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不是
半芹将火盆里加了炭,屋子里暖意浓浓。
“我叫错了。”
晋安郡王站在门外廊下笑道。
“我是要叫程昉的。”
程娇娘点点头没有说话。
“我正好路过,就来打个招呼,没有什么事的。”晋安郡王又含笑说道,“我这就走了。”
程娇娘应声是,迈步走出来。
“你,没事吧?”晋安郡王迟疑一下看着她问道。
“有点事,不过没事的。”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点点头。
“哦对了。”程娇娘又说道,“你说那日的点心是我做的?”
是因为这个吗?
晋安郡王稍微松口气,知道为什么有事就好。
“没有,没有,那日你吃了不是说太甜了,我就让厨子又改了改,所以我和陛下说的是,你指点过的。”他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是因为这个的缘故所以生气了吗?”晋安郡王迟疑一下问道。
“当然不是。”程娇娘摇摇头说道。
晋安郡王看着她。
“程昉。”他说道,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一拍之后飞快的收回手。
程娇娘看他。
“别难过。”他说道。
“我没事。”程娇娘说道。
没有说不难过,而是说我没事,就是说我会难过,但是能熬着。
看着门前施礼恭送的女子,晋安郡王放下车帘子。
马车摇摇晃晃。
身家不幸,好容易结义兄长又战死,好容易为兄长夺回荣耀,又引来冯林疯狂罪责。
虽然最终都是化险为夷得偿所愿,但如果可以谁愿意总是这样咬着牙用着力气披荆斩棘。
虽然阴天,街上人依旧不少,侍从引开路,街边的人虽然安静了很多,但还是有说笑声传来。
晋安郡王转头微微掀起车帘子。
进了腊月京城更加热闹,街边店铺都挂起了彩灯笼,入夜时如同虹彩,白日看起来也引人注目。
几个小娘子穿红着绿,正围着一家店铺说笑,兜帽下的笑容灿烂。
她连笑都没笑过。
一件又一件,她总是没个开心的时候。
晋安郡王低下头,该做些什么呢?
晋安郡王轻咳一声,车前坐着的内侍忙探头过来。
“你来。”晋安郡王招招手说道。
内侍忙爬进来。
“你一个朋友心情不好,你怎么样才能让她稍微开心一点?”晋安郡王问道。
内侍被问的一怔。
“故意输钱给他。”他怔怔答道。
晋安郡王呸了声。
她会在乎钱!况且,怎么赌钱?
问这些只有内侍朋友的内侍们真是疯了!他们这些人的乐趣可不就是钱嘛!
“滚滚。”他摆手没好气说道。
晋安郡王的车驾在街上穿行而去。
太史局司天台,冬日里室内燃着火盆,几个官员坐在其中,面前摆着星盘,正饮酒说笑。
门就在此时被推开了,寒风让屋子里的人打个机灵,忙放下手里的酒碗,一本正经的去看星盘。
“大人。”
一个声音带着几分怯怯说道。
几人这才看到是一个学生走进来,顿时又随意而坐,端起酒碗。
“什么事?不是说我们推演时不许打扰吗?”其中一个竖眉说道。
司天台学生忙躬身施礼。
“大人,学生适才,好像,看到。”他有些迟疑,结结巴巴说道。
“看到什么?”一个官员没好气的问道,“记录下来就是了。”
“学生看到太白…”学生说道。
此言一出,正喝酒的一位官员噗嗤一口喷了出来。
太白!
一阵脚步急响,四五个官员从厅中涌上观星台,在冬日午后的寒风中眯眼看去。
今日阴天,日昏昏。
几个大人认真的看了半日,也没看到半点异样。
“你瞎说什么?”他们松口气回身喝道。
那司天台的学生一脸不安。
“学生真的看到了,就在刚才,也许经过去了…..”他说道,话没说完就被几个官员呸呸几声打断了。
“还经过!”一个竖眉咬牙低声喝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太白经天啊,你也敢随意乱说。”另一个亦是低声喝道。
旁边的人立刻拍他一下。
“你还说!”他瞪眼带着几分惊恐说道。
那人立刻不说了,一面抬头。
“我们再好好看看,有则有,无则无,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他说道,一面看了那学生一眼。
学生讪讪低头。
几人又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通,确认没有此事,便都松口气。
“学了几天就卖弄!”几人瞪眼呵斥道,“司天之事,要紧严谨,不可儿戏,要知道,一言可以兴邦,一言便可乱邦。”
学生忙低头应声是。
“走了走了,今年的天可真冷。”
“晚上谁值星?”
“谁值星都一样,今日阴天,没什么可看的。”
几个官员说这话,在寒风里裹紧衣袍下去了。
学生站在观星台上,再次抬头看天。
日渐西沉,彻底被阴云遮挡看不到了。
“真的是看错了吗?”他忍不住喃喃自语。
可是……..
“复之。”
有人高声喊道。
学生忙看去,见观星台下一个年轻人冲他招手。
“走了走了。”年轻人说道,一面做了个喝酒的手势,“我们暖暖身子去。”
学生迟疑一下摇摇头。
“我今日值星,不走了。”他说道,伸手指了指天。
年轻人一脸惊讶,也抬头看看天。
“今日阴天,有什么好看的?”他不解问道。
学生冲他拱拱手,年轻人只得摇头走开了。
“天,其实很好看的。”学生自言自语,再次抬头看天。
阴天夜空昏昏,星辰几乎不见。
此时玉带桥程家院落里,灯火已经熄灭,大多数人都进入了梦境。
后院里铺设毡垫,一个女子斜倚而卧,抬头看着夜空。
半芹站在一旁,迟疑一下又将一个大厚毡垫捧来。
“娘子,再加盖一件吧。”她低声说道。
“不用。”程娇娘说道,将手里的酒碗一伸,“斟酒。”
半芹应声是,将毡垫放下,斟酒,看着程娇娘一边慢饮一变看夜空。
夜空能看出什么呢?
她也抬头看去。
“父亲,你看到什么?”
夜色里测天台上男人回过头,高高的观天台上没有一丝灯火,只要满天的星光。
“看到了天命。”男人微微一笑说道。
她抬起头,星光下女童似是一脸不解。
“命可以看到吗?”她问道。
男人伸手抚了抚女童的双鬓,抬头环视四周,从观天台上可以看到周围层层叠叠的房屋,夜色里若隐若现。
“阿昉。”他说道,“当然,别忘了我们程家是做什么的。”
“做吃的,做玩的,念书的,记史的,领兵的….”女童认真的扳着手指说道,“还有东山哥哥的爹是看病的….”
男人哈哈笑了。
“那些只是小道。”他说道,一面伸手指天,“阿昉,你要知道,我们程家的大道,是观天道。”
观天道。
寒风越发猛烈,风吹着散落的发丝,程娇娘伸手抚住,抬头看天,漆黑一片的夜空似乎在狂风下渐渐撕开了一道口子,隐隐有星光闪烁。
天道,为什么乱了?
大周朝的太白经天据书中记载,只有十八次,十七次已经在这之前发生过了,而第十八次,也就是大周朝最后一次,是在大庆朝高祖灭大周前一年发生的。
也正是靠着这一次太白经天,大庆高祖顺应天意,代大周而取之天下。
距离此时尚有几十年,怎么如今出现了?
难道是此时不察,书中漏记了?
“娘子,酒。”半芹说道,再次斟酒。
程娇娘伸手接过一饮而尽,再次看天,星光隐隐。
“父亲,那你看到天道是什么?”
男人闻言低下头微微一笑。
“天道啊。”他说道,“就是天命。”
“父亲,看天命又为了什么?”
“为了顺天命,也为了逆天命。”
顺天命!逆天命!
程娇娘坐起来。
那,他们程家所做的事,到底是顺天命,还是逆天命?
顺的是什么?逆的又是什么?
以前不知道自己是谁,从未想过过往,如今知道了自己是谁,因为不忍直视也从不想过往,此时看来,过往还是要想一想的。
“父亲,我为什么要学这么多道?”
“因为,阿昉将来很重要,很不一样。”
很重要很不一样,是因为要做皇后吗?那时候,大家都是这样说的。
不,不是大家,父亲从来没说过,他只是笑着。
不说谎。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父亲是会开口应和的,如果不开口,那就是……
程娇娘伸手扶住心口。
她之所以重要,之所以要学这么多,也许并不是因为她要做皇后。
那是因为什么?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此时此刻吗?
此时此刻又为了什么?
程娇娘抬头看天,太白经天吗?
太白经天预兆什么?天下乱?为什么这个时候会天下乱?
而与此同时,司天台一间密室中,一张几案旁堆着着乱乱的书卷,地上散落着几卷写有天文志的书卷,而那学生站在几案前,也惊讶的看着面前散落的纸张,其上密密麻麻的字迹,还有点图勾勒。
“我的天啊,我算出了什么?”他失声喊道。
这声音惊动了火盆前坐着打盹的小吏。
“你可小心点啊,这里的东西可别弄乱了,弄坏了,你可是要掉脑袋的。”他立刻说道,抬头看向学生,见他面色惊愕的呆立,“怎么了?”
“我算出了什么?”学生又说道,看向他,神情不是惊愕,换成了惊喜。
“什么?”小吏怔怔问道。
“月食。”学生说道,伸手指着天,“月食!”
月食?
月食,凶兆,从上始则君失道,从旁始为相失令,从下始为将失法。
作为司天台的小吏对于天文历法占星天官亦是有些了解,一句话很快喃喃而出。
但很快他又嗤声笑了。
“有什么稀奇的,你们上次不是也算出日食了吗?”他说道。
结果呢?还不是又是错了。
“行了行了,天天月月的你们算这个算那个,到最后连历法都算错了,走走。”小吏不耐烦的摆手说道,“天都要亮了,你快出去吧,这里的天文历法谶纬天象是上与天通,可不是人人都能看的,快快趁着天还没亮,快走吧。”
学生无奈只得收拾东西而去。
东方发亮,将明未明,天地之间一片昏昏,寒风凌冽,学生裹紧了衣袍,将怀里的纸张收好,又抬头看天。
难道真的先是看错了,如今又算错了吗?
天色大亮,庆王府里,晋安郡王有些懒洋洋的依凭几,看着坐在地上自己玩的高兴的庆王。
“六哥儿,你说,她是不是真的对我生气了?”他吐口气又问道。
庆王自然不会回答他。
“我觉得她不是的。”晋安郡王说道。
虽然口中这样说,还是忍不住叹口气,一下一下抛着被庆王扔过来的球。
“殿下。”
有内侍疾步而进。
“司天台有个人看到了太白经天。”
太白经天?
读书可不仅仅是经史子集,还有天文地理都要多少通晓。
太白经天意味着什么是个读书人都知道。
晋安郡王有些惊讶的坐起来。
“现在?”他问道。
“不是。”内侍忙摇头,“昨日,而且只有一个人看到了,还只是个学生,所以被否决了。”
晋安郡王微微皱眉。
太白经天…..
太白…经天…
“没错!原来如此吗?”晋安郡王拍膝说道。
没错?又原来如此吗?
那到底是还是不是?
内侍听得愣愣。
“没错,是太白经天。”晋安郡王点头说道。
内侍听得怔怔。
“殿下,你也看到了?”他不由问道。
是的,看到了,晋安郡王点点头。
那时候自己站在程娇娘家门前,看到那女子正抬头看天,神情与往日不同。
她能预知日食,那这太白经天必然也是认得的。
那,她不是因为他不开心的!
不是因为他!
“殿下。”内侍不安的问道,抬头却见晋安郡王正展开笑脸。
笑?这时候怎么能笑!
内侍顿时打个激灵。
“殿下。”他忙喝道。
晋安郡王也回过神。
“殿下,如果真是是太白经天。”内侍低声加重语气说道,“是太白经天!”
这是天象凶兆,国之不安,天子危难,怎么能笑呢?
晋安郡王想要收起笑,但笑意却掩饰不住。
不是因为自己她才不开心的哦。
不是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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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有问
“客官,这边请。”
正抬头打量四周的郭远忙收回视线。
知客拉开屋门,郭远忙低头进去。
“坐吧。”
有年轻的男声说道。
郭远没敢抬头跪坐下来,视线里只看到地面的精致花纹。
“你是司天台的郭复之?”
郭远施礼应声是。
“你算出将要有月食?”
郭远迟疑一下,想到今早被司天台官员们骂的狗血淋头的场景,以及他们指出的自己的错误。
“你才学了几天!黄道白道你会预测了吗?”
“学生会一点…”
“会一点!真是无知者无畏!”
也许真的错了。
“没事,你说吧,你也就是一说,吾也就是一听。”
郭远一咬牙。
“是,学生算出十五将有月食。”他说道,“但极有可能是错的,学生也不知道。”
“不知道啊。”年轻男声说道,“那好办啊,吾帮你去问问,问好了告诉你。”
问问?
问谁?
郭远下意识的抬头,见面前一个锦绣衣袍的少年男子从面前跨步而出,衣角飞扬拂乱了他的视线。
郭远又呆呆的转过头看着面前摆着的宴席。
好丰盛好华丽的菜肴啊。
他来京城做司天台学生已经有三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佳肴。
这种高级正店他可是从未有机会踏入过。
不知道适才这贵人付过帐了没…
这边郭远对着菜肴神思混乱,那边晋安郡王已经坐上马车。
“殿下去问程娘子吗?”内侍低声问道。
晋安郡王看他一眼。
“当然要问。”他说道,一面笑了,“不过,不是我来问。”
内侍恍然点头。
让别人聪明才是最聪明。
尤其这个别人还是个皇帝。
最近喜事连连,朝会也难得没了争吵,皇帝坐在勤政殿里难得的清净。
“不如去安妃那里,最近说是不爱吃饭。”内侍在一旁说道。
皇帝点点头。
“怎么就不爱吃饭呢?”他说道,“找太医来再给看看。”
内侍应声是。
“再召歌舞伎人。”皇帝又想到什么说道,“一同去安妃那里,朕陪她看。”
内侍笑着应声是,低头退下,冷不防跟门外一人撞上,吓得他哎呦一声,才要骂转头看清楚立刻又躬身施礼。
“殿下。”他说道。
皇帝抬起头,看着晋安郡王冲内侍摆手,一面疾步进来。
有几日没见他了,皇帝嘴边浮现笑意。
“怎么无诏进宫了?不怕别人弹劾吗?”他又板起脸问道。
晋安郡王不像往日那样笑嘻嘻,而是神情凝重疾步上前。
“陛下。”他施礼,一面左右看。
“鬼鬼祟祟的干什么?”皇帝笑道。
“陛下。”晋安郡王上前,就要附耳在皇帝旁。
皇帝笑着拍他胳膊。
“君子无不可对人言,成何体统,坐下。”他说道。
晋安郡王在他身旁坐下。
“陛下,孩儿听到一些传言。”晋安郡王依旧一脸凝重,低声说道。
皇帝看着他始终一本正经,也有些好奇了。
“什么?”他问道。
晋安郡王往前凑了凑。
“孩儿听说,将要有月食。”他抬手遮挡低声说道。
皇帝惊讶看着他。
“月食?”他皱眉问道。
晋安郡王忙冲他摆手。
“陛下,小声点。”他急急低声说道。
皇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朕的殿内,朕还要怕人吗?”他说道,目光扫过四周的内侍,“王来贵,你的嘴不严吗?”
名叫王来贵的内侍没有说话,眨眼看着陛下一刻,才站出来几步。
“陛下,您是在和老奴说话吗?”他问道,一脸无辜,“有人在的时候,老奴可是什么都听不到的。”
皇帝哈哈笑了。
“陛下,现在不是笑的时候。”晋安郡王说道。
“你从哪里听说的?”皇帝问道,似笑非笑。
为什么有些事皇帝还没听说,别人都知道了?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当皇帝就是这样,有时候你能听到的知道的,都是下边臣子想让你听到的知道的罢了而已。
内侍垂目。
“孩儿最近学着研习天文。”晋安郡王一本正经说道。
皇帝又噗嗤笑了。
“哦,你又对天文感兴趣了。”他说道。
自小到大,晋安郡王并不专心与功课,三天学地理,两天又迷上琴棋,总之没个定数,要不然也不会功课这么差。
还是太纵容溺爱的缘故。
“为什么又对天文感兴趣了?”皇帝笑问道。
“好玩嘛。”晋安郡王随意说道。
好玩?是那女子吸引人吧,话里话外总是少不了那女子,但凡那女子涉及的事,他都有兴趣去试试。
要不然上次怎么还会捯饬了点心送来。
再过一段会不会在家自酿酒了?
这堂堂男儿成何体统!
“玩什么玩。”皇帝皱眉,“让你出宫去,不是就没人管你了,功课呢?就扔下不学了?”
晋安郡王有些怯怯的摸摸鼻子。
“陛下。”他又忙说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月食,孩儿让人去司天台问个历法,人说听到他们在争吵,说算出月食,有说真的有说算错了,争论不休。”
原来这样啊,皇帝松口气摇摇头。
“你听他们的做什么,司天台不就是这样吗?一天到晚吵吵吵吵,不是吵历法就是吵天象,结果呢?”他说道,“朕也不指望他们能测算出什么,只要别再出了事就摆出一副他们无辜都是朕的错的样子就行了。”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晋安郡王说道,一面笑嘻嘻一笑,“他们蠢,到底还有不蠢的人嘛。”
皇帝看他一眼,明白了。
“玮郎。”他忽的说道,“你想成亲了吗?”
晋安郡王一怔,但立刻摇头。
皇帝眯起眼。
“玮郎,你年纪可不小了。”他说道。
“嗯,但庆王的年纪还小。”晋安郡王说道。
皇帝愣了下。
“他太小了,如今还不离开我。”晋安郡王说道,“我也不想他吓到别人,也不想别人吓到他。”
皇帝轻叹一口气。
“他就是年纪再大,也…也终究是这个样子了。”他说道。
晋安郡王笑了笑。
“也许会不一样呢。”他说道。
到底是还没有放弃希望吧。
皇帝轻叹一口气。
“朕知道了,你去见见太后吧。”他说道。
晋安郡王应声是,施礼退出去了。
“陛下,还去安妃那里吗?”内侍低声问道。
皇帝手抚着几案沉思一刻。
“朕不去了,赏安妃歌舞。”他说道。
内侍应声是。
月食…
今年先有日食,再有月食,那可真是…..
皇帝慢慢的面色沉沉。
不会那么倒霉吧。
“来人。”他最终说道。
一个内侍疾步近前。
“召程娘子来。”皇帝说道。
但当内侍高高兴兴的来中书传话的时候,却被陈绍毫不留情的呵斥了。
“是又有人告她了还是她已经得了官身了?”
陈绍肃目喝道。
内侍被喊道怔怔摇头。
“既然都没有,为什么要越次召见一个女子?”陈绍说道。
“陛下要问…”内侍说道。
“问国事?有朝官在,问私事,有皇城司在。”陈绍打断他再次说道,“不知陛下有何理由召她觐见?”
内侍被喊得缩头灰溜溜的就走。
“陛下荒唐,你们这些近侍就不知道劝诫吗?”
