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章 算计
叶桃凌不顾众人的惊骇,踏浪而去,仅仅十几息的功夫,就冲出数十里远。天启境界的大能力者,当真是无所不能,长剑为舟,竟给人冯虚御风的感觉。照此来看用不了多久,叶桃凌就能冲到先圣岛近前,一探究竟。
寻常人寄蜉蝣于天地,也不过是渺沧海之一粟。在茫茫大海面前,人力显得尤为渺小。在白舒眼中,不一会儿的功夫叶桃凌就变成了一道模糊不清的白影,仿佛随时会消失在烟波浩渺的海雾之中。
“唉...”白舒长叹一声,声音中带着不可名状的疲惫和感叹。自从凌问儿死后,白舒一路走来,风风雨雨,不论到了什么时候,他都只是一个旁观者,只能默然注视着一切的发生,却没有丝毫的办法去改变什么。
一直到了今天,他想帮上叶桃凌一些忙,也是难如登天,到最后也还是借助了小白的力量。自始至终,白舒都活在白访云的羽翼之下,假想一下,倘若他白舒不是白访云的儿子,就没有去燕京炼体的可能,更不会通过太虚观的内门测试,不会看到小书阁中的珍贵典籍。
那么白舒就算是入了太虚观,一辈子也只能是一个碌碌无为的外门弟子,不会结识董色,没有罗诗兰的照顾,得不到萧雨柔芳心,更不会在这一个冬天,收获足足半个东洛剑宗的血桃。
那我自己真正的价值又在何处?白舒望着远方那个飘然而去的身影,内心之中充满了挫败之感,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像叶桃凌一样,横行无忌呢?
似乎是看出了白舒的迷茫,在一旁默然不语的宗主忽然开口,对白舒道:“舒儿,你现在已经是破虚境界了。”
白舒微微一愣,下意识的回答道:“近日才突破的境界,尚有许多疑虑不解之处。”
宗主满意的笑道:“入了道门不过两年时间,就能修炼到破虚境界,你就没有想过,你入天启的速度,可能超过你爹,甚至是超过桃凌?”
白舒又是一愣,他现如今是破虚境界,谁又能说得准,白舒下一次的突破,是在什么时候呢?
不等白舒反应,宗主就默然转身离开了天门,只留下不知所措的白舒,还没有从刚才的对话中回过神来。
而这短短几句话的功夫,海面上本已经消散的海雾忽然间又重新升腾聚拢起来,叶桃凌的身影愈发的模糊不清。众人只见那小如一颗米粒的白色身影骤然加速,向着先圣岛的方向飞速掠去。
白舒神情一凛,心道不好,莫非这海雾重新聚拢,先圣岛又要消失在茫茫东海之中么?那朝着先圣岛而去的叶桃凌,会不会也随着先圣岛的消失,一起被湮没在波澜壮阔的大海之中?
情急之下,白舒调动起全身灵气,拼尽全力的吼道:“叶桃凌,快回来!”
这一声喊虽然远远不不上刚才海面上传来的那声兽吼,但白舒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句话出口,也是将剑宗中人吓得心口一跳,他焦急的声音顺着海风,在空荡的
海面之上传的极远。下一刻,叶桃凌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茫茫海雾之中,教白舒根本无法判断,这一声喊,叶桃凌究竟是听到没有。
东洛剑宗的半山腰,孟克之与薛冬亦并肩而上,身后跟着一群形色肃然的魔宗弟子。寂静的山道间隐隐传来了一声喊,似乎是在叫叶桃凌的名字。
孟克之微微皱眉,叶桃凌这个名字对他而言,似乎有一种不可言喻的意义。
薛冬亦却会错了意,对孟克之解释道:“这声音听起来,像是白舒的声音。”
孟克之没有说话,却有些茫然的望着薛冬亦。
薛冬亦看着孟克之痴痴傻傻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在心里骂道:“真个是个呆子!”
但薛冬亦表面上不动声色,耐心的解释道:“是太虚观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小子,希微境界的时候,就能把破虚上境的我逼的有些狼狈。”
孟克之没有什么明显的表示,他三日得道,对于境界并不敏感。
孟克之的反应在薛冬亦的意料之中,他一边儿和孟克之向前走,一边儿继续说道:“白舒这小子和叶桃凌关系不浅,还是小姐的如意郎君。”
孟克之依然没什么反应,只是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我可好久没看到董色了,你知道她去了哪里么?”
薛冬亦想起董色,神色一黯,自从紫桑别院一别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董色,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你也不知道么?”见到薛冬亦发愣,孟克之又问了一句,他还记得董色,虽然在魔宗里董色和薛冬亦要好,但在某个月朗风清的夜晚,董色也是去过孟克之的鱼塘,蹲在池边喂过鱼的。
薛冬亦苦笑道:“我许久没有见到过小姐,也不知道小姐还活着没有。”薛冬亦知道孟宗暗地里的一些勾当,如果董色落在孟宗的手里,怕是难逃一死。薛冬亦也暗中调查过这件事情,却不敢动用宗门之中的力量。
现在是毫无消息,若是薛冬亦得知董色有什么麻烦,他想他一定会去帮忙的,之前他在嘴上和董色划清界限,但曾经拥有过的感情,又怎么可能假装是不曾有过呢?
孟克之没有再问,山路上也再没有传来任何声响,一切重新归于寂静。
二人身后那一众魔宗弟子在听到董色的名字后,虽然噤若寒蝉,心中却不免泛起了嘀咕。也就是现在还能想起董色这个人,而董义泽这个名字,再也没有人提起过。
似乎所有人都觉得,董义泽已经死了,这辈子再也不会回来。
孟克之走在剑宗的山路上,数处转折起落,胸中都有沟壑,他不是第一次走剑宗这条山路。他曾经在剑宗待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感受过东洛剑宗四季的变化,也领教过世间最高明的剑法。
如今故地重游,孟克之心里微微有些兴奋,东边那片海,可要远远比自己院子里的池塘有意思多了。
薛冬亦微微落后孟克之一步,不动声色
的打量着孟克之,他从孟克之的脸上看到了那一丝兴奋和喜悦,那神情就像是孟克之蹲在池塘边看鲤鱼一样。
谁能想到堂堂魔宗的大少爷,居然是个不争名逐利,只喜欢战斗和小动物的怪人。
怪人已经是一种好听的说法了,薛冬亦更喜欢称孟克之为傻子。
薛冬亦对着孟克之冷冷的笑着,忽然又开口道:“那白舒小子破虚之后,说不定你都不是他的对手。”
孟克之正在想自己曾经养过的一只海星,纯黑色的身体,布满了红色的火焰纹路,美丽的就像是夜空中燃烧的星辰。
听到薛冬亦的话,孟克之脑海中所有的记忆飞速逝去,一下子记住了白舒这个名字。
“有这么厉害,你可不能骗我。”孟克之板起脸来,忽然间显得有些不高兴。
薛冬亦淡然道:“我几时骗过你?”
孟克之手心发热,仿佛烧起了一团烛龙黑火,他问道:“你说刚才喊叶桃凌名字的那个人,就是你说的那个白舒。”
薛冬亦眼眸中闪过一丝阴郁道:“没错,就是那个小子。”
这一次四派论道,薛冬亦就算已经稳定了破虚巅峰的境界,但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白舒,他也是很难做到。更何况,薛冬亦不确定自己杀了白舒,会不会惹来萧雨柔的怨恨,何不让孟克之对白舒动些心思,到时候若真比试起来,孟克之收不住手的概率,可委实是不低呢。
薛冬亦阴恻恻的一笑,心里对孟克之道:“傻子啊傻子,到时候承受罗诗兰和叶桃凌怒火的,就应该是你,而不是我薛冬亦了。”
三两句话的功夫,孟克之就被薛冬亦算计了一次,可他却对此毫不知情,倒真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天门之外,白舒一声喊过后,海面重新归于寂静,浓重的海雾将众人的视线阻隔在了海岸线内。东海之上再也看不到先圣岛,亦或是叶桃凌的影子。
而那声突如其来的兽吼也销声匿迹,仿佛从未响起,不过是众人在不经意间的一个错觉。
白舒呆愣在天门之口,心急如焚,却一言不发。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叶桃凌在东海之上,杳无音讯。
白舒几次三番想要做些什么,却苦于无计可施,忽然之间白舒猛地回过神来,转身望向人群之外素面冰心的白姑娘。
白舒快步走到白姑娘身边,小声的道:“白姨娘,你能不能帮我把她找回来。”白舒声音急切,已经近乎于哀求。
白姑娘微微摇头,白舒顿时面如死灰。
紧接着小白一句话,让白舒转忧为喜:“你看那,她已经回来了。”
白舒不可置信的转回头去,只能看到浓浓的海雾,却完全没有任何叶桃凌的影子。
但没过多久,踏着长剑的叶桃凌就冲出了重重迷雾,一脚点在海面之上,带起一澎水花,同时也收起了星陨剑,跃向了开满桃花的深涧之中。
第三百七十六章 林中戏雪
白舒见叶桃凌白衣飘飘,在桃林之中飞来跃去,顿时长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叶桃凌已经是天启境界,白舒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担心什么,或许在白舒心里,不管叶桃凌走到了什么样的高度,她永远都是那个肩上有疤,胃里有伤,心中有悔的可怜女子。
聚集在天门之上的一众剑宗弟子见到了叶桃凌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样子,顿时一片欢呼。而刚刚沉寂下来的天空,此刻又潇潇疏疏飘起雪来。
叶桃凌白衣胜雪,脚尖在桃花枝头轻点,整个人就顺势一跃而起,仿佛微风中的轻絮,全没有任何的重量。
不知道是不是白舒的错觉,自从叶桃凌换了白衣之后,她整个人的气质都由内而外的发生了变化。少了几分锋芒和决然,却多了不少灵动和静婉。
白舒心里还在想着,叶桃凌已经从桃花深涧中飞身而起,回到了白舒的身边。她面色平静,看不出来任何的情绪波动,仿佛刚才那个满是狂热,恨不得化作一柄利剑撕破海幕的人,根本就不是她一样。
白舒上下打量着叶桃凌,忽然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叶子,你还是穿红衣好看!”
白舒这句话出口,不仅是叶桃凌愣了,连白舒自己都愣住了。穿什么衣服是叶桃凌的自由,哪里需要他白舒多管闲事,更何况,叶桃凌穿白衣依旧是美的惊人,谁也不能说这位藐视天下的叶桃主,还需要衣服来衬托自己。
叶桃凌神色顿时一黯,她曾经听人说过,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喜欢白衣飘飘的仙子。她还记得曾经白舒看自己的眼神,目中略有神采,却像是燃尽的炉火,无论她如何的耀眼,都不能够让白舒的眼神燃烧起来。
可分开这么长一段时间之后,叶桃凌换上了所有男人都喜欢的白色衣裙,白舒看向自己的眼神果然发生了变化,他整个眸子都烧了起来,看向叶桃凌的目光充满着灼人的温度,叶桃凌原以为是衣服的功劳,却不想白舒根本不喜欢自己穿这身白衣。
女为悦己者容,这道理自古不变,白舒或许永远都没有机会明白,叶桃凌是为了自己,才换上了这一身白衣。
“之前的衣服拿去洗了,这才换了这一身。”叶桃凌轻描淡写的解释着,没有什么比精心梳妆之后,却被心上人所嫌弃更令人悲伤的事情。
白舒点了点头,恍然大悟,他根本没有想到叶桃凌两套红衣换洗的事情。如果白舒有心在剑宗中打听打听,他或许会知道,叶桃凌从陵武城回来之后,一直都是穿的白色。
“走吧,咱们离开这里。”叶桃凌整理好情绪,轻轻拉了拉白舒的衣角。
叶桃凌小心翼翼的动作仿佛一柄尖刀刺入白舒的心脏,他很想不管不顾的牵住叶桃凌的手,可他却不能这么做。
就连曾经无所顾忌的叶桃凌都开始变得唯唯诺诺起来,足可见这世上最恐怖最折磨人的东西,叫做感情。
两个人并肩走向东洛剑宗的深处,路上白舒没有问叶桃凌在东海之上看见了什
么,更没有把天门之处没有说完的话道个清楚,他只是安安静静的跟在叶桃凌身边走着。
又一次漫步在东洛剑宗的山道之上,白舒心中感慨万千。上一次他走在这条路上满脑子都是曾经凌问儿走在这条路上时的样子,而现在,他脑海中却满是叶桃凌一身红衣,腰间挂着乾沧,缓步而行的模样。
人的生命就是如此奇妙,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和某些人,某些场景,某些宿命,紧紧的纠缠在一起,然后就再也没有办法分开。
两人并肩走过几个缓坡,峰回路转之下,地势逐渐变低,山林间的血桃也逐渐多了起来,馥郁芬芳。
地面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积雪,白舒回头望去,只见一大一小两对脚印拉成了长线,格外的分明,提醒着过路的人们,这新雪被两个同行之人踩过。
白舒知道自己已经进了碧落山的后山,他自然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叶桃凌曾经在天一峰住过一段时间,可白舒还从来没有去过叶桃凌的住处。
这女子的闺房就像是新娘红色面纱下那一张娇羞动人的俏脸,偏偏只有自己的如意郎君,才能掀开这神秘的红盖头,一探究竟。
随着两人的深入,山林之中愈发的寂静,轻薄的雪花渐渐变得厚重,压在漫山遍野的桃花之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格外的悦耳动听。
白舒跟着叶桃凌不知疲倦的走着,满耳听到雪花落下的声音,眼眸中是叶桃凌娇柔可爱的倩影。他慢慢陷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起来,他只是隐隐看到白色和红色的光影,口鼻中是桃的香气,分不清是她还是它的味道。
如果可以的话,白舒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就这样默默的跟在她身后,把她装进眼里,心里。天地间只剩下对方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无声无息间,白舒悄悄捉住了叶桃凌冰凉的小手,他注意到叶桃凌已经被雪花打湿了头发。
叶桃凌忽然回眸望着白舒,甜甜的在笑。她伸出另一只手把雪花接在掌心里面,却一个没站稳,摇摇晃晃地抬起脚来,又重重的落下,像是喝醉了酒一般。
她摇头晃脑的模样彻底逗乐了白舒,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可爱的叶桃凌,雪花融化在她发间的时候,跟着一起融化的,还有白舒那颗忐忑不安的心。
如果白舒不能给叶桃凌一个永远,那么他至少可以,给叶桃凌一个冬天,一个前所未有的温暖的冬天。
山林之间寂静无人,只有桃花和雪,还有清脆可人的笑声。此时此刻,这片桃林就像是只属于白舒和叶桃凌两个人的避世港湾,不需要理会世俗的眼光,不需要担心任何人会来打扰。
甚至有那么一刻,叶桃凌觉得白舒只属于自己。
雪越下越大,两个人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在这条仿佛永远都不会走完的山道之上,脚步愈行愈缓。白舒忽然折下一枝血桃,不由分说插在叶桃凌的鬓角,她粉面之上顿时烧起两片绯红,娇羞可人,叫人想狠狠一口上去,一亲芳泽。
叶桃凌的心砰砰跳着,慢慢的,就连雪花沙沙的声响也听不见了,她耳中只有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她此生从未感觉如此的快乐,她能看懂白舒望向自己的眼神,充满着无限的眷恋和喜爱。
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目光注视过叶桃凌,她眼眶微微发红,有一种莫名的情愫从心底生起。
白舒察觉到了叶桃凌的异样,他忽然松开牵着叶桃凌的手,做坏般的将枝头的积雪揉成一个不大不小的雪球,趁叶桃凌还在愣神的时候,砸在了她的胸口。
叶桃凌显然不懂以雪为乐的情趣,还以为白舒是在欺负自己,只是傻傻的站在原地,完全没有了在众人面前那种横行无忌的气势。
就在叶桃凌手足无措间,白舒又是一个雪球过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叶桃凌的脑袋之上,叶桃凌紧紧闭上了眼睛,仿佛一头受惊的小鹿。
紧跟着白舒戏谑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小叶子快还手啊,怎么那么老实,站着不动让人欺负?”
