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不听
院子里的半边门被推到一边,撞掉的那扇门被曹管事扔了出去,程家的仆从都站在门外,看着门前面带不善的曹管事等人,再看走进院子里的程大老爷,颇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
而走过周家这排拿着棍棒虎视眈眈的男人,程大老爷心中也突然有一种孤身入敌阵的感觉,虽然他没有上过战场,但读书的时候也曾经读到过想必就是这种感觉,但旋即他自己就呸了声。
这是他的家!什么敌阵!他的家他为王!
程大老爷站定在院中,看着已经坐在廊下的女子。
半芹捧上手巾,程娇娘将弓箭放在一边,接过擦手拭汗。
程大老爷迟疑一下,迈步坐在廊下。
貌美,能言,会说,好箭术,这任何一点拿出来都足以让人侧目,更不用说齐集一身。
“你,真的好了?”他问道,看着眼前的女子。
“问我,还是问你?”程娇娘问道。
程大老爷愣了下,所以,还是脑子不清楚吗?
“问我的话,我自然是知道我好了。”程娇娘说道,“至于你知道不知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这话说得云里雾里的,好像挺简单又好像话里有话……应该是好的还不算太利索吧..
程大老爷捻须皱眉。
“周家给你治好的?”他问道。
程娇娘笑了笑没说话拿起弓箭,院门外的男仆们顿时一阵骚动….虽然没有箭头,但如果大老爷被劈头盖脸的打了也到底是不好看。
“你要赶我出去?”程娇娘问道。
“怎么叫赶你出去呢。”程大老爷说道,轻咳一声,“只是换个地方住。”
程娇娘点点头哦了声。
“不过,我现在还不想换地方住。”她说道。
程大老爷有些结舌。
什么叫她不想,她不想如何就如何吗?
这家谁做主?
“这家谁做主你说了算。”程娇娘微微一笑,用手巾擦过弓弦,发出闷响,“不过,我现在还不打算换地方住。”
这还不是等于没说!
“不,我们要换个地方。”半芹忽的想到什么忙说道。
这个丫头..
程大老爷看向她,看到这个突然插话且与程娇娘意见不同的婢女,而程娇娘的神情没有丝毫的不悦。
程大夫人说这个丫头是周家调教好的,程娇娘所做所说的一切都是她背后坐主的,莫非真的如此?
“这间房子住的阴冷,我们要换个向阳的。”半芹说道。
“还有临街的,方便出门的。”曹管事也跟着说道,“最好能独门独院,还有方便我们当差伺候。”
方便你们当差伺候?是方便你们来随时打架闹事吧?
程大老爷看着他们冷笑。
“你既然好了,也看了族谱了,想必知道自己是谁了吧?”他看向程娇娘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那你听谁的话?”程大老爷沉声问道。
程娇娘笑了。
“我当然听我自己的话。”她笑道,一面抬手制止程大老爷开口,“你放心,我该走的时候自己会走的。”
说罢看着程大老爷微微一笑。
“再说,也没有白住你家。”
这话越听越别扭,程大老爷皱眉看着眼前的女子。
“你,真的是程娇娘?”他忽的问道。
程娇娘笑意更浓。
“你,真的是这个家做主的?”她反问道。
这是讽刺的话,程大老爷自然听得出来,面色更加难看。
“我是不是你很快就知道了。”他沉声说道,一面站起身来,“在哪里都是住,今日你就搬去道观吧,待家中为你收拾好住处便接你回来。”
“当真?”程娇娘看着他问道。
程大老爷看着连话都懒得说转身就走。
曹管事等周家随从身形绷紧,只待程娇娘一个眼神就将这老小子打趴在地上。
但直到程大老爷走出院门,程娇娘也没有一个眼神。
门外程家的仆从齐齐的松口气,而程大老爷虽然面上不显,心中也松口气,后背有些凉意。
还好,还好,不算太疯,没有在背后放箭。
所以说好了也不错,至少知道尊卑长幼,要是个傻子不懂事还真敢胡来。
程大老爷站住脚回头看,院子里那女子坐在廊下低着头擦拭调拧弓弦。
“大老爷。”
伴着脚步声有妇人唤道。
程大老爷转头见是一个道姑,先是愣了下,然后才认出是谁。
“夫人让我来的。”孙观主说道。
来的也太快了吧?不过也不管了,程大老爷点点头。
“去吧,带她走吧。”他说道。
带她走?
孙观主心中惊讶,这些人难道又要将这尊真神赶出去?那简直太好了!她日夜都想供着呢。
她忙施礼抬脚向内去了。
“老爷,要是这些人不肯走闹起来…”一旁的仆从忍不住低声说道。
“闹?”程大老爷皱眉,又带着几分恼怒,“这是谁家?我们家还怕他们区区几个人闹?反了他们了!”
仆从忙连连应是。
程大老爷沉默一刻。
“把人都召集好。”他最终说道。
所以其实老爷心里也是怕的…当然这猜测仆从绝不敢表露与外,应声是快步去了。
真是够丢人的!程大老爷吐口气,再次转头看过来,神情不由一怔,院子里那个仙姑正冲那女子大礼参拜…
大礼参拜?
她见自己也没有这样大礼参拜…
“娘子,你回来了…”孙观主俯身在地一开口声音有些哽咽。
算起来跟这个女子相处不过一两个月,但心里却如同一辈子的亲人一般。
如今的玄妙观已经在江州甚至更远的地方打实了名气,她自己也并非是腹中空空靠卖嘴的那种道士,走出去见人讲经说法也是有底气的,但当听说这个娘子回来的那一刻,却还是如同孤身在家的孩子见到家人走进家门时那种踏实的感觉。
在来的路上只是这样感觉,当真的见到这个娘子,孙观主的情绪再也无法控制,她伏在地上越想越想哭便真的哭出来了。
如果那些信徒们看到这场景,只怕会惊掉下巴。
半芹有些好奇的看着这个观主,这个观主和程娇娘结识的时候她已经离开程家了,所以并不认得,但她已经听婢女和青梅说起过,所以也不算陌生,而且当听到说那日雷火劈了道观后,这位观主第一时间带着人上来救火,可见的确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对娘子好的人,半芹都喜欢,她转身去取热毛巾和茶来。
“多谢姑娘。”孙观主拭泪起身,一面忙道谢。
半芹对着她甜甜的一笑。
“娘子,你如今看着大好了。”孙观主略擦了眼泪,一面平复情绪一面说道。
“都是会越来越好的。”程娇娘说道,看着孙观主微微一笑,“仙姑也是。”
孙观主觉得眼泪又想掉,真是奇怪了,她的年纪都能当这少女的奶奶了,竟然在这个少女面前总是忍不住失态,就好像她是需要依靠的孙女,得到了慈祥的祖母的夸奖。
“都是娘子所赐。”她施礼说道。
“观主客气了。”程娇娘摇头笑道,“这都是你自己得来的,与我无关。”
“不,不,如果没有娘子相助以及提点,哪有我们今日。”孙观主忙说道。
“我伸手相助提点是我的事,而你能不能接住以及领会,则是你自己的事。”程娇娘说道,将面前的茶点轻轻的推过来,微微一笑,“所以,这是你自己得来的,不是谁赐予你的,而你也不欠谁的。”
孙观主抬手拭泪,笑了。
“是,娘子,我不欠谁的。”她说道,看着程娇娘,“我只是感谢天命让我遇到娘子。”
程娇娘笑了笑没有说话,伸手请茶。
孙观主点头道谢,吃茶吃点心。
“娘子,他们又要赶你出去住?”她问道,“那边娘子放心,都是日日打扫的,地龙也早已经生起了,很暖和不潮。”
“我还有事,就不去那边住了。”程娇娘说道。
孙观主有些失望不舍,但还是应声是。
“那娘子得闲了过去看看。”她说道。
“好。”程娇娘点头说道。
孙观主离开程家回到玄妙观的时候,好几位徒弟都正期盼着。
“师父,师父,你见到程娘子了吗?”
“师父,师父,程娘子会过来住吗?”
大家立刻围住孙观主七嘴八舌的问道。
孙观主带着淡然的笑一一作答。
“他们家倒真是要赶娘子来这里住呢。”她说道,“不过娘子说不来。”
“啊,那怎么办?”一个弟子忍不住担忧问道,“他们硬要赶娘子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孙观主笑了。
“那也好办。”她说道,一甩拂尘,抬头看山上,“就像这小玄妙观,不过是换个名字而已。”
像小玄妙观?换个名字?换什么名字?
弟子们听得一头雾水。
“师父,您跟外人讲道总是这样云里雾里的,如今跟我们说话也这样了。”一个小童忍不住嘀咕道。
孙观主哈哈笑了,伸手用拂尘敲了下小童的头。
“好了,快去做功课。”她说道,神情肃正,“谁有也不如自己有,靠天靠地最终要靠的还是自己,要想站得稳,就要用功的学,否则,就算上天眷顾,你自己也是抓不住留不住。”
弟子们亦是忙肃容应声是。
玄妙观功课开始的时候,程家院子里气氛有些紧张。
曹管事从门外收回视线。
“娘子,外边围住了。”他说道,“不过不用怕,我们一个能对他们十个,怎么样?这就打吗?”
第四十章 不从
“金哥儿,金哥儿,不许去,不许去….”金哥儿母亲喊道,伸手死死拉住。
“娘,我当然要去了,娘子要跟人打,我怎么能不去!”金哥儿喊道,一面甩开母亲。
“可是,可是,你这样老爷要生气..”金哥儿母亲面色焦虑说道。
“那活该他倒霉,我家娘子可没人能欺负。”金哥儿哼声说道。
“行了,你快让他去吧。”一直蹲在地上不说话的金哥儿父亲忽的说道。
金哥儿母亲愣了下。
“她到底是个女儿家,就要出嫁了,以后的日子可就由不得她,金哥儿惹恼了老爷,这辈子可怎么办?”她急道,“为了那一千贯,你就要把儿子一辈子卖了?”
金哥儿父亲闷闷的一刻,从地上站起来。
“没错,我就把他这一辈子卖了!”他说道,“你,去吧。”
金哥儿笑了。
“爹,你这买卖可做的值了。”他笑道,甩来母亲的手,蹬蹬的跑了,不忘顺手从一旁捡起一根门栓。
金哥儿母亲追了几步只得无奈的站住。
………………………..
程娇娘看着门外,果然密密麻麻站了好些仆从,男仆为主,另有一些健壮的女仆。
“用不着。”她说道,“跟这些下人动手有什么意思,不伤筋不动骨的,倒落了下乘。”
她说着起身。
“我们走。”
真要走?
曹管事愣了下但忙应声是。
“真肯走?”
厅堂里虽然想云淡风轻不把这件事当回事,但到底心下难安的程大老爷听到仆妇来回话,忙问道。
“是啊,已经装车了…”仆妇带着几分喜悦说道,又补充一句,“什么都没带,还是她们来的那些…”
所以说在家里耍什么横!
程大老爷哼了声,将手中拿了半日并没有看一行的书卷扔开,抖了抖衣衫坐正。
“谁还在乎东西,该给她什么就给她什么,我们又不会苛待她。”他说道。
仆妇应声是退了出去。
程大老爷彻底松口气,斜倚在凭几上,一面端起一旁的金盏慢饮一口。
先处理了这个傻儿,二房也就好办了,待下个月成亲嫁出去,就更没他们夫妻闹腾的借口了,一定要年前嫁出去,要不然这个年就绝对过不安生。
他放下金盏,又想到适才所见那女子站在门前十箭连发的样子…
貌美风华,真是个不错的女儿家。
看来真的是好了啊,不过真可惜..
程大老爷的脸沉下去,可惜是被周家治好的,肯定是跟周家亲近,而周家自然不会让这个孩子跟他们亲近。
这个孩子如此阴阳怪气,可见是周家教的。
算了算了,反正这个孩子从要被溺死的那一刻就不再是他们程家的孩子,养着她嫁了她也算是尽了道义了。
一旁的婢女给金盏斟上茶饮,程大老爷再次端起来,才要吃门外有两个小厮急匆匆而来。
“老爷,老爷,他们又不走了。”他们急急说道。
“又不走了?”程大老爷手中的金盏一抖,洒在身上几点水渍,坐起身,“她又想干什么?”
“不知道,他们出了门我们原是要护送的,但他们却没有走,而是去南边了。”小厮说道,伸手一指南边。
南边?
“南程?”程大老爷问道。
小厮点点头。
去那边干什么?
程娇娘一行人走进南程的巷子时,很快就被人传开了,作为最熟悉她的老者被人推着第一时间过来了。
“娘子,我们还在找,程平他…”他忙忙的又有些歉意的说道。
程娇娘打断他的话。
“我来此不是为了程平。”她说道。
那是为什么?
老者等人愣了下,看着这些明显整装出行的队伍。
“我想,在你们这里看看。”程娇娘说道,一面看着四周。
上一次是要在这里坐坐,这一次是要在这里看看,那一下次是不是要在这里住住了?
老者忙含笑点头上前。
“可以可以,娘子请便。”他说道,一面亲自引路,“地上乱,娘子小心些。”
程娇娘跟着他向内走去,半芹曹管事等人跟随。
“这片地方很大。”程娇娘说道。
老者捻须呵呵笑了。
“南程北程原本是一家,要说祖宅还是这边呢。”他带着几分感叹说道,一面也看着四周,他们已经走到最里面,因为距离街市远,这里显得更为荒僻一些,枯草丛生,掩映着其中一些废墟,再有就是简单堆砌的房屋,里面有孩童好奇的露出半张脸探望这些人。
“后来挖河引水废弃了很多,请了风水先生看了,说这边元气已然大伤,所以便都移到那边去了。”
程娇娘点点头,没有说话,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什么伸手弯身从杂乱的草丛中捡起一物。
这是一块残破的瓦当。
“娘子,你知道咱们程家…咳,程家装饰上喜爱什么?”老者忍不住笑道。
“折枝莲。”程娇娘说道,看着手中的瓦当。
老者微微怔了下,如今北程那边早已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建筑装饰,折枝莲只是曾经程家祖宅里常见的,就算他这样的老人都知道的不多了。
这小娘子竟然一语就说出来了。
且不说她可能是个傻儿,单说她并非在家中长大的,这种事如果问程大老爷估计也答不上来,她怎么答的这样毫不迟疑?
程娇娘看着他微微笑了笑,晃了晃手里的瓦当,老者看去,见虽然残破日久,但依旧可以看到其上的残存的精美图案。
折枝莲。
原来如此啊,老者哈哈笑了。
这小娘子聪慧。
程娇娘将瓦当扔回去,抬脚继续前行,老者含笑跟随,很快转到了一片尚算整洁的宅院处,虽然比不上北程那边,但到底也是有围墙有院子。
“老儿我的家便在这里,娘子不嫌弃的话,进去坐坐吃碗粗茶。”老者说道,一面指着其中一间。
程娇娘点点头,没有客气抬脚迈步过去。
这边听到动静早已经围了很多人,看着他们走过来,穿着破烂的孩童们忙散开了,男人妇人们也忙让开。
这间院落不大,院中一株老梅树弯弯曲曲,屋角的青苔薄薄,见他们进来,从屋子里跑出一个七八岁的孩童钻到老者身后。
“家里只有你们?”曹管事问道,一面看着四周,虽然收拾的还干净,但这种干净跟家中有妇人维持的干净不同。
“是,老婆子去的早,儿子媳妇那年瘟疫的时候都死了。”老者笑道,伸手拍了拍身后的孩童,“留下这个独苗。”
丧妻丧子一家子几乎是要死绝了,他的神情却并没悲痛木然,反而和煦依旧。
“老天厚道,这个孩子也拉扯大了。”老者笑道。
这样了,还能说老天厚道…
半芹心中有些酸涩。
往往越有的越不知足,越没有的反而常感恩。
程娇娘点点头坐下来,老者便去一旁取方几,孩童想到什么蹬蹬跑进屋内,拎着一个水壶出来。
“我来我来。”半芹看得心惊肉跳忙上前接过,“仔细烫到你。”
孩童松开手,低着头再次跑到老者身后站着。
“也没什么好茶…”老者取了粗碗出来,用水洗了好几遍才放到方几上,又要拿茶煮。
“不用,老丈,我家娘子不吃茶。”半芹说道,一面倒了一碗白水。
也是,人家这小娘子什么出身,吃得喝的又是什么,哪里能吃他们的东西。
老者笑着站在一旁不劝了。
程娇娘审视了一眼院子,点了点头。
“我想在你们这里借住些日子?”她说着向旁边瞟了一眼。
曹管事立刻会意解下钱袋递给老者。
“哎呀哎呀不用不用。”老者忙摆手不接,“住就住吧,哪里用花钱,这跟找人不一样,不一样。”
不管曹管事怎么塞,他说什么也不接。
程娇娘便摆摆手,曹管事便收起钱袋。
“房子我总不好白住你们的,你若不愿意收钱,那就着人替你另盖一处如何?”她说道
再盖一处?