内侍不敢回头颠颠跑走了。
看着跑走的内侍,陈绍越发的闷气。
一个朝官被陛下亲近还不一定是什么好事呢,何况她一个女子!
这看起来光鲜荣耀,但其实不是什么好事。
被驳回的皇帝也没办法,朝廷规矩在,他也不好说什么。
他可不想再气的陈绍请辞。
不过话说回来,连老实耿直的陈绍都学会动不动请辞了…
人都是会变的啊。
皇帝心内感叹一下。
“不是被告,又没有官身,朕就见不得…”他哼声说道,“那朕就封她一个官爵,看你们还怎么说。”
不过这是以后的事,目前要紧的事还是要办。
“去召郡王来,让他去问。”皇帝说道,“想来此时他不是被太后的眼泪逼的无奈,就是他又勾的太后眼泪不断了。”
不过,应该是后者吧。
…………………………………………………..
“问我?”
程家宅子里,程娇娘问道。
晋安郡王点点头。
“陛下想要知道,十五真的有月食吗?”他说道。
他的话音才落,程娇娘就点点头。
“有。”她答道。
晋安郡王愣了下,忍不住端详她。
“你,是看出来的?”他问道。
程娇娘笑了笑,伸出手晃动了下手指。
“那怎么能看出来,是要算的。”她说道。
“掐指一算?”晋安郡王更好奇问道。
“不是。”程娇娘摇头,“历法算的。”
晋安郡王哦了声点点头明白了。
“那我可以这样回陛下的话吗?”他迟疑一下问道。
程娇娘笑了。
“有何不可?又不是不可对人言,马上人人都能看到。”她说道。
“我是怕,给你带来什么麻烦。”晋安郡王说道。
程娇娘再次笑了,收回手拂袖放在身前。
“程氏不以观天道为耻,更不以知天道为惧。”她慢慢说道。
从来都不,不惧祸,不避祸,从来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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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有说
皇帝召见程娘子被陈绍斥责驳回的事很快就传开了。
“陛下又召程娘子?”高凌波问道,“所为何事?”
下属摇头。
“不知道,内侍没说,陈绍也没问直接骂回去了。”
高凌波摆摆手,下属退下去,亲随上前。
“去问宫里。”他说道。
亲随应声是退了出去。
宫里的贵妃却是被问了才知道,且情绪比高凌波反应大多了。
“又要干什么?”她说道,“一个安妃有孕还不够吗?”
“娘娘。”一旁的内侍忙小心的劝嘘声,“这话可说不得。”
贵妃将手炉啪的扔出去,愤愤的转身。
内侍宫女忙小心的捡去。
“不就是有孕了吗?又是晋封,又是给她家里赏爵,又是百般的御膳伺候,还送去歌舞供赏玩,谁还没生养过吗?”贵妃犹自不平说道,“哪有那么金贵?一个做大桶的人家出身!”
内侍无奈的陪笑。
“娘娘,陛下可不是为了安妃金贵。”他说道,“金贵的是,陛下又得子啊。”
虽然已经不算是个男人了,但却知道天下的男人都一样,都会为自己这般老当益壮而得意。
贵妃哼了声,愤然坐下。
“这样下去,陛下说不定要求仙问道,如此宫里将成何体统!”她说道。
说到这里又骂冯林。
“也是个废物,连个小女子都对付不了,活该被赶出去。”
内侍跟着又是劝又是陪笑。
“娘娘,事已至此再多说也无益。”他说道,“此时还是打听一下陛下召程娘子所为何事。”
贵妃吐口气,转身。
“陛下在哪里?”她问道。
一个内侍低头近前。
“刚从太后那里出来,往安妃宫里去了。”他说道。
贵妃手里将锦帕绞了绞。
“走,我们也去看看安妃。”她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副笑脸说道。
而此时晋安郡王也放下茶碗,准备告辞。
“对了。”他笑道,想到什么,“你家人现在还跟你提亲事吗?”
亲事?怎么突然说这个?
半芹抬头。
程娇娘摇摇头。
晋安郡王露出几分得意的笑,伸手指了指自己。
“我有哦。”他笑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
“那恭喜殿下。”她说道。
晋安郡王忙笑着摆手。
“没有没有。”他说道,“他们提了但我推了。”
说到这里伸手摸了摸鼻头。
“我是觉得吧,我从小被父母送到宫里来,一直以来都是别人决定,我自己从来没有做过自己的主。”他说道,收了笑,吐口气,“所以我想自己做主一回。”
程娇娘哦了声点点头。
“你有没有想过要嫁什么人?”晋安郡王说道。
这话说完,看着神情古怪的侍女,再看程娇娘似乎微微愣神一下。
这个…这个话题是不是不合适啊。
朋友之间是不是不该说这个?
“没想过。”程娇娘说道,“遇到了…就知道了。”
遇到了,看见了,仅此而已,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她端起碗侧头慢慢吃口茶。
“我也没想过,大概是这样吧。”
这边晋安郡王忙干笑两声,结束了这个奇怪的话题。
“反正我现在自己做主了,推掉了。”
说这话一面起身告辞。
“你自己做主了吗?”程娇娘忽的问道。
晋安郡王没由来心里一跳,啊了声。
是的,自己能做主了,不会让他们随便塞个人给他…
不会的,你放心吧。
放心?她,她有什么不放心的,又不是她的事…..
晋安郡王觉得浑身不自在。
“哎,对了。”他又灵光一现,“我要和你打个赌。”
程娇娘看着他,果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你和我打赌?”她问道。
“对啊,就赌…”晋安郡王略一想,眼睛一亮,“就赌十五有没有月食。”
程娇娘看着他,微微一笑。
“你和我赌这个?”她再次问道。
“对啊,就赌这个,我就不信,你真的会算的这么准。”晋安郡王一本正经说道。
“丑时四刻亏见西方在翼十有五度,六刻食甚及八分强至酉地入浊不见。”程娇娘说道,“还要赌吗?”【注1】
晋安郡王笑了,这还是第一次见这女子这种口气跟自己说话。
看来那内侍说的没错…
“赌啊。”他说道,“输了的话,给对方….一千贯。”
半芹听得已经愕然到没有神情了。
打赌?一千贯?
他们两个,谁缺这点钱啊。
她视线扫过二人,见程娇娘点点头。
“好。”她说道。
“输了不许赖账。”
晋安郡王笑着冲她伸伸手指,转身大步走开了,迈出门脸上的笑意未减,反而更浓。
输定了。
晋安郡王越想越想笑。
“殿下。”
略有些高的声音,让晋安郡王回过神,看着被掀起的车帘。
一个内侍正带着几分询问。
“是现在要进宫吗?”
“进宫做什么?”晋安郡王问道。
内侍愕然。
“殿下,程娘子和你说了月食的事没有?”他问道。
晋安郡王哦了声,忙收正神情,略一思索。
“不,先不进宫,吾要先见一个人。”他说道。
这一次郭远是先到的,还是这个房间,只是面前还没有上饭菜。
正东张西望时,门被拉开了,依旧看到斗篷飞扬有人大步进来,郭远忙低下头施礼。
“吾帮你问了。”
声音从头顶飘落,愉悦轻快,能让听得人都能感觉到他一定在笑。
这个人看起来心情很好,比上次见他时要好的多。
“帮我问了什么?”郭远有些愣神怔怔问道,一面抬起头。
面前站着一个俊美少年,在身后那扇金丝荷花屏风前熠熠生辉。
“月食的事啊。”晋安郡王微微一笑说道,“你算没错,十五日丑时四刻亏见西方在翼十有五度,六刻食甚及八分强至酉地入浊不见。”
听到熟悉的术语,郭远一个机灵回过神。
“丑时四刻亏见西方在翼十有五度,六刻食甚及八分强至酉地入浊不见。”他重复一遍,神情惊骇,“这,这是算出来的吗?”
“当然,难道月食是能看出来的吗?”晋安郡王说道。
算出来的…竟然能算的这样的精确…..
郭远看着他,迎头施礼。
“学生见过殿下,求殿下指点。”他颤声说道。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
“这个以后再说,吾现在告诉你了,你可以去做你该做的事了。”他说道。
郭远再次愣了下,抬起头。
“学生该做的事?”他问道。
“你不是司天台学生吗?掌天文历法,替上与天通。”晋安郡王含笑说道,“既然你算到了天象,就该去禀告陛下得知,以做应对。”
郭远看着他神情微微惊慌。
“学生…”他迟疑说道。
“你不想,还是不敢?”晋安郡王问道。
不想?不敢?
“学生才疏学浅,略通皮毛….”郭远低头说道。
“那没关系,有人比你懂得多,她认可你的推演了。”晋安郡王打断他说道。
“可是,可是学生…大人们不会同意的。”郭远抬头说道。
“你上报是你该做以及想做的事,至于他们同意不同意认可不认可,就是他们的事了。”
晋安郡王微微一笑说道,撩衣抬脚踩在几案上,倾身看着郭远,看着这个年轻学生那闪烁着不安份不甘心光芒的眼。
“你敢不敢赌这么一次?你难道只想做个学生吗?在那些碌碌无为的人手下,不,这次之后,你可能就要背起包袱被赶出司天台,去某个地方做个记志吏员了此一生。”
郭远低下头神情变幻。
“不过,那样也没什么。”晋安郡王笑道,拍拍手站直身子,“你还是能做自己该做以及想做的事,只是…”
他微微一笑。
“自己说给自己听,自己写给自己,以及后人看。”
寂寞的安静的做着自己的事。
郭远放在膝上的手攥起来,面前斗篷拂过,脚步声响拉开门人离开了。
敢不敢赌这么一次,这一次如果真的上报且月食发生,那他就一举成名了。
如果没发生的话…
皇帝是不杀文臣,但司天台的官员的身份却特殊并不在不杀之列,而且涉及到天象之变的文臣被杀的也不是没有。
郭远坐在厅中久久未动,直到有人拉开门。
“客官?”知客问道。
郭远转头看向他。
“您要用些什么吗?”知客客气的问道。
郭远愣愣一刻。
“那个,钱付过了吗?”他忽的问道。
知客含笑点头。
“还照上次的上吧。”郭远坐正身子说道。
知客应声是退了出去。
要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郭远端起面前的茶碗,豪气的一饮而尽。
……………………………………………………
日落日起,朝会之后,中书省一如既往的审核各处递来的文书奏章。
一个吏员拿起一本,有些惊讶。
“竟然是司天台的天文课状。”他说道,“倒是少见,又要说历法错了重新推定吗?”
他说这话,打开奏章,声音戛然而止。
“十五月有食,乞有司讲求故事,谨天戒。”
月食?
小吏猛地站起来。
有月食?!
月食,凶兆,从上始则君失道,从旁始为相失令,从下始为将失法。
“真的假的?这可是大事!”
小吏失声喊道,转身拿着奏章就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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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摘抄自清《蕲州志》
第四十五章 机会
十五有月食的消息顿时就传开了。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高凌波漫不经心说道。
“司天台哪一年不是三四次日食月食的预测,十次三次准就是普修寺的香火灵验了。”
屋子里的下属们都笑起来。
“今年已经有了一次日食,再来一次月食,那岂不是乱了。”有人说道。
高凌波闻言却是眉头一动。
“如果真有一次月食那也…”他慢慢说道,“德政不修,宰相移祸,下罪己诏。”
念到这里,他坐直身子。
“陈绍那边怎么说?”他问道。
“中书把天文课状拦下了,此事非同小可,正着司天台详论。”一个下属说道,“不过,司天台也在吵闹不休。”
高凌波皱眉。
“他们司天台,还没定论?”他问道,“那怎么就报上来了?”
“那到底是有月食还是有没?”
陈绍看着面前司天台提举,亦是带着几分怒意问道。
“没有。”司天台提举说道。
“也许会有,但尚无定论。”也有人忙提醒说道,“天象之事,非人力能察。”
这种话可不能说死,凡事要留个后路。
陈绍自然知道他们的把戏,将天文课状扔在几案上。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喝道。
“这都是学生郭远肆意冒言!”
司天台的提举少监判官们齐声说道。
“找他来!”陈绍喝道。
人应声而去,不多时慌慌张张的跑回来了。
“大人,不好了,郭远越次君前奏对了!”
陈绍大怒。
“荒唐!”
他疾步而出。
“这下可惹了麻烦了。”
“惹了麻烦也是那郭远的麻烦。”
司天台诸人低声议论,也忙跟着去了。
勤政殿里,皇帝看着面前跪着的年轻人,手里高高的举着一本奏章,虽然适才他说话很坚决,但却掩饰不住身子发抖。
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激动。
“学生郭远,推演出十五夜有月食,请告陛下告民众率百官敬天防护。”
学生?
皇帝有些恍然,这大约就是晋安郡王让人去司天台听到的传言的起源吧。
一个学生预测有月食,司天台的官员怎么肯听,必然争吵斥责。
这边觐见,那边陈绍带着司天台的人也过来了。
“陛下,天象之事尚未定论,不可听此人言。”
“陛下,我们司天台正在演算,尚无定论。”
“这都是郭远一人之言。”
殿内吵吵闹闹,皇帝心不在焉,他们说的无非是有月食没有月食,这些事他都知道了,对于这些人的争论他也不感兴趣。
皇帝不时的看向门外,怎么晋安郡王还没回来?这都一天一夜了。
那程娘子还没推演完吗?
“陛下!学生郭远愿意性命担保!”
这一声传来,皇帝回过神。
什么?
他看向殿内,其他人也都带着几分惊愕看向跪着的郭远。
“今月十五日丑时四刻月始亏,如有不准,学生愿人头落地以谢对天不敬之罪。”
年轻学生面色通红,眼神明亮,伸手抱拳高举,疾声说道。
殿内片刻安静,旋即哗然。
“你以为你是李淳风吗?”司天台提举拂袖冷笑。
年轻人还是气血太盛啊。
气血盛不是坏事,但如果只有气血盛,那可就是蠢了。
“陛下请治郭远妄言之罪。”
皇帝从惊讶中回过神,殿中乱乱时,有内侍从外疾步而进,在众人的注视下走近皇帝附耳低语。
见皇帝闻言眉头一喜。
是什么事?
诸人心中疑问。
“他人呢?”皇帝低声问道。
“被中书拦下不许此时得进。”内侍低声说道。
皇帝拍了下几案。
“越来越荒唐!”他喝道。
殿中侍立的官员闻言大喜。
“臣等有罪。”他们齐声说道。
皇帝看向他们,伸出手。
一个内侍领会忙疾步过去从郭远手里接过奏章。
“好,既然如此,朕就准你所奏。”皇帝伸手接过。
此言一出诸人皆惊。
“陛下,天象之事怎能儿戏!”陈绍上前一步说道。
“天象之事不可儿戏。”皇帝说道,神情淡然,“所以,如果有月食,朕愿意认罚,向天认罪祈福,如果没有,那就…”
他说到这里站起身来,将手里的奏章扔在几案上,看着地下跪着的郭远。
“罚他。”
…………………………………………
这件事在朝中引起的喧闹直到晚间耳边还未散去。
皇帝放下奏章,有些疲惫的闭上眼。
“殿下,您要小心龙体啊。”内侍带着几分哽咽说道,“进些晚膳吧。”
皇帝摇摇头。
“陛下,您多少吃一点吧。”内侍跪下哽咽说道,“午膳没有用,晚膳不能再不用了。”
“难道朕真的做错了什么?天罚异象频现。”皇帝喃喃说道。
明明最近都是好消息啊。
有了两件神兵利器,自己的身子也好多了,还有怀上了龙胎,贪功的碌碌无为、闹事的朝臣也被驳斥赶出去,西北战事捷报频频,怎么看都是个欢欢喜喜的大年。
怎么偏偏…..
“朝政有失?朕如此熬心费力,竟然天还是要怪罪…”他喃喃说道。
先是日食,又要月食,是为乱纪啊。
原本以为是司天台的人弄错了,但是…
“晋安郡王还说了什么?”他问道。
“没有,就说了程娘子也推测了有月食。”内侍低声说道。
那这月食是吉是凶呢?
这还用问吗?自然是凶了。
皇帝心里再次叹口气。
“要不召程娘子来问问?”内侍说道。
皇帝摇头。
“已经问过了,还要问什么?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能算得出。”他说道,“那学生能算得出,天下能算的出的人自然也有,朕与其再三再四的找她问,显得小气胆怯,还不如痛快的跟这学生打个赌,也落个坦荡自在。”
内侍点点头。
“陛下。”他迟疑一下,忍不住说道,“这学生会不会认得程娘子….”
皇帝笑了。
“朕也这样想过,已经让皇城司查过了。”他说道,“这郭远不是京城人,当年其父修正历法得了荫荣,六岁的他便得了天文官,后来其父早亡,他也无人管教,成年后进京来司天台做了学生,如今已经三年了,在司天台中一向默默无闻,对天文测验很有兴趣,与司天台的同僚还没认全,更别提与程娘子交了。”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
“当时程娘子放烟火的时候,他正守着浑天仪呢,并没有看到烟火。”
所以没有像李茂那样受了点化。
内侍笑了,皇帝还能开玩笑,可见心情还不至于那么糟。
“这样看来,能推演天象也不是什么难的事。”他笑嘻嘻说道,“原来除了程娘子别人也能。”
没错,除了程娘子,他朝中也有这般人才。
皇帝微微有些得意。
“程娘子也是人,又不是神仙。”他笑道。
不过笑了又旋即叹口气。
不管怎么说,日食之后又月食,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好事,等着吧,等十五过后,又要乱纷纷的吵闹了,按照惯例会要求皇帝修德下罪已诏。
哪里有罪?罪在哪里?
不甘心啊,不甘心!
皇帝抬手将几案上的纸笔拨开一边,再次闭上眼。
虽然皇帝没有召见程娘子,但这并不意味着大家不会多想。
“皇帝这个人从来都不是快意决断的。”
夜色里陈绍坐在陈老太爷的屋子说道。
“这一次竟然会应答一个学生荒谬的赌命之说,可见是心里必然有了十足的把握。”
陈老太爷点点头。
“你虽然挡了陛下召程娘子,但也挡不住别人。”他笑道。
陈绍点点头斟茶。
“看来这次是真的有月食了。”他说道,“月食本就不吉,先前还有日食,更为不吉啊。”
“日者阳精,守实不亏,君之象也。”陈老太爷说道,“日月薄蚀,明治道有不当者啊。”
陈绍捧茶给陈老太爷,神情微微一顿。
“朝政有失,天象示警,陛下当静心修德,大有变革,以消灾异。”他忽的说道,“这也是一个机会。”
陈老太爷接过茶,微微一笑。
……………………………………
“原来陛下那日召程娘子是为这个。”
高凌波说道。
“是那学生一人所为,还是程娘子在后助力?”