叶桃凌虽然天真无邪,可也不是傻子,她立刻明白了白舒的意思,脸上顿时挂满了笑意,神色也变得认真的起来,仿佛这是一场关乎着尊严和性命的较量。
接着,叶桃凌展现出了在戏雪方面惊人的天赋,哪怕白舒已经是破虚的修为,初步沟通的天地,却就是躲不开叶桃凌一个个稳准狠的雪球。很快白舒就在雪球大战中败下阵来,他气急败坏的抓起积雪冲上前去,把冰冰凉的雪塞进叶桃凌的领口。
叶桃凌连忙笑着求饶,可谁曾想白舒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行事亦是心狠手辣,直冰的叶桃凌倒吸了一口凉气。
片刻之后,叶桃凌迅速的抖落身上的雪花,转而捧起积雪向着白舒冲了过去,这一瞬间叶桃凌好似杀意凛然,吓得白舒打了一个寒颤。
谁也没有想到,在碧落山后山的桃林里,在这场浩浩荡荡的风雪中,两个人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和负担,就像是孩子一般肆无忌惮的嬉笑打闹着。直闹到最后,两个人衣衫凌乱,气喘吁吁,最后筋疲力尽的一起手牵着手仰面躺倒在雪地之上。
白舒看不见叶桃凌的脸,却能听到叶桃凌沉重的呼吸。白舒能听得出来,叶桃凌的呼吸格外的贪婪和畅快,她从来没有如此快意如此放松过。
眼前是血红色的桃花和灰蒙蒙的天空,身边躺着自己最喜欢的人。虽然枕风宿雪,手脚冻得冰凉,但两人掌心相触的地方,却火热的发烫。
刚才一直在打闹白舒还不觉得有什么,此刻筋疲力尽的躺在雪中,白舒才感觉到头脑前所未有的昏沉,寒意让人各方面的反应都慢了下来,就连此时此刻飘落的雪花都慢了下了。白舒牵着叶桃凌的手,看着满天的风雪和桃花,时间仿佛永远停驻在了这一刻。
忽然之间,白舒感觉到一副柔软的身躯钻进了自己的怀里,叶桃凌的双臂紧紧拥抱着白舒,那力道大的惊人,让白舒喘不过起来。
白舒只觉得耳边热气朦胧,听到一个柔肠百转的声音道:“白舒,我想你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 眼泪
叶桃凌这一句话,好似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她瘫倒在白舒的怀中,红红的脸颊紧紧的贴着白舒的胸口。她能清晰的听到白舒沉稳有力的心跳,就像东海之外那一声一声的浪潮,这种一呼一吸间带着天地自然的律动,正是叶桃凌的生命之音。
白舒一只手搂着叶桃凌柔软的腰肢,另一只手在叶桃凌的小脑袋上胡乱的揉了几下,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慨。他明知道自己这样做是错的,可白舒一错再错,他不想自己和叶桃凌的最后一个冬天,是带着眼泪的。
雪还在下着,叶桃凌安安静静的卧在白舒的胸口,四周一片静谧,桃花的香气将白舒包裹,他能清楚感觉到大雪将自己和叶桃凌缓缓掩埋,就像是牵手一生的红颜知己,渡过了漫长的岁月,最终白头偕老,共同走向死亡。
白舒的心里没有任何的波澜,反而出奇的平静,这一刻他只想抱着怀中这个女子,嗅上一千年的桃香,听上一千年的海浪。
许久之后,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漫天的风雪也逐渐偃旗息鼓。白舒和叶桃凌恋恋不舍的起身,舒展了下僵硬的四肢,掸了掸身上的积雪,并肩往桃林深处走去。
脱离了暴雪中那种奇妙的状态之后,两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叶桃凌面色潮红,宛若一枚可口诱人的蜜桃,叫人看了忍不住口齿生津,食指大动。
白舒下意识的想到了叶桃凌皓腕出的那颗鲜红如血的守宫砂,不知道如果下次叶桃凌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手腕处的守宫砂不见了,那些剑宗弟子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想到这里白舒情不自禁的笑笑,笑容中尽是难以言说的恶趣味。
叶桃凌伸出白嫩的玉指在白舒眼前晃了晃,虽然没有开口,可那意思分明是在问,你平白无故的,发什么呆呢?
白舒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却忍不住频频侧目于叶桃凌的皓腕,却苦于天色将晚,始终看不到守宫砂那一点鲜红。
不多时,两人走到了一处山居之外,红墙黑瓦,院墙高高的,叫人看不清里面的风景。
白舒微微一愣,凝视着那些被雨雪洗的发白的红墙,漫不经心的问叶桃凌道:“这是你住的地方?”
叶桃凌轻咬着红唇点头,拉着白舒就往院子中走,似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揭开自己身边那层薄纱,让白舒看个清楚。
白舒心里也很好奇,叶桃凌朝夕生活的地方,究竟是一个什么模样。
进入到院中,没有白舒想象到的人面桃花相映红,更没有出人意料的暗香浮动月黄昏。
叶桃凌山居中的院子里空空荡荡,只有一方枯竭的池塘,池塘边种着大片大片枯死的杜鹃花,除此之外,就是被雨雪洗的发白的红色墙壁,看起来格外的荒凉和孤寂。
要不是叶桃凌亲自带白舒进来,他绝对不敢相信,这是风华绝代的叶桃主的山居。
如此的荒
凉落寞,如此的孤独惆怅,像是一处被人遗弃的废土。
白舒转过头来望向叶桃凌,似乎是在问她,为什么会住在如此残破的地方。叶桃凌的目光有些躲闪,她没有说话,只是拉着白舒往屋子里走去。
木屋外有竹林和碎石,在白雪的映衬下郁郁葱葱,终于在死气沉沉的庭院之中,透出了一点生机盎然。
白舒禁不住想到前人一句话,这世间芳草,不过四时不谢之兰,百节长青之竹,万古不败之石。就连梅花和松柏,都要逊色几分呢。
叶桃凌低头在前面走着,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这里最开始不是这个样子的,红墙粉刷的鲜艳,院子里是大片大片娇嫩欲滴的杜鹃,只不过后来我住进这里...”
叶桃凌话没有说完,白舒却能明白叶桃凌的弦外之音,他轻声安慰道:“只要肯花心思打理,花儿总有重开之日。”
白舒说着,从行李中拿出一个布包递给叶桃凌。
叶桃凌狐疑的接过那布包,展开一看,禁不住神色一凝,她霍然抬眸望着白舒,眼神中饱含着激动与欣喜。
白舒把叶桃凌的太阳花从太虚一路拿到了东洛剑宗,那是白舒带叶桃凌取种,两个人共同呵护之下成长起来的花朵。
叶桃凌还记得白舒说过,希望自己能像这太阳花一般开朗,笑容灿烂。她也记得无数次去莫愁湖取水,记得别人诋毁白舒时自己内心中的愤怒,记得那一桶冰凉的湖水浇下时自己奋不顾身的冲动。
叶桃凌看看手中有些萎靡不振的太阳花,又看看白舒宛若和煦春风的笑容,站在原地柔肠百转,张嘴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白舒拍了拍叶桃凌的肩膀,就像是两人曾经在太虚时淡若秋水的君子交情,白舒笑着说道:“这花儿离了土可活不长,要赶紧让它落地生根才好呀!”
叶桃凌重重的点了点头,她让白舒等在门口,自己转身冲进了屋子里面,关上了门。
白舒不明所以的笑笑,以为叶桃凌是进屋找什么容器,好把这株太阳花重新栽下。
可让白舒没想到的是,片刻之后推门而出的,竟是一截红色衣袖,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这抹红色格外的亮眼和诱人。
白舒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他又想起自己重伤时躺在叶桃凌的马上上,半梦半醒间看到的那些画面。
就和此时此刻他所看到的场景一模一样,木门和纸窗,红袖和玉臂,异香扑鼻,月影浮动。
叶桃凌从屋中闪身而出,一身鲜红如血的大红色衣裙,就像是从门中走出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恍惚之间白舒心口一热,是了,就是这种感觉,这世上能穿彩衣罗裙的人不胜枚举,各个都风姿绰约,窈窕动人。可普天之下,能把大红色穿出味道,而不显丝毫俗气的,恐怕只有叶桃凌一人。
月色拨开朦朦胧胧的浮云,悄无
声息的洒落下满地清寒,叶桃凌的面容在凌乱的月影下变得模糊不清。她扬起脖子,露出脖颈间大片雪白的肌肤,虽是一言不发,却像是一记令人无法抗拒的良药,刹那间点燃白舒内心中所有的渴望。
叶桃凌罗裙翻飞,露出红裙之下雪白色的鞋袜,在竹影斑斑的雪地之上,舞出了令人怦然心动的美感。她轻飘飘的转了一圈,似乎是要让白舒记住最美的自己,在白舒灵魂深处留下一个火红色的,滚烫的烙印。
白舒顿时有些口干舌燥,喉咙里不自觉的发烫发痒,尤其是白舒看到叶桃凌袖口新绣上去的金色桃花,还有身后裙摆上刺着的振翅欲飞的金凤凰,那精致细密的图案耀眼的发亮,成为了叶桃凌一身红色之中,比那一点神来之笔的幽蓝更加夺人心魄的妆点。
此时此刻的叶桃凌,堪称是四国之内第一美女,这世间再也找不出一人容貌或是气质,能胜过叶桃凌一丝一毫,她就在幽暗静谧的雪夜之中大放异彩,把自己最美的样子,永远镌刻在了白舒的心中。
叶桃凌见白舒看呆了眼,忐忑不安的心这才放下,她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转而又低头打量着自己的衣裙,兴奋不已道:“怎么样白舒,这身衣服好看么?”
白舒哪有说不好看的道理,他目光紧紧盯着叶桃凌,舍不得移开片刻,连连点头,恨不得把头点破地道:“好看极了,你现在不是一片叶子,是世间最美丽的花朵!”
这一瞬间白舒心里闪过很多词汇,譬如聘婷秀雅,譬如娥娜翩跹,但这些词汇都不足以形容叶桃凌的美丽,话到了嘴边,也只能是一句最寻常,最朴素的称赞。
叶桃凌笑得更开心了,她楚楚动人的望着白舒,巧笑嫣然,可笑容中分明透着几分凄婉,她对白舒道:“这是我从陵武城回来之后,师父送给我出嫁用的衣服,师父说咱们八字相合,是天作之合,斩不断的姻缘...”
叶桃凌越说越没底气,声音也越来越小渐不可闻,眼睛也跟着红了起来,
不过片刻,叶桃凌就啪嗒啪嗒掉起了眼泪,泪水滴在红衣之上,那红色逐渐发深,泪水滴在地上,滚烫的泪珠把洁白的雪花灼出了一个个触目惊心的伤痕。
叶桃凌泪眼盈盈的望着白舒,万分委屈的道:“白舒你告诉我,师父是不是骗我?”
这一刻面对叶桃凌的发问,白舒哑口无言,喉咙间仿佛堵了一块石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嘴里满是苦涩。而面前的叶桃凌却哭成了一个泪人,前所未有的脆弱。
她能猜到白舒在天门之上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什么,叶桃凌也知道白舒不可能和自己走到一起。她只是心有不甘,她只是不愿意承认,因为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比让人看到希望,最终又硬生生的让这个希望破灭更令人心碎的事情。
叶桃凌知道如果自己今天不让白舒看到这身嫁衣,那么这一辈子,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记住
“叶子...”
白舒开口的声音有些哽咽,这一声叶子喊得,让白舒自己的心都跟着颤抖了起来。刹那间白舒思绪翻涌,想过前世今生,每一个画面都历历在目,清晰可见。
可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叶桃凌这般,让白舒感觉如此的刻骨铭心。
青竹白雪之下,叶桃凌默不作声的流泪,任谁看了也不会相信,这是东洛剑宗那个不可一世的红衣桃主。这么多年以来,众人只看到了她身上熠熠生辉的光环,却从没有人真的留意过,她也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可怜女子。
如果不是心中已无指望,没人任何女子会愿意把自己最美的青春年华,埋葬在不见天日的海崖悬棺。纵有涛涛浪潮声相伴,也难以排遣心中的孤独的怨恨。
白舒悠悠一声长叹,真真切切感觉到了这件事情的棘手。叶桃凌不像是萧雨柔,她不吵不闹亦不强求,也不会像罗诗兰那般淡然。
白舒明白,这一次眼泪是叶桃凌的情感宣泄,一旦积雪消融,叶桃凌便会收起所有情绪,对两个人有过的曾经只字不提。就像那次在陵武湖畔,叶桃凌说的那句:“搬起千倾湖水再难,也及不上改变一个人的心难。”
那一次白舒怅然若失,可那一次白舒还没有爱上叶桃凌。现如今物是人非,再回想起来,白舒便觉得无以复加的心痛。他时常会想起叶桃凌那一刻的语气神情,淡漠的眼神和薄如长线的唇弧。她好似一点也不在乎白舒不喜欢自己,头也不回的往星院的方向走去,那背影在那一刻还好似毫无羁绊...
白舒紧握着拳头,手被冻的通红,可骨节却苍白毫无血色。他和叶桃凌相处的时间不长,可所有和叶桃凌发生过的事情都是那样的清晰和深刻,在白舒脑海中不断的浮现,又飞速的飘过。
印象中叶桃凌的欢笑和眼泪都少的可怜,她大部分时间,都是神情淡漠,平静的宛若一泓秋水。
终于,叶桃凌收起来了眼泪,抬起红袖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在白舒目光注视下,她缓缓恢复了往常那个清清冷冷的模样,可那模样中分明还带着一丝笑意。
白舒见叶桃凌梨花带雨却强颜欢笑的模样,心中痛感剧增,嘴里泛起丝丝苦涩。
下一刻叶桃凌忽然抬袖抓住了白舒的手腕,刹那间白舒紧握的拳头松开,却冷不防被叶桃凌一下子拉进了怀里。
那力道大的吓人,带着一种别样的霸道,还不等白舒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嘴中的苦涩就被一种淡雅的桃香所取代,刹那间那芬芳扑鼻,唇齿间津如清泉。
白舒下意识的用双手环抱住那盈盈不堪一握的柔软腰肢,触手温润,却没有摸到预想中绫罗绸缎的那种丝滑,反而是那种纺织出的上好的布匹的触感。
的确,若是叶桃凌的红衣也如世间那些庸脂俗粉的一般软懦,岂不是辜负了她红衣桃主盛名。
一刹那,叶桃凌也紧紧拥住了白舒,四目相对间,白舒又看到叶桃凌奔涌而出的热泪,
那泪水滴在白舒脸上,如同一点点滚烫的烙印。
恍惚间白舒仿佛能听到叶桃凌沉重的心跳声,能看得清楚,叶桃凌眸子中的不舍与眷恋。
窗外的雪下得淅淅沥沥,屋子里的灯火朦朦胧胧,白舒口鼻间的香气若有若无,竹影间的月色忽明忽暗。
叶桃凌忽然狠狠的咬在白舒的唇上,桃花的清香顿时被浓重的血腥味儿所取代,白舒吃痛,下意识的推开叶桃凌,神情复杂的望着她。
叶桃凌的目光同样极为复杂,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
叶桃凌目不转睛的望着白舒,故作轻松道:“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了你,同样我最不幸的事情也是遇到了你。”
白舒从来没有想到误终身这样的事情,会出现在自己的身上,不禁心中更是百味杂陈。
叶桃凌却品味着唇间的血腥味儿,注视着白舒一双落寞的眸子,一字一句道:“但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我这辈子只喜欢你白舒一个人,就算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也要你永远记得我!”
叶桃凌这一番话出口,白舒又是羞愧又是感动,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他羞愧的是就算是到了表白的那一刻,这些话居然是叶桃凌一个姑娘家先开口说出来,而他自己甚至都没有这个勇气。他感动的是叶桃凌明知道自己不能和她在一起,却还是义无反顾的爱上了他,而且心中没有任何悔意。
只不过让白舒隐隐感觉到不安的是,叶桃凌让白舒永远记得她,那这是不是意味着,叶桃凌仍然难以逃脱葬身崖棺的命运?
白舒宁可再来东洛剑宗能远远的看一眼如故崖上的红色身影,也不愿意每次再来剑宗,都只能上如故崖去祭奠。
白舒犹豫再三,终于还是鼓起勇气,眸子中闪动着莫名情绪,认认真真道:“小叶子,我也喜欢你的!”
叶桃凌只是淡然的点了点头,毫不惊讶,毫不怀疑的道:“我知道的!”
两人没有再多说什么,一起进到了屋子里面,仿佛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一样,都默契的再没有提感情的事情。似乎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就只能永远的埋藏在那片充满着桃花香气的雪林。
叶桃凌出门取土准备把那株太阳花重新栽种起来,白舒知道这太阳花不会落得和院子中那一大片杜鹃花一样的下场。
他反倒是趁着叶桃凌出门的功夫,仔仔细细打量着叶桃凌的居所。
不同于罗诗兰荷花塘居的温馨浪漫,叶桃凌的居所简单至极,外屋是会客厅,尽是落满了灰尘的板凳和桌椅,里屋是叶桃凌的闺房,房间不大,仅仅一桌一椅一床一烛台。
床上散落着叶桃凌换下来的白衣,不远处是叶桃凌的书桌,桌子上摆着笔墨纸砚,甚至还有一个白釉色的花瓶,瓶身上描摹着淡雅的水仙。
花瓶里面斜斜插着一段桃枝,几瓣桃花凌寒盛放,娇嫩欲滴。
书桌前窗子开着,月光透过窗子洒了
进来,照亮了桃花上覆盖的一层薄薄的积雪。可那积雪分明被书桌旁的红烛染成了金色,就像叶桃凌嫁衣之后那振翅欲飞的金凤凰一般。
白舒的目光一落在那枝桃花之上,目光就再难以挪开。
白舒还记得叶桃凌刚来太虚观的时候,住在莫愁湖居之上的临崖小筑。
那个时候白舒去给叶桃凌送饭,也是这样的雪夜,同样是一扇纸窗子前面,斜斜的插着这样一枝一般无二的血桃。
那个时候白舒没见过叶桃凌,脑海中对于叶桃凌这个人,还充满着各种各样的幻想。
如此再次看到这一枝桃花,白舒禁不住触景生情,又想起太虚观中发生的一切。
他甚至联想到无数个这样寒冷的雪夜,叶桃凌就自己一个人住在这清清冷冷的院子里面,独自忍受着孤独与寒冷。
甚至于每天清晨叶桃凌早早起来练剑,看到的也不过是大片大片枯萎的杜鹃花,和被雨水洗的发白的红色墙壁。
唯一能陪伴着叶桃凌的,就是眼前的这一枝血桃。
白舒走到近前,想仔细看个究竟,却忽然注意到书桌抽屉没有完全关好,几张沁着墨色的宣纸的一角,露了出来,像是有人在仓促之间,胡乱收起来的一样。
白舒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空空荡荡的,叶桃凌出去取土还没有回来。白舒小心翼翼的打开了抽屉,除了最上面几张散乱的宣纸,抽屉里面赫然都是一张一张码放的整整齐齐的宣纸。
每一张纸上都有极为明显的墨色,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整张宣纸,而且看那形状,都像是写了同样的字。
白舒神色一凛,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张宣纸,慢慢展开平铺在了桌子上。
一瞬间,白舒一声惊呼,神色也随之变得十分复杂起来。
只见纸上用标准的楷书密密麻麻的写满了白舒的名字,每一个白舒旁边,都跟着叶桃凌三个大字。就好像是叶桃凌在回到东洛剑宗之后,每次思念白舒,都会在纸上写下白舒的名字。
为了不上纸上的那个白舒孤单,她又在白舒身边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她写满了一张纸,就小心翼翼的叠起来收好,不过半年的光景,就写了满满当当一整个抽屉。
白舒脑海中下意识的闪过自己第一次教叶桃凌写字,那工工整整的叶桃凌三个字,和歪歪扭扭的白舒两个字,看起来极不和谐,可那却是白舒心中一道柔软的伤疤。
此刻叶桃凌的字已经没有了歪歪扭扭的可爱,反而是一笔一划间透露出一股秀气,在秀气中又隐藏着一份独特的锋芒。但不管怎么说,白舒满眼只看到了思念。
这密密麻麻的字刺痛了白舒的心,他偏过头去,有些于心不忍,终于是不敢再看,也不敢在想,一直到身后传来叶桃凌的声音,白舒才手忙脚乱的把那张写着二人名字的宣纸胡乱塞进了抽屉之中,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可看在眼里的东西,又岂是说忘就能忘得了的?
