩浆一般。
他在湖水里很认真地洗了一个澡,之所以没有用剑火是心理方面的原因。
就像当初赵腊月在三千院里做出回青山的决定之前,也去湖里洗了一个澡。
野芦苇群很安静,没有什么鸟叫。
想着广场草坪上的那些肥鸽子,他发现这个世界与朝天大陆最大的区别好像是生命的种类少了很多。
剑意微转,那些残留的湖水尽数化作雾气,随风而去,只剩下一片干爽。
他打开双肩背包,取出一件蓝色的运动服穿上,闻着淡淡的清洁剂味道,满意地点了点头。
第二十六章在井底观天
井九的第一件连帽运动衫被他自己燃成了灰烬,后来那件今天也变成了青烟,好在前几天钟李子为了表达对他的感谢,除了黑市牛排还给他买了件新衣服。
当时他的反应很平淡,因为按照他的了解,地下街道黑市里的这些衣服极有可能是上层的死人衣服,至少不干净。
钟李子从他的眼神猜到了他的想法,有些生气地把这件蓝色运动衫仔细手洗了一遍,这样他才带在了身边。
他的视线穿过燃烧的野芦苇群,落在湖对面那座酒店上。
钟李子现在就住在那个酒店里。
在湖水里洗澡的过程中,他把今天的事情仔细梳理分析了一遍。
所有事情其实就是一件事:那个刺客为什么要来杀自己?
在地下街区生活的时候,他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存在,与钟李子一道上过街,吃过两顿烧烤。像漩雨这样的大游戏公司愿意的话,肯定会注意到自己。如果说漩雨游戏公司内部有什么权力斗争,继而牵连到他与钟李子,但烈度不会如此之强,至少不会动用军方的特殊部门。而今天他去了那家网络信息安全公司,在管理局对面的街边站了会儿,去了传火塔……虽然那个主教有些问题,但这些都是他临时起意的行为。最大的可能还是他在这个世界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实验室。也许他离开实验室之后,对方一直用某种手段一直跟踪着自己,监控自己。
……
……
那颗红色的恒星已经到了大裂谷的对面,还没有落到那边的地壳后方,远远照耀着守二都市的另一面。
井九穿着蓝色运动服,帽子掀起在头上,随着人群走到了街道的另一面。
清晨的时候才刚刚上来,傍时的时候就要下去,这让他想到这个世界的小说里经常描写的那些被社会压的快要喘不过气来的中年工人。所以他不想原路返回,而且第三本论文集到现在还只看到十七篇……于是哪怕那座方正的建筑里满是他不喜欢的引力场味道,他还是决定从这里走。
走进星门管理局的大门,手环自动联系,发出嘀的一声轻响,穿着轻械套装的警察面无表情让开道路。
从管理局大门到直行通道的入口有一点四公里。
如果不用加速设备,也不动用体内的真气,人类大概需要走两千步,用十几分钟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他的意识通过左手上的那枚戒指连上了无所不在的网络,进入管理局内网拿到了足够高的权限,剩下的时间还看了半篇论文。
手环再次发出嘀的一声轻响,工作人员很有礼貌地请他进入了通道内室。
房间的面积不小,有十三张可以调节姿式的软椅,还有很多新鲜的水果与饮料,甚至还有葡萄酒。
所谓的直行通道,就是从守二都市穿过各层世界,最终直达地底实验室的电梯。
这种旅程会有些漫长,所以无论座椅还是服务都比悬浮列车更加舒适。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有权限通过这个通道去往地底世界的人不是政府官员便是极有钱的富商,甚至是世家中人。
井九没有看那些水果与酒,走到角落里,躺上一张软椅,朝着窗外的方向闭上了眼睛。
陆续又有七八位乘客走进了通道内室,各自找到位置,或者休息,或者打开光幕开始看新闻。新闻的声音从那位乘客的耳内接收器里发出,有些响亮,把他自己吓了一跳,赶紧调低声音,然后向四周微微点头表示歉意。
通道开始启动,半透明的窗外传来轻微的嗡嗡声,除此之外一切都是那样的安静。没过多长时间,下降的速度稳定下来,通风系统也把气压调整到最合适的数值,乘客们稍微适应了些,解开安全带,取了些食物与酒水开始轻声交流。
他们以为那个穿蓝色运动服的乘客在睡觉,没有上前打扰。
……
……
通道在各层地下世界里会稍作停留,然后继续下行。
当井九看完又一本数学论文集后,地下实验室到了,房间里除了他还剩下两名乘客。
他起身跟在那两名乘客身后向外走去,脚步刚刚落在金属地面上,便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变化,那是人造重力带来的轻微失衡感这间实验室的位置极其靠近地心,有几个重要的科学项目实验区甚至直接设在了地心里。
作为星河联盟二十五个重点实验室之一,这里的行政级别以及密级都非常高。
甚至有一种说法星门基地本来就是为了这个实验室而存在的。
在金属栈桥上没有走多长时间,前方远处传来一道震动,紧接着是刺耳的磨擦声。
前面的两名乘客看了那边一眼,忍不住抱怨起来。
“那座激光炮还没有修好?”
“据说还是武器自动平台的问题,你也知道,用飞船往下面运材料不是特别方便,而且现在资源都集中在星链项目上,实验室级别再高也高不过那边去。”
“哪里是什么材料的问题,都说那个武器自动平台用了些远古文明的成果,只不过科学院从来不承认,现在一修就露了馅。”
“这种没有证据的事情就不要说了,我更好奇的是那天究竟出了什么事,如果是暗物之海的那些怪物,新闻不可能封锁的这么严。”
“没人知道,只知道大院长都来了,他在实验室里停留了七天时间,一个基地主官都没见,只是临行前代表主星的那位去地表探望了一下重病的女祭司。”
井九不知道他们说的大院长是谁,想了想,应该是星河联盟科学院的院长。
如果真是如此,那位可是联盟最高层的大人物。
这种大人物会来偏远的星门基地,当然只可能是为了他。
走过那条金属栈桥大概用了一分钟时间,便到了第一道扫描的地方。
井九刚好拿到实验室的某个初权限,跟着那两名乘客走了进去。
两道无形的波动从金属通道两头扫过,扫过他们三个人的身体,然后归于沉寂。
他确认没有发生任何问题,便开始通过戒指入侵实验室的核心网络,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获得更高的权限。
……
……
权限,是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事情。
只要有相应、或者说足够高的权限,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比如说你可以随时要一艘战舰把自己送到暗物之海去看虚无的风景,你可以去主星拜访那位受人尊敬的女祭司,你可以在管理局的大会上脱下鞋子不停地敲桌。
在某些时候你甚至可以凭借权限无视法律,当然,你还需要利用权限的另一面把违反法律的事实加上密级锁进档案局里,只能你死后才能解开。
权限的获得方法有很多种,最主要的就是看你为星河人类联盟提供了多少贡献。比如你在军工厂里做出了怎样的创新发明,你在战舰上服役了多少年,你在近恒星区域杀死了几条母巢释放出来的触手,你为联盟纳了多少信息点的税。
是的,从本质上来说,获得权限最简单的方法便是用钱购买。
井九现在随时可以把银行里的信息点调进自己的手环,等于拥有难以想象数量的财富,但他不喜欢这种间接的方法,就像他不喜欢这个世界利用仙气的方法。他做事更习惯直接,比如一剑杀了,比如直接拿到权限。
通道里的扫描越来越仔细,区域的密级也越来越高,他渐渐靠近了实验室的核心。
嘀的一声轻响,一道自动门在他身前打开,露出房间里面的画面。
房间里有一个金属平台,金属地面上有几个微型引力场发生装置,正是他醒来时的那个房间。
他走到操作平台前,发现这里的电脑与外界做了物理隔断,心想难怪一直没有找到相关的资料。
戒指发出极淡的微光,他找到与自己相关的卷宗,看了两遍,记住了隐藏在里面的数位标识。
接着他通过实验室的网络连上联盟的军用网络,开始追寻那些卷宗的痕迹。
他在守二都市的时候,也可以通过星域网强行进入科学院网络进行查找,但那些数据肯定都经过了强加密,以他的运算能力也需要很多时间,很容易被人发现,还不如亲自来一趟实验室,从源头开始查找。
……
……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
这句话就像很多故事里的情节一样,重复而且老套但确实是对的,这就是所谓颠扑不破的真理。
就连青鸟在自己的青天鉴里飞过,墨公都能看到天空里的掠影,更何况其余。
星门实验室对星锋舰队带回来的那个实验目标进行了很多研究,形成了几篇报告,然后那些报告很快便被进行了多重加密,发往了上级。
井九在星域网与军用网络之间来回搜寻那些最微小的痕迹,最终确定有七个终端或者说数据用户曾经阅读过这些报告。
他开始入侵那些终端,手段谨慎而小心,速度自然也比平时要慢很多。
星门实验室关于他的报告,最终从联盟科学院送到了军方,然后线索就此中断,不知道是军方还没有得出结论,还是那份报告变成了纸上的文字。
接着他把那个工装布刺客的所有身体数据、那颗微型子弹的型号数据,在这些终端里做数据连线,却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不禁有些意外。
最令他感到奇怪的是,星门实验室与星河联盟的政府部门居然没有寻找他的任何计划,仿佛他离开了实验室,这件事情就结束了。
到底是谁要杀自己?