屋内的歌姬已经退下了,幕僚们散座。
“已经查过了,是那学生所为。”一个幕僚说道,“当时在司天台吵闹一番了,想必是传到了陛下耳内,陛下才召程娘子要问,结果被拦下,所以便让晋安郡王去问了,想来程娘子也说了有,所以陛下才会在殿上应下了那学生郭远的请求。”
高凌波点点头,放下心来。
“我还以那女人有通天左右日月蚀的法子呢。”他笑道。
幕僚们笑起来。
“哪有那种事。”他们纷纷说道。
“这样说来,的确是有月食了。”笑过一刻,一个幕僚说道,“那这日月连蚀,可谓大凶之兆啊。”
“所以啊,朝政有失,得好好的找找问题,查百官听进言。”高凌波笑道,一面举起金盏,“这也是一个机会。”
屋中的人对视一眼,都笑起来各自举起酒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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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结尾日期写错,我改了,大家可以重新刷一下看。
第四十六章 进言
月食的消息被宣告开来,让京中的百姓好一顿不安。
“上次不也是,说日食日食,结果呢,他们说的日子没来,反而突然别的日子来了,吓死人。”
“不过到底是有日食,只是时间不对罢了,就做个准备,反正哪个日子来也得被吓一跳。”
因为对司天台的怀疑,反而冲淡了恐慌。
虽然不情不愿,腊月十五还是如期而至,当天上的月亮开始慢慢的亏现时,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祭天台上所有人还是发出一声惊呼。
而与此同时满城响起了锣鼓声。
皇帝跪拜之前,看了时刻。
丑时四刻,真准!
而做出这个动作的还有郭远,想必皇帝的淡定他几乎失态的要流泪。
父亲,儿子终于不负你的清名!
儿子这个天文官的名号再也不是个笑话了!
郭远跟着俯身叩拜。
满街的锣鼓声震耳欲聋,程娇娘家中自然也不例外。
“娘子,这个是不是很吓人?”半芹忍不住低声问道。
“不吓人,反而很可亲。”程娇娘说道。
礼毕端手站在廊下,看着空中渐渐亏损的月亮。
“可亲?”半芹问道。
“这是天在告诉人一些事,好的坏的,都在提醒着,这难道不可亲吗?”程娇娘说道。
半芹似懂非懂。
“天不欺人,不可怕。”程娇娘说道。
“人才欺人,可怕。”半芹说道,高兴的看向程娇娘。
程娇娘对她微微一笑。
“也不可怕,也是天道。”她说道。
半芹哦了声,虽然依旧不懂但还是高兴的点点头,站在程娇娘身旁,继续看夜空的月亮。
随着东方发亮的出现,天兆的恐惧也渐渐的散去,成功的喝退天狗,救护了月亮,锣鼓收声,满城欢悦。
但天兆带来的影响却刚刚开始。
“天象有责,是失政之故,请陛下下罪已诏抚慰万民。”
“朝政失德,也并非是君主失德,臣子们不修也是失德。”
“臣子不修,岂不是君主出令不谨?”
朝堂上这样的争吵已经持续了很久了,别说站在殿内的大皇子忍不住动了动脚缓解一下无聊,就连御座上的皇帝都难掩不耐烦。
看看吧,总之一个个的都只会互相指责,谁也不肯认为自己有罪,出了事,只想让自己的这个天子受罚认罪!
“魏文帝七年八月,日有食之,八年二月,日又有食之,大星皆见,翻看魏文帝在位其间天文志,日有食之有十八次之多,文帝明治天下,在位三十年……”
“那是文帝修政有德,当初天坠星于东郡,始皇诛杀石旁居人销其石,随后薨,而景公忧心荧惑守心,三不移天高听卑,荧惑徙三度。”
“今年日食之后,西北军事大胜,陛下龙体康健,难道这就是天罚吗?”
这话说的皇帝爱听,忍不住看高凌波露出一丝笑。
就说嘛,根本就不是他有失德!
“陛下,遇到天象异变,民众惶惶,还是要抚慰。”高凌波又躬身说道,“历来都有宰相移祸,下罪己诏。”
此言一出,数位朝臣色变。
“为国事陛下分忧,抚慰百姓,当时宰相之职。”高凌波继续说道,一面冲陈绍转身,“陈相公当不会拒绝吧?”
下罪己诏?陈绍怎么可能是这种人!且说一旦下了罪已诏,百姓可都是认了,谁平白无故愿意背着这个骂名。
按照陈绍的习性,一定会坚持要皇帝下罪己诏,而坚决不会自己认错。
都已经摆出皇帝国事家事皆如意大喜,可见天并不是惩罚皇帝,陈绍你还逼迫皇帝,是何居心?
如果一狠心认了,那更好,将来总有机会用的上,你这个德政不修的臣子还有什么资格位居高位?
高凌波满是笑意的眼中闪着寒光。
天象是很吓人,但这吓人一般都是用来吓别人的,就如同被汉成帝杀了的宰相翟方进。
万事都不过是一个机会而已。
陈大人,不好意思,如今这个机会我拿到了。
“臣不能!”
大殿里果然响起陈绍铿锵有力的声音。
“臣无责,谢罪不足以慰天下,此乃陛下朝政失德。”
皇帝的脸色有些不好看,高凌波面上浮现愤怒,心里却是越发的开心。
“报。”
就在此时殿门外皇城司提举万留芳高喊着叩头。
“陛下,荆南路茂平民乱。”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皇帝更是从御座上站起来。
“万留芳,你说什么?”他不可置信的喝道。
万留芳连滚带爬的进来了,将手中一封文书高举。
“陛下,荆南茂平刘小童反。”
反。。。。
高凌波的脸色顿时铁青。
“今岁夏,茂平旱灾,致使民不聊生,至冬,七日大雪,死伤无数,遍地哀鸿。”
看着奏章,皇帝的手不停的发抖,神情由惊变成了愤怒。
“这些事,这些事为什么朕不知道!”
皇帝一声暴喝,将手中的奏章砸了下去。
“陛下,适才查到,半月前茂平递来的请赈灾的折子被阻拦压下。”有官员站出来说道。
“谁敢?”皇帝喝道。
“政事堂高凌波。”官员大声说道。
站在一旁的高凌波脸上半点笑意也无。
怎么会这样?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确知道茂平雪灾,但是看着陛下最近喜事连连,又即将到年关,所以想要推一推再奏上,再说他看到的那封奏章上灾情可没这么严重,更不会有人造反。
如果真的那么严重,他高凌波又不是傻子会压下!
不对,不对,一定是有问题。
是递到他面前的文书的问题!
那文书是不全的!
真正详尽的灾情报告一定在陈绍等人手里!
是他们故意的!
高凌波一瞬间醍醐灌顶,抬头看向陈绍,而陈绍也正看向他。
一向端正的陈相公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冷笑。
怪不得陈绍这次硬是咬着天象有罚要陛下下罪已诏,他哪里是要陛下下诏,分明是跟自己一般的心思,要借着这次天象来排除异己!
还有谁?
高凌波的视线落在已经退到门外的万留芳身上。
这种急报哪里轮到万留芳这一个宦官内侍来报!敢截留插手朝事奏报,这是犯了宦官内侍的大忌!
万留芳如果不是疯了就是有足够的诱惑要他这么做!
高凌波的牙咬住。
陈绍!
你一个正人君子竟然玩这种阴私下作的把戏!
天理何在!
高凌波只觉得气血冲头,耳边皇帝的声音似远似近。
但这时候他绝不能认输。
“陛下,臣看到的奏章上并没有说灾情如此严重。”高凌波深吸一口气,强声说道。
虽然知道此时此刻再说什么也没有意义了。
但该说的还是要说。
“灾情重不重,是由朕来断定的!”皇帝喝道。
“臣等有罪。”
满朝大臣齐声说道。
臣等有罪,臣等有罪,这时候你们终于肯认罪了!
“先有日食,再有月蚀,你们还不肯认罪,非要把罪归罪到朕身上,指责朕政事失德!”皇帝站着,冷笑说道,“此大的灾情,竟然瞒着朕!逼得天不得不降下异象!你们可真是朕的好臣子啊!”
陈绍躬身施礼,举着笏板。
“臣请罚高凌波蒙蔽圣聪,以告天罚。”他高声说道,“陛下德政有失不察,臣请陛下下赦诏,求进言。”
皇帝看着朝堂众人,神情冷冷。
“民不聊生,灾祸连连,日月同蚀,灾异天罚,朕敢不惧焉?朕当向天认罪,下赦诏。”他慢慢说道。
高凌波心中哀叹一声。
皇帝都肯下罪已诏了,他这个逼得皇帝不得不如此的臣子,自然也逃不掉。
往日打雁今日叫雁啄了眼!
好,好,咱们走着瞧!
“臣,有罪。”
天兆异变随着皇帝的下罪已诏,高凌波的请辞认罪,以及茂平雪灾民乱的消息传开,反而渐渐的平息了。
天兆异变,对应了茂平雪灾民乱,虽然让人惊骇,但惶惶却减退了。
民众怕的是未知,如今知道天变是预示了什么,便如同巨石落地心安了。
“这是钱。”
玉带桥程家宅子里,晋安郡王看着侍从将一箱子钱放在廊下。
“一千贯,娘子点一点。”
半芹和婢女掩嘴笑。
程娇娘亦是微微一笑。
果然开心了!这故意输钱是管用的。
晋安郡王带着几分得意迈进厅堂。
“只是可惜这次大家都不知道其实是你推测出来的。”他说道,“不过,陛下心里知道的。”
“这怎么能说是我推演出来的?”程娇娘说道,“天道有常,可不是以我为准的。”
晋安郡王笑了。
“司天台郭远那小子可是走了好运,已经被擢升少监,掌天文测算了,还赐了宅邸,再也不用租住城外的小破房子了。”他笑道,“人人都称他为李淳风再世,却不知道真正的李淳风在这里。”
“郡王说笑了。”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一笑。
“对,对,我是在说笑。”他说着一面转头看程娇娘,“你笑了没?”
半芹掩嘴笑了,一旁的婢女也笑了,但却又微微皱了皱眉头,看着晋安郡王略有所思。
在厅堂里坐定,晋安郡王带着几分轻松得意。
这次能提醒了皇帝早做了准备,又能让陛下知道程娇娘的功劳,且不哗然天下,真是一举两得。
“我能自己做主做些事感觉真不错,早知道我就该早些带六哥儿出宫来住了。”他说道。
“殿下觉得自己能做主了?”程娇娘说道。
上一次似乎好像就听到过这句话,晋安郡王微微愣了下,好像是说他的亲事的时候。
她想干什么?
“对啊,我能了。”他说道,故作轻松的一挑眉,“你不会也要给我说亲吧?”
“不。”程娇娘摇头,看着晋安郡王,“我是想殿下原来认为用别人来挡箭,就是自己能做主。”
晋安郡王一怔。
“那殿下想用庆王保护自己多久?一辈子吗?”程娇娘慢慢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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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来去
我用他保护我自己?
我是靠着他保护我自己?
晋安郡王神情微变。
不,不,不是的。
我是在保护他,我是在保护六哥儿的。
“我是在保护他。”他说道,声音有些急。
“怎么保护?”程娇娘问道,声音缓缓。
怎么保护?
我怎么保护的他?
“父皇,是孩儿叫哥哥来和我玩的,哥哥没有乱跑….”
“…哥哥,我一直在你宫里,问起来就说你是替我出宫找东西去了….”
“….是我让哥哥跟我玩的,所以哥哥没有背过功课…”
“…..哥哥,你别想家,我也没有见过我生母…”
童声在耳边不断的是响起,化解了他人的疑虑猜测,也温暖了他的孤寂和惶恐。
晋安郡王低下头。
是的,是他一直在保护自己,与其说是自己陪着他,守护着他,倒不如说是他陪伴守护自己,而且最后,他还是在自己的眼前被伤害。
在自己的眼前,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伤害,直到现在什么都为他做不了。
保护他?
晋安郡王自嘲的笑起来。
这叫保护吗?
“殿下?”
有声音在耳边响起来。
晋安郡王看过去,看到内侍有些担心的视线,他这才发现车已经停在庆王府前。
原来已经从她哪里出来了。
晋安郡王起身下车。
王府里传来喊叫声,晋安郡王站在路边,看着举着球跑过去的庆王。
到现在更是,靠着他博得太后皇帝的同情恩宠。
靠着他,挡住了他们要安排给自己的婚事。
而自己又为他做了什么?
那边一声叫喊,抱着球的庆王跌爬在地上。
前后左右的内侍们忙忙的将庆王搀扶起来。
晋安郡王停下脚步,看着重新跑起来的庆王。
恩宠会渐渐的消散,情义也会渐渐的被遗忘,寄与他人的事从来都不是安稳持久可靠的,要想真正的被人忌惮,被人不能轻易的加害,就只有自己强大。
被人可怜,对于一个宗室来说,能得安稳,被人忌惮,对于一个宗室,或许很危险,但谁说危险不也是一种安稳呢?
被人可怜,人可以随意的施恩也可以随意的收回,但如果被人忌惮的时候,那些想要随意对待自己的人,就要慎重不得不掂量一下后果了。
那个人一天天的长大了,等他登基,他可没有对自己的恩宠,相反,只有厌恶。
能够遏制厌恶的只有忌惮。
“来人,备车。”
晋安郡王转身说道。
在一旁随侍的内侍们有些意外的看向他。
晋安郡王竟然没有去陪庆王玩?
待听到备车众人才回过神忙跟上来。
“殿下您要去哪里?”他们问道。
“吾要去上课了。”晋安郡王说道,“吾想起来,正好有一课始终不得解,要去请教一下先生们。”
内侍们面色再次愕然。
“殿下,那,那殿下您的功课只怕要让先生们很吃惊了。”其中一个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微微一笑。
“有什么可吃惊的,不是吾变聪明了,而是某人一直都太蠢了。”他说道,一面又想到什么抬手,“把朝服准备好,吾身为宗室,既然领了皇命差事,如今天灾频现,国事堪忧,吾就该上任为陛下分忧。”
内侍看着他呆呆一刻,眼中浮现笑意。
“殿下,那些外边的人,是不是调些回来了。”他低声说道。
“不,还不是时候,现在他们来,吾什么都安排不了,再等机会吧。”晋安郡王说道,“这个机会,应该不远了。”
此时宫中贵妃奇迹败坏。
“怎么会这样?”
她来回踱步,神情忧愤。
“不是说这是个好机会吗?能对付了陈绍,还会请陛下立太子?”
内侍们急急忙忙的跟着,端着茶碗捧着手炉怯怯的劝慰。
“结果呢?”
贵妃站住脚抚掌说道。
“结果陈绍没倒,太子没有请立,他自己反而避罪回家了!”
“娘娘,娘娘,稍安勿躁,殿侍一定没事的。”
“对啊,娘娘,这只是暂时避避风头罢了。”
“陛下不会真的严罚殿侍的。”
被拦下的大皇子听到这里,撇撇嘴转身。
“跟娘娘说,我来过了,这就去读书了。”他说道。
内侍们忙应声是躬身相送。
“也不知道整天她着急忧心的是什么?”
大皇子一面低声说道,一面迈进书房。
“谁倒了,谁避罪了,跟吾有什么关系?吾都是大皇子,是父皇唯一的皇子,这太子之位还能是别人的?”
贴身内侍一脸赞同的点头。
“陈娘子来了。”
门外传来内侍的通禀,大皇子停下说笑,肃穆坐好,看着陈十八娘进门,互相施礼。
“陈娘子,吾听人说,那程娘子的字写得是天下第一的好。”大皇子看着她想到什么说道,“但她却不愿意教授吾。”
陈十八娘微微一笑。
“殿下,殿下不需要写天下第一的好字。”她说道,“殿下要做的是让天下人安居乐业,让天下的人能够平安顺遂,让天下出更多的人写更好的字。”
天下掌握在他的手中,这真是让人很激动啊。
大皇子哦了声,微微一笑点点头,抚袖抬手。
“陈娘子请。”他说道。
陈十八娘屈身施礼,走到自己的几案前提笔。
这一次天兆异象让朝中几人欢喜几人愁,也多少让民间进入腊月的年节气氛淡了很多。
城门外五里一间食肆里只坐着两个人正在对饮。
“预示着什么?”
其中一个男人冷笑一声。
“预示着朝堂君子未进,小人未退。”
“宽之,你可别再说话了。”
卢正放下酒碗,带着几分警告看着他。
“别以为这是你的机会,你如是敢借此再去说她是小人灾祸,那可真没救了。”
冯林没有说话,端着酒碗,神情木然。
“趁势进,逆势退,宽之,你学会了说话,但还是没学会不说话。”卢正叹口气说道。
跟她学会了说话,三年后,又是她让自己再不得说话。
冯林握着酒碗,神情终于变幻。
“今日送行,不说它事。”卢正看到了,忙说道,一面指着面前的炙烤肉,“来,尝尝这个,三年前你离京,多年未尝,今番回来还没等你我把酒同游,就要再次分别了。”
而这次一去,再见不知何时了。
卢正突然心有有些感叹,想起前一段他也是这样被人送行,而且比冯林还要惨。
皇帝给了一个高官外放,却并不想要他的性命,而自己当时可是明明白白的被高凌波赶到南獐之地有去无回。
那时候自己也是在被人送行,心中的苦闷不甘以及恐惧无人能体会,但他抬头看向外边,那一眼一切都变了。
他的命硬生生的就改变了。
死而复生。
是那个女子啊。
让人生,又能让人死,而且还能让同一个人生也能让他死。
卢正看了眼握着酒碗的冯林,又看了看自己,心中滋味复杂,他不由再次转向食肆外,不由面色一变,猛地站起来了。
“怎么了?”冯林问道,也随着向外看去,神色也是一变。
从京城来的方向奔来几匹马一辆马车,男男女女的也停在门前,一个婢女从车上搀扶下一个女子,冬日里刚从车上下来也没有戴着兜帽,面容展露与外。
虽然日头晴好,冬日的野风也吹得人脸发疼。
“娇娇。”
周老爷下马说道。
“你就在这里等着吧,用不着接他们十里外,大冷天的,他们倒舒服自在慢悠悠的走哪歇哪,如今才进京来,赶着好过年。”
他说着话一面往食肆这边看,与冯林卢正正好看个对眼,顿时也色变。
“走走,这食肆被这晦气的人坐过,是不能进了。”他立刻大声喊道,“我们快走,哪怕席地露天坐着也不能沾染着晦气!”
冯林起身。
“宽之。”
卢正伸手要拦住他,但还是晚了一步,冯林抬脚迈步走出去了。
周老爷的大呼小叫没有让程娇娘转身上车,她只是稳稳的站在原地。
“程娘子,敢问如何看这日月皆蚀的异象?”