老者愣住了,门外挤着看热闹的人也愣住了。
不会吧…
“半芹。”程娇娘喊道。
半芹忙应声是。
“你还有多少钱?”程娇娘问道。
“来时只带了一万贯。”半芹说道,“半芹姐姐说,年底的时候会给咱们再汇些过来。”
程娇娘听了点点头看向老者。
“应该够了。”她说道,“划地买料人工,你去办,银钱找我来支。”
一万贯!
这小娘子竟然有一万贯!
老者只觉得腿一软差点跪下。
一万贯!如今江州城的中等田地三亩也不过二十贯,一万贯!能买下江州城好地段的三座好宅院…
有这些钱她竟然还要住他这个破家,还要给他盖一座房子!
这娘子到底在开什么玩笑!
“娘子,娘子,莫要说笑..”他颤声说道。
“说笑什么。”程娇娘说道,“我看那些地方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好好修整起来…”
她说着看了眼外边挤着的人群。
“..如果愿意出力气的,都分一间吧。”
此话一出外边哄的乱了。
他们刚才也听到了,这娘子要给老者盖房子,正惊骇中又听到这位活菩萨说了这么一句话,简直如同天雷轰顶瞬时就醒了。
这岂不是别人出钱让自己盖自己的房子!这种事就是传说中天官赐福的事吧!
“愿意,愿意。”有人忍不住大声喊道。
老者神情焦急看了眼外边摆手示意别闹,又看程娇娘。
“娘子,你莫要说笑了,这,这使不得。”他说道。
“那些地方是你们的吗?”程娇娘问道。
“是的是的,都是祖上传来的,只是,只是都没能力扶起来…”外边的人忍不住急着喊道。
老者回头瞪他们一眼,摆手。
“你们跟着胡闹什么!”他喝道。
外边的人便顿时安静下来。
对啊,盖房子,可是一家中的大事情,而且要花很多钱,哪里能如此儿戏。
看来这个娘子的心智的确不全…
不过这些下人怎么也不劝劝?反而杵在一旁一副理所当然。
“快来啊..快来啊….那程家的小娘子又来了.”
南程四面响起招呼声,引得各家的人都探头看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那娘子又发钱了?”
“不是发钱,这次是发房子!”
发房子?!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涌向那边,本就窄的巷子里越发的拥挤,程大老爷一行人差点挤不过去。
“滚开,滚开!”
七八个仆从举着棍子乱打一通才让人群散开。
程大老爷带着人走到那边,看到程娇娘的马车停在这家人的门前,曹管事带着人正卸车布置居所,老者屋中的家具都已经搬出来了堆在门前,一些孩童正在其上爬上爬下的玩耍。
“程娇娘,你们干什么!”程大老爷竖眉喝道。
站在院子里的程娇娘看过来。
“收拾,我以后住在这里。”她说道。
“谁让你住这里的!”程大老爷喝道。
“这是你家?”程娇娘问道。
当然不是。
“程娇娘,你休要再胡闹!”程大老爷沉声喝道。
程娇娘看着他。
“这里既然不是你家,你就管不得我。”她说道,“在你家,你可以赶我走,在这里,你且赶我试试。”
试试就试试!
程大老爷更怒,伸手一指。
“你们给我把她绑了!”他喝道。
身旁的仆从便应声是,果然涌涌上前。
曹管事等人早已经扔下手里的家什,伴着程大老爷的一句话就要扑上迎战,就听一声娇叱,他们扭头看去。
院中的程娇娘一面抬脚迈步,一面从一旁站着的正拿着她的弓箭准备向屋内去的随从手中取过弓箭。
迈步,拉弓,抽箭。
只听得噌的一声弦响,闪着寒光的长箭直向冲在最前方的仆从而去,那仆从一声惨叫仰天跌倒,捂住胳膊在地上翻滚。
其他人都站住了,呆呆的看着那人。
这跟方才是同样的场景,但这一次捂着胳膊的手缝中血迹正慢慢的弥散而出。
“你以为我在说笑吗?”程娇娘说道,神情依旧淡然。
说话间又抽出一支箭搭上,对准了程大老爷。
**********************
连续几天凌晨两点才能入眠,今日一更,强迫要作息规律,待我尽快调整回来,请大家见谅。
第四十一章 不假
原本嘈杂的周围一片安静,受伤仆从的嚎叫越发的刺耳。
这一次所有人都看到那女子手中的箭日光下闪着寒光。
所有人都停下脚不敢再动。
“你,你,你想干什么?”程大老爷看着对准自己的长箭,有些张口结舌的说道。
“你以为我上一次没有射你一箭,这次就不会了?”程娇娘说道。
“程娇娘,你,你敢如此妄为!”程大老爷喝道,“侄女对伯父动刀箭,这是恶逆!”
一旁的曹管事也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如果说用包着布的箭头对准程大老爷也就罢了,这明晃晃的箭头可真是有些吓人了。
晚辈殴伤长辈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当是斩首,不待待秋决,大赦也不在其列。
不会来真的吧?
“大老爷莫非忘了,我是个傻子,傻子失手忤逆顽劣胡闹不是很正常的?”程娇娘说道,就算此时握着弓箭,眼前还有翻滚嚎叫的伤者,她的神情既没有激动也没有紧张,依旧那样温润恬淡。
被一个傻子伤到的话还真是没出诉冤屈!
程大老爷的鼻头冒出一层细汗。
这个傻子真是奸诈!
“我已经如你所愿离开北程,而今我要住在哪里都与你无关。”程娇娘说道,看着程大老爷,“再说一遍,你,休要管我。”
这小娘子从来端庄守礼,更不会口出粗言,但这种场合还是要粗言来的痛快。
他既不是程家的晚辈也不是下人,态度忤逆的话礼法律法可管不着。
“滚。”曹管事接过话头喝道。
好大胆!好大胆!
程大老爷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被人斥骂滚,还是自己晚辈和下人!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气的面色涨红浑身发抖,抬脚就向前冲,只听得弓弦嗡的一声响,一只箭准准的射在他的脚尖前,紧紧擦着他的鞋子,白羽箭还在摇晃,冬日里就好似一朵盛开的花。
“老爷,老爷。”仆从们颤声的喊道,拥住程大老爷。
这个时候就突显仆从的作用了,主人不能丢人认怂,他们却能,当下拥着作势不肯走仍旧高声斥骂的程大老爷,架起被射伤胳膊的同伴,一众人乱乱的退去了。
没有了仆从惨叫,四周陷入一片死静,似乎连鸡鸭犬吠都消失不见了。
程娇娘垂下弓箭。
“你拿着钱。”她说道看了眼曹管事。
半芹应声是将手中的飞钱劵递给曹管事,曹管事毫不迟疑的接下。
程娇娘看向老者。
“你带着人选地方去安排建房吧。”她说道,伸手指了指曹管事,“钱找他支取。”
老者尚处于呆滞中闻言回过神。
“不,不…”他颤声说道。,
话音未落,程娇娘看向他开口打断。
“让你快去就去。”她说道,“你以为我在说笑吗?”
在场的人顿时打个机灵。
刚才那女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个人就被射倒在地上。
这可是个傻儿,阴晴喜怒不定!
老者一句话不再说,转身就向外走去。
“快走,快走。”他轰着门外围观的人低声说道。
人群便立刻跟着散开了。
老者走出去一段又停下脚一拍头急急忙忙的转回来,拉起院子里被忘了的还在呆立的小孙儿,冲看着他们的程娇娘讪讪的笑了笑,疾步向外而去。
孩童呆呆的被爷爷拉着走,视线还看着程娇娘,以及她手里的弓箭,直到走出门好远。
“太厉害了…”他口中喃喃说道,回过神猛地抓住爷爷的胳膊,“爷爷,爷爷,我要学射箭,我要学射箭!”
老者摇头。
“哪有钱学那个。”他说道。
这世上学什么技艺是能白学的啊,不仅要下苦工,还要有钱,尤其是还想精益的技艺,用树枝麻绳竹竿也能做成弓箭,但真正能练出来的却是要好弓箭。
如今一张普通的猎弓也要大几十个钱,更不用那些以马鬃人发为弦的强弓。
“那些琴棋书画六艺都是填饱肚子之后才能学的,等我们先填饱肚子能活下去再说吧。”
夕阳西沉的时候,这座小院子里已经收拾一新了。
曹管事等人将旁边的两户人家的房屋也要了过来,这样便足够他们十几人居住。
“如今天冷了,他们有老有小的不会冻坏了吧。”半芹低声和曹管事说话。
“不会。”曹管事笑道,“我看了,他们搬去的地方,房子虽说是废弃了,但并不糟烂,下力气拾掇一番不见得比这边差多少,又可以盖房子挣工钱,多少人争着抢着要去呢,我也和那程计说了,多买些炭,别省钱,要是冻坏了人娘子可要不高兴的。”
那个老者姓程名计,成了这次盖房的主管。
“他这人没问题吧。”半芹问道。
“上一次找程平给的一袋子辛苦费,程计一文也没要,公公平平的给别人分发了。”曹管事说道,又笑了笑,“不过这也说不准,小钱面前能无欲,大钱嘛…我让人看着他呢,金哥儿也一直跟着他。”
半芹点点头,一面又跟曹管事说要买些什么家具,要修补一些什么。
“我这里也带着足够的钱,不需担心,都换成好的。”曹管事一一点头应了说道。
“也不用,娘子是能随遇而安的人,好的能住,坏的也能自在。”半芹笑道。
二人正说着话,有人敲了门,扭头看去见是那位老者。
“我们商量的差不多了,所以来请示一下娘子。”他恭敬说道。
半芹让他稍等进门去看,程娇娘已经小憩醒来,正在看书,听了半芹的话便让他进来了。
老者程计迈进门,心中滋味有些复杂。
这间房子是他一手盖起来的,在其中也住了十几年了,闭着眼走一圈也走得下来,但此时不过才离开半日,再进来时就觉得陌生不已。
屋子只有一两丈,曾经摆在其内的一床一桌几个柜子都被移走了,重新铺了一张半旧的地垫,摆了一架四足矮床,帷帐,屏风隔开,其前安置凭几、栅足案、熏炉、灯具,墙上挂着弓箭,有些拥挤但又很雅致宁静。
屏风前,那小娘子手中拿着一卷书依着凭几,穿着素色罩衫襦裙,因为舒展身体而从裙下露出只穿着白袜的一只脚。
程计忙收回视线,心中却难掩激荡。
安静的房间内,似乎一切都静止,只有一旁兽头熏炉里的香烟袅袅而起,散开淡淡的檀香味。
自己的这个屋子竟然美的像一幅画,是因为这些摆设,还是因为这个人?
“什么事?”程娇娘放下手里的书卷,坐正身子问道。
程计忙施礼。
“我们..我们地方选好了..”他迟疑一下说道,“准备去请匠人看看怎么盖。”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
“请吗?”他试探问道。
“请吧。”程娇娘说道。
屋子里沉默一刻。
“娘子,其实你不用这样赌气的。”程计深吸一口气抬头说道。
经过方才那一场闹,他们都聚在一起分析了,看来是这小娘子跟程大老爷闹的生分,所以赌气要另行出来过,干脆在这里自己建个宅院。
“你不是我,不要用你的想法来揣测我。”程娇娘看着他说道。
程计神情尴尬。
“我这人不说假话。”程娇娘说道,“我说的每句话都是出自本心,不是客套,也不矫饰。我现在再说一遍,你不要再来问我,我最近心情不太好。”
最近心情不太好…
门外的半芹有些惊讶有些忧虑。
惊讶的是第一次听娘子说她心情不好,以往从来都是没有悲喜哀怒,忧虑的是娘子为什么心情会不好,因为程家这样对她吗?不过程家不是一直这样对娘子,倒不至于到此时才难过吧。
程娇娘对着程计伸出手。
“第一,我暂时住你的房子,第二,我给你钱让你们去盖房子住,仅此而已,你听懂了吗?”她问道。
听懂是听的懂,但是…
“为什么啊?”程计急道,“娘子,这是房子啊,花的是你的钱啊。”
“那又如何?”程娇娘问道,“给你们盖房子还不高兴吗?”
“高兴啊,谁会不高兴啊。”程计苦笑道,“只是天上哪有白掉房子的事!”
“没白掉啊,我不是住你的房子了吗?我的人也住了他们的房子。”程娇娘说道,“你怎么这么脑子不清楚呢?”
到底是谁脑子不清楚啊!
跟一个脑子有些古怪的孩子交流还真的是…程计搓了搓手。
“娘子,这,这是程家的钱吗?”他问道。
“你觉得程家会给我钱吗?”程娇娘反问道。
当然,应该不会…
“这是我的钱。”程娇娘说道,“你们放心用就是了。”
她一个小娘子哪里来的钱?程计心中乱如麻。
“娘子,你真不是赌气?”他一咬牙问道。
程娇娘看他一眼拿起书卷。
“我这人从来不赌气。”她说道。
“可是,这钱,这钱,娘子留着干什么不好,这样岂不是糟践了…”程计说道。
程娇娘笑了。
“钱不就是用来糟践的吗?不然它有什么用?”她笑道。
程计一脸无奈。
“行了,我是认真的,你们去盖吧,怎么盖给谁住,你们自己做主。”程娇娘说道,说到这里停了下,“哦,不过动工的时候能让程平看看更好。”
程平?
莫非其实这一切还是跟程平有关?是为了这个程平,这个小娘子才…
程计心中念头转过,看着程娇娘。
算了,不想了,老天爷给什么就接什么吧,大不了最后还是住自己该住的,也没什么损失,最多浪费些气力,浪费些气力也没什么,冬日里正好驱寒,也省得大家无所事事。
干了!
“好,那老儿我就去了。”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正身施礼,“多谢娘子。”
程娇娘还礼没有再说话。
程计退了出去,门外对面的巷子里或蹲或站好些人,见他出来都神情紧张。
“怎,怎么样?”有人结巴着问道。
而其他人已经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看着程计眼都不眨一下,唯恐这一眨眼美梦就醒了。
纵然是梦,也愿意多做一会儿。
“是真的。”程计说道。
三个字出口面前的人群沉默无声。
程计看着他们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想来自己在那程娘子面前时也是这般呆滞吧。
“是真的!”他再次说道,带着笑意,又拔高了声音,“是真的!”
人群这才醒过,欢呼雀跃,还有喜极而泣的。
“大家加把劲,争取开春就住上新宅!”程计拍着手说道。
人群应声轰轰。
“把那些在街上做人力的都叫回来了!”
“…计叔,你说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
“…先找两个管账的….走走,咱们坐下来先把人事分分…”
听着外边的喧闹渐渐散去,曹管事和半芹收回视线。
见识过娘子大手笔的杀人,还是头一次见娘子如此大手笔的撒钱。
这娘子可真是行事稀奇古怪不可捉摸。
曹管事啧啧两声。
不过这些钱对这娘子来说真不算什么,要知道她的手里可是握着天下最贵的珍宝。
千金万贯,富贵荣华,才华横溢,志存高远,大抵最终寄予的不过是一条命。
******************
趁着大家还爱,那就狠狠爱,多多更。
今日两更。
第四十二章 不休
屋子里一阵唰啦的乱响,院子里的仆妇丫头们都缩头噤声,有人大着胆子回头看去,见厅中几案屏风花架全部倒在地上,一片狼藉。
“还仗着自己是个傻子想要杀我?”