当实验室、游戏公司、以及地下街区那个游戏厅老板都被排除掉后,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他走到窗边,向外面望去。
窗外虚假的蓝天白云,自然遮不住他的眼。
他的视线向着天空而去。
实验室深在行星内部,天空就是遥远的一个小点。
很像在上德峰的井底向上望。
他心想,那个要杀自己的飞升者是哪个白痴呢?
第二十七章破茧
知道他的存在,并且想要抹掉他的存在,现在看来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以往的飞升者看到了《大道朝天》这本小说,通过钟李子查到了他。
他曾经想过宇宙里会不会有别的像朝天大陆一样的世界,那些世界是不是也会有飞升者。现在这个设想还没有答案,但既然对方是通过这个小说确定自己的身份,那就必然是朝天大陆的飞升者。
不知道那个飞升者为何不来与他相见,图个异乡重逢的幸福画面,却要来杀他。
反正朝天大陆自古以来的飞升者,都没有他强。
所以他觉得对方是个白痴。
这个逻辑链清楚而明确。
这个时候,实验室的门悄无声息地开启,那个一头金色卷发的男性科学家走了进来,看到了井九。
井九想着此人曾经表示过数次对自己的赞美与爱慕,点头致意。那人看到他的眼睛,顿时认出他来,大大地张开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在这种关键时刻,表现出了科学家应该具备的优秀素质。
井九的视线把他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
那人觉得自己的衣服仿佛被剥干净了,生出一种极其羞耻的感觉。
确认对方身上没有那名工装布刺客的自毁装置,井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哪怕是果成寺的两心通,想要完全控制一个人的神识也比较麻烦,偶尔还会出现失控的情形。
但很明显,这名金发男子对井九没有任何抵抗力。
“我叫汤谷。”
……
……
阅读完这名叫做汤谷的科学家头脑里的东西,尤其是那些与液态金属机器人相关的资料,井九挥手让他走到墙边休息。
他从双肩包前袋里取出那粒用复合材料制成的微型子弹,再次确认上面的条码编号,然后开始在军事网络里查找,却没有查到任何结果。
戒指散发着淡淡的热量,他的意识直接从军用网络找到一个通道,进入了星域网的最深层,来到那个飘满雪花的房间里。
数符变成的雪花微微一滞,紧接着开始迅速变化,应该房间里的人发现了他的到来,紧接着,雪花越来越密,应该是星河联盟最了不起的那些云鬼们都闻讯赶了过来。
对这个能把“野兔”追到慌不择路的新人,他们都非常好奇,而且也想知道他今天又想问什么。
“有件事情想请你们帮忙。”井九说道。
有人直接说道:“什么报酬?”
这个房间在星域网的地位就像是星河联盟的管理局,这些云鬼可能在现实里扮演着不同的角色,甚至过的很不如意,但只要他们愿意,随时能够获得难以想象的金钱。
以金钱为报酬自然无法引起他们的注意。
井九想到当年自己与瑟瑟之间的协议,说道:“我可以帮他做一件事。”
雪花微动,又有一个人来到房间,问道:“什么事都可以?”
这句话的后面留着一个网络世界常见的嘲弄表情。
井九说道:“是的。”
房间里忽然变得非常安静。
因为最后进来的那个人是“野兔”。
“难道你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神明吗?居然还什么都可以。”野兔说道。
井九说道:“只要是你们人类能做到的事情,我都可以。”
野兔说道:“比如夸夸其谈以及吹牛?”
井九说道:“比如追踪一名电脑高手,逼得他只能用某种金属锐器砍断了战舰上最重要的信息连接阀。”
说来也是有趣,房间里的雪花只能显示出数据及字符,而且这对段对话两个人都没有用表情符号,但所有人都仿佛看到了“野兔”脸上嘲讽的笑容,以及新人的面无表情。
野兔说道:“有本事你继续来追我啊!”
“我不无聊。”
井九不再理这个人,在雪花里显现出那名工装布刺客的脸,说道:“谁能帮我找到这个人的来历,我就帮他办一件事,至于那件事能不能做,由我自己判断。”
依然还是当年在朝歌城旧梅园里的套路。按道理来说,这样的条件很苛刻,但房间里的那些云鬼们都没有提出异议,已经在认真地观看那张图,就连“野兔”都不例外。
……
……
在遥远的宇宙那边,有一颗淡蓝色星球。
这里靠近星系核心,肉眼可以看到的恒星数量要比别的大区多很多,即便在夜里,都觉得有些刺眼。
在淡蓝色星球的同步轨道上悬浮着一个巨大的空间站。
这里便是星河联盟科学院的总部以及实验基地。
科学院院长迈着与他满头白发极不相符的矫健步伐,抵抗着他最厌恶的模拟重力,踏进房间,说道:“位置锁定了吗?”
“确定在军网里。”
他最信任的数据助手没有回头,盯着光幕上快速闪动的数据河流,有些紧张说道:“现在已经查到左天星域,快到外境了。”
老院长没有想到那个云鬼新人居然也是个军人,听到对方在左天星域更加意外。
前些天,他为那个“破茧者”的事情去了左天星域,今天才刚回来。他对那名“破茧者”很有兴趣,对方的身体构造明显与别的“破茧者”不同,但那是他无法触碰的领域,所以只好把兴趣转向那个云鬼新人的身上。
是的,哪怕他是星河联盟屈指可数的大人物,依然没有资格处理那些事情。
黑暗的宇宙隐藏的不止有暗物之海,也有很多别的禁忌。
他望向窗外那颗恒星,感受着真实、却没有什么温度的光线,无法抑止地再次想到了“破茧者”。
为什么他们可以直接利用恒星的光线,星河联盟的强者却不行?