冯林说道,一面伸手指着天,神情肃穆。
程娘子,敢问这日月皆蚀异象如何?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当面唾骂啊。
此言一出紧跟在后的卢正忍不住伸手掩面。
周老爷呸的一声。
半芹亦是气的色变。
原以为这冯林那日门前侍立之后是心存愧疚,没想到还这样对待娘子。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程娇娘说道。
此言一出,换做冯林色变。
周老爷则哈哈大笑。
“你!”冯林上前一步。
“宽之。”卢正阻止冯林说话,又冲程娇娘施礼,“卢正见过娘子。”
程娇娘还礼,转身上车。
周老爷在后忙跟着,对冯林再次瞪眼啐了口。
“宽之。”卢正拉住还想跟的冯林,“宽之,你苛刻了。”
冯林默然,看着已经坐进车内的女子。
“。。。。晦气,就算他走了也是晦气,遇到他,又跟他说过话,就是晦气。。。。”
“快走,快走,把车赶稳点,别再惊吓了娘子。。。”
周老爷的声音大大小小的传出来,叉腰点手,让这一队人显得有些慌乱。
这是那女子的舅父,却如同是个随从。
“人不为人,人道天伦颠倒,天道无序,此女不去,必然祸乱朝廷。”他慢慢说道。
卢正色变下意识的伸手抓他胳膊,冯林却避开了。
“冯林。”卢正急声喊道。
冯林却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又冲周家人马过去,而是转身走向自己的马,翻身上马。
“宽之。”卢正心情复杂上前。
“卢兄。”冯林在马上拱手,“为国为民,不忘初心,冯林告辞了。”
卢正拱手,看着冯林调转马头。
那边程娇娘的车马也正起步向前,冯林看了一眼。
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冲那边拱拱手,抬手挥鞭,人轻马瘦越过程娇娘一行人先行而去。
周老爷冲冯林的背影再次呸了声。
“忘恩负义心怀诡诈欺君罔上的东西,陛下应该把他砍了头,好谢天罚。”他说道。
声音很大,能够保证让车里的程娇娘听到。
他抬起头看着冯林远去的背影,迎面有一队车马乱哄哄的而来。
“老爷,是程二爷到了。”一个小厮认出其中有熟悉的面孔,忙大声的说道。
周老爷再次呸了声。
“来的可真是时候,乱哄哄的倒霉的事都过去,他们自自在在的乐享其成。”他骂道,“真是老天没眼。”
虽然对程二老爷的指责还在,但冯林已经被赶出去了,又有了石弹的大功,更何况还有那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的话悬在头顶,谁能保证不被这女人反咬一口?
所以,程二老爷进京之后,只需要到大理寺走个过场,或者认罪或者干脆将罪推到别人,比如驿站什么人身上,最终不痛不痒的训斥两句,就该升官还是升官,该发财还是发财了。
谁让人家生出一个好女儿呢!
周老爷嘴里再次骂了两声,看着奔近的车马。
“七娘,你快看,那就是京城了。”程二夫人掀起车帘,指着外边说道,面色激动兴奋。
程七娘趴在车窗前看出去,冬日里灰扑扑的前方隐隐一座巨大的城池,冷风扑面抵消了激动。
“母亲,冻死了,我的脸都要被吹坏了。”她喊道,伸手抚着脸。
程二夫人将她抱在怀里,另一边孩童也爬过来挤进母亲的怀里。
“怕什么,我们要进京了,七娘,京城里那些胭脂膏子都是天下最好的,到时候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母亲一定把你养的天仙一般。”她笑道。
像天仙一样,程七娘高兴的笑了。
母子三人看向车外,见有一队人马迎面而来。
“看,你姐姐来接咱们了。”程二夫人高兴的说道。
姐姐..
程七娘撇撇嘴,不情不愿的看出去。
马车上的女人并没有出现,为首的男人皮笑肉不笑的正冲骑马在前的父亲拱手。
“你们走的可真是慢啊。”周老爷说道,“还以为赶不上祭灶呢。”
程二老爷哼了声。
“孩子小,冬日行路就是艰苦。”他说道,“比不得你们在京城安享自在。”
安享自在?
周老爷恨不得破口大骂。
他们在京城差点都要掉了脑袋了!都是你这东西惹来的祸!
看着穿着上好貂皮大衣,丝毫不见行路辛苦,反而红光满面,显然一路走来极其舒坦的程二老爷,周老爷狠狠的咬了咬牙。
好,那就让你也享受一下我们的安享自在!
念及如此,周老爷猛地抬起手,狠狠的冲着摆出几分端庄模样向前方看去的程二老爷。
一声惨叫在刚刚相会的本该亲人见亲人热泪盈眶的队伍里响起。
程二老爷被武夫出身的周老爷一巴掌硬生生的打落翻下了马。
马儿受惊嘶鸣。
看到这一幕的程二夫人发出一声尖叫。
“我打你这个败坏朝廷有负君恩的东西!”周老爷竖眉喝道,在这混乱中稳若泰山,一面伸手,“将他给我绑起来!押送御史台!”
程七娘看着凶神恶煞的扑向父亲的人,耳边充斥着母亲的尖叫,再看前方那座若隐若现的城池,目光最终落在对面的马车上,那里始终安稳无波,并没有人走出来,但那垂垂的车帘在程七娘眼里变成了黑黝黝的洞口,就好似下一刻,里面就会冲出吃人的野兽。
京城,好可怕。
程七娘捂住耳朵,闭上眼尖声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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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家宅
程七娘尖叫着坐起来,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不是马车上,也不是驿站和酒楼,更不是那些叫不上名字的官员人家的私宅里。
这个房间摆设精美,温暖如春。
这是她昨日入住的京城的家,那个傻儿姐姐给安排的家。
家宅很大,单单就此时愣神的茫然扫过,入目也可以称得上精致,这一定是个豪宅,但昨日因为那突然的事而让所有人都没有心情去打量查看这个家……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伴着她的坐起,帐子外脚步乱响。
“七娘子。”仆妇急匆匆的过来,看着坐起来的程七娘安抚。
程七娘推开她们,爬向窗子边推开了窗户。
寒风扑面,让程七娘打个寒战,也看清了这个院落,小巧的但又带着与自己熟悉的南方的家不同的大气。
这是京城,这就是那个傻儿姐姐所在的京城。
“七娘子,刚醒来不能吹风的。”仆妇们忙将她拉回来,又要拉上窗。
程七娘啪的伸手阻止。
“四哥。”她大声喊道。
大家都随着她的视线向外看去,见一个少年人正迈步进院门。
“四哥。”
程七娘简单的挽起头发换上衣裳就跑出来。
在厅中等候的程四郎含笑施礼。
“因为去书院了,今日才来,妹妹在这里还住得惯吗?我….”他一面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程七娘哇的一声哭打断了。
“四哥,爹爹被抓走了!”她哭道。
程四郎有些尴尬忙又安抚。
“不是,不是抓走了,这是,是跟负荆请罪一般的。”他说道。
程二老爷进京,其女以及亲家舅老爷亲自相迎,就在城门外周老爷当众斥责程老爷,且亲自送了程二老爷去了御史台。
这途中周老爷毫不避人,穿街招摇而过,所以消息早就传遍了。
但这用意到底是为了程二老爷好,毕竟他的弹劾已经被冯林提及,虽然冯林走了,这件事却不是能一笔勾销的,要不然早晚有一天会被人重新拿起来作为攻击,所以必须有个了断。
自请罪自然是再好不过的表态,虽然周老爷做的有些夸张。
程七娘根本就不懂也不会听这个掩面哭不止。
“是她故意害爹爹的,她要害死爹爹。”她哭道。
这话程四郎可不爱听了。
“七娘。”他板脸说道,“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你可知道叔父这行径可是差点害死她的,被人喊打喊诛了,这都是叔父行止不当,落人把柄所致的,叔父被周老爷送去御史台,总好过被御史台来家抓人。”
“更况且,大妹妹也是住过御史台的,她一个女子家可是被抓去的。”
“你,你怎么能颠倒是非,反而指责她呢?”
程七娘被喊得一愣。
屋子里安静一刻。
“四哥,你不喜欢我了,你只喜欢她了。”
程七娘再次哭道。
程四郎被说的哭笑不得,正要再劝说,有丫头欢喜的跑进来。
“老爷回来了。”她说道。
温热的毛巾被按敷在脸上,虽然丫头已经是最轻的动作,但程二老爷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抬手就给了那丫头一耳光。
“滚。”
丫头捂着脸不敢多言忙退下了。
程二夫人伸手接过毛巾,亲自给程二老爷热敷。
“这姓周的,下手可真狠啊。”她一面气道。
听到姓周这一个字,程二老爷便想到自己受得屈辱。
“都是他仗着人多势众,就该多带些人来。”他愤愤说道。
想到周老爷家那凶神恶煞的随从,再想到当时自己家那些弱不禁风的被人一脚踢开的随从,程二老爷就恨的牙痒痒。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老爷,别急,我娘家送来的人就要到了。”程二夫人忙说道。
“现在来还有什么用!”程二老爷更没好气,将手巾扔在盘子里,“享福当大爷么。”
“当时不是没办法一起跟来嘛。”程二夫人说道,“我们这点人还走的这么慢,一路上还不断的添置东西,真要让他们一并跟来,指不定走到明年呢。”
听到添置东西这几字,程二老爷猛地站直身子。
“那些东西!”他说道。
这一路走来,所过之处,官员乡绅们纷拥踏至拜访,除了吃得好住得好,留他们游山玩水看戏玩耍外,临走前还都赠予礼物,满满的积攒了足足一车。
这些东西可是程二夫人的心头肉,闻言忙点头。
“在呢,放的好好的,绫罗绸缎呢来不及赶制新衣了,就留着做春衫,还有一些你收起来过年的时候正好迎来送往,咱们可是省了大钱…..”她眉飞色舞的将自己的安排说道。
话没说完被程二老爷打断了。
“还送什么送,都要被人要走了!”他喝道。
程二夫人愣住了。
被人要走?
那是她的东西!谁能要走?
正说着话,门外一阵喧闹。
“快点,快点,搬了东西就走…”
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
程二夫人疾步门前看去,见一众凶神恶煞的随从涌进来,人散开,周老爷从中大摇大摆而出。
又是他!
“老爷!”程二夫人惊恐的看向程二老爷,“他又要干什么?”
程二老爷气的眦睚欲裂红着眼盯着叉腰腆肚站定在院子里的周老爷,仿佛又回到了御史台里。
“….仅此而已?”周老爷叉腰问道,“仅是借了几匹驿马吃了几顿饭而已?”
他说这话又扬起手里的马鞭子。
“说!”他吼道。
程二老爷被吓得哆嗦的后退两步,倒是旁边的几个御史忙上前拦住周老爷。
“周大人,周大人息怒,有话好好说好好说。”他们乱乱说道。
这叫什么事!
被送进御史台的人御史台还要护着。
程二老爷又是气又是急。
“你别嘴硬,你干的那些事,一点一滴的都已经被查证报了上来!”周老爷义愤填膺,握着马鞭子来回踱步,“我们周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丢人现眼的东西!”
鬼才是你们周家的!
程二老爷暴跳。
“周大人消消气,有话好好说。”御史们再次忘了身份的劝道。
“那些收了的礼品也不好退回去。”
斟酌一番之后,一个御史说道。
“也不能查的太详细。”
一面说一个面给了大家一个你们懂的眼神。
查的太详细,那些送礼的人也免不得要受牵连。
一路走来那么多地方那么多官员,真要因为送个礼被查,那事情可就真的闹大了。
“退回去自然也不能。”另一个御史说道。
“那好办。”周老爷停下脚,回身看向程二老爷。
程二老爷被他看的打个寒战。
这老不死的又想怎么折辱他?
“如今茂平民灾,朝廷救济,官府开仓放粮,乡绅熬粥赈灾,程二老爷也该为朝廷民众尽一份心。”周老爷冷声说道,“就将家财一并捐出,将这些取之于民不义之财用之于民。”
“那是我的!”
程二夫人的尖叫声在耳边响起,程二老爷回过神,看着如同抄家劫舍般的周家随从。
“姓周的!你想干什么!”他站出来抖衣喊道。
周老爷毫不示弱,上前一步瞪眼。
“你想干什么!”他吼道,“你难道不知道要干什么吗?你这些年官都当到狗身上了吗?”
程二老爷被吼的脸铁青。
虽然被周老爷在城门外打懵了那一刻,进了御史台后他已经了解到在自己行路这一段京城出了什么事了,他的官也不是白当的,顿时就一身冷汗。
仔细论他的这些事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官场上就是这样,说你有事的时候屁大的事就是事,说你没事的话,写反诗也能得皇帝宽慰。
这一次的事决不能留下案底,要不然时时刻刻翻出来都能要了他的命。
“老爷,老爷。”程二夫人摇着他的胳膊惊慌的催促。
程二老爷甩开程二夫人,一撩衣迈步。
“我自己来!”他喊道。
看着大大小小的箱子被抬出来,程二夫人手抚着心口再忍不住落泪。
“我的天啊!”她大哭道,比程二老爷被周老爷抓去御史台时还要伤痛欲绝。
程七娘站在一旁,面色惊恐不已,伸手紧紧抓着程四郎的衣袖,耳边充斥着母亲的哭声。
京城,京城一点也不好。
“她是个坏人!她是个坏人,你们迟早要被她害了的!”
程六娘的喊声在耳边响起。
程七娘再忍不住哭起来,忽的手一松,程四郎从身边站开了。
怎么了?
她看过去,见程四郎一脸欢喜的看向门外走了两步。
“妹妹!”他声音里难掩喜悦的喊道。
妹妹?
程七娘随着他的视线看去,见不知什么时候影壁前站过来了几人,其中一个女子大斗篷裹着,正抬手掀起兜帽,露出面容。
美貌的,却是冷冰冰的,那双眼看着他们又似乎根本就没有看他们。
程七娘不由打个寒战,退后两步依偎在仆妇身边。
“妹妹,你怎么来了?”程四郎欢喜的说道。
“这不是我的家吗?要过年,父亲也来了,自然要合家团圆。”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
………………………………………..
“她回去了?”
晋安郡王也从内侍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
“要过年了。”内侍低声说道。
过年自然是要和父母一起的,晋安郡王点点头,微微走神。
“玮郎。”
那边传来皇帝的声音。
晋安郡王忙应声是疾步过去。
“不用那么担心,半个时辰不到来回说话,养着那么多人难道连一个庆王都照看不好?你别乱担心。”皇帝说道。
看着那边低头退出去的内侍。
晋安郡王笑着应声是,在大皇子的另一边坐下来。
“这功课都是你自己做的?”皇帝看着面前的纸张问道。
晋安郡王点点头。
“不错不错。”皇帝赞道,一面接着翻看,一面说道,“你去官厅了?听说接手接的还挺快?”
“是,孩儿想为陛下分忧。”晋安郡王整容说道。
皇帝抬头看他一眼再次笑了点点头。
一旁的大皇子看看晋安郡王又看看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微微的不悦和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惶恐。
“朕就知道,你是最聪明的,只是不用心。”皇帝笑道,将那些纸张收起来,“以后,要用心。”
晋安郡王应声是,俯身施礼。
“臣不负陛下厚望。”他说道。
他是最聪明的?
他怎么是最聪明的?
我才是最聪明的!我的功课才是最好的!
大皇子眼神闪烁,面色微微慌乱,目光落在晋安郡王身上。
我才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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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一更。
第四十九章 应对
将两摞奏章分与大皇子和晋安郡王,皇帝接着看自己案头的奏章。
屋中内侍来往捧茶小心翼翼。
年节一日一日临近了,皇帝的眉头却越来越紧皱了。
富国,强兵,身强体壮,连连喜事,冲淡了日食带来的隐忧。
没想到该有的隐忧还是避不开。
天象又示警,大灾突然而至。
看看这奏章上,灾民数量之多,受灾面积之大,都超过了他的想象,更要命的是该死的民乱。
“现在有茂平四路开仓放粮,但要维持一冬尚可,但要维持一春,等到夏收只怕艰难。”
耳边响起低低的声音。
皇帝点点头。
“是啊,关键是此时还有民乱。”他说道,一面抬头,看着不知何时坐过来的晋安郡王。
晋安郡王看着他。
“陛下瘦了。”他说道。
皇帝一愣,旋即笑了。
“你看完了?”他问道,看向下边,大皇子还在内侍的服侍下看奏章,看完的只有几本,面前摆着的还很多,察觉皇帝的视线,他的动作不由加快了。
“看完了。”晋安郡王说道,“我毕竟年长。”
皇帝笑了笑,伸手示意,一旁的内侍忙将晋安郡王的奏章搬过来。
皇帝逐一慢慢的翻看,面色带着几分赞许点点头。
“言语简洁清晰。”他说道,“可见心里是很清楚的。”
“这些事其实都很简单。”晋安郡王说道。
“很简单?”皇帝挑眉含笑问道。
“看明白很简单,如何做却很难。”晋安郡王说道,一面叹口气,“陛下着实不容易。”
皇帝笑了,将自己面前的奏章递给他。
“看看这个,你觉得如何?”他问道。
晋安郡王接过来。
那边一阵乱响,二人都看过去,见是大皇子站起来,因为匆忙掀动了几案几本奏章跌落。
两个内侍忙忙的跪地捡起来抱着。
“父皇,孩儿的也看完了。”大皇子走过来说道。
皇帝嗯了声,一面示意内侍将奏章放下,一面继续跟晋安郡王说话。
“民乱与赈灾孰轻孰重?”他问道。
“自然是平乱。”大皇子抢着说道,“有民乱在扰乱赈灾,先严打民乱示威,再赈灾示朝廷仁慈。”
皇帝看他一眼笑了笑没说话,而是看向晋安郡王。
“要赈灾。”晋安郡王说道,“民乱到底是因为灾情而起,究其根源,灭其根源,否则必然四方凶徒泱泱而起,那时候赈灾花费更多。”
皇帝再次笑了。
大皇子有些紧张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扫过。
“父皇。”他忍不住喊道。
皇帝抬手制止他。
“虽然你功课多,官厅事务也才接手,但朝会能来还是要来。”他对晋安郡王说道。
“陛下,孩儿只是宗室。”晋安郡王笑道。
“宗室也要参加大朝会的。”皇帝说道。
晋安郡王俯身施礼应声是。
“你去吧,你要忙的事还多。”皇帝说道。
晋安郡王应声是施礼退出。
看着晋安郡王退出去,皇帝才转向大皇子。
被皇帝的视线一扫,大皇子不由脊背发紧,放在膝上的手攥起。
“你批阅奏章的时候,不要掉书袋。”皇帝说道,拿过大皇子适才看过的奏章,“你要知道,这些大臣们都是十年寒窗苦读千人中考出来的,学问都是一等一的好,你跟他们论文采典故,怎么论的过?”
大皇子讪讪低头应声是,耳边听得皇帝的声音还在继续。
“….空洞,言之无物….这些大臣一个个奸猾,一旦在他们面前露怯,那就要被他们拿捏了….”
“….他们要文才有文才,又熟悉政务,跟他们玩文字,十个你也玩不过,所以你就要扬长避短,有什么说什么,把复杂的事用最简单的话语说出来,知道自己问的什么,要知道什么,想要如何做,简简单单明明白白的传达下去。”
“你看看晋安郡王写的这些…”
大皇子只觉得两耳嗡嗡,呆呆的接过,视线里却是似乎看清了又似乎看不清,神智惶惶,以至于连皇帝再次的问话就更答不上来了。
“你过年就要十四了!已经开府了!那么多先生一个个的轮番教导,又日日在朝堂上,怎么一点长进也没?”