程大老爷喘着气,发髻微微散乱,身上的家常道袍亦是凌乱。
“难道以为我就不能杀了她?她以为自己是个傻子就能活的多理直气壮吗?别忘了当初就已经在尿罐里死过一回了!”
程大老爷甩着宽大的袖子。
“她仗着傻子想要杀我,别忘了我也同样能杀了她!”
闻讯从新设的经堂赶来的程大夫人被眼前的狼藉吓了一跳。
“你这是干什么?”她喊道,一面催着丫头仆妇收拾地上,一面拉着程大老爷来里间坐下。
程大老爷喘着气坐下来一脸难平。
“你知道她干什么吗?”他说道,一面抬手指着外边,“她竟然带着人跑到南程那边,捡了人家一个破屋子住,还说要给那边的人盖房子,我说她两句她就射伤了我的人,还拿箭射我…”
程大夫人抬手拉住他的胳膊,打断他。
“等等,你说什么?”她忙忙问道,“她要给那边的人盖房子?”
“是啊,她说的,把南程那边的人唬的傻了一般欢天喜地。”程大老爷哼声嘲讽说道,“也不想想,那傻子的话有什么可信的。”
程大夫人点点头。
“是啊,盖房子,这怎么可能。”她说道,“她哪有那个钱。”
“有那个钱也没人去给别人盖房子!”程大老爷说道。
程大夫人伸手拍抚他,一面斟上热茶。
“老爷你消消气,跟一个傻子生什么气。”她笑道。
程大老爷扭头看她皱眉。
“你怎么不气了?”他问道。
“我有真人保佑,心神俱安,有什么可气的。”程大夫人笑道。
“什么真人假人的。”程大老爷皱眉说道。
程大夫人忙冲他嘘声,又合手念了几句告罪,才将孙观主的事讲了,又指着卧榻边的四足案。
“经书供在那边,你我可得安心了。”她说道。
“真是妇人之愚!”程大老爷没好气的甩手说道。
程大夫人也不恼怒,笑着端起茶碗。
“反正我是安心了,那丫头也赶出去了…”她说道。
“哪里就算赶出去了?”程大老爷气道。
“反正不在咱们家里就行,爱去哪去哪。”程大夫人说道。
“丢不起那人!”程大老爷愤愤道。
程大夫人笑了。
“老爷,从她生下来的那一天,我们程家还怕丢人吗?”她说道。
这倒是…
程大老爷气闷的甩袖子起身去书房另想法子了。
“夫人,你的气色心情可真是好多了。”仆妇在一旁夸赞道。
程大夫人含笑饮茶。
“你是说我这次没有掀桌子砸茶碗的发火吧?”她笑道。
仆妇哪里会承认笑着否认。
“随你们怎么想,我如今可是跟以前不一样了。”程大夫人笑道,一面伸手抿了抿鬓角,“有了真人相护,天塌下来我也不色变,更别提一个傻子做什么事了。”
日落日起,新的一天到来。
随着晨雾的散去,日光渐渐的投在程家门前,两个门房抱着胳膊,一面说笑一面看着小厮们洒扫门前。
昨日的喧闹已经随着夜色而散去,程家上下一片安宁,但很快这片安宁被喧嚣打破了。
一群穿着简朴破旧的人从桥上走过,肩挑手抗,推车拉货,喊的叫的说的笑的,一瞬间搅的程家街上如同庙会。
就冲门前悬挂的恩赐匾额,自来没人敢在程家门前左右的街上喧嚣,今日这是干什么呢?
“去问问,怎么回事?怎么一群人力跑这边来了?”门房的男人们皱眉喊道。
便有两个小厮扔下扫帚跑去喝问,不多时便回来了,神情古怪。
“他们说是来盖房子的….”他们说道。
盖房子?
门房的男人们对视一眼,昨日程娇娘和程大老爷在南程那边闹的事早已经传遍了上下,据说要给南程这边的人盖房子的事,不是说笑吗?
“夫人,夫人。”
程大夫人跪坐在里间的四足案前拿着那卷太平经正喃喃念叨,闻言头都没回一下,外间的仆妇拦住了跑来的仆妇,低声训斥什么。
程大夫人心安如镜的念完一段,恭敬的放回几案上,这才起步走出来。
“又大呼小叫的做什么?”她淡淡问道,坐下来,一面端起茶碗。
“夫人,夫人,那边真盖房子呢,一万贯!那傻娘子拿出一万贯!”仆妇急急喊道。
一万贯!
程大夫人一口茶喷了出来。
“你胡说什么?”她喊道。
“没有,没有,都知道了,南程那边说的清清楚楚,真的是一万贯!”仆妇说道,听到看到那一刻的惊讶还未褪去。
一万贯!
“她哪来的钱?”程大夫人说道,伸手按着心口。
“许是周家给的?”仆妇猜测道。
不管谁给的,既然那傻儿拿着,就是他们家的!
一万贯!
“了不得,这傻子被南程那群穷鬼哄骗了!老爷呢?快去告诉老爷!”
程大夫人说道,一面起身向外走,起得太猛不小心撞到面前的几案,磕的膝盖生疼。
程大夫人气恼不已抬脚将几案踹翻了。
“劈了烧了!”她没好气的喝道,抬脚扶着仆妇一瘸一拐的出去了。
仆妇们忙应声是去搬起翻倒在地上的几案,其中一个对另一个往里间看了看。
“看来真人遇上傻人就不行了..”她低声笑道。
这话让屋子里的两个仆妇都噗哧笑了,忙又收了笑了,跟那仆妇挤眉弄眼的抬着几案出去了。
程大夫人去找程大老爷的时候,程二夫人已经出门了。
这是她第一次来南程这边,走的疾步匆匆,不管是空气里熏人的莫名的臭味,还是坎坷不平的路都拦不住她的脚步,但在程娇娘住的院落外被拦住了。
“娇娘,娇娘是我呀。”程二夫人急急说道,又抬手拭泪,“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我,我一定会为你想办法的。”
曹管事依着门似笑非笑看着她。
“夫人,我家娘子说了,不见你们。”他说道。
我家?
程二夫人看着他眼神微闪。
“这一次的事,我和他们不一样心思,我和他父亲是认同你们的,你知道这次为什么会这样,就是因为我和他父亲要给娇娘另说一门好亲,结果就有人恼羞成怒了。”她说道,看着曹管事,“我们和你家这次是一样的。”
她在你家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曹管事却被说的有些迷糊,怎么又扯到亲事,扯到周家,都是什么跟什么啊,不过他想不通就不想了,反正娘子不见的人根本不用理会。
“夫人回去吧,娘子说不见就不见。”他说道带着几分不耐烦。
旁边的其他人便将手里的长棍一顿。
程二夫人以及其仆妇们都吓得一跳。
据说程大老爷带人硬上前的时候,可是真的被放箭射伤了…
“娇娘,你别赌气,我和你父亲一定帮你。”程二夫人只得在门外向内说道,“你拿着那些钱傍身,都是你的,你的嫁妆,你可别赌气胡闹,房子别担心,家里他们不让住,咱们出去再找地方住…”
她正说着话,身后有几个匠人挤过来。
“曹爷,那边匠人都要说定了,您过去看看不?”他们恭敬的问道。
曹管事还没说话,程二夫人吓了一跳。
“定什么定?”她喊道,“不许定!小孩子胡闹,你们也跟着胡闹吗?”
所有人都看向她,那几个匠人更是神情忐忑迟疑。
就是说嘛,这南程的一些穷鬼,突然要盖那么多房子怎么可能…
“滚!”曹管事竖眉喝道。
程二夫人等人再次被吓了一跳,挤着后退一步。
周家的随从已经涌上来,手中的棍棒毫不迟疑的打过来。
程二夫人等人尖叫连连的逃开了。
因为路不平心中怕好几个仆妇跌倒在地,结实的挨了一棍子,嚎哭着跑躲。
这场面让闻讯赶过来的程大老爷夫妇吓了一跳。
“反了,反了,真的是顽劣不堪了!”程大老爷喝道,一面抬手要喊人来。
被仆妇架着跑掉了一只木屐的程二夫人一眼看到他们夫妇,顿时眼红。
一万贯!
这傻子身上竟然带了一万贯!
如今这一万贯就要被糟践了!
“都是你害我的娇娘,逼她如此!我和你拼了!”程二夫人喊道,伸手就冲程大老爷扑过去。
在家里关起门打也就是了,这可是在外边,两边的仆从都吓了一跳,这可关系程家的脸面,就连程二夫人的仆妇也死命的拦住。
饶是如此,也引来四周远远的不少注视以及指指点点。
程大老爷夫妇的脸都黑了。
“回去,回去再说!”程大夫人拉住气的浑身发抖的程大老爷劝道。
反正丢人已经丢到家了!
“你,你也给我滚!”程大老爷伸手点着程二夫人喝道,说罢转身拂袖大步而去。
程大夫人恨恨瞪了一眼被仆妇搀着哭的程二夫人,转身也跟去了。
“你算什么?你让我滚就滚啊!啊呸!你以为你谁啊!给不出个说法,我上官府告你们!当我们彭家死光了没人啊!”程二夫人喊道。
“夫人,夫人少说两句吧,这是在外边!”仆妇们白着脸说道。
“外边,就是在外边才说,让人都知道,他们是怎么欺负我们的!逼走我家娇娘,又要赶走我!”程二夫人哭道。
仆妇们真不敢让她再说,硬拉着走了。
喧闹散去,曹管事看着身边呆呆的匠人们一笑。
“还要,我去看看吗?”他问道。
匠人们面色红红白白。
“不,不用了。”他们尴尬说道。
连程家的夫人都敢打,可见这件事他们的确做的主!既然能做主,那么这钱就是能赚的,有钱不赚才是傻子!
几个人点头哈腰的退开了。
门外围观的人也都欢天喜地的散开了。
真的,这天上突然掉房子的事是真的!
曹管事让人看好门,自己迈进院内,外界的喧嚣似乎没有一点惊扰这里,半芹跪坐在廊下擦拭地板,厅门开着,其内程娇娘正端坐看书。
“娘子,人都赶走了。”曹管事站在廊下恭敬说道。
程娇娘放下手里的书,看向他。
“坐吧。”她说道。
这是这女子第一次对自己说坐,曹管事顿时受宠若惊忙还礼道谢,依言在门外廊下跪坐下,激动的等着吩咐。
“你,叫什么名字?”程娇娘问道。
曹管事愣了下,也是,作为一个下人,周老爷犯不着将自己的姓名告诉这娘子,他才要张口说出自己的名字,心中转个念头。
为了表示自己更忠心,不如让这娘子赐名,反正来时周老爷也交代了,从此以后让他唯这娘子为尊。
“小的名字粗俗,不如娘子给赐一个。”他笑道。
此话一出,那边程娇娘还没说话,这边擦拭走廊的半芹连声咳嗽起来。
如今半芹已经看明白了,娘子从来不在乎身边来去的人,也不去记他们的名字,来来去去好好坏坏对娘子来说都是过眼烟云。
只有那些娘子认为值得的人她才去问人家的名字,或者因为感激或者因为认可,但算下来到今日被娘子主动问名字的人屈指可数。
被娘子问名字那些非是奴仆身份的人问了就问了,而是奴仆身份的人则还会遇到另外一个可能…..
“娘子,娘子。”她跪着转过来几步,看着室内笑道,“再多可真没法分清了…况且,男人家叫这个不好听..”
这什么意思?什么分不清?
曹管事一怔,旋即想到什么恍然大悟,哦,半芹!原来那么多半芹是这么来的!
他不由打个寒战。
曹半芹…..
“娘子娘子小的姓曹单名贵家中排行四人都喊我一声曹四。”他一口气说道,“名字不好听娘子见笑了。”
程娇娘看着他一刻笑了。
“曹贵。”她说道。
曹管事忙点头应声是,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真是好听的很。
“你办事很好。”程娇娘说道。
曹管事忍不住嘿嘿笑了,伸手摸了摸头,就好像又回到了才当差的时候,听主人一声夸赞就欢喜的冒泡。
“娘子,你说吧,还要干什么?”他问道。
“你说我的母亲留下的嫁妆,一直在程家手里?”程娇娘问道。
曹管事眼睛一亮。
嫁妆!
他还以为这小娘子这一走一闹一盖房,让程家丢脸就是给他们的教训了,也就此作罢了。
跟这些下人动手有什么意思,不伤筋不动骨的。
他想到那女子说的话。
是的,那算什么,真正的伤筋动骨原来在这里等着呢!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七寸要害,这才是那女子一贯的做派!
***************
二更四千字哦,爱你们。
第四十三章 在乎
“二郎,二郎,这日子决不能忍了。”
程二夫人说道,在家里便不哭了,一脸气愤难平。
“周家这是真心实意的对娇娘啊。”
程二老爷一直沉着脸默默不语。
一万贯!
他作为低品的地方官,一个月俸禄也不过十贯,当然如果真靠着十贯他早就饿死了,但再把所有的钱都算上,这一万贯也不是几年就能挣下来的。
一万贯!周家可真有钱!就这样扔给这傻儿了!
“真的给那些人盖房子了?”他问道。
“给不给那些人不知道,但真的是盖房子了。”程二夫人说道,一面又急的咬牙,“盖什么房子啊!咱们家的房子多得是,买个铺子生钱才好!”
一万贯啊!这可是一万贯啊!
“不行,趁着还没真的盖,你得快点安抚她,把她哄回来。”程二夫人说道。
程二老爷面色更黑。
“开什么玩笑!你让七娘哄她还不够,还让我也去哄她!我可是她老子。”他说道,断然拒绝。
“哄她就是哄周家,就是哄她要结的好亲事…”程二夫人说道,说到这里猛地想起什么,“哎呀,秦家的人我都忘了回话了!快,快,别等不及人家走了。”
她说着起身。
“我不管了,反正已经这样了,决不能让娇娘跟王家成亲!我这就去见秦家的人。”
程二老爷犹疑不决。
“那,那就这样跟秦家的说亲,行吗?”他说道。
“怎么不行!你的女儿,她的亲事你做主,别人说的都不算。”程二夫人说道,一面急急的让仆妇来伺候洗脸梳头更衣出门,不忘嘱咐一句,“快去哄娇娘。”
一万贯…
程二老爷嗤声。
“可不止一万贯!二郎,你要看长远!”程二夫人回头说道。
程二老爷默然坐着不说话了,神情变幻。
“一万贯而已!”
另一边程大老爷再次愤愤的掀翻一个几案。
哐当哗啦的声音传到院子里。
“厨房里今日不缺柴烧了..”院子里两个仆妇在人后窃窃低语。
前面的仆妇咳了一声,带着几分警告看她们,二人忙缩头垂目。
“周家愿意怎么扔就怎么扔,难道我们还会心疼?”程大老爷说道。
一万贯…
程大夫人手扶着心口默默。
还真有点心疼。
“算了,她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吧,我们做长辈的难道要跟她一样去撒泼闹吗?”她最终说道,吐口气,“也就闹这几天,劲头过去了,下个月嫁出去,就罢了,这段时间也糟蹋不了多少。”
就是都糟蹋了也没什么,一万贯而已,其实也不算什么,反正也不是他们家出的,不算太心疼只是很可惜。
涉及到钱的事总是让人不得不在意,毕竟有钱不一定事事如意,但没钱真是寸步难行。
此时为了钱而心疼的人不止程家的人,京城里的高通事亦是凝着眉头。
“真这么严重?”贵妃手中捂着手炉,裹着大斗篷同他走在往太后宫中的路上,问道,“不就一个太仓路转运司嘛。”
“咱们家的这几年重头都在粮商上。”高通事皱眉说道,一面捻须叹口气,“这一次可真是损失大了。”
“他一个冯林有这么厉害?你没给他递个话?”贵妃说道,带着几分不以为然。
“这也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高通事说道,“原本我是让太仓路自己想法子,结果他们自己竟然想杀人放火的法子,想了也就想了这也没什么,但偏偏火放了人没杀掉,如今闹的沸沸扬扬,谁还敢插话,冯林正等着人让跟前凑,非要死死咬下一块肉解恨,再成全他的忠义清廉,如今民间把冯林已经吹嘘的青天再世了,办完这次差,不奖赏他民意难服,我要是这时候再去说话,那纯粹就是给他垫脚的。”
“那还真是亏大了。”贵妃摇头说道,“祖父不是说为了明年大赚一笔,甚至动用了大半家产来屯粮,就等今冬挑太仓路物价大涨让民众逼朝廷开仓平价,那现在还怎么办?”