得到将军的特批后,科学院从两百年前就开始暗中进行这方面的研究,却始终没有半点进展。
如果杨将军能够……就在他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数据助手忽然发出一声懊恼至极的喊声:“断了!”
院长微微皱眉,说道:“不是说了不要直接溯源?”
数据助手转过头来,看着他脸色苍白说道:“我们只是在房间外搜集了一些漫射数据,根本没有进去,他根本不应该发现……难道他是真的鬼吗?”
……
……
地下实验室。
井九睁开眼睛,断开了与网络的连接。
是的,房间里的那些云鬼都在认真地看工装布刺客的图像。
可能有人在偷偷关注他,但没有人敢像那天的“野兔”一样寻找他。
他还是感觉不对,总觉得有谁正在窥视自己。
他没有任何犹豫,离开房间。
来到房间外,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在这个房间外的信息海洋里,撒下了一些自生特征的数据尘埃。
任何进入这个房间的人,都会沾染一些尘埃。
那些尘埃极其微小,比最小的数据碎片还要小,相信房间里的那几个云鬼如果没有特别注意都无法发现。
不管是谁试图找到他,他都不想理会,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那名叫做汤谷的金发科学家醒了过来,隐隐有些头痛,用手指揉了两下,感觉记起来了些什么,望向操作台前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也不知道刚才是不是有人来过。
……
……
钟李子来到星门大学做交换生已经有好几天的时间。
这颗行星有几百间大学及学院,那些学校的学生都想交换来星门大学,她只是其中很普通的一个。
但她还是吸引了一些视线,因为新世学院是最下层的一家学院,而她的那头银发与美丽的脸都很醒目。那些视线有的灼热、有的同情,有的嘲弄,但没有太多的目的性,因为没有人看好这个来自地下的女生可以留在守二都市里。
她双手抱着文件包向校门里走去,没有理会偶尔投来的视线,如在新世学院那样神情漠然。
事实上她的内心绝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冷漠平静。
井九没有陪她来学校报道,就这样直接消失了,几天都没有音讯,这让她有些担心。
不要再想了。
钟李子摸了摸胸口的木雕,在心里这般想着。
这几天她担心他的时候时常会摸这个木雕,木雕已经变得极为光滑,就像神末峰顶最初那张被躺了无数年的竹椅。
那个少年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当然会回到他的人生里,与他的朋友相见。
自己?也许只是他人生里的一个过客而已。
就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了校门外的那道身影,忍不住叹了口气,微笑想着,你真是故事里的渣男啊。
就这样不辞而别,在女孩子准备用力忘记你的时候,你却忽然再次出现在她眼前,这不是渣男是什么呢?
那件蓝色的运动服很是耀眼,仿佛要与天空融化在一起。
他把衣领拉的很高,遮住了大半张脸,再加上帽子,便是完美的掩护。
这是她专门替他挑的款型。
她走到他的身前,瘪了瘪嘴,靠在他的怀里,抱住了他。
他还是像上次那样,双臂自然下垂,没有任何动作,就像个没有感情与生命的雕像。
这幕画面吸引了一些学生的视线,他们好奇地想着,那个少年是谁?
居然被这么漂亮的银发少女抱着也无动于衷,难道是个那啥?
那些视线忽然投向了别的地方,脚步声起,很多学生向着校门外涌去,隐隐有些骚动。
至少有三张空中滑板摔到了地上,那些学生也顾不得痛,夹起滑板也跑了过去。
一名黑发少女在人群的包围下走了过来,眉眼秀美至极,白色祭服随风微动,自有一种圣洁的美感。
钟李子靠在井九怀里,转头向那边望去,有些意外地发现对方居然就是那天夜里电视上放的女祭司征选三层初选的胜者。
神学院的江与夏。
在那天最后的决战里,她展现出了学生里极为罕见的流金境修为,而且听说家世不凡,与地面的祭司家族有远亲关系当然她最出名的还是美丽,这让她成为这颗行星无数年轻男子的崇拜对象。
神学院是座很特殊的学院,地位不比星门大学低,她忽然主动提出来星门大学做交换生,让很多人感到吃惊,也让星门大学的学生们激动不已。
今天是她来星门大学正式报道的日子,整个学校都骚动起来。
只有井九与钟李子是例外,后者最支持的那个温婉的女孩子在第二轮便被淘汰了,她当然不会喜欢这个黑发少女。
至于美丽这种事情,她自己也生得很美,更何况她看了井九这么多天……
井九没有反应则是理所当然。
在一片骚动不安里,那对抱着的少年少女便显得非常醒目。
黑发少女注意到了他们,忽然转身向他们走了过去。
无数道视线随着她的脚步而移动,气氛有些异样。
黑发少女看着钟李子,眼里满是好奇的神情:“请问……你就是大道朝天的作者吗?”
……
……
(是的,就是我。)
第二十八章银杏大发
黑发少女的声音很正常,不是故意大到让四周人知道,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避着谁。
有些学生听到了这句话,不由怔住了。钟李子也怔了怔,看了井九一眼,轻轻的嗯了声。
“我叫江与夏,神学院的交换学生。”黑发少女看着她微笑说道:“我很喜欢这本小说。”
江与夏黑发顺直,带着微微的湿意,眼神平静,就像缓缓流动的湖水。
这个秀丽的女孩子就像是水做的一般,散发着令人舒服的气息。
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钟李子同意与她交换了联系方式。
井九不喜欢热闹,说道:“走。”
说完这个字,他转身向着星门大学里走去。
钟李子对江与夏微微一笑,也赶紧跟了上去。
看着那个穿着蓝色运动服的少年,江与夏眼里露出困惑的神情,心想这个人是谁,为什么钟李子这么听他的话?
在传闻里,她的家庭与地面的祭司家族有远亲关系,其实并不准确,她就是祭司家族重点培养的传人。
祭司家族并非是历代女祭司的后人,而是服侍女祭司的家族,整个家族都希望她能够打破成例,成为下一任的女祭司。她从神学院交换到星门大学,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想获得更多人的支持,最终在女祭司征选里获胜。
与钟李子交好则是家里长辈的吩咐,长辈们从一些渠道得知,漩雨公司最近有一个特别重要的项目,这个来自地下学院的银发少女是原著以及策划,似乎还有些更重要的身份。
任何有可能的变数祭司家族都会很关注,漩雨公司这种体量的大公司更是他们想要得到的助力,所以要求她与钟李子保持好关系。但她没有撒谎,在怀着不解的心情看完那本叫做大道朝天的小说后,她已经变成了景阳真人的狂粉。
……
……
星门大学是这颗行星最著名、也是最好的大学,学生数量大概在七千人左右,分到各个系、各个班上便更少,似乎只有这样才符合精英教育的标准。
全息授课教室里充满了讨论甚至是争论的声音,学生们大多在几年前便通过输入系统掌握了大量的基础知识,在大学里最主要的学习任务不再是记忆,而是分析推论。
伴着节奏明确的电子乐声,休息的时间到了,讨论的声音没有变低,反而变得更大,只不过这次学生们讨论的不再是那些深奥难解的学问,而是那个叫做江与夏的黑发少女。
来自神学院的女祭司侯选人,还有美丽而圣洁的外表加持,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因为与江与夏在校门口的对话,教室里也有很多人开始关注钟李子,一些视线若有若无投向窗边的银发少女,隐约能够听到有人压低声音在说着什么漩雨、小说、大陆之类的话。
钟李子没有理会这些视线与议论,望着窗外远处,表情淡漠,眼神里有很多不解与困惑。
教学楼是一片缓坡,被银杏树分隔出来的道路在其间像河流般纵横,更远处则是一片草坪。
星门大学占据着守二都市西边,占地极大,那片草坪面积大的出奇,简直就像是地表辽阔的草原。
那个少年躺在草地上,蓝色的身影非常醒目。
他似乎是在晒太阳。问题是草地上那些晒太阳的人都穿得极少,他却穿得极为整齐,甚至还用帽子与衣领把头脸都蒙着,看着真的很怪异,与四周的环境格格不入。
那些在草地上带孩子玩耍的人与遛狗的人也注意到了他,心想这是哪里来的变态?