第三百八十章 死局
赵青墨登时脸色大变,如果陆静修也在此处的话,听着白舒这番话,再看着赵青墨难看的脸色,他一定笑的前仰后合,再狠狠踢白舒的屁股。
不光是赵青墨,就连周围围观的四派弟子脸色也是变了,谁也没想到白舒得到了观主的真传,更不会想到白舒能和那个传说中的陆静修扯上了关系。
只不过亲传弟子这种话,白舒绝不敢乱说,而和观主那层关系,众人略一思量,便知道断然不假,这一句话中前半句都是真的了,后半句又岂能是假。
一时之间众人议论纷纷,赵青墨却哑口无言,不知道如何回应白舒。
白舒摸不清赵青墨的深浅,也不知道他今日孤身上剑宗意欲何为,但思来想去,赵青墨总不会对叶桃凌有利,一定是来找叶桃凌麻烦的,白舒便也不在纠结,继续不咸不淡的问道:“怎么了赵城主,难道以为白某人的身份,还没有资格跟你说上一句话么?”
不等赵青墨回答,白舒飞快又跟了一句:“你辱骂家师在先,我回去之后,定当如实禀告。”
徐慕灵在一旁看的暗暗心惊,不过三五句话的功夫,白舒就在赵青墨身上扣了一顶辱骂太虚观观主和岐方先祖的大帽子,就算今日叶桃凌没有在赵青墨身上讨到什么好处,有白舒这层关系在,赵青墨日后也定是无法飞扬跋扈。
赵青墨脸色愈发的难看,百年间还从未有人像白舒一样去落他的面子,而他又偏偏不敢对白舒怎么样。沉默了良久,赵青墨才憋出一句道:“我对太虚观的观主和岐方先祖自然是尊敬的,只不过你这小辈徒逞口舌之利,当真是应该好好教训一番。”
没想到赵青墨此言一出,反而像是正中白舒下怀,他啧啧点头道:“城主教训的是,不过以你天启境界的修为,和我动起手来着实是失了风度,不如这样...”
白舒话头一转,模样也变得狡黠起来,他笑着说道:“正巧我这次来东洛,是随我太虚观的一位姑姑一起,她也是天启境界的修为,不如让他和赵城主过两招,也好叫我们看看究竟是你们散修法力通玄,还是我道门道法滔天!”
“白姑娘,烦请您出来会一会这鼎城赵青墨。”白舒一番话掷地有声,众人的目光也随着白舒的视线,落在了白舒与赵青墨之间的空地之上。
白舒话音才落,只见二人中间一阵光影变幻,那空地之上,竟凭空多出一名美艳的女子,正不食人间烟火的,俏生生的站在那里。
叶桃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张口欲言,却被白舒一句话堵了回去:“你放心,我自有安排。”
白舒说的安排自然是骗叶桃凌的,他何尝不想让叶桃凌亲手复仇,堂堂正正履行自己的诺言。可白舒心里无比清楚,此时此刻的叶桃凌还不是赵青墨的对手,至少今天不是。
如果白姑娘出手解决赵青墨,倒省下叶桃凌再冒着身死命陨的风险。
这是小白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面对着无数道异样的目光,小白依旧是神色淡然,如
同事不关己一般,只不过她的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了赵青墨的身上,给他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她不知道白舒唤自己出来究竟是想让自己做什么,不过以她的水平,收拾一个赵青墨还真是不在话下。
赵青墨望着一脸恬静淡然的小白,神色却不由自主的严肃了起来,小白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之下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已经足以说明问题。
更加奇怪的是,赵青墨在小白和白舒身上感觉不到任何的灵气的波动,就像是在面对两个普通人一般。不同的是赵青墨能隐隐感觉到白舒破虚境界的修为,而在看向白姑娘的时候,赵青墨就仿佛望进了一泓深不见底的秋水。
能让赵青墨觉得深不可测的境界,要么就同是天启,要么就是一种超越天启的存在。
天门之上,山风早已停歇,四周静谧的可怕,围观的人群连大气都不敢喘。
白舒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全无敬畏的嘲讽道:“赵城主不是要教训我么,何妨先过了白姑娘这一关。”
白舒看着赵青墨那讳莫如深的眸子,忍不住目中闪过一丝厉色,他狠狠的质问道:“你不上,莫非是怕了!”
赵青墨脸色愈发的难看,他根本没想到会在碧落山上遇到白舒这只难缠的小鬼儿,还没有和正主说上话呢,先被人弄了一个颜面扫地。
赵青墨寒声说道:“我要和叶桃凌说话,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白舒大言不惭道:“你去打听打听,叶桃凌平日里也要唤我一声师兄,加之她孤苦伶仃没什么亲人,自然是长兄如父,我现在站在这里,就能为叶桃凌做主,你有什么话同我说就好。”
白舒倒不是要估计插手这件事情,只不过这赵青墨忽然上剑宗来,怕是心怀不轨,若是叫他三言两语激怒了叶桃凌,难保叶桃凌不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
赵青墨闻听白舒此言,鼻子都好悬没被气歪了,他心里也明白,想和叶桃凌说话,终究是绕不过这个横插一脚的白姓小子,万般无奈之下,干脆直言不讳道:“我记得叶桃主有一胞妹,身子骨弱,不堪苦寒。”
叶桃凌没有说话,可她那要杀人一般的眸子之中,分明透出点点寒意。
白舒神色也终于变得严肃起来,他道:“赵城主不必绕弯子,你记得三字,分明有些虚伪了,因为你明明知道。”
白舒话里话外没有给赵青墨留任何面子,几日之后这人的生死都不好说,在白舒眼里,他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天启境界的散修,哪怕实力再强,也没办法撼动白舒和叶桃凌这种带有宗门底蕴的存在。
赵青墨似乎已经习惯了白舒的尖牙利齿,他也不再恼怒,神色淡然的道:“你那妹妹在你昏倒之后,被人带进了城中,又在几番辗转之下,被人卖了出去。”
“什么?”白舒倒吸了一口凉气,叶桃凌曾入轮回找过自己的妹妹,只说是被人抢走,却不想是被人拿去卖了。
赵青墨继续说道:“而且现如今她还没死,
普天之下,就只有我知道她在哪里。”
赵青墨这话出口,白舒心中惊讶更胜,如果赵青墨说的都是真的,那他就相当于多了一道护命金符,如果叶桃凌真的杀了赵青墨,岂不是一辈子都找不到自己的妹妹了。
白舒额头冷汗冒了出来,被山风一吹,整个人连同心底都生出一股寒意,自始至终,这都是赵青墨做的一个局。如果叶桃凌永远不天启,那赵青墨永远不会说出这番话,他现如今说出这番话,就相当于给自己身上贴了一道保命金符,叫叶桃凌无论如何都杀不得他。
最让白舒觉得高明的,还是赵青墨这一番话真假难辨,哪怕有万一的希望,叶桃凌也不会放过这一丝希望,而会选择去信任赵青墨。那么就算赵青墨说的是假的,他也能凭借这个活下去,反过来,叶桃凌还会受制于赵青墨。
叶桃凌终于走上前来,面色如常道:“她现在在哪里?”
赵青墨脸上露出一种好似奸计得逞的神色,他慢悠悠的道:“你只要胜了我,我就告诉你,我在鼎城,随时等候你的大驾光临!”
赵青墨说罢,不管众人,飞身而去,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就消失在了剑宗亘长的山道之上。
白舒略一思索,就明白了赵青墨的用意,如果他现在立刻说出叶桃凌胞妹的下落,那两个人的仇怨也就从此化干戈为玉帛,可他此刻偏偏不说出叶桃凌胞妹的下落,而提出了一个条件。
赢了他就可以获知自己胞妹的下落,可叶桃凌输了,岂不是没有机会知道自己胞妹的下落。可倘若叶桃凌赢了,又不能杀赵青墨,这一战不管输赢,赵青墨都能活下来。
而且他在叶桃凌找上门前主动前来放出这个消息,叶桃凌那酝酿了十载的杀意在顷刻间不知应该落在何处,等叶桃凌杀上门去的时候,不死不休的一场斗争,也演变成了一次比武。
可叶桃凌会因为自己的妹妹留手,赵青墨会么?
他此番前来,扰乱了叶桃凌那颗不死不休的心,还让叶桃凌心中多了牵挂,给自己留下了护命金符。胜利的天平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像赵青墨那一方倾斜,本来一个必死无疑的死局,竟然被赵青墨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给弄成了必胜的活局。
如果赵青墨说的是假的,他放出假消息来诈叶桃凌,最终还通过这种手段战胜了叶桃凌,甚至杀掉了叶桃凌的话,那么叶桃凌三个字,从此之后也就彻底成了笑话。
在这场笑话之中,赵青墨则成了那个被成就的人。
十年一剑苦,也不过是为赵青墨做了嫁衣。
姜还是老的辣,说不定从叶桃凌来到鼎城城下的那一刻,就已经落在了赵青墨的算计之中,赵青墨要用叶桃凌做一块跳板,成就自己的威名。
想通了这一切之后,白舒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他眼看着一个必胜的杀局,在三言两语的交锋之间,变成了一个必输无疑的死局,他更加心疼叶桃凌为了复仇这十年以来的努力。
白舒不甘心啊!
第三百八十一章 情思如潮
赵青墨走之后,叶桃凌果然变得魂不守舍起来,本来在她身上一点一滴凝聚起来的杀气,竟然在顷刻间散了个七七八八,她望着白舒,眼眸中满是惊恐,又隐含着一丝希望。
白舒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造化,如果在轮回镜之中叶桃凌没有贸然出手干扰历史的进程,那她那一面镜子也就不会碎,她自然能知道自己妹妹的下落,也不至于落得今天这般下场。
不过白舒可以理解叶桃凌的做法,因为谁也不知道白舒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没有去拥抱轮回之中的凌问儿。
叶桃凌望着赵青墨离去的方向,犹豫片刻,竟抬脚准备追上去。白舒连忙抓了一下,千钧一发之际,拉住了叶桃凌的皓腕,那一点守宫砂在白舒眼前飞速闪过,又重新躲藏在叶桃凌的宽袖之下。
叶桃凌回眸望着白舒,眼神逐渐开始变得坚定:“红鸾还没有死,我要去接她回来!”
这是白舒第一次听叶桃凌说起她妹妹的名字,叶红銮这倒也算是个有强调的名字。白舒略一诧异,很快就板过叶桃凌柔弱的肩膀,一字一句道:“你现在去不仅得不到你妹妹的下落,你还会被赵青墨杀掉。”
叶桃凌神色不改,仿佛没有听到白舒说话一般,目中的神采却逐渐坚定了起来,白舒知道,叶桃凌此刻已经深深落进了赵青墨的圈套。
如果此刻白舒放开叶桃凌,那便真的是大事不妙,当即立刻又道:“你先彻底融合星陨,然后去和赵青墨决一死战,若是能留活口就留他一命...”
白舒看着叶桃凌的双眸,万分坚定道:“若是不能,也切莫不能犹豫,就算是他死了,我也有办法帮你找到你的妹妹。”
叶桃凌眸子骤然一亮,她从未怀疑过白舒说过的每一句话,可她还是不确定的问白舒:“此言当真?”
白舒很自然的点头道:“我几时骗过你?”
叶桃凌盯着白舒的眸子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在确认白舒对于这件事情的把握,白舒面对叶桃凌的凝视,只是一脸轻松的笑意,仿佛刚才面寒如水那人,不是他一般。
叶桃凌终于在白舒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她微微点头,随后终于转身离开天门,向着后山雪林缓步走去。她走路的速度不急不缓,像是一边走路,一边在思考一般。
似她这般心思纯粹之人,确定了一件事情就不会动摇分毫,只是一门心思的投入在修炼之中,当真是极少有仔细思考的时候。
上一次叶桃凌仔仔细细的思考,考虑的还是她和白舒之间的事情。
不多时叶桃凌的身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白舒却还怔怔的望着叶桃凌离开的方向,手心里面沁满了冷汗。
对于能找到叶桃凌的妹妹,白舒没有丝毫的把握,或许这件事情之后他会带着叶桃凌去求陆静修,去找观主,去天南海北的寻找叶桃凌的妹妹。
也或许在这件事情之后,叶桃凌会记恨白舒
,但能让叶桃凌活下来,就是白舒全部的希望了,他在心里早就下定决心,要让叶桃凌红红火火的烧上一辈子,绝不做那海崖之上的听潮之人,白舒他说到就要做到。
天门之上海风阵阵,围观人群早已经散了七七八八,有很多人认识白舒,却不愿意同白舒说话,白舒此刻也乐得清静,正好静下心来想一想叶桃凌的事情,忙过了这阵子,白舒就要回太虚观,把该算的账清算一下,然后带上董色,做一对儿神仙眷侣了。
想到此处,白舒心中升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思念,他真的是太想太想见到董色了,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分开了快两年的时间,也不知道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董色她过得怎么样。
那个古灵精怪的姑娘,永远是白舒心中的最爱。
“白师弟,这叶姑娘都走了,你还在这看什么呢?魂儿都要没了!”
白舒的思绪冷不丁的被人一下子打断,他回过头去,只见徐慕灵等人一脸调侃的望着自己,神色间有着说不出的揶揄。
白舒尴尬的笑了笑,没有说话,紧跟着元幼晴又接了一句:“咱们白大师兄,不仅道法超绝,就是论起这沾花惹草的本事,也是举世无双啊!”
元幼晴这话说的白舒脸上更加臊热,若是放了以前,白舒别无二心,听到这样的话也依旧是坦然,可此时此刻他已经对叶桃凌动了心思,着实是在这段感情之中,亏欠董色太多,被众人这一番嘲讽,岂有不羞愧难当之理。
萧雨柔见此场景,立刻上前一步护在白舒身前,打圆场道:“行了行了,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师兄和叶桃主的关系,仅仅是知交而已,现如今桃主有难,师兄也只不过是为她担忧罢了。”
萧雨柔主动为白舒解围,不仅出乎众人的意料,也着实吓了白舒一跳,他颇有些感激的望着萧雨柔,笑道:“还是小师妹懂我,这帮道士只知道儿女情长,就以为谁都是花花肠子,实在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这次来的弟子和白舒熟识的仅萧雨柔、元幼晴和徐慕灵三人,剩下的弟子见白舒和几位姑娘谈笑如此轻快自然,也跟着放松了下来,跟着一起打趣白舒,顷刻之间场间的气氛就变得活跃了起来。
唯独颜丹晕一人,独自站在人群之外,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对白舒投以不屑的目光。
白舒情思敏锐,自然能注意到颜丹晕的目光,这样的目光让白舒感觉到浑身不自在,他却也不想和颜丹晕计较,当下挥挥手说道:“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我要下山去走走。”
徐慕灵等人见白舒有意离去,也没有多加挽留,只是叮嘱白舒回剑宗之后记得去绝愁峰找她们。末了徐慕灵还不忘调侃白舒一句:“你可是我们太虚的顶梁柱,可别莫名其妙的,成了她剑宗的上门女婿了!”