高通事吐口气。
“还能怎么办,按兵不动罢了。”他说道,“这时候的太仓路一点风吹草动都多少人盯着,准备从中捞好处,更何况我们家又是大家眼中钉,别的人不说,陈绍那些人估计连睡觉都不睡了,就等着我出头呢。”
“那还是算了,你可别惹了这大麻烦。”贵妃忙说道,“钱赔了就赔了,别连累大皇子,如今陛下越发喜爱二皇子,可不能咱们家出事。”
高通事吐口气没说话。
他自然也知道大皇子重要,但是那些钱也很重要…
原本等到官粮仓放光了粮,明年春夏便能在太仓路大发横财,半个家产就能换回一个半家产,但如今算是心思白费了。
祖父在家已经气的躺到了。
“真是晦气,到底是谁把那块石头砸到太仓路的那些废物脚上的!”他愤愤说道,“过路人!怎么就这么巧呢!”
他们说话间已经走到太后宫前,听的童声笑语传来,便停下话头看过去。
二皇子笑嘻嘻的走在最前,后面慢悠悠的跟着晋安郡王,再后大皇子拉着脸跟着。
“..哥哥你要跟我一起去吗?”二皇子回头看晋安郡王问道。
“都怪你,昨日让陛下拷问了我的功课,现在还要去等着给陛下背书,我怎么去?”晋安郡王说道。
二皇子嘻嘻笑了,伸手拍晋安郡王的胳膊。
“哥哥不怕。”他说道。
“那课书我都会背了,谁让你这么久都不背。”大皇子插话说道。
“殿下,你背的快,我可不敢跟你比,你一日,我得三日呢。”晋安郡王摸着鼻头苦笑说道。
大皇子顿时高兴的笑了。
“娘娘,高大人。”晋安郡王看到站住脚的二人,忙施礼。
大皇子二皇子也站住脚。
“六哥儿要去哪儿?”贵妃笑问道。
“我去给母后采些腊梅花。”二皇子扬起笑脸答道,“娘娘要吗?”
贵妃笑着摇头,伸手抚了抚二皇子的肩头。
“六哥儿真孝顺,时刻记挂皇后,那真是太好了,多谢六哥儿也给我一些了。”她笑道。
二皇子点点头高兴的就走。
晋安郡王也施礼走开了。
大皇子施礼抬脚要走,却被贵妃叫住。
“你去哪里?”贵妃脸上没了笑意,看着他问道。
大皇子神情有些怯怯。
“我,我去读..读功课..”他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贵妃打断了。
“读什么功课,除了功课你还会什么?”她低声喝道。
大皇子被吓得哆嗦一下,高通事忙嗨了声。
“殿下,今日天气好,不如你也和二皇子去采些花,给陛下送去。”他含笑提醒道。
大皇子怯怯的看了眼贵妃。
“还不快去!”贵妃竖眉喝道,伸手戳了下他的额头,“连个小孩子的心眼都比不过,真是笨!”
大皇子神情有些慌张想哭又不敢忙依言追着二皇子去了。
贵妃吐口气带着几分郁郁。
“行了,小孩子慢慢教,这也是咱们大皇子纯良耿直。”高通事说道。
贵妃哼了声,要说什么,这边宫里的人已经迎接出来,二人停了话头举步进去了。
一旁的晋安郡王才收回视线抬脚迈步。
“殿下,今日要出去吗?待背过这篇陛下高兴,咱们也出去转转?”内侍笑说。
晋安郡王意兴阑珊。
“出去也没什么意思。”他说道。
“殿下,自从程家娘子走了之后,你可还没出宫过呢。”内侍说道,“多闷啊。”
“不闷啊,挺好的。”晋安郡王说道。
内侍忍不住笑。
“你笑什么笑,我知道你想什么。”晋安郡王看他一眼说道,一面甩袖子在身后,“没错,以前没有这个人,我觉得在宫里闷,出去畅快,后来认得这个人,更是如此,所以她如今走了,出去也见不到,在宫里还是宫外,对我来说都一样了。”
内侍点头还是笑。
“这些你不懂。”晋安郡王横他一眼,摆摆手说道,“君子之交淡如水,见或者不见都一样,那我出去不出去也是一样。”
他说罢,加快脚步甩开内侍。
内侍在后更是笑。
“我还真是不懂,这话好像跟这事不是一回事。”他笑道,一面又想到什么,“只是不知道那位娘子如今觉得如何?可也是有没有都一样?”
………………..
“娘子,这是嫁妆单子,这是铺子和地的文书。”
曹管事将几张文书推过来。
“来的时候,老爷怕娘子可能用得到,就让我一并带来了。”
程娇娘点点头,并没有伸手拿起。
“既然如此,我如今要出嫁了,你们去给我点收了吧。”她说道。
果然是这样干脆利落的要直接抢了。
还真没想到这小娘子这么快就对嫁妆动手了,看这小娘子的做派本是不在乎这些钱财的,这次是程家真的触怒了她吗?
半芹说娘子心情不好,为什么会心情不好呢?
曹管事摇摇头不去想了,女人的心本就难猜,更别提还是这个小娘子的心思,他要知道的就是这程家撞上了娘子心情不好,所以这一次是要倒霉了。
就这样上门去要,肯定没那么容易就拿到,但也无需担心,既然娘子已经举起她的镰刀,那必然不会空空而归。
“是。”他俯身施礼说道。
*******************
还是两更~
第四十四章 明抢
林九成为江州城四季春布行的掌柜已经五年了,四季春布行在江州城是为布行会首,而作为掌柜的他的地位也不容小觑。
日头升高的时候,林九在去年才新买的宅子里由小妾伺候着换了衣衫,骑上小厮早已经牵来的马儿向布行而去。
如今的他对布行的生意已经了若指掌,所以每隔七八日去一次布行就可以了,看看账册,翻翻布料,再跟管事喝碗茶,日子过的轻松自在。
今日就是他去布行的日子,从家到布行并没有多远,但自持身份的林九不会步行而去,骑马走不了多久,就看到四季春布行精美的彩楼和彩旗,在冬日的街上一如往日那般格外的显眼。
但今日又与别的时候不同,门前竟然没有进出的客人。
“不是说前几天才进了一批上好的布料?”他忍不住皱眉说道。
旁边牵马的小厮也点点头。
“是啊是啊,是让王家从海上带过来的呢。”他说道,“消息早放出去了,肯定被争抢。”
那这样子哪里像争抢的?
林九皱眉,马儿行到门前,就更觉得不对了,何止是冷清,应该说就没开门。
黑漆六扇门只开了四扇,也没有迎客的伙计站在门边。
无风无雨的干什么不开门!耽误生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会引人猜测坏了声誉。
林九带着几分恼怒翻身下马迈进厅堂,却是一愣。
厅堂里也不是没有人,反而人不少。
供客人们坐的短榻上此时盘膝坐着一个男人,身旁围着四个身高马大的男人,而另一边四季春的伙计管事都站在一旁,神情不安。
这是来闹事的?竟然敢有人来四季春闹事?难道不知道这是谁家的?
“你就是掌柜的?”
坐着的男人看着他大咧咧的说道。
外地口音!怪不得,林九笑了。
“小的正是。”他说道,“不知客官有何吩咐?”
“我不是客官,我是你的上官。”曹管事垂下腿坐好,看着林九一笑,“我是来告诉你不用干了,今日起,四季春的掌柜换人。”
上官?四季春的掌柜换人?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神情怔怔,他们听错了吧?
曹管事的视线扫过面前的站得人,伸手指着其中一个。
“你,就是你”他说道,“你方才说你是这里的管事?”
那被点着的男人有些愣愣的点头。
“是,小的正是。”他说道。
曹管事点点头。
“你现在不是了,你现在是掌柜的。”他说道。
在场的人再次愕然。
这是哪里来的疯子啊?来说笑的吧?
“这位爷,从这里出去往前走一条街左拐,就是如云酒楼。”林九笑道,伸手指了指。
“如何?”曹管事看着他问道。
“你不是说书的吗?那边才是你要去的地方。”林九笑道。
这笑话挺好笑,有人便忍不住笑起来。
曹管事也哈哈笑了,笑着将手中的文书往几案上一拍。
“我是程二老爷亲家周家的人,奉程二老爷长女之命,来收嫁妆铺子了。”他说道,“你说我走错地方了吗?”
周家的人!
程二老爷长女!
在场的人这一次不再是惊愕,而是惊骇。
这不是说笑!林九一瞬间脊背发寒。
他自然知道这个铺子是怎么回事,而且从去年开始围绕这个铺子或真或假的掀起了好几次暗潮,有周家和程家的,也有程家家内自己之间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基于这个铺子的来历,这是妇人的嫁妆,妇人的嫁妆是这妇人的私产,除了自己,便是子女可以享用。
这也是为什么林九听到一句周家和程二老爷长女之后就脊背发寒的原因,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底气。
但他也不可能听这人说一句话就立刻拱手相让,尤其是程二老爷的长女还是个傻儿。
“这,这没有大老爷的允许,你们敢..”林九喊道,话音未落,面前的曹管事手一撑短榻,一面起身一面抬脚踢过来。
猝不及防的林九被一脚踹倒,撞在对面的柜台上发出一声嚎叫。
“你看我敢不敢!”曹管事站直身子抖了抖衣衫哼声说道。
靠着这一双脚,这一天的时间曹管事将两个铺子以及两个庄子的掌柜都踹掉,并且很干脆的在那些看呆看傻的其余人中点任了新的掌柜。
当最后一个庄子的掌柜哭着喊着进了程家的大门时,程大老爷已经大发雷霆了。
“闭嘴!不许哭!”
他指着刚进门要哭嚎的庄头喊道。
张大嘴的庄头只得将哭喊咽回去,看着屋中坐着的其他三人,眼睛鼻头都是红红的,看来老爷是被哭烦了,他便抽泣喊了两声老爷跪坐下来,低下头时跟其他三人眼神飞快的交流下,确认了倒霉蛋不止自己一个。
“真是丢人丢到家了。”程大老爷来回踱步,面色气的铁青,“被几个外乡人说打就打了,你们是比人家缺胳膊了还是少腿了?你们还是地头蛇呢!”
那倒是没错,但是…
“老爷,人家是周家的人,还说是给小娘子收嫁妆,还拿着文书…”四季春布行的前掌柜林九说道。
程大老爷咬牙暗恨,这个傻儿竟然敢!
由此他更加肯定,这一切都是周家的安排,先让这个傻儿光鲜亮丽的登场,接着用一群京城的亲事来诱惑,然后便露出真面目,夺嫁妆!
“那又怎么样?”他看着这些掌柜的喝道,“她是我程家的女儿,婚事由我程家安排,嫁妆也由我安排,她一个晚生后辈有什么资格跳出来闹,就算要这嫁妆,也该来和我说,虽然这是她母亲的,但这么多年是谁在费心经营,是我们,哪有这样跳出来明抢的道理,当他们跳出来抢的时候,理亏的是他们,该被暴打一顿的也是他们。”
掌柜的们都低下头。
对啊,也是道理啊!这么说来他们还真是傻了。
“还在这里做什么?”程大老爷喝道,“还不快去招呼人打回去,一个周家的下人,依仗的我家的孩子惹是生非,你们就傻了一般白白的挨打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嗤声笑。
“不过这周家的人倒是作对了一件事,踹掉你们还真是不冤枉,你们还真不配当得起我的重任。”
面前的四人又羞又惭又是气,是啊,他们也是被吓懵了,虽然以前因为这嫁妆闹过很多次,不过那都是关起门老爷们在家内言语来往,这样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打上门还是是头一次。
“还不快去!”程大老爷喝道,“难道还等着我亲自去和那些下人们打吗?”
四人吓的忙起身向外冲乱乱的你争我抢。
“老爷,你就瞧好吧。”还有人不忘表现喊道。
程大老爷呸了声,拂袖坐下,犹自气的胸口剧烈起伏,抬手将一旁的凭几砸翻了。
而与此同时,曹管事等人也正向程娇娘讲述今日所为。
“声势造了,也吓了他们一跳,而且那些被我胡乱点中的新掌柜只怕心里也难免乱扑腾两下,这世上人都是爱往高处走的,就看有没有机会罢了。”他笑道。
程娇娘点点头。
“那娘子接下来做什么?”曹管事问道。
他们目前不过是猛地跳出来打了对方一个闷棍,根本不可能就这样真的拿到那两个铺子两个庄子了。
如果说这是一场对战的话,他们今日的动作不过是擂响战鼓而已,真正的厮杀还没开始呢,不用猜也可以知道,此时那边的人已经回过神要反击了。
“你们打了人。”程娇娘说道,“那就去官府认罪自首吧。”
什么?去官府认罪?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曹管事惊讶的抬头,一旁的半芹也神情愕然看向程娇娘。
************************
PS:一般更新后都会检查修改错字人名以及细节失误,比如钱多少人名性别嫡子庶子年纪春夏秋冬时间长短…(好吧我就是个写过去就忘了的人…..对剧情没有影响,细节控们记得回头重看。
第四十五章 托付
目前来说,跟程家闹也好,吵也好,那都是家事,既然是家事那就有家法有礼法有族规来解决,但如果去官府的话,那可就是不仅仅是家事了。
当然曹管事不认为这女子真的是傻了,道德自律,打了人就要他们去坐牢。
要是如此论罪她只怕足够死好几回了。
“娘子,你是要把事情闹大?”曹管事迟疑一下说道。
程娇娘笑了笑点点头。
“我从来都是怕事情闹不大。”她说道。
一旁的半芹有些恍惚,上一次听到这话是什么时候呢?
“那,妹妹的意思是要把事情闹大?”
“凡事,只要能晾到人前说,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曹管事思索一刻便点头。
住牢怕什么,想想太平居那几个男人,被人抓进去还能平安出来,更不用说娘子让他们主动住进去的,娘子让他们住牢不可能仅仅是为了住牢。
“我知道了,娘子请吩咐。”他说道。
………………………………
从程娇娘的院子里退出来,曹管事并没有直接就去官府,先叫来了所有随从,留下这次没有参与的叮嘱一番,然后又带着人来到后边盖房子的地方。
这边热火朝天人声鼎沸,男人们忙着收拾,妇人们则在一旁盘锅安灶烧水做饭,孩童们自然不会放过这热闹在四周跑来跑去。
看到曹管事过来,程计等人忙迎接。
“曹爷有什么吩咐?”程计问道。
“不算吩咐。”曹管事说道,神情有些沉沉。
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种神情,程计等人心中不由忐忑。
“我是要托付你们一件事。”曹管事见大家神情也都肃正起来,这才接着说道。
托付…
这个词让在场的人心中有些微微的异样。
他们,竟然也能被人托付吗?而且还是这高高在上的人的托付。
“曹爷,你有什么话就说,千万别客气。”程计说道。
曹管事未语先叹口气,这声叹气让四周人再次凝神提心。
“我家娘子的事,你们大约也知道个大概。”他说道。
程家生出傻儿的事自然人人皆知。
“至于具体如何我也就不从头到尾的絮叨了,反正就一个意思。”曹管事说道,“我家娘子在家不受待见,也不怕你们笑,我家娘子这次的确是被赶出来了。”
在场的人神情都带着几分了然,是吧,早就觉得是这样了,所以盖房子还是赌气么?会不算数么?