……
……
傍晚时分,恒星落到了大裂谷对面的山脉下,世界变得一片黑暗,于是繁星便从夜穹里浮了起来。
现在是放学的时候,学校里所有建筑的自照明启动,那些银杏树显现出了一种幽魅的美丽。
钟李子顺着银杏树里的道路走到草坪边,井九在那里等着她,两个人并肩向校园外走去。
远处建筑的灯光穿过银杏树,变成无数个光斑,落在他们的身上,红色与蓝色的运动服都变成了黄色。
有学生在后面看到这幕画面,下意识里赞了一声,醒过神后却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想称赞什么。
……
……
“你给我的木雕我没有忘记带,一直都带着的。”
“嗯。”
“洗澡都是带着的。”
“嗯。”
“这里比新世学院大好多,我前天走了一次,差点没迷路,你看到前面那个水塔没有?我就是靠它走回来的,厉害吧?”
“嗯。”
“从地底来到地面才知道,原来天这么蓝,云这么白,原来我们这个星系的太阳比电影里的太阳小很多,可为什么不冷呢?因为防护罩?对了,我还知道了原来火也有黄色的。”
“嗯?”
“这些银杏树啊!你看那些金黄的叶子被风拂动的时候,像不像一个火把?”
“喔。”
“漩雨公司那边说架构进度很顺利,过几天先把内测版本送过来,让我做一下角色想象。”
“嗯。”
“那位叫高树的人说,为了表示感谢,今天夜里会有一个晚宴,想让工作室的程序员见见我这个原著作者,我有些紧张,你要不要陪我去?”
“不要。”
“那……那我也不去了。”
“好。”
这场对话进行的并不顺利,责任当然在井九一边。
钟李子在很努力地想话题,很长时间才问一句,然后被他一个字就简单地解决掉。
银杏树已经变成了远处的微渺黄色火苗,他们已经回到了酒店的房间里。
井九走到露台,脱掉蓝色的运动服,躺到了那把躺椅上。
钟李子洗完澡,用浴巾搓着湿漉的银发走了出来,看着星光下他**的身体,怔了片刻才醒过神来,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声音微颤说道:“你在做什么呢?”
井九说道:“晒太阳。”
夜空里有繁星无数,每一颗都是一个太阳,散发出来的都是仙气,只不过太远遥远,想要吸收比较困难。
白天晒太阳的时候,隔着衣服还能试着吸收一些仙气,到了夜里还是脱掉衣服来的方便一些。
不管如何,这里总比地底那个阴暗的街区要好很多。
钟李子怔了怔才明白他的意思,哼哼了两声,把擦头发的毛巾扔了过去,刚好搭在他关键的部位上,小声说道:“真是个变态。”
井九不在意她说自己变态,只是觉得湿毛巾有些不舒服,顺手拿了下来,搭在了扶手上。
钟李子拿他没办法,只好转身回了屋里,眼不见为心净。
她看着地毯上的蓝色运动服,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吃惊问道:“……你都不穿内衣的吗?”
井九闭着眼睛说道:“麻烦。”
银色的星光照在他的身体上,比传火塔壁画里的神明还要更加完美。
钟李子沉默了会儿,有些犹豫问道:“这些天……你去哪里了?”
井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些天他去了太多地方,做了太多事情,仔细说一遍至少得是个万字大章。
那天夜里他就从地底实验室回到了守二都市,在工装布刺客伏击自己的悬崖上仔细搜索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线索,然后把自己嵌进崖壁里等了一夜时间。
朝阳起来的时候,他便回到了湖边那片野芦苇里,开始关注酒店。
那个飞升者通过大道朝天这本小说发现了自己,那么有可能还有人在盯着钟李子。
他在暗中观察了好几天,什么都没有发现。
那个人的耐心与谨慎程度完全不像一个朝天大陆的飞升者,与他倒有几分相似。
最终他决定回到钟李子身边,是因为他想通了一件事情。
那个飞升者为什么要杀自己?不,对方根本就没有想杀他。
那把远程电磁加强枪械足以摧毁一座大厦,却无法杀死飞升者那个人是飞升者,自然清楚这个道理。
那天在广场上发生的暗杀事件是一次试探,也是警告。
对方想要确定他飞升者的身份,同时警告他,不要再试着用发行小说这种方式寻找自己,因为那样有可能暴露朝天大陆的秘密。
那个飞升者来到星河联盟不知道多少年,可能已经是某个星球的首富、某个学院娶了男学生的女教授、某个星际探险队的成员……总之他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不想被人揭穿真实的身份与来历,他就想以现在的身份继续平静地生活下去。
对方还会继续试探自己、警告自己吗?
井九睁开眼睛,看着夜空里的无数颗星辰,眼神平静的甚至有些冷意。
不管那个飞升者究竟是什么想法,他都不会就此罢休,所以他重新回到了钟李子的身边。
有本事你就用战舰来轰我。
原来他看的不是星星,而是看着群星之间的那几艘战舰。
这个时候,他手指上的戒指发出了极淡的光线。
他收回视线,意识进入到星域网里,以难以想象的速度下沉,直至来到那个房间里。
星门基地现在是晚上八点,不知道别的地方是什么时间,房间有些冷清。
满天雪花以一种自有的规律不停散开然后聚拢,显现出一行字迹。
“你要查的那个人找到了。”
……
……
(章节名是看的马伯庸的一句话~)
第二十九章在星海间飞舞的蝴蝶
雪花依然看似无规律、实则不然的飘着。
房间还是那样的安静。
井九退出房间,没有远离,平静地等着。
片刻后,那个蒙在雾里的人也离开了房间,跟在他身后向远处走去。
拟画面里的隐网像是一片虚空的宇宙,可以随着使用者的心意构造起屏障,瞬间便能搭成一座房子。
你如果喜欢甚至可以在这里搭一座宫殿,只不过这座宫殿建立在数据的沙砾之上,只需要一阵风便会垮塌。
井九推开虚空里的一扇门,示意对方跟着自己进去。
那个蒙在雾里的人明显有些不满意他建造的这座方方正正的屋子,摇了摇头,在不远处修了一座摩天轮。
这是一个女人。
井九得出这个结论不仅仅是因为对方喜欢摩天轮,要知道在他草草浏览过的那些小说与电影里,喜欢摩天轮的男人也不少。问题在于,那个人同时还像白真人一样喜欢把自己的脸蒙在一团雾里。
除了他自己便只有女人会这样做。
他与那人刚走进去,摩天轮便开始转动起来,速度时快时慢,代表着算法的自动更新,这时候相信没有任何人能偷听到他们的对话。那人明显是想向井九炫耀自己的技术能力,可惜的是井九明显不在意。
“你要查的那个人叫陈信,曾经是联盟四军区的星际战士,十一年前死在了与暗物之海的战斗里。”
雾里人说道:“既然你要查他,说明他现在还活着,对吧?”