徐慕灵这话说的漫不经心,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可白舒却能从徐慕灵的话里面听出一些深意,他哪里能不明白,徐慕灵这是变相的在和自己发
脾气,明明是太虚弟子,来到东洛之后不去太虚弟子的住处,反而去和叶桃凌住在一起,确实是个当叛徒的材料。
白舒对徐慕灵的话哭笑不得,心里也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是失了分寸,当下也打算今晚不去找叶桃凌,就在绝愁峰歇下。白舒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东洛剑宗,却还从来没有好好欣赏过碧落山脉七座主峰的秀丽风景呢。
当下白舒慢悠悠的走回到后山桃林之中,顺着小路一路向东海边走去。临海之处桃林亦是繁茂,桃林之下的海岸,怪石竦峙,海草丛生。一阵阵的浪涛拍打在礁石之上,发出阵阵潮声,在悄无声息间,让白舒那颗浮躁不安的心平静了下来。
碧天一净如扫,水波长绿如蓝,湿咸的海风吹走白舒心头那一点忧虑,他忽然之间想到,数十年前凌问儿是不是也会在桃林中舞剑,然后顺着小路一直都到海边,就在白舒此时此刻站的这个位置,吹着海风,呆呆的想着自己的心事呢?
她想的那个人会是白访云么?她哪里知道几年之后会有一个叫白舒的小家伙,如同惊喜一般出现在她的生命之中,她更加不会知道,白舒把自己对她那份伟大而又炽热的爱,深深的藏在了自己的心底,从未向任何人说起。
不知不觉间,白舒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面前是一望无际的海面,夹杂着大海和桃花的味道,沉浸了前世与今生的情感。
“你知道么?我是有多么想再见你一面。”白舒低声的呜咽,他没有刻意来剑宗寻找过什么,他不想和罗诗兰一样,成为一个在尘世间找寻别人身影的那人。剑宗这个地方,终究不是白舒的久留之地,他自问做不到不触景伤情。
正在白舒对着大海释放积攒下来的情绪时,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前一后的脚步声,白舒连忙擦干自己的眼泪,将身形隐藏在一颗血桃之后,不多时只见一男一女沿着小路走来。
这二人白舒都认识,走在前面的是一脸邪气的薛冬亦,而薛冬亦后面跟着的那个女子,正是太虚观中极少数和白舒不对付的颜丹晕。
白舒心里微微诧异,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凑到一起去呢?略一思量白舒回想起来,上一年的四派论道,他用剑灵气搅碎了薛冬亦的朴刀,当时站在敌人那边儿大骂白舒不要脸,而且帮着薛冬亦捡起地上朴刀碎片的人,正是她颜丹晕。
白舒心里想着之前四派论道时的画面,又看着如影随形的二人,脸上不禁挂起一丝冷笑。同是太虚弟子,岂有不向着自己人的道理。
在白舒思量之间,薛冬亦和颜丹晕二人已经走到海边,相对而立。
薛冬亦客客气气的道:“颜姑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还需要来这里才能说与薛某知晓?”
海风习习,吹动颜丹晕长裙飘飘,她的脸颊也如同海面上的朝霞和云彩,晕起了一抹嫣红。
“上次太虚一别一有一载,不知薛公子离开太虚之后,过得可好么?”
第三百八十二章 月下
颜丹晕羞答答的说着,一双眼睛仿若乱撞的小鹿,不知道归于何处,更不敢看薛冬亦深邃的眸子。
夕阳的光影投射在二人身上,在地面上拉出两道长长的人影,此情此景,莫说是这一句思念,就是笑着骂对方一句冤家,也是这世上不二动听的情话。
白舒躲在树后苦笑连连,他要是早知道颜丹晕要和薛冬亦说这些,肯定会悄无声息的离去,可现在那二人离着白舒不过几步之遥,他再想走可就难了。
看着颜丹晕羞红的脸颊,薛冬亦阴霭的眸子之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当日在太虚他朴刀尽碎,狼狈不堪,除了颜丹晕之外竟是没人任何人帮他说过一句话,这个情分薛冬亦是记下了的。
尽管心里如此思量,可话到嘴边,薛冬亦还是寒下心来,仿若拒人千里之外道:“有劳颜姑娘挂心了,薛某近日,一切都好。”
白舒在树后听地暗暗心惊,这话换了谁谁也接不下去,也算是自讨个没趣。在拒绝女人这一方面,白舒确实逊色薛冬亦太多。若是换了白舒,面对颜丹晕这个帮过自己的红面仙子,怕是要再追加一句:“不知颜姑娘近日可好,太虚一别,确实是有一段时间了呢!”
夕阳已然散乱,汹涌的潮水随着暮色的消沉逐渐褪去,颜丹晕脸上的神采也在一点一滴的消散,可她似乎是没听出薛冬亦话里的意思,依旧是娇羞的问道:“薛公子对这次四派论道,可有信心么?”
海风将颜丹晕的刘海吹起,她模样温柔,落落大方,终于在逐渐沉暗下来的天色中,找到了一丝丝的勇气,她望着薛冬亦清秀的面庞,等待着薛冬亦的回答。
薛冬亦摇摇头道:“这次四派论道有叶桃主和孟克之,还有白舒那臭小子,我只希望不要输得太惨就好。”
薛冬亦这番话说完,不仅是颜丹晕,就连白舒也愣住了,白舒都没有想到,原来薛冬亦一直把自己放在叶桃凌孟克之之辈的高度,当做一个劲敌来看待。
颜丹晕当下不屑道:“白舒他哪里是你的对手,要不是去年有叶桃凌护着他...”
薛冬亦挥手打断了颜丹晕的话,他沉声道:“若你对上白舒,你没有丝毫胜算,你信不信?”
趁着颜丹晕发愣的功夫,薛冬亦又继续说道:“他希微境界就能和破虚上境的我一较高下,甚至把我逼到山穷水尽,你说如果这一次白舒他破虚了,会怎么样?”
颜丹晕被薛冬亦抢白的哑口无言,当下惊慌道:“可他现在已经失去了修为...”
薛冬亦笑笑道:“是不是失去修为,一试便之。”
颜丹晕有些跟不上薛冬亦的逻辑,之前那暧昧旖旎的气氛,也随着两人激烈的对话,在顷刻间烟消云散,而夕阳在此刻也只剩下最后一点余晖。
薛冬亦婉言道:“颜姑娘,薛某和你并不合适,此时天色已晚,先走一步。”
薛冬亦说完,也不管颜丹晕作何反应,一
抱拳,抬腿就走,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拖泥带水。
颜丹晕气的面色涨红,她憋足了气对薛冬亦的背影喊道:“谁说我喜欢你,你什么意思,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薛冬亦懒洋洋的声音从桃林中传来:“就全当是薛某我自作多情吧!”
随后,桃林之中脚步声渐不可闻,陷入了一片静谧。
朦朦胧胧的夜色不知不觉从远处攀上天幕,月光清冷如水,月下佳人如泣。
白舒在树后站的脚酸,心中也是略有感慨。感情这件事情,若非两情相悦,是绝不可能有个结果,靠着一厢情愿,也不过是徒增伤悲罢了。萧雨柔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想明白了这个道理,白舒也在心里希望,颜丹晕能早些想明白这个道理。
白舒在心里轻叹一声,鬼灵鬼精的探出头去,只见无边的月色和清冷的海面之间,蹲着一个抱着膝盖无言啜泣的少女,她将自己的脸埋在双膝之上,长发披散轻舞于微风,肩头微微的颤动着,像是心里藏了天大的心事和委屈。
良久之后,白舒终于缓缓开口道:“别哭了,人都走的没影儿了。”
颜丹晕顿时警觉起来,猛的站起身,长袖鼓动,眼角还飙着晶莹的泪水,在月色下煞是惹人怜爱。
“白舒,你怎么在这里?”颜丹晕并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恶狠狠的盯着白舒,一副吃人的架势。
白舒无可奈何的耸耸肩,他总不好说自己一直藏在这里偷听,在偷听之前自己在同样的位置,也哭了一个稀里哗啦的吧。
当下白舒耍起了无赖,说道:“我来这里散步,远远的看见你和薛冬亦在说些什么,然后你就蹲在地上哭了,我刚才问薛冬亦,他也不说。”
白舒指了指薛冬亦离开的方向,一脸的无辜,紧接着颜丹晕的脸上也写满了一丝疑惑,她完全不确定白舒是什么时候来的,是从那个方向来的。
白舒见颜丹晕的神色,就知道自己搬弄是非的本是不差,当下心也安了大半,好言相劝道:“这薛冬亦可并非魔宗中的善类,与他接触,还是要带着几分小心。”
白舒本是好心好意,谁想颜丹晕脸色登时就沉了下来,她用一种极其厌恶的眼神望着白舒,半响才道:“薛公子适才说你是和叶桃凌孟克之同级别的高手,对你钦佩不已,而你在人后却只会说人家的坏话,实在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谓,愧对你太虚弟子的身份。”
白舒抬眸望着颜丹晕,眼中杀意纵横,缓缓开口说道:“难道你在四派论道之时不帮着自己门人说话,反而在生死当前的情况下,帮着外人,就不愧对太虚弟子的身份了?”
颜丹晕一时哑口,白舒却不依不饶道:“难道你在薛冬亦面前说我肯定不是他的对手,话中尽是鄙夷,就是君子所为了?”
这话一出口白舒就知道大事不好,这样岂不是变相承认了自己刚才的偷听。果不其然,颜丹晕气的脸色都发白了,一挥长袖就向着白
舒冲了过来。
白舒只得连忙大喊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啊,我白某人也不想打女人。”
颜丹晕闻听白舒此言,心中怒意更胜,长袖笼着月华,就直向白舒面门击去。
这一袖灵力鼓动,隐隐带着金石之声,这颜丹晕虽是女子,又善用长袖,可那一身灵力,可是地地道道的赤金之力,开山碎石那简直是不在话下。
白舒颇有些懊恼,又担心颜丹晕不知轻重,伤了后山的血桃,便赤手去接这云袖。眼看着白舒就要抓住颜丹晕的云袖,可颜丹晕一甩长袖,竟将云袖收了回去。
“你不要命了,用手接我的破阵袖。”颜丹晕怒气冲冲的说着,胸口处起伏不定,又是一番难得一见的春景。
白舒无所谓的道:“小姑娘家家不要整天打打杀杀的,莫伤到我的桃花了。”
颜丹晕显然也知道叶桃凌天门分桃的事情,只是她没想到白舒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人家送,他就真的收了,还煞有其事的炫耀起来。
颜丹晕心中怒火蹭的一下起来,她猛然间双袖齐出,分别向两株桃花树打去,他倒要毁他两株血桃看看,白舒能将自己如何。
白舒无奈的叹了口气,此时一片山风吹过,携带着淡雅的血桃香气,卷起三三两两的血桃花瓣,自山中往东海吹去。
风势不过片刻,就如同山洪崩进,呼啸而起,穿过白舒的身子,向着颜丹晕冲了过去。
颜丹晕的云袖被风吹起,倒卷着飞向了东海,颜丹晕也被狂风顶着,连退了十几步,直到一脚踏空,背朝东海倒栽了下去。
颜丹晕嘴中发出一身惊呼,在失去重心的一瞬间望见了身后朦胧迷幻的月色,紧接着一只手死死的抓住了颜丹晕的皓腕,帮她生生止住了下坠之势,让颜丹晕单脚顶着海崖的边缘,身体完全悬在了半空之中。
凄美的月色将颜丹晕染成淡蓝色,她小口微张,惊呼出声,花容失色之间,有一种别样的风情显露出来。
随着长裙的飞舞,颜丹晕的双脚再次落地,白舒主动退后几步,道歉道:“颜姑娘,我无意中听到了你们谈话的内容,是我白舒不对,你要打要罚也就由你吧。”
颜丹晕看向白舒的目光却缓和了许多,似她这样的女人,想让她高看你,你首先要征服她。
颜丹晕思量片刻,忽然对白舒道:“你和薛冬亦是不是很熟?”
白舒瞬间想到了在紫桑别院之中发生的种种,还有董色给白舒讲过的那些和薛冬亦有关的曾经。
白舒犹豫片刻说道:“倒是知道一些和薛冬亦有关的事情...”
颜丹晕眼睛顿时一亮,显然是对薛冬亦还不死心,她转身坐在海崖边上,双腿就那样随意的伸在半空之中,倒是没有了平日里的冰冷和不近人情。
颜丹晕拍了拍身旁的空地,示意白舒坐过来,并对他说道:“那就惩罚你给我讲讲和薛冬亦有关的事情!”
第三百八十三章 何为师兄
白舒颇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还是走上前去和颜丹晕并肩坐下,他心里清楚自己和颜丹晕擦不出什么火花,心下也就坦然了。
清冷的月辉一泻而下,白舒望着这轻柔无垠海面,满心想的都是一句“楚色入衣寒”。白舒不禁长叹一声,他这一生怕是再也无法见一面那与自己阔别已久的楚地了。
颜丹晕托腮望着海面出神,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白舒心下感叹:“这多像是当初刚刚遇到的自己的萧雨柔啊!”
只可惜白舒没有薛冬亦那般决然,不然现在白舒也不会对“长痛不如短痛”这句话,有如此深刻的体会了。
“薛冬亦是现任魔宗宗主捡回来的孩子,从小在宗里就身份低贱...”白舒见气氛刚好,便低声为颜丹晕讲述起了薛冬亦的事情。从魔宗到紫桑别院,又从那院落讲到太虚。
于是一个出身低微,在宗门里看似风光,实则处处受人欺压,却从来没有放弃过努力的小人物的形象,在白舒的讲述和颜丹晕的想象之下,愈发的清晰起来。
薛冬亦曾经确实是伪君子的做派,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白舒愈发的虚伪,而薛冬亦则活成了一个真小人。
真小人总是比伪君子要强的,强的还不止一星半点。
听完白舒所有的话之后,颜丹晕长叹一声,这叹息声中竟浸透了悲哀,在白舒的讲述之中,颜丹晕仿佛亲身经历的薛冬亦凄苦的一生。仿佛他就是那个郁郁不得志,只能曲意逢迎的少年,是那个在三更半夜去厨房偷东西吃的少年,那个雪夜梅下独自叹气的少年。
白舒能从颜丹晕的眼神中看出一丝丝的迷离,这时候白舒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了不得的错事。
如果一个男人有故事的话,那么他的故事说给谁听,谁就会义无反顾的爱上他。
白舒看了看逐渐西沉的月色,想规劝颜丹晕几句,话到嘴边,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白舒心里清楚,这少女的情思,说是没有用的。
“颜姑娘,白某还有事情,先走一步。”白舒忽然起身,抱拳行礼,想把这个寂然的东海留给颜丹晕一个人。
颜丹晕却不理白舒的告别,反而是满脸严肃的问他:“白舒,你说人这一辈子,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问白舒这个问题,董色没有问过,叶桃凌没有问过,萧雨柔和罗诗兰更不会问。
于是白舒认认真真的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不过片刻,白舒就给出了答案:“人活着为了什么,要看这个人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之上。”
颜丹晕顿时来了兴趣,转过身背对着东海,抱着膝盖坐在月色之下,长裙散乱,抬头用那双剔透的眸子望着白舒:“愿闻其详。”
白舒略一沉吟,说道:“人活一世,不外乎为了功名利禄,术法情缘。”
白舒负手而立,长衣被海风吹起,他面对着苍茫东海,神色唏嘘道:“底层百姓穷尽一世,也不过是为了生存二字。有余力者,追名逐利,染一身铜气,此为下者。”
白舒目光落在远处银色的海面之上,继续说道:“高位者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各行各业,也包括这琴棋书画,无非追寻一个登峰造极,此为中者。”
白舒说到这里立刻闭口不语,这便是言语间的玄妙,有些话留有余地,吊足了人的胃口,听起来才最是有趣。
颜丹晕果然急忙追问道:“依你所言,何为上者?”
白舒洒然笑道:“读书人怀天下而求至理,以浩然之气而立天地。修道者逆阴阳之乱,求长生而违天命,不惜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此乃大勇。二者皆以为上。”
颜丹晕霍然起身,胸口微微起伏,似乎是被白舒一番言语所触动,她接着问道:“若人活一世,为情之一字,依你所言,孰上孰下乎?”
白舒就等着颜丹晕问这句话,不假思索道:“人若为情,可为上者,亦可为下者。若为感情纠缠,双方祸乱,便为下者...”
白舒一字一句道:“若为情字成全,方可为上。”
颜丹晕闻言面色惨然,心中已明白白舒的良苦用心,却犹不死心道:“若用情至深,沧海桑田不改,那又如何?”
白舒回答她道:“足可以令人敬佩,仅此而已。”
此言一出,颜丹晕下意识的浑身一激灵,仿佛如梦初醒一般,东方鱼肚不知何时已经微白。
此刻颜丹晕重新审视白舒,眼中的神色终于发生了变化。她对着白舒行道家礼节,一揖及地,久久没有起身。
白舒笑着问她:“颜姑娘,你这又是为何?”
颜丹晕这才起身说道:“多谢白师兄教导,我这才知道为什么白师兄年龄虽小,可太虚上下的年轻弟子,都唤您一声师兄了。”
白舒满意的点点头,从古至今,年龄都不能用来衡量一个人的身份和地位,达者为先,只有放下世俗这些关于身份的条条框框的束缚,才能够更加清醒的看待这个世界。
颜丹晕见白舒脸上挂满了笑意,这才又道:“往日对白师兄多有得罪,还望白师兄莫怪,丹晕在这里给白师兄赔礼道歉了。”
颜丹晕说着又要拜,忽然觉得脚下生起一阵微风,顶着自己的双膝向上抬。她抬头再看,白舒神色日常,嘴角还挂着一抹笑意,心下更觉得惊奇。
颜丹晕便忍不住问白舒道:“世间都传言白师兄在陵武城被天启境界的高手打的修为尽失,这莫非是假的不成?”