皇帝再也难压心中的烦躁,将手中的奏章啪的摔在几案上。
大皇子一惊而颤,俯身低头。
得知消息的贵妃在殿中急的团团转,终于等到门外有人急匆匆进来。
“怎么样?平王怎么样?”她急问道。
“娘娘,殿下已经回王府了。”内侍说道。
“怎么不叫住他?”贵妃竖眉喝道。
“叫了,殿下不来,急着回去了。”内侍低头说道,一面下意识的抚了抚胳膊。
拦的急了,平王夺过马鞭子还狠狠的抽了他一下。
“可见是受了委屈了。”贵妃更是担忧不已,“快让人去看看,看看他可好?”
另一个内侍应声飞奔去了。
“陛下也是的,他还小,不懂就好好教,这样呵斥做什么啊。”贵妃咬牙说道,“平王一向聪慧,什么不是一教就会。”
“陛下是心情不好,朝事纷杂。”内侍低声劝道。
“心情不好都是那些臣子做事没做好,关平王什么事。”贵妃说道,一面来回踱步,“本宫听说,是晋安郡王的缘故?”
“那倒不是,晋安郡王也看了奏章,他毕竟年长,陛下赞了两句就走了。”内侍说道。
“本宫就知道,奸猾似鬼的东西,只要他在陛下面前,平王就总是受嫌弃。”贵妃哼声说道,站住脚,“陛下还要让他上朝?”
内侍低头应声是。
“娘娘无须在意,人只有对外人才夸,对自己人才舍得责。”他陪笑说道,“陛下对平王严苛,正是寄予厚望,娘娘该高兴….”
话音未落就被贵妃啐了一脸。
“高兴个屁!”她竖眉喝道,“别的时候难道就不寄予厚望了?怎么偏偏就今日被训斥?还不是被人故意挑起了怒火!”
内侍不敢再多言低头应声是。
“以为本宫不懂朝政事理吗?常言说对事不对人,人事人事自然一体哪能相分?什么对事不人,都是骗人的鬼话!”
“人心都有期待,人私心都会比对,如果不是因为那晋安郡王做的好样子,陛下哪里会这么容易就急躁发怒了?”
贵妃站住脚。
“本宫一再说不能留他在皇帝眼下,偏都不听。”
哪里是不听,明明是没办法弄不走嘛。
内侍低头腹议。
“以往装疯卖傻捞些恩宠也就罢了,看看如今,他的心可是更大了,读书读得好,也装模作样的开始谋朝事….”
“娘娘,他就是再做这些,也不过是个宗室,除了得些封赏又能如何。”一个内侍再忍不住说道。
贵妃沉默一刻。
“他能让陛下对平王,生厌。”她慢慢说道。
也许,不,不是也许,这大约就是他目的,有庆王在,封赏馈赠呵护根本就不会少,他这样上窜下跳不遗余力地的又是图什么?
也许,是图平王的命…
贵妃不由打个寒战。
她想起六皇子那年意外时,闻讯赶过来的晋安郡王在听到太医的判定后,眼中闪过的寒光。
那视线就落在大皇子身上,就如同一条毒蛇看到了猎物,躲在阴暗里嘶嘶的吐着毒牙,只待一击毙命。
所有人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忌惮厌恶这个绣花枕头的郡王,因为他们不知道,不知道六皇子是怎么……
.但是晋安郡王一定知道些什么…
他一定知道的!
就是他那时一闪而过的阴寒视线,这么多年死死的纠缠着自己,食不安,夜不能寐。
他绝对不能留了!
她不能冒险等平王登基后再打发收拾这个家伙!
“去,给相爷说,他可别一个人离开京城,把晋安郡王弄走。”
内侍低头应声是慢慢的退了出去。
而此时贵妃派出的内侍刚刚迈进平王府,但却在通秉之后被拦下了。
“殿下说了,因为受了责罚,所以更要用功,请娘娘放心。”平王府的大总管说道。
“那也好见殿下一眼,跟娘娘回话。”内侍说道。
眼前这个大总管的眼神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
似乎是带着几分倨傲。
倨傲什么?原来在宫里可是跟在自己身后的一条狗,如今一出宫倒人模人样了!
还竟然不肯让自己见平王!
是要干什么?现在就把持亲王府了吗?怕别人分走在平王面前的倚重吗?
谁看得起你!
不过,现在虽然还不怎么看得起,但将来平王登基,这王府贴身的内侍都必将是心腹。
潜邸旧人,可不是谁都能比得上的。
“刘大人,殿下叫你去。”内里有小内侍急匆匆喊道。
“正好我与你一同去…”贵妃内侍忙说道,抬脚要走却被刘大总管拦住。
“殿下已经说了不见,殿下如今心情不好,你非要惹怒他,到时候挨了打,你是去跟娘娘诉苦啊,还是自己咽下啊?”刘大总管皱眉不咸不淡的说道。
跟娘娘诉苦,那就是挑拨人家母子关系。
自己咽下,是哑巴吃黄连。
内侍愣了下,不过,殿下怎么会打人?
平王殿下最是知礼守矩,虽然有些迂腐,但为人还是和善的。
刘大总管嘴角一丝笑。
“人啊,看到的都是皮囊。”他低声说道,一面拍了拍内侍的肩头,“我今日就不和你叙旧了,殿下找的急,我可不敢慢待了。”
他说罢疾步而去。
内侍哎哎两声追过去几步被拦下最终作罢。
“大人,请吧。”平王府的随从们客气的说道。
内侍只得摇头迈步向外,才走出院子,就见那一边有两人抬着一个破席子急匆匆的向后而去。
那是什么?
他忍不住眯起眼看去,见随着走动那破席子里滑出一绺长长的乌发。
内侍猛地打个寒战,不可思议的瞪大眼,耳边闪过适才刘大总管的话。
殿下如今心情不好,你非要惹怒他,到时候挨了打……
不会吧?
内侍忍不住想要上前。
“大人。”两边的随从站过来拦住他,带着几分警告,“请吧。”
内侍看着这些虎视眈眈的随从,咽了口口水。
这里是平王府,是平王自己的天下。
内侍垂下视线疾步外出。
“请娘娘不要担心,殿下没事的。”
在门口,跟过来的刘大总管含笑说道。
看着他的笑,内侍再次心内发寒。
人啊看到的都是皮囊,谁知道皮囊下到底是藏着怎么样的心肠。
平王殿下,已经长大了…
内侍应声是,忙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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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两更。
第五十章 相请
“这么说,晋安郡王已经开始要做一个贤明能干美名的宗室了?”
避罪在家的高凌波将幕僚收集的记录文书扔在几案上,似笑非笑说道。
“宗室有美名又是什么好事?催命符罢了。”
“娘娘担心的是他对殿下不利。”幕僚说道。
高凌波摇头,一面抬手示意歌姬们继续。
丝竹曼妙的歌声再次在室内响起,隔着帘帐,若隐若现如同仙境。
“所以说这些女人们啊,就是大事糊涂,小事清楚。”高凌波继续跟幕僚说道,“他蹦达的再厉害,又能对平王怎么不利?平王是什么?是皇储,虽然还没明确太子身份,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他就是未来的国君,一个国君笨了点,大臣们会有意见?但一个宗室聪明厉害,只怕所有人都会有意见,不用所有人,只怕皇帝第一个就…..。”
他说到这里,嘴边一丝冷笑。
他们方家的皇帝可是一句话逼死过亲兄弟的,更何况一个不是嫡亲直系的皇族子侄。
“谁知道皇帝对他如此好是不是为了捧杀…..”
听到这里,幕僚忍不住打个寒战。
天威难测,天家无情啊。
“依着我就留他在京城,让他处处争先让他美名扬,我笑还来不及呢。”高凌波接着说道。
说到这里又摇头叹息一声。
“只可惜娘娘是自困了。”他慢慢说道,“所以说人不困己,己自困。”
幕僚微微一笑。
“娘娘也是因为大人如今的变故而心不安了。”他说道,“大人您真的要自请外放去?”
“退一步海阔天空,这时候留在京城只会让陛下生厌,我还不如躲的远远的,一来陛下眼不见心不烦省的对我更生厌,二来也让那陈绍…”高凌波说道。
说到陈绍二字,加重的语气,在牙齿间慢慢的咬过。
“…..自以为是,让他且得意且权盛,咱们走着瞧,反正如今京中已经安排的差不多,就算我走了,也无伤大碍。”
幕僚点点头,目光落在几案上。
“那晋安郡王…”他问道。
“既然娘娘不安心,那就让他出去吧。”高凌波说道,一面拿起另外一张文书,“要赈灾,民乱到底是因为灾情而起,究其根源,灭其根源,否则必然四方凶徒泱泱而起。”
这是晋安郡王在皇帝面前的应对之言,此时不过半日,就已经清楚的摆在高凌波的案头。
幕僚微微低下头,再抬头面色含笑,眼中褪去了那一丝担忧。
如此在还是不在这京城,都无甚大碍。
“那就从赈灾上入手,让他别光说不练,不是要美名吗?那就去博一博这美名吧。”高凌波说道,将文书再次啪的扔回几案上。
……………………………………………
晋安郡王在玉带桥收住马,皱眉看向程娇娘门前。
门前冷落无人。
“是因为要过年了所以不写字了吗?”他问道。
“这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是因为程娘子已经搬回家中和父母同住了,自然也就不便再出门写字了。”随从说道。
晋安郡王哦了声,他都忘了,她已经不在这里住了。
“殿下,你看还要过去吗?”随从再次问道。
“当然。”晋安郡王催马上前一面说道,“那里才不是她的家,这里才是,我在这里等她。”
今日已经腊月二十八了。
家宅里一派年节气氛,彩卷红灯已经悬挂,肉香菜香也在院内萦绕。
原本忙碌的操持已经停下来了,在阔亮的厅堂内,范江林正在招待突然降临的贵客。
“这些东西都没带走啊。”晋安郡王说道,一面环视四周。
摆设依旧,甚至那女子的坐垫还原样的摆放着。
“是。”范江林说道,“妹妹说不用带东西,人在哪东西就在哪。”
晋安郡王笑着点头,一面端起茶尝了口。
“嗯,不过茶不一样了。”他说道。
范江林低头应声是。
“以前殿下来,都是半芹煮的茶。”他说道,“如今半芹走了,这些小丫头比不上她的手艺。”
晋安郡王眼睛却是一亮。
“我以前来都是半芹煮茶?”他问道。
“是。”范江林再次应声。
“那别人来呢?”晋安郡王又问道。
别人?
“我们家来客不多,都是半芹煮茶。”范江林答道。
晋安郡王哦了声笑了笑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在廊下等候陪坐的黄氏忍不住看了眼身旁的丫头,面容有些古怪。
“妹妹用的茶还有留着吗?”她低声问道。
丫头点点头。
“准备好,半芹一会儿来了,让她先煮茶。”黄氏低声说道。
丫头应声是。
这边正说话,屋内有人起身了,黄氏忙也跟着起身,看那少年贵人迈步向外走。
“殿下。”范江林忙相送,“已经去请妹妹了。”
晋安郡王笑着点点头。
“我不走,我只是…”他看着范江林,上下打量,“还记得当初范军监七人夜中杀狼而出,七人击退整个狼群,此时想来恍若昨日。”
范江林听得一愣,旋即有些怅然。
当初啊…
再不复当初了。
“…别人都是听闻你们几人是一人敌十的好汉,而我可是亲眼见过的…”
晋安郡王的话还在耳边继续,范江林收回神,对着他施礼谢过赞誉。
“不知范军监如今身手可还一如既往?”晋安郡王看着他的胳膊问道。
范江林愣了下。
“范军监的枪法了得,不如我们比试一下。”晋安郡王说道。
范江林终于听明白了,吓得忙摆手说不敢。
晋安郡王也很干脆点点头。
“吾命令你。”他说道。
范江林一脸无奈。
半芹迈入家门的时候,有些惊讶。
“姐姐,都在后院呢。”小丫头带着几分怯怯不安说道。
“殿下走了?”半芹问道。
“没有,殿下也在后院呢。”小丫头说道,看着进门的程娇娘忙施礼。
后院里有呼喝声传来。
“做什么呢?”半芹嘀咕道,跟上程娇娘向后院走去。
后院的小武场中,两人正你来我往,冬日里褪去厚袍,只穿着里衣束起,随着动作身形紧绷跃动,虎虎生风。
“那个是大郎君,这个是谁?”半芹说道,一面瞪眼去看。
少年人的衣袍束扎露出手腕,握着一根木棍,随着进退,跟范江林比起来有些瘦弱的身上也鼓起一块块刚硬的肌肉。
随着棍棒的抖动,少年人转过身来。
“殿下!”半芹失声喊道。
这一声让围在前方的黄氏等人都转过头,连范江林也抬头看来。
借此,晋安郡王长棍一挑,范江林手中的长棍被挑飞了。
哐当一声滚落在地上。
少年人有些喘气,脸上笑意绽开。
“果然跟那些为了练而练的不同。”他说道,看着施礼的范江林,“范军监很不习惯这样的吧?打的辛苦了。”
“殿下比大郎君还要厉害?”半芹忍不住问旁边的人。
“不是。”程娇娘说道,“哥哥学的是杀人功夫,而殿下学的只是功夫。”
杀人的功夫只有在杀人的时候才能使出,而此时既不是杀人的时候,这个人也不是能杀的,所以自然打的辛苦。
“没想到殿下的长枪这么好。”范江林对晋安郡王再次施礼说道,“可见是下了功夫的,下盘稳,只是缺少实战而已。”
晋安郡王笑着点头。
“那你看如果我真要与凶徒面对面的话,胜算几何?”他问道。
范江林被问的一愣。
“你真要到这种地步,一点胜算也无。”程娇娘说道。
一个郡王,真要与凶徒近身对上,那也就表示身陷险地,护卫尽丧,而敌人能做到如此必然也是置之死地,非取他性命不可。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一面接过旁边随从递来的衣裳穿上裹上。
“我来找你是想请你帮个忙。”他一面抬脚走来,对程娇娘说道。
范江林黄氏已经忙退下了。
“先去洗洗再说吧。”程娇娘说道侧身施礼。
晋安郡王愣了下。
在这里洗洗吗?
是怕自己冬日受风伤寒吧。
他旋即含笑大方的点头。
那边黄氏和范江林听到了,也忙邀请又赶着丫头仆妇们收拾。
简单热水冲洗一下,穿着干净里衣走出来的晋安郡王带着几分舒坦。
“殿下别嫌弃,这都是新衣。”范江林说道。
“不嫌弃,这料子是上好的。”晋安郡王说道,一面展开手,由随从给他穿上外袍,又重新理了头发挽了发髻束冠走出来。
客厅里烧热了炭火,新煮的茶已经摆好,那女子正坐着斜倚凭几看书,一旁的香炉里袅袅青烟。
温暖如春,安静恬然。
晋安郡王微微的愣神,心中忽的有些怪异滋味。
听到响动,程娇娘放下书起身。
“殿下,请。”
门边跪坐的半芹施礼说道,一面将另外一边的门拉开。
晋安郡王含笑迈步而进。
“这次的茶对了。”
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晋安郡王含笑说道。
范江林忙施礼道谢。
“在那边住的还习惯吗?”晋安郡王又看着程娇娘问道。
问完了不待回答自己又笑了。
“啊我又忘了,没有人也没有事能让你不便,也不会让你不习惯。”
程娇娘微微一笑,施礼。
“叨扰多时了,我长话短说。”晋安郡王看着半芹再次给厅中的三人斟茶,然后说道,“我想请程娘子帮个忙,这个忙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怎么难?”程娇娘问道。
晋安郡王收正神情,端正身子,抬手施礼。
这般大礼让范江林吓了一跳。
“方伯琮想请程娘子照看庆王。”晋安郡王说道。
第五十一章 爽快
照看庆王?
范江林惊愕的瞪眼。
“我不想把他送进宫内,被人当怪物关起来。”晋安郡王接着说道,“留在宫外,又不太放心,他吃喝不知,冷热苦痛不懂,不记仇不知恩,到底不是个正常人,我也没有可信又可靠的人,想来想去只有你这一个朋友,就想托付一下。”
照看一个亲王?这,这事谁敢担得起!
范江林神情复杂看着眼前再次施礼的晋安郡王。
还有,他请妹妹照看庆王又是什么意思?让妹妹照顾,那他呢?
或者这意思还是求诊治病吧?
“可以。”程娇娘点头说道。
同意了?
这么简单痛快?
范江林又忍不住去看程娇娘。
晋安郡王含笑起身,并没有再表达感激或者询问之类的话,而是推过来一个对牌。
“这个,你可以自由出入平王府。”他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那我就告辞了。”晋安郡王笑道。
屋中的人都起身相送,看着晋安郡王骑马而去。
这一问一答一应一认的可真是都挺痛快的……
“妹妹。”范江林迟疑一下说道,“是不是又要出什么事了?”
“世上,世上,就是事上。”程娇娘笑道,“不用担心,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听她如此说,范江林也就放心了。
“妹妹,吃了饭再走吧。”黄氏说道。
“嫂嫂不用忙了,我去那边吃吧。”程娇娘说道,半芹已经拿来了斗篷,给她披上。
范江林和黄氏抱着孩子送出门,看着她坐车远去了。
“大郎,这个殿下…”黄氏迟疑一下还是忍不住低声说道,“对妹妹似乎很…很好啊。”
“妹妹对他不好吗?”范江林反问道,“但凡是个多少有点人性,懂个礼数的,妹妹都对他们好的很,更别提那些多少帮过一点忙的,妹妹都十百千的回赠……。”
黄氏被说的一愣旋即又失笑,抬手打了他一下。
“我说的不是这个!”她笑道。
范江林瞪眼看她。
“那你说的什么?”他问道。
黄氏瞪眼看他,最终嗨了声。
“没说什么!”她说道,抱着孩子进屋去了。
“没说什么你说什么。”范江林愣愣说道,一面忍不住嘀咕,“都是女人,看妹妹说话多简单明了。”
程家新宅大院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新宅的缘故,年的气氛少了很多。
“夫人,夫人,人来催菜肉的钱。”一个仆妇急匆匆迈进厅内。
厅堂里已经坐着三四个仆妇,闻言都看向她。
“夫人,香蜡的钱也不能再拖了…如今已经请了神,香蜡是不能停了。”一个忙说道。
“夫人,那些订好的首饰头面还要吗?铺子来催,说不要的话就给别人了。”另一个也急急说道。
“行了!”
程二夫人喝道,将手中的茶碗撂在几案上。
屋子里安静下来。
“母亲,母亲。”
程七娘的声音从外边传来。
“我的新首饰怎么没和新衣一起送来?”
程二夫人忍不住伸手抚额。
“父亲说给我挑好的呢。”程七娘说道。
“是,我知道了,一会儿就送来了。”程二夫人说道,一面摆手,“你快下去吧,母亲正忙着呢。”
程七娘不情不愿的哦了声,才要走,见一个小丫头欢天喜地的跑进来。
“夫人,大娘子回来了!”她喊道。
闻听此言一屋子的人都欢喜不已。
“快,快。”程二夫人说道,自己抬脚就向外走去。
众仆妇拥簇着急急的出去了。
程七娘站在厅内,又是气又是急。
“干什么啊?”她喊道,“她们都干什么去?”