“所以我家娘子才想自己建个住所,省的被人赶来赶去的。”曹管事说道,目光扫过眼前的这些人,“她姓程,还能去哪里呢,那边不要,只能来这边了,好歹大家都是同宗。”
程计叹口气点点头。
“没娘的孩子就是可怜…”
“娘子也不傻啊..如今不是好了…”
“好了又什么用,从小不在身边长大,怎么都是不喜的…”
周围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所以你们放心,盖房子这钱是娘子的外祖家给的钱。”曹管事说道,“就是给她傍身的,在这里盖房子,让你们在四周做邻,总比去外边流落的好。”
原来是周家的钱。
所有人都松口气,又得以释惑。
拜周老爷的几次来闹,这边的人对周家并不陌生而且还印象深刻,他们知道周家有钱,当年周夫人的嫁妆绕江州城转了三圈,他们知道周家很蛮横,当初周夫人的葬礼上几乎打的程家人抱头鼠窜。
原来这一切是这个既有钱又蛮横的周家所做。
“我就长话短说了,现在出了点事,原本不该麻烦大家的。”曹管事此时又说道。
“曹爷你这话就见外了。”程计立刻说道。
“是啊是啊,说什么麻烦啊,能帮忙是你看得起我们…”四周的人忙点头应和。
给了大家应和一阵的间隙,曹管事才又接着说话。
“因为跟程家闹得不愉快,我家娘子又适逢出嫁,所以为了将来,便想要回当年周夫人留下的嫁妆,这不为过吧?”他说道。
这有什么过!这是再合理不过的要求了,在场的人都纷纷点头。
曹管事叹口气。
“但,就是因为这个,我们跟程家又起了冲突,我们一气之下动了手,不管是为了什么,动手打了人就是有罪,娘子要我们去官府认罪,我们这就去了,但实在不放心娘子,她不愿意回程家,又是一个弱女子,真要被绑回去也没办法,所以想托付诸位,如果可以的话,能帮忙相护,曹贵在这里替周夫人和周老夫人谢过诸位了。”他一口气说道,说完躬身一礼,转身就走。
方才他说话缓慢,说一句又停一刻,没想到此时竟然一口气不断的说了这么多,现场的人都听懵了,脑子嗡嗡好一刻才明白他说了什么,再看曹管事等人果然已经走开了,顿时慌乱起来,听明白的忙去追,听不明白的则拉着人问,口口相传添油加醋越说越热闹。
“这怎么行,这怎么行!”程计带着人追上来,一面急急的相劝,“曹爷你太实诚了这怎么能去认罪呢!”
曹管事只是摇头。
“只是娘子就托付给你们多少照顾一些了。”他拱手施礼说道,其他的话一概不再说,带着四个人大步而去。
程计等人最终无果而归。
这边的人群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乱糟糟的一片。
“好了,大家说怎么办吧。”程计示意众人安静问道。
现场一阵沉默,就连那边干活的匠人都停下来,这是他们程家族人的家事他们并没有上前来听,但适才听着一通议论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妙,当然他们关心的关键是房子还盖不盖,钱给不给…..
“既然曹爷看得起我们,我们就受他的托付。”
不知哪个先开口说道。
此言一出便有更多的人跟着附和。
“就是不怕的,又不是理亏。”
“怪可怜的..”
“说是生在富贵家,其实还不如咱们呢…”
说话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一旁一直盯着匠人干活的金哥儿忽的抱起一根木棍撒脚就跑。
“金哥儿,你干什么去?”程计忙大声问道。
“我去护着我家娘子,谁也别想欺负她!”
金哥儿扔下一句飞也似的跑开了。
这句话就如同滚热的油锅里又倒入一瓢水,顿时噼里啪啦的翻滚起来。
“没错,我们护着她!”
“真是可怜就只有一个半大的丫头伺候,洗洗涮涮收拾的可做的过来?她要不嫌弃我们去帮帮忙…”
伴着说话,便有一个两个三个,到更多的男人女人跟着金哥儿跑去了,刚跑到程娇娘的院门外,就见一群人气势汹汹的冲来。
“周家的人给我出来!”他们喊道,“反了天了,竟然敢在我们江州程的地界打人闹事!”
果然来闹了!南程这边的人顿时如同油锅里又加了一把火,不知哪个带头挡在了院子前,只要有带头的大家便人挤人的都站过去了。
“你们想干什么?”他们乱乱的喊道。
突然这么多人涌过来挡住路,倒把来人吓了一跳。
“你们干什么?”林九皱眉喊道,作为北程产业的大掌柜他自然对南程不陌生,但也仅仅是对南程这个存在不陌生,至于南程的人…谁会在意。
“让开让开,少多管闲事。”他说道。
“你们想干什么?”面前没有人让开,反而更多人高声问道。
“我们要找周家的人,跟你们无关,快滚。”林九没好气的喝道。
受了周家人的气已经够倒霉了,难道还要受这些下程的人的气吗?
“你才滚呢!”
“这是我们的地方!”
话音才落对面响起一阵齐喝。
林九等人猝不及防吓了一跳。
这些人疯了吗?
“你们干什么!关你们什么事!”林九喊道。
“你们在娘子门前闹事就是关我们的事!快滚,快滚!”有人站出来指着林九喊道,“人家已经去官府认罪了,你们还想干什么!到底谁对谁错,也不是你们说了算,自有官府定夺!”
官府?官府!
林九等人呆住了,周家的人竟然去官府认罪了?
他们疯了吗?
真的假的?
抬眼看四周,果然不见周家的人……
既然周家的人不在,那正好先办另外一件事。
“诸位诸位,周家的人先不管,我们是来接程娘子回去的,你们快让开。”有程家的管事站出来说道。
门前的人不仅没有让开,反而更上前一步。
“程娘子说要回去再回去,她现在不说回去,你们就别接了。”有人说道。
程家管事的眼也瞪大了。
南程这边的人真的疯了吗?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其实他们知道又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什么,站在人后的程计神情复杂看着这场面。
这个周家的曹管事果然不一般啊,这一招欲进还退真是玩的精妙,而且更精妙的是适才短短的几句话就煽动了他们。
认罪认罚,放低姿态,展露无奈,博得同情,然后又求援请施舍,这世上其实施者永远比受者更能激动人心。
金钱,房子,物质的诱惑,周家强大的精神暗示,得情占理的局势,让所有人都认定他们是强者。
强者就是强者,一时示弱并不能改变他们的地位,而只会让人忍不住要抓住这个机会,帮助强者的机会,心态的满足以及将来有可能得到的回报是很难抗拒的诱惑。
程计摇摇头苦笑一下,所以说,这世上哪有什么天上白掉的福气,要得到必须付出,端得看这付出值不值。
他看着前方对峙的人群,深吸一口气。
干了!
“诸位,诸位,请听我说。”程计喊道,一面迈步上前。
**********************************
哦对了,忘了提醒了,攒文攒文,大约下周三四差不多这个情节就落定了。
第四十六章 请断
因为昨日受的冲击,程大夫人一夜没睡,在经堂抱着太平经念了一个晚上,今日一早又亲自坐车去玄妙观拜了拜,虽然没见到孙观主有些遗憾,但她感觉自己好多了。
踏入家门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时候。
“…也别做了,熬一点饮子给我,我吃了就睡一会儿,晚上一并吃。”
程大夫人一面走一面对仆妇吩咐道。
仆妇应声是。
刚走进院子就看到有两个仆妇拎着一个几案走出来。
这是昨天才换上的,程大夫人愣了下。
“怎么了?”她问道。
“老爷说,这个,不太好,让去库房再挑一个。”仆妇低头说道。
程大夫人皱眉一眼看出仆妇藏着话,她吐了口气摆摆手不再问了,迈进厅堂。
厅堂里程大老爷还在来回踱步,地上还有擦拭过茶渍的痕迹。
昨天的事的确让人很是生气。
不听话跑出去自己住,拿着钱还要盖房子,又当众忤逆,还有二房那边,真是家门不幸!
程大夫人叹口气,不过有真人保佑,她今日心态平和很多。
“老爷,算了,别气了。”她上前说道,“她愿意怎么胡闹就胡闹吧,钱扔了就扔了,房子也随她盖,她还能闹腾出什么,下个月赶快打发出去,世人便也能看到咱们到底对她怎么样,那些议论也就自己散了。”
还能闹腾出什么?
不提则罢,提起来程大老爷才压下的火气又蹭蹭冒。
“她还能闹腾什么?你可真小瞧她了!”他说道,才要接着说,见门外急匆匆的有几个人跑进来。
“老爷老爷。”
程大夫人也扭头看去,神情有些惊讶。
这家里的几个掌柜庄头怎么这时候来了?
“夫人。”几人忙收住脚施礼。
程大夫人的目光落在其中两个人身上,冷笑一声。
“你们两个怎么也来我这里了?不急着去给二夫人那边送账册和收成了?”她说道。
两个庄头面色涨红低下头。
“夫人,出事了…”他们结结巴巴说道。
“出事了?”程大夫人打断他们,更是笑,“出事了就来找我们?没出事就去给别人献好儿?”
“别你我了,再你我也是一家人,现如今这些都要成为别人家的了!还叨叨什么!”程大老爷喝道。
程大夫人一怔。
“怎么样?人绑了吗?给我打个半死送京城去。”程大老爷不再理会她,问道。
林九低头。
“没.没有。”他说道。
程大老爷勃然大怒。
“废物!你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打不过他们几个外地人!”他说着就向外走,“真是废物,指望不上你们,我亲自去!”
大家忙慌乱的拦着。
“老爷,他们去官府了。”林九说道。
官府?
“他们还敢恶人先告状?”程大老爷怒喝道。
“不是,不是,说是去自首认罪了。”林九说道,自己也觉得说起来很别扭。
自首认罪?
程大老爷有些愕然。
自什么首认什么罪?
而与此同时江州府的节度推官也正一头雾水。
“你们要自首认罪?”他问道,一面忍不住再次看放在几案上的名帖。
方才有小吏递了名帖进来,说有人要诉案,看上面是归德郎周家,去年才来此任职的推官还有惊慌要起身迎接。
归德郎是武将但也是京官,竟然要来诉案,莫非在江州府遇到什么事了。
身旁的老吏将他拦住了。
“大人无需惊慌,这归德郎在咱们江州府也不算生人。”他笑道,“也不会遇到什么事,无非是亲戚间的纷争罢了。”
一面将周家和程家的历来事讲了。
“当年那周家娘子发丧的时候,周家和程家打的鸡飞狗跳,各自都要府里出面,但这种事怎么可能出面,只当没看见就是了。”老吏说道。
推官点点头这才松口气。
“看来这次定然也是因为什么又闹起来了,大人待会儿见了只需要哼哼哈哈的应着就是了。”老吏说道。
没想到让周家的人进来,并没有摆出上官的架子呵斥逼着他们主持公道,而是开口就说自己打人犯了罪要求被罚。
是苦情计?
推官和老吏对视一眼。
“常言道子不言父之过,就算父长有错,也不该吵闹,更别提大打出手,这次为了给小娘子争嫁妆,本该要么劝谏,要么请官府定断,但我们却冲动之下伤了人。”曹管事站在堂下,神情肃然,丝毫没有京官家人的那种高高在上,反而带着几分谦逊,一面施礼,“作为下人,我们的行径在外人看来,就是小娘子的行径,如此陷娘子于不义,是我们的错,所以请大人责罚。”
是这样?
推官神情复杂,而一旁的老吏却眯起眼,似乎抓住了这话里的一点意思,但还不太确定。
“那既然你们知道错了,又本是家事,本官就不管了,你们自己两家定断就是了。”推官说道。
曹管事躬身施礼。
“理亏认罚,同样有理也要力争。”他说道,“此时已经不是不家事了,所以我们该认的罪认,但该请的求也要求。”
“你们要求什么?”推官皱眉问道。
“大人,我家小娘子要请官府定夺其母嫁妆。”曹管事抬起头说道。
推官惊讶的坐直身子,一旁的老吏也终于明白方才自己的疑惑,为小娘子争嫁妆!原来这种争不是口上说说的争,他们竟然是要通过官府来定论嫁妆了。
“子不言父过,做子女的把亲长告上公堂,本就是忤逆的大罪,但事到如今实在是无路可走。”曹管事说道,一面再次施礼,“还望大人恕罪。”
施礼的同时伸手向前推过来一张纸。
看到这推来的纸,推官和老吏眼睛眯起。
他们早就练就火眼金睛,一眼就认得这是飞券。
子女告父长,官府是不会受理的,直接打出去都是轻的,但如果是涉及家产财物,那就有商量的余地。
至于这商量的余地,就全在官员的掌握之中了。
推官看着跪坐施礼的男人,再看眼前推来的钱,心里就全明白了。
狗屁来自首认罪,这是来花钱告状来了!
但是接还是不接呢?毕竟程家在江州府可是大族,而且如今的程家正房更是豪富,程二老爷还是官身。
周家虽然是京官,地位比程家不逊,但一来山高皇帝远,二来到底是有关家产,朝廷一向推崇孝悌,最忌这种自家人争斗父不父子不子亲不亲的事…
“我家娘子就要出嫁了,母亲早亡不能亲自相送,就想让世人看到其母留下的嫁妆,让世人知道其母不枉为母,但族中亲长却占其嫁妆不放,实在是心有戚戚。”曹管事又说道。
说的那么好听,还不是为了钱…
推官凝眉沉思没有说话,老吏也在一旁眼神闪烁。
“倒也不是贪图钱财,而是要为其母争个理。”曹管事又说道。
当这句话出口时,推官和老吏的眼神都不闪烁了,亮了起来。
曹管事始终没有看这二人的神情,一直谦卑的低着头,待说完这句话,便又拿出几张纸推过来。
“这是我们周家的嫁妆单子以及文书,还望大人明察。”
.............................
“老爷,老爷。”
程家的管家面色慌慌的跑进来,因为跑动帽子歪歪也顾不得扶。
“怎么样?打听清楚了吗?”程大老爷起身忙问道。
室内跪坐在几案前拿着太平经急急吟念的程大夫人也一瞬间停下来,侧耳听这边说话。
“打听清楚了。”管家喘气说道,“真的是去官府了,还被关入大牢了……”
程大老爷坐下来,神情古怪。
“他们疯了吗?”他问道。
管家摇头。
“老爷,他们没疯,他们把咱们告了。”他接着急急说道,“牢房的小吏偷偷告诉我,周家的人说程娘子递了状子,要告咱们家侵占其母嫁妆,请官府明察正断!”
什么?递了状子!请官府明断嫁妆!
程大老爷坐起来,一脸不可置信。
屋内程大夫人也坐了起来,看着手中的经书,只觉得再念也止不住心乱如麻。
还会闹腾什么?竟然闹腾到嫁妆上来了,跟这个相比出走、乱花一万贯反而都算不上什么闹了。
难道连真人神仙也镇不住这个傻儿吗?
*****************************************
周末愉快,爱你们
第四十七章 不该
夜色降临的时候,递状子的事最终得到了确认,管家还请来了江州府一个跟程家交好的吏员,讲述了更详细的事实。
“状子接了,我也看过了,千真万确无误,具名是程娇娘,是你家女儿吧?”他问道。
娇娘,可不是嘛。
“周家给起的名字。”程大夫人喃喃说道。
娇娇儿,当初还笑给一个傻子起这个名字,现在看来,可不是周家的娇娇儿嘛,比当年周家折腾的他们家还要狠,周家如今一定在背后大笑吧。
竟然敢向官府递状子!竟然敢请官府明断嫁妆!
请官府明断,这种话程家的人其实并不陌生,在这几年和周家的拉扯中,不止一次的说过听过这话,程大老爷说过,周老爷也说过,但也仅仅是说说而已,谁也不可能真的闹到上官府。
因为家产闹到官府不管是从面子还是里子上说都是不讨好的事。
蛮横如周家都从来也只是喊喊而已,没想到这个傻儿竟然闷声不响的连喊都没喊一下,直接就捅官府去了!