白舒想起易癸那一指,小腹之中还是隐隐作痛,但他还是一脸轻松的笑意,说道:“那一日我修为尽失不假,气海都被那老鬼给我搅得粉碎。”
颜丹晕小口微张,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怎得如此心狠手辣。”
白舒想到被自己整的鸡飞狗跳的星院,苦笑道:“也怪我当时行事不知分寸,不过现在我已经彻底恢复了修为,道行还有所精进。”
颜丹晕这才放下心来,又问白舒那两阵风是如何吹起来的,太虚观道法三千,可有这一门道法。
陆静修的事情白舒说不清楚,便三言两语搪塞了过去,两
人又说了几句话,白舒便催颜丹晕早些回去。
颜丹晕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明明只是说了一会儿话,一整晚就已经过去,天色都已经是蒙蒙亮了。
白舒为了避嫌,自然要和颜丹晕分开回去,又不放心道:“回去若是慕灵她们问起我来,你就说没见过我。”
颜丹晕点头,这才心事重重的从海岸边离开,向着桃林深处走去。
她刚走不过几步,忽然又转过身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白舒心中更是奇怪,这一晚该说的话已然说尽,这颜丹晕还要说些什么,更何况依白舒看来,颜丹晕也不是这般扭扭捏捏之人。
白舒便开口道:“颜师妹可还有事情,不妨直说!”
颜丹晕便依言道:“白师兄可是和罗师姐吵架了?”
白舒一愣,他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颜丹晕会在此时此刻提起罗诗兰的名字。偏偏这事情又不好解释,难道让白舒告诉颜丹晕,因为自己不满罗诗兰因为自己父亲的原因才对自己好,和罗诗兰翻脸了么。
这事情白舒越想越觉得羞愤,不管怎么说罗诗兰都是对自己好的,自己千不该万不该做这样无情无义的白眼狼。
可白舒就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儿。
于是白舒反问颜丹晕道:“为什么这么问?”
颜丹晕顿时就有些不好意思,微红着脸说:“观里现在都是这么传的,我禁不住好奇,也四下打听了一番,此刻忍不住想向你求证。”
白舒顿时一脸黑线,面色难看的像是黑面无常。看来不管是到了任何时候,好事永远是女人的天性。
颜丹晕见白舒脸色难看,又小心翼翼的说道:“而且平日在观里罗师姐没少给我脸色看,这次回去,见到我就像是没看见一般,整个人也像是丢了魂儿一样。”
白舒一愣,想到那一日雨中的分别,想到罗诗兰回到太虚观里那不声不响的抗议,污浊不堪的衣裙。白舒想到她第一次见自己时的拥抱,那只淡蓝色的纸鹤,暴雨中凌空而立的秋水...
白舒心中情丝百转,这世上当真是没有一个人,像罗诗兰对自己这般的好。
“白师兄?”颜丹晕见白舒兀自发愣,低声问了一句。
白舒苦涩一笑,感慨良多道:“是闹了一些小矛盾,却是不碍事的。”
颜丹晕看白舒的神情,就知道事情绝不像白舒说的这样简单,她心中好奇更重,犹豫再三,还是鼓足勇气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萧雨柔、罗诗兰和叶桃凌这三个女子,你最喜欢哪一个?”
白舒不可置信的望着颜丹晕,根本没有想到她能问出这种问题。可惜的是,颜丹晕只提到了三个名字。
片刻之后,白舒回过神来,没好气道:“滚滚滚,问的都是他娘的什么问题!”
颜丹晕见白舒真的生气了,这才吐了吐舌头,急急忙忙的跑开,边走嘴里还边嘟囔道:“那四时不谢的荷花都凋了呢,罗师姐放着好好的荷花塘居不住,去住什么灵堂,也当真是可惜...”
第三百八十四章 寂寞
再往后面的话,白舒没有听清,但荷花已谢这句,他可是听得真切。闻听此言,白舒心里忽然出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悲伤。那片只属于他和罗诗兰的荷花塘,给白舒留下了太多珍贵美好的回忆,如果人分开了,就连仅存的回忆都不能圆满么?
临海的崖岸,白舒面对着那一轮冉冉升起的红日,驻足良久。他的心里飞速的闪过诸多念头,有前世,也有今生,有雨中的寻眉,也有花房的师姐。大多数时候白舒都不懂得如何去拒绝女人,也在情海之中一度沉沦,却走越远。现在他是时候,迷途知返了。
就当罗诗兰是个梦吧,白访云、凌问儿都是梦,解决完东洛的事情,让叶桃凌也成为一个梦吧!
白舒从日出一直站到日落,终于在入夜之后,打听清楚太虚门人的住处,与门中弟子碰面,住在了一起。只不过这一次四派论道的名额,没有白舒的份了。而白舒从没有争名逐利的心思,也自然乐得清闲。和当年燕京那次旁观四派论道一样,几年过去了 ,白舒再次以旁观者的身份经历着四派论道,心境上却有了完完全全的转变。做人就是这样,站的高度不同,眼界自然也就不同。
就这样白舒在连翠峰小住了三日,整日不问术法,只是感悟山水自然,倒隐隐有了几分山水闲人的架势。
连翠峰自东可以望海,面南则可以俯瞰深涧,深涧之中桃香浓郁,更有飞鸟鸣涧,浮云丛生。白舒盘膝临涧而坐,身前一寸,就是千刃绝壁。浮云和山风纠缠着白舒的衣襟,发出嘲哳之声,反复吟唱着一首无调的歌谣。
如果说这世间真的有一眼望过去就能让人分出高低的境界,那么这一刻白舒的境界在所有人眼中,都是深不可测。只有白舒自己心里清楚,他在这涧口盘膝而坐整整三日,狗屁都没有感悟出来,反而心中愈发的急躁。
冬日就像白舒心头一块腊肉,过一日便割下一刀,叶桃凌一日不能和星陨做到绝对的契合,白舒就要在东洛多耗一日,这算来算去,少得是和董色相处的日子。
天色将晚,萧雨柔走到白舒身后,望着白舒如同老僧入定一般的身影,略一犹豫,还是开口道:“师兄?”
白舒没有动作,可声音却低低的响起:“嗯?”这声音低的就像是山风某一刻的鸣响,叫萧雨柔听不真切,仿佛是她的错觉一般。
萧雨柔愈发觉得白舒陌生,咽了咽口水道:“你在这里一坐就是三日,喊你吃喝都不理我,你可别吓我。”萧雨柔说着,声音中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几分颤抖。
白舒这才缓缓睁开眼睛,漫不经心的伸了个懒腰,然后转过身来,笑着望着萧雨柔,神色淡然,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轻松惬意,谁也不知道此刻白舒心里的焦急和担忧。
白舒安慰萧雨柔道:“你多虑了,还记得师姐能辟谷修炼么?我现在走的可是同师姐一般无二的道路。”
萧雨柔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收
住,思量片刻改口道:“绝愁峰今晚有一个宴会,他们都过去了,现在连翠峰上就只剩下你我二人...”
萧雨柔话没说完,白舒却明白萧雨柔的意思,点头道:“来了剑宗数日,他们确实是应该尽一尽地主之谊了。”白舒说着抬眸望着萧雨柔,话锋一转道:“怎么,你也想去看看?”
萧雨柔乖巧的点头,白舒却莫名的心痛,甚至紧跟着眼角抽搐了一下。
从前的萧雨柔爱白舒,爱的肆无忌惮,遇到这种事情,一定是欢天喜地的拉着白舒过去的。可现如今呢?白舒在萧雨柔的眼里只看到了怯懦和小心翼翼。
换言之,甚至有几分卑微的味道。
萧雨柔见白舒不说话,又补充道:“四派的人都去了,我也想去,但我怕有人欺负我。”
这一刻白舒看到了一个复杂的萧雨柔,明明是不想让白舒孤独,却言不由衷的说自己怕受人欺负。
白舒毫不迟疑的起身,在萧雨柔期许目光的注视下,挽了挽凌乱的长发,又腼腆的对萧雨柔笑了笑。
白舒在怀中摸索了半天,却找不到束发用的发簪,只好从怀中随意抽出一张符纸,当做绳子,在脑后扎了一个单辫。
“走吧。”白舒和煦的声音在山间响起,听起来是那么的不真切。
萧雨柔蹬着大大的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白舒,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白舒。若用“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来形容,有些不恰当,但的的确确的,就是这样的感觉。
不是干净利落的短发,不是披散着的长发,更不是一丝不苟的道鬓,只用一张金色的符纸,就将脑后的长发尽数归于修整。秀气中带着一种别样的美感。
这一刻萧雨柔忍不住有些脸红心跳,她不敢看白舒的样子,只是低头看着脚下,走在前面,为白舒引路。
两人沿山路而行,上了绝愁峰之后,就分道扬镳,萧雨柔去找太虚的门徒,白舒则独自靠在灯火阑珊处的一颗桃树之下,望着不远处的热闹景象。
这一刻,白舒与其他人只隔着几颗灯影稀疏的桃树,可一面是声色犬马,另一面却淡若天涯。
谁能说的清楚,此时此刻他们与白舒的距离,是远还是近呢?
众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笑着,冬日的寒夜并没有冻结彼此的距离,反而令人更加渴望温暖。白舒远远的望见薛冬亦在和萧雨柔说话,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夏雨柔看薛冬亦的目光带着几分难以言表的情意。
白舒自顾自的点了点头,或许萧雨柔和薛冬亦在一起未必是一件坏事。
“喂,白舒,你在这里坐着干什么?”
在白舒出神间,颜丹晕凑了上来,那语气中分明透着几分惊喜。
白舒淡淡的扫了颜丹晕一眼,不禁感叹,她和萧雨柔当真是两类人,萧雨柔会沉沦在悲痛之中不可自拔,而颜丹晕却有着自己独有的一种自愈能力,不管受了什么样的心伤,
都能很快的振作起来,用笑容迎接未来的生活。
白舒咂咂嘴道:“没什么,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消除了最初的敌对关系,颜丹晕对白舒倒是丝毫不觉的生分,她没有在意白舒不咸不淡的态度,反而热络的凑了上来,努努嘴,指着薛冬亦和萧雨柔的那个方向道:“看到没有,他和你师妹凑在一起了。”
白舒没好气道:“雨柔不也是你的师妹。”
颜丹晕一时哑口,神色也由惊喜,转变成了落寞。
过了半晌她才略带悲伤道:“现在我才真的明白什么叫做寂寞。”
白舒情不自禁的笑了,他问道:“你看到这桃花开了没有?”
颜丹晕没有介意白舒这一句废话,她答道:“自然是看到的。”
白舒苦笑:“那我问你,这桃花开了几朵?”
颜丹晕被问的愣住了,灯火阑珊之下,那桃花的颜色有些泛蓝,具体是几朵,颜丹晕还真没有留心过。
白舒苦涩一笑道:“这桃花开了一十七朵,你若是连这都不知道,又凭什么说自己真的寂寞呢!”
颜丹晕的目光从桃花之上移开,落在了白舒的脸上,白舒的皮肤比起最初的白皙,现如今已经暗下来些许,终于是看起来不那么秀气。他的头发被一张符纸随意的挽在脑后,虽然没穿道袍,但身上就是分明有一种道韵透体而出。
仿若生是道门的人,死是道门的鬼。
颜丹晕开口有些恍惚:“师兄...”
在白舒面前,颜丹晕不敢说自己读懂了寂寞,因为白舒是一个寂寞到可以数清楚桃花的男人。
颜丹晕离开之后,徐慕灵、李月溪和余秋寒等人都相继来找过白舒。白舒虽然身处于一个边缘地带,却仿佛是整场宴会的中心,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的落在栖身于角落的白舒身上。
而白舒却发自内心的厌倦了这些没有意义的交流,他站起身来,准备回连翠峰去。就在白舒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忽然望见在远处的水池边,有一个蹲在池塘边的黑衣男子,貌不惊人,却又格外的引人瞩目。如果把场宴会比作是一场风暴的话,那么此刻这个风暴之中便有两个旋涡,除了白舒之外,他也是众人所关注的焦点。
白舒略一思索,大步向那个男子走了过去。
随着白舒的动作,四周交谈的声音霎时间小了很多,谁都想知道白舒这次主动起身,究竟是为了什么。
白舒有些厌烦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因为此刻落在白舒身上的每一道目光都是如此的刺眼。充满审视和疑问,尽是每个人内心之中,最卑劣的恶意。
随着白舒的靠近,他终于看清楚那个黑衣男子在做什么,白舒嘴角挂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白舒走到那蹲在池塘边看锦鲤游曳的男子旁边,也默不作声的蹲在了他的旁边,白舒就像是和朋友打招呼一般,漫不经心道:“孟克之?”
第三百八十五章 善缘
孟克之低头看着水塘,专注的有些过度,连白舒的发问也是置若罔闻。
白舒并不奇怪孟克之的反应,因为以孟克之的身份和地位,不是谁喊他的名字,他都要应声的。
白舒伸手搭向孟克之的肩膀,微风拂过,白舒长袖被吹成一道柔波。
在外人看来,白舒这一举动轻柔自然,就像是要和多年老友勾肩搭背,一诉离别之情一般。
但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孟克之,是能随随便便被人搭肩的吗?
白舒手掌刚刚落在孟克之的黑袍之上,孟克之的一只手就已经抓住了白舒的手腕。孟克之的掌心烧着黑色的火焰,他抬起头来,充满疑惑地望着白舒。
白舒只觉得黑焰烧过的地方隐隐有些刺痛,他带着玩味的笑容,又和孟克之打了一个招呼:“孟克之,你在看什么?”
白舒说话的语气,好似二人是旧相识一般,如果从第一次四派论道开始算起,那么白舒与孟克之确实算是旧相识。
孟克之的眼神更加迷惑了,但他旋即放开了白舒,又低下头去注视着池塘。
白舒知道孟克之在疑惑什么,白舒现阶段周身没有任何灵气波动,每一次呼吸都和天地韵律契合在一起,他要不开口说话,只站在孟克之身后,甚至还不如一阵微风起眼。
白舒蹲在孟克之身边,两人此刻都是闭口不语。眼前的池塘之中水草交横,水流无声的流向山下,柔波之中一条条身材娇小的锦鲤,在水草之中穿行无忌。
白舒以前只听说过孟克之是个呆子,可今天白舒才算是第一次见到,很少有人会像孟克之一样,只看池鱼戏水,能看得如此专注。
白舒深谙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在谈事情之前,谁先开口说话,谁就落了下风。就连路边卖包子的都知道,吆喝着卖给别人,远比不上人家主动过来问。
白舒和孟克之身后的人越聚越多,他们虽然没有直勾勾的盯着白舒看,可白舒知道这些有意无意聚拢过来的人,都是来看热闹的。
大家喜欢看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道法天才,在孟克之面前碰一鼻子灰。
白舒需要做些什么,来打破此刻场间微妙的静谧。
白舒当着孟克之的面,在掌心画了一道水牢符,白舒这个动作做的很隐晦,只有天知地知,水池中的鱼和孟克之知道,白舒身后的人,对此毫无察觉。
接着白舒把手掌伸进池塘之中,在水草中摸索了几下,在孟克之不解的目光之下,白舒把手掌拿了出来,用另外一只手遮着,送到了孟克之的眼前。
孟克之下意识的凑上去看白舒的掌心,只见白舒的手掌之中,有一条锦鲤在无声的游弋,白舒的手心就是一方浅浅的池塘,那些动态不可捉摸的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住,成为了此刻白舒值得炫耀的一个小把戏。
白舒只给孟克之看了一眼,就把手掌重新伸向池塘,那水牢在触碰到池塘的一瞬间化作泉流,汇入水塘之中,那鱼儿也顺着白舒的手掌滑落,重新归于自由。
在外人眼里白舒就像是在水中捉了一尾鱼,给孟克之看了一眼,又重新丢回池塘,这其中的小细节,却不为外人所知。
可孟克之却忽然笑了,笑得那么的憨厚和淳朴,他的眼神之中同时也流露出了一种渴望,对于白舒这个小把戏的渴望。
白舒也跟着笑了,笑得温和素雅,凝滞的气氛宛若积雪消融一般迅速掠去。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白舒早就
知道名满天下的孟克之不可能是个呆子。他素日观鱼,不如是说在体察水的流动,就连第一次四派论道他躲入冬湖之下,这也是一种暗示。
孟克之的内心是一泓秋水盈波,最次最次也是一个上善若水的境界。只不过他身上狂暴的烛龙黑火,由不得孟克之做一个像水一样柔和的人。
白舒拉着孟克之的手,在他掌心之中轻轻画下水牢符的笔划,那柔顺带有自然之力的纹路,让孟克之止不住的兴奋。
白舒低声问了一句:“学会了吗?”
孟克之摇摇头,拉着白舒的手,在白舒手心里描摹了一遍。纹路丝毫不差,但想做到成符的程度,还远远不够。
白舒对孟克之点了点头,孟克才说道:“我记住了!”
白舒又拍了拍孟克之的肩膀,这一次孟克之没有按住白舒的手。
白舒缓缓起身,准备转身离开,孟克之也随着起身,似乎还要送送白舒。
白舒转身走了两步,忽然站住了脚,头也不回的问道:“我日后请你帮我一个忙,怎么样?”