井九说道:“现在死了。”
雾里人猜到了他这句话的意思,沉默了会儿后继续问道:“那你到底要查什么?”
井九说道:“他是一名刺客,我想知道是谁收买的他,或者他属于哪个组织。”
现代人一般都会说杀手,那人有些不习惯刺客这种称呼,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蝴蝶?”
井九当然知道她问的不是那种鳞翅目的昆虫。
雾里人说道:“大概两百多年前,联盟军方曾经出现过一个特殊部门,没有番号也没有机构编码,在档案里也没有存在。你不用问我是怎么知道这个部门的,我只需要告诉你确实存在过,只是很快便被军方解散了。”
井九说道:“继续。”
雾里人说道:“那个特殊部门虽然没有任何代号,但在最开始的三次行动里,现场都发现了蝴蝶相关的痕迹。”
井九不习惯这种说话说一半等着对方接话的风格,但没有办法,只能问道:“嗯?”
“第一个现场里出现的是两道弧线,可以看成蝴蝶翅膀的简笔画。第二个现场里三只死去的黄蝴蝶,第三个现场则是两只眼睛。”雾里人发现井九没有搭话的意思,有些无趣地继续说道:“你知道的,眼睛是蝴蝶翅膀上经常出现的画面。”
井九问道:“三次行动的内容?”
雾里人直接说道:“军方绝密档案里只有事后勘查,没有内容记载,但根据我的检索都是非常可怕的事情,第二次行动甚至直接导致了一颗行星的毁灭。”
井九问道:“这与我要找的那个人有什么关系?”
“有资格知道这个特殊部门的人很少,我也是小时候……机缘巧合看到了一些记载,在记载里这个部门已经被解散了,但我不这样认为。”
雾里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情,声音微低说道:“我觉得那只蝴蝶一直在星海之间飞舞。”
井九说道:“证据?”
“我研究过两百年来星河联盟所有突发大事件,其中大概有百分之十一的事件都有难以解释的地方,在那些事件里我都看到了蝴蝶的痕迹。我相信那个组织一直存在,但不知道是好的还是坏的……”
雾里人说道:“比如三十年前联盟选举的时候,呼声最高的一位委员在戒备森严的主星被人悄无声息地暗杀,再比如七十年前与暗物之海的那次战争,星门基地陷落,眼看着亿万民众就要死去,忽然该星系的恒星爆发了一次超大型电子风暴,直接摧毁了那些暗物之海怪物的联系,才让星门基地地底的人们活了下来,那只蝴蝶到底想做什么?”
井九说道:“嗯?”
雾里人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那场电子风暴的成像就是蝴蝶的一双翅膀。”
井九说道:“你想多了。”
这是一个天文物理学家给出的准确判断。
雾里人说道:“如果陈信是个刺客,他只可能在为那只蝴蝶在卖命。”
井九说道:“一个死人活下来变成刺客,按照电影与小说里的说法更可能是联盟的意志。”
雾里人说道:“相信我,不是联盟。”
井九说道:“所以你怀疑他与那只蝴蝶有关?”
雾里人说道:“不然还有谁能够瞒过联盟让一名军方的星空战士假死逃走?”
不管是在地下街区还是新世学院又或者守二都市,井九都能感受到星河联盟看似松散,实则对社会各阶层的控制力度极强。那些无所不在的扫描,几乎完全堵死了所有跨星系的犯罪组织,电影小说里的那些画面只存在于想象当中。
那么这个推论看起来有些道理。
只是那名工装布刺客的身上没有任何蝴蝶的痕迹,井九想到对方低弱的修为,心想难道是这个组织的下级成员。
不管雾里人的猜测是否正确,总之他提供了工装布男子的准确信息,还提出了一种可能参考。
他说道:“交易完成,你想要什么?”
雾里人盯着他的脸,说道:“我要知道你是谁。”
前些天在那个房间里他向那些星河联盟最厉害的云鬼发出帮助请求的时候,承诺过办一件事,虽然究竟能不能办,最终要由他自己判断。谁能想到,那个雾里人竟是把这个条件用在了他的身上。
摩天轮这时候已经忽快忽慢地转了十几圈,两个人面对面说了很长时间的话。
但他们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模样,声音当然也是假的。
那人的技术手段确实很高明,甚至过于炫技,摩天轮转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显得室内更加安静。
气氛变得有些压抑,那人以为井九肯定会拒绝自己的要求,正准备出声嘲讽他几句,却不料听到了意想之外的答案。
“我是井九。井九不犯河水的井,不如意事十之**的九。”
某人的售后服务做的非常到位,手指在虚空里画出一幅图像,说道:“我长这样。”
摩天轮里的气氛突然变冷。
如果这个由数据模拟成的世界里也有所谓气氛的话。
雾里人看着那张画像,沉默了会后问道:“你为什么叫井九这么怪个名字?”
井九说道:“野兔这个名字也很怪。”
气氛变得更冷。
是的,他早就已经看出来,雾里人就是被他追到战舰上的那个“野兔”。
真的有些出人意料,居然是这个与他有仇的家伙在用心地帮他查。
野兔冷笑一声说道:“我这个名字的意思是,就算兔子急了也要咬人。”
……
……
宇宙在星系之外更加黑暗,远处的无数万颗恒星仿佛永远无法靠近。
从战舰往回望去,可以看到整个星系的形状,就像孩子手里的玩具。
舰长站在被反锁的舰长室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头发凌乱至极,挥手赶走那些部属,无可奈何地在通话器里喊道:“战舰已经离网十几分钟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只能隐约听到里面有人在喊什么骗子之类的话。
舰长室的门滑开,那个声音变得更加清楚:“骗子!男人都是骗子!”
舰长脸色骤变,用最快的速度掠进舰长室里,把房门反锁,来到角落里问道:“寒冬!出什么事了?”
一个穿着军装的少女抱着电脑,坐在红色金属盒前,小脸通红,正在生气。
她叫冉寒冬,是这艘前线战舰里的电脑维修官。
当然,她有着远超普通电脑维修官的技术能力以及家庭背景。
至于她的家庭背景到底是什么,整个舰队只有三个人知道。
“可恶!”冉寒冬没有理会舰长,看着电脑上那张完美至极的脸,冷笑说道:“我好心好意帮你的忙,结果你居然用一张游戏图来骗我!”
舰长凑过去,看着那张脸,微惊说道:“这是哪家公司做的游戏?雷霆?原画师是谁?真是艺术啊!”
冉寒冬听着这话微微一怔,手指在电脑上快速操作,开始搜索那个叫井九的名字。
“果然是个骗子!脸是假的,居然连名字也是个假的,要脸吗!”
她看着光幕上的搜索结果,险些骂出脏话。
那些搜索结果都是一本叫做《大道朝天》的小说。
舰长越听越是糊涂,又有些不安,心想难道大小姐在与人网恋?而且还被人骗了?
“我要申请休假!”
冉寒冬站起身来,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舰长心想你要休假,难道我还敢不批,但总要有个理由吧,难道用治疗情伤的说法,这要传回主星,自己还要不要活?