她可真敢闹啊!这个混帐东西!
程大老爷一掌拍到了凭几。
“她是个傻子敢递,江州府也傻了就敢接吗?”他喝道,“这种晚辈胆敢状告长辈的忤逆不是该杀威棒打出来吗?”
小吏摇摇头也是一脸疑惑。
“按理说的确不应该啊,但节推那边接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说道。
程大老爷哼了声。
“怎么想的?那就是不止接了状子。”他说道,对这些官员的勾当他可是知道的清楚的很。
收人钱财与人消灾,倒也是信誉不错。
只不过那也得看什么钱能收什么灾能消。
“大府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不管吗?我去找他问个道理!”他起身说道。
“知府大人近日身子不好,一直闭门静养,所以好些都由下属们处置。”吏员说道,一面又凑近压低声音,“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程老爷,此时天色也晚了,不如等明日一早你再去,大人多被瞒着一时,也会更生气。”
知府大人越生气,那自作主张的节推就越倒霉。
程大老爷又坐回去,吐了口气点了点头,一面示意一旁的管家。
管家忙将一张礼单推过来。
“拿着喝茶,让你跑一趟辛苦了。”他说道。
吏员也没有客套,虚推几句便收了过来,眼角的余光看了眼,虽然猜到了给的喝茶钱不会少,但看到数额还是窃喜。
这程家果然很有钱.....
“大人放心,是晚辈后生胡闹,有些人便糊涂了也跟着胡闹,既然是胡闹,便算不得什么大事。”他笑道,一面起身告辞。
程大老爷点点头,让管家将人送了出去。
“老爷夫人,吃点东西吧。”
仆妇们进来小心劝道。
那边饭桌上的饭已经摆了好些时候了。
程大老爷摆摆手,程大夫人也没心情吃,不管是佛还是道经都不念了。
“你明日就去王家,快点把婚书下了,日子看了,赶快嫁出去,爱祸害谁祸害谁去。”程大老爷没好气的说道。
程大夫人点点头,又猛地反应过来不对。
“什么叫爱祸害谁就祸害谁?凭什么该去祸害我娘家?”她也没好气的说道。
“那行,去祸害别的人家吧,二房那边正等着呢。”程大老爷也不客气的说道。
程大夫人顿时气的哭了。
“我这是图什么,里外不是人。”她哭道。
见程大夫人哭了,程大老爷也有些闷闷,他也不想对程大夫人撒气,但心里的无名火实在是一点就着。
“我病着,又里里外外前前后后的跑,寝食不安,日夜难眠,却换来你这一句话,婆婆怨我,弟妹恨我,我也都忍了,只是你,你怎么也能这样对我!”
程大夫人越说越觉得难过心灰,伏在几案上放声痛哭。
这日子怎么过成这样了?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程大老爷也知道自己乱发了脾气,但一个男人家总不能对一个女人家低头认错。
“我又没说你什么。”他闷声说道,“你哭什么哭。”
“你这还叫没说,你心里说比口上说更伤人。”程大夫人哭道。
看吧,果然不能搭理,要不然越说越糊涂。
“先把那惹事的傻儿接回来再说别的吧。”程大老爷忙岔开话题,一面趁机走出门喊管家。
管家送客回来听到喊忙跑来。
“你们适才只顾着官司的事忘了把她接回来了吧?趁着天黑快去接回来。”程大老爷说道。
管家神情尴尬。
“老爷,当时没有忘,接了,但是接不来。”他说道。
“你们那么多人去都接不来?周家那些人不是也没在去大牢了?一个傻儿一个婢女,就算是会射箭,双拳难敌四手,你们就废物如此了?”程大老爷气道。
原来也没觉得自己的手下家人如此蠢笨,经商持家做事在江州府也是数一数二的,怎么现在似乎一夜之间都成这样的废物了?
“不是的老爷,那些人虽然不在了,但南程的人都拦着堵着,根本就进不去。”管家说道。
南程的人?
“反了他们了!欺诈哄骗我家女儿的钱财还没跟他们算账呢,竟然敢挟持我家的女儿了!”程大老爷又惊又怒。
反了反了,一个个的这是怎么了!都疯了吗?
“来人来人!”他高声喊道,抬脚就往外走,“我就不信了,他们敢拦着我。”
管家先拦住了他。
“老爷,老爷不能强来啊。”他说道,“南程的人一口咬定是娘子不想走,是娘子让他们这样做的,别的时候斥他们这是鬼话强行带走娘子也就罢了,但今时那娘子可是将咱们告了,这时候闹起来,只怕到时候更说不清,毕竟人多嘴杂…”
“有什么说不清的!我没做亏心事,还怕她不成?”程大老爷瞪眼说道,脚步却是停下来。
“老爷您的品行自然不怕人说,但咱们家这短短时日已经闹了好几场,这世人愚钝,又偏爱扇风架火,三人成虎…”管家忙忙说道。
程大老爷看着他。
“怎么这个时候你倒是挺机灵的?”他说道,一甩袖子,“劝起我来一套一套的,怎么面对周家的人就哑巴了?”
管家讪讪笑。
那能一样吗?面对那边可是弓箭棍棒,张张口极可能面对的是受伤流血,哪有此时的轻松。
“老爷,您是讲理的人,周家那些人还有那小娘子,都是不懂理的..”他赔笑说道跟了上去,“老爷你也别担心,她要闹,咱们就不跟她闹,她是个孩子家不懂事,咱们不能不懂事,就这样晾着,看她能如何,难道出嫁也从外边走吗?”
出嫁!
程大老爷猛地停下脚,沉下的心又猛地提起来。
不好!出了这档事,二房那边只怕要趁机动作!
“我去不好吧。”
夜色里程家的角门打开了,两个仆妇先提着灯出来投下一片光亮,紧跟着身后传来说话声。
“有什么不好的!”程二夫人说道,一面伸手推着程二老爷迈步出来,“你是他父亲,你去看她是最好的。”
一行人迈步出来,前后两个仆妇提灯,向南程这边而去。
南程这边一角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那是盖房子的地方。”程二夫人给程二老爷指着说道,“日夜赶工,恨不得早日把钱都抢了去。”
程二老爷没心情理会这个,低着头闷闷。
“我去了我可不跟她说话。”他说道,“我跟她没什么好说的。”
“你不用说,你去了就表明你的态度了。”程二夫人高兴的笑道,一面伸手拉他的胳膊,凑过去低声,“我就知道二郎对我最好了。”
虽然是夜里,但这种有伤风化的行为还是让程二老爷吓了一跳,甩开程二夫人的胳膊。
程二夫人吃吃笑了,落后几步跟着。
脚步声在杂乱狭窄的巷子里走动,跟四周鸡鸣狗吠混杂。
“夫人就要到了。”前边的仆妇回头说道。
话音才落就听嗨的一声,前边跳出一个人,程二夫人这边猝不及防吓了尖叫后退。
“你们干什么的?”尖细的男声喊道。
程二夫人躲在程二老爷身后面色发白。
不是说周家的那些随从都关进大牢里了吗?
“是我。”程二老爷沉声喝道,“你们什么人?”
缩回去的仆妇们大着胆子把灯往前举了举,看到面前站着的两个干瘦的半大孩子,大冬天的穿着露着手腕子的破袍子,脸上脏兮兮的跟夜色混为一体。
这是南程这边的穷孩子!
仆妇们顿时站直身子。
“滚滚。”她们没好气的喊道。
两个孩子果然转身就滚了。
“…来了两个人,带着四个女人…没有拿家伙…”
“…就一个男的…”
他们一边跑一边喊,声音在夜色里尖尖的传出去。
程二老爷等人面色发黑。
这叫什么?哨探吗?
果然随着这喊声,低矮漆黑的两边房子里探出很多人影,巷子尽头程娇娘的院子前也冒出一排人。
“你们干什么的?”为首的男人问道。
这简直是被当贼防呢!程二老爷甩袖子要走,程二夫人忙拉住。
“是我们。”她说道。
这才有人看清楚认出来,人群有些骚动。
“还不快滚。”程二老爷竖眉喝道。
人群并没有应声让开,依旧堵着路。
“二老爷,您是来接娘子回去的?”一个人说道,“娘子说,她不回去的,谁来接也不回。”
程二夫人拉住再要发火的二老爷。
“不,不,我们不是来接她的,她想住哪里就住哪里。”她笑道,“我们是来和她说别的事的。”
程二夫人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对这些人面露笑容,还是有些不自觉讨好的笑,想到这个不由笑的有些难看,夜色里也没人注意。
面前的人似乎低声商量,就在程二老爷要发火的时候终于有人说话了。
“我们去请示一下娘子。”有人说道,便转身走了。
老子来见女儿就已经够跌份了,竟然还要等请示,程二老爷面色铁青,程二夫人伸手捏了捏他的袖子。
“嫁妆、前程。”她低声提醒道。
这可是他们二房掌握所有嫁妆以及将来姻亲关系的好机会,关系的可不仅仅是他们,还有子女们。
“难道你想让熙哥儿也同你一般将来仰人鼻息过活?”程二夫人低声说道。
儿子是程二老爷的心头肉,面色果然软了几分。
“那我们也不用仰着傻..她鼻息。”他低声说道。
程二夫人横他一眼,夫妻二人正低声说话,那边的人群分开了。
“二老爷,夫人,娘子请你们进去。”
“看吧,到底是跟你是亲生的,别人不见,见你。”程二夫人低笑一句,自己举步先走。
要不是亲生的,如今也不会有这么多事。
程二老爷看着漆黑的冬夜,夜空中似乎闪过一个女人的面容,似乎熟悉又很陌生。
真是倒霉!当初就不该娶她!
他吐口气沉着脸跟上。
小院子里廊下挂着两盏灯,随风摇晃,还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程二夫人忍不住好奇的看去,才看清灯笼一旁还挂着一串占风铃。
夜色也掩饰不住这小院子的破败狭窄。
廊下坐着一个丫头俯身施礼,拉开门。
程二夫人收回视线抬手拭泪。
“我可怜的儿受这种罪。”她哽咽说道,一面抬脚迈步。
程二老爷拉着脸也迈进来。
狭窄的厅堂里,陡然多了这二人都有些无法下脚。
“别在这里住着,像什么样子,搬回去,哪里没有你住的….”程二老爷没好气的说道,一面抬头,这一抬头话便戛然而止。
昏昏灯下,羽纱屏风前,一个织锦长罩衫的少女端坐,明亮的眼照耀了整个室内。
这..这..是那个傻儿?
程二老爷神情惊讶,那个傻儿原来长这样啊。
怪不得周家能从京城哄来那么多人说亲!
“不是说不是来说这个的吗?”
女子的声音打断了程二老爷的出神,这声音里的不耐烦让程二老爷顿时不悦。
亲生?有亲生的这样跟父亲说话的吗?
见程二老爷脸色难看,程二夫人忙接过话。
“你父亲是心疼你。”她一面拭泪一面说道,“娇娘啊,你看,让你住这种地方…”
“无需担心。”程娇娘说道,止住了这个话头,“你们找我要说什么事?”
就连公事公办也要有个客套暖场,看看她这什么态度!
程二老爷沉脸。
“你把家里告了?”他问道,“你可真敢啊!”
他的话音才落,程娇娘就要起身。
“送客。”她说道,“我要歇息了。”
程二老爷勃然大怒,程二夫人死死的拉住他。
“娇娘娇娘,我们不是来责问你的,这件事我们认为你做的对!”她说道。
什么叫做的对?
程二老爷神情更难看了,就算他们来这里透出的是这个意思,但也不能这样赤裸裸的说出来啊!
这叫什么事?要知道程娇娘告的可是程家亲长,他们也是亲长,说她做的对,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你..”他又要程二夫人发火,程二夫人先一步抬手打他胳膊一下。
“一家人有什么话直说,娇娘累了说完了早点休息。”她说道,带着几分提醒。
要是不快些摆明态度,这傻儿真的敢把他们赶出去,她可是亲身体会那些下人真是敢动手的。
果然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后,程娇娘又端正坐好。
“我也是想要讨个说法。”她说道,还微微一笑。
程二夫人高兴的甩开程二老爷,也笑着点点头。
“是,是该讨个说法。”她说道。
“当初你们是说定了我出嫁的时候不带嫁妆吧?”程娇娘问道。
“那,那都是他们定的,家里,可没有你父亲说话的地方。”程二夫人忙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那你们官府问起来的时候,你们能作证吗?”她问道。
什么?
作证?!
程二夫人愕然,程二老爷也愣住了。
**************************
周末偷懒一更~
第四十八章 如此
“我就是要讨这个说法。”
程娇娘的声音在狭窄的室内回荡。
“出嫁女不得嫁妆,且还是我母亲留着的嫁妆,公堂上你们能作证吗?”
作证..
程二夫人有些恍惚,她突然想不起自己这大晚上的来这里是要做什么了。
她先是听说了周家的人去明抢那些铺子和田庄,当时也吓了一跳,但也并没有当回事,哪有说抢就能抢了去的,接着她就听到不仅是动手抢,人还向官府递了状子,说是要嫁妆!
周家要嫁妆并不意外,也早在她意料中,闹这么大阵仗还不就是为了钱嘛,事实上周家要是不要才奇怪呢。
她也早打定了主意,与其跟大房身后喝汤,不如去跟周家平分吃肉,说起来他们才是最有资格决定这件事的人,因为他们有最大的底气,他们才是程娇娘的父母,婚姻大事的第一做主的人,只要他们敢跟大房撕破脸。
怎么跟大房撕破脸她还没仔细的想,这边就听到程娇娘向官府递了状子要明断嫁妆,程二夫人顿时大喜。
这样既重新说到嫁妆,又不用他们二房出头露面,只等周家和大房鹬蚌相争,他们渔翁得利。
而他们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哄好这个傻儿,让她听他们的。
所以她今晚说动了程二老爷来探望程娇娘,一表达愤慨以及关心,二来告诉她他们决定另挑好亲事给她,所以不用顾忌大房那边说定的亲事,放心大胆的跟大房闹吧。
但现在是怎么回事?
他们一句话还没说呢,一个目的也还没达到呢,便被递过来一把刀子,而且还要他们用这把刀子狠狠的给大房一刀。
闹的人怎么变成了他们?这,这不对啊..
程二夫人觉得脑子有些乱。
“娇..娇娘,这件事从长计议。”她结结巴巴说道。
“你还真要上公堂?”程二老爷回过神又惊又气,说道,“你一个未出嫁的女儿竟然要因为嫁妆上公堂,你丢不丢人啊!还要我们作证!你…”
“那既然如此,你们请回吧。”程娇娘说道,一面俯身施礼。
还要挟!程二老爷拂袖就要起身,程二夫人忙伸手拉住。
“娇娘,你父亲也是为你的声誉着想。”她忙忙说道,一面忙将话题转向自己本来预定的上,“娇娘啊,今日来我们是有件事要告诉你…”
“一切事等明断了嫁妆的事再说。”程娇娘再次施礼,不急不躁,“时候不早了,你们早点歇息吧。”
将军!
程二老爷和程二夫人面色再次愕然。
“是,是亲事有好亲事…”程二夫人有些张口结舌急急的还要说道。
“没有嫁妆,没有亲事。”程娇娘打断她,站起身来,“我要歇息了。”
伴着她这句话,门外廊下的半芹立刻喊了声送二老爷和二夫人,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立着的几个随从便疾步迈进来。
“干什么,干什么,下贱的东西敢推我!”
屋子里响起程二老爷愤怒的声音。
“不用推,谁想在你这里不成!”
“娇娘,这是门好亲事..你听我说说就知道了…..”
拉扯中程娇娘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在屏风前转过身。
程二夫人被仆妇护着,挡住了周家随从的推搡,透过挥动的胳膊晃动的肩头,看到那个站在屏风的女子背影,昏昏的灯光下织锦罩衫如水般垂在地上,就如同摆在一旁几案上的白羽箭头一样闪着寒光。
如果再不拿出点诚意,所有的好处就都属于周家了!