“她们去接大娘子。”一旁的小丫头还呆呆的认真的回道。
程七娘瞪眼看她。
“接她?为什么接她?”她喊道,“她以为她是父亲吗?进出一次,全家相迎送?”
“怎么了?七娘找父亲做什么?”
程二老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已经放了年假的程二老爷穿着家常道袍摇摇晃晃走进来,看到女儿面色慈祥宠溺。
“等明日父亲就带你和弟弟去逛街….”他接着说道。
“父亲!”程七娘打断他,上前喊道,“她进出门都要母亲带人相迎送呢。”
“她?”程二老爷愣了下。
“是姐姐。”程七娘不情不愿的说道。
程二老爷的脸便沉下来。
“没规矩!”他拂袖哼道,“在外边没规矩惹来麻烦,在家没规矩不知礼数!成何体统!”
而此时程二夫人已经含笑迎着程娇娘向她的院子走去。
“冷不冷啊。”
“晚上想吃什么啊?”
一面嘘寒问暖。
程娇娘一一答了。
迈进厅堂,将那些仆妇屏退。
“娇娇啊,你看要过年了。”程二夫人含笑说道,“家里的东西要置办的不少….”
“有劳你费心了。”程娇娘说道。
这一句话让程二夫人眉开眼笑。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她笑道。
程娇娘不再说话了,接过半芹捧来的热茶。
程二夫人又将单子拿出来,一一的详细的给她说都置办了什么,又问送来的新衣首饰可满意。
说了一时,虽然没看出这女子有不耐,她自己已经不耐烦了。
“娇娇啊。”程二夫人停顿一下,接着说道,“你看花费不少…”
半芹竖眉看向她。
“你也知道,咱们程家是不分家的,家财呢都在那边手里,这出门给了些钱,一路上就用光了,来到这里又舍出去那么多…”
“咱们家这年虽然不能过的奢侈,也不能太寒碜了不是….”
程二夫人旁敲侧击叫苦喊冤。
“你要什么?”程娇娘打断她问道。
“钱。”程二夫人脱口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家里要用钱,去和半芹说就好。”她说道,“钱都在她那里。”
半芹?
程二夫人抬头看眼前这个丫头。
“不是我。”半芹摇头说道。
夜幕降临的时候,一辆马车径直进门向内而去。
“什么人啊?”程家跟来的仆从忍不住问道,“他们怎么连问都不问?”
一面看门边站着说话的两个侍从。
这是跟着那个程大娘子一起过来的,他们并不太陌生,当初在江州就见过,据说是周老爷的人。
虽然他们名义上是门房,但只是摆摆样子或者做些洒扫,门都是被这些人把持着呢。
“是那个半芹姑娘。”另一个仆从低声说道。
“那个半芹啊。”先前这一个恍然,“那个早出晚归穿金戴银从来不当使唤的使唤丫头。”
“半芹姑娘,半芹姑娘。”
两个仆妇站在门前高一声低一声的喊道。
门猛地被拉开了,已经换下衣裳,半散着头发的婢女柳眉倒竖。
“干什么?”她喝道。
两个仆妇吓的后退一步。
“夫人,夫人请你过去一下。”一个结结巴巴说道。
就在仆妇认为这丫头会摔门的时候,那丫头却只是深吸一口气,神情不喜不怒。
“是,待奴婢换件衣裳梳头。”她说道。
听到那婢女来了,在屋子里等的不耐烦的程二夫人忙向前走了几步,程二老爷重重的咳嗽一声。
对那女子相迎还不够,还要对一个丫头奴婢都亲自相迎吗?
脸面还要不要?
看着程二老爷竖眉怒目,程二夫人冲他笑了笑以示安抚,便急忙迈出内室来到厅堂。
“见过夫人。”
倒还聪明没有尊卑不分,要不然当场打死了事!
程二老爷冷哼以声,继续看手中的书卷,视线虽然落在书上,却凝神听着外边的说话。
“…..家里要忙年了,支出什么的…”
“…正要和夫人说,一来人手不足,所以我今日又挑了些丫头仆妇小厮充作使唤,明日人牙子就带了…”
“那真是太好了..不过也不用那么多,家里还有人跟来,留下些许洒扫粗使的就行,现在要紧的是那些购置采买….”
“…是,夫人尽管安排,来人结算让她们一并找我来便是。”
程二老爷微微皱眉。
这丫头说话客气得体,声音悦耳,并不让人觉得厌恶,但为什么还是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呢?
“….半芹你看还有什么要添置的没?”
“……婢子不用看,夫人做主就好。”
那边传来程二夫人的笑声,一阵脚步响那边的人退出去了,程二夫人迈步进来,脸上笑意未散。
“….老爷,也不知道今年会有多少走访来往,你说先备下百件如何?”她跪坐下来问道。
百件?
以往在家守着亲朋好友也送不了这么多。
“哎呀,多备着些总没错。”程二夫人笑眯眯说道,“用不完留着嘛,她又不在乎那点钱。”
她既然不在乎那点钱开口了,那就要就可劲儿的花。
程二老爷一拍手,问题就在这里!
“什么问题?”程二夫人还沉浸在喜滋滋中,一面拿出账册,吃得喝的新衣头饰都没问题了,问题是趁着这仅有的两天功夫再添置些什么?
当然是金银头面要紧,这样将来七娘的嫁妆…
呸,七娘的嫁妆不急,到时候她妹妹出嫁,还能寒碜了不成?
先备下日常用的,这大过年的应酬必然要多,京城里可不能丢人…
啪的一声响,程二夫人的遐思被打断,有些愕然的看向程二老爷。
“真是没出息,难道被人如此打发,你还如此欢喜?”他竖眉喝道。
程二夫人有些不解。
“欢喜啊。”她点点头说道,“总比像大哥大嫂那样反被人夺了钱财的值得高兴吧?”
说到这里又眉开眼笑。
“而且你看娇娇儿真是大方,可见还是父女亲近…”
想着当初在江州那曹管事的嘴脸,可见是被老大那边连累了。
“亲近什么亲近!”程二老爷没好气的喝道,“有她这样为人子女的吗?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在那丫头面前谁是主子谁是丫头?给点钱就如此的欢喜了吗?”
“是啊,她给我好脸色,又对我言听计从,我自然欢喜。”程二夫人咪咪一笑,“老爷,您是她的亲生父亲,我可只是个继母,难不成还指望她尊我敬我?我可是很知足的。”
可她也没尊我敬我!
程二老爷一语被挑的火大。
“成何体统!这家里谁是尊谁是卑?”他喝道。
“您是尊,自然您是尊。”程二夫人笑道,一面安抚几下,忙又急着去算账,“这个年可不能凑合过了,关系咱们在京城的脸面呢,这可不是在江州。”
脸面?
还有什么脸面?
被拉着招摇过市送入御史台,脸面早就丢光了!
程二老爷将手里的书卷扔下起身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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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两更
第五十二章 新年
程二老爷将手里的爆竹扔进院子。
啪啪的脆响才起,四方便此起彼伏,其间嗖嗖的烟花也飞上夜空炸出一团团莹花。
“看看,地老鼠,地老鼠。”
乳母抱着小童,指着地上吱吱乱转的烟花又是笑又是跳。
“京城就是好。”
程二夫人裹着褐色金丝大斗篷,毛茸茸的狐狸毛将她的脸色衬得明亮,这件衣服穿上之后,她都舍不得脱下来,看着空中高高的五彩的烟火,再看地上乱钻的活了一般的烟火,别说小孩子,连她这个大人都欢喜的看不过来。
“以前在江州可没见过这个。”
“夫人,这是李家烟火的上好烟火。”一旁的仆妇眉飞色舞的说道。
“我问过了,这种烟火在市面上十文钱一个,还买不到呢。”有人忙说道。
十文钱一个?
程二夫人看着接连不断的烟火,心惊肉跳,这得多少钱啊!
“不过咱们家没花钱,是人家亲自赠送来的。”一个仆妇笑道,“咱们家大娘子可是人家的师父,这几个烟火算什么,你们没见李家送来的年礼啧啧啧…..”
京城豪商!
什么叫京城豪商!
何止李家,想到这两三天络绎不绝的上门的人,以及摞起来的高高的拜帖,还有那一担子一担子担进库房的大大小小的箱子,程二夫人不由伸手抚着心口压住,免得心跳的让她昏厥过去。
来京城是来对了!
早该来!
“娇娇,娇娇。”
想到这里程二夫人忙回头喊。
见站在门前廊下另一边由两个丫头左右相陪的女子闻声看过来,她的旁边站着程四郎。
“娇娇,冷不冷,怕不怕?来来…”程二夫人招手喊道。
手刚抬起来,就被不知什么时候钻过来的程七娘抱住。
“母亲,我也害怕。”她说道。
程二夫人瞪她一眼,将她扒拉开。继续喊程娇娘。
程娇娘摇摇头,屈膝施礼。
“我熬不得夜,就先告退了。”她说道。
“那你早点睡。”程二夫人忙笑道,又要喊着小厮们别再放烟火了。免得吵到她。
“你有本事让四周的邻居都不放?”
一旁的程二老爷冷冷说道。
“你让这京城的人都不放?”
程二夫人瞪他一眼。
“矫情什么!”程二老爷哼了声说道。
那边程娇娘已经转身走开了,两个丫头听到了回头神情不悦的看他。
“二叔。”程四郎忍不住喊道。
“四郎,科考就要到了,虽然是过年你也不可荒废,去读书吧。”程二老爷不咸不淡说道。
说罢不再理会他们,冷脸转过头,从乳母怀中挣扎着要去抓烟火的儿子。
“你干什么?不喜欢就别理会嘛。”程二夫人低声说道,“惹她做什么?”
“我就看不得她哪一副谁都欠她的样子。”程二老爷哼声说道,“装的神神叨叨的,怪不得被人揪着要告呢。”
程二夫人笑着用胳膊撞他一下。
“还没走远呢。”她低笑道。
“我还怕她了?”程二老爷哼声。“别说骂两句了,打了又如何?我是她老子!反了她!”
“爹爹,不要打我。”程七娘又拉住他的衣袖说道。
程二老爷瞬时笑起来。
“我怎么舍得打七娘,七娘最听话了。”他笑道,怀里的儿子早已经不耐烦。伸着胳膊要往院子里去。
“走走,爹爹带你放烟火。”程二老爷抱住儿子笑道,一面果然抬脚迈下台阶。
“看着点,那东西怪吓人的。”程二夫人嘱咐道。
程七娘已经笑着依偎在她身旁。
“母亲,我也要去。”她说道。
程二夫人忙拉住她。
“不许去。”她说道,“那些火星子溅到脸上手上,留下花儿可就糟了。我们七娘这么漂亮可不能的。”
程七娘高兴的笑,依偎在程二夫人身边,看着程二老爷果然从小厮手里接过烟火,亲自去点。
兹兹的烟火声在院子里响起,伴着大大小小的尖叫笑声。
已经走出院门的半芹忍不住回头看去。
明亮的灯笼,烟火如雪。天上地下交辉相应,穿着的锦绣花枝招展的一家人欢笑依偎其乐融融。
“半芹。”
婢女回头喊道,竖眉带着几分警告。
“有什么好看的,快走。”
半芹应声是收回视线转头疾步跟上。
“妹妹。”程四郎叹口气,然后眼睛一亮。“妹妹喜欢烟火吗?我也敢放的。”
程娇娘看着他笑了。
她抬头看夜空。
今年李家的烟火已经飞的不次于当初她为茂源山兄弟做的烟火了。
不知是李茂的意思,还是李家的意思,李家烟火非要赠送一份红利。
这些事程娇娘一概不理会,自有婢女打理。
此时夜色正酣,烟火此起彼伏,半个天空都亮堂堂的。
就好像程家大宅被火烧毁的那时候….
那时候,对于杨氏一族来说,那也是普天同庆的欢喜时刻吧。
“我不太喜欢烟火。”程娇娘说道,从夜空里收回视线,“哥哥别担心,我没事的,从来不期许,自然不会失望。”
程四郎再次叹口气。
“哥哥,你去读书吧,我也回去睡了。”程娇娘说道,一面屈膝施礼,再起身抬头,“再说,我不是还有哥哥吗?情义关怀不在多,在乎真,真,一人足矣。”
对,还有自己。
程四郎笑了,点点头。
“那妹妹好好休息,我去读书了。”他说道。
再次互相施礼,二人分别而去。
屋子里守着两个仆妇两个丫头,见她们回来忙施礼。
炭火暖暖。香炉也新焚香,水和宵夜也都热乎,婢女满意的点点头。
“半芹姐姐。”
有一个小丫头从外颠颠跑来。
“那些准备的钱还散吗?”
适才已经准备一簸箩钱,待烟火爆竹之后散给下人们。只是那边烟火爆竹还未散,程娇娘被赶出来了。
婢女哼了声。
“散。”她说道,目光扫过眼前院子里的五六人,微微一笑,“娘子的钱,散给伺候娘子的人,你们把那些钱分了吧。”
此言一出,院中的人都呆住了。
“半芹姑娘,你是说,那些钱。都,只给我们几个….”一个年长的仆妇不可置信的问道,伸手点过自己以及其他几人。
“对啊,你们不想要?”婢女笑问道。
钱谁不想要啊!
院中的仆妇丫头回过神,纷纷跪下叩头。
“谢娘子赏。”她们乱乱的喊道。声音都有些激动的走了音。
那可是一簸箩钱!一簸箩!原本是家里上下里外二十四个下人们分的,如今成了她们五个人的了!
我的乖乖!
婢女摆摆手。
“下去玩吧,这里有我呢,你们今晚且自在去。”她说道。
仆妇丫头们叩头,欢欢喜喜的拥着那来问的丫头直奔钱簸箩去了。
正月初一元旦日,程二夫人的心就跳的让她起不了身。
“一簸箩钱啊!”
她说道。
“是啊,夫人。那可是满满的一簸箩钱啊。”身旁的仆妇急急说道,神情激动,“都让那五个人分了!五个人啊,夫人,这一分,抵她们一辈子的赏钱!”
昨晚那五人悄无声息的把钱分了。但捂了一晚上还是传开了,让满家宅的下人炸了窝,眼红不已。
怎么自己当时没在大娘子那里呢?
又或者大娘子怎么早早就走了?
“糟践啊。”程二夫人喃喃说道,“她怎么就舍得?”
“大娘子没说话,都是那半芹说的。”仆妇忙说道。
经过这两三日的观察。程二夫人也多少明白了,这个半芹可不止是把持着这个程家的所有开支,而且程娇娘手里的所有产业都归她管。
那就是跟江州曹管事那般的人物。
果然是一样啊,你看看把钱不当钱的做派….
不过好歹也是花在自己家人身上。
程二夫人又旋即欢天喜地起来,大方就好,就怕小气的。
“来人更衣。”她说道。
两个仆妇也欢天喜地的打开衣橱又拿出一套新衣,陪着新头面一并装扮起来。
“这样看来。”
程二夫人又停下手,看着铜镜里锦绣一团的自己。
“年前开的口要的卖的东西还是太少了。”
而此时在西北新年第一缕日光投下来时,龙谷城城门大开,城门里外满是民众,当看到大路上一队队人马兵丁出现的时候,满城哄然。
半个月征战奔袭归来的大军让龙谷城的新年这一刻才正式的到来。
城门前堆起两座小山,一边是缴获,一边则是斩首。
亲人的归来欢喜,而失去亲人的则悲痛欲绝,两种情绪在城门交汇。
“…..当时出征带的粮草不够,还真是担心。”
几个将官已经越过人群向内而去,一面说话。
“…当真是不够,为了行动迅速,我们又丢弃大半….”
听到这里在场的将官纷纷惊讶。
“那你们还能坚持如此之久,且大胜归来?”
那风尘仆仆的将官哈哈笑了。
“这要多亏周侍禁。”他说道,一面回头张望寻找,很快看到在一队人马中而行的一个少年将官,“六郎,过来。”
虽然四周嘈杂,少年将官还是闻声抬头准确的看过来,日光下,被风霜揉糙割瘦的面容越发的刚毅。
第五十三章 着想
见他看过来,那将官冲他再次招手。
周六郎纵马疾驰而来,对着唤他的将官抱拳行礼。
“阁职。”
将官哈哈笑了,一面指着周六郎对众人说道。
“当时粮草告急,退不得进不得困顿,就是周侍禁率二十人突袭断山,得到了西贼的一个存粮所在,不仅损耗西贼,还充盈了我们。”
闻听此言大家恍然,又纷纷赞叹。
“阁职谬赞了,是斥候打探得利,是众兵丁悍勇。”周六郎说道,面对着称赞没有丝毫的得意之状。
能征善战,还不居功,这简直是少年辈的楷模!
这样的年轻人多多益善才是!
这话引来一片称赞,说笑一刻众将官向官厅而去。
走到内城街上都是将官们的家眷相迎,娇妻爱子美妾热热闹闹哭哭笑笑,比起城外丝毫不逊。
“六郎,六郎。”
走在人群中正与前来迎接的周家叔伯兄长们说笑的周六郎闻声愣了下,转头看去,见一旁的人群中徐四根正含笑看过来。
见他看过来,徐四根抱拳施礼,做欢迎的姿态。
算什么?
也当亲人吗?
周六郎有些不自在,正迟疑见,徐四根转身走开了。
其实,他也没有亲人了…..
来的时候七个兄弟,如今转眼就只剩他一人了。
看着在人群中慢慢走开的背影,周六郎心中酸涩。
“六郎!”
有人拍他肩头喊道。
周六郎回过神。
“快去,钟将军要见你们了。”一个兄长说道。
周六郎点点头,看着前方将官们都迈步进了官厅,他也忙抬脚上前,临进门时又回头看了眼,街上已经看不到徐四根的身影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官厅里庆功宴正酣,而夜空里无数的烟火绽放,绚丽的烟火让那些就是醉酒的人也忍不住抬头来看。
“飞的真高是不是?”
有人在耳边说道。
周六郎忙回头,见是钟承布,他忙丢下酒碗施礼。
钟承布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站过来向天上看。
“这是加急特意从京城送来的李家烟火最好最新的烟火爆竹。”他笑道,抬手指着夜空,“就是为了今日庆功。”
周六郎说声谢过将军。
钟承布转头看着他打量一下,笑了。
“不错,神臂弓也好,你这个皇帝亲口擢升的侍禁也好,都做到了其名副实。”他说道。
“多谢将军赞誉。”周六郎整容施礼。
“别客气,这是你应得的,又不是我赞你就赞出来的,京里又有好东西了。”钟承布笑道,“你想不想再去试试?说不定还能在擢升两级呢。”
“运气眷顾一次就够了,还是留给别人吧。”周六郎绷着脸说道。
钟承布哈哈笑了。
“小孩子还挺别扭。”他说道,“好了,收拾一下,跟我进京献功,顺便把新的据说一响能让万人哭的东西运回来。”
说罢抬脚走开了。
进京?