“我要回星门基地。”
冉寒冬转过身去望向黑暗宇宙的群星,“我有个远房表姨身体不好,我要代表母亲去看看她。”
舰长知道她的家世背景,自然想到了那位远房表姨是谁,神情微变。
第三十章夜观星象,昼望云气
漩雨公司的聚餐安排在星门大学酒店的顶楼餐厅里,一方面是因为这里本来就是守二都市民众最喜欢的聚餐地点,更重要的原因是钟李子就住在这家酒店,只需要走出房门、坐电梯上三层楼便能到。
高树没想到的是,就算这样那位来自地底世界的大小姐还是拒绝了自己的邀请。
他走到台前,带着些遗憾向公司的同僚以及工作室的技术人员们宣布了这个消息。
漩雨公司内部因为资源调动的关系,早就已经开始关注《大道朝天》这个项目,至于工作室的技术人员们更是对那位拯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原著作者好奇到了极点,这时候听到高树的宣布不禁有些失望,也没有办法。
高树摆手拒绝了工作室主管恭敬递过来的香槟,走进了大厅侧方的休息室里,对着坐在高靠背软椅里的总裁大人鞠躬行礼,说道:“她不肯来。”
漩雨公司总裁摆摆手,示意与他无关,不用太紧张,说道:“看来今天是没有办法偶遇了……”
他忽然话锋一转,问道:“那个穿运动服的少年是谁?”
高树惭愧说道:“暂时还没有查到。”
总裁沉思片刻后说道:“不要查的太紧。”
“是。”
“按照她的要求加快世界架构速度,把角色涂抹的通道放大,给出更多自主度。”
高树有些不确定说道:“没有统一的形象设定,推广难度会增加很多。”
总裁站起身来说道:“请那位小姐自己做初设。”
高树明白了总裁先生的意思,微笑着点点头。
总裁向休息室外走去,忽然停下脚步问道:“照顾好那位小姐,至少在吃穿住行方面,不要让她受委屈。”
高树深深鞠躬,说道:“您放心。”
……
……
漩雨公司对钟李子的照顾真的是无微不至,用心程度主要就体现在这个微字上,既不会让她查觉到什么,又要保证让她愉快。他们给她订的虽然是间套房,但不是最贵的那种,只有一个卧室,风景却是最好不过。
露台在建筑外,完美隔绝四周的视线,面前更是一片清旷的夜空以及远处那片大湖,私密感极其优秀。
井九在这里脱光衣服晒星星,也不用担心被别人看到。
“咳咳……”钟李子有些不自在地收回视线,假咳了两声,说道:“上面的空气要比下面好很多,而且可以晒太阳,我最近都很少咳嗽了。”
她忽然想到自己有件重要的事情一直瞒着他,沉默了会儿后说道:“其实……我有病。”
井九说道:“我有药。”
钟李子噗哧一笑,认真说道:“我是说真的……我这个病很麻烦,如果基因优化不成功……”
井九说道:“会治好的。”
他的语气很淡然很随便,就像上级对下级毫无诚意的虚假安慰。
但钟李子知道他不会安慰人,说出来的任何话都是真心话,那这就是最美好的关心与祝愿。
“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吗?”她也很关心他。
井九想了想自己的推算,再次确定那个用刺客来试探自己的幕后黑手就是从朝天大陆出来的飞升者,嗯了一声。
钟李子有些意外,也有些替他高兴,问道:“那……我们还需要继续做游戏吗?”
井九说道:“当然。”
《大道朝天》这本小说以及凭此改编的小说、电影应该在整个星河联盟里流传开来,如此才能确保让雪姬看到。
想对付战舰上的那些仙气流超能武器,雪姬是最合适的人选……选择。
她如果来了,他哪里还需要在这颗行星上藏身,早就已经去星核寻找那个远古文明的线索了。问题是她在哪里?她来这个世界比他早不了多久,以她的性情应该在哪颗殖民星球上大杀四方,在新闻里留下很多痕迹才对。
钟李子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摸了摸微湿的银发,说道:“那……我去睡了?”
井九没有说话,继续对着星空发呆。
钟李子走进了卧室,片刻后传来悉悉的声音,然后变成了一片安静。
过了会儿,卧室里又传出她翻身的声音。
井九听着她的呼吸与心跳,知道她这时候在东想西想,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便挥了挥手。
露台上夜风轻送,钟李子看着窗外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星光更加如水,就这样沉沉睡去。
……
……
满天繁星,就这样静静地缀在黑色的幕布上。
对现在的他来说,星星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星河联盟所在的星系有一亿多颗恒星,联盟探查过的恒星有七百万颗,当然绝大多数都是远距离观察,没有探险队前往。
外面还有那么多星系。
这么多的星星里,哪一颗才是他想找的呢?
杀死那只充满毁灭意味的域外天魔后,他昏迷了一段时间,醒来的时候便已经在星门基地的实验室里。
那么朝天大陆的那颗太阳在哪里?
浩瀚的宇宙,难以计数的星辰,在没有任何线索与星位图的情形下,真的很难找到一颗特定的恒星。
今天他与那名“野兔”在隐网里对话的时候,悄无声息潜入对方所在的那艘战舰,找到了一些绝密的军事情报。
数万道燃烧的战舰在宇宙里穿行,必然是一次极大的军事行动,肯定会留下痕迹。
不出所料,他成功地找到了那次军事行动的日期以及所在星系。
他通过自己从竹椅上离开后的飞行速度与时间算出距离,确定那颗蓝色恒星与自己寻找的星星相邻甚近。
这下就很简单了。
那颗蓝色恒星的编号是“玛31”。
就在那边。
离“玛31”不远的地方确实有颗星星,有些黯淡,很不起眼。
井九看着那颗星星,在脑海里调出那边的星图,不停调整角度,最终在星图里找到了一颗恒星。
那颗恒星在他的意识里不停变大,最终变成肉眼可以清晰看到的画面。
那是一颗白色的火球。
无论体积还是光色都与他在竹椅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井九看着遥远夜空里的那颗星星,有些出神。
原来那里就是家乡。
可以看到,回去却是极远。
那颗星星所在的位置已经在这个星系最偏远的地方,再往外去便是通过扭率空洞也很难穿越的无尽虚空。
那片无尽虚空被称为宇宙黑域,暗物之海就在那里。
井九静静看着那颗星星,手指落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地敲打。
当年在小山村池塘边,他躺在竹椅上的时候,也经常看似无意识、实则有规律地敲打扶手。
每当这种时候,他都是在思考很重要的事情。
如果飞升者离开朝天大陆,经过最初的震愕、平静下来后便要选择接下来的路。
他们可能会走不同的方向,但肯定会向着某颗星星而去。
对光明的向往与亲近感,人类与飞蛾没有太多区别,飞升者也是如此。
朝天大陆有记载的飞升者共计二十七人,都是境界高深无比、神通了得的大修行者。
比如青山宗的开派祖师,比如血魔教的前任教主,比如蓬莱岛上的那位散修,比如纯阳真人,再比如他。
这些飞升者或者道心通明,或者魔焰如海,不管遇着任何事情都不会惊慌失措,更不会出现什么心理方面的问题,他们可能会遇到那些域外天魔,惨被杀死,但应该还是会有很多人抵达了最近的恒星,与这个世界的人类文明接触。
那么这些人现在在哪里?那个试探然后警告他的飞升者又是谁?