“我们作证,我们作证。”程二夫人脱口喊道。
此言一出程二老爷不可置信的看向她。
屋子里也安静下来,周家的原本凶猛如虎的随从瞬时变成温顺的羊羔退了出去,屏风前的程娇娘转过身,微微一笑。
“请坐。”她伸手做请,又看门边站立的半芹,“上茶。”
…………………………
天色放亮的时候,程大老爷已经坐车来到了府衙,江州知府宋贤的就住在官衙后配备的家院中。
宋贤已经在江州任职三年,对于江州的一切很熟悉了,跟程大老爷自然交情也不错,当帖子递进去后不多时便有家丁亲自来迎接。
书房里银簪挽发,穿着道袍的宋贤满面笑容的招呼。
“仲文,你今日来的真巧,我正煮了新煎茶要试试呢。”他张手笑道。
程大老爷也笑了笑。
“怪道闻起来有些香,又不像是饮子。”他说道。
二人携手进书房,短榻上果然摆着茶具,分宾主坐下来闲话絮叨一刻。
“仲文有什么事?”宋知府一面斟茶一面笑问道。
他宦海沉浮这么多年,自然不会真的认为程大老爷是闻到他的茶香而来的。
程大老爷也并没有立刻就说,而是叹口气端起茶一口吃了。
“说出来都惭愧,到底是我家门不幸。”他说道,然后将事情讲了。
“竟有此事?”宋知府闻言很是惊讶,手中的茶壶都差点扔下。
因为昨日说好的,那吏员运作一番将这件事隐瞒了下来,而也不知道节推是疏忽了还是利欲熏心,竟然也没来和知府说一声。
如果所有的官员一样,宋贤最忌讳也很厌恶的就是下属自作主张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所谓放手去做,是我许你做你才能做,我不许你做你不能做。
“原来大人不知道?”程大老爷也表示了一下惊讶,一面带着几分歉意,“倒是我错怪大人了,还以为大人对我有什么芥蒂呢,又或者是周家势大大人无奈……”
宋知府的脸色更难看。
京城归德郎将周家是个官身,但那又如何?一个武将京官,也敢把手伸到他的地盘上,还挑动了他的手下。
欺负他任满将走吗?人还没走呢,就要茶凉了吗?
宋知府越想越气,手啪的拍在几案上。
“怎么回事?我是身子不好,但还不是死了!”他喝道,一面起身,“仲文你在此稍后,我去问问怎么回事。”
程大老爷忙起身施礼,看着知府黑着脸走了,他抖了抖衣衫,坐回短榻上,自己拿过茶具开始烹茶,一面轻声哼上小曲,满满的轻松惬意。
老陕周啊老陕周,你以为把这个傻儿装扮的不傻,就能让她在世人面前给你当刀子用吗?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女人就是无知,竟然敢用这种法子,能吓到谁?
这种法子也不是用不得,但她可不该不跟知府打招呼,而是只笼络节推官,山中明明有虎,怎么会允许猴子当大王?
不过如果他们一开始来找知府大人,争家产,子告父,再加上知府和自己的关系,估计是当场就能绑了送程家去。
只有节推官这样没见识的又贪财的才会被周家的名号唬住。
程大老爷摇头笑了一声,将滚滚的茶倒入杯中。
要说知府这里的茶还不错,不过离他吃的还是差一些,这件事如果办好了,就割爱送知府一些,让他开开眼什么叫真正的好茶。
半芹从门外走进来,便看到程娇娘正收起弓箭,金哥儿正高兴的数着草靶子。
“娘子。”半芹说道,取过一旁的斗篷给程娇娘披上,“街口的孩子们说,大老爷去见知府大人了。”
程娇娘嗯了声转过进屋。
“他们说大老爷和知府大人关系不错。”半芹又说道。
“关系?”程娇娘说道,一面解下斗篷,“还是规矩可靠些。”
半芹还是有些忐忑。
“娘子,我们要不要再做些别的打算?”她说道,“适才秦家的人来见我,说不知能不能拜见娘子,昨晚二夫人说的是真的,原来秦夫人真的给你说了好些亲....”
程娇娘笑了。
“现在不需要做别的打算了。”她说道,一面微微一笑,“如果昨日曹贵他们没有进大牢,我们倒是需要做别的打算,他们进了,那就没事了。”
没事了?
程娇娘伸手散开头发。
“我说过,关系,人情,都比过规矩,没有人情的才是最可靠的。”她说道,回头冲半芹微微一笑,“而从昨日的结果来看,这个推官是个可靠的人。”
这个推官可靠?
半芹依旧不解,不过世间的事也不需要都知道的那么清楚,她只需要知道自己跟随的是谁就可以了。
有人指路,有人则是走路,各安其能。
“娘子,奴婢伺候你洗漱。”她说道。
“什么?不能打出去?”而此时宋知府听了手下的回禀,惊讶不已,旋即更怒。
这个李推官,果然是翅膀硬了,竟然敢公然违背自己的命令。
“大人,李大人说不仅不能打出去,还要升堂呢。”亲随说道。
“这种违背伦常的案子还要升堂?”宋知府怒道,“李木匠那小儿是被京官的名头吓傻了吗?这是江州,不是京城!”
节推祖上木匠出身,一直到他父亲这一辈还是做木匠,因此私下诨号木匠小儿,当然这种带有鄙视嘲讽取笑性质的称呼,只有在对头口中或者对李节推不满时才能听到。
宋知府如此称呼李节推,可见是动了真怒了。
“大人,李节推说,他是接了程娘子告嫁妆的状子,但审的却不是这个,审的是人家诉的斗殴。”亲随忙说道,“而且是主犯自首,所以要传唤被害者前来指证。”
竟然如此?这样也行?
宋知府皱眉捻须一刻。
“果然奸诈!”他拂袖冷笑道,“竟然能想出这等接下状子升堂的主意,木匠小儿倒也不负木匠之名,手艺做的精巧,升堂就升堂,我倒要看看,这周家仗势耍诈强诉状,以为我江州府的官员都是木匠小儿吗?”
第四十九章 升堂
虽然夫妻拌了嘴,但程大老爷回到家的时候,程大夫人还是急切的迎接过来。
“怎么样?”她问道。
程大老爷神情轻松,跟早上出去的时候完全不同,程大夫人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但还是亲耳听到的放心。
“无须担心。”程大老爷说道,撩衣坐下,“明日升堂。”
才松口气的程大夫人一口气没上来几乎昏厥。
“升堂!”她喊道。
竟然真的被这个傻儿告成了吗?我的天啊,程大夫人掩着心口就要流泪。
“没事,没事。”程大老爷笑道,“她告了就告了,却是惹怒了江州府除了李节推外所有的官员,她以为上堂我们就怕了,就会服软被她拿捏,就会怕世人指点我们的不是,那她真是错了,她这是自找苦吃!”
程大夫人面色犹自不安的看着他。
“真的?”她问道。
已经接连几次在信心满满笃定的时候被那傻儿的出其不意泼一盆冷水。
“连道祖真人,孙仙姑都镇不住她,府里的官员,行吗?”
“什么话!”程大老爷瞪眼,“有哪个官员愿意被人威胁?这次他们是惹了众怒了,你等着看吧,定然会乱棍打出大堂,他们不是要定夺吗?这一顿打就是定夺,也让世人看看,是谁的错。”
程大夫人哦了声,神情依旧犹疑,这让程大老爷看的心里有些不舒服。
“还有别提你那个真人仙姑,她怎么能镇得住那傻儿,她可是对那个傻儿大礼参拜的。”他哼声说道。
程大夫人愕然看着他。
“孙仙姑对她大礼参拜?”她问道。
程大老爷点点头,想到那次回头所见。
“是啊,就是她来家里那次。”他说道。
那次..
“为什么?”程大夫人问道。
为什么仙姑要对一个傻儿大礼参拜?
程大老爷一怔。
对啊,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人前一副得道高人清高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姑会对那傻儿如此大礼?
为什么一年多这孙仙姑从来不踏入他们的家门,偏偏这傻儿回来后她就来了?
程大老爷的面色沉下来。
“你,前日去玄妙观,可见到孙仙姑了?”他问道。
程大夫人慢慢的摇头。
“我捐了一百贯香油..”她喃喃说道,“我要见孙观主,她们却说观主闭关呢不见客….”
她花了一百贯都见不到仙姑一面,想跪拜仙姑都无门,而那个傻儿,竟然能让仙姑跪拜…
为什么?
她抬头眼睛瞪的大大的看着程大老爷,忽的眼睛一亮。
“难道那个傻儿的邪祟如此的厉害?”她忙忙说道,“仙姑根本就镇不住反而被她降服?”
“你的脑子能不能正常点!”程大老爷喊道。
“那你这个正常的脑子倒是说为什么啊!”程大夫人也不甘示弱的喊道。
屋子里一阵沉默,夫妻二人瞪眼。
“哦对了,二房那边昨晚果然去了?”程大老爷想到什么问道。
“是啊是啊。”程大夫人也忙答道。
夫妻二人同时松口气,总算能说正常的事了。
“他们说了什么?”程大老爷问道。
“鬼鬼祟祟的避着人在屋子里说,谁知道说的什么见不得人的。”程大夫人嗤声说道,“横竖不会是说咱们的好话。”
程大老爷捻须沉思一刻。
“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这一次一起给他们个教训。”他说道。
原本这种斗殴诉讼升堂不急,拖个十天半个月的多得是,但在程大老爷的建议下,第二日江州府就升堂开审了。
噔噔蹬的水火棍在大堂的青石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声音,伴着两班衙役齐声吆喝,原告被告上堂。
不过这次有些古怪,粗略说来来告的是行凶者,被传来的是受害者。
曹管事四人在堂前站好,看着对面带着恨意的林九等四个掌柜庄头,还微微一笑。
不是个傻子就是个疯子,林九等人心里说道,啐了口扭头移开视线。
这种斗殴的官司用不着知府大人出面,所以堂上只坐着通判和节推二人。
因为顾忌身份,程大老爷自然不会出现在堂前,而为了避嫌,他也没有坐在大堂旁的侧门里的宋知府身旁,而是在门外的耳房里,虽然隔得远一些,但也不妨碍他听到堂前的诉讼。
见礼以及核对了身份之后,黑着脸的通判大人不待节推说话就拍响了惊堂木。
“曹贵,你身为京城归德郎将周家的下人,却横行江州,殴伤良民,你可知罪!”
听他特意重重的点出归德郎将的身份,便是点明周家是仗势所为,堂中的吏员也好差役也好,都面露几分不满,一旁坐着的李节推神情不变,似乎根本就没察觉通判的意思。
后堂里宋知府端着茶碗吹了吹。
“难得我来听这种小案子,但愿说的精彩些。”他说道。
“应该很精彩。”一旁的清客低声笑道,“大人,证人可不少,那边的屋子候着的人七八个呢,南城北程都齐全了。”
这当然不是为了斗殴的案子,而是为了一会儿斗殴的案子牵涉出来的嫁妆案子。
“不如早点散了去,还能赶上吃午饭。”宋知府淡淡一笑说道,饮了口茶。
牵涉到嫁妆案子?想得美,用不了几句话通判就会将堂上的这些人打出去!
他们不是想坐牢吗?那就让他们坐个够!
有人从外边急匆匆进来。
“大人,有人要旁听。”他低声说道。
因为程家的身份这种案子没有让百姓围观,但消息估计已经走漏了,这对于江州府来说,未婚女状告亲长要嫁妆,可是前所未有的稀罕事,想要看热闹的人多不胜数。
“打走!”宋知府头也不抬的说道。
杂役站着却没动。
“大人,是遣天章阁侍讲、同修起居注、承议郎秦家….”他看着手中的帖子念道。
话没念完,宋知府一口茶喷了出来。
“谁?”他失声喊道。
里面的动静传到外边,公堂上的人不由都一怔,说话也停了下来,看向侧边。
一个杂役掀起帘子,冲通判和节推摆摆手。
“……林九,你适才说曹贵闯入你店中狂妄打人?”通判便看着堂下接着问道。
“是的,大人,他逼着我的店关门,还打伤我,你看我的伤…”林九义愤说道,一面掀起衣裳。
通判要说什么,节推接过话头。
“林九,曹贵是因为何事与你起了纷争?”他问道。
通判冷笑一下,看了眼节推,瞧这急的,不知道收了人家多少钱财,这才没说几句话呢就急着往别的事上扯。
他轻咳一声。
“来啊,仵作验伤。”通判沉声说道,一面又看节推,微微一笑,带着几分嘲讽,“李大人,先验伤吧,别急。”
“大人说的是。”李节推也笑道,似乎根本就看不到通判脸上的嘲讽。
外间的言语来往,知府大人已经不理会了,他低着头将手中的帖子看了三遍,神情依旧不可置信。
“秦侍讲怎么..怎么来江州了?还要听这个?”他问道。
“不是秦侍讲,是几个妇人。”杂役说道,他看到这帖子的时候还以为是假的呢,此时见知府的神态,便确信无疑了。
能拿着主家名帖的下人也不是一般的下人。
宋知府站起身来,有些微微慌乱。
“这,这。”他看向清客,说道,“你看这秦家是为了哪个来的?”
清客也一脸不解。
“秦侍讲从来与咱们江州这边无瓜葛的,莫非是为了周家?”他说道。
宋知府神情沉沉,莫非他小瞧了这个案子?
“大人,让不让听呢?”杂役请示道。
宋知府沉吟一刻点点头。
“听吧。”他说道,“动不如不动,听完了她们自然会来找的,那时候就知道是为了谁了。”
“那这案子还是按商量好的来吗?”清客低声问道。
按照商量好的这件案子只以斗殴定论,绝不让他们扯到嫁妆上,但现在突然有了变数……
宋知府沉吟一刻点点头。
“还按商量好的来,至于其他的,看对方动作再说。”他说道。
清客也点点头,将帖子递给杂役。
这种大人的帖子可不是谁都能收的起的,看过之后是要还的。
大堂一旁的屋子里坐着的程大老爷放下茶碗,忽的看到外边有三四个妇人走进来,还是由衙役带着进来的,他不由皱眉。
妇人都是见女眷的,知府的女眷都在后衙,怎么到这里来了?
正疑惑间见那几个妇人被带进了另一边的侧厅,竟然也是旁听的!
程大老爷忍不住站起身走过来几步倚门看去。
什么人要来听他们家的案子?而知府大人竟然还放了进来?
他的心中忽的有些忐忑,总觉得有些不安。
眼前莫名的浮现玄妙观的孙仙姑跪拜那程娇娘的场景。
“难道那个傻儿的邪祟如此的厉害,仙姑根本就镇不住反而被她降服!”
耳边也响起程大夫人的话。
程大老爷打个机灵摆摆头甩去幻听幻觉,听得大堂里啪的传出惊堂木的清脆声音。
“……曹贵,休得狡辩,你周家的娘子嫁入程家,便是程家的人,那铺子就与你们无关!你这种行径无疑是青天白日的盗抢!来人!给我打……”
“…大人且慢,曹贵殴伤林九等人,乃是替主不平,这是忠孝,事后又自首,认罪守国法,这是忠义明理,怎么认是盗抢?”
公堂上通判大人与节推大人终于开始了争辩。
程大老爷忙收起心思,倾身侧耳认真的听。
第五十章 问对
公堂上因为两个大人的意见截然不同而变得有些紧张。
“李大人,那你的意思是他们这样明抢家产倒是值得彰表的义行?”通判铁青着脸,也不看堂下的原告被告了,而是看着李节推,言语里已经带上了讽刺。
早知道这个木匠小儿爱财,但骨子里的木匠秉性让他一向做的中规中矩,拿中规中矩的好处,替人办中规中矩的事,但今日竟然颇有些撕破脸不管不顾的偏袒了。
周家给了多少好处啊?值得他胆敢冒被弹劾毁了仕途的危险硬要相助。
“通判误会了。”李节推说道,神情肃然,“何为抢?非己而占,才是抢,夺回自己的,那就不叫抢。”
“大人明鉴!”曹贵在下立刻说道,“小的正是因为娘子的嫁妆被占,所以才不得已而为之。”
“可有人证?”李节推立刻问道。
惊堂木啪的一声盖过了曹贵答的一声有。
“子言父过,又是为了财帛之物,视为大逆不道,来啊。”通判大人站起身来,握着惊堂木,神情难掩愤怒,“杖二十,打出去!”
