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再争
“杀人啦,杀人啦。”
被人踢了一脚,醉客从昏迷中醒来,大声的喊道。
“杀什么杀!”有人喝骂道。
“用箭,箭射死…射死了好多人…”醉客比手画脚,一面向左右看,话音一顿,“哎?人呢?”
根本就没有死伤的人,而且也没有想象中的血迹。
不过干干净净的虹桥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好多人,一个个兴奋的看着一个方向低声议论什么。
怎么回事?难道是他的幻觉?可是不对啊,他明明看到楼下的人用弓箭射过来…..
到底出什么事了?
到底怎么回事?此时高小官人的包厢里,很多人心里也发出这个疑问。
“你为什么打他?”
小娘子问道。
“那有什么为什么?”高小官人笑了,看着眼前跪坐的女子,目光落在她面前的程四郎身上,“你要做什么?”
他忍不住问道。
这个说要问话的古怪小娘子并没有像正常的那样问话,而是在一个婢女抱着包袱跑进来后,将那个被打晕的程四郎摆在了面前,对着那受伤的手腕又是针扎又是揉捏,一边问话。
“我在给他治伤。”程娇娘答道,抬起头,“打人总是要有理由的。”
高小官人嗤了声。
适才说这个程什么郎君是个傻子,看来这个妹妹也是个傻子。
“这是德胜楼,他要跟我争教坊司的花魁,争不过,就挨打呗。”他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原来如此。”她说道,“那倒是,争不过自然是要挨打。”
高小官人皱眉,还要问什么,那小娘子不知道在程四郎的手上做了什么,程四郎一声痛呼醒过来了。
“四郎君。”婢女激动的喊道。
程四郎悠悠回过神,看着程娇娘一阵茫然,旋即才想起发生了什么事,顿时要起身。
“妹妹。”他喊道,“我..”
“你没事了。”程娇娘说道,伸手拿起他的手让他看。
手…
那些如雨的拳头打在身上并没有让他痛晕过去,而是当手生生被一脚跺断的时候,又是痛又是怕晕了过去。
手!
他的手!
被轻轻抬高到眼前的手,手腕已经被一层层白布裹起来,还两边还各自绞着一根短短的树枝。
“别担心,过三天,就能动了,一个月就完好如初。”程娇娘说道。
完好如初?
程四郎有些将信将疑看着她,他当时可是听到自己骨头碎了的声音…
“四郎君,你放心,当初李大勺的手都被人割掉了,娘子还能接起来,你的不过是骨头断了而已。”婢女笑道。
哦,对,对,程四郎神情又激动欢喜。
“我知道了!”
看着这边完全忽略他们的几人,高小官人下首的一个男人猛地喊道,伸手指着程娇娘恍然大悟。
“你是那个程娘子!”
断手再续,起死回生,可不就是那个神医程娘子才能做到的吗?
还有,她姓程!
原来是她啊。
江州傻儿!
高小官人收起笑,坐正了身子。
这么说来,还真是个傻子家的。
“原来是程娘子啊,真是久仰久仰。”他又堆起笑,拱手说道。
听到这边的声音,程四郎不由看过来,一眼看到那边失魂落魄的朱小娘子,再看这个胖子,他就明白了,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妹妹,妹妹,这不关你的事,你快走你快走吧。”
程四郎羞愧交加,用袖子遮住脸喊道。
原来这还是在德胜楼!还来到了这个高小官人面前!
竟然让妹妹来了这里!面对这样的人和事!
伴着他的喊声,门外一阵急促脚步响,门外一阵吵闹击打声。
“十四官人您还好吧?”
有人高声问道。
虽然逛青楼带的人不多,但出了事,来的人可不少。
高小官人微微一笑,看着厅内围着的程家的侍从将弓箭对准自己。
“都住手。”他说道。
门外的击打声停了下来。
“程娘子,你想如何?”高小官人看向程娇娘似笑非笑问道。
“那要看高小官人你想如何。”程娇娘说道,“是继续打着还是别的法子争。”
高小官人微微愣了下。
“争?争什么?”他问道。
“争花魁啊。”程娇娘说道,目光看向一旁跪坐的朱小娘子。
争花魁?
此言一出满厅的人都愣住了,连朱小娘子都抬起头看向她。
“妹妹!”程四郎掩面喊道,都快要哭出来了,“不是的….”
他不是…
他不是..
那他是在做什么?他该怎么说?
不待他说,高小官人惊讶的开口了。
“程娘子,你说什么?”他问道。
“你和我哥哥不是在争花魁吗?”程娇娘问道,“那就接着争吧。”
这一次大家终于都听明白了,不由哗然。
“程娘子,你不是说笑?”高小官人问道。
这是在赌气吧。
“妹妹,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程四郎挣扎着起身一面喊道。
“不,这都是我的错。”
朱小娘子也再次扑出来,哭道。
“都是朱衡的错,朱衡给程郎君程娘子请罪。”
啪的一声脆响,屋中的哭声喊声顿时停了。
程娇娘收回手,看着厅中碎裂的茶碗。
“哭什么,喊什么?”她说道,微微皱眉,“人不风流枉少年,逛青楼,包花魁,又算什么大事,你为花魁,当以人争为喜,他们为消遣,当以争为嬉,玩的起就玩,玩不起就别玩,出点事就哭哭啼啼吵吵闹闹岂不可笑!”
这样吗?好像也对啊。
厅中的人被说的都有些发怔。
她是花魁,当以人争为喜,不该以人争而恼怒厌烦。
高小官人追捧她喜欢她,她应当高兴,应当笑脸相迎,才不是本分。
可是…
朱小娘子不由面色发白,闭气眼泪流而下。
她如今是已经失了本分,玩不起了…..
“高官人,这个花魁,你还争不争?”程娇娘并不理会旁人如何,而是只看向高小官人,再次问道。
青楼招妓,争花魁嬉戏,明明应该是很亵玩靡靡的事,但此时此刻看着这小娘子的神情,再听着她说的话,厅中好些人不自觉的肃正起来,似乎这件事是很严肃很庄重的。
没错,这件事的确很庄重严肃。
高小官人看着眼前的女子,收起脸上的笑。
没错他是在争花魁,既然知道是他再争,这女子还敢说这种话。
这是在叫板!
她在和他高家叫板了!
这个程娘子,终于明目张胆的来和他们高家叫板了!
这个程娘子虽然第一次见,但他并不陌生,父亲在家常说,而外界也多有传闻,有个高人师父,学了一身奇巧神技,民间有威名,朝堂有凶名。
父亲说这个女子才智胆略都世间少有,如果不能为高家所用,便一定要除去。
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他们高家亲自动手,一来他们要做的大事还很多,这个小娘子蹦达恶心人但还不至于危急他们根本,做事要分清主次,是父亲一直强调的事,二来么…..
“虽然民众愚昧之言不可信,但这个女子的确有些晦气。”高大人曾捻须感叹道,“看看碰上她的这些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比如刘校理,比如姜文元,比如冯林。
别的人倒也罢了,与他高家没什么干系,与他十四郎更没关系,只是这个姜文元。
姜文元不仅是他父亲在军政上的大助力,更是他做些私下生意的得力助手,自从倒了姜文元,他简直被挖了一块肉去。
如今这个程娘子不仅不绕着自己走,反而主动惹上门来了。
她真以为自己能够横行无敌了吗?
他们高家是不愿意对她动手,可不是不敢对她动手。
此时如果来面前认个错陪个礼,说几句话软话,这件事也就哈哈一笑揭过去了,暂时还能给她面子上的客气,没想到这小娘子竟然嚣张如此!
争花魁!她还要跟自己争花魁!
“这么说,程娘子是要争了?”他慢悠悠说道。
“那是自然,有始有终,既然开始了,怎么也要分出个结果。”程娇娘说道。
…………………………………………………..
“他们要做什么?”
心惊胆颤思绪乱纷纷的莫娘子听到知客来报,顿时吓了一跳。
“要继续争花魁。”知客说道。
还要争?
莫娘子有些失神。
“….那程娘子还说了,适才是高官人人多,她哥哥吃了亏,如今她也带人来了,问高官人是接着打,还是别的什么….”知客说道。
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稀罕事,他说的不由眉飞色舞。
一个妹妹带着人来替哥哥争花魁打架,真是说出去都没人信。
“什么争花魁!”莫娘子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打的知客帽子歪了,“你他娘的蠢啊,现如今哪里还有花魁的事,这明明是高家和程家杠上了!”
杠上了!终于杠上了!
一旁跪坐俯地哽咽的春灵微微抬头,嘴角浮现一丝笑,但旋即又伏地大哭。
“我可怜的姐姐…”
怎么争?继续打吗?
朱小娘子坐在厅堂里神情木然,看着面前的人。
争花魁!
她忽地笑了,笑的眼泪闪闪。
是的,人不风流枉少年,又算什么大事,争的是风流,争的是脸面,跟她这个花魁又有什么干系。
她不过是个物件罢了。
“不用打。”她忽地开口说道。
屋子里的人都看向她。
“本是风雅嬉乐之事,动手打架就可惜了。”
“再者奴家虽是教坊司的官妓,但如今不是官府应酬宴请,所以也不用比你们的身份地位。”朱小娘子接着说道,“如今只是夜游嬉戏,奴家妓人,妓人者就是谈钱,价高者得之。”
她说罢微微一笑,看着高小官人,又看向那程娘子。
“所以,哪个出价高,朱衡就陪那个。”
高小官人看向程娇娘,程娇娘也看向他。
“好。”高小官人微微一笑说道。
“好。”程娇娘亦是微微一笑说道。
***************************************
PS:九月底有双倍粉红,大家再留一留粉红,到时就拜托了。
第七十三章 高价
周六郎几乎是骑着马冲入德胜楼的,这让原本就喧闹的大厅里又是一阵热闹。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却没人来呵斥他,而因为马儿闯入而惊慌的人们很快也不再理会他了。
德胜楼周六郎不是没来过来,只是都是白日来,晚间还是第一次,鼻息间满是浓腻的脂粉香气,入目花红柳绿,虽然天气并没入夏,但厅中的女子们几乎都换上了夏裳,露着白花花的细腻肌肤。
周六郎只觉得头晕眼花。
这不对啊,不是带人来闹事了吗?怎么大厅里的气氛不对啊。
看不到剑拔弩张对峙,看不到人人退避奔走,看不到满地狼藉,反而看到的所有的人都看向一个方向,神情激动又兴奋。
怎么回事?
难道不是在这里?
周六郎紧绷的身子有些僵硬,他翻身下马,握着衣袍下的跨刀。
“….怎么样怎么样?”
“…开口就是一千贯…”
“…天啊一千贯了….”
“….你们压不压?”
这都是在说些什么?
周六郎皱眉,难道德胜楼已经改成赌楼了?看看这些人一个个如同赌徒般兴奋的神情。
“你们干什么呢?”周六郎问道。
一个男人激动的回头,伸手指着楼上。
“那边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争花魁朱小娘子。”他说道。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争花魁…
德胜楼,花魁,高小官人…
小厮那支离破碎的话在耳边再次响起。
不会吧!这女人!
周六郎抬脚疾步向二楼冲去。
包厢内,莫娘子一脸呆滞,她六岁入教坊司,如今三十六岁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事。
“….三千贯…”
女声淡淡说道。
“三千贯一晚?”有男声问道。
三千贯一晚作陪…
要是这样作陪几晚,赎身钱都够了。
莫娘子喃喃,抬头看着面前的二人。
争花魁不是没见过,但这样大手笔的争还真是头一次,而且还是妹妹代哥哥争花魁。
“一万贯。”高小官人带着几分轻松随意说道,“包一个月。”
他一面看旁边的管事。
“我们没带那么多钱出来,所以打欠条。”管事说道。
莫娘子哪里敢说不。
“哪里用打欠条,有高小官人一句话就够了。”她陪笑道。
“拖欠嫖资这种事,某还没脸做出来。”高小官人嗤声说道,“打欠条,落定即去家拿钱来,绝不过夜。”
管事的应声是,提笔写了一张欠条,将高小官人的手章印上,扔入场中。
场中朱小娘子端坐,一左一右各自散落几张飞钱卷。
“二万贯,一个月。”程娇娘说道。
婢女也毫不迟疑的将两张飞钱扔过去。
高小官人微微变色。
这女人竟然一万一万的开始加了!
哪有这样的玩法?
而且她扔出的是真的飞钱券。
随身带着这么多钱?
“官人。”旁边管事低声说道,“小心点,别被套了进去。”
这种把戏不少见,一个个抬轿子,把数额不断的叫高,然后在你跟着喊高的时候,突然抽手,就剩下你一个人傻了眼。
是不是我一叫三万,这女人就立刻认输啊?
包个花魁,三万一个月,这种风雅事高某我还是玩得起的。
高小官人心内冷笑一声。
“二万五。”他说道。
管事忙提笔又写了一张,扔了进去。
“三万五。”程娇娘说道。
婢女毫不迟疑的扔进去。
娘的!
三万五!包一个官妓!这都赶上京中一般人家嫁女的嫁妆了!
难道就没人管她吗?难道一个女人能这样把钱不当钱吗?
高小官人面色僵硬,神情阴沉下来。
心里除了骂娘没有别的话。
“四万!”高小官人说道。
“十四公子…”管事也有点被吓到了,忍不住在后低声喊了声。
这数目太大了!
高小官人瞪他一眼,管事不敢说话,一咬牙追加欠条扔进去。
“四万包一个月?”莫娘子忍不住确认一下。
听到这里她已经醒了晕了又醒了好几次了,总觉得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不得不问一下。
“五万贯一个月。”
高小官人还没回答,程娇娘开口说道。
五万贯!一个月!
这都够赎三个花魁了!!
莫娘子蹭的站起来了,手抚着心口,免得心蹦出来,一面大口的呼吸,免得自己晕过去。
而程四郎也挣扎着坐起来,面色又白又红。
“妹妹!”他喊道,声音已经有了哭意。
五万贯,这已经是这女子如今手头的全部了吧!
她要干什么!这是干什么!
怎么会这样!
不,她一直都是这样,一旦开始就真刀真枪舍出一身剐,就好像跟父亲夺嫁妆,就好像跟冯林争罪论,她玩真的,玩狠的,先对自己狠。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连这个都要争,认输又有什么!又有什么!
面对厅中人的惊骇,程娇娘神情依旧,似乎自己说出的不是五万贯钱,而是今天天气不错。
“高官人,该你了。”她说道。
高小官人的神情有些阴沉。
六万贯!七万贯!
他心里在狂喊,但是却不能出声。
五万贯六万贯对于高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但是,却不是他的。
如果真要用,五万六万七万也不是不能拿,但是用在包花魁上是绝对不可能的。
看来这个女人是铁了心不计代价也要赢了,也就是说她就是要和他撕破脸了。
和他撕破脸,就是和高家撕破脸,她可真敢啊!
就他娘的因为一个花魁?她要和高家撕破脸?说出去,都没人信!
“高小官人还出得起更高的吗?”
听听,这不是挑衅是什么?
眼前的女子不止说了,身旁的那个婢女还有意无意的将手里的几张飞钱劵抖了抖。
“我们不打欠条,给现钱。”婢女似乎在提醒说道,“现钱不够了,太平居,神仙居,怡春堂做抵押。”
什么?
连身家根本都要拿出来了!
娘的!
高小官人咬牙瞪眼。
这是要玩命吗?
难道如果我一直喊下去,她就敢一直加下去吗?
加多少?
无止无境吗?
开什么玩笑!不可能!不可能!
高小官人张嘴要接着喊,但是张开嘴却迟迟无法出声。
万一,我喊高了,这女人认输呢?那我不是被坑了吗?
赢了有面子吗?
有个屁面子!当这个女人说跟自己争花魁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没了面子!
赢了也是笑话,还要白白的砸进去那么多钱,更如这女人的意!
高小官人看着眼前的女子,忽的哈哈笑了。
好,好,好!
“好,好,程小娘子财大气粗,为美人一掷千金,高某不敢夺爱了。”他说道,一面拱手。
此言一出,莫娘子飞也似的扑过去,将程娇娘这边扔下的飞钱劵抓在怀里。
“阿衡,还不快谢过娘子。”她喊道。
她不管了,不管什么高官人,不管什么神仙弟子,她这辈子捞着一次就足够了!
朱小娘子笑着冲程娇娘施礼,一面起身疾步向程娇娘走去。
看着这老鸨和官妓竟然这样迫不及待的奉承恩主,眼里都看不到自己,高小官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周六郎终于在这时候进来了,带着被外边人阻拦之后的愤怒,一眼就看到一脸奉承讨好向那女子而去的老鸨和官妓。
“干什么!站开!”他疾步过去,竖眉喝道,抬手制止走近的花魁。
嫌弃…
那是嫌弃厌恶的眼神。
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
头发乱了,妆容被泪水冲花了,衣衫凌乱…
是的,自己一定很难看很难看。
这个样子怎么对得起五万贯的包月金呢?
五万贯啊,多少人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些钱,而她只需要陪陪一个男人一个月就拿到了。
这钱,多好挣啊。
“程郎君。”朱小娘子笑着施礼,“奴先去梳妆,再来相陪。”
她说罢转身疾步而去,不知道是走得急还是什么,脚步有些凌乱,只不过此时没有人注意她的失仪。
一场闹剧就此散场,不过,事情也可是说是刚刚开始。
程娘子,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和我们高家竟然是在这种事正面撞上了。
高小官人看着对面端坐的女子,心里冷笑,面上却是笑容依旧。
“程娘子果然非一般人也。”他说道,“某佩服佩服,真是不…不争不相识啊。”
这话怎么说的那么别扭。
“程郎君的手真是对不住了。”他微微一笑,话头一转,带着几分歉意说道,一面竖眉看向一旁,“你们这些人大胆,让你们把人打走,怎么把人的手打断了?”
几个随从立刻低头认错。
“谁干的?”高小官人喝道。
一个随从站出来。
高小官人看着他冷哼一声。
“一手还一手,你打断自己的手给程官人认罪吧。”他说道。
此言一出厅中人再次神情惊骇,那随从更是面色一白。
但他也知道高小官人的脾气,手跟命相比,他还是要命吧,虽然没了手也就等于没了命,但如果不听话,死的会很难看,还会累积家人,都是没了命,前者至少还能得个痛快,且能惠及家人。
念及如此,随从举起手狠狠的向一旁的柱子上甩过去。
“慢!”程娇娘喝道。
这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喊出这个字,那随从的手已经逼近柱子,听得一声脆响一声闷哼,很多人都忍不住闭上眼口中低呼一声。
高小官人嘴边浮现一丝得意的冷笑,但当视线看向那随从时,却愣住了。
那随从是滚倒在地上,但手却完好,正抚着自己的腿。
一个银酒壶落在一旁。
周六郎吐口气,甩了甩手,坐回去。
“程娘子,这是做什么?”高小官人皱眉说道。
“高小官人原来输不起吗?”程娇娘说道。
高小官人一愣,旋即笑了。
“这话怎么说?”他说道。
“相争必然有伤,技不如人也是正常的事。”程娇娘说道,看着高小官人,“我哥哥被打伤是因为输了,输了就认了,无须道歉,你打得起,我们也接的起,高小官人此时再纠缠此等细枝末叶小事,岂不是太小气了。”
什么?
我认错赔罪还小气?
高小官人皱眉。
“更况且,我不跟跟随从下人计较,随从不过是听命行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是谁的事就是谁的事,出了事拿下人出气作罚,非君子之道。”程娇娘说道。
所以当时射向这些随从的都是无头的箭吗?
所以她在厅外根本就不跟自己撕缠径直奔高小官人来吗?
一旁的莫娘子不由愣愣,看向这娘子的神情有些复杂。
原来下人打手竟然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要作为鸡被杀的…..
这个程娘子,还真是….跟人不一样。
“如果高小官人是真论道歉,也不该是这些随从,而是高小官人你。”程娇娘接着说道。
这女人!好大胆!
高小官人顿时竖眉。
“程娘子,你这话什么意思?”他眯起眼慢慢说道,“你是说,我该打断自己的手吗?”
******************************
PS:今日可以一更了吧?
第七十四章 一念
如果高小官人是真论道歉,也不该是这些随从,而是高小官人你。
当这女子说出这句话时,大厅里的人再次惊讶。
程娘子,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该打断自己的手吗?