井九转头望向夜空里更明亮的另一边。
星系的核心就在那里。
那里有无数颗星辰,据说主星的黑夜与白天都没有什么区别,光污染与辐射太强,人们只能生活在防护罩里。
传闻中远古文明就是发端于那处,但他不这样认为。
与星核相比,故乡的那颗太阳更适合一个弱小文明的产生以及成长。
因为那颗太阳很黯淡,不起眼,而且位置很偏。
乡村总是比城市里面好活些。
接着,他开始思考更深层的问题,伸出手指以那片明亮的星空为纸在上面写了几个词。
“年”。
“月”。
“标准日”。
“机器人”。
“天狗食月”。
“日食”。
……
……
太阳是人类文明对宜居行星所在星系的恒星的统称。
月亮则是对宜居行星的卫星的统称。
白天的时候,因为太阳的光线太过明亮,哪怕月亮就在行星与太阳之间,人类也很难用肉眼看到,除非他的境界很高。只有当月亮刚好运行到行星与太阳的正中间,挡住了太阳的光芒,才会显露出身影,虽然是以阴影的方式。
最初的时候,星门大学的学生们没有谁太过注意钟李子,哪怕她有着美丽的容颜与银发。因为她是下层世界的人,没有足够多的信用点便会回去。星门大学以天才、冷静著称的学生们对她或者会有些怜悯,但不会分出太多的精神关心她。
这些天情况忽然发生了变化,因为那位叫做江与夏的黑发少女经常会来找钟李子。
当学生们想要看黑发少女的时候,视线偶尔会被钟李子挡住。
为什么神学院的女祭司候选者会对她如此在意?人们意外之余难免会对钟李子投注了更多的关心。
就像日食的时候,人们才会想起来在大白天去看月亮。
那天校门口两个少女的对话以及别的一些消息陆续传进了校园,学生们这才知道原来钟李子居然写了一本反响不错的小说,更吃惊的是,那本小说居然被漩雨公司看中,将要改编成游戏,甚至更有人说漩雨公司对这个游戏的期望值非常高……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这个来自下层的少女应该能够轻松地挣到移籍需要的大量信用点。
有了这样的前景,在那些学生们的眼里,钟李子的银发以及美貌终于显现出了应有的模样。
两天时间,她便收到了七封情书。
当然,虽然在日食的时候月亮容易被看到,但当太阳出现之后人们还是习惯性地去赞美它。
穿着白色传统祀服的江与夏走进了教室,黑色柔顺的长发落到腰间,整齐的刘海刚好抵着平直却不呆板的眉,行走间自有一种圣洁平静的感觉。
这幕画面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直到她走到教室后方,坐到了钟李子的身边,那些视线才依依不舍地收了回去。
这两天她时常过来找她,聊些那个故事里的内容,今天更是忍不住询问她什么时候继续写下半部。
钟李子心想看那个家伙的样子,应该是不准备把那个故事继续往下瞎编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有些含糊地避了过去。
江与夏注意到她有些神思不属,误会了些什么,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到了窗外那片银杏树,又看到了银杏树那边的大片草坪。
最后,她那个看到了躺在草坪上晒太阳、却全身都罩在衣服里的奇怪家伙。
……
……
银杏树叶还是金黄的,校园里的风不大,几天时间都没有吹落多少。
黑皮鞋踩着树叶,发出松脆而诱人的声音,仿佛有香味一般。
黑发在微风里轻飘,还在抱在少女怀里少见的纸质书,仿佛也都释放着淡淡的香气。
有很多视线随着江与夏向着那银杏树那边走去,穿过了小半个校园,却没有人敢靠地,也没有与她说话。
她的美丽除了香气,还有一层圣洁的光辉,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好,我叫江与夏,是神学院的交换生。”
她走到草坪里面,站在那个穿着蓝色运动服的少年身边,轻声说道:“那天在校门见过一面,你是钟李子的……朋友?”
井九把衣领拉到最高遮着脸,用帽子罩着头,就像一个蚕蛹,有些可爱。
他知道这个黑发女生是谁,以为她是像新世学院那个……叫什么名字的女生一样,没有理她。
江与夏明显不是那样的女生,当然也可能是隐藏的更深,被如此冷漠地对待也没有生气。
她微微一笑在井九身边坐了下来,顺着他的视线往天空望去。
碧蓝的天空里飘着云,云的边缘被正在往裂谷那边沉落的恒星镶出了一道金边。
这些都是看惯了的风景,有什么值得看这么长时间?
第三十一章仙人抚顶
“你在看什么呢?”她好奇问道。
井九注意到她声音很干净透彻。
这种干净透彻不是训练出来的,是原初的天真。
天真如果除去蠢的那一面,剩下的就是好奇。
这说明她的好奇是真的。
于是他很难得地有了回答这个问题的愿望。
可问题就在于,他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
……
碧蓝的天空里除了那些被恒星光辉烤糊边缘的云,还有别的东西。
比如隐藏在云后面的那几艘战舰。
他在草坪上晒了几天的太阳,就是在看那几艘战舰。
通过在那个“野兔”上动的手脚,他进入了军用网络,找到了驻守星门基地的战舰分队,用了半天时间写了些程序进核心电脑。
剩下来的事情就是等待。
如果那个飞升者想要继续警告他,或者直接杀死他……那么你用战舰来轰我啊?
你来啊。
他眯着眼睛看着那些战舰,心想不管你是用仙气流超能武器,还是用激光炮,只要你开始启动程序,我就杀过去,然后找到你在哪里。
……
……
这种事情他能对这个叫江与夏的黑发少女说吗?
自然不能。
于是他还是不理她。
江与夏还是不生气,只是有些郁闷,无聊地用小手在脸边扇了扇风,似乎觉得有些热。
银杏树变成黄色火焰的季节不可能太热,更何况这颗行星的地表向来有些偏冷。
一道淡淡的清新气息随着她手掌的微风散开,落在草叶上,凝成极细碎的小水珠。
这大概便是神学院或者祭司家族秘传的生命功法。
如果是普通人感受到这种清新的气息往往觉得心旷神怡,非常舒服,但在井九看来这就是些初浅的水系气息,而且他很不喜欢,因为白真人的缘故。
“你坐远点。”他说道。
江与夏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小脸微红,尴尬至极,有些无奈地起身,坐到了后面的一棵银杏树下。
微风吹过,拂落几片金黄色的叶子,落在她的肩上,就像是设计最精巧、最有美感的金佩饰。
井九用神识看到了这幕画面,想起了朝歌城井宅里的海棠树,想起了白早。
他毫不犹豫做出决定,哪怕再不喜欢水系气息,以后也不与那个黑发少女再说半个字。
江与夏坐在银杏树下,抱着双膝、歪着头看着他,越想越是好奇。
这个穿着蓝色运动服的少年究竟是谁?是钟李子的男朋友吗?
李子是从下面来的,刚来没几天,以她的清冷性情,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认识一位男朋友呢?难道说他们以前就认识?还是说这个少年是从下面逃上来的,所以才什么地方都不去,只敢在这片没有扫描的草坪上晒太阳?
这个世界的游戏只负责世界构造、很多小情节需要玩家自行设置,这种文化形态带来了某种影响极深远的变化。
那就是像钟李子、江与夏这样的少女更喜欢编故事,而且往往容易沉浸在自己编写的故事里无法自拔。
微风轻轻吹着,又落了一片金黄的树叶,这次落在了她的手里。
她用手指拈着叶柄,看着如小扇子般的叶片,有些出神。
银杏树叶确实很好看,那个少年的眼睛更好看。
对话的时候,她看到了那双眼睛,隔的很近,看的很清楚。
那双眼睛美的像水晶……不,像宝石……不,是琉璃……都不对。
他的眼睛比星星更闪耀,比湖水更清澈。
江与夏忽然惊醒,不易察觉地轻轻摇了摇头,心想你可是要做女祭司的人,在这里想什么呢?