两班衙役齐声呼喝,凶神恶煞的举着水火棍就上前。
林九等人幸灾乐祸的看着曹贵几人,侧厅里程大老爷也松口气。
他虽然看不到,但通过听也能想象到那个不要脸的节推几乎要赤膊厮打逼抢的样子,这是几辈子没见过钱啊,值得这样?
“慢着。”
厅堂里又传来节推尖利的声音。
“大人,你也说了子言父过,为了财帛之物视为大逆不道,如果不是如此呢?”
通判看着节推,简直要被气死过去,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喊着木匠小儿木匠小儿。
“这怎么不是?”他喝道。
话一出口,他和里面的宋知府都同时心叫一声不好。
但已经晚了。
“大人,我家娘子没有言其父的罪过,而且财帛之物不得不争,争非是为了财帛,而是为了伦常。”被衙役按住的曹贵立刻说道,“我有证人,我有证人。”
“传证人!”李节推伸手抓过惊堂木,重重的一拍喊道。
通判大人看着被夺走的惊堂木,气的面色铁青。
这个李节推真是疯了!
管你说什么,到底是一家人相争,反正扣上一个违背伦常的结论打回去又能如何!咱们且走着瞧!
他一拂袖坐回去冷脸看着。
证人?不是财帛之争?伦常?搞什么?
程大老爷皱眉向外走了几步,看那边屋子里被衙役带出来一个妇人,顿时神情一怔,旋即大怒。
竟然!
“奴婢见过大人。”
妇人进门跪下叩头说道。
“奴婢是程二夫人的仆妇,替二老爷和夫人前来。”
有官身的二老爷自然不能上堂,女眷夫人也不会来,便由仆妇代替。
“你要作证什么?”李节推问道,心里也松口气。
谢天谢地,真的有证人!
“娘子不是告她的父亲二老爷,其实也不是告谁。”仆妇低头答道,虽然在家被教导过,但第一次上堂浑身还是颤抖,好在还能说出话,虽然结结巴巴,“是因为嫁妆,嫁妆….”
“嫁妆如何?”李节推问道。
“大老爷说娘子成亲的时候不送嫁妆了。”仆妇说道。
此言一出,满堂的人都愕然。
愕然的是不给嫁妆,更愕然的是二老爷竟然是指证大老爷!
偏厅里程大老爷气的浑身发抖,又遍体生寒。
他知道二房对他心生不满,这个他也不在乎,作为家长,总是不能做到人人满意的,他要做的是维持整个家族的平衡,保证家族的荣耀和前程。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弟不再是以前那个以大哥马首是瞻的了,长的大了有了自己的私欲,这是人之本性,他也不以为怪也可以理解。
他都知道的,但是他却不知道,他的弟弟竟然会这样对他!这私欲已经让人疯魔了吗?
程大老爷伸手扶住门框,面色惨白,心中激荡,想大声的怒骂又想放声大哭。
他知道他们去见这个傻儿了,他猜到他们会在背后说自己的坏话,说就说吧,打断骨头还连着筋,难道还怕被人说一说吗?
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不是说说而已,而是拿着刀子狠狠的捅向自己。
大堂里的人还在说什么他听不清了,扶着门框只觉得双耳嗡嗡。
那周家给了他们什么好处,竟然能让他们夫妻做出这种事来!
疯了疯了!
程大老爷攥起了拳头,重重的砸在门框上,惨白的面色变的铁青,眼前再次浮现孙观主叩拜程娇娘的影像,只不过这一次,孙观主的身旁多了两个人,二老爷和二夫人…
邪祟惑人心么?那个傻儿…
程大老爷打个机灵回过神,这都是程大夫人那无知妇人才会起的念头!他怎么会想到这个!
大堂里的问答似远似近的传入耳内。
“…..不给嫁妆?嫁妆是程娘子的母亲留下的?”
“…..是,是程娘子的母亲留下的..”
“….大人明鉴,所以我家娘子并非是为了这些钱财,而是为了正名,她出嫁没有嫁妆,岂不是让世人嘲笑其没有母亲…”
大堂里已经一扫最初的对持场面,通判大人已经不说话了,只是铁青着脸坐着冷眼旁观,作为斗殴案的受害者林九等人也没人理会了,他们也目瞪口呆的看着,看着李节推和曹贵以及那个程家二房的仆妇言语问答。
到底还是扯到嫁妆上了。
内室里的宋知府亦是面色沉沉。
他还是低估了李节推的决心,在自己以沉默表明态度,在通判如此嘲讽的情况下,他还是奋不顾身的达到目的。
这木匠小儿疯了!
“她要嫁妆说是为了其母,那么,我们不给她嫁妆难道不是为了她母亲吗?”
一个略有些沉闷的男声从堂上传来。
还是要程大老爷亲自出面了,那么他也不得不亲自出面了。
宋知府坐正身子,准备起身。
看着走进大堂的程大老爷,李节推板着脸轻咳一声。
“来者何人,未经传唤,怎能擅入大堂…”他说道。
“李大人!”通判再也看不下去了,冷声说道,“差不多就行了!”
“规矩岂可废?”李节推义正言辞说道。
通判探身竖眉,程大老爷先开口了。
“告大人。”他抬手略拱手施礼,神情肃然说道,“某程楠,得先祖荫荣,熙平八年得封赠。”
通判看了一眼李节推,伸手做请。
“给程老爷座。”他说道。
这也是规矩,李节推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在意通判和程大老爷看他毫不掩饰恨意的眼神。
程大老爷在堂中坐在衙役送来的四足矮凳上。
跪在地上的二夫人的仆妇更是不敢抬头瑟瑟发抖。
毕竟兄弟反目到公堂上,是程家立祖以来头一次。
程大老爷并没有看这个仆妇,也没有看堂上任何人。
“我家这个娇娘,想必大家都不陌生。”他说道,“生来痴傻,人事不能自理,请问这样一个孩子,能嫁人吗?”
当然不能,因为没人会娶。
“程老爷,程小娘子如今已经好了。”曹贵说道。
“好了?我们今日不说痴傻儿会不会痊愈,我今日就问一问,你们谁肯娶一个曾经痴傻的人?”程大老爷说道,目光扫过堂中诸人,“拍拍你们的心,想一想。”
当然不会,那岂不是被人笑死,或者将来生下痴傻的孩子怎么办。
“大老爷,你这样问就有些想当然了…”曹贵说道。
“公堂之上非问不得答!”通判大人拍了惊堂木喝道,说完了还看了眼李节推,笑了笑,“规矩岂可废?”
李节推笑了笑没有说话,不过这笑落在通判眼里就有些牵强了。
活该!
通判心里哼声道,看向程大老爷。
“程老爷请接着说,这嫁妆到底是何思量?”他问道。
程大老爷却没有接着说,而是从袖中拿出一张文书。
“请大人们过目。”他说道。
这是什么?一个小吏忙过来接住捧给通判。
通判打开,神情大变,似乎有些激动又有些惊讶。
“这就是那程娇娘母亲的嫁妆单子。”程大老爷接着说道,“大人们请传看一眼。”
他说着又抬手示意其他人。
“大家都看一眼。”
大家都看?堂上的人不由面面相觑,不过人都有好奇,听说程家很富,也听说当年周家娘子嫁过来时陪嫁丰厚,不过确切的单子不可能被民众看到,一时间不由人人探探脖子。
通判大人还拿在手里看,似乎看进眼里都拔不出来,还是一旁的李节推伸手硬是要了过来,不过他没有像通判大人那样看的那样认真,而只是扫了眼神情不变的递给旁边的吏员了。
这木匠小儿竟然没有失态,通判大人心里撇撇嘴,真能装!
但其他人可没有节推大人这么能装,随着传看,原本肃穆的大堂变得嘈杂起来,有低低的失态的惊叹也有低低的议论,不管是惊叹的还是没有惊叹的,他们的神情有一个共同处,那就是发亮的眼睛。
看到金山银山的那种发自本性的羡慕嫉妒,以及源自人私欲本性的贪婪。
这一切都收入程大老爷的视线里,他面无表情。
后堂里已经站到门边的宋知府停下脚,听着外边的议论。
“…好多钱…真是太有钱了…”
“…这可是几年前的..如今那些田庄和铺子更值钱了…”
“…一年最少最少五万贯吧…”
一年!五万贯!
宋知府的眼顿时也亮了,果然是很富啊。
程大老爷开口说话了。
“诸位,如果有这些嫁妆,你们肯娶一个傻儿吗?”他问道,一面伸手又问一遍这个问题。
拿着文书的小吏有些恋恋不舍的将嫁妆单子递回来。
此时此刻再听到程大老爷问这句话,堂里的气氛就完全变了。
有了这些嫁妆?别说娶一个傻儿了,就是死人他们也愿意!
当然没有人真的当众说出来。
程大老爷也不以为意,笑了笑,将文书放进袖中。
“财帛动人心啊。”他说道,“如果有这些陪嫁,我家的这个女儿根本就不缺人家,但是,他们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钱!”
程大老爷猛地拔高声音,让因为这些钱的冲击有些恍惚的人都惊了一下。
“为了钱,可以娶我家的女儿,这也不为过,如今城中为了嫁女都备有厚嫁妆,但是,我家的这个女儿与常人不一样啊。”他接着说道,从四足凳上站起来,在厅中走了几步,目光扫过众人,“她是个傻儿,是个病儿,她心智未开,自理不能,这样的一个孩子,靠着这嫁妆被人求娶而去,请问,能对她有几分真心!”
堂中人纷纷移开视线。
程大老爷吐出一口气,自己笑了笑。
“生养下这样的孩子,是我们程家该有的,我们逃不开也甩不掉,但别人家呢?”他问道,看着堂中的人,“别人呢?无亲无故,就靠着财帛接纳了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们纵然能看护一时,难道还能看护一辈子吗?财帛动人心,财帛也是杀人刀啊,你们说一说,我怎么能把嫁妆摆出来?怎么能对世人说要给她如此的陪嫁?那不是对她好,那是逼她去死!所以我们才不说不给陪嫁,我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想找一个不为财帛所动真心求娶与她的人家吗?”
他说到这里,迈上前一步。
“这有什么错?”他拔高声音喝道,“这有什么错?这有什么错?”
堂中诸人只觉得震耳欲聋。
对啊,这有什么错呢?这没错啊。
幼儿行走于闹市没有错,但幼儿抱赤金行于闹市,那就是错,而且是亲长的错!
看着堂中不由自主点头的众人,再看那边曹贵等人微微发白的脸呆滞的眼,程大老爷心里重重的吐口气。
跟他斗!不白比你们年长几岁!吃的盐比你们吃的饭都多!年轻人,长长记性吧!
但程大老爷的心中并没有多么欢悦,赢了是赢了,但其实也是输了,当他不得不迈步踏进来的那一刻,就输了。
堂堂的程家家长却因为子侄后辈上了公堂,颜面大失啊,更不用说还不得不拿出嫁妆单子,财不外露是千古验证的训条啊。
这一次将他们程家的身家暴露于外,不知道引来多少窥视!
程大老爷咬牙暗恨,都是这个傻儿!还有这个二房!
这一次他回去绝不轻饶他们!
程大老爷眼中闪着恨意,抬头看公堂上。
“大人!某可是有错?”他沉声说道。
通判和节推都回过神。
“没有。”通判说道,然后又点点头,重申确定一般,“没有。”
他伸手拿起惊堂木喊着退堂就要拍下。
“且慢。”曹贵喊道。
************************
今日一更
第五十一章 其意(盟主打赏加更)
这是欠新盟主zzzzaa222的加更。因为一直双更的,所以就算是说了单更,也不好意思让二更作为加更,上午的一更四千字了,那么下午的一更再四千,勉强算一次加更吧,海涵海涵,谢谢谢谢。
**************************
这一声且慢喊得别人提起一口气,李节推则松了一口气。
“打出去!”
通判当然知道曹贵的心思,根本就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竖眉喝道,将手中的惊堂木要落下。
“退…”
李节推的手伸过去垫住了惊堂木,将惊堂木的响声抹去,疼的直咧嘴,但顾不上这个,而是看向曹贵。
“你还有什么不服?”他问道。
因为疼痛他神情扭曲声音尖利,盖过了通判的声音,看在其他人眼里是愤怒到了极点,不过至于是何用意大家都心知肚明。
“大人,现在说的不是斗殴的案子吗?”曹贵一脸惊讶的问道。
难道有说过斗殴的案子吗?
在场的人心中喊道,难道你要说的不就是这个断嫁妆归属的案子吗?
通判和程大老爷都冷笑,装傻充愣拖延吗?
“现在说的是嫁妆。”节推肃容说道,“曹贵,你的诉求无理驳回,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曹贵一脸恍然。
“哦说这个呢!”他说道,“那大人还不能判定呢。”
通判抓过惊堂木重重的一拍。
“曹贵,你可是不服?”他喝道。
“大人,小人当然不服,斗殴是事关小人的,大人怎么判决小人都服,但嫁妆这个不是小人提告的。”曹贵说道,“嫁妆是我家娘子提告的,既然被告说了,原告还没说呢,怎么就判定了?”
此言一出满场皆楞。
啊?什么意思?
“大人,如果是审嫁妆案,那就请我家娘子来吧。”曹贵说道,伸手指外边。
程大老爷也面露惊讶,忍不住扭头看去。
那个女子竟然也来了?
这件案子不能再审了!通判心中下了决定。
“嫁妆是家产,由家中族中断决,就此作罢不许再提!”他竖眉说道,一面伸手去抓惊堂木。
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啪的一声脆响。
“来人,传原告程氏!”李节推亦是竖眉喝道。
终于等到了!
侧厅里的半芹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其实在刚才的时候她好几次忍不住冲出去,但想到娘子来时吩咐的叫你进你再进,她只得忍着。
“半芹姑娘你别怕,进去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抬头。”两个陪同来的南程妇人带着几分过来人的姿态说道。
只可惜她们身子发抖面色发白说话也结结巴巴实在起不到安抚的作用。
见官,对于她们来说,真的是天大的事,而且还是可怕的子告父长,那可是要杀头的忤逆大罪。
半芹看着她们笑了。
“是,我知道了。”她点头说道,整了整衣衫迈步。
“半芹姑娘看上去一点也不害怕呢.我还说她年纪小…”
“..人家据说是周家的人,周家的人都那么厉害,怎么会害怕…”
身后传来两个妇人的低语,半芹挺直了腰背。
“我要你做一件事,你敢不敢?”
“娘子,就是让奴婢去死奴婢也敢”
可是,娘子从来不会让自己的人去死,她只会让自己的人心想事成步步生莲,她只会让那些想要她死的人去死。
“奴婢半芹见过大人。”
看着眼前跪下来叩头的小丫头,堂上有人松口气也有人提起口气。
这么个十四五岁的丫头,能说出什么来?别说程大老爷这个老人精了,就连自己都能让她闭嘴,通判坐正身子。
节推的面色有些发白,这程家娘子身边怎么不是一个年长的仆妇呢?看着曹贵机敏如此,那身边配的妈妈们也不会差啊,怎么,怎么来的是个黄毛丫头啊?
程大老爷面无表情,心里也没有表情。
有什么可表情的?这么个小丫头,就算周家教的再好也只是个丫头而已。
他甚至不用开口了,这里的一切教给通判就行了。
“你家娘子要告亲长夺其嫁妆,可有此事?”李节推打起精神问道,但不管怎么说,眼尖的人也看得出他的气势不如先前,声音里都有些有气无力。
“是。”半芹说道。
“那你回去告诉你家娘子,有族有亲,自去决断,子告亲长,又是为财帛之争,纲常不容,莫要再胡闹,否则先要治她大不敬罪!