周六郎有些惊讶,看着转身又去和众多将官们喝酒的钟承布。
进京啊……
一场胜仗让整个西北的正月有了年的热闹,街上来往的人人神情轻松。
巷子里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从早到晚都没断过。
“….还有更好的时候呢。”
坐在院子里,亲手缝补一双鞋子的徐四根说道。
院子里坐着四五个穿着新冬衣的孩童瞪大眼听他说话。
“徐大叔,还有更好?”他们齐声问道。
“是啊,现如今境域内扫平了一半,等将来扫平另外一半,我们兵强马壮,让西贼再不敢轻易来犯,不管冬夏春秋,民众都不担心,那便是更好的安稳的日子。”徐四根说道。
门外有两个妇人抬着一锅走进来,散发着肉香味,引得孩童呢呼啦都围上去。
“徐官爷。”其中一个邻家妇人说道,“这些肉都给你炖好了。”
徐四根忙含笑道谢,又招呼早已经流口水的孩童们去吃。
“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两个妇人们拒绝,驱赶孩童们出去,“徐官爷送我们的还没吃呢,怎么还来吃你的。”
徐四根笑了笑。
一个妇人眼尖看到徐四根手里的活计,顿时又急了。
“徐官爷,这大正月的你怎么能动针线!”她喊道。
“坏了,正好闲着修修。”徐四根说道。
妇人们放下锅,大呼小叫的上前夺了,又再三叮嘱一番正月的规矩。
“你们这些男人们不记这些。”一个妇人说道,迟疑一下,“徐官爷,也不小了,不知道想找个什么样的娘子成个家…”
徐四根笑了。
“我不打算成家了。”他说道。
这般有钱有势为人又好的男人可不好找,不成家,其实是还要细挑吧,两个妇人对视一眼,有心再做媒,门外传来一声轻咳。
院中的人看过去,见是一个少年人垂手站着。
这少年人穿着打扮一看就不凡,两个妇人忙低头惶惶的告辞了。
“周侍禁,你怎么来了?”徐四根笑道,一面伸手做请,“快进来坐坐。”
周六郎没有进来,就站在门边。
“我要去京城了,你有什么要捎过去的吗?”他问道。
徐四根愣了下,旋即高兴的点头。
“有,有,侍禁稍等,我这就去拿。”他说道。
周六郎站在院门口,见四周街坊孩童都围观更为不自在,便抬脚迈进来,一面等候一面打量院子。
院子收拾的很干净,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有些荒凉,是少了人气的缘故吧。
徐四根拎着一个大包袱走出来。
“那就有劳侍禁了。”他含笑说道,“里面都分着呢,给大哥的,给妹妹的一看便知。”
周六郎嗯了声,一旁的亲随忙伸手接过。
院中沉默一刻。
“你为什么不成家?”周六郎忽地问道。
徐四根没料到他问这个,愣了下,然后笑了。
“没什么,我就是想他们孤零零在地下,我这心里总是不愿意自己身边太热闹。”他说道,“不过也说不定,等年纪大了些也许就又想成家了。”
说到这里一笑施礼。
“多谢你惦记了。”他说道。
周六郎有些不自在的嗯了声,转身走开了,走了几步在门边又停下。
“那是不对的,我想,他们也不喜欢你孤零零的。”他说道。
说罢疾步而出,翻身上马,不待徐四根跟出来就远去了。
……………………………………………………………..
虽然已经是正月初十了,但京中的年味依旧,且随着即将到来的十五更掀起热闹。
“到时候街上有彩灯,皇帝还会出来与民同乐。”
院子里三三两两的仆妇揣手聚在一些说笑。
她们都是程二夫人从江州带来的人,进京之后还没逛过京城。
“半芹姑娘说了,到时候让家里人都去看呢。”
想到这个几人激动不已。
“半芹姑娘已经让人扎了彩楼呢。”
虽然才短短时日,家中上下口中半芹姑娘都挂在嘴边,程二夫人和老爷倒靠后了。
这也怪不得她们如此,家中的吃穿用度全握在人家手里,就是不想提也不得不提起了。
最要紧的是,为人大方,且不多事,只要你敢张口,她就敢给。
“说起来,我去看看大娘子那边扫过了没?”一个仆妇想到什么抬脚就走。
几人伸手拉住她。
“你晚了,大娘子那里多少人盯着,那里轮到你去卖好。”大家笑道。
自从那晚一簸箩钱被那五个人分了之后,程娇娘院子附近的人明显多了起来,别说仆妇丫头了,就连程二夫人也没少去。
“来人来人。”
正房厅中传来程二老爷的声音,院门外的仆妇忙散开了,然后见一个仆妇急匆匆而出。
“老爷要请娘子来见客?”
半芹皱眉问道。
“来的什么客?可是亲戚?”
官宦人家的女眷哪能轻易见外客,只有亲戚以及情同亲戚的好友们才可以互相见面。
这京城程二老爷可没亲戚。
“是老爷的朋友。”丫头低头说道。
“什么朋友?”半芹更为皱眉,“才几日就有了通家之好的朋友了?”
这程二老爷也太容易结交了吧?
想要见娘子的人多了去了,要是这样一个个的随意结交前来见,这日子还过不过?
程娇娘闻声出来了,半芹不情不愿的跟着一并过来了。
程二夫人带着程四娘五娘七娘并程五郎已经来了,正与在座的两个男子见礼。
当听到丫头说大娘子来了的时候,热闹的厅内一阵安静。
而程二老爷也有一瞬间的口结。
按理说程娇娘在家中行四,但一贯没有这样喊,突然这样喊,适才已经见过礼的女儿们又怎么说?
不待他想好,那边的二人已经起身了。
“程娘子。”他们含笑说道。
程娇娘屈身施礼。
“这是官诰院的二位伯伯。”程二老爷板着脸说道。
“见过二位伯伯。”程娇娘说道。
两人忙笑着点头,见过礼,程二夫人便带着孩子们退下了。
“这二位必然要回请的,到时候娇娇,你和我一起去吧。”程二夫人说道,不理会一旁程七娘扯她衣袖,含笑说道,“四娘她们比较小,又初次来京城,免得生怯。”
“好。”程娇娘说道。
程二夫人眉开眼笑,都说这个女子古怪,哪里古怪,简直太好说话了。
而这边厅堂里重新坐定的主客也是笑颜开。
“重之你可真是好福气啊。”其中一个男人含笑说道,热亲的唤着程二老爷的字,“妻子和睦其乐融融。”
程二老爷忙说哪里哪里,脸上却是掩不住的得意,一面吩咐人去摆宴。
“哎,要说摆宴。”另一个男人想到什么,忙抬手说道,“既然来到重之家中,必然要尝一尝最正宗的过路神仙。”
程二老爷微微愣了下。
过路神仙…
“对,对,这过路神仙可是重之你家的。”先前的男人笑道。
说道这个程二老爷的脸色有些难看。
神仙居,太平居,药铺,哦对了,还有那李家烟火,送来的可不仅仅是烟火,他可看到了,那婢女收下的还有一张红利的契约!
那些产业,那些钱,家里吃得穿的用的,妻子几乎笑开的脸,对那婢女都恨不得卑躬屈膝,这些日子他都装作看不到,但真的能当作看不到吗?
这是他的家!但这家里却由一个婢女把持!成何体统!
既然是朋友,程二老爷也没有掩饰不开心,举起茶碗。
“志高兄,说笑了。”他带着几分酸意说道,“那可不是我的。”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
“重之,你跟我们喊什么穷!”被唤作志高的男人哈哈笑了,“我又不借你的钱,放心。”
“不过,重之,去神仙居吃饭给留个包厢,我还是想请你帮个忙的。”另一个则笑道。
程二老爷被说的脸色更难看。
“我哪里做的了主。”他说道,将茶碗放下,“都不是我的。”
“重之,这难道不是你家大娘子的?”男人似乎有些奇怪,收正神情问道。
“是。”程二老爷不情不愿的说道。
“那既然是你家大娘子的,岂不就是你家的。”男人们对视一眼笑起来,“你家的,自然就是你的。”
程二老爷皱眉,要说话,面前的男人抬手制止他。
“重之,既然你称我们为一声兄长,有些话我们做兄长不得不说。”男人肃穆说道,“这些话,你可千万别再说。”
“什么话?”程二老爷皱眉。
“那些产业不是你的话。”另一个男人说道。
“那本来就不是…..”程二老爷不悦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重之!那些产业可是写的你家大娘子的名讳!”面前的男人竖眉肃穆说道,“如今你还在世,不可在人前这样说,否则便是置大娘子与不孝之名!”
程二老爷一怔,看着这男人。
“重之。”另一个男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圣人有言,父母存,不有私财,律法有定,父子无异财。”【注1】
父子无异财!
程二老爷视线又转向他。
男人也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重之。”他语重心长,“为了令爱着想,你可要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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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礼记*曲礼》
PS:四千字,今日一更
第五十四章 好事
天色大亮,街上的人多起来,高家因为高凌波已经上了自请出外奏疏且皇帝也允许的事而门前冷落。
不过门前冷落,门内却是热闹依旧。
前厅后院,人来人往,花团锦簇。
“只是戏台上也满了就好了。”有人笑道,指着那边亭榭外空当当的戏台子。
“去年日月双蚀,又雪灾民乱,天子忧心,国民不安,已经下令禁了喜乐,过年能让放烟火,十五依旧赏彩灯就不错了。”一旁的人说道。
“不过,咱们在家赏歌舞也不为过。”有人又说道,一面指着从厅堂外碎步而进的女子。
“哎呦,朱小娘子请来了。”
厅中散座的男人们都看过来。
“不是说很难请吗?”
“难请?那也得看谁请啊!”
厅外乱乱,传进厅内,让帘帐后闭目正由两个小婢捶腿按头的高凌波微微皱眉。
“大人是要过了立春才走吗?”一个幕僚在一旁说道。
“怎么会。”高凌波闭目说道,“我可是真心认罪的,也真心认罚,过了十五我就走。”
“大人顺势而为也好。”幕僚点头说道,“平王日渐年长,过了年已经十四了,再加上去年的日月双蚀,今年必然要清政明治,便可以请立太子了。”
“一旦立了太子,首当其冲的就是我啊。”高凌波说道。
“是啊,大人家到底是外戚,不能久居朝堂。”幕僚说道,“此时大人请出既顺了皇帝的心意,也避过了风头,等将来尘埃落定回转,还有什么能阻挡大人呢?”
说到这里他笑起来,闭目的高凌波也笑起来。
“所以呢看到坏事也不要急,坏事也能变成好事。”他慢慢说道,“而好事也说不定就是坏事。”
屋内的人都笑起来。
高凌波忽地抬手制止大家的说笑,一面睁开眼,由小婢搀扶坐起来,。
“外边的琴弹得好。”他说道。
闻听此言,两边的人忙拉起帘子,厅堂中坐着弹琴的小娘子便呈现在眼前。
“是德胜楼的朱小娘子。”幕僚说道。
高凌波点点头。
厅中的女子不愧为花中之魁,颜如牡丹,色如芍药,身上衣衫华丽却又不庸俗。
“不错,不错。”他说道。
不知道是夸赞琴声还是夸赞人,一面倚着小婢,一面手轻轻的打拍子迎合,享受着正月里的闲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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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二夫人携着程娇娘迈入一家庭院。
看着迎接上前的仆妇含笑点头。
“….官诰院的贾志高,京中人士,祖上与宗室联姻,挣下了好产业发了家。”一个仆妇在程二夫人耳边再次低声说道。
“这记下了。”程二夫人低声说道,“半芹还说了什么?”
“别的没说,只说夫人随意就行。”仆妇低声说道。
随意?
这可是京中官宦家眷来往,跟江州那边能一样吗?
程二夫人忍不住回头,看站在身后的程娇娘和一个丫头。
都叫半芹,干吗不让那个半芹来?
后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年长的年轻的,满屋子看去花团锦簇。
贾夫人亲自迎接过去了。
“程夫人,您来了。”
“贾夫人。”程二夫人忙还礼说道。
还没礼毕,贾夫人已经满脸笑的看向程娇娘了。
“程娘子,快些里面请。”她说道。
这话听着有些怪,但…..看着眼前这夫人热情的笑脸,管它呢。
程二夫人笑着点头,抬脚跟随。
厅堂里更多的人都站起来,纷纷含笑打招呼,当然这热情冲着谁去,大家心里也都明白。
“周夫人,怎么你家上次待客没把这外甥女请来啊?要不然岂不是更热闹?”
在门外看着这边厅堂内众星捧月的场面,一个夫人对旁边的夫人笑道。
周夫人的目光落在程二夫人身后,那女子已经解下斗篷,一身应景应年纪的艳丽冬装,衬得面容青春靓丽,让人悦之生喜,但周夫人却只感到一阵发寒。
似乎察觉到有人的窥视,那女子抬眼看过来。
如同针刺目,周夫人吓得立刻转开,心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我是对她好,我是对她真的好,我绝没有害她之心。
周夫人抚着心口念佛经一般重复着。
“周夫人,周夫人?”旁边的夫人察觉她失态,忙伸手推她,“怎么了?”
周夫人回过神勉强一笑。
“没事。”她说道。
那夫人带着几分了然一笑。
“羡慕了吧?别羡慕她啊,她只是个继室,你可是正经的舅母。”她笑道,“你站过去,哪里还有她的地儿。”
羡慕?
早知道她们会来,她是绝对不会来的。
周夫人再次看向那边,看着被人围着恭维正抬袖子掩饰而笑的程二夫人。
“我可不羡慕。”她喃喃说道,“要是换我站到她身边可笑不出来。”
可怜的程二夫人…
她以为她身后站着的是生财招福的菩萨吗?那明明是个夜叉!
“别在这里说胡话了,快走,带我去见见你的外甥女,运气好说不定能得到什么点化呢。”旁边的夫人推她催促。
周夫人却掉头转身。
“我突然身子不太舒服,还是先回去了。”她说道,不待那夫人回过神,便疾步走开了。
这个正月,周夫人养病在家,谢绝了任何宴请。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程二老爷猛地翻身起来。
坐在妆台前正翻看首饰的程二夫人吓了一跳。
“老爷这么早醒了?”她惊讶问道。
程二老爷看了她一眼。
“你也不晚。”他说道。
程二夫人笑着坐过来。
“老爷,今日还有个宴席要去,你看看,我用那个金钗好?”她说道,一面借着晨光将手里的一把五只钗给程二老爷。
五只大小不一的金钗有些晃眼。
程二老爷皱眉。
“我觉得哪个都好看。”程二夫人又含笑自己端详,“可是不能都这么拿出来用了啊,留下几个,将来给七娘做嫁妆。”
人家婢女随手打发的几只破簪子,就能留着给他的女儿做嫁妆!
“什么破东西你也看得上!”程二老爷顿时火大,抬手将金钗打落,“眼皮怎么这么浅!”
程二夫人忙去捡。
“你发什么火?”她不悦说道,“我没见过,也没人给过我这么多,我就是这等穷书生家出身,见到钱就挪不开眼。”
没见过,也没人给过我这么多,这两句话传入程二老爷耳中,就听着有些别扭了。
难道这些年他往家里拿的东西还少吗?还比不上一个婢女给她的?
有了这个别扭,程二夫人最后那句穷书生,便如同一个火把烧到了他的尾巴上。
“你这作死的妇人!”程二老爷跳起来喊道。
程二夫人顿时也恼了。
“大正月的老爷这是要咒我了?”她竖眉说道,“死了一个还不够,还要死第二个吗?”
程二老爷气的脸都绿了,要打也不敢打,要骂,外边已经有低低的走动的声音。
“成何体统!”他只得甩袖疾步出去了。
听的外边门咣当响,程二夫人撇撇嘴,将手里的金钗再次举起来,越来越明亮的晨光下细看。
“我看上的可不止这些。”她含笑说道,“不过,我也不嫌弃这些蝇头小利。”
正月的官厅里到底比别的时候懒散一些。
“今日我们早些走,赶到东门吃顿羊汤,午后就去金田巷里乐一乐。”一个小吏笑着对另外一个说道。
另外一个则撇撇嘴摇摇头。
“只怕早不了,还是等晚上吧。”他揣着手说道。
“怎么了?”先前的小吏不解的问道。
那小吏便将向一间官厅努努嘴。
“有位勤劳的大人还忙着呢。”他说道。
勤劳的大人?
小吏一愣。
见那边官厅的门被拉开了,一个官员虎着脸看着外边。
“来人,来人,去京兆府把这些文书给我找来。”他大声说道。
那小吏冲他吐吐舌头,应声是颠颠的过去了,点头哈腰的伸手接过忙一溜烟的去了。
一摞厚厚的书卷被放在几案上,本就满当当的几案上更加乱。
“大人,这是从京兆府借来的你要的。”小吏说道。
程二老爷嗯了声,伸手翻看。
“大人,来日方长,您不用急着办案。”小吏带着几分讨好说道,“咱们一定好好的协助大人。”
都说这程栋是一个只在偏远下等州转悠的官员,靠着皇帝封赏才来到这大理寺,这京中那个衙门容易居呢?
新官上任别说先给别人三把火烧,先要迎接属下老人们的下马威,涌涌不断的公务,积年的难断的旧案必将堆到面前,干不好就要留个笑话,也消去了几分得意。
想来这程栋也是防着这个呢,不过这一次他可真是多虑了。
且不说有贵人特意打过招呼不许为难他,就说没有贵人打招呼,光凭他姓程名栋,生女程氏,就足以让大人供起来了,还为难!谁吃饱撑的自己找死呢!
一个冯林就够了!
小吏正胡思乱想准备再开解开解,那边啪的一声响,程栋拍了下几案。
“找到了!”他一脸欢喜的说道。
抬头见小吏呆呆,忙收正了神情。
“你下去吧。”
赶走了小吏,程二老爷深吸一口气,动作更快的翻找,很快几案上其他的书卷都被推下去,只剩四五卷展开。
略有些阴暗的室内视线有些昏昏,但程二老爷还是清楚的看到面前这几张文书上清晰的程氏娇娘四个字。
“果然…”他慢慢说道,“原来果然留的是她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周家….”
说到这里他一伸手再次重重的拍几案。
“真是个糊涂傻儿!”
他喝道。
“祖父母,父母在,别籍异财,不孝,徒三年。”【注1】
“怎能如此随意!怪不得总是被人指责攻击,都是自己留人与把柄!”
虽然口中说的严厉,程二老爷的脸上却是绽开了笑意。
“好险好险,还好还好,我及时赶来了,又及时被人提醒得知,要不然难免日后又要被人以此生事。”
*******************************************
注1:《唐律,名例》。
今日两更
第五十五章 想要
程二夫人迈进家门,仆妇丫头们都忙接过来。
“娇娇,娇娇你快去歇息….”