井九知道黑发少女一直在盯着自己看,没有在意。
不管是朝天大陆还是这个世界的古典小说里,都有类似“看杀”的典故。
他不是很理解,只能归为那些公子太过柔弱的缘故。
如果被人盯着看就会觉得不自在,那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草坪上别的人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把自己的头脸都遮得极严实,就像个变态一样,难免会投来异样的眼光。
还是有很多存在完全不关心他,比如那些开心笑着、追逐玩耍的孩子与狗。
星河人类联盟是在远古文明的灰烬里生出的新花,正在茁壮成长的青少年期,各种殖民星球提供源源不绝的资源,暗物之海的威胁暂时被星链锁住,加上联盟的福利政策导向,民众非常愿意生孩子,他在守二都市里看到的小孩子简直要比他前面一千多年看到的都要多些。这个世界与朝天大陆相比,平民的生活确实要富庶幸福很多,哪怕是地下的阴暗街区也比商州城的贫民窟要好无数倍。想到这点,他把两个文明的高低评价做了些小小的修正。
暮色越来越浓,远方的恒星渐要落到大裂谷那边的山脉下,再过一会儿便是放学的时间。
戒指发出微暗的光线,把他的意识带去了星域网,与无数个虚假数位标识擦肩而过,穿过十几座信息跃桥,沉入网络海洋的最深处,来到了那个房间里。
房间里的雪花缓慢飘舞着,没有与那个工装布刺客相关的消息,却有“野兔”的几句留言。
那位战舰电脑维修女军官在留言里愤怒地指责他言而无信、恬不知耻,简直不配做一个云鬼。
他现在已经知道对方的名字叫做冉寒冬,是一位女生,却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骂自己无耻,还说自己言而无信。
猜测他人的想法与情绪是比修行承天剑诀以及数论更困难的事情,他没有去想,直接退出了房间。
清新的电子乐声在校园里响起,就像几百股粗细不一的水流落在厚薄不一的冰块上,很是悦耳好听。
没过多长时间,钟李子来到了草地边,看着坐在银杏树下的江与夏,不禁有些吃惊。
江与夏向她挥了挥手,举起手里的那本纸质书,表示自己还要再坐会儿。
校园里建筑的自照明很发达,问题是银杏树的这边还是有些暗,难道看得清楚字吗?
钟李子没有来得及细想,因为井九走到了草坪边。
两个人像前些天一样,向着校园外走去。
江与夏收起手里的书,望向银杏树光影里的那对年轻男女,没人能看到她眼底深处的那抹落寞与向往。
……
……
走出银杏树林,灯光更加明亮,天空里不时出现悬浮滑板带出的夜光,偶尔会让井九想起朝天大陆的剑光。
钟李子忽然叹了口气。
井九知道这是准备谈话的意思,用鼻子轻轻嗯了一声,便算是做了开场白。
“我现在觉得压力好大。”
“嗯?”
“我说的不是游戏公司那边……反正他们现在也少来烦我……我是说的学业。”
钟李子把装着电脑的文件夹抱的更紧了些,说道:“同学们都是在上面几层长大的孩子,小的时候就做了基因优化,中学的时候就做了知识输入……”
知识输入就是通过人脑交互系统把一些基础知识灌输进人类的深层意识里,然后用针对性教学在日后的学习过程中唤醒。这些被强行灌输进意识里的基础知识,绝大部分都是一些可记忆知识,与其他方面的能力比如逻辑、运算、分析之类无关。
井九最开始知道这种手段的时候确实有些吃惊,就在他准备把对这个文明的评价等级再提升一些的时候,发现这种手段有很大问题。
科学院里有无数篇知识输入可能会影响学生其他方面学习能力的论文。
人类的大脑在短时间里根本就承受不住太多的信息输入。
不是所有人都像井九这样可以在意识里存贮海量的数据。
那些接受知识输入的学生大脑没有变成烟花,是因为在进入知识输入之前他们要从大脑容量、灰质皮层细胞集群数量到大脑开发程度等各方面接受最为严苛的评估。
直到他们通过考查,才能选择学科进行知识输入,数量限制非常严格。
到了现在,知识输入的成功率已经非常高,基本上没有太大风险。
不管如何,有资格进入知识输入的学生必然都有不错的底子,是联盟培养的精英,就像星门大学里这些骄傲的学生。
钟李子曾经就读的新世学院非常普通,没有接受过知识输入,在课业上自然很难赶上这些同学。
井九对这些事情不关心,说道:“换话题。”
钟李子知道他的性格,今天他嗯了两声还主动要求换话题,已经让她非常高兴,开心说道:“我收到了七封情书!”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神情很自然,笑的很开心,就像与闺蜜分享趣事的少女,实际上余光一直注意着井九。
井九对这件事情更不关心,说道:“换。”
钟李子有些无趣地扁了扁嘴,说道:“我知道江与夏肯定不是在看书,她是去看你的。”
井九没有否认,因为这是事实,说道:“离她远些,就像以前那个……”
他忘了新世学院里那个女生的名字。
钟李子发现自己也忘了。
(我当然记得那个女生叫陆水浅!不要每次都嘲笑我的记忆力……)
……
……
“江与夏与她不同。”
钟李子轻声说道:“我住酒店,她这个天之娇女却住宿舍,她知道这件事,也没有说那些话来劝我。”
如果是新世学院那个姓陆的女生,大概会劝说她:因为这样那样的道理,你应该与大家一起住在宿舍里,诸如此类的话。
这些话可能是有道理的,甚至听着是善意的,但终究是多余的,有别的目的。
“不用担心我,我能分辨出来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一个人生活,在那条街区里长大,识人的本事比你想象的要好。”她看着井九挑了挑眉,有些俏皮,“那天晚上我同意与你合租,就是知道你是个好人。”
井九伸出手指弹掉落到眼前的一片金黄色的银杏叶,说道:“白痴。”
没有人天生是好人或者坏人。
好人也可能做坏事,坏人也可能做好事。
任何以对方当时表现出来的好坏来判断对方今后行事的想法都是愚蠢的。
“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觉得每个人都会遇到有难处的时候,能帮帮就帮帮好了。”
钟李子沉默了会儿,接着说道:“我愿意和陆水浅做朋友,是因为我没什么朋友,装着就装着呗,我也不在乎。”
两人来到了酒店下面的泳池边,大树的影子落在水面上,轻轻荡着。
树影与水面看似在一起,实则永远不会在一起。
这是怎样的孤单。
她忽然停下脚步,望向井九说道:“其实我真的有病。”
井九说道:“我真的有药。”
……
……
夜深人静的时候,云烟亦净,那几艘战舰的身影更加清楚。
井九躺在露台的椅子上,这时候没有看战舰,而是在看着那些星星。
忽然,他伸出手对准夜空虚抓了一把,似乎想要把那些星光抓到手里。
他不是在吸收仙气修行,也不是想起了元龟与阿大,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莫名其妙而多余的动作。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做这些莫名其妙而多余的事情。
粒子、强作用力、光速变慢、规则变化……还是那些词,再次浮现在他的意识里。
来到这个世界后,他的身体强度变低了些,所以心也变软了?
想着这些,他起身来到房间里,带入一道清风,让钟李子陷入深沉的睡眠。
他坐到床边,手掌在她身体上方约半尺的地方缓慢移动。
一道淡渺而凌然至极的剑意,从他的掌心射出,把少女的身体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除了凌厉,那道剑意还极其寒冷,有些当初剑狱里千里冰封剑阵的感觉。
那些剑意无形无质,却仿佛能够扭转空间,让窗外透来的星光一时无法折射出去,房间稍微变亮了些。
咔的一声脆响,床头杯子里的水瞬间冻成了冰块,紧接着杯子也裂开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井九离开了卧室,回到了露台的椅子上,闭上眼睛,开始真的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