这是白舒的一个试探,孟克之要是回答好,那么就说明他不是外人眼中那个懵懂的呆子。
因为白舒今天给孟克之展示的不仅仅是一道水牢符,更是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一旦孟克之掌握了水的力量,那么他突破天启,也就指日可待了。
白舒微微侧头,等着孟克之的回答。
片刻之后白舒身后响起孟克之的声音:“没问题。”那声音里面分明带着一丝木讷,可白舒却听出了大智若愚的味道。
白舒潇洒的摆摆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绝愁峰,整个过程之中,孟克之甚至都不知道白舒的名字。
白舒走了之后,孟克之继续蹲在池塘边看鲤,只不过他的手指不自觉的在掌心描摹着什么,在外人看来,孟克之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呆子,可只有白舒清楚,孟克之远不像他看起来那样简单。
盛名之下无虚士,能混到四派第一人这个位置的家伙,怎么可能是一个心智发育不健全的傻子呢?
这世上懂得藏拙的人很多,隐藏自己的缺点,把自己伪装成八面玲珑的模样,外刚内柔,看似风光无限,实则也不过是泛泛之辈。懂得藏巧的人,外柔内刚,把刀锋隐藏在自己的柔软之下。这种人一旦出手,定能一招制敌。
毫无疑问,孟克之这种对手,要比叶桃凌可怕的多,因为叶桃凌会清清楚楚告诉你你的死期,孟克之则会在你最想不到的时候,隐藏在你的身后给予你致命的一刀。现在白舒甚至开始怀疑,孟克之和叶桃凌比试那几次,输多赢少,这里面到底有没有水份。
白舒不想和孟克之成为敌人,所以他主动示好,用佛家的话叫做结下一个善缘,未来会开结出什么样的果,那就不是白舒所能预料到的了。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尽数被薛冬亦收入眼里,他目送着白舒远去,白舒脑后那束发用的道符格外的显眼,符纸本是黄色,可在白舒身上却显得有些发白,和他的黑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知道是为什么,久别重逢之后的白舒给薛冬亦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现在薛冬亦越来越搞不清楚,白舒想要做什么了。
薛冬亦阴沉着脸,微微眯起了眼睛,身上的杀气已经难以抑制。薛冬亦心里清楚,白舒就是横在他和萧雨柔之间的一座大山,白舒不死,萧雨柔对白舒的那颗心,也就不
会死。更不要说白舒还肩负着振兴道门的责任,薛冬亦又岂会让魔宗屈居于太虚之下。
不得不说这一次来东洛见到白舒薛冬亦很开心,他还真怕白舒失了修为之后,躲在太虚不肯出山呢。
薛冬亦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胸中激荡的杀气,他知道想找白舒麻烦,现在还不是时候,他需要等待一个最佳时间,用最光明正大的手段,将白舒斩于刀下。
花影散乱,人声渐稀,这一场晚宴吃到快子夜,众人各自散去,只剩下孟克之还蹲在原地,这场景落在薛冬亦眼里,如同望见蹲在地上的一条大狼狗。
薛冬亦嘴角扬起一丝不屑的笑容,语气却听不出丝毫的傲慢:“他们都走光了,咱们也回去吧。”
这话听着像是询问,但话里话外都透着一丝命令的味道。从薛冬亦境界超过孟克之的那一刻,他的心态已经完全发生了改变,曾经被孟克之支配的压抑一扫而空,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豪情和畅快。
这一切都离不开白舒的帮助,优秀的对手,就是薛冬亦最好的磨刀石。只不过磨刀的方式不对,刀也有可能被石头毁了锋芒。
孟克之缓缓起身,意犹未尽的望了池塘一眼,憨厚的笑道:“今天这个地方不错!”
薛冬亦看孟克之那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道:“这有什么,回头我带你去更好玩儿的地方。”
薛冬亦声音爽朗,一扫之前的阴郁,可他却从来没有仔细想过,孟克之在剑宗待了一年多的时间,又怎么可能没来过这绝愁峰呢。连薛冬亦这种在孟克之身边十数年的旧相识都没能看破孟克之的伪装,他所做的这一切,足可以说是成功了。
孟克之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算是答应下来,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手指在掌心里还动个不停。
薛冬亦没有察觉到孟克之的敷衍,反而一脸好奇地道:“今天白舒找你说了什么?”
孟克之没有犹豫,回答道:“他说他也喜欢这些。”
孟克之这句话一语双关,这些可以是智者心目中的水,也可以是他和白舒共同所痴迷敬畏的自然力量。
语言的魅力在这一刻被孟克之发挥的淋漓尽致。
薛冬亦却不以为然的咂咂嘴,他反而是规劝孟克之道:“白舒那小子是骗你的,他跟你说什么话,你可都不要信。”
这是薛冬亦下意识的反应,可孟克之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一脸严肃的盯着薛冬亦看,直把薛冬亦看的浑身发毛。
孟克之一字一句道:“他看起来不像坏人。”
薛冬亦下意识的紧张,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觉得孟克之的眼神说不出得吓人。孟克之面有难堪道:“我又不会害你,总之你小心一点总不算什么坏事。”
孟克之歪着头想了想,无所谓的说道:“反正我觉得他挺好的。”
孟克之说着,又继续向前走去,手指还在暗中动作,一次一次又一次的描摹。
薛冬亦这才松了口气,踏着后半夜的寒霜两三步追了上去。
孟克之心里清楚,想伪装成一个呆子,绝对不能靠着一味的听话和顺从,他更需要表现出呆子认死理儿固执的那一面,这和表面的听话好糊弄就形成一松一驰的两种状态,这也正是孟克之高明的地方。
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薛冬亦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不管是一生宿敌带给他的阴影,还是他被恩情所负累的人生,又或是他那镜花水月的情缘,这些或许,就都是命。
第三百八十六章 千年之后的重逢
夜色已深,山风不知何时偃旗息鼓,归于寂然。整个东洛剑宗一片静谧,白舒盘膝闭目于深涧之前,身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银霜。
忽然间白舒睁开眼睛,他从地上站了起来,抬首仰望着漫天星斗。
今夜是一个朗夜,无风无霭,天地间清明荡澈,星辉之光纵横四海,好不炫彩夺目。繁星之中东方星宿明亮,隐隐在夜空之中织成一张大网,星阵之中两颗主星更是格外的明亮,只不过这两主星一颗在正宫之位,另外一颗却向南方偏移。而此时此刻,第二颗主星隐隐有了归位之势。
白舒负手而立,仔细端察星象,星阵连成一道长河,摇摇指向东洛的山巅。白舒顺着星阵所指的方向望过去,顿时紧紧的蹙起了眉头。
在叶桃凌天启之后,沛然剑气横扫东洛,方圆数里都不会升起雾霭,可此时此刻,东洛的山巅竟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如同东洛剑宗的一片禁区。白舒心里清楚,那是剑宗的剑冢所在,他曾经和宗主登上过一次剑冢,踏着漫天星河封剑。
白舒站在原地犹豫片刻,心里始终觉得不踏实,最终还是离开了住所,往剑冢的方向行去。
越过长长的阶梯,白舒终于登上了云端之上的剑冢,在剑宗之上站稳的那一刹那,白舒甚至有一种站在世间最高峰的错觉,恍惚间白舒分不清楚,这里究竟是天上,还是人间。
“你来了?”就在白舒精神恍惚的时候,忽然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白舒吓了一跳,连忙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身素衣的宗主站在剑冢的雾霭之下,脑后用玉簪盘起云鬓,正笑眯眯的望着白舒。
白舒赶忙见礼,毕恭毕敬的道:“宗主,您怎么在这里?”
宗主对白舒招了招手,白舒上前几步,凑到宗主身前。宗主亲昵的伸出手来,揉了揉白舒的脑袋。
“你也看见星了?”宗主笑吟吟的问道。
白舒点点头,他不懂观星,只能根据星象的排列推测出一些最基本的信息,若是再往深了探究,白舒却是做不到的。
宗主抬头望着夜空中灰蒙蒙的雾霭,心情似乎是格外的好,她意味深长道:“主星归位,这是好事情啊,这可是千年以来,头一遭呢。”
白舒不明所以的望着宗主,却琢磨不透宗主话里面的意思。
宗主没有接着说下去,反而话锋一转问白舒道:“好孩子,你身上可带了什么东西吗?”
这话问的白舒一愣,他下意识的把手伸进自己的怀里,此刻白舒身上除了董色的香囊和叶桃凌的发簪,就只剩下一堆皱皱巴巴的符纸了。
白舒对宗主摇摇头,回答道:“我并没有带什么特别的东西。”
宗主又笑了,她笑得是如此的讳莫如深,宗主接着问白舒道:“我曾经刺过你一剑,你可记得?”
白舒的思绪瞬间回到了那一个午后,宗主用纸折了一柄剑,刺向了自己。就在这回忆电光火石的一刹,白舒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宗主笑着对白舒点了点头,然后宗主又拿出了一柄纸剑,白舒只看了一眼,就惊的说不出话来。只因为宗主那柄纸剑,和白舒在小书阁七层拿到的那柄纸剑一模一样,厚重的质感,泛红的色泽。
白舒仍然清晰的记得陵
武城的春天,星院之上叶桃凌被星阵炼化时的场景,那包裹着叶桃凌缓缓上升的星障,天剑术斩不破,千剑阵搅不碎,就连九十九道杀字神符组成的符阵都没能撼动其分毫。到了最后,还是白舒用着红色小剑摇摇刺了一剑,才在星障之上撕了道口子,把叶桃凌从化星的边缘救了下来。
白舒从怀中拿出自己那柄纸剑,暗红色的纸剑此刻忽然一闪一闪的发出光亮,如同有生命一般,畅快的呼吸了起来。
白舒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忽然之间,白舒手心中的纸剑传来了灼人的热度,烧的白舒手一哆嗦,那暗红色的纸剑顿时坠入风中。于此同时,宗主手中的纸剑也被她丢了出来,两柄纸剑在风中飞舞,紧紧的缠绕在一起,又迅速的分开,你追我赶的奔逐,像两个久别重逢的亲人。
剑冢之上,红光大作,将云上雾霭染成绚烂的朝霞。说时迟那时快,两柄纸剑忽然分离,剑尖相对,猛然碰撞上去,两柄纸剑顿时化为齑粉,点点红色散开,如同花粉虹雾。片刻之后,红雾散去,空中红色光华迅速收敛,最终汇聚在空中横悬的一柄宝剑之上。
珠光宝气隐去之后,这剑还散发着微微的红光,表面是暗哑色的金底,上面盖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朱砂红。
此剑剑长全不似普通制式的三尺三,打眼看过去约莫有五尺多长,造型古朴,气息浩然,算是当之无愧的一柄长剑。
白舒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胸腹间熊熊烧起了一团烈火,那是爱剑之人对于神兵一种近乎本能的占有欲。
那长剑微弱的红光映在白舒的眼瞳之中,更如同一团妖异的火焰,闪烁的火光之下,是白舒那最为原始和野性的贪婪。
白舒自从将星陨赠给了叶桃凌之后,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一把像样的名剑,更何况纵使四国的铸剑师齐聚,也难以找到一位能锻造这么一口长过五尺的宝剑,当真是不可多得的神兵利器。
白舒的神色变化被几步之外的宗主尽收眼底,可宗主此刻的激动,比起白舒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宗主喟然长叹道:“一千年了…一千年…谁能想到你们两个竟还有重聚的那一天…”
宗主言到此处,情绪不自觉激动起来,竟禁不住老泪纵横,眼泪落在宗主的素衣之上,灼出了一块块暗色斑点。
白舒这时才回过神来,也终于收起了对于宝剑的觊觎之心,光是看宗主这个反应,也知道这柄剑对于剑宗的意义非同凡响,说不定还是东洛剑宗的镇派之宝。
白舒想到这里,抬头遥望漫天星斗,只见东洛星宫之中两颗主星已经合二为一,归于正位,高高悬挂在东洛星宫之巅,如同漫天星斗之中睥睨天下的帝王。
白舒心中微微一叹,自知自己难以染指宝剑,便爽然道:“恭喜宗主宝剑失而复得,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宗主抹掉脸上几滴老泪,颇为疑惑道:“你怎知这宝剑是失而复得?”
白舒自然知道宗主为何疑惑,因为这两柄纸剑其一,是白舒从太虚小书阁七层之上取下来的,现在二者合二为一,最多算是珠联璧合,却谈不上什么失而复得。
白舒没有直接回答宗主的问题,反而漫不经心抬眸看了一眼夜空,宗主顿时恍然大悟,连连拍手道:“
你看我这一高兴,都成老糊涂了,今夜若你不来这剑冢,我也要去找你的。”
白舒微微点头,随即说出了自己心中的不解:“宗主,这东洛剑宗的宝物,怎么会跑到我们太虚去呢?”
白舒还记得自己上小书阁时的情景,当时第一个木盒子是竹简,第二个木盒子是杀字符,第三个木盒子就是这柄纸剑。
杀字符并非太虚祖师所留下的六道神符之一,而小书阁第七层却是太虚祖师所设下的须弥芥子、袖里乾坤的大神通。这说明存放杀字符的那个木盒子,原本是装了其他的东西,只不过到后来,别人取走了而已。
那么白舒就需要弄清楚两件事情,其一,第二个盒子里面曾经装的是什么,里面的东西现如今又去了哪里?其二,那柄纸剑是不是太虚祖师亲手放进第三个盒子里面的,这和东洛剑宗有什么联系,为什么第三个盒子没有禁制,可以轻而易举的被人打开?
宗主面对白舒疑惑不解的目光,轻轻咳了一声,缓缓道出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
“传说天地初开之时,天地间有一道鸿蒙剑气,这剑气不断被天地灵气淬炼,最终一分为二,化成一阴一阳两柄古剑,遁入山林…”
再次听到有人说起这段故事,白舒依旧止不住的唏嘘,白舒有预感,他即将揭开一个太虚和剑宗共同守护了上千年的秘密。
宗主说到这里,停顿了很长时间,似乎是在思考如何跟白舒叙述整个事情的经过,又似乎是还没做好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的准备。
白舒望着宗主那满头银丝,目光之中满是耐心与尊重。他没有催促,也没有接着提问,只是安安静静地等待,谜底揭晓那一刻的答案。
沉默良久,宗主才继续说道:“这两柄古剑一阳一阴,阳剑遁入太虚后渊,化千仞巨峰,阴剑落于东洛剑池,蛰雪藏于水…”
宗主话没说完,话中还有很多未尽的意思,还有很多未挑明的事情,可白舒只听这一句话,他立刻就明白了。
白舒狠狠一拍大腿,脱口而出三字:“洗剑池!”
宗主点头道:“没错,那阴剑落下的地方,正是洗剑池中。”
白舒心潮澎湃,连连念道:“洗剑池…原来是洗剑池!”
白舒终于知道为什么剑宗和太虚都有一方一模一样的池子,名曰洗剑,这洗的不是别的,正是上古两把阴阳神剑之一。白舒这时候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每每注视洗剑池的时候,都会在池底看到若有若无的光点。
再结合着阴阳二剑都在太虚这个消息,白舒终于看懂了太虚观的道脉,阳剑在后渊,阴剑在山门,这一阴一阳二剑,正是太极图的两个阵眼。
白舒想明白这其中一切,不由得状若癫狂,这个一直困扰着他的最大的问题,终于水落石出。
白舒咬牙切齿道:“干他娘的,原来是在阵眼的位置,我早该想到…我早就该想到的啊!”
白舒对自己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只有宗主一个人默默静立,看着白舒在那里又哭又笑,像个傻子一样。
“孩子,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剑宗的剑,会跑到你们太虚观去吗?宗主一句话将白舒的思绪拉了回来,在很多问题没有弄明白之前,白舒还是高兴的太早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 守心
宗主话一出口,白舒狂喜的神色顿时有所收敛,白舒这才意识到自己表现的有些过分激动了。这段时间陆静修对白舒的影响不可谓不大,如果曾经的白舒是江中肆意妄为的浪头,那么现在的白舒已经有了几分古井无波的味道。
怪只怪白舒从宗主口中得到的这个消息分量太重,这承载了太虚和剑宗数代的兴衰过往,揭开这样一段往事,由不得他白舒不激动。
白舒平复了一下心情,又恢复了那波澜不惊的状态,他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春风的和煦和洒脱,白舒抱拳说道:“关于这段太虚和剑宗的往事,弟子愿闻其详。”
宗主慈眉善目,闻言眼儿弯弯的笑了起来,缓缓陷入了回忆:“当年太虚祖师不远千里来拜访瑶姬婆婆,两人一个是年过花甲的老头子,一个是才刚刚过了豆蔻之年的纯情少女...”