她想到什么又忙回头笑道。
转过头,身后早已经没人了。
“人家早走了,还用母亲你惦记!”程七娘说道,甩手先进门去了。
程四娘程五娘以及两个妾侍都恭敬的待程二夫人进门才跟进来。
“夫人吃了酒了。”一个妾侍捧茶说道。
“是啊,盛情难为。”程二夫人笑道,一面接过茶。
“也不知道是对谁的情!”程七娘说道。
“不管是为了谁的情,她们都少不了对我的情。”程二夫人笑道,“少不了咱们程家的情。”
程七娘撅嘴不说话。
“靠着谁的情又有什么计较,反正我。”程二夫人坐下来,依着凭几,带着醉意拍了拍自己,“我在京中站稳了脚,而你们…”
她伸手指着程四娘程五娘七娘。
“你们姐妹也能说个好人家。”
闻听这个,程四娘五娘带着几分羞怯忙低下头回避,两个妾侍很是欢喜。
“夫人,有人提亲了吗?”她们忍不住问道,“这也太快了吧?”
“快?”程二夫人笑道,“不快,可就抢不到手了,我和你们说,就这几天,已经三家有这个意思了,咱们四娘五娘,连七娘都被问到了,等老爷好好的查问了再说。”
女儿们能有嫁个好人家,就是这两个妾侍一辈子的心愿了结了,闻言都合手念佛。
“都是托夫人的福,为了她们费了心思了。”两人说道,又催着程四娘五娘来道谢。
两个女儿带着几分羞怯上前谢过母亲。
“我才不用靠她嫁人呢!”
一直安静没有说话的程七娘此时再忍不住站起来喊道,转身跑走了。
两个妾侍忙要跟去劝。
“别管她,她还小,不懂。”程二夫人说道,看着程四娘五娘,“再说,她还能等,也不急,等个三四年正到年纪,而那时候,咱们家也就不单单靠着她了。”
两个妾侍点头。
“夫人说的是。”她们说道。
“七娘能等,四娘五娘可不能再等。”程二夫人接着说道,“不过也不能急,咱们要好好的挑。”
程四娘五娘这时也不能再听下去了,红着脸施礼告退了。
走出程二夫人的院子,姐妹二人沿着路慢行,虽然才住了没多久,但看着这个宅院并没有那种陌生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这个宅院新中有旧,养护得当的缘故吧。
“你可有想过,我们有一天要靠着她谋一门好姻缘?”程四娘说道。
程五娘叹口气,又笑了。
“这世上的事,真的是想不到。”她说道。
她说这话停下脚,看向一旁的屋子。
程四娘也停下脚。
那边是程娇娘的住处。
相比于程二夫人哪里仆妇丫头众多,这里人很少,甚至比她们姐妹身边的丫头仆妇都少。
但这并不是跟以前那样,丫头仆妇们掀起避讳这里,事实上家的人都恨不得在这里当差。
“..大娘子啊安静的就跟个木头人似的…”
“….不是看书写字就是练箭..”
“…咱们就是想伺候都不知道伺候什么,杵在院子里都跟傻子似的…”
也正因为如此,这里到底不留人伺候,大事那个贴身婢女半芹都做了,小事诸如洒扫跑腿两个丫头就足够了。
“娘子..”
半芹将热茶捧上来,看着换上家常衣的程娇娘,带着几分心疼。
“累不累啊?天天出门。”
“不累,出门和在家也没什么大区别。”程娇娘说道,“只要你自己想去呢,心有悦之,便不会累。”
“娘子你想去啊?”半芹更加惊讶。
“没有理由不去啊。”程娇娘说道。
原来娘子不是不爱出门啊,也不对啊,她是不爱出门啊,那到底是…
婢女噗嗤一声笑了。
“我说你啊,不要想太多。”她说道,一面将手里的账册翻看的利索。
半芹坐在她对面,一面看着炉火,一面手拄着头闷闷。
“娘子很简单的,他们请,娘子就会应,她可不是勉强自己为了谁去做什么的,她如果去,那就是她自己要去。”婢女接着说道,“他们请了,娘子去了,就这样,别的千万别多想,尤其别想为什么会怎样,就看看到的,别想那些没看到的。”
半芹哦了声。
“我只是觉得,娘子对他们太好了。”她说道,“太不值了。”
婢女笑了,停了下手。
“好?”她说道,“有时候好事也是坏事,坏事呢也说不定是好事。”
半芹看向她。
“姐姐,我很笨啊,别跟我打机锋。”她说道。
“不笨啊,连打机锋都知道。”婢女笑道,看着半芹做恼怒,她忙摆手笑,“好,好,不打机锋。”
她停顿了下,想了想。
“你知道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吗?”
半芹摇头。
婢女微微一笑。
“没听过啊?”她问道。
半芹点头,等待婢女的讲来。
“去让娘子讲给你听。”婢女说道。
半芹一怔旋即愕然。
院子里正尽心的清理树下一点点枯枝的丫头听到屋子里传来两个丫头的笑闹声。
“….我没逗你…我真太忙了…娘子闲的很,你去问她…”
天啊,做人奴婢能做到这种地步,也算是顶天了吧。
小丫头一脸惊讶羡慕。
因为吃了酒,程二夫人睡了一下午,直到被程二老爷吵醒,听着外边的说笑,她按着头无奈的走出来,当看到院子里的彩灯时,立刻吓醒了。
“喜欢吗五郎,爹爹特意给你买的,这是你的彩灯。”
程二老爷抱着儿子笑着说道。
程五郎高兴的举着手,挣脱下来,围着彩灯跑。
“我的天啊,你给孩子们怎么买了这个?”程二夫人喊道。
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价钱可不菲,在这几日的宴席上,对于京中的吃喝玩乐已经有了初步印象。
“哄孩子高兴嘛。”程二老爷说道,一面让乳母看着儿子,转身抬脚向厅堂走去。
“哪有这样哄?就要到上元节了,到时候街上多得是…..”程二夫人急道,话没说完被程二老爷拉进来。
“你干什么?”
她甩开程二老爷说道。
“这东西也就应景,过了上元节就没用了,又留不到明年,白糟蹋这钱干什么?拉下脸给人要来的钱,还不用在有用的能生钱的事上!”
“我的钱,我想怎么糟蹋就怎么糟蹋。”程二老爷说道。
“你的钱?”程二夫人说道,“你...”
“没错,我的钱,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我的。”程二老爷说道,伸手指了指四周,一面将几张文书拿出来抖开。
程二夫人带着几分疑惑接过,看到了不由惊讶惊喜。
“哎呀,真的这么多啊。”她喃喃说道,一面忙忙的翻看,“除了太平居有其他人的,另外几个可都是她一个人的!”
“我不是让你看这个!”程二老爷说道,伸手指了指文书,在程娇娘的名字上点了点,“看这里。”
“这不是还是这个吗?”程二夫人皱眉说道。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程二老爷亦是皱眉说道,伸手点着文书,“这个的意思,就是我的!”
夜色深深,程二老爷夫人屋内的烛火还没熄灭。
看着几案上的文书,程二夫人终于抬起头。
“这些东西,她肯给吗?”程二夫人说道。
“肯?”程二老爷失笑,“她是我生的,连她都是我的,她的东西难道不是我的?这是天经地义,说破天也不能违的道理。”
“老爷,我不是不懂,而是,这不是跟别人家不一样嘛。”她说道,“娇娘她…可不好惹。”
“不好惹?”程二老爷捻须冷笑,“怎么?告了亲长伯父不够,她还想弑父不成?”
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
程二夫人犹豫迟疑。
“那去和她说,把文书改成你的名字….”她说道。
话没说完程二老爷打断她。
“你又犯糊涂了不是?”他说道,“怎么能改成我的名字呢?”
程二夫人有些不解抬头看他。
“改成你的!”程二老爷微微一笑说道。
我的!
程二夫人倒吸一口气,伸手抚住心口。
“你想啊,别籍异财,咱们程家可是不分家的,我的,那岂不是大哥他们的?”程二老爷接着说道,“但,你的,就不是大家的了,到时候说是你的嫁妆出息…..”
“我,我的嫁妆才多少…”程二夫人喃喃说道,“那,她也可以说是她母亲嫁妆的出息….”
“啊呸。”程二老爷啐道,“她先有的这产业,然后才在江州去跟大哥争嫁妆,不如说她在京城是用你的嫁妆奉养的来的真切,就是是个场面样子,也得做足全套!”
程二夫人哦了声。
“怎么?”程二老爷似笑非笑道,“你不想要啊?”
程二夫人的视线又落在几案的文书上。
不想要?
这么多产业,别说三个了,一个就足够她一辈子稍带子女吃喝不愁了。
都在她的名下,虽然是假的,但是白纸黑字的写着,官府的大印盖着,天长日久的,这世上的事又怎么说得准说得清呢?
这些产业变成她的,她做梦的时候也想过,但是,这梦想成真也太快了吧?
我的…
程二夫人只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伸手抚住心口。
不想要?
不想要的才是傻子吧?
第五十六章 热闹
上元节很快就到了,年节最后一次热闹也是最热闹的时候。
“妹妹说不去了?”
给孩子整理过衣衫的黄氏惊讶的问道。
面前的丫头点点头。
“半芹姐姐是这样说的。”她说道。
“怎么不去了?原本不是连位子都占好了吗?”范江林从内室走出来,问道。
丫头摇摇头。
“半芹姐姐叮嘱老爷你说晚上去玩的时候要看好了少爷。”她说道,“拐子多。”
范江林点点头,摆摆手,看着丫头退出去了。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黄氏说道,“我去看看吧。”
范江林点点头。
黄氏是进了家门后,程二夫人才知道的。
不过她也没什么生气的,门房护院都是程娇娘的人,把持着程家的大门,而内宅里又是一个丫头把持着,看住门握住财,那就是当家。
不过,这种状况很快就要变了。
程二夫人的视线落在面前的一个锦盒上,顿时心跳加速,她伸出双手,一遍一遍的抚摸过锦盒,似乎下定了决心一把打开了。
其内只有几张轻飘飘的纸,程二夫人伸手拿起来却似乎千斤重。
文书上盖着鲜红的印章,其上的名字从昨晚拿到之后就一直看一直看,看到现在都有些陌生了。
彭青娘。
彭青娘。
谁叫这个名字呢?这么好听的名字呢?
程二夫人忍不住笑起来。
“夫人,只是会不会惹怒大娘子啊?”一旁的仆妇忍不住说道。
程二夫人笑容微微一顿。
“当初,她可是为了嫁妆把大老爷都告了的。”仆妇低声说道。
也正是因为这告,把大老爷一家扯进泥坑,害的一家老小差点闷死。
“那不一样。”程二夫人说道,“那是因为大老爷要昧下她的嫁妆,我可不会那样。”
她说到看着手里的文书,抽出来一张,迟疑一下,又抽出来一张,再迟疑最终停下手。
“…到时候她出嫁,我可不会那么小气,这些足足的给她,保证让她风风光光的…”她说道,“在家呢吃的喝的用的,她要什么就给什么,我把她当菩萨供起来。”
可不是菩萨嘛,生钱散财的。
仆妇心内说道。
“我知道,她心里不会高兴。”程二夫人说道,“但是呢…”
她说这话视线落在文书上,伸手抚过,眼里带着几分迷醉。
财帛动人心啊。
她当初为什么上告程大老爷,还不是也为了钱。
她敢冒着被世人指责的风险告亲长,那自己为什么不敢冒着惹她不高兴而行事?
更何况,她告大老爷是因为那是其母的嫁妆,告的有理有据,而如今程二老爷要她的产业也是合情合理有律有法可依。
如果非要用大老爷的事做比的话,那么这一次,他们是程娇娘,而程娇娘则是大老爷。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母亲。”
门外传来程七娘的声音,打断了程二夫人和仆妇的说话。
程二夫人忙将文书放回锦盒,程七娘已经迈进门了。
“为什么不去看灯了?”她说道,“不是说得好好的吗?”
程二夫人伸手招过她,来身边坐下。
“你不知道,这上元灯节很乱的,你父亲才听人说了,每年都有专偷小孩子的,咱们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就在家里赏灯,等明年再去街上。”她笑着说道。
程七娘一脸不高兴。
“你父亲又特意给你买了一盏灯,足足有房子这么高呢。”程二夫人说道。
程七娘顿时欢喜。
“真有房子这么高?”她问道。
程二夫人笑着点点头。
“你父亲什么时候骗过你?”她笑道。
程七娘这才高兴的笑了。
“更何况,你四哥二月就要考试了,还有你父亲初进京来,又有些官司,所以呢咱们要避讳一些…”程二夫人又含笑说道。
程七娘哦了声点点头。
而此时在程娇娘屋中坐着的黄氏听了程娇娘如此说,便也点点头。
“原来是为这个,四郎君的事要紧,老爷的事也是该避一避。”她说道,“那我就放心了。”
程娇娘施礼道谢。
“让哥哥嫂嫂担心了。”她说道。
黄氏忙笑着还礼,一面起身告辞而去。
上元灯节踏步而来,夜色蒙蒙的时候,街上已经人满为患了。
入目皆是灯笼,更有高大形状各异的灯山。
对着城门上的皇帝施礼,待皇帝落座,御街上的官员家眷们便也都各自入座,或者游玩赏灯。
“感觉今年有些不一样呢。”
坐在彩棚里的秦夫人慢慢说道,看着外边的灯山人海,一面回头问身边的仆妇。
“程娘子家真没来?”
“没有,程娘子家没来,周家也没来。”仆妇再次说道,一面扳着手指,“就连那个范军监也没来。”
“感觉少了好多人似的。”秦夫人笑道。
“可不是少了好多人嘛。”旁边的一个夫人恰好听到这句话笑道,也伸出手,“你家十三没来。”
秦夫人笑了。
“要考试了吗,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她笑道。
“别谦虚。”那夫人笑道,接着说道,“高家没来。”
秦夫人点点头。
因为罪外放的高凌波自然不会来。
“陈家没来。”那夫人说道。
因为灾情民乱越来越严重,陈相公无心喜乐。
“这么一说,怪不得今年跟往年不一样呢。”秦夫人笑道。
“可不是不一样。”那夫人说道,又看了看宫城门那边,“今年咱们还能多一个小皇子呢。”
秦夫人笑着也想宫城门上看去。
想必皇帝陛下一定很高兴吧,虽然去年有日月双蚀,又有雪灾民乱,但相比这些,他自己身体健康且还能得皇子,这就表示着皇帝福寿延年,对于皇帝来说,这是天大的好事。
“陛下,你看那边。”
宫城门上裹着艳丽斗篷的年轻妃子笑盈盈的说道。
“冷不冷?”皇帝则没顾上看风景,而是握着她的手低声问道。
“站在陛下这边,一点也不冷。”安妃笑道。
看着面前恩爱的二人,坐在后边的贵妃几乎握断了指甲。
皇后因为病体不来,以往可都是她陪在陛下身边。
不就是怀了一个龙胎吗?瞧这得意的,谁还没怀过!
不知道安妃又说了什么,前边的皇帝发出朗笑。
好事!这可真是好事!
但这可不是她的好事,什么时候立了太子才是她真正的好事!
“殿侍什么时候走?”贵妃低声问道。
“定了二十三。”身旁的侍女低声答道。
“走之前我得见见他。”贵妃低声说道。
侍女应声是。
“平王殿下来了。”
那边有人说道,伴着一阵骚动。
贵妃忙看过去,见身披锦袍头戴金冠的少年亲王大步而来,四周的人纷纷施礼。
“过个年,又变了个样。”贵妃笑道,看着儿子掩不住的欢喜。
五彩流离的灯下少年亲王对着皇帝施礼,皇帝含笑叫起,身旁的安妃避开了,父子二人站在一起说话。
还是这场面看着让人舒心。
贵妃含笑坐好。
与宫城门上热闹相比,宫内就显得有些冷清。
皇后的宫殿内传出轻咳声。
“娘娘的身子还是要注意的。”
看着被宫女喂了几口汤茶的皇后,晋安郡王说道。
皇后笑了笑。
“不如你也从那程娘子那里给本宫要些点心吃?”她笑道。
晋安郡王笑了。
“娘娘能开玩笑,孩儿就放心了。”他说道。
皇后笑了笑,由宫女扶着斜倚。
“你真打算外出?”她问道。
晋安郡王点点头。
“孩儿就是来辞别娘娘的,过了正月,孩儿就走了。”他说道。
皇后看着他一刻。
“怎么想开了?”她问道,“这是因为谁想开了?”
“为了娘娘和庆王。”晋安郡王说道。
皇后笑了,笑的引得又咳嗽起来。
“一会儿去太后宫里,她爱听你这些话。”她说道。
晋安郡王笑着应声是。
“不过有句话,孩儿只能和娘娘说。”他说道。
皇后嗯了声,一面由宫女喂茶。
“月蚀之前,日蚀之后,还有太白经天。”晋安郡王说道。
太白经天!
这一句话传入耳内,皇后愕然抬头看向晋安郡王,同时喉头一紧不由连声咳嗽起来。
旁边的宫女吓了一跳。
“来人,来人,快去取娘娘的药来。”她立刻对外喊道。
门外侍立的内侍宫女顿时惶惶而去。
宫女这才低头退开几步。
皇后的咳嗽声渐渐停了。
“玮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沉声说道。
晋安郡王点点头。
“天象之事,儿臣不敢欺天,也不敢妄言。”他说道。
皇后神情变幻。
“那这件事怎么没人知道?”她问道。
“看到的人不多。”晋安郡王说道,“时候短,看到的人自己也不太确信。”
皇后坐直身子。
“是那程娘子?”她问道。
“不,司天台。”晋安郡王摇头,不容置疑的说道,“是司天台。”
他重复两边,皇后愣了下,不由笑了笑。
室内沉默一刻。
“好,本宫知道了,你且放心的去吧。”皇后说道。
晋安郡王叩头应声是。
“多谢娘娘,让娘娘费心了。”他起身又停下脚低声说道。
门外脚步声响,伴着宫女内侍的声音。
“药,来了,药来了。”
晋安郡王低头离开了。
皇后由近前的宫女扶起,一面看着门外涌进来的人,一面若有若无的笑了笑。
“费心?”她慢慢自言自语,“也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自己,不用谢。”
二更天的时候,程家的宴席散了,家里上上下下都来院子里赏灯。
虽然院子里摆着两座灯山,但大家还是忍不住向往外边。
门房的小厮沾了光,借着守门查看可以偷机会看一眼外边街上的热闹。
“观灯要办三四日呢,这几日人多,等最后一日人少了,父亲应该会让咱们去看的。”程四娘安慰程七娘说道。
程七娘闻言稍微好点,转头看厅内。
“我去和父亲说。”她说道,转身就要去,却被程四娘一把拉住。
“父亲母亲和…姐姐正说话呢。”她说道。
说起这个程七娘就有些不乐意,说什么话,要把她们都赶出来。
而此时厅堂里听到程大老爷说的话,半芹和婢女勃然变色。
“老爷,你说什么?”她们又惊又怒的看着程二老爷。
“我们说话,哪里轮到你们两个婢子插嘴!”程二老爷竖眉喝道。
婢女亦是眉头一竖,就要抬脚上前,却被坐着的程娇娘伸手拦住。
她看向程二老爷,微微一笑,在里外交映的灯光下笑容绚烂。
“父亲说的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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