而当高小官人回出这句话的时候,大厅里的人就是惊骇了。
莫娘子伸手按着心口。
我的亲娘,今晚她简直把一辈子的惊吓都受了。
这一惊一乍一起一伏的,再来几次,她估计都要无福享受这些钱了。
伴着高小官人这句话,双方侍从都绷紧了身子握紧了各自的武器。
就是当场杀了这女人,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吧?
不过是一个女人,纵然与国有功,但到底是没什么根基,皇帝就是再暴怒,把他下了大狱,相信有父亲在,有太后在,有贵妃在,还有如今的平王在,他也死不了。
只要死不了,出来不过是早晚的事。
更况且,这是在德胜楼,争花魁,这样被打死,也是很丢人的事吧,朝堂也好民间也好,平息流言也更容易把握。
这样一想,这的确是个好机会。
反正这个女人父亲已经有心除去,那早一些也没什么。
高小官人的呼吸急促起来,垂在身侧的手心似乎冒出一层细汗。
“高官人听错了。”程娇娘说道,“我是说不用道歉,我哥哥被打是我哥哥自己的事,既然敢玩,就要玩的起,既然敢争,就要输得起。”
高小官人只觉得一口气泄了,人差点虚脱。
这贱婢!
为什么不嚣张了?
拿出适才用全部身家争花魁的气势来啊!
这时候认怂做什么?来啊,来剁我的手啊,来和我拼命啊!
娘的!
高小官人心里狠狠骂道。
她不闹,自己也可以闹…
闹还是不闹?
这时候自己再闹,就留下太容易被人攻击的把柄了,值得还是不值得呢?
这一迟疑间,厅内的气氛便缓和了,高小官人知道机会已经错过了。
经过这一插曲,高小官人再没了维持表面和气的心情。
“娘子说笑了。”他说道,草草拱手,“那么就不打扰娘子和郎君享乐,先告辞了。”
程娇娘端正还礼,神情依旧,就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周六郎神情变幻一刻,看着高小官人最终什么也没说。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
其实从这女子开口要争花魁这一刻,就该知道她是要跟他们高家撕破脸了。
高小官人心里冷哼,抬脚迈步,拉开门,他的脚步忍不住一顿。
喧哗声扑面,四面八方视线汇聚。
德胜楼封闭了二楼,但总不能赶走所有的客人,夜晚的德胜楼更为人多热闹,更何况动静闹得这么大,想要瞒住也是不可能的事。
“官人,走后门吧。”随从低声说道。
真他娘的丢人,什么时候他高十四喝酒消遣玩女人还需要走后门避人耳目了!
高小官人脸上早没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阴寒。
想必等到明日,他这个笑话就传遍京城了。
“不就是争个花魁嘛,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他冷笑说道,“既然我能堂堂正正的进来,就能堂堂正正的出去!”
说罢抬脚迈步。
见状如此其他人也只得跟随。
他们一行人过来,大厅里敢明目张胆围观的还是不多,只不过明里暗里那种视线还是让高小官人如芒在背。
被人看甚至被人指点他从来都不畏惧,也不会当回事,但今时今日的窥探指点却是从未有过的滋味。
因为这一次他是作为一个失败者,被人在笑在嘲讽,而不是以往被人惧怕被人羡慕。
江州傻儿!
站在门口高小官人停下脚回头看了眼高高的廊桥之后的二楼,转身疾步而去。
伴着他的离开,德胜楼里沸腾起来。
“看清楚了!”
“果然是高家十四郎!”
“那花魁最后归谁了?”
“废话,高小官人都灰溜溜的走了,自然是那女人赢了。”
“一个女人赢了花魁?”
“不是一个女人,是一个女人替她的哥哥争的花魁….”
“那也够吓人的,什么女人啊?”
而这边屋门啪的关上,将莫娘子热情的笑脸隔绝在外。
“…程娘子啊,您还需要些什么?我们德胜楼也有好酒菜….您要不要先听歌舞?阿衡要过一时才能来…..”
莫娘子却依旧贴着门将话絮叨完。
门内回应她的是少年郎的一声滚。
这声不客气的骂并没有让莫娘子面色不悦,反而笑的依旧很开心。
五万贯!
一个花魁一个月五万贯!
莫娘子伸手捏着袖口,想到其内的钱就忍不住笑的合不拢嘴。
有这五万贯,骂两句又如何?就是被这娘子打一顿,她也高兴地要道谢。
“可是,大娘子,这可就得罪高官人了啊。”一旁的知客忍不住提醒道。
“错了。”莫娘子笑道,一面捏着袖子,“不是我们得罪的,是那…”
她说着伸手瞧瞧的指了指后边。
“事到如今,可不再是我们德胜楼,也不再是我们花魁阿衡的事,这是程家与高家的事,我们的事,就是谁给钱谁是大爷,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人家能以钱压人呢,我们开店做生意,又能怎么办呢?真是又害怕又无奈,我们也很可怜的。”
她说到这里做了个可怜神情,旋即又和知客对视一眼,二人都哈哈笑了,一面笑又忙掩嘴,回头看了眼,缩头掩嘴疾步走开了。
“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包厢内,周六郎涨红脸喊道。
他看着自己的手,直到高小官人消失在门口的那一刻,他的手才松开,因为握的太紧,都有些僵硬了。
程四郎已经被送回家去了,程娇娘也起身要走,被周六郎拉住。
“争花魁啊。”程娇娘说道。
争花魁?
这是争花魁?
五万贯包花魁一个月!这是她手头所有的能支配的钱了吧?
还要拿出太平居神仙居什么的,这是争花魁?
还说什么要人家高小官人自伤手道歉!
这是争花魁?这是争命吧?
“我没有说要他伤手道歉。”程娇娘纠正道,“那是他自己说的。”
这女人就是关注点跟正常人不同!
周六郎气的瞪眼。
“你知不知道刚才人家都动了杀心了!”他咬牙低声说道。
程娇娘笑了笑。
“不过是争个花魁,这就动了杀心了?那也太玩不起了吧。”她说道。
“你还好意思说!”周六郎瞪眼。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程娇娘说道,“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难道还是什么光彩事?”周六郎瞪眼。
“为美人一笑,挺身而出,少年风流,热血多情,总比冷血心肠避事而躲走要光彩吧?”程娇娘说道。
“那也要看他自己能不能挺身而出!”周六郎冷笑。
想到适才看到的程什么郎,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程家这些废物!
“他能。”程娇娘答道。
“他能?”周六郎嗤笑,“他哪里能?他要是能就不会被人打的跟死狗一般!”
“因为他有我。”程娇娘答道。
周六郎愕然,旋即更恼火。
“他是你哥,又不是你儿子!就是儿子也没有这样骄纵,争花魁,你还替他争…”他瞪眼气道。
“这怎么是骄纵呢。”程娇娘看他说道,一面端起面前的茶碗,“只要哥哥高兴,做妹妹的就高兴,人生一世,还不是图个高兴嘛。”
周六郎呸了声。
“而且,他这次之所以会如此,大概也是因为有我。”程娇娘又说道。
这次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
周六郎一愣,旋即想到什么。
对啊,仔细想来,这件事也是太巧了…..
德胜楼的这些奸人!
周六郎顿时大怒,转身疾步猛地拉开门。
…………………………………………..
凌乱的衣衫被随意的扔在地上,朱小娘子只穿着素白的亵衣坐在铜镜前。
京中最好的墨笔正在眉上勾勒,纤细的双眉在涂抹了细腻粉的脸上越发的凝翠。
朱小娘子描画的很认真,每一个官妓最基本的技能就是妆容,作为一个花魁,她的化妆技巧也是最好的。
不管什么时候,她都要以最好的妆容见人。
绝对不能再像刚才那样丢了脸面,绝不能…..
胭脂盒子打开,浅粉的嫣红被涂在腮边,散发着细腻的香甜。
镜中的人微微一笑,熠熠生辉。
身后传来哭声。
“姐姐,姐姐,都是我的错。”
春灵伏地大哭。
朱小娘子神情依旧,伸手沾了丹红口脂,轻轻的涂抹唇上,微微的一抿,再微微一笑,笑颜如花,唇红欲滴。
“哭什么,高家神仙娘子家都相争与我,还开出了五万贯一个月的天价,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有这一次,你姐姐我这花魁之名真真的名扬天下了,这是值得高兴的事啊。”她说道。
春灵哭着跪行几步。
“都是奴婢的错,让姐姐陷入此等境地,平白无故得罪了两家人。”她哭道,一面咚咚叩头,“奴婢不该去请程郎君,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额头上很快瘀青红肿,有血迹渗出来。
*********************
今日两更
第七十五章 如何
对于程四郎怎么会今日来德胜楼,春灵已经给朱小娘子坦白了。
原来不是他自己来恰好来了,而是春灵请来的。
“你这是害了人家啊。”朱小娘子急道。
“姐姐,姐姐,我实在是没别人可求了,我害怕,我害怕姐姐你出事,害怕姐姐你想不开。”春灵哭道。
害怕姐姐你出事,害怕姐姐你想不开…
朱小娘子神情黯然。
是啊,是自己想不开了。
看着这个哭的几乎昏厥的小婢,朱小娘子最终叹口气。
“这怎么能怪你呢。”她说道,“要非要怪的话,也是该怪我。”
“姐姐!”春灵抬起头泪如雨下,摇头,“姐姐,不管你的事,姐姐,都是我的错,我去给程郎君认罪,我去给高家认罪,都是我自作主张惹来的祸事...”
“你知道这程娘子是程郎君的妹妹?”朱小娘子问道。
春灵点点头。
“我知道,程郎君的妹妹是个很厉害的人,人们都说她是神仙弟子,谁都怕的,谁都不敢惹的,所以,所以奴婢才….”她哭道,再次俯身叩头。
“原来他们是一家人啊。”朱小娘子说道,眼前似乎又浮现适才那一幕。
门被拉开,那女子迈步而进,粉黛不施,衣衫简朴,那一瞬间却成了所有人的焦点,就如同以前一样,自己见过的几次一样,不管是三年前的秦家,还是三年后日食的大街上。
原来就是她啊,原来她就是那个闻名遐迩的程娘子啊。
原来她就是他的她啊。
“姐姐,姐姐。”春灵的喊声让朱小娘子回过神。
“春灵,既然你认得这般厉害的人家,怎么还不离开这里。”朱小娘子看着春灵笑了笑,“这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可是,这里有姐姐。”春灵哭道,上前拉住朱小娘子的衣袖。
看着战战兢兢失魂落魄的小婢,朱小娘子轻叹一口气,伸手抚她的头。
“傻孩子。”她苦笑说道。
“姐姐,让我去给他们赔罪,要打要杀任凭处置吧,姐姐,都是我引来的祸事。”春灵抓住她的手哭道,一面起身就要往外走。
朱小娘子拉住她。
“这不是你引来的祸事。”她说道。
春灵哭着摇头。
“这是我引来的。”朱小娘子说道,“是我失了本分,忘了本分,有人追捧,还挑挑拣拣,不情不愿,要死要活。”
说到这里一笑。
“如果我谨守本分欢喜迎客,你又怎么会去找他人借势来让我脱身?哪里还会有今日的事。”
“姐姐,这不关你的事,凭什么你要受这等委屈,凭什么你要为难自己。”春灵哭道,摇着朱小娘子的手,“奴婢不愿意,奴婢不想你这样。”
“因为这是我的命。”朱小娘子说道,“人要是不认命,不听命,就活该受罚。”
“姐姐。”春灵哭的不能言,死死的抓住朱小娘子的手。
朱小娘子甩开她,喊了声来人。
门外立刻进来两个小婢,服侍着朱小娘子换上衣衫,垂地的衣裙在灯光下耀目生辉。
“姐姐。”春灵哭喊道。
朱小娘子没有回头,吩咐婢女抱琴抬脚迈步。
“姐姐。”春灵伏地大哭,不能自己。
衣裙摩挲声渐渐远去了,屋门被拉上,隔绝了外边的热闹。
春灵坐起身,脸上还挂着泪珠,眼中却是半点泪水也没了,她有些懒散的换个姿态,顺势依着一旁的凭几,扭头看向铜镜,微微一笑。
看,就这么简单,自己什么事都没有了。
她看着铜镜,抬起手做出涂抹红唇的动作,虽然青涩未退,但眉眼转动间,将朱小娘子的神态学了七八分。
“姐姐,你错了,这里真是个好地方,我可舍不得离开。”她看着镜中的人含笑说道,
…………………………………………………………………………
“…..官人,冤枉啊。”
被周六郎凶神恶煞的揪到包厢内的莫娘子连连喊道。
“奴家并不知道程郎君是谁啊,奴家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程郎君约了我家女儿啊。”
周六郎看着她冷笑。
“官人!”莫娘子急得指天发誓,“奴要是知道这程郎君是程娘子家的,奴傻了才会如此不敬!奴家怎么会让他们二人为一个官妓起了冲突,怎么也得想办法周全,若不然这对我德胜楼有什么好啊!”
“有什么好处,你自己知道,或者让你这样做的人也知道。”周六郎冷笑说道。
“苍天可鉴啊,这可真是冤枉了。”莫娘子连连捶胸说道,“奴就知道,这次奴是说不清楚了,也里外不是人了。”
“这不关我娘的事。”
门被拉开了,盛装的朱小娘子走进来,完全没有适才的狼狈,而是又恢复了日常人前花魁的丰姿。
她一面说道,一面盈盈礼拜。
“这都是朱衡的缘故。”
莫娘子心中大安。
太好了,有人出来认了就好。
“阿衡你可快告诉程娘子,这到底怎么回事。”她急道。
朱小娘子施礼跪坐下来。
“这没有怎么回事,也不是谁人指使,故意要挑起你们两家对峙,只不过是奴家我….”她说道,“贪心不足,不想作陪那高家,又惧其权势相逼迫无奈,所以便攀借了程郎君。”
“你倒是很会攀借啊。”周六郎冷哼说道。
“那是因为程娘子值得攀借。”朱小娘子说道。
周六郎大怒起身。
“那也不是你能攀借起的!”他喝道,握住了腰里袍下藏着的刀。
莫娘子吓得尖叫一声。
要杀人了!如果是别的人她也不怕,但这程娘子可还有个金刚的凶名呢,当初太平居可是光天化日下杀过人的!
她要是真想杀人,说不定就真杀了!
“是,奴婢认罚。”朱小娘子神情淡淡,俯身施礼。
“这没什么可罚的。”程娇娘说道,“既然我哥哥愿意,这攀借你就借的。”
朱小娘子有些不可置信的抬头。
什么?
“下去吧。”程娇娘说道。
她什么意思?
朱小娘子和莫娘子呆呆不解。
“程娘子,我….”朱小娘子还要说什么。
“滚!”周六郎瞪眼喝断。
朱小娘子咬住下唇,低头施礼,起身后退,见她都退出去了,老鸨也不敢再留,忙跟着跑出去。
“….当时四郎君原本是要去半芹姐姐安排好的神仙居,后来被朱小娘子的婢女找来哭求….”
送程四郎的婢女这时回来了,还带着战战兢兢的小厮,小厮跪着拭泪说道。
听到这里,一旁的婢女忙补充。
“…大约是三年前四郎君就与这朱小娘子主仆认得了。”她低声说道,“就是那次和王家十七郎一起结识的。”
说到这里俯身施礼。
“是奴婢的错,没有早些阻止郎君。”
一旁周六郎听到了冷笑一声。
“这怎么是你的错,这是人家风流,你阻止就能阻止了?”他嘲讽说道。
“不是的。”婢女忙说道,“四郎君与那朱小娘子日常并没有来往,只是当初结识,那婢女与四郎君是同乡,四郎君心善,便多照顾了些。”
周六郎哈的一声笑了。
“心善?多照顾?他以为他谁啊?”他说道。
“心善有心善的恶,心狠有心狠的好,他不以为他是谁,他只是就是这样的人罢了。”程娇娘说道,“难道只能要他对我心善,而对别人心狠吗?这样的要求,太苛刻了。”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一句怨言,反而处处为他开脱!
“这么说,你还以为他为荣了?”周六郎咬牙说道,转头瞪着程娇娘。
“我只是以他为喜。”程娇娘说道,“只要他高兴,我就高兴。”
周六郎牙咬的咯吱咯吱响,放在膝头的手也攥的咯吱咯吱响。
“好啊,你这下你们兄妹就高兴了!踩了高家的威风,得了美人!真是可喜可贺的大好事!”他大声说道,一面站起来,从一旁拿起适才高家等人点的摆放在厅中的酒,举起来,“来来,真是大好事,好事多高兴,来,喝酒,喝酒。”
说罢将酒瓶倾倒而下。
婢女抬头看他有些无奈。
“六郎君。”她唤道。
周六郎一瓶酒喝完,啪的将酒瓶摔碎,转身疾步而去。
“六郎君!”
听的婢女在身后又喊了声。
傻子!
可恶的傻子!
可恨的傻子!
跟着你的心善的哥哥高兴去吧!
周六郎咬牙加快脚步,最后干脆飞奔而去。
看着摔门而去的周六郎,包厢里小厮吓得俯身战战不敢说话。
婢女叹口气,摆手让小厮下去,再看向程娇娘。
“六郎君,好似又要被气哭了…”她说道。
程娇娘笑了,伸手。
“拿酒来。”她说道。
婢女忙拿过酒壶斟了酒,捧给她,看着程娇娘慢慢的饮了口。
“娘子,别生气。”她低声说道。
“不生气。”程娇娘说道,“这世上本来就不会是让人万事随心如意的。”
说到这里一笑。
“先祖大人说的对,不是你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你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的,你能,别人也能,能算计人,自然也要被人算计,我之为我,他之为他,那有什么应该不应该。”
先祖大人?
婢女微微皱眉。
程家的先祖吗?程家那些长辈竟然还会跟她说先祖吗?平时见了都恨不得避开。
“这次的事真是让人恼火,竟然被这官妓作弄,平白来的麻烦。”她说道,给程娇娘再次斟酒。
“不用恼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程娇娘说道,慢慢饮酒,“玩得起就玩,玩不起就认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事到如今,但愿那个高小官人玩得起…
婢女心内忍不住说道。
如果玩不起,那可就不是钱的事了。
第七十六章 生气
脸上酥麻一阵阵,似乎是被茅草拂过。
这些该死的茅草挡住了视线,他看不清对面西贼的动静了。
周六郎伸手将草拨开,认真的看向对面。
那边西贼兵也猛地看过来,似乎发现这边异状。
周六郎矮身趴倒,心跳的厉害,虽然已经三年多了,但上战场总是让人精神紧张。
当然他不是害怕。
四面平静,没有人马骚动,茅草再一次拂在脸上,嗯,其实茅草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可以遮挡掩护。
周六郎轻轻的松口气,面前的茅草似乎被吹开了,但旋即又荡回来,这一次好巧不巧的插到他的鼻孔里。
周六郎忙伸手要拨开,但却始终拨不开,而且最要命的是,他想打喷嚏!
怎么可以打喷嚏!
绝对不可以!
周六郎伸手按住口鼻,想要把这股劲憋回去,但那根草如同长到鼻子里似的。
糟了糟了糟了糟了……
“阿嚏!”
一声大大的喷嚏打了出来,周六郎一个跃身,上马,快走。
但身子却似乎有千斤重,跃起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一阵大笑在耳边响起。
周六郎有些茫然的抬起头,看到秦十三郎笑得前仰后合。
秦十三?
对啊,不是在西北了,已经回来了。
是做梦啊。
周六郎吐口气醒过神,但旋即又皱眉。
“秦十三,一大早的你跑我这里干什么?”他没好气的说道,低头看自己光着上身,只穿着一条亵裤。
这裤子…
“看清楚了。”秦十三郎笑道,一面将手里的毛笔晃了晃,“这是谁家。”
周六郎这才抬头一看,顿时更惊讶。
“我怎么在你家?”他问道。
秦十三郎笑着坐下来,拿过一旁的茶汤喝了口。
“我怎么知道,你昨天大半夜的喝的烂醉踹开我家门,非要拉着我赏月,又非要给我舞剑。”他撇嘴说道,一面抚额,“说真心话,你舞的真难看。”
周六郎面色难看。
昨晚…
昨晚他只记得从德胜楼气呼呼的走出来,又不想回家,又不知道去哪里,最后在夜市的小摊上喝酒,再然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想到这里,他也伸手去抚额。
疼…
头疼,嗓子疼,身上也疼…
他低头看自己的胳膊肩头,有几块青紫。
“喂,你趁我喝醉打我了吗?”他瞪眼喝道。
秦十三郎呸了声。
“我能打的过你?你神勇无敌,胸口碎的了大石,胳膊能撞断大树,我哪里敢打你。”他说道。
只言片语就能让他看到昨日自己的醉状,周六郎哼了声,随手从一旁的衣架子上找出一件穿上。
“你这些花里胡哨的衣裳我还真穿不惯…我的洗好了烘干了没?”他说道。
“少扯开话题,说吧,到底出什么事了?”秦十三郎问道。
“什么事?难道你没见过男人喝酒吗?”周六郎嗤声说道。
“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男人喝酒。”秦十三郎说道,说着又笑了,“不过,喝醉了你的嘴也挺严的,竟然套不出话来,看来,这件事很重要,你是绝不想被人知道的。”
争花魁花了五万贯,一个新科进士,一个闺阁女子,这种事不是是不是重要,而是太丢人了!
周六郎嗤声笑不理会,自己也走过去端起茶汤吃。
“哎哎,喝过茶汤就赶快走,我今日还有事呢。”秦十三郎说道。
“你有什么事?跟那些同窗们饮酒作乐去?”周六郎瞪眼道。
“你是故意的还是真忘了?”秦十三郎笑道,一面伸手拂了下衣袍,“今日我有约。”
你明日有事没?城外五里观的樱花开了,我们去赏花如何?
周六郎想起来了,顿时又皱眉。
“不许去!”他说道,伸手揪住秦十三郎的胳膊。
“她到底出什么事了?”秦十三郎反手抓住他的胳膊,亦是凝眉问道。
“什么跟什么!”周六郎甩手说道,“你和她都不小了,孤男寡女的赏什么花。”
秦十三郎摇头笑。
“周箙啊周箙,你别在我眼前耍心眼行不行啊,真是惨不忍睹。”他说道。
门外有婢女疾步进来。
“十三公子,程娘子来了。”她说道。
屋中两人都一惊,只不过一个是喜一个是乍。
“她怎么来了?”二人同时说道。
“她果然信守约定。”秦十三郎笑道,一面甩开周六郎的胳膊,“你愿意走就走,不愿意走就在这里住着,我走了。”
周六郎拉着脸看着秦十三郎疾步而去,要喊住却最终没有张口。
还特意来赴约!
她可真…真…!
周六郎咬牙一刻,抓起茶汤一饮而尽。
“…时候不早了,去晚了车都进不去。”
秦十三郎迈进厅堂,直接开口说道,一面冲秦夫人施礼。
“母亲,我请程娘子去了。”
秦夫人笑了。
“急什么,我还没说完话呢。”她说道。
“不用说了,母亲,你的笑话很好笑,不如让孩儿来讲给程娘子听。”秦十三郎笑道,一面施礼。
见状如此,程娇娘便也施礼起身告退了。
看着这二人一前一后而去,秦夫人含笑收回视线。
“夫人,我觉得程娘子对咱们十三郎还是很好的。”一旁的仆妇笑道。
“那是自然,十三郎对她多好啊,人心换人心嘛。”秦夫人笑道,“人心都是肉长,只要真心,石头也能捂热,那规矩自然也能改吧。”
仆妇笑着点头。
“老奴痴长这么多年,没读过书,也是知道人是活的,规矩是死的。”她笑道。
秦夫人笑得更开怀,但旋即又摇头。
“只是十三这个人,太骄傲了。”她说道,“人家女子说了有规矩,他就不肯磨规矩了,我看程娘子也是个骄傲的,那可就有的磨了。”
说到这里出神一刻,忽地又哎了声。
“夫人怎么了?”仆妇忙问道。
“这个十三!他适才是说我的说的笑话很好笑,还是说我的笑话很好笑啊?”秦夫人说道,“竟然又被他绕进去坑了一把。”
而在另一边周六郎闷闷的站起身来。
“周公子,你要吃点什么?厨房都准备好了。”婢女们问道。
“不吃,我要走了。”他闷声说道,才抬脚,门外有小厮颠颠的跑进来。
“公子!”小厮高兴的喊道。
是自己的小厮,周六郎站住脚,看着小厮跑进来,手里还包着一个包袱。
“公子,我给你送衣裳来了。”他说道。
小厮打开包袱,从里到外一套齐备。
周六郎哼了声。
“难得你也有机灵的时候。”他说道,一面展开手,由婢女们更换。
小厮嘿嘿笑。
“昨日公子你硬是把小的赶走,不让小的跟着,小的就知道你醉得不轻。”他说道。
周六郎板着脸不说话,等着那小厮继续自夸讨好,小厮却说到这里停下来。
“…所以程娘子就让小的来给你送衣裳了。”他低头说道。
程娘子…
周六郎一顿。
“什么?”他问道。
小厮讪讪。
“其实,并不是小的想起来的。”他说道,“程娘子昨日就寻公子了,知道公子在秦郎君这里便放心了,听小的说公子你喝醉了,所以一大早就让小的收拾了你的衣裳,一起送来了。”
要是搁在别的时候,这种讨好关切主子的小细节小功劳,他一定会揽到自己头上,但想到那位真正有心有功的人可是程娘子,他就还是不敢。
“你说是她特意来给我送衣裳的?”周六郎上前一步揪住他问道。
他动的突然,正系衣带的婢女们差点被拽倒,纷纷带着几分嗔怪喊六郎君。
“去去。”周六郎摆手赶走她们,揪着小厮,“是不是?”
小厮忙忙的点头。
“特意?”周六郎再次重申问道。
“是…”小厮点头。
“她到底怎么说的,你一个字不拉的给我说一遍。”周六郎瞪眼催促道。
“从哪里说起啊?”小厮呆呆问道。
程娘子昨日就寻公子了…..
她昨日就寻自己了…
周六郎忍不住咧了咧嘴,又忙收住。
“从昨天开始说。”他说道,一面半敞着衣裳坐下来。
昨天啊…
“说详细点。”周六郎又叮嘱道。
小厮应声是,一旁的婢女们笑了。
“六郎君,我们去传饭了,您一边吃一边慢慢听可好?”她们说道。
周六郎大手一摆。
“好。”他说道。
………………………………………………………
一阵风吹过,满树樱花乱飞如雪,引得其下的人欢声笑语更甚。
树下散布着很多人,有男有女,有坐有站,皆抬头赏花,更有小童们伸着手在花下蹦跳。
“山不在高,这五里观其他平平,单单靠当初建观的人种下这一片樱花,就足以能保证几代香火了。”秦十三郎笑道,收回视线看向对面坐着的女子。
女子斗篷上兜帽上都散落花瓣,更添几分柔和。
“无心插柳,却成因果。”程娇娘说道。
“世间事大多是如此。”秦十三郎点头,一面端起面前的茶碗。
婢女们已经提前用纱笼罩住,并没有花瓣落入其后。
“…你们听说了吗?”
路边传来人的说话声。
“昨晚德胜楼有人争花魁。”
“争花魁有什么稀罕的,天天都有争的。“
要是没人争也就不是花魁了。
秦十三郎微微一笑,伸手做请。
“你尝尝这个,我母亲最拿手的小食。”他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伸手捏起。
“不过其实也不怎么好吃。”秦十三郎又低声笑道,“不是我不敬,是….”
“….这次跟以前不一样,是个女子争花魁呢…”
“…女子争当花魁?”
“不是,是女子争包花魁…”
这句话传出来,路边花下一阵热闹轰轰。
秦十三郎也不由收了住了话头,看向那边笑了。
“你听到没?”他又转过头问,“你信不信有这种事?”
程娇娘点点头。
“我信。”她说道。
秦十三郎哈哈笑。
“你亲眼见了?竟然这么信?”他说道,一面继续吃茶。
程娇娘再次点头。
“不是我亲眼见了,争花魁的就是我。”她说道。
争花魁的是我!
秦十三郎一口茶喷了出去来。
婢女们失声惊呼,忙拿了手帕给程娇娘擦拭衣袍斗篷上的浅浅的水渍。
程娇娘神情淡然看着秦十三郎。
秦十三郎看着她一刻。
“恭喜抱得美人归!”他抬手施礼笑道。
程娇娘还礼。
“多谢。”她说道。
……………………………………………………………..
“周箙!”
秦十三郎的声音从外边传来,伴着喊声人也疾步而进,一眼就看到斜躺在厅中看两个婢女玩翻绳的周六郎。
“你竟然还没走?”他说道,“害我白去你家一趟。”
周六郎也看向他坐起来。
“我有事和你说。”
他们同时说道,说罢都一愣。
“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秦十三郎说道,迈步进来撩衣坐下,摆摆手。
两个婢女忙起身退了出去。
周六郎咧嘴笑了,旋即忙又收住。
“别难过,反正她还是和你有约出去了。”他说道。
秦十三郎皱眉。
“你说什么呢?”他问道,旋即又带着几分不悦,“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瞒着我!”
“这算什么大事。”周六郎笑道。
“当时人家都动了杀心了,还不算大事?”秦十三郎说道,“不算大事,你昨晚喝醉成那样又是为什么?”
周六郎愣了下。
“你说的是…”他哦了声,“你知道了…京城已经传开了吗?”
“废话。”秦十三郎没好气说道,“这么稀奇的,汇集花魁、高家、神仙娘子,要美貌有美貌,要权势有权势,要神仙有神仙的千载难逢想都想不到的事,不传开才奇怪。”
周六郎哦了声,想到如今要面对的麻烦事又沉下脸。
“仅仅是朱小娘子自己的干的?”秦十三郎问道。
“不知道。”周六郎说道,带着几分气,“反正不管是谁干的,她都无所谓,只要她那个风流哥哥高兴就行。”
秦十三郎看着他。
“你就是为这个喝得烂醉赌气扔下她跑来我这里了?”他问道。
周六郎哼了声。
“我才不….”他说道,话没说完就被秦十三郎打断了。
“这样看来,你还真不如她那个风流哥哥。”秦十三郎说道,面色沉沉。
周六郎瞪眼看他就要跳起来。
“她的境遇已经够糟心了,只能打碎牙往肚子吞,你在做什么?冲她撒脾气?这是当哥哥的样子?程四郎是蠢了些,但是至少他知道心疼她妹妹。”秦十三郎说道。
“她怎么糟心,我看她高兴的…”周六郎咬牙说道。
秦十三郎嗤声笑了。
“难道跟你一样去喝的烂醉才能表明她糟心吗?”他说道。
周六郎绷着脸。
“事情已经这样了,她能怎么样?”秦十三郎说道,“按照大多数人来想,大多数人也该做的,就是认错,冲高小官人认错赔罪,五万贯绝对不会给花魁,而是恭敬的捧给高小官人,求着让他压压惊,但是,周箙,你会这样做吗?”
周六郎放在膝上的手攥起。
绝不…
“连你都不会,她怎么会?”
秦十三郎说道,看着他叹口气。
“她连和下人奴仆计较都不肯,哪怕是高小官人的下人,那是不屑,又何尝不是骄傲,她这样的人,怎么会认错低头,况且也没有错。”
“这事明显是个圈套,出了这种事,蠢善的程四郎心里难道会不难过,定然自责的恨不得死了,她去认错,看起来是平息高小官人怒火,但也是让程四郎更羞愧自己带累与她,她这样的人,怎么会让程四郎羞愧欲死?”
“但你这怎么能说她无所谓,她心里高兴呢?被人算计,飞来横祸,莫名其妙的跟高家结仇,还结的是不光彩的仇,她心里不知道多气愤恼火。”
“她怎么不会生气伤心着急难过?她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的,只不过她从来不说而已,这克制可是要比肆意更苦的。”
“但事到如今又能如何?气愤恼火有用吗?没用,只能想办法,在这困境里找出一条生路来,而她现在做的,就是最好的。”
“把所有的事,阴谋也好算计也好仇恨也好,统统撇开,只剩下一个重点,死死咬住一个重点,就是争花魁。”
“以争花魁开始,便以争花魁结束,既然是争,就有输赢,结果就有如意和不如意,所有的事都统统归结到争花魁上来。”
“争花魁是荒唐事,是少年人嬉戏事,既然是荒唐事,当一笑而过,如果以此结生死大仇闹起来,反而才是更荒唐。”
“虽然不知道高家能不能真把这件事当做一笑而过的荒唐事,但至少在世人眼里该是如此。”
“她小女子为兄出头不惧权势,士林民间虽然笑,但倒也能叫上一声好。”
“如果她低头认输认错赔礼,反而成了卑躬屈膝之辈,那才真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你说你有什么可气的?你跟着闹什么?”
周六郎猛地站起来。
“我又不是因为这个生气。”他气道,“我又不是怪她不跟高家低头!我只是,我只是对那些蠢人生气,那些总是给她惹来麻烦的人生气。”
“还有呢?”秦十三郎问道。
“我生气她还对那些人那么好!”周六郎瞪眼喝道,“你满意了吧?没错,我就是因为这个生气!”
他就是生气,生气,不,是嫉妒。
“正是因为她对那些人好,所以我们才觉得她好。”秦十三郎微微一笑说道,“难道因为程四郎惹了祸事,她就要对他冷酷无情才是好吗?难道她要反手狠狠的打程四郎一顿才算是好吗?”
周六郎一阵气闷,又有些颓然。
是啊,这个讨厌的女人,明明这么可恶,为什么偏偏还总是让人觉得是个好人!
看着恼羞又难掩愧色的周六郎,秦十三郎笑着示意他坐下。
“你也别太担心,这件事到底是荒唐事,而她又不过是小女子,小女子小脾气大一些嘛怎么也能说的过去。”他说道,“高家那边我想想办法,如果说开了,是被这官妓耍了,论起来大家都是受害者,应该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周六郎闷声没有说话,抬脚迈步。
“吃过晚饭再走呗。”秦十三郎笑道,“不用急着回去给她道歉。”
“你才道歉呢。”周六郎闷声说道,脚步不停。
“公子,公子。”
有小厮颠颠的跑进来。
“程娘子来了。”
两人又是一惊。
“她怎么来了?”二人再次同时说道。
“晚上城门可是要关的,由不得你们灯下赏花。”周六郎哼声说道。
秦十三郎还没说话,小厮先开口了。
“公子,程娘子是来接你的。”他高兴的说道。
接..我?
周六郎愣住了。
“接我干什么?”他愣愣问道。
秦十三郎笑了,走过来伸手拍他肩头。
“因为她看到你的诚心。”他说道,“六郎,你不是一直不知道什么是诚心?现在,你的心就是。”
周六郎微微失神。
上一次听到这句话是什么时候……
那时候徐茂修几个人还在,那女人光天化日之下让他们射杀了几个泼皮。
“不过,这几个男人真的可靠,单凭说让如此就敢如此,就足以可用。”
“六郎,你不是一直不知道什么是诚心?这就是诚心。”
信她,担心她,毫无杂念。
周六郎呸了声,抬起头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秦十三郎。
“哎,我刚才要说的事还没跟你说呢。”他说道。
秦十三郎看着他,想起适才进门时的场景。
“我要和你说的是。”周六郎咧嘴一笑,“刚才她来,其实也是为我。”
他说着话伸手拂了下衣袍,带着几分小得意。
“不是来赴你约的,而是来给我送衣裳的。”
秦十三郎愕然,看着周六郎转身大摇大摆而去,又摇头笑了。
“原来如此啊。”他说道。
临近傍晚,街上来往的人更多,脚步匆匆车急马快,程娇娘的马车便走的有些慢,周六郎骑马跟随慢行。
“多谢你给送马来。”他迟疑一下开口说道。
春日的风已经柔和,马车的车帘都掀起,车中的程娇娘转头看过来。
“不用谢,是因为我你的马才丢了的。”她说道。
“不是的。”周六郎立刻说道。
程娇娘看他。
“是我自己的事。”周六郎接着说道,“我就是生气自己没用,帮不到你什么。”
“这件事谁也帮不了的。”程娇娘说道。
是啊,又能怎么样?
真是…倒霉。
周六郎攥紧缰绳。
沉默中进了家门,程娇娘施礼告退。
“喂。”周六郎又喊住她。
程娇娘停下脚。
“你也别着急,别难过,你愿意护着那个蠢蛋,就护着吧。”周六郎绷着脸说道,“我,我来护着你就是了。”
说,说出来了!
周六郎心里喊道,这么丢人的话说出来了!
快走!
心里喊着快走,身子却僵硬的不能动。
程娇娘看着他笑了。
“你想吃些点心吗?”她问道。
“又是点心,除了点心还有别的吗?”周六郎闷声说道。
“你想要什么?”程娇娘问道。
想要什么?
“画。”周六郎脱口而出,又点点头,“画,秦十三那样的画。”
“好。”程娇娘点头说道,转身迈步。
周六郎咧嘴笑了,忙又收住,迟疑一下,抬脚跟上去。
“….我也要花,夜里能开花的….”
“…要比秦十三的还要好….”
…………………………………………………..
“夫人,夫人..”
蹬蹬的脚步声打破了程家清晨的安宁。
才梳妆的程二夫人转过头不悦的看着奔进来的妇人。
“现在是在京城了,你们别大呼小叫的失了身份。”她说道。
妇人忙放慢脚步,应声是。
“什么事?”程二夫人在满满一盒子的簪子里选了一只戴上,漫不经心问道。
“我适才去找半芹姑娘支钱了,半芹姑娘说没钱了。”妇人说道。
“什么?”程二夫人顿时喊道,“怎么会没钱?她哄傻子呢?凭什么不给钱!她想干什么?”
一叠声的喊的仆妇耳朵嗡嗡。
“大呼小叫的干什么?”
吃过饭散步归来的程二老爷迈进门,皱眉不悦说道。
“成何体统。”
“老爷,我说对了,周家把人抢走就是为了钱。”程二夫人站起身忙说道,“你看现在她就开始不给咱们钱了!”
程二老爷嗤声。
“笑话,那是我的钱,谁敢抢走?”他说道,一面让叫管家来,“我已经选好人了,今日就到店里,把那些掌柜的都换掉,账册直接交过来。”
程二夫人顿时欢喜,终于等到这时候了,那些店铺终于名正言顺真真切切的都属于自己了。
“老爷,夫人,老爷,夫人。”
门外又是一阵叫嚷。
“家里的门风你也该理理了,这像什么样子!”程二老爷竖眉气道。
“是,老爷。”程二夫人笑着施礼,“以前我这家不是当的不顺嘛,以后就好了,我定然让这家里上上下下尊卑有序。”
说着话看着连滚带爬进来的仆从。
“干什么大呼小叫!”她张口喝道,话没说完就被这仆从打断了。
“夫人,不好了,门上来了好些人,来要帐。”仆从面色惊慌伸手指着外边。
“要帐?要什么帐?”程二夫人不解问道。
走错门了吗?
“没走错,他们说是店铺的帐,什么该结了。”仆从说道。
“该结了找半芹去!谁收钱找谁去!”程二夫人没好气说道。
“半芹说没钱了,所以这些人都来找夫人你来了。”仆从说道。
程二夫人嗤笑。
“找我干什么?”她说道,“我又不….”
“夫人,他们说找东家,夫人,您现在是东家啊。”仆从提醒道。
程二夫人一愣,旋即更怒。
“这时候想到我是东家了?”她喝道。
“老爷,老爷。”
这边话音未落,那边又有人跑进来了。
“又怎么了?”程二老爷只觉得头大,这一大早的真是没个清静。
“老爷外边都在说咱们大娘子用五万贯包了一个花魁!”仆从白着脸说道。
五万贯!包花魁!大娘子!
程二老爷和程二夫人瞬时惊呆了。
开什么玩笑!
“所以,这就是半芹说没钱了吗?”仆妇倒是机灵,在一旁恍然说道。
****************************************************
七千五百字,双更合一章。
书名:深闺作者:弱颜(坑品保证)书号:1594
重生闺中,揭开前世迷雾,她要向亏欠她的人讨回欠债。
第七十七章 荒唐
五万贯!
五万贯包一个花魁!
“你知道五万贯是多少钱吗?”
“一个大学士,一个月俸禄才一百贯,满朝官员上下满打满算一个月的俸禄总共也超不过四万贯。”
“哈哈哈要是这么说,这满朝的官员加起来也不如一个官妓挣的多。”
听着满厅轰轰,坐在二楼的几个老者纷纷摇头。
“荒唐,荒唐。”他们说道。
话音未落,外边又是一阵喧闹,众人忙探头去看,见街上人飞奔乱跑。
“出什么事了?”大家纷纷询问。
“快去看,程家去德胜楼要钱了!”
程家去德胜楼要钱!
这话一出,满街的人哗然。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茶肆里人感叹,顿时都涌了出去跟着跑去看热闹。
“荒唐,荒唐。”二楼的几个老者再次摇头。
“荒唐!”
而此时德胜楼里,莫大娘子也喊出这句话。
“从来没听过嫖资还能要回去的!”
“你们这是骗的!”几个妇人涨红脸喊道。
没想到会引来这么多人围观,那因为五万贯被激起的底气,此时此刻都散了去。
真是奇怪啊,要是搁在老家,就比如那一次火神庙会抢位置,她们可是跟县丞家的人好一通闹,那时候围观的人也不少,怎么就不觉得胆怯反而更有底气呢?
是因为此时四周人口中悦耳的官话吗?还是因为此时面前这个妇人,穿着妖娆,看不出年纪,一举一动透着从未见过的风情。
妇人们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对面的莫娘子闻言掩嘴笑了。
“错了。”她说道,“我们不是骗的,我们是卖的。”
这一个卖字包含的意味深长,四周领会的男人们都哄笑起来,女人们则纷纷侧目转头。
“大娘子,这事的确荒唐。”程管家只得站出来,“是我家娘子和公子胡闹呢,当不得真,还请大娘子把钱还回来。”
还回来?
莫娘子心中冷笑。
“真是说笑,这享受过了还能把钱要回去。”她说道。
“这不是还没享受吗?”管家咬牙瞪眼说道。
“我们家女儿们就是卖相的,只要看一眼就是享受了,就是把眼挖了,你也是看过了,就得付钱。”莫娘子笑道。
“那也没有花五万贯享受这个的!”管家也急了喊道。
莫娘子嗤声。
“那要问你们家的公子和娘子了,我只知道,来我们这里玩的起就玩,玩不起,就别来。”她说道,“更没有今天睡了享受过了,明天又后悔了来要钱的。”
话越说越露骨,四周的哄笑声越来越大,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程管家再也说不下去了。
这个妇人太刁钻!
他们本来是找她在私下说没想到这妇人一来都不给他们机会,就在大厅里就嚷起来了!
这真是…..
“快走快走。”程管家低声喊道。
带着几个妇人坐车在一片哄笑声中慌张去了。
“和你家郎君说,我家女儿等着他呢。”莫娘子在后喊道,一面想到什么又笑,“不过也不用急,程郎君伤了手,等养好来再来,这一个月我们等的,这一个月不算钱。”
这话又引起一片笑声。
“你疯了!去和那德胜楼的老鸨要钱!”
程家宅院里,听到管家的回话,程二老爷暴跳如雷。
“丢人还嫌不够吗?”
程二夫人坐着拭泪。
“我就是疯了!”她喊道,“五万贯扔了,换谁不疯!”
说到这里又抓住程二老爷。
“你不是在大理寺,快将那德胜楼的奸人们都抓起来,把钱拿回来。”
程二老爷没好气的甩开她。
“现在是钱的事吗?现在是命和前程的事!”他说道,“你只看到五万贯,难道没看到他们这次惹到的是谁吗?”
“是高家!”
程二老爷来回踱步,气急败坏。
“是,这是咱们家是成了笑话,难道只是咱们家成了笑话吗?那高小官人更成了笑话!”
“那是谁?是高小官人!那是高家!”
这么丢人的事,还是因为一个官妓,这辈子高小官人都脱不开了,换做谁也咽不下这口气!”
程二夫人也顾不上哭了,抬头看着他,是啊,那是高家。
“老爷,那不管你的事啊,都是那两个混帐惹得麻烦。”她忙说道,“你快去和高小官人说清楚!”
程二老爷面色阴沉。
“果然不听母亲的话,必有祸患啊。”他说道,“这个扫把星真是处处累害我,累害咱们程家。”
说到这里又竖眉。
“把人带回来没?”
“老爷,周家不让带…”门外随从怯怯说道,“把我们都打出来了。”
程二老爷大怒,抬脚迈步。
“反了他周家了,我的女儿为什么不让带!我看看哪里来的理直气壮阻拦我带走女儿!”
“老爷老爷,周家说了,你要是去了一样打出来…”随从说道。
“我看他敢!还有没有王法!”程二老爷怒道,脚步却停下来。
程二夫人也顺势拉住他。
“老爷,您跟周家之间用不着王法。”她说道,“老爷,不带回来更好,都是那周家纵容娇娘才这样的,这都是周家的错,您快去和高小官人解释。”
对啊,推给周家!
程二老爷点头。
“没错都是周家的缘故。”他说道,一面转身,“快,拿衣裳,我这就去。”
程二夫人也忙赶着人伺候。
“还有四郎….”她说道。
程二老爷停下脚。
“这东西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我自当向朝廷请罪夺了他的进士身。”他面色阴沉说道。
这样也可以向高小官人表明自己道歉赔罪的诚意。
程二夫人点点头,恨得咬牙。
“没错,也让他尝尝这要了命的滋味。”她说道。
“快来人备车出门,我这就去办。”程二老爷念头定下更是迫不及待。
门外管家急匆匆跑进来。
“老爷,出不去门,门被堵上了。”他喊道,“要帐的说了,再不给钱就要去告了。”
“该告谁告谁去!”程二夫人急道。
“夫人!现在这些铺子是你的。”管家急得跺脚,“要是真告了,这些铺子就要被官府查封了。”
查封!
“不行!”程二老爷断然说道,“有鸡还能生蛋,没了鸡,可就什么都没了,这铺子要保住。”
“怎么保?”程二夫人灵机一动,“不如卖一个铺子保住其他的?”
“你疯了,一个铺子卖掉!那一个铺子一个月能挣多少红利你知道吗?你还要卖掉!你还嫌白扔的钱不够多吗?”程二老爷竖眉喝道。
“那怎么办?”程二夫人说道。
程二老爷看向她。
程二夫人忍不住打个寒战,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你嫁妆先拿出来应急。”他说道。
我的嫁妆!
“要,要多少?”程二夫人结结巴巴问道。
“来了七八个人,算下来大约有二万贯。”管家说道。
二万贯!
程二夫人倒吸一口凉气。
“我哪有那么多钱!”她喊道。
程二老爷有些不耐烦。
“没钱就凑一凑。”他说道,目光落在程二夫人的梳妆台上,伸手一指,“那么多金银首饰变卖了也有不少。”
程二夫人惊愕回头,看着自己的首饰盒子。
那些大大小小的三层架子上摆得满满的盒子,那些精挑细选的,那些还没有逐一戴一边的,那些还要传给儿子女儿媳妇的…
“这可真要了命了!”
……………………………………………………
“荒唐?还不知道谁荒唐呢。”
陈老太爷将一碗茶汤喝完放下。
“跟那女人比钱?人家只要愿意,一条人命一万二万三万贯都有肯买,钱对她来说,估计就跟水似的,来来去去的根本就不在乎。”
陈绍摇头,接过一旁婢女递来的手巾捧给父亲。
“是说她行事荒唐,哪有女子纵容自己哥哥做这种事的。”他说道。
陈老太爷笑了。
“正是如此,她一个小女子都不能,别人更不能。”他说道。
陈绍闻言也笑了。
“我现在是看明白了,如果跟这女子撞上了,那就只要记住一个道理。”陈老太爷说道,伸出一根手指。
“吃亏,是福。”
说到这里他又笑了。
“不过,要做到这个,太难了。”
……………………………………………………………..
站定在殿门前,贵妃又理了理衣衫,这才迈步进去。
“陛下,这是昨日在臣妾在太后那里讨来的甜羹,陛下尝尝。”她笑道。
皇帝放下手里的奏折点点头,一面含笑让她坐下。
“来的晚了些,平王刚回去了。”他说道。
贵妃笑着应声是。
“他如今大了,有什么能做的让他去做,陛下莫要太操劳。”她说道。
“大了也不一定省心。”皇帝说道。
贵妃的心顿时乱跳两下,果然是又被呵斥了,看来这一次平王又让陛下气的不轻。
“平王鲁顿,陛下多费心。”她说道。
皇帝没说话,将吃了两口的甜羹放下。
“去太后那里吧。”他说道,一面起身。
贵妃忙跟着起身。
“陛下。”她迟疑一下说道,“您可听说了?那程娘子包花魁的事。”
皇帝停下脚。
“太后知道了?”他问道,一面不待回答便笑了笑,“传的可真快。”
陛下如今的脾气越来越古怪了,看说话这阴阳怪气的。
“陛下,这娘子行事可真是…”贵妃笑道。
“她行事不一直都这样?有什么可奇怪的。”皇帝打断她说道,“死了几个义兄,她都敢来顶撞朕,更何况自己亲哥哥被打伤,更况且….。”
他看着贵妃。
“她一个小女子这般行事是荒唐,那一个小官人和一个小女子相争岂不更荒唐?”
说罢拂袖。
“朕先去安妃那里,你且先去见太后。”
贵妃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就被噎的面色涨红,看着转身的皇帝急的冒汗。
“….还先来告状了,真不是男儿所为….”
皇帝的一句自言自语又飘过来。
唰啦一声脆响,一只价值不菲的官窑青瓷茶碗在地上四分五裂。
“皇帝是这样说的?”
几案后,神情如同四分五裂茶碗一般难看的高小官人咬牙说道。
面前侍立的小厮神情战战。
“是。”他低声说道。
话音才落又是一阵哗啦响,高小官人将面前的几案掀翻了,起身暴跳如雷。
“程氏贱獠!程氏贱獠!”【注1】
*************************************************
注1:唐朝骂人的话,用民族属性来羞辱对方,比一般的贱婢要狠一些,西南之地被称为獠,所以南方人容易被骂成獠,程娇娘是南方人。
资料查自《唐穿指南:哑巴亏不能吃,教您几句唐代骂人的话》森林鹿。
第七十八章 难平
双倍粉红开始了,8号—10月7号,就拜托大家了。
*********************************************
听着高声各种脏话斥骂,眼瞧着屋内将要一片狼藉,一旁的清客忙冲小厮摆手。
“十四官人,十四官人,且息怒。”他劝道。
小厮早就吓得双腿乱战,见状逃也似了跑了。
“息怒?我如何息怒!”
高十四面色铁青,将手里一个花瓶狠狠的砸在地上。
“我丢了脸,扫了名,还得了罪过?明明是他们跟我过不去,怎么我就成了里外不是人?”
清客忙劝慰。
“十四官人,这是没办法的事,谁让您姓高呢,人人都会捧高踩低,但人人也都爱踩高捧低。”他说道。
尤其是这高更难踩,所以一旦出了事,才会更引人注意,也更为喧喧。
高小官人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一通发泄之后恨恨的坐下来。
“江州傻儿!江州程氏!”他反复咬牙说道,又猛地伸手,“找人给他们个教训!”
“十四郎君,现在不能啊。”清客忙说道,“人人都知道你和她家结了仇,如今皇帝都说这是荒唐事,要是闹起来,就更没办法收场了,别说是咱们给她教训,如今就是别人给她教训,人也都得猜测安到咱们头上。”
高小官人气急反笑。
“他娘的,这么说我如今倒应该好好的哄着她护着她?”他说道。
“那自然不是,是争花魁已经结束,小官人你要就此放下,这件事不要再提不要再问不要再说。”清客说道。
“啊呸,你他娘就直接说让我夹着尾巴躲起来就是了。”高小官人骂道。
清客被喷了一脸口水,讪讪的也不敢抬袖子擦去。
“忍一时又不是忍一世。”他说道,“且避过这阵风头再说。”
“我做了什么了我要避风头!”高小官人再次气急。
“可是现在不能做什么啊!”清客也无奈的说道,“皇帝已经都说这是荒唐事了,谁在闹下去谁就是荒唐了。”
高小官人恨恨咬牙。
“都怪我当时没有当场杀了她,以荒唐事了解荒唐事。”他冷声说道,“如今反被这荒唐困。”
“官人,退,也是为了进。”清客说道,“且容她荒唐,纵她荒唐,咱们走着瞧。”
高小官人看着满地的狼藉,再抬头看着门外春光,铁青着脸。
真是晦气!
好容易父亲走了,在京中能自在,没想到刚自在就遇到这倒霉事,没能逍遥京中享受,反而成了京城的笑柄!
江州程氏,咱们走着瞧!
程家,坐在屋中的程二夫人打个寒战。
“这时节了也不该有倒春寒。”
她嘀咕一句,将衣衫捏紧了,看着门外鱼贯走来的人,目光最终落在为首老者手里捧着的账册上,眼神顿时热切起来。
“夫人,账册都在这里了。”吴掌柜施礼说道,将账册推过来。
程二夫人示意,一旁的仆妇忙激动的接过来。
“总之,家里如今遇到难处,大家呢要齐心协力度过难关。”程二夫人轻咳一声说道,“你们呢该做什么都还做什么,就是资金再紧张,我也不会亏待大家的。”
吴掌柜应声是。
“那以后半芹姑娘就…”后边一个男人忍不住抬头问道。
“半芹姑娘是伺候娘子的,原来家里没人,她不得不去做,如今我们都来了,她也该尽自己的本分了。”程二夫人打断他说道,看着这男人。
男人被看的忙低下头。
“行了,你们去忙吧。”程二夫人说道,一面指了指外边,“也尽管互相熟悉下。”
吴掌柜等人回头看去,见门外站了四五个人。
这是…
“这是家里的人去帮帮你们这些掌柜的。”程二夫人说道。
帮帮?
吴掌柜低头应声是,带着人退了出去。
看着人走出去了,程二夫人忙伸手抓过账册,那边的仆妇也忙凑过来看。
“夫人,夫人,好多钱啊。”仆妇激动的说道,“真的盈利多多啊….”
“当然,要不然她这段段几年怎么来的五万贯身家。”程二夫人说道,“还不算那些被她还有那些该死的下人糟践的….”
说到五万贯,说到糟践,程二夫人一阵心悸,喘不上气来,仆妇忙伸手抚着。
“夫人,夫人,别担心,那些钱很快就回来了,最多一个月,一个月就有了。”仆妇说道。
程二夫人缓了几口气,合手念佛,抬手又看到自己空空的手腕,其上的手镯已经没了,再回头看空空的梳妆台,想到那些首饰。
“早知道就不放起来了,留在眼前看个够,我好些还没看清什么样呢。”
不对,早知道就不该客气装样子,早早的把这些钱夺过来,哪还有今日!
这该死的贱婢,怪不得人人厌恶呢,实在是太可恨了!
……………………………………
“娘子,那些就这样给了二夫人了?”
吴掌柜说道,看着面前的女子。
“她想要就拿去吧。”程娇娘说道。
“那我们…”吴掌柜迟疑一下说道,“我们辞了吧?”
不是吴掌柜狂妄,这几年太平居也好神仙居也好,虽然背后的东家是程娇娘,但真切运作下来的是他和半芹,各方关系上下伙计等等也都是他们在打点,说句难听的话,程娇娘在不在,这些产业运转不成问题,但如果吴掌柜等人一起走了话,那肯定就乱了。
既然程二夫妇摆明了要夺产,那就给他来个釜底抽薪。
“你不想干了?”程娇娘问道。
吴掌柜一愣忙摇头。
“好好的产业,你花了这么多心血,难道你舍得它糟蹋了?”程娇娘说道。
当然不舍得…
一点点的尽心呵护全心全意运作下来的产业,收获的可不仅仅是金钱和富足的生活,还有那种成就感。
“可是,娘子,那是你的心血…”吴掌柜说道。
“我的心血是我的事,我来应对,你的心血是你的事,你做你该做的事。”程娇娘说道,“只要是心血就不能随意糟践了。”
吴掌柜看着她点点头,俯身应声是。
“你画好了没?”
门外传来说话的声音,吴掌柜回头看去,见一个少年郎大步迈进来。
这是周家的郎君,吴掌柜忙施礼告退。
“有什么事吗?”看着吴掌柜退出去,周六郎问道。
“没事。”程娇娘说道。
周六郎哦了声。
“没事,就快给我画画。”他说道。
“六郎君,已经画好了,奴婢正要给你送去呢。”婢女笑道。
看着被捧来的画,周六郎忍不住咧嘴笑伸手接过。
“六公子,你看看怎么样…”婢女说道,话没说完见周六郎转身大步就走。
“不用看了,我有事先走了。”
周六郎扔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么急干什么呢。”婢女摇头笑道。
这边程娇娘起身。
“娘子要出去吗?”婢女问道。
“娘子要去庆王府看看。”半芹走出来说道。
“我陪娘子去吧。”婢女忙说道。
半芹伸手按住她。
“姐姐,你如今被赶出来了,好容易得闲,就好好的歇一歇吧。”她笑道。
“看来我真是没用了,里里外外都用不着我了。”婢女故作愁苦说道,“也许我该回我们家太爷那里。”
程娇娘点点头。
“回吧。”她说道。
婢女伸手捂着心口。
“娘子,我是不是该跪下来抱着你的腿哭?”她说道。
“抱吧。”程娇娘说道。
婢女嘻嘻笑了。
“我才不会那么傻呢,娘子你这个人太好欺负了,你这里谁想来的就来,想走的就走,你又管不着,我才不求呢。”她说道,一面摇着手,“半芹,你回来的时候给我捎王婆糖饼来。”
半芹笑着应声是,和程娇娘走出去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秦十三郎带着几分醉意踏入家门。
“你去哪里了?”
周六郎喊道。
“你怎么来了?”秦十三郎有些意外问道。
周六郎没理会他的话,拉住他胳膊。
“快点,让我看看她送你的画。”他说道,一面急急向书房迈步。
“你来是为了看画?”秦十三郎皱眉问道。
“是啊,谁让你把画锁起来,要不然我就拿着走了。”周六郎不悦说道。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
“就是为了避免这个,才锁起来了。”他带着几分得意说道。
周六郎已经将他拉到书房前。
“我可先说好了,这画一个月只能看一次,免得看坏了。”秦十三郎站住脚说道。
周六郎哼了声。
“好像谁稀罕似得。”他说道,“大不了我让她再画一个。”
“好啊,你去让她画啊。”秦十三郎笑道,一面伸手推开门,冲周六郎挑眉,“你以为,谁都能跟我一样吗?”
屋内的灯亮起一盏。
“慢着,慢着,先拿酒来。”
周六郎的声音响起。
“无酒怎么赏花。”
“酒不醉人人自醉。”秦十三郎说道,“掌灯。”
伴着他的话,点点的灯在屋内各处缓缓亮起,隐隐约约四周有牡丹花绽开。
秦十三郎盘膝而坐,看着眼前身旁徐徐展开的画卷,面上笑意浮现。
不管什么时候看,他都觉得欢悦不已。
这是他的牡丹,独属于他一个人的牡丹。
眼前一朵牡丹缓缓盛开…
缓缓盛开?
秦十三郎一怔。
魏家花者,千叶肉红花,重重层层。
随着灯火的映照,花徐徐舒展,另有一只蝴蝶跃然飞来。
国色朝酣洒,天香夜染色。【注1】
屋中灯火亮起,秦十三郎看着站起来手中拎着画轴的周六郎。
“我的。”他咧嘴笑道,带着十足的得意炫耀,“你以为,谁都能跟我一样吗?”
秦十三郎一怔,旋即大笑。
“你这小子,做这么多戏,就是为了跟我说这句话!”他笑道,伸手给他一拳,又笑着指着自己身后的长卷,“错了,我的才是独一无二的。”
“我的才是独一无二。”周六郎哼声说道,“一朵盖过你的百朵。”
秦十三郎看着他,又看着画卷。
“错了。”他微微一笑,“她才是独一无二。”
她才是独一无二的。
周六郎转头看自己手里的画轴。
是,她才是独一无二的。
一壶酒很快喝光了,看着盘膝坐着一直咧嘴笑的周六郎,秦十三郎也忍不住笑。
“看她对你多好。”他说道。
“是啊是啊。”周六郎点点头,旋即又回过神忙摇头,“是我对她好才对。”
秦十三郎笑没说话,拿起酒碗慢饮一口。
“我今日去见过高小官人了。”他忽的说道。
高小官人!
周六郎猛地坐正身子。
*****************************************************
注1::唐,李正封,牡丹
昨日停电了,真是措手不及,今日两更。
第七十九章 实话
怪不得今日等了他这么久不回来,小厮也只说出去访友了,原来访的是这个友啊
秦十三郎是说过会去想办法跟高家解释这次的事,尽量的周全。
算起来秦家和高家都是皇亲,虽然并没有什么过密的来往,但也并没有交恶。
虽然知道高小官人不可能对程娇娘释怀,但缓和一些不是什么坏事。
“你怎么说?他怎么说?”周六郎问道。
秦十三郎一笑。
“我实话实话,他倒也实话实说。”他说道。
……………………………………………..
夜色里的德胜楼,开始了一天最繁华的时刻,欢声笑语歌舞曲乐回荡在楼阁之间。
“姐姐。”
朱小娘子的房门被人拉开。
一个盛装的官妓含笑进来,身后跟着气急败坏的春灵。
“路小娘子,我家姐姐已经歇息了。”她喊道。
但那官妓理都没理会她,看着坐着正看书的朱小娘子。
“姐姐要睡了?”她笑问道。
官妓们昼夜颠倒,白日穿亵衣,夜间着华服,此时朱小娘子散着头发穿着亵衣,显然一幅不再见客要歇息的模样。
朱小娘子应声是。
“姐姐如今真好,轻闲又自在。”那官妓笑道,“不像我们,还要为恩客们欢笑讨好,赚的养生的本钱。”
朱小娘子低头看书没有理会她。
“路小娘子,那你还不快去,看那王大官人被人抢了去。”春灵说道。
官妓撇她一眼。
“姐姐,我的琴坏了,想姐姐最近也用不着,今日来且借来用一用。”她说道。
“大娘子那里难道还少你一把琴…”春灵不满的说道。
话没说完,被朱小娘子打断。
“拿去用吧。”她说道,放下书卷微微一笑。
“姐姐,你的琴很贵重的。”春灵不高兴的说道。
“贵重?再贵重的东西摆着无用也只是东西而已。”朱小娘子说道,“路妹妹琴技好,不辱没我的琴。”
官妓顿时眉笑颜开,忙上前亲自拿起道谢。
“姐姐真会说话,怪不得得高小官人和程官人青睐。”她笑道。
“路小娘子,你要是不会说话,就别说话,这样你也能得多一些恩客青睐。”春灵说道。
官妓扭头看她。
“哎呀你这小婢子,这一张嘴可真是说话难听。”她不高兴的说道。
“我又不开你吃喝,干吗要跟你说好话?”春灵哼声说道。
“春灵。”朱小娘子呵斥道。
春灵撅嘴退开了。
官妓也懒得跟她计较抱琴离开了。
“姐姐..”春灵上前说道。
“你也下去吧,我看一会儿书就睡了。”朱小娘子说道。
春灵应声是只得出去了。
屋内恢复了静谧,朱小娘子拿着书卷慢慢的读,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有空闲读书了,也好久没有这样没有任何目的的读书了,就好像回到小时候由父亲手把手的启蒙。
男儿读书为功名,女儿读书是为了自己。
但她并没有为自己读书太多时候,家里就遭了变故,没入教坊司,不管是读书也好学技也好,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取悦男人们。
不,这话也不对。
取悦男人们,不也是为了自己吗?
静谧的房间内时间似乎停止了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路小娘子,我姐姐睡了…”春灵的声音喊道。
“还睡什么睡啊,哪里睡的着。”女声说道,旋即门被拉开了。
路小娘子疾步进来,脸上酒意满满。
“姐姐。”她急道,“不好了。”
朱小娘子看她。
“我适才听王大官人说,有人去高小官人那里说,跟程家的纷争,都是你的缘故。”她急急说道。
朱小娘子笑了。
“本就是我的缘故。”她说道。
“不是的。”路小娘子坐下来,看了看门外,压低声音,“是秦家的十三郎君说这次都是你算计的,你要借着程家摆脱高家纠缠,那程家四郎原本也是无辜的,与你根本就没有来往,是你特意叫了他来,是你故意要挑起两家的纷争。”
当秦家十三郎几个字滑过耳之后,朱小娘子猛地坐直身子,待听到其后的话,只觉得脑中轰然。
路小娘子还在说什么她听不清了,只觉得满耳嘈杂乱响。
“….姐姐,你可警心点吧…”
“….这一下你可是得罪了两家了…”
“…我先走了,我正陪客这是等不及偷偷跑来告诉你的…”
“姐姐,姐姐。”
有人狠狠的摇着她,胳膊上被手掐的肉疼,这也让朱小娘子回过神,有些茫然的看着春灵。
“姐姐,你没事吧?”春灵担心的问道。
朱小娘子摇头。
“他说,是我做的…”她喃喃说道,有眼泪滑落。
“姐姐,姐姐。”春灵比她落泪更快,哭道,“都是我的错,我去和秦官人说。”
说罢起身,朱小娘子伸手抓住她。
“你去和他说什么!他说的没错,这都是因为我。”她说道。
“姐姐!”春灵跪下来伏地大哭,“姐姐,不是的,你不是的,他怎么能这样说!他怎么能这样说姐姐!为了那个程娘子,他怎么能这样诬陷姐姐!他什么都不知道的!”
为了那个程娘子…
朱小娘子又笑了。
“他应该这样说。”她说道,“他应该这样说的,这样说才是对的,人都要呵护自己在乎的人,要想尽办法的去帮她去助她去护她…”
“那他也不能为了程娘子就这样害姐姐啊!”春灵哭道,“姐姐对他一片真心.,要不是为了他,姐姐又怎么会….”
“闭嘴!”
朱小娘子尖声喝道。
春灵吓了一个哆嗦,抬头看着她不敢哭了。
朱小娘子显然也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
这么难听的尖利的泼妇一般的声音,那里还是那个自己熟悉的被誉为婉转如百灵的声音。
这丑恶的声音…..
是因为突然再也不想回想的发生过的事实吗?
她不是为了他才不肯接陪高小官人的,她不是,不是,不是!
朱小娘子攥着衣襟的手越来越紧,拼命的摇头,似乎只有这样就能把这些事都甩没了。
“他做的没错,真心就是这样的。”
“但这德胜楼没有真心,我也没有对谁有真心,你以后休要再说这种话。”
春灵流泪看着她。
“姐姐。”她哭道。
“这种话这种事,害的人还不够多吗?”朱小娘子说道。
春灵应声是叩头伏地。
“姐姐,你别难过。”声音哽咽不能言。
我不难过,我不难过。
朱小娘子握紧手里的书,转头看着铜镜。
我一定要好好过,过好好的。
...............................................
啪嗒一声响,高小官人没好气的将金盏扔在地上。
两个战战兢兢的小婢忙上前捡起。
“滚出去!”
伴着这声骂,两个小婢却是如蒙大赦,慌忙的退了出去。
这几日小官人闷在家里如同困兽一般,脾气越发吓人,已经有两个婢女被打的不能起身,没几日活头了,每个人伺候的人都提心吊胆,唯恐下一个倒霉的是自己。
“十四郎,我觉得秦家十三郎说的没错。”清客在一旁说道,“这件事的确蹊跷。”
“蹊跷?”高小官人嗤声,“没错,的确是蹊跷,但那又如何?”
清客有些不解。
“十四郎,既然如此,咱们还不是不要中了别人的圈套,与这程娘子交恶,只怕是有人会笑的很开心。”他说道,“况且老爷走之前交代过,现在还不是理会这个程娘子的时候,要紧的事是立太子….”
“立太子的事有什么紧张的。”高小官人打断他,有些没好气的说道,“这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吗?难道不立平王,立那个傻子?”
“万事谨慎为好。”清客含笑说道。
“谨慎,所以才要谨慎那程氏。”高小官人冷笑说道,“秦十三说的没错,我也知道没错,这一次是被人耍了,但那程氏也是贱人。”
“她明知是被耍了,为什么不低头认错?”
“什么不得已而为之,要让这件事成为荒唐事才是最好的,否则会被人利用攻击。”
“那她低头认错不也照样是荒唐事吗?凭什么让我成为全城的笑话,可见心思歹毒,对我高家根本就不敬。”
高小官人想到自己这日子像狗一样夹着尾巴躲在家里不见人,而且这种日子必将持续很长一段,就将面前仅存的一个茶碗狠狠的砸在地上。
“真是恨煞人也!”
“真是恨煞人也!”
而与此同时,程二老爷也正狠狠的拍几案,他的面前倒是摆着好几个茶碗杯碟,但却舍不得摔了。
那可是钱,如今家里紧张的都快要揭不开锅了,就数着日子熬,熬到这个月底下个月初店铺里的利钱到手。
“老爷,高小官人不肯见啊?”程二夫人问道。
程二老爷吐口气,面色越发的难看。
“已经求见好多次了,也托了很多关系,但都是…”他摇头说道,再次狠狠一拍几案,“都是那贱婢和四郎搞出的麻烦!”
说到这里站起身来。
“可恨那贱婢还在周家逍遥,四郎躲在自己院子里养身,所有的祸事麻烦都要我来担!”
程二老爷恨恨。
“我再上书要夺了他的进士,免得那些人还以为我故作姿态呢。”
话音未落,听得厅外有人呸了声。
“混账东西!你竟还有脸夺我儿的进士身!”
程二老爷和程二夫人愣了下。
“怎么好像是大哥的声音?”程二老爷说道。
程二夫人啊呀一声,看向门外。
“不是好像,真是大哥!”她惊讶说道。
门外披着斗篷,一身风尘仆仆的程大老爷拄着拐大步而来,拐杖蹬蹬的声音直戳程二老爷耳膜。
“你这混帐东西,还有脸跟子侄们闹,也不看看你自己!”
“你这混账东西,先别去告后辈,我先要告你别籍异财!”
第八十章 岂敢
为了便于拿捏程二老爷,周老爷派了人守着程家,因此当程大老爷进门没多久,周老爷就知道了。
“程大老爷进京了?”
听闻这个消息,周老爷有些意外。
“他来干什么?”
“能为什么,为了娇娘的钱财。”周夫人说道,“那么多产业被程二两口子霸占,他怎么甘心。”
周老爷点点头。
是啊,怎么甘心。
不过不对啊。
“他怎么敢啊?”他皱眉说道,“难道夺娇娇儿嫁妆吃得亏还不够吗?”
“大哥,你怎么来了?”
这边程二老爷还在惊讶的问道。
不待程大老爷回话,程二夫人就先冷笑开口了。
“还用问吗?猫儿闻着腥就来了。”她说道。
程大老爷迎头啐了她一脸。
“恶妇!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休书已经写好,你这就滚出我们程家。”他喝道。
一直以来程大老爷为人和善,长兄如父严厉,但也只是对程二老爷严厉,对于程二夫人一直谨守礼数,虽然后来很是不喜,但也没有当面这样口出恶言唾骂。
程二夫人被骂的措手不及目瞪口呆,待反应过来程大老爷说的话,顿时羞气交加。
“天杀的,在家欺负人还不够,躲到京城也躲不过。”她哭道,“你敢休我,我吊死在你家门前去!”
程大老爷面色铁青哼声。
“去!”他伸手指着外边。
程二夫人哭声更大,程二老爷只觉得脑子乱哄哄,一面安抚程二夫人,一面又对程大老爷跺脚。
“大哥,你这急吼吼的进京来,到底所为何事!”
“所谓何事?二郎,你因为这妇人挑唆干出什么事,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程大老爷冷声说道,说着话将几张文书拿出来抖开,“这是怎么回事?”
程二老爷认出那是神仙居等店铺的文书临摹,顿时心里也明白了。
“大哥,这是怎么回事,你心里不清楚吗?”他亦是沉脸说道,“这是娇娘的。”
“是啊,我清楚这是娇娘的,但现在这是怎么回事!”程大老爷喝道。
“这蠢儿写了自己的名字,你我可都是健在的。”程二老爷说道,“父母存,不有私财,律法有定,父子无异财,她这是要被告不孝的。”
程大老爷冷笑一声。
“不错,你还知道父母存,不有私财,那你知不知道父母存,别籍异财,是为不孝,要徒三年?”他说道,“你竟然把这些产业写到彭氏名下,安得什么心!”
程二老爷面色僵硬一刻。
“安的什么心?”程二夫人停下哭,在一旁哼声说道,“防你的心,当初你连她的嫁妆都敢夺占,更况且这些产业。”
程大老爷冷笑一声。
“这么说你们承认这别籍异财是你们故意而为之了?”他说道。
程二老爷迟疑一下,那边程二夫人已经毫不迟疑的点头。
“对,我们承认。”她说道,带着几分不屑,“这不过是对外人用的障眼法。”
说罢带着几分笑。
“大哥,难不成外人不告,你自己要去告?”
“大哥,你要知道,这可是娇娇儿的产业。”
她在娇娇儿三字上加重语气。
“她的东西你可别乱生心思。”
当初生了心思吃得苦还没受够吗?程二夫人带着几分得意几分警告。
没错,这些东西是写了自己的名字,但来处却是程娇娘,既然是程娇娘的,先前的亏吃过,程大老爷想要谋夺就不敢了。
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会这样轻松随意的就敢别籍异财,因为这是家事,不是外人能断清说明的,而是只有自己家人才心里清楚的事。
而作为自己家的人,心里却清楚这是程娇娘的产业,但却也在程娇娘手里吃过亏,心生畏惧,哪里敢去告。
外面做足场面周全没有人可以寻出把柄来告,家里人心里清楚但却没人敢有异议,而那女子却又有律法压制不敢不听,天长日久…不,不用天长日久,现在这些产业就已经真正的属于自己了。
只属于自己了!这些日进斗金的产业!
“大哥,你千里迢迢不顾病体跑来京城,就是为了这事?”程二老爷也恢复镇定,摇头不满,“还不如先管管四郎做出的荒唐事,至于娇娘和我们的事你就别管了。”
程大老爷淡淡一笑。
“晚了。”他说道,“我进门之前已经先去府衙递了状纸了。”
……………………………………………………
“他真递了状子?”
周老爷愕然问道,一脸不可置信。
“是的,是的,小的回来时还特意拐到府衙去找人打听了,果然是递了状子,府衙里也正乱着呢。”小厮说道“程家也乱着呢,当听到程大老爷说递了状子,程二老爷就和程大老爷就打起来了…连程二夫人都不甘落后。”
说起打架小厮忍不住眉飞色舞。
“不过目前看到底是程大老爷带的人少有些落下风,被程二夫人在脸上抓了几道…”
谁落了下风谁占了上风,对于周老爷来说根本不关心,对他来说这两兄弟互相打死对方才好呢。
现在奇怪的事是程大老爷敢如此做,周老爷捻着胡须一脸不解。
“他难道就不怕娇娇儿着恼?还敢来抢她的东西?”他自言自语道。
“老爷,程二老爷敢抢,程大老爷怎么就不敢抢?他们兄弟一丘之貉。”小厮撇嘴说道。
话音一落,周老爷猛地坐直身子。
“你再说一遍!”他喊道。
小厮被吓得一个哆嗦。
说错了吗?以前家里不都是以骂程家人为荣吗?骂的高兴了,老爷还会给赏钱。
怎么今日才骂一句一丘之貉老爷看似就急了?
“一丘之貉…”他结结巴巴说道。
“不是,前边。”周老爷瞪眼道。
“程二老爷敢抢,程大老爷怎么就不敢抢?”小厮忙又说道。
周老爷一拍手。
“对,对,原来如此!”他恍然说道,“程二老爷是先抢,他如今来抢,是抢程二老爷,而不是抢娇娇儿的,相反,说不定这老小子还是要抢了还给娇娇儿!”
说着站起身来,越想越明白。
“没错,没错,程二郎奸诈,仗着孝道压制娇娇儿,别人不能说话,程大郎能啊。”他说道,一面说一面抚掌叫好,“好个程大郎,吃过一次亏,真是聪明了,我都还没反应过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一旁的小厮也明白了,不忘讨好,“但老爷您还是比他聪明,你看娘子如今可是在咱们家住的好好的。”
周老爷点点头,点头完了又皱眉,怎么听这话夸的有些别扭?
“行了,别废话了,快叫上人去程家。”他说道,一面伸手唤婢女更衣,“程大老爷来了,作为亲家怎么也得去拜访一下。”
周夫人正在这时候进门,听到了这句话吓了一跳。
“老爷你没事吧?”她问道。
什么时候程家的人来了周老爷会去拜访?不追着打一顿就是好的了。
“没事没事,再去晚了就可惜了。”周老爷说道,一面急惶惶的迈步出门,“快点,多带些人,拿上家伙…”
既然程大唱了开唱,他怎么也得赶上去敲锣,好处不能都让程大郎一个人占了。
看着周老爷带着人打家劫舍一般去了,周夫人一头雾水,叫过小厮仆从来问,听明白了不由乍舌。
“当初还记得程家引以为傲的不二程,没想到如今家也快分了,人也生分了,连脸皮都不要了,上公堂打官司兄弟斗殴。”周夫人喃喃说道。
“财帛动人心嘛。”仆妇说道。
周夫人摇头。
财帛?
财帛可不一定都能动人心,比如现在如果把那女子的产业都捧到自己面前,送给自己,自己也不会觉得欢喜,反而是惊骇。
“动了程大老爷心的可不是那女子的财帛。”她说道,“而是那女子。”
也只有那程二夫妇,仗着自己是其生身父母,看不清那女子是如何的凶神恶煞。
“不过不急,他们很快就能看清楚了。”她说道。
说到这里合手念佛一刻,平稳了因为又想到那女子而惊乱的心。
“她…在做什么?”她低声问。
她是谁,不提名字仆妇反而明白,在这个家里,也只有这个女子是独一无二能享用“她”这个泛称。
“在待客。”仆妇亦是低声说道,“秦家十三郎来了。”
“秦家十三郎啊。”周夫人嘀咕,“人家都这么上心有意的,就赶快嫁了吧。”
说到这里又想到什么。
“六郎呢?”
仆妇讪讪一笑。
“自然,也在。”她说道。
“外边热闹什么?”
周六郎皱眉问道。
“说是程家大老爷来了,老爷带人去拜访了。”小厮说道。
程家大老爷来了,带人去拜访?去拜访为什么要带人?一般不都是打架闹事才带人的吗?
这话外人听着别扭,周六郎倒是习惯的很。
他们家以前拜访程家的人,的确是带着人去打架。
这是小事不用理会,他收回视线,转向秦十三郎。
“我看你就不用白费口舌了,那高小官人根本就不会听。”他说道,“他就认准了他丢了脸,受了羞辱,不报决不罢休,你越说好话,他就越理直气壮。”
秦十三郎笑了。
“那也没什么坏处。”他说道,又看程娇娘,“至少比让他认为娘子你理直气壮要好。”
程娇娘微微一笑。
“都一样。”她说道。
都一样,无所谓。
秦十三郎摇头。
“这次不一样。”他说道,“高家不一样。”
跟刘校理,跟冯林,都不一样,以前的那些人都可以统称为官,但现在的高家,除了官,还是贵戚,冯林等人是皇家的臣,而高家则是皇家的亲。
这亲怎么也比臣要多一分感情多一分亲近。
周六郎哼了声。
“不就是仗着平王。”他说道,“要是没有平王,他们高家也没这么嚣张。”
秦十三郎皱眉要说话,那边程娇娘先开口了。
“平王吗?”她说道。
简简单单三个字,似是问话,更似是复述周六郎的话,她的声音也平淡柔和,但不知为何,这三个字传入耳内,秦十三郎竟然觉得心猛地一紧。
平王吗?
不就是仗着平王,要是没有平王,他们高家也没这么嚣张?
是因为依仗平王高家才如此得势吗?
那,如果没了平王呢?
***************************************
今日二更
多谢大家投票,果然都留着呢哈哈我也留着感觉赚了呢嘻嘻
第八十一章 多想
这个念头冒出来,秦十三郎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为什么会有这个念头?
是因为那些曾经与她作对的人都不得善终吗?比如刘校理,觊觎她的产业,结果反而自己破家败业。
是因为她从来单刀直入直击命害吗?比如西北军事,不过是一个小将官夺了她七个兄弟的功劳,她就干脆的将整个西北掀翻了,将这些小将官依仗的人一扫而光。
要是没有平王,他们高家也没这么嚣张。
要是没有平王…
“…贵妃所出…贵妃姓高….”
耳边话语隐隐传来。
“这跟平王没有关系。”秦十三郎忙说道,他的声音有些拔高,一语说出,屋子里安静下来。
这安静让秦十三郎也回过神,见周六郎和程娇娘都看自己。
“你干什么?”周六郎皱眉不解说道,“贵妃是平王的生母,这怎么没关系了?”
秦十三郎端起茶碗笑了。
“我是说陛下对外戚还是很忌讳的,况且外戚也不得为重臣,所以他们权势,却并不会权重。”他说道。
周六郎点点头,接着跟程娇娘说话。
“这就是平王的来历,以及和高家的关系。”他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原来这就是平王。”她说道。
原来这就是平王…。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秦十三郎不由晒笑。
“事情已经这样了,要说化解高小官人的不满那是痴人说梦,我也不打算做到如此,只不过想要缓一缓。”他说道。
“多谢你了。”程娇娘说道。
秦十三郎笑了。
“说谢就见外了。”他说道。
“趁机要有别的要求,那就更见外。”周六郎在一旁警告说道。
秦十三郎哈哈大笑。
程大老爷进门时,看到两个年轻男子说笑着出门,一个俊秀一个英武,都带着京城世家子弟难掩的风采。
他眯了会儿眼认出一个是周六郎,而另一个…
察觉到视线,那年轻人的眼瞬时转过来,虽然温润但也带着几分不容窥视的气势。
程大老爷忙转过头,借着整理兜帽披风,抬袖子遮挡了脸上被程二夫人抓出的伤痕。
这幅形容实在是不便见人,尤其是这些看起来很尊贵的人。
“秦十三郎君要走了?”
前边周老爷和管家说话传来,程大老爷忍不住一个机灵。
秦家十三郎?秦家!
“是公主府秦家吗?”他忍不住问道。
那个曾经来和程娇娘提亲的秦家。
周老爷回过身,带着几分炫耀得意。
“那是自然。”他说道。
自从见了这周老爷,他就一副这种欠揍的神情,倒是稀罕,以前周家的人见了他,都是一副不共戴天多看一眼都恶心的神情。
当然,相比起来,这两种神情程大老爷都不喜欢。
“他也自然不是为你家来的。”程大老爷说道。
这话果然让周老爷黑了脸,有心反驳,但因为涉及到程娇娘又不敢说谎,只得闷声甩袖先迈步。
程大老爷带着几分小得意跟上,到底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那年轻人正上马,不知道和周六郎说了什么,仰头大笑,日光下耀目生辉。
这样的年轻人啊真是做梦都不敢肖想的,最关键是,还是这年轻人家有意。
适才已经听婢女和半芹打听说了程大老爷来了,所以程娇娘并没有意外,但看到程大老爷的形容,婢女和半芹还是忍不住惊讶。
“失礼了失礼了。”
程大老爷带着几分惭愧说道,一面抬袖子半遮挡脸,又理了理有些微乱的头发。
“别装了,要是真不想失礼,刚才就该收拾一下。”周老爷哼声说道。
不就是要装可怜,表示自己怎么奋力要为她找公道吗?
这个老不羞的东西,竟然也学会这个了!
程大老爷咳了一声。
“周老爷。”他说道,“我想和娇娘说一些家事,您能回避一下吗?”
他在家事上加重语气。
不管怎么说,娇娘姓程,不姓周。
周老爷心里呸了声。
“真是难得你还记得娇娘姓程。”他似笑非笑说道。
不是当初骂这是你们周家妖孽的时候了。
“周老爷,彼此彼此。”程大老爷亦是似笑非笑说道。
说的好像当初你这个舅爷没骂过这是你们程家妖孽的话似的。
婢女轻咳一声。
“二位老爷说的挺热闹啊。”她也似笑非笑说道。
看着周老爷不情愿的离开,程大老爷整了整形容。
“娇娘。”他说道。
喊了声,却又不说话了。
屋内沉默一刻,程大老爷忽的抬手冲她施礼。
“四郎的事,多谢了。”
程娇娘还礼。
“大老爷言重了,理所应当的。”她说道。
程大老爷叹口气。
“理所应当的事多了,又有几个能做到。”他说道,一面再次抬手施礼,“娇娘,以前的事,伯父,对不住你了。”
程娇娘笑了。
“以前的事也没有什么,也是理所应当,算不上谁对不住谁。”她说道。
算不上谁对不住谁?
这是随口说的轻松话吧,这种话也不是谁都能说的,只有胜利者才能云淡风轻的说来,以示对失败者的宽恕仁慈。
她所求的就是这一刻吧,看着他们这些人低头认错。
程大老爷心里有些滋味复杂。
而此时的程二老爷夫妇更是滋味复杂。
“疼疼疼!”
程二老爷喊道,伸手推开给自己敷脸的程二夫人。
程二夫人哎呦一声跌坐在地上也发出一声痛呼。
“我的头。”她伸手抚着头说道。
“大哥这是疯了!”程二老爷气道,“竟然还动手打人!在家打也就罢了,还带着人追了这么远跑京城来打我!”
“他不是疯了。”程二夫人气道,“他是想要钱想红眼了。”
“他红眼,他也不看看能不能红眼。”程二老爷气道。
程二夫人亦是想起来就气的要死。
“竟然敢来抢占我的产业。”她说道,“他以为这是江州吗?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
说到这里猛的又坐起来。
“周家!”她喊道。
“周家也不是好东西!”程二老爷愤愤说道,一面揉着胳膊,发出嘶嘶声。
这胳膊就是被周老爷打的。
“….好胆,竟然要打杀兄长!大逆不道!”
也不知道怎么就大摇大摆从他家门冲进来的周老爷第一句话就大声喊道。
明明那时候是自己被程大老爷揪着打,也不知道这位瞎了眼周老爷是怎么看出来是自己在打兄长,不由分说上前给了自己一拳。
常年习武的武将用足了力气,一拳将他当时就打的跌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老爷,原来大哥是和周家串通起来了!”程二夫人说道。
程二老爷一怔,旋即也恍然。
“这两个不要脸的东西,上一次串通瓜分娇娘的嫁妆,这一次又要来瓜分娇娘的产业了。”他说道,“他们难道还没吃够教训吗?”
程二夫人急的拉他起身。
“老爷,快些,周老爷适才拉走了大老爷,一定是去蛊惑娇娘了,咱们快去,快去和娇娘说清楚!快些,快些!”她说道,一面不管不顾的扯程二老爷。
程二老爷嗷的一声痛呼。
“蠢妇!我的胳膊!”
……………………………………………………………
“十四官人!十四官人!”
门外的随从一脸喜色的跑进来。
屋内沉着脸喝闷酒的高小官人将手里的酒碗砸向他。
“你他娘的见我这样很高兴是不是?”他骂道。
随从被酒碗砸在身上也不敢躲避,忙忙的低头施礼。
“不是的,十四官人,府尹派人来了,有大事。”他说道。
“大事?大事他们也犯不着问我,给我爹写信就是了。”高小官人没好气说道。
“不是,是有关那程氏的事。”随从忙说道,“程氏家里可热闹了,她的大伯父把她父亲告了!”
兄弟相告可是很丢人的事,更别提又是有官身的人,修身齐家都做不到,可是要被御史弹劾的。
高小官人坐起来,听随从兴奋的讲来。
“原来如此。”他点点头。
原来那些产业都是把持在这女子手里,怪不得她能把钱随意的打水漂呢。
先是不敬不孝父母在存私财,紧接着又和父亲串通别籍异财。
“真是不忠不孝,大胆妄为之徒。”高小官人哼声说道,“自己其身不正,就怪不得被亲长相告了。”
“官人,府衙来问,这案子接还是不接?”随从低声说道,“要是不合适,他们就不收打回去了。”
“别啊。”高小官人皱眉说道,“打回去干什么?人家家长做的又不是不对。”
随从迟疑一下。
“官人的意思是要把这件案子闹大了?”他说道,“还是问问毛秀才吧。”
毛秀才是高凌波指给高小官人的清客。
高小官人皱眉。
“老爷嘱咐过说要让这程家家宅和睦,不要他们闹起来,免得失了身份,这件案子是不是要压下来,要不然闹起来,可就是丢人的事了。”随从说道。
娘的,我都被她害的这样丢人了,还要顾着她的脸面不成?还要去安抚她家的家宅和睦?
我这不是自贱吗?
“老爷当时要她家宅和睦,是为了让他在京中顺利为官,也是为了让他出差错好让世人看清楚这程氏一家的不修,本来冯林那时候就该如愿的,却被这女子侥幸逃得一劫,如今他们为了钱财自相残杀起来了,这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高小官人冷笑说道。
“大事府衙要问父亲,这种家产纷争小事一桩,不用问父亲,让他们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吧。”
第八十二章 一推
“娇娇!”
程二老爷夫妇费了半日的功夫才进的周家家门,气愤不已的来到程娇娘的厅堂,一眼就看到坐在其内的程大老爷,顿时更为红了眼。
“就是他们,要夺了你的产业。”
“真是笑话,我夺了产业,白纸黑字写的是我的名字吗?”程大老爷冷笑说道。
“虽然写的是我的名,但那是娇娇和我们商量好的。”程二夫人急道,疾步走到程娇娘面前坐下,又是委屈又是愤怒,“娇娇,你我心里都明白清楚的,这是你的。”
“是我的?”程娇娘问道。
程二夫人忙点头。
“自然是你的,当时不是和你说了吗,是为了免得被人抓住把柄弹劾你父亲,也为了避免再有冯林那样的人告你,所以才写在我的名下。”她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你听到没,这是娇娇的,大哥,你当初占了她的嫁妆还不够,又来抢她的产业。”程二老爷沉脸提醒说道,“你这样做心里就不愧吗?”
程大老爷看着他们神情不变。
“嫁妆的事是我的不对,我不该强要留下她母亲的嫁妆。”他说道。
“你知道就好!”程二夫人愤愤说道。
“但是嫁妆是嫁妆,她的产业是她的产业,不能等同而论,她的不入家产,就是不对。”程大老爷接着说道。
这家伙,竟然当着程娇娘的面,还敢这么说。
程二老爷和夫人一脸惊讶的看着他。
看来真是穷怕了?见了产业就飞蛾扑火一般不管不顾了吗?
“这样不对吗?”程娇娘问道。
看!反问你了!
这女子生气了!
程二夫人带着几分恨恨又兴奋看着程大老爷。
程大老爷点头。
“这样不对。”他说道,“娇娘,祖父母,父母在,子女不能存私财,更况且咱们程家是遵祖训不得分家的,就连你的父亲也不能有私产。”
“话还不是你说,我们娇娇的….”程二夫人哼声说道,话没说完被程娇娘打断了。
“原来如此,我不知道,也并没有在意这个,那既然不对,就按对的办吧。”程娇娘说道。
什么?
程二老爷夫人愕然看向她,程大老爷则露出几分轻松。
果然如此,自己赌对了。
“娇娘,你疯了!你怎么能给他!”程二夫人尖声喊道。
“他说该给他,就给他了。”程娇娘说道,看着她,“就如同你说的,该给你,我也给你了。”
这叫什么?谁说该给谁就给谁?傻子吗?
程二夫人愕然。
“你的东西,你怎么能不管,你说不给就不给,怕他做什么!”她说道。
“娇娘,你不用怕他,父亲我自然是护着你的,你的东西,不给他,他又能奈何!”程二老爷竖眉说道,第一次父女同仇敌忾。
程大老爷哈哈笑了。
“你这个不孝子。”他收了笑喝道,站起身来,“我倒要看看你能奈我何!”
说罢拂袖大步而去。
程二老爷气的瞪眼。
“娇娇,你看他,你看他嚣张的。”程二夫人摇着程娇娘的胳膊恨恨说道,一面又抬手拭泪,“他还跑来打我们。”
程二老爷觉得这不是诉苦的时候。
“娇娘,你说,怎么办吧?”他说道。
程娇娘抬头看他。
“我已经说了啊。”她说道。
说了?
程二老爷夫妇看着她。
“既然不对,就按对的办。”程娇娘说道。
按对的办?
“什么是对的?”程二老爷怔怔问道。
“那自有官府定论。”程娇娘说道。
自有官府定论?
程二老爷还在怔怔,程二夫人回过神了。
“娇娘,你是同意大老爷去告了?”她尖声问道,“这是我们的家事,怎么能闹到人前?”
“也不是不可对人言的事,既然争论不下,那就由官府定论吧。”程娇娘说道。
程二老爷和程二夫人看着程娇娘,怔怔之后终于清醒了。
他们的确是别籍异财,的确是暗藏私产。
这件事根本就不是争论不下,也不是对错难分的,事实道理都清楚明白的很,告到官府也是一告一个准。
程娇娘应该做的是阻止大老爷去告,而不是纵容他去告。
但现在看来,她的确是在说让大老爷去告……
由官府定论!
程娇娘!
“你!”程二夫人站起身来,“是在耍我们吗?”
原来同意把产业给他们都是假的吗?
原来这么久是让他们空欢喜一场吗?
“混帐东西!大老爷和周家许了你什么好处?你竟然和他们一起来算计我?你这个不孝子!”程二老爷也明白了,震怒喝道。
听到这句话,在外等的不耐烦的周老爷就如同听到激战的锣鼓似得,带着人就冲进来了。
“你才是不孝子!”
他劈手就是一拳打过去喊道。
“竟然敢藏私产!还敢推脱罪责给女儿!我替你大哥先教训你!”
程二老爷被一拳打到摔倒在地上,程二夫人尖叫着扑过去。
周老爷不等与他们撕扯就吩咐人将这夫妇二人架出去。
程二老爷夫妇进门时被周家人阻拦,费了口水只有他们二人进来了,身边也没有助力,哪里抵得过周家这些战场上退下来的兵丁家仆,三下两下被揪住硬是拖了出去。
听着哭声叫骂声远去,周老爷抖了抖衣衫。
“吓到娇娇儿了吧?”他和善关切的笑问道,“别怕,有舅父在,在咱们家里,可由不得他们程家撒野。”
站在院子里听到这句话的周夫人转头。
“吓到她?”她扯扯嘴角,“连人都杀过,有什么能吓到她…”
又抬头看着门外,听着渐行渐远的程家夫妇的叫骂声,心有余悸的合手念佛。
可怜的程二夫人…
早说过那女人是个夜叉沾染不得的!
“老爷!那个贱婢!那个贱婢!害了我们!”
被推出周家看着碰的关上的门,程二夫人推开慌张搀扶自己的仆妇,抓住程二老爷哭道。
程二老爷几乎站不住了,被两个小厮搀扶着,拉扯中衣衫乱了,头发散了,脸上身上旧伤未去又添新伤,看上去狼狈不堪。
“老爷老爷。”程二夫人看着他的样子又担心的哭。
程二老爷倒还镇定,这种样子以前也不是没经过。
“那个贱婢,我绝不饶了她!”他恨恨说道,看着街上路人投来的视线,忙招呼人坐上车,“我们回去再说。”
程二夫人抬袖掩面跟上。
“不用担心,府衙一定不会接这个案子的。”
迈进家门,程二老爷铁青着脸说道。
“怎么会不接?那贱婢她故意要告我们的。”程二夫人哭道。
“她就是故意告我们,她敢去跟衙门打招呼说吗?”程二老爷咬牙冷笑,“她要是敢,我先告她忤逆,杖毙了她,谁又敢谁又能拦!”
“她不出面,别人告我,我可是她的父亲,那衙门里上上下下可都要掂量掂量,上一次告我的冯林,可还没走多久呢,谁要是想去和他作伴,还来得及!”
程二夫人闻言心中稍安,恨意并没减少。
“我就知道,她不是个安好心的…”她哭道,“枉我们这般真心实意的待她。”
屋内传来嗤声。
“真心实意待她?这话你自己也信?”
这声音让程二夫人吓了一跳,抬眼看程大老爷竟然坐在厅堂里,还在悠闲的吃茶。
“你怎么在这里?这里是我家!”程二夫人喊道。
程大老爷不屑的看她一眼。
“这里的宅院姓程,但凡姓程的,都是我的。”他说道。
天也!程二夫人第一次知道程大老爷原来是这般的无耻!
“大哥,你适可而止吧。”程二老爷铁青脸说道。
“其实我也倒想和你说这句话。”程大老爷笑了笑,收起盘膝坐正,“但是晚了,你现在就是想止也止不住了。”
程二老爷面色难看,张口就要呸声,门外却是传来一阵嘈杂。
“老爷,老爷不好了。”管家急慌慌的跑进来。
“又怎么不好了?”程二老爷竖眉转头,将一腔怒火倾泻,“又有谁打上门了吗?”
“老爷,是府衙的人打上门了….啊呸不是….是府衙的人来了。”管家说道。
程二老爷愣了下。
“府衙的人来做什么?”他问道。
“说是要传原告被告。”管家咧嘴说道,目光看向厅堂里的程大老爷。
什么?
程二老爷惊愕回头,见程大老爷站起身来。
“走吧,这个案子我们好好的打一打。”他说道,一面甩袖迈步,“让世人好好看看,你这个其身不修的不孝子!”
什么?
怎么可能?
程二老爷转头去看管家,一脸不可置信。
“府衙疯了!他们怎么会接这个案子?”他喊道。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程大老爷走过他身边,神情木然说道,“我早就跟你说过,别来京城,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偏不听。”
看着程大老爷迈步而去,程二老爷神情铁青。
“娘的!”他终于大骂出声,指着程大老爷的背影,“可是我没想到,这京城的刀山会是自己大哥,这京城里把我放上案板的是我自己的女儿!”
“你们这些奸人!”
“奸人!”
而这边回过神的程二夫人抚掌大哭。
“骗子!还骗我补进去好多钱呢!那是我的钱!”
*************************************
今日两更
第八十三章 容易
这一年的京城春日,比往年要热闹很多,单单一件德胜楼千金一掷争花魁的事就衍生出无数话题,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个程家又闹起来了。”
“又闹什么?还去德胜楼要嫖资呢?”
“家里出了这么个女儿也是太丢人了。”
“不是的,这次是程家大老爷把程娘子的父亲告上衙门了,说他别籍异财,存私产。”
“….这二老爷可真是胆子大…”
“..怪不得二老爷胆子大,那可是能够把五万贯打水漂的产业,换做谁不得胆子大据为己有啊。”
“…这么说程大老爷也自然不肯罢休…”
“真没想到程娘子的家人是如此的行径,市井俗人,真是辱没了神仙弟子身份。”
“..辱没?哪个神仙弟子会去包花魁?会去为花魁一掷千金?真是荒唐可笑。”
“..瞧这一家人乱糟糟的模样,上梁不正下梁歪,我看这江州程氏一族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屋子里爆发出一阵大笑。
这种笑声可是有些日子没听到了,门外站着婢女们对视一眼露出欢喜。
谢天谢地,小官人可算高兴开怀了,她们也能少些打骂了。
“丢人!”
高小官人靠在凭几上,拍着膝头笑道。
“丢人丢一窝!什么神仙弟子,就是个招摇荒唐的神棍。”
“是啊是啊,神仙不食人间烟火,食人间烟火的那是凡夫俗子。”随从笑着凑趣说道。
“让我成笑话,且看谁才是最大的笑话。”高小官人笑道。
这边正笑着门外清客急匆匆进来。
“十四官人,府衙说,接程家兄弟家产案是你的意思?”他急问道。
高小官人满不在乎的点点头。
“怎么样?够热闹够丢人吧?”他笑道。
清客面色疑虑。
“官人,这个似乎不太好。”他说道,“这样一来,程二老爷名声扫地,说不定连京城都呆不下去了。”
“这不是好事吗?”高小官人笑道,又看着那清客,“怎么?你还想护着他?”
“不是我想护着他,有他在,能压制着那程娘子,如今他的名声败坏了,要是再被赶出京城,那这程娘子可就不太好压制了。”清客说道。
高小官人顿时大笑。
“压制?”他又收了笑嗤声,“一个小女子,不好压制是不想压制,真要想压制,一根手指就能碾死她。”
“小官人,关键是这女子一向行事滴水不漏….”清客说道。
“啊呸,还滴水不漏。”高小官人笑着打断他,“你也说了,这是一个小女子,父亲和你们是想错了想多了,不该看她的滴水不漏,而该看,她是一个小女子。”
说到这里又舒展手臂靠回去。
“你就不用再说了,我就让你看看,对付一个小女子应该怎么做。”
外界乱纷纷,程家内倒是安静的很,不过这种安静跟以前那种安静完全不同。
程七娘站在院门口,看着本应该春日明媚却透出几分秋冬萧瑟的厅堂。
厅堂里传出争吵,夹杂着母亲的哭声。
又是这样了…
在江州的时候这样,来到京城最终也是这样。
不管在那里,父母和伯父伯母都再也不似以前了,自从那个人进了家门以后。
以前是厌恶,因为她是个傻子,会让家里让自己被别人看不起,所以家里都不喜她厌恶她,所以家里人会纷争。
但现在不是了,尤其是来到京城这些日子,跟着母亲赴宴好几家,那些人的恭维讨好她感受的真真切切,姐姐们也都开始议亲,说的人家还都是在江州不敢肖想的高门大户,程七娘不是傻子,她知道这是因为程娇娘。
在这京城,这个傻子并没有让人厌恶鄙视,反而被人羡慕嫉妒恭维,也让这个家以及她们这些姊妹们得到了恭维。
按理说这是好事,日子应该越过越好才是,可是为什么,父母亲长们的关系反而越来越糟糕?从最初的吵架不说话,到如今打架上公堂。
哭声更大了,让程七娘回过神,看到厅堂的门拉开了,程大老爷疾步而出。
看到站在院门口有些呆呆的程七娘,程大老爷的脚步一顿。
七娘被程二夫妇骄纵,在家里一向飞扬跋扈,但飞扬跋扈中也展现着无忧无虑的少女天真明媚,但此时看来,曾经明媚骄纵的少女,神情里满是惶惶不安,就如同受了惊吓失群的孤雁。
他如今做的这些事,还不是为了程家,为了程家的子女后辈们。
看看如今子女后辈们的神情…
这件事快些过去吧,然后他们程家就能过个安稳的顺遂的日子了,这些后辈孩子们也能正常的更好的成长了。
程大老爷缓和了神情。
“七娘,在京城住的习惯吗?”他问道。
程七娘后退一步。
“六娘在家很想你们呢。”程大老爷含笑说道,“本来要托我给你们捎带礼物,只是因为我走得急没顾上。”
程七娘看着他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伯父,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她哭道。
程大老爷看着她。
“因为大伯父做错了,你父亲母亲更错了,为了咱们程家,也为了你们,不能再错下去了。”他说道。
离开程七娘,程大老爷径直来到程四郎的院门前。
按照婢女的吩咐为程四郎安静养伤,这里留下了四个侍从守着,所以这些日子程二老爷在外边骂的再凶,人也并没有得以近程四郎身前。
小院子安安静静,在这里服侍的是婢女买来的小婢仆妇,里里外外收拾的干净,厨房也是单独开的,此时正近饭点,小院子里又香气散开。
“姐姐,饭好了,四公子还是不肯吃吗?”
两个婢女愁眉苦脸正在说话。
站在门口的程大老爷停顿了下。
程四郎发生的事他已经打听清楚了。
这一次进京后他没有径直登门,而是踏踏实实的在京城中转了几日,酒楼茶肆,书场闹市,甚至连寺院道观都去了,将有关程娇娘,有关程家这些日子的事了解的清楚明白。
那不清不楚糊里糊涂的错误不能再犯第二次了,一次就够了。
屋门拉开,面向里躺着的程四郎似乎睡着,但听着脚步逼近,还是开口说话了。
“我不想吃饭,你们先拿下去吧。”他说道。
脚步并没有离开,人反而似乎坐下来了。
“你不吃饭,是要给她难看吗?”
“你给她的难看还不够多吗?”
这两句话传来,程四郎愣了下,忙起身转过来。
“父亲!”他惊讶的喊道,“你怎么来了?”
话一说完,又想到自己的事,顿时羞愧的抬袖子掩面。
“父亲,孩儿不孝。”他哽咽说道,“累害家门。”
程大老爷伸手拉下他的胳膊,推起袖子,看到被白布木棍紧裹的手腕。
“真的能恢复如初吗?”他问道。
程四郎点点头。
“能。”他说道。
妹妹说能一定能。
程大老爷点点头,抬头看程四郎。
“疼吗?”他问道。
程四郎有些愕然,没想到父亲会问这个。
父亲很严厉,他做出这种事别说被高小官人打断手,就是父亲也要打断他的腿。
没想到见面之后父亲满眼关切还问出这样的话。
程四郎心中滋味复杂。
“把饭吃了,赶快的养好伤,你这样作践自己,是为了给你妹妹难看吗?”程大老爷说道。
不提则罢,提起程四郎羞愧不已。
“父亲,孩儿不孝…”他说道。
话没说完被程大老爷打断。
“你怎么不孝了?不就是德胜楼宴请同科,请花魁作陪结果意气之争吗?这是士人趣事少年风流,有什么羞愧不孝的?”他皱眉说道,“不就是争个花魁吗?学业科举争的,花魁自然也争的,这才是少年人,有什么可耻的?”
程四郎愕然看着父亲。
父亲?
“你妹妹都说了,这是小事一桩,你这样扭扭捏捏放不开放不下的,是在跟你妹妹作对吗?是说你妹妹说的不对吗?”程大老爷竖眉说道。
“父亲,妹妹她是在维护我…”程四郎羞愧说道。
“你知道你妹妹是在维护你,你为什么不知道去维护她?”程大老爷再次打断他说道。
维护她?
程四郎看着程大老爷。
他这样一个只会惹来麻烦的废物难道还能维护她…..
“她说你对是维护你,她说你对,你就是对,你就要告诉世人她说的没错,这就是维护她,什么叫一家人,一家人就是齐心合力一致对外。”程大老爷说道,伸手猛地拍程四郎的肩头,“挺起身来!畏畏缩缩的是做什么!”
“挺起身来!让世人看看你是对的!”
“挺起身来,让人知道你不是见不得人的!”
挺起身来!挺起身来!
程四郎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
“父亲。”他颤声说道。
“别辜负了她,虽然你别的帮不了她,至少,别扯她后腿,别在她维护你的时候躲起来。”程大老爷说道,“吃一堑长一智,别让你这错白错,也别让这亏白吃,更别让亲者痛仇者快。”
程四郎看着父亲俯身叩头。
“多谢父亲教诲,孩儿知道了。”他哽咽说道。
……………………………………..
“娘子,你看如何?”
半芹小心的将程四郎手腕上的白布揭开,露出伤处。
程娇娘伸手抚在其上,慢慢的揉按而过。
“四郎君疼吗?”婢女在一旁笑道,看着似乎扭头不敢看的程四郎。
程四郎含笑点点头。
“有点疼。”他老老实实说道。
“疼比不疼好。”程娇娘说道,“要是不疼,那才是糟了。”
程四郎点头笑了。
重新敷药,又针灸一刻,半芹将程四郎的伤口包扎起来。
“四郎君怎么亲自来了?我和娘子还准备去家里呢。”她一面问道。
“我今日出门去和几个同科吃酒,正好拐过来,省得妹妹特意去。”程四郎笑着说道。
半芹和婢女微微惊讶。
“四郎君要出门吃酒?”
“我不能吃酒吗?”程四郎也似乎有些惊讶,忙转头看程娇娘,“妹妹,我能吃酒吗?”
“不能吃,喝茶和汤饮子都可以。”程娇娘说道。
程四郎松口气笑了。
“那就好,还好我先来见妹妹了。”他笑道,一面起身,“时候不早了,我先去了。”
程娇娘起身相送。
“哦,妹妹也不出门,有什么想要的让我捎来吗?”程四郎又转身问道。
“四郎君,你就忙你的去吧。”婢女笑道,“娘子不出门,还有我们呢。”
程四郎这才笑着施礼转身走了。
看着程四郎的背影,婢女带着几分欣慰欢喜一笑。
“娘子,真好。”她看着程娇娘说道。
“此时此事真好,还是我真好?”程娇娘问道。
婢女咯咯笑出声。
“娘子什么都明白真好。”她笑道,一面拉着程娇娘的衣袖。
“娘子,我们也出去玩吧,在家里闷的很。”
*************************************
PS:这个月也要结束了,程家亲人家长里短的事也基本要结束了,下个月我们进入新的情节,最后一个情节,谢谢大家一路相随,祝大家假期愉快。
第八十四章 高兴
程家人半边轻松半边愁,而与此同时接了程大老爷状纸的府衙判官也是思绪乱纷纷。
“大人这官司很难办吗?”
属下捧上茶关切的问道,看着判官大人这几日越揪越少的胡须。
不就是个兄弟家产纷争嘛,这是好案子,每个官府衙门上上下下都喜欢遇上这种案子,遇上一件就够大家吃饱一次了。
遇到这种案子,只有高兴,哪有上愁的。
“兄弟纷争?那得看纷争的兄弟是谁。”判官说道,敲着几案上的状纸,“姓程啊,姓程。”
属下探头看了眼。
“姓程怎么了?”他说道。
判官瞥他一眼。
“姓程怎么了?”他说道,“王公事,你知道你是怎么当上这个管干右厢公事的吗?”
王公事一脸讨好的笑。
“小的记得,都是大人您的提点。”他说道。
判官哼了声。
“错了,其实就是这个姓程的帮了你。”他说道。
啊?王公事瞪眼不解。
“当初刘锦泉正干的春风得意,又是府尹的亲信,就是因为惹到这个姓程的,被搞得灰头土脸踢出了京城,要不然你现在还在大山里监矿呢。”判官撇嘴说道。
王公事很是惊讶。
“不是说惹恼了高大人…”他说道。
判官瞪眼。
“我说你这个扶不上墙的,你来京城这么久了,能不能上点心把里里外外的事都打听打听?这是京城,这是府衙,又聋又哑的你能站住脚?”他气急败坏训斥道。
王公事连连点头应是。
判官没好气的赶他出去,继续看着状纸发呆。
程娘子是不好惹,但高大人更不好惹…
惹恼了程娘子,自己就如同那冯林的下场,但如果惹恼了高大人,他就是刘锦泉的下场,这一次不管怎么做都是里外不是人,闯进死胡同了。
府尹大人这个奸鬼!
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自己!
“不行,虽然告的是民事,但程二老爷是官,怎么也得让大理寺来做定夺!”判官一拍几案说道。
正说着话,门被拉开,刚被赶出去的王公事又跑进来了。
“大人,归德郎将周老爷来了。”他说道。
归德郎周!判官一个哆嗦,果然程娘子也派人传话来了。
“这个案子很难判定吗?”
归德郎周老爷开门见山的问道。
果然不愧是程娘子派来的人,气势汹汹,比起高小官人那边的人丝毫不逊。
判官忍不住陪笑。
“不难,不难。”他说道。
“那怎么这几天连个动静也没?”周老爷瞪眼问道。
判官迟疑一下。
“那,周大人说怎么判?”他问道。
“这还用问?”周老爷哼声说道,“证据确凿,这程栋私匿产业,记其妻名下,当为别籍异财。”
判官连连点头。
“是是,不敢说就是别籍异财….哎?”他顺口话说一般才反应过来,惊讶抬头看着周老爷。
他说什么?
“什么不敢说别籍异财,这就是别籍异财。”周老爷说道。
判官看着他。
“周老爷,那可是程娘子的父亲。”他说道。
“父亲又怎样?父亲做出这种事,难道做子女的就要替他相隐吗?父亲为大,宗族还为大呢,你难道是想让程娘子背负欺瞒宗族的罪名吗?程娘子是那种人吗?”周老爷义愤说道。
判官看着他慢慢的点点头。
“哦,我明白了。”他慢慢说道,“那这事就好办了。”
送走了周老爷,判官一拍几案。
“来人。”他说道。
王公事急忙进来,看着判官举着状纸,忙伸手接。
“大人是要送去大理寺?小的亲自去。”他讨好说道。
判官呸他一声。
“你傻了啊,这么好的事怎么能送去大理寺!”他说道,“传原告被告上堂,本官定论宣判。”
好事?
愁得胡子头发都快掉光的事竟然又成了好事?
王公事一脸不解接过状子。
京城里的弯弯绕绕就是多。
“老爷!”
看着在官府的大印落在文书上,程二夫人再忍不住悲伤掩面流泪,如果不是身后两个仆妇搀扶,人就要晕倒在地上。
“幸苦了。”程大老爷对差官笑道。
一旁的随从忙递上一个红包。
差官们没有推辞笑着接过。
“文书已经更换过了,程大老爷您收好,我们就告辞了。”他们说道。
程大老爷笑着相送。
“神仙居已经安排好了,请诸位去坐一坐。”他说道。
听听,这就开始摆出一副主家的嘴脸了!
程二老爷在后面色铁青。
就是自己掌着这几个店铺的几日里,都没想到要去那里请人随意吃喝!就怕浪费了。
早知道省这钱干什么!为他人做嫁衣。
送走差官程大老爷转身看到程二老爷,笑容顿消。
“大哥,这东西你拿着别烫了手。”程二老爷咬牙说道。
“我拿着天经地义,你拿着才会烫了手。”程大老爷说道,神情淡淡,“我这是在关照你,这一次要不是我周全,你现在就要送到大理寺,连官身都保不住了。”
“你还关照我?这还是你关照我?”程二老爷喊道,眼睛都红了,“我,我…”
他喘气一刻。
“我要告诉母亲去…”
“告诉母亲什么?”程大老爷冷笑,“告诉母亲你拿了你女儿的挣下的产业不给母亲,反而给了妻子私藏吗?”
“你就不怕母亲再去告你一个忤逆吗?”
想到母亲脾气,程二老爷不由僵了下。
虽然母亲一向以自己为傲,想要自己为她挣一副诰命,最是疼爱自己,但架不住自己离开家,而这老大夫妇守着母亲,不知道吹了多少耳旁风构陷自己。
真要是被再去告了忤逆,这京城就真的不能呆了。
“你好自为之吧。”程大老爷看着哑了火的程二老爷,淡淡说道,抬脚迈步。
“关照!”
程二夫人猛地想到什么停下哭喊道。
“大哥,那店铺里还有我的钱呢,你得还给我。”
程大老爷嗤声。
“你说有就有啊?”
“大哥,这是真的,那贱…娇娘把钱都用来包花魁了,店里周转不开,是我拿了嫁妆银贴进去补上才周全的。”程二夫人急急说道,追上程大老爷,“还变卖了好些首饰。”
程大老爷脚步不停。
“都是你说的而已,你说你贴进去好些钱,谁知道你拿着账册这么久,又私昧了多少。”他说道,“我没找你要钱就不错了,你还来找我要。”
天啊!真是冤枉死人了!
“大哥!天地良心啊!”
程二夫人顿时再次大哭,一面拍心口。
“天地良心啊!天地良心啊!”
人怎么能这样的黑心啊!还有没有天理啊!
我的钱啊!我的首饰啊!还有那账册上明显看到日日增涨的盈利!就差几天啊,就差几天就要满月了,她就能拿到了!
天啊!
“没法活了!死了算了!”
程家宅院里再次陷入嘈杂喧闹。
四月初,天色大亮的时候,伴着乐工们的笙萧钟奏,御座上的天子退朝而去,陈绍等重臣继续往勤政殿议事,而其他文武百官则可以散去了。
一如既往,高小官人身边拥簇了很多人说笑。
“还以为高小官人以为耻告病不来参加朝会呢。”一个官员在远处看着低声笑道。
另一个官员嗯了声。
“怎么会。”他说道,“高小官人没病不装病告假,而那位真带着伤的也没告假来上朝会了呢。”
说着话向另一边抬抬下巴,先前说话的官员向那边看去,见那里也有几个人正说笑热闹。
这些人多是才授官的新科进士们。【注1】
“哦,那位程进士啊。”他笑道,目光看向程四郎的手,“只可惜官袍袖子太长了。”
目光扫向程四郎胳膊的不止他一个人。
程四郎恍然未觉,依旧与同僚们说笑,甚至当有人不怀好意的故意来问他的伤的时候,还大方的举起手拉开袖子。
“无妨无妨,皮外伤而已。”他笑道。
皮外伤?
“不是说断了吗?”有人惊讶问道。
程四郎哈哈笑了。
“怎么会!酒场嬉闹,动手动脚言语冲突而已,那里会真的伤筋动骨。”他笑道,“你这样说,把高小官人当什么人了!”
那官员可不敢随意议论高小官人,闻言忙跟着笑,不敢再多说。
“走,走,今日难得一聚,我请客。”程四郎笑道,招呼身边的人。
能够用五万贯包花魁的人请客想必一定不同寻常,顿时不少人围了过来。
“可能得朱小娘子相陪?”还有人笑着打趣问道。
“自然能。”
程四郎的笑声明朗传来,带着无尽的春风得意。
这笑声引得前后左右的人都看过来。
四百多的进士并不是能让所有人都认清记住的,但这个排名靠后的程四郎却做到了这点,虽然是因为德胜楼争花魁一举成名。
“真是少年意气强不羁啊。”有人捻须摇头感叹,看神情似乎是对这年轻人不满,但听话语却似乎还有些羡慕。
“真是荒唐人荒唐事,竟然还丝毫不羞。”当然也有人很不满的说道,“成何体统。”
不管他们怎么议论,伴着程四郎的离开,这件事最终也不过是成为说少年荒唐事,虽然不怎么光彩,但毕竟是私行,再加上还年轻,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
论起少年时候做荒唐事,在朝的官员中也不是没有。
看着散去的人以及耳边擦过的议论,高小官人脸上的笑有些难看。
“这小子脸真大,还做出跟小官人你化干戈为玉帛的样子,官人你什么时候说这件事就不计较了?”随从一脸愤愤的低声说道。
“废话!”
高小官人竖眉瞪他一眼。
“我是傻子吗?我不知道吗?你他娘的还当面对我说一遍,是不是故意骂我呢?”
随从拍马屁拍马蹄上忙认罪不迭。
高小官人不再理会他,再次看向程四郎等人离开的方向。
娘的!
真不要脸!真无耻!
不过事实证明无耻的人才能活的自在,他这样浑不在意的四处招摇,的确越发让人觉得这件事根本就不算个事,跟自己也一笑泯恩仇。
自己这时候如果不一笑泯恩仇,倒成了小气的,斤斤计较的,连玩都玩不起的。
“直娘贼!”
高小官人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呸。”
身后传来一声,显然也带着愤怒。
这是呸谁呢?
高小官人怒目回身,脸上瞬时换上笑容。
“平王殿下。”他忙喊道,一面施礼。
穿着朝服面色沉沉负手而行的少年亲王高傲的哼了声。
这已经是不错了,如果眼前的人不是高小官人的话,他连哼都不会哼一声。
“殿下?怎么不高兴?”高小官人问道。
“高兴。”平王淡淡说道,“怎么不高兴?你难道不知道茂平平乱晋安郡王大胜吗?”
*************************************************
注1:新科进士们授官基本上都是八品以下的选人,没有资格参加大朝会,这里是为了剧情需要,见谅见谅。
PS:十一要陪孩子出门转转,虽然我只想在家里码字,但架不住孩子可怜巴巴,就出去两三天,更新还是继续更新,但只能每日一更了,大家也趁机再攒文,等假期过了一起看,咳,当然,粉红票先投出来(*^__^*)嘻嘻……
谢谢大家了,祝大家假期愉快合家快乐。
第八十五章 一说
茂平民乱得以平复的消息随着大朝会的散去很快就传遍了。
内宫里自然也得到消息,因为晋安郡王还让报喜的人给太后和皇后捎了礼物来。
“这小畜生!”
宫殿里,贵妃已经愤愤许久,地上摔碎的茶碗已经捡拾干净了,但每个人还都小心翼翼。
“竟然送来的礼物没有本宫的?”
内侍一脸无奈的跟随她来回踱步。
“娘娘,那就是个当地出产的小挂件……”
“东西是小,礼数是大。”贵妃竖眉说道,“这小畜生从小就会做人,讨每个人欢心,就连庆王受伤这几年,他对本宫的礼数也从没有失去过,怎么这次就偏偏忘了本宫的?”
“是啊,不应该啊,晋安郡王那么讲究礼数,是不是来人给忘了?”内侍皱眉说道。
这件事的确古怪,按理说晋安郡王不会这样的。
“古怪?也不古怪。”贵妃冷笑说道,“以前不会这样,现在会了,是因为他翅膀硬了,出门了,也能理政务了,还能带兵了,还打了胜仗了,长本事了,最关键是….”
她说到这里停下脚步。
“有名望了。”
“娘娘,这算什么名望。”内侍笑道。
“这怎么不算?”贵妃竖眉说道,“这就是算!大家都知道这个送子童子,原来不止能送子,还能打仗,还能当差!”
“娘娘,那又如何。”内侍有些无奈说道。
娘娘越来越容易焦虑了,尤其是听到晋安郡王的消息,一点点本来无所谓的消息,都能让她有些失态。
看来高大人走之前说的要看好娘娘不是随意说的。
娘娘的确有些…
“又如何?”
贵妃转身看他。
虽然并没有上朝贵妃也能想象到皇帝的喜悦,她的耳边似乎回荡着皇帝的大笑声。
“…朕就知道,晋安郡王不负朕厚望。”
“陈大人驳斥陛下了,说不该这么说。”内侍忙说道。
贵妃转头呸他一脸。
“但陛下还是说了,不管让不让说,陛下心里都是这样想的。”她说道。
怎么身边都是这些蠢人呢?
内侍讪讪陪笑。
“这都四月了,立太子的事怎么还没说定?”贵妃说道。
“哦,这个提过了。”内侍忙说道,“中书也通过了,陛下说要等茂平灾乱平定后再议。”
“再议?为什么要再议?这有什么好议的?”贵妃急道。
“皇后娘娘说四月是太后的生辰,正好一起大贺。”内侍说道。
“皇后?”贵妃竖眉,“她说?她什么时候开始说话了?”
内侍讪讪。
“娘娘,皇后的身子好像好了很多,前日还去拜见太后了。”他说道。
还能出门了?
“这事本宫怎么不知道?”贵妃又惊又愤怒,“这么大的事本宫怎么不知道?”
这个后宫里什么时候发生的事竟然能避过她的眼了?
是皇后吗?是这个女人已经重新掌控了后宫吗?
“不是,不是。”内侍忙安抚,“娘娘您忙着见平王,又难得和陛下平王坐在一起吃顿饭,这些小事没敢打扰娘娘您,况且皇后娘娘就是去坐了一坐,来去都坐着轿子,进出也被宫女搀扶着,倒把太后吓了一跳,以为她这是回光返照…..”
贵妃噗嗤一声笑了,又忙竖眉呵斥他。
“胡说什么呢!”她说道,“这话能说吗?”
内侍嘿嘿笑了。
“在娘娘这里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他恭维讨好说道。
贵妃稍微松口气,神情还是郁郁。
“娘娘,您不要担心,您就是什么都不做,平王也是太子,将来是天子,就算皇后她恢复了健康,那这内宫里,也不过是空担着一个尊名,实际上还不是您最贵?”内侍忙再次笑着安抚。
那是自然,但是…
“平王一日不立太子,本宫这心里就不踏实。”贵妃说道,握住双手看着门外。
高大人说的没错,娘娘是入了心障了。
“告诉外边的人,本宫,不希望再看到晋安郡王回京了。”贵妃慢慢说道,“本宫也不再想听到晋安郡王的好消息了。”
她在好字上加重了语气。
这么惊悚的话以及其内的含义并没有让内侍受惊,他只是有些迟疑疑虑。
“娘娘,是不是太急了些,不如慢慢来……”他低声说道。
“慢什么慢!已经慢了十年了,还不够吗?”贵妃竖眉咬牙说道。
内侍不敢多言忙应声是。
“本宫告诉你,本宫也知道你们在想什么,都在想周全,想稳妥,可是这世间有些事可容不得周全,一步错过,那就步步错过。”贵妃慢慢说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晋安郡王不值一提,捏死他很容易?”
“奴婢们不敢。”内侍忙低头说道。
贵妃哼声一笑。
“你们敢。”她说道,“可是你们就没想想,这都十年了,两次三番,却总是那么恰好的失了手,吃食被一心扬名的李太医给治好了,打猎却半路来了平王而无法下手,好容易出了宫,路上方便,却遇到一群夜宿人,合力杀了狼….他的命也太好了太硬了吧?”
她说到这里转过头看着内侍。
“他的命太好了太硬了,越来越好越来越硬,想要捏死他,只怕没那么容易,也没你们想的那样的简单。”
内侍点点头,肃容应声是。
“娘娘思虑极是。”他说道,“奴婢这就立刻着人去办。”
说到这里又停顿下。
“还有太子的事,也不容再迟缓,奴婢这就去问那几位大人。”
贵妃点点头。
“不是本宫急,是你们太轻敌了。”她说道。
内侍点头应声是。
“本宫去看看皇后。”贵妃说道,“这么大的好事,本宫怎么能不恭贺。”
内侍忙唤人更衣。
看着贵妃被宫女内侍们拥簇着而去,内侍站直了身子,摇摇头。
不过,还真有些古怪。
晋安郡王这次小小的失礼,跟皇后突然身子好转,有没有联系呢?
念头闪过,内侍又摇头笑。
这有什么联系啊,况且就算是有联系,又能如何?皇后再身体好,也只是皇后,郡王再会讨好皇帝太后,再得功劳,也只是郡王。
除了给自己更添嫉恨,除了更让别人不容外,真是一点好处也没啊。
大约是随着立太子越来越近,拼命的想要在皇帝面前博一点好感,好为将来多一份保障。
这样看来,还真像是秋后的蚂蚱以及回光返照了。
内侍笑着抬脚迈步。
而此时不是夜晚的德胜楼里也正传出一阵阵欢笑。
豪华的上等包厢里,环坐挤挤七八人,每个人面前都有官妓陪坐,而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程四郎身边的朱小娘子。
朱小娘子发鬓松松,只插着一根玉簪,面上亦是妆容淡淡,似乎没有来得及化妆而急匆匆赶来一般。
“朱小娘子这是急着见四郎,连盛装都顾不得了。”旁边的官员们打趣说道。
朱小娘子掩嘴笑,双眸灵动,眼波流转间能勾魂摄魄,但这视线始终粘在程四郎身上,让屋内的人又是羡慕又是感叹。
“原以为官人伤还没好不会出门呢,奴家一直昏昏懒懒无趣,官人来的太突然了,奴家真是…”朱小娘子带着几分嗔怪说道,一面轻摇程四郎的胳膊,一面抬手半掩面,“奴家真是丢人了,四郎容我再去梳妆一番。”
屋中再次爆发出大笑。
这种话其实没有几个人会信,这些官妓们哪里会不梳妆就来见客,只不过是看客选择妆扮罢了。
可是知道她做戏又如何,大家来这里本就是享受官妓为了自己百般费心做戏讨好的,如此知情知趣,才是人间乐事。
相比于德胜楼里的欢声笑语美人情深,跟着平王回到平王府的高小官人的脸色一直沉沉,虽然面前也有歌舞姬正极尽妍态。
“殿下,我父亲不是说不让你蓄养歌舞姬吗?”高小官人微微回神说道。
平王还没说话,一旁的王府总管忙施礼。
“小官人,这不是蓄养的,是为了给太后庆寿特意准备歌舞的,殿下洁身自好,奴婢们也不敢肆意妄为。”他说道。
“行了,本王哪有这个心思,本王读书还读不过来呢。”平王不耐烦的说道,“你别也跟你父亲似的,把本王当昏庸易耽迷之辈。”
高小官人忙笑着应声是。
“殿下读书也太用功了,朝里的大人们都说如果殿下这次参加科举,必然也能进前十的。”他笑道。
这是平王最爱听的话,闻言面色好了很多。
“本王的确做了那些题,也不过如此。”他说道。
高小官人便立刻举起酒碗。
“小的敬进士酒。”他说道。
平王被逗笑了,呸了声。
“只可惜不是神仙居的进士酒。”他亦是跟着笑道。
提起神仙居,高小官人的笑容便凝固起来。
“神仙居。”他咬牙说道,将酒一饮而尽,“居的是神仙,果然能欺人啊。”
神仙居是程家的,而程家最近与高小官人的事,平王自然也知道了。
“那个程娘子手伸的可真长。”他淡淡说道,“连晋安郡王都奉她为上宾,还照看庆王,庆王府大摇大摆随意而进,太后娘娘的伺候人都不敢多问,问一句反而要被她呵斥。”
高小官人闻言似是再耐不住气愤,将酒碗重重放在几案上。
“殿下,这都是天家对她太纵容了。”他说道,“一个小女子,简直就要成神棍了,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要被皇帝请进宫炼丹求道问仙了。”
这女人跟晋安郡王走得近,还据说能治好庆王那个傻子,如果真再被皇帝看上眼,对她言听计从,一个晋安郡王处处在皇帝面前给自己添堵就够了,再来一个神仙娘子,那自己还有什么好日子!
平王皱眉,难掩厌恶。
“一个小女子就没人能奈何她吗?”
高小官人犹自愤愤。
一个小女子…
平王抬头看向高小官人,忽的一笑。
“怎么没有?”他说道,“一个小女子,也得以父夫为天,给她找个丈夫管着不就行了。”
丈夫?
高小官人一愣,抬头看平王。
“谁敢娶她?太后不是…”他皱眉说道。
平王看着高小官人一刻。
“别人不敢,小官人,你难道也不敢吗?”他挑眉说道。
第八十六章 两得
我?
高小官人惊讶的瞪眼。
“殿下,你说什么呢?”他说道,“那贱婢我才看不上呢。”
平王却因为这句话出口而越想越觉得不错。
“那贱婢我见过,长得也不错。”他说道。
“殿下,这不是长的怎么样的事。”高小官人摇头说道,“这是不可能的。”
平王嗤声。
“怎么不可能?”他说道,“她什么门庭,你家什么门庭,多少人抢着要嫁入你家而不得呢。”
“殿下,我们现在可是仇人。”高小官人说道。
“正因为是仇人,才要娶她。”平王说道,面色隐隐有些兴奋,“娶了她,她就是你的人,以夫为天,她要是不听话,你就收拾她。”
说道收拾二字,平王放在膝头的手不由攥起。
“谁说看上了才能娶,仇人才最该娶,娶回去,想怎么报仇就怎么报仇,用皮鞭抽她,用针扎她,饿着她,羞辱她。。。。”
随着说话,平王的神情渐渐潮红,呼吸也急促起来。
一旁侍立的内侍忙出声说话。
“殿下,婚姻大事不可儿戏,还是让高大人做主吧。”他说道。
“本王怎么不能做主!”
被打断了思绪的平王顿时怒目。
“天下都是吾的臣民,吾难道不能做主吗?”
高小官人忙应声是,那内侍倒也没有再说话,看着平王恢复情绪,他松口气退回去。
“殿下说的是。”高小官人说道,“只是,那程娘子非同一般女子,想要与她说亲只怕不容易。”
平王不屑一笑。
“以往都说你骄悍,此时看来你也不过如此,倒还不如那程娘子肆意骄纵呢。”他说道。
高小官人如同温顺的猫儿一般带着几分羞愧笑了。
“殿下说笑了,那都是外人嫉恨我父亲的权势,故意污蔑与我,我在家如何殿下还不知道吗?父亲对我们兄弟管教甚严。”他苦笑说道,“要不然这次跟那程四郎在德胜楼相争,我怎么会如此狼狈不堪,还不是怕父亲得知责罚与我。”
平王笑了。
“的确狼狈不堪,当时你就该好好的打他们一顿,如今白白吃了亏还担着笑话。”他说道。
“殿下见笑了,殿下休要说了,再说下去,我就真没脸出来见人了。”高小官人摆手惭愧说道。
“要是不把那程娘子解决了,你这辈子都没脸见人了。”平王说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程娘子自己岂能做主?”
高小官人笑。
“殿下还小,难道就要做媒了吗?”他说道。
这笑让平王觉得羞辱。
“本王做不得媒,那太后可做的?”他竖眉说道。
“太后?”高小官人几分惊讶几分惶恐,忙摆手,“这种事怎么能惊动太后,那岂不是成了皇家赐婚了!”
皇家赐婚!
平王眼睛亮起来,端正身子。
“那岂不是更好。”他说道,带着几分得意,“太后的恩旨,本王不信程家能拒绝。”
高小官人还想说什么,平王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不耐烦一摆手。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吾去和太后说,你不要再管了。”他说道,“你委屈娶了那程娘子,也算是帮了本王的忙,吾真是厌恶她,尤其不想她再与晋安郡王勾搭在一起。”
高小官人忙起身离座施礼。
“臣不敢当委屈。”他说道,“臣劳烦殿下费心了。”
看着高小官人走出王府大门,站在台阶上相送的总管微微皱眉。
“大人,难道就任凭这小子诳弄了平王殿下?”一个内侍低声说道。
总管微微一笑。
“那要看诳弄的结果了。”他说道,“如果是算计这个程娘子,倒也不算为过。”
“那就真让殿下去跟太后说赐婚吗?”小内侍问道。
“去啊,殿下这个主意真不错。”总管含笑点头,“要知道程娘子神神道道的,又跟晋安郡王走得近,这始终不是什么好事,这样嫁入高家,由高家看管着,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内侍哦了声点点头,神情放松下来。
而这边坐上车的高小官人则大笑。
“没想到殿下竟然如此聪慧,我才几句话,他就想到这个办法。”他说道。
随从在一旁陪笑。
“那官人觉得这办法如何?”他问道。
高小官人抚着短肥的下巴眯眼,想着在德胜楼那小女子从门外走进来的一刹那。
“那贱婢当真长得不错。”他微微一笑说道。
德胜楼里宴席散去,喝的醉醺醺的官人们说笑着告退,一面拦住也要起身的程四郎。
“你们有情人说说私密话。”几个同僚打趣说道,不由分说关上门。
屋子里安静下来,一直笑容满满的程四郎退去了笑,带着几分疲惫吐口气。
朱小娘子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春日的风缓缓卷走室内的酒浊气。
“程官人。”她斟上一杯热茶递过来柔声说道,“累了吧?”
程四郎坐正身子接过。
“多谢。”他施礼说道,迟疑一下,“你也累了。”
都在人前做戏,都为了给他人看。
朱小娘子摇摇头,微微一笑。
“奴家不会累,奴家就是当如此。”她说道。
程四郎轻叹一口气。
“没有谁生来就当如此的。”他说道。
所以,这是命。
“四郎君,您就不要说让奴家伤心的事了。”朱小娘子笑道,一面伸手去挽程四郎的胳膊,“奴家觉得还是要活在当下才是。”
温柔美人逼近,程四郎有些慌神,忙侧身躲开。
朱小娘子扑了空,愣了下,掩嘴吃吃笑了。
“四郎君,你躲什么。”她说道。
程四郎讪讪一笑。
“朱小娘子,你不用这样的。”他说道。
朱小娘子有些不解的笑。
“官人,那我该怎样?”她说道。
“还像以前那样就行了。”程四郎说道,视线避开朱小娘子。
朱小娘子看着他,退后一些,端正身形施礼。
“程郎君,朱衡给你赔礼了。”她低声说道。
“不,不。”程四郎忙说道,“不是因为那个,那件事与小娘子你无关,是我自己要做的。”
“四郎君,怨恨朱衡吗?”朱小娘子低着头说道。
“不不,我不怨恨。”程四郎摇头说道,“如果要怨恨,也只能怨恨自己,毕竟当时朱小娘子并没有故意利用我,反而处处为我开脱,要我走,是我自己的缘故。”
朱小娘子抬起头看着他微微一笑。
“是吗?”她说道,“朱衡也是,也是怨恨自己呢。”
说到这里,她端起茶碗。
“奴家敬郎君。”
程四郎也忙端起茶碗,二人对视一举,各自饮了。
“四郎君。”
看着起身要走的程四郎,朱小娘子又唤住他。
程四郎有些不解的回头。
“四郎君,后悔吗?”朱小娘子问道。
程四郎笑了笑。
“我家妹妹说,世上没有如果,做过了就做过了,要向前看。”他说道,说罢施礼举步而去了。
门关上,室内再次恢复安静,朱小娘子席地而坐久久未动。
“可是,我后悔了呢。”她喃喃说道。
夜色降下来的时候,周六郎迈进程娇娘的院落,一眼就看到那女子斜倚在廊下,两边灯笼的笼罩下,散发着与白日不同的神采。
她的手里拎着一只挂件正慢慢的看。
“这是什么?”周六郎问道。
“蚂蚱。”程娇娘说道。
蚂蚱?这是细竹皮编的,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哪里来的?”周六郎问道。
“人送的。”程娇娘答道。
秦十三郎这家伙送的吧,周六郎撇撇嘴。
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女子呢从来不会主动说话,就是你问话,她也只是一问一答,不会客套也不会搭讪。
真不知道她这样沉默之下心里想的都是什么。
就这样闷闷的坐了一刻,周六郎干脆起身走开了,走了几步又回头,见那女子依旧微微抬头,似乎再看挂件,又似乎没在看。
“你在干什么?”周六郎忍不住问道。
“看星星。”程娇娘答道,视线没有移开半点。
看星星?
周六郎抬头看天,夜色渐浓,星光也渐渐灿烂。
倒是挺好看,不过,这有什么意思啊。
他撇撇嘴走开了。
“娘子。”半芹上前给她加了件斗篷,一面也跟着看去,“今晚还要看到很晚吗?”
程娇娘点点头,一面伸手指着星空。
“你看,那颗星星越来越亮了,但是,还不够。”她说道。
那颗?哪颗?
半芹抬头看去,满天星光在她眼里根本就没有区别,不过娘子说一颗亮了,那就一定是亮了,她认真的点点头。
“那怎么样才能算够?”半芹问道。
“天时地利人和。”程娇娘说道,“如今天时地利已经到了,余下的就看人了。”
。。。。。。。。。。。。。。。。。。。。。。
“哎呦我的天,我的儿,你竟然做起媒人来了。”
皇宫里,太后发出一声惊呼,看着眼前跪坐的平王有些哭笑不得。
“娘娘,这不是媒人,这是正事。”平王板着脸说道。
太后笑着看贵妃。
“你看看,你看看,是不是该先给咱们平王办正事啊?”她说道。
贵妃半是笑半是摇头。
“四哥儿,你可别胡闹,这不是你小孩子能说的事。”她说道,“再说,把程娘子说给高小官人,那岂不是笑话。”
“那不是笑话,那是让笑话变成一段佳话。”平王肃容说道。
让笑话变成一段佳话?
贵妃和太后愣了下。
“如今高家因为德胜楼程娘子相争的事变成了笑话,如果不想法子解决,这辈子高家都将留个笑话在世人眼里,但如果这相争变成姻缘,不打不相识,意气之争变成惺惺相惜,那岂不是就成了一段佳话?”平王说道,“难道娘娘希望高家真的就这样成为笑话吗?只要程娘子在一天,那高家就永远是个笑话。”
太后和贵妃对视一眼。
她们当然不希望高家成为笑话,那样对她们可没什么好处。
“如果这样说。”贵妃先开口了,眼神闪闪,“这门姻缘倒真是不错。”
高家不再成为笑话,那惹人厌恶忌讳的程娘子又成了高家的人,成了高家的人,自然就掌控在他们高家手里,而高家,则是她们最放心的人家,这真是一举两得。
太后显然也想到了,缓缓的点点头。
“不错,这件荒唐事,是该有个交代了。”她说道,抬头看向门外,“来人,传程家夫人来,哀家要做这个媒。”
***************************************************************
求粉红票,这是双倍期间哦,拜托拜托谢谢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