宗主低声诉说着往昔,眼眸低垂,神色忽然变得温柔了起来,她笑语盈盈道:“可谁想到两人相遇,却是一见如故,瑶姬婆婆甚至留太虚祖师在碧落山上小住了几天,你可要知道,剑宗当年可是立了规矩,非当世剑修不得留宿。”
宗主一番话说得随意,白舒听着却暗自心惊。当年太虚祖师开山立派,于四国之内独领风骚,那种风华绝代的雄姿,当世自然无人能出其左右,若是遇到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还真有可能擦出什么火花来。
白舒倒不是臆测,他从宗主的语气神色和所言字里行间的意思中能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宗主没有给白舒更多思考的时间,剑冢之上宗主的故事还在继续着:“两人素未谋面,太虚祖师的到访显得有些偶然,但如果你结合着鸿蒙剑气所化的那两柄古剑来看,这二人相遇又是必然。”
白舒微微点头,毕竟太虚和剑宗相隔千里,太虚一脉是道门,和剑修也扯不上什么干系。
宗主望着场间悬在半空的那柄长剑,唏嘘道:“两人促膝夜谈之下,聊到了这两柄古剑之上隐藏的两招剑法,阳化一斩,摧山填海。阴化一刺,破尽万法!道祖和婆婆互换了剑招,婆婆另使这一斩一刺两招,合称为天剑术,作为东洛剑宗的不传秘法,因为其威力过大,所以只有历代的剑宗宗主才有资格修炼。现如今剑宗之中,只有我和桃凌会用这天剑术。”
白舒喃喃自语道:“破尽万法...破尽万法...”白舒落寞一笑,这才明白为什么星院之中,这小小的一柄纸剑能在星辰之力形成的屏障之上,撕开一道口子。阳斩是成线成面的进攻,气势磅礴,无坚不摧。而阴刺是把所有的力量从线和面上抽离,凝聚在一点,爆发出一个最强的穿透力。孤以阳斩,可凭一人之力横扫千军。若阴阳逆乱,化面为点,一剑便可破尽万法。剑道术法的全部精髓,便就在于此,尽收于这一斩一刺之间。
白舒那一瞬间落寞的神色,并没有逃过宗主的眼睛,宗主忽然开口问白
舒道:“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是道门,还是剑修?”
剑冢之中微微吹搡的山风归于寂然,白舒被宗主问地愣在了原地。他固然是道门,可这一路走来,又离不开一个剑字,不仅如此,白舒还有魔宗的传承,还有陆静修教给他的自然法则,在修行上面,白舒很难给自己下一个纯粹的定义。
心无旁骛,专心致志,把一条路走到登峰造极的程度,这或许才是一条正确的道路,而像白舒这般,道术赶不上罗诗兰,剑术更拼不过叶桃凌,更不要提他那半吊子的魔宗路子和对天地的感悟了。
综合来看白舒似乎是个人生赢家,可单单拿出一条来看,白舒又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这对白舒而言,或许也是一种悲哀吧。
面对宗主的问题,白舒久久的沉默,宗主却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拍了拍白舒的肩膀道:“这世间向来没有学以驳杂者能成就一番万法皆通,你们太虚道藏三千,就算是你观观主,他又能保证这三千道法都能登峰造极吗?”
宗主神色严肃的摇头,说道:“有心探索这世界的诸班奇妙,本是一件好事,但你必须要在这乱花丛中,找到你最青睐的那一朵。”
白舒抬头望着宗主的眸子,宗主的眸子颇有神采,透露着几分鼓励的意味。
白舒砸了咂嘴,似乎是猜到宗主要说什么,连忙回答道:“其实不管是道门也好,剑宗也罢,我没想过要成为一个万法皆通的传说,我只是这一盘棋中一个不起眼的过河小卒...”
白舒言尽于此,话里面的意味却足可以让宗主好生揣摩。
宗主沉吟良久,才幽幽一叹道:“你可知你这一番话,让你错失了天剑术中那剩下的一招,你可知你同时错过的,还有这柄传承了千年的灵剑?”
白舒点了点头,不无可惜的说道:“这确实是一个遗憾了,不过东洛剑宗,是她叶桃凌的宿命,是我娘的宿命,却不是我的宿命。”
白舒垂首,兴致索然。他还记得自己曾经求董色的师父方倩教自己暝晦幻境时的场景,那时候白舒只知道索取,却不懂得恪守。现在他已经明白了这一点,是他白舒的东西,谁也拿不走,不是他白舒的东西,他也不会妄自伸手。
以目前白舒所掌握的本领,自保已经绰绰有余,复仇更是不在话下,这传承了千古的神剑,和天剑术中剩下的那一刺,不学也罢了。
白舒的反应出乎宗主的意料,她微微发愣,旋即释然,望向白舒的目光又多了几分赞赏,此刻宗主心里再清楚不过,时过境迁,白舒已经有了惊人的成长。
宗主便也不强求,继续说道:“道祖和婆婆便各自制作了这两柄承载了天剑术剑招的剑,赠与对方,两剑合一时,便以此刻这种形态呈现在人们眼前。”
宗主话头到此一顿,艰难道:“这事情本已了结,天剑术一共两式,剑宗和太虚共享古剑的招式,可后来,祖
师婆婆打赌输给了你们太虚的祖师爷,把上古阴剑输给了你们太虚。”
宗主长叹道:“从此之后太虚山门多了一方洗剑池,而那刺的一式,也随着古剑的离去,逐渐失传,一直到了今天。”
至此白舒才算是清楚了事情的始末,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这两柄上古神剑都在太虚,也解释了那两柄红色纸剑的归宿,只不过...
白舒好奇道:“我还有一事不解,我们太虚的祖师爷,究竟和瑶姬婆婆,打了一个什么赌,又是怎么输掉的?”
宗主脸上颇有唏嘘之色,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
白舒微感遗憾,心里暗暗记下此事,准备找个机会,从陆静修嘴里问出些消息来。
一段尘封了千年的往事,在白舒和宗主的低声细语间,缓缓落下了帷幕。
剑冢之上除风声再无杂响,那柄承载了天剑术的宝剑就安安静静的悬停在空中,等待着被人握住,等待着在世间,大放异彩。
宗主上前一步,准备用手摘下宝剑,就在宗主的手贴近剑柄的瞬间,那宝剑顿时霞光大作,砰的一声发出闷响,将宗主的手弹了出去。白舒只见霞光中宗主的云袖一甩,她整个人就被反震的退了一步。
这是天启修为的绝世高手退的一步,这宝剑无人操控,竟有如此神威,莫不是这剑同太虚后渊那柄剑一样,也是有剑灵存在的?
白舒略感诧异,连忙上前扶住宗主,低声问道:“宗主,没事吧?”
宗主摆了摆手示意无妨,脸上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说道:“这剑冢头冢历来都是空冢,就是给它留的位置,怎么今日双剑合璧,竟不愿意归冢长眠?”
白舒闻言一愣,这才想到上次来剑冢的所见所闻,剑宗剑冢沉寂着剑宗历代的名剑,除了那几柄赫赫有名诸如惊杀之类的名剑,还设两冢在前,分别是乾沧和坤熹的剑冢,至于最靠近天涯的那孤零零的一座空冢,白舒还真没想过这冢是为哪柄剑所设,能号令剑宗千剑,定然是不同凡响。
到今天白舒才知道,原来这承载了天剑术的灵剑,才是剑冢之中千剑的头剑。
宗主面色阴晴不定,见白舒还在沉思,忽然对白舒使了一个眼色,说道:“你来试试!”
白舒被宗主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说得有些发懵,他略一犹豫,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摘下那柄灵剑,却又迟疑着不敢出手。
这是剑宗的传承,他白舒取下来又算是怎么回事,更何况,这柄剑宗主都取不下来,凭他这样一个剑修之中的过河小卒,焉有成功之理?
白舒想及此处,欠身一礼,又退了回去,说道:“还是让叶桃主来取剑吧!”
白舒话音未落,那柄悬停在空中的灵剑忽然剑尖抬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的向白舒刺了过去,这一剑来得突然,势头惊人,竟似要在顷刻之间,将白舒毙于剑下。
第三百八十八章 千剑朝宗
白舒虽然被这灵剑突如其来的攻势吓了一跳,可他经历了这么多的江湖磨练之后,此刻的修为已然不能小觑,电光火石间,白舒大手一挥,横扫过自己的身前,在灵剑刺过来的瞬间,在身前形成了一道墨色虚极障。
白舒低呵一声:“致虚极,守静笃,万古不化!”
白舒面前的虚极障刹那间清辉大作,在一瞬间照亮的剑冢之上的夜空。
若是让太虚门人见到白舒这一面虚极障,恐怕要惊掉下巴。常人用虚极障不过是淡墨色太极图一闪而逝,像白舒这种灵力实质化,且大放异彩的,不敢说是绝无仅有,但也绝对称得上是不可多见了。
灵剑迎着虚极障,狠狠的刺了上去。白舒对自己的虚极障有信心,只要不是天启境界以上的高手,这一面虚极障定能坚守不破,可不知道是为什么,在灵剑和虚极障交锋的那一刹那,白舒还是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心里止不住的发虚。
剑尖与虚极障相触,发出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虚极障光芒消逝,点点碎裂,如同一面摔碎的镜子,灵剑穿障而过,继续向着极退而去的白舒刺了过去。
白舒面容坚毅,手掌上翻,对着那柄灵剑,隔空做了一个抓握的手势。那些点点碎裂的虚极障,随着白舒的动作又再次凝聚起来,点点片片攀附在了灵剑的表面,如同在夜空之中织起一片荧光闪闪的大网,紧紧的将灵剑缠住,硬生生的要止住它刺向白舒的势头。
宗主在一旁看的暗自咋舌,低声赞道:“守以本心,溃而不乱,避其锋芒,适时而动...”
宗主言尽于此,可语气中赞赏的意味,却难以道尽。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天才这种怪胎存在,有人生来就比别人更加适应战斗,也有人生来就对道法多那么一分感悟。看白舒战斗,像是在研读军书兵法,又像是看一曲歌舞,赏心悦目。
灵剑在虚极障织成的大网之中攻势陡然一滞,剑势未尽之际,一道赤红色剑气破空而去,直取白舒面门。
白舒被追击之下,心头火起,猛然稳住身形,右手半张成爪,在身前一扫而过,伴随着白舒右手的移动,他右手划下的轨迹之中,虚空凝结出了一柄长剑。
白舒双手握剑,下盘微沉,以剑做刀,竟狠狠一下冲着拿到赤红色的剑芒劈斩了过去,气剑所过之处,风雷阵阵。
两剑相交,灵气与剑芒溃散,场间云销雨霁,忽然间没了任何声息。
“呸...”白舒歪着头轻啐了一声,擦了擦手心里的汗渍,以虚极障成网和化气为剑这两招白舒还是第一次尝试,没想到效果出奇的好。白舒和旁人最大的区别本就在于对于灵气的控制,再加上陆静修所传,此刻的白舒运用起任何道法,都像是如鱼得水,龙门也不过一跃而过,算是堪堪入了化境。
白舒看着空中悬停着的灵剑,挥挥手让灵气大网散去,嘴角挂笑,想到这灵剑破尽万法,竟还拿自己没有办法,不免有些得意。
可白舒还没来得及得意,就听见宗主的提醒:“小心了。”
白舒这才注意到,这灵剑光华一转,便面色泽竟从暗红色变成了淡蓝色,攻势重聚,又向白舒刺了过来。
白舒此刻顾不得风度,张嘴骂道:“道爷可没有觊觎之心,何苦追着道爷不放呢?”
白舒一句话出口,宗主才算是明白,白舒确实生是道门的人,死是道门的鬼。
宗主幽幽一叹,提醒道:“傻小子,它是在教你天剑术的另外一式,还不好好看着!它现在在问你,究竟学会了没有?”
白舒闻言一愣,他刚才只顾着经营自己的防守,却并没有花多少心思在研究对方的进攻之上。宗主此刻的提醒不仅是恰到好处,更是醍醐灌顶。在任何战斗之中,研究自己对手的进攻,绝对是让自己变强的不二手段。
但在战斗之时,又讲究一个全神贯注,由不得任何分心,能在组织好自己攻势和防守的同时,还能花心思去摸清楚对手的攻势,这无异于是一件极难的事情。但幸好,此刻是白舒在战斗。
几个回合之后,白舒也渐渐摸清楚了这灵剑的套路,这根本不是什么亡命的追逐,而是老师和学生之间的交流,这灵剑似乎是在用一种极为独特的方式,向白舒传授那招失传已经的天剑术。
此时此刻,不仅是游走在刀光剑影中的白舒,就是在一旁旁观的宗主,也是受益匪浅。
不知不觉,东方已经鱼肚微白,剑冢之上吹来的山风带着一丝桃花的香气,白舒终于在一个转身之后,用手捉住了这灵剑的剑柄。
活跃在剑冢之上的灵气顷刻间不再沸腾,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沉寂了下去,山风偃旗息鼓,寒月敛芒隐华。
白舒捉住这柄追杀了自己一整晚的灵剑,借着微弱的月光,举在面前观瞧。
剑身用古篆文刻着几个小字,剑身铭文为:浮生梦,皆散尽。
白舒仰天长叹,暮霭之下的天空,就是蒙在碧落山上的一层薄纱,连月光都像是被染色,灰色和黑色交织缠绕在一处。
宗主问白舒:“你学会了吗?”
白舒没有说话,依旧抬头看着天边那挥之不去的雾霭,他脑海中还在不断揣摩剑身上留下的六字铭文。这似乎是一个故事,又像是一种告诫。
浮生梦,皆散尽!
世事到头,难道是一场空吗?
白舒忽然抬剑,摇摇指向东洛之穹的银河,举重若轻的一刺。
整个碧落山的灵脉随着白舒的动作抖了一抖,然后那浩如沧海的磅礴灵气如同奔流一般汇入白舒头顶那一片夜空。
剑冢之上瞬间发出了砰砰的,不绝于耳的闷响,如同鼓点般的奏起,一块块封冢的石碑翻起,露出了里面尘封着的历代名剑。
尘土飞扬过后,夜空之中的雾霭消散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浩瀚星河之下,隐隐发紫的璀璨星光,而星光之下,是剑宗之巅一荒冢,千剑齐鸣,似杜鹃啼血
,又像是骨销钢迸。
星光下的白舒长衣飘飘,衣衫上沾满了月华和星辉,脑后那束发用的符纸在夜风之中猎猎作响,似乎他随时都有可能御剑乘风而去,仿若他只是一位偶然谪落东洛的仙道人罢了。
仙道人此刻手持灵剑,享受着东洛千剑朝宗的最高礼数,上千年来,剑宗没有一人能做到这一点。
白舒是会阳斩的,也是他不辞辛苦把阴刺带回东洛,是他在星院解救叶桃凌的时候,让灵剑感受到自己一往无前的剑意,他带着它来到了东洛,他获得了它们的认可,这一切究其有因,缘起缘落,也不过是时也命也四字。
宗主看着星辉之下的白舒,眼睛像是被山风吹进了沙子,竟有了几分泪眼婆娑的味道。她仔细审视着这些垂首朝拜的历代名剑,她从小就能如数家珍的说出这些名剑背后那一个个荡气回肠的故事。
宗主喃喃道:“千剑朝宗!千剑朝宗啊!这一定是我剑宗的盛世,乾坤二宗出了桃凌和白舒二人,宗门兴衰,也全靠你们二人把持了。”
白舒没想到宗主一句话,就把自己归于东洛剑宗,顿时有些啼笑皆非,便将灵剑收起,负手于背后。
随着灵剑敛芒,剑冢之上千剑又齐刷刷的归于冢穴,继续沉眠于此。白舒长舒了一口气,忽然说道:“这剑身铭文有六字,便是浮生梦,皆散尽。”
白舒思索道:“这灵剑的名字,第一个字便是一个梦字,而若为皆散尽三字做解,以梦组词,不外乎梦散,梦尽,又或是梦陨,梦殇。”
白舒不屑的笑笑:“这些字也太过于轻浮,怎能配上它的绝世风姿。”
白舒微微眯起眼睛,抬首遥望漫天星河道:“这人世间的每一个梦,不管编织的多么绚烂,多么美好,也终于有成空的那一天。”
白舒想到了凌问儿,想到了白访云,想到了罗诗兰和叶桃凌,也想到了自己遥远的前世。
白舒凝望着星河中那些绚烂梦幻的斑斑点点,想到了曾经凌问儿和自己说过的一番话:
这漫天银河之中的每一颗星,都代表着尘世间的一个人,人去了没有关系,他还会在遥远的星河之中,为点亮你的眼眸而闪耀着。
白舒还记得凌问儿用手指着夜空时,脸上那一闪而逝的幸福的笑颜,她说:你爹爹不是不爱你,只是不能够陪在你身边,但他会用另外一种方式,默默的守护着你,陪伴着你的成长。
不知道什么时候白舒的眼眶也湿润了,他想到了白访云留给自己的福泽,想到凌问儿对于自己的照顾,或许在别人眼里白舒是个没有家的可怜人,但白舒心里清楚,他所得到的爱,远比任何人要多得多。
“有些梦或许并没有散尽,并没有消失,它们只是离你远去了,在一个星辉阑珊的地方,继续沉淀着这些美好的过往。”
白舒闭眼,那些星辉也在刹那间被关在了白舒世界的外面,他确定道:“这剑的名字,就叫做梦离吧!”
第三百八十九章 十年一剑苦(1)
三日之后,碧落山上空紫气不散,剑宗飘雪,点苍峰上终于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四派论道,这是白舒参与的第三次四派论道了,只不过这次和第一次一样,白舒只是一位看客。
遥想当年燕京那次论道,孟克之一人独领风骚,铩尽天下翘楚。再忆那日太虚论道,叶桃凌风华绝代,未曾一遇敌手。
今日东洛论道,叶桃凌和孟克之第一次同时在场,两个人却都不在参加论道的名录之中,包括白舒他自己,也只能是远远观望,不能在四派之中取一个头名,这不得不说是一个遗憾了。
时近正午,此刻台上比试的是太虚和剑宗的两名弟子,这二人白舒都不曾眼熟,叫不出名字,却也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只不过颜丹晕一直站在白舒身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平白惹了白舒的清静。白舒还真没想到,颜丹晕在卸去那层对白舒的防备之后,竟是如此的平易近人,有亲和力。
“师兄,你说这一局是咱们太虚赢呢,还是他东洛剑宗的弟子更胜一筹?”
颜丹晕今日着柚红色纱裙,外面罩一袭绛红色棉绒披风,披风上还带有兜帽,白色毛绒嵌边。颜丹晕此刻缩着脖子,藏在兜帽下面避雪,她今日略施粉黛,面颊上有两抹极淡的绯红,如同她衣着的柚色一般可人清甜。修长的睫毛之下,是一双水汪汪的桃花媚眼,如丝如棉,如柳如烟。
随着颜丹晕的开口,白舒周身笼罩着一层清甜的果香,望着眼前的颜丹晕,白舒甚至能看到她披风之下若隐若现的曼妙身材。
白舒脸色微微有些尴尬,似乎某一瞬间,颜丹晕有些像白舒的娘亲,这种相似不止是容貌上的共通,更多的是一种感觉。
白舒便在心里想着,凌问儿年轻的时候,在东洛度过的每一个雪日,是不是也像颜丹晕一般,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颜丹晕见白舒发愣,不满的撅起了嘴巴,戳了白舒的腰一下,重复道:“喂,师兄,问你话呢,听不到么!”
颜丹晕话音刚落,还不等白舒反应,她忽然又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与此同时白舒忽然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是东洛血桃的气息。整个东洛就只有一个人能给白舒这样的感觉。
白舒刚要回头,眼前却骤然闪过一道火焰,紧跟着一个红衣女子就擦着白舒的肩膀穿了过来,从容不迫的挤开了颜丹晕,俏生生的站在白舒的面前。
那女子手中握着的一柄红色油纸伞,也随即撑在了白舒的头顶。
眼前的女子若不是红衣墨发,白舒还真有些分不清虚幻与现实。愿意为白舒撑伞的人曾经有,只不过白舒没有好好珍惜,他没想过以后还会有别人这样待自己。
白舒忽然笑了,那种抑制不住发自内心的笑,他很高兴见到叶桃凌,他嘴角咧开,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
白舒本就俊朗不凡,只不过心里积压的事情多了,养成了不苟言笑的习惯。此刻这一个和煦的笑容落
在众人眼里,属实是出人意料。
他二人青衣白衣,此刻真就是一对金童玉女。
白舒上下打量着叶桃凌,最终目光落在叶桃凌手中的星陨之上,笑着问道:“叶桃凌,准备好了吗?”
叶桃凌点了点头,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回头看了颜丹晕一眼,目光淡然,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颜丹晕脸上的神情有些怅然,毕竟她是被叶桃凌生生挤开到一边去的。
叶桃凌对白舒微微点头,把伞递给了白舒。
白舒下意识的接过伞,不解的望向叶桃凌,叶桃凌也在望着白舒,二人的目光在炽热的鼻息之间交汇,白舒看到了海崖之上那道风中倩影,叶桃凌看到了浮在东海之上,歪歪扭扭的白舒二字。
毫无征兆的,叶桃凌用腾出来的那只手牵起了白舒的手,她拉着白舒往山下走去,嘴里说道:“走,我带你去看海!”
众人瞠目结舌,眼看着叶桃凌一手握剑,一手牵着白舒,共撑一伞愈行愈远。只留下颜丹晕呆愣在原地。
寒风中传来白舒若有若无的声音,似乎是疑惑间向叶桃凌发问道:“叶桃凌,你要看海,怕不是走反了方向。”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追了上去,紧接着其他人都追了上去,只剩下那两个比试的弟子,在点苍峰清理出的比试台上针锋相对着。
这一次叶桃凌没有带白舒去东海边,她走过洗剑池,沿着亘长的山路,一步一步往下,最终走到了鼎城的城门外。
鼎城高大的城墙依旧,只不过城上没有守卫,城池中也没有炊烟和鼎沸的人声,城门门板之下的石砖之上,枯枝腐叶点点,被压在了薄薄一层积雪之下,看起来说不出的残破和落寞。
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残冬,叶桃凌来过这里,那时候鼎城不像此刻这样落败。
随行而来的众人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纷纷默不作声的站在远处,他们有幸成为叶桃凌十年一剑苦的见证。
李月溪来了,薛冬亦和孟克之也来了,人群越聚越多,剑宗之上打杂的弟子来了,厨房老师傅也来了。还有很多衣着各异,年龄各异的人,都来了。说不定这些人里面,还有蛰伏于剑宗的,天启境界的老怪物。
白舒忽然有些紧张,他下意识的抓紧了叶桃凌的小手。白舒的手被寒风吹得很冷,而他手心里面叶桃凌的小手,则更加的冰凉。
不知道什么时候,白舒的手心里沁出了一层冷汗,他紧紧的握着叶桃凌的手,把叶桃凌的手握的发白,变形。
白舒愈发的紧张,众人的目光落在白舒身上,犹如芒刺在背。
叶桃凌对白舒笑了笑,那笑容分明有些勉强,白舒的心跟着一紧,叶桃凌的一颦一笑,已经足够牵动白舒的心了。
叶桃凌抿了抿红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呵出了一阵白气,说不出话来,紧跟着叶桃凌的双眸就有些泛红,不知道那双满是坚定,却在这一刻泛起涟漪的眼眸之下,酝酿着什么样的情
绪。
白舒下意识的拉过叶桃凌的手,捧在自己的掌心里哈了一口热气。
叶桃凌一愣,紧跟着松开了白舒的手,仍然是一手执剑,空出来的那只手,出人意料的轻轻环住白舒的腰肢,她靠进了白舒的怀里,将自己的脸贴在了白舒的胸口。
白舒感觉自己怀里纳进了一块万古不化的寒冰,可一下秒白舒胸口又感觉到了一股炽热的鼻息,他扔掉了那柄略显多余的纸伞,任由伞面上漆绘着的血桃跌入白雪之中,触目使人惊心。
白舒双手紧紧的环抱住了叶桃凌,他掌心按在叶桃凌的背上,感觉着红衣之下叶桃凌的雪嫩肌肤。
今日叶桃凌尚留下一只手执剑,可白舒却在这一刻抛开了自己的全部去拥抱了他。
没有注意到,人群不起眼处,有一个蒙着面纱的娇小身影,滚烫的眼泪落入冰凉的白雪之中。
这不是白舒第一次拥抱叶桃凌,在天一居上,在太虚后渊,甚至是在小渔舟上的那个夜晚,可白舒从来没有一次感觉时间过得是如此的漫长。
不过短暂的一个拥抱,却让白舒抱出了永生难忘的味道。
这一刻叶桃凌似乎是贪恋白舒怀里的温暖,竟然有些不愿意离开,只不过叶桃凌知道,是时候了。
她推开了白舒,倔强的偏头,却止不住掉下一颗眼泪。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拎着星陨独自踩着积雪,走向了风雪之中这座空城,她终于能用自己的方式,宣告曾经的回忆,这一生的痛苦,已经到了末日。
叶桃凌到最后还是没能说出那几个字,那些在心里重复过了千百遍的话,话到了嘴边,叶桃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却用这样一个拥抱,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白舒愣在原地,痴痴的望着叶桃凌的背影,叶桃凌背后的红衣衣摆上面绣着一只金凤,那只 金凤在无穷无尽的火焰之中燃烧着,她似乎是在承受着巨大的苦痛和折磨,又好似是将要在这熊熊烈火之中---涅槃重生。
白舒终于忍不住想上前一步,却忽然撞在一道淡青色的屏障之上,似乎是从叶桃凌踏出一步之后,他们两个就被分隔在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面。
白舒没有尝试击破这道屏障,这就像是我们曾经津津乐道的君子法则一样,这道屏障防君子不防小人,若白舒要硬着闯,说不定能闯过,却破坏了赵青墨和叶桃凌的生死之战。
白舒只能眼看着叶桃凌一步步的走向鼎城,离那道残败的城门越来越近,一直到叶桃凌站住脚步,她抬起红袖,用执剑的那只手砰砰砰的敲着城门,高声呵道:“叶桃凌拜城,速速与我---开门祭剑!”
叶桃凌不等自己声音飘远,就一步踏出,周身灵气一震,那厚重的城门就在叶桃凌恐怖的天启境界的灵气威压之下,被震成了齑粉。
那被困在火焰之中的金凤,毫不迟疑的走进了鼎城之中。
十年来的等待,就是为了这一刻的焚毁!
第三百九十章 十年一剑苦(2)
“白舒!”
趁着白舒还没回过神来的功夫,忽然有人喊他的名字,那声音中隐隐透着几分不怀好意。
白舒这才整理好情绪,转身看着眼前这个人,蹙起了眉来。
“薛冬亦...”白舒低语一声,下意识的念出他的名字。
薛冬亦对着白舒温和的笑了笑,叙旧般道:“一年时间过去了,想必你在修行一途,已经大有长进。”
薛冬亦说着晃了晃手中崭新的朴刀,那邀请白舒比试的意思,不能够再明显了。从薛冬亦拿到这柄新的朴刀开始,到现在这刀上还没有见过任何人的血。去年的四派论道,薛冬亦虽然胜了白舒突破了境界,可他的朴刀也碎成了一片一片,这一次他本想借孟克之的手除掉白舒,可孟克之却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搭错了,愣是不相信白舒是一个一等一的高手,不愿意和白舒拼个你死我活。
几番犹豫之下,薛冬亦还是决定自己动手,这不仅仅是为了斩断萧雨柔的心魔,更是因为薛冬亦要替董色讨一个说法。此刻叶桃凌和罗诗兰都不在白舒身边,这是薛冬亦对白舒下手的最佳时机。
白舒望着薛冬亦寒光闪闪的朴刀,忍不住笑了,他背上还背着剑冢里的头剑,也是从来没见过血的,白舒真没想到,还会有人主动送上门来。
两人不怀好意的目光互相交错,迸射出了火花,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白舒注意到人群中萧雨柔和颜丹晕二人的神情,心里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妥,如果今天和薛冬亦对上,不管谁占了便宜,似乎受伤的都是白舒这边太虚观里的小姑娘。
想及此处,白舒干脆敷衍似的抱拳说道:“薛公子境界高深,实力超绝,白某人甘拜下风...”
白舒说着说着忽然打了个哈欠,带着浓重的鼻音继续道:“我就不陪薛公子活动手脚了。”
白舒的表现让薛冬亦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薛冬亦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不管什么时候,白舒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都充满了蔑视,他究竟是哪里不如他白舒,怎么就这么让他看不上眼。
薛冬亦那吃了死苍蝇一样的表情着实让白舒觉得精彩,他有心想戏谑薛冬亦几句,便调侃道:“白某和薛公子相交不深,不过细细想来,我们第一次相见看了场大火,第二次相见有幸见到残刀,不知道咱们这一次相见,又会让我看到什么?”
白舒说的是自己和薛冬亦前两次的交锋,二人相对各自或多或少都吃了些亏,不过要从面子上来算的话,白舒始终都是占了上风的。
果不其然,薛冬亦一听白舒这翻话,顿时觉得怒火中烧,这满天下的人,薛冬亦就瞅白舒是如此的不顺眼,当下强压着怒气,阴阳怪气的讽刺道:“人人都说你是太虚观的道法天才,可今日你在我面前,竟然都没有悍然一战的勇气。”
薛冬亦望向白舒的目光充满了鄙夷,他不屑道:“难道你去年说再见面是要杀了我,只不过是你小子嘴硬说出来的屁话吗?”
白舒这一年风雨飘摇的游荡在外面,时间虽然不长,但经历的事情却属实不少,从声望如日中天,再到陵武城修为尽毁,紧接着又接手了陆静修的一系列考验。薛冬亦要是不提,白舒还真忘了自己曾经说过要杀了他这件事情。
说白了还是因为白舒从来都没有把薛冬亦放在眼里,而已以现如今的形势,若是杀了薛冬亦,他与萧雨柔和颜丹晕的关系又要如何处理呢?
白舒抬眸望着一身黑衣的薛冬亦,又看了看人群之中一脸严肃的颜丹晕和满目担忧的萧雨柔。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白舒,等待着白舒的回答。
“我师弟失去了修为,你莫不是不知道吗?”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白舒的沉思,是徐慕灵走了上来,为白舒找一个台阶下。她一脸愠色,对薛冬亦道:“要不,我陪你打一场?”
不等薛冬亦回话,白舒就招呼着徐慕灵回去,低声感谢道:“徐师姐,多谢你替我解围,不过这始终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就不劳烦徐师姐费心了。”
白舒语气诚恳,将徐慕灵劝了回去,然后望着薛冬亦,无可奈何的说道:“薛冬亦,改天吧!”
白舒说完也不看薛冬亦那张臭脸,转身回到了那道淡青色屏障前面,一脸忧色的望着鼎城的入口。
城门之后并不是空旷无人的街道,而是一片浓重的迷雾,让白舒根本看不清楚里面是一个什么样的情景。
就在白舒心下担忧之际,薛冬亦忽然在白舒身后嘟囔了一句:“说白了你还是个靠着女人生活的软蛋,而且还是一个朝三暮四的软蛋!”
此言一出,空地之上气氛顿时一滞,人群中安静片刻,紧接着又议论纷纷。
薛冬亦把朴刀砰的一声戳在了地上,质问白舒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白舒是有一门亲事在身的,那你现在和叶桃凌厮混在一起,又是什么意思!”
白舒身子一颤,忽然间被薛冬亦问得有些措手不及。知道白舒和董色的事情的人不多,偏偏的,他薛冬亦算是一个。而且薛冬亦不仅认识董色,他还是曾经董色最好的朋友,今天薛冬亦说出这番话来,不为自己,就是替董色咽不下这口气。他本来想在击败白舒之后再质问白舒的,却不想白舒这次硬是当了缩头乌龟,不敢与自己一战。
薛冬亦见白舒不说话,深吸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你真的以为你配得上她吗?你今日在东洛的所作所为,就是在玷污她往日里对你的情意,你这个混蛋!”
这一番话说到最后薛冬亦几乎是怒吼着喊了出来,丝毫不留情面的刺破了白舒一直以来自欺欺人的伪装,把白舒感情背后所有的污点都**裸的摆在了明面之上。
白舒在薛冬亦的唇枪舌剑之下如遭雷击,他口不择言道:“你胡说,我和叶桃凌只是朋友...只是朋友...”
白舒说到这里忽然就说不下去了,他不知道什么样的语言才能解释自己的所做作为,他更加没有意识到,今天
这样一番话不仅承认了自己的心虚,也辜负了叶桃凌的一片情义,彻底失去了剑宗的人心。
一时之间围观的剑宗弟子都对着白舒怒目而视起来,垃圾和人渣之类的骂声不绝于耳。
白舒也彻底失去了自己的淡然和风度,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手足无措起来。
“我呸!”薛冬亦一口唾沫狠狠的啐在白舒的脚下,咬牙切齿道:“你在太虚和叶桃凌同吃同住你们这是朋友?你把自己的佩剑送给叶桃凌也是因为朋友?你不远千里来为叶桃凌助阵,也是朋友?那你今日和叶桃凌的牵手和拥抱呢,难道你要告诉我,你做这些只是因为,叶桃凌是你的朋友?”
“你别说了!”白舒一声大喊,就一句话喉咙已经显得有些沙哑。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怒目而视死死的盯着薛冬亦。
薛冬亦却不吃白舒这一套,情绪激动道:“我偏要说!”
薛冬亦用手指狠狠一指萧雨柔,对白舒厉声呵道:“你对她呢,难道也是朋友吗,白舒你敢不敢问心无愧的告诉我,你除了对和你一起纵火的那个女子之外,对任何人,都没有过逾越身份和礼数的行为和想法!”
“你敢吗?”薛冬亦狠狠的咬着牙齿。他对白舒的厌恶,一直以来都是有原因的,他没想过要像今天这样把白舒搞的身败名裂,但是事情恰恰就在向着这个方向发展。
今日之后所有关于白舒和叶桃凌那些浪漫美好的传闻,都将在白舒此刻的狼狈之中,彻底变了味道。
白舒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如薛冬亦所言,白舒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问心无愧,他曾经有过一瞬间对萧雨柔真的心动,他今天站在鼎城外面,心里也清清楚楚的明白,自己对叶桃凌的感情。
剑宗中人看白舒的眼神变了,就连太虚观的同门看向白舒的眼神也变了。
良久之后,白舒才沙哑着喉咙说道:“我对不起她。”
白舒说这话时的神情像极了一头灰头土脸的丧家之犬。
薛冬亦却不买白舒的账,毫不留情的说道:“你根本就不配和她在一起,你就是个有人生没人养的垃圾!”
寂静,这一刻鼎城之外没有任何声音,没有风声,也没有任何人说话,只有薛冬亦那一句有人生没人养,还回荡在每一个人的心间。
谁都没有注意到,那个蒙着面纱的娇小身影,忽然往白舒的方向走去,她仰着脖子,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在不经意间让寒风吹干了自己的眼泪。
轰隆一声闷响,以白舒为中心,天地间的灵气好像忽然间炸裂开来,人群被呼啸而来的灵气推得倒飞了出去,白舒眸中闪过一丝血红,他那一身青色衣襟也无风自动,被鼓吹了起来,身后的一头墨发也在灵气的波动之下随风飘舞。
那句有人生没人养在一瞬间点燃了白舒心中所有的怒火,从来没有人告诉过白舒,在对待感情的时候应该怎样去做,但这并不意味着,谁都能说白舒是个没人管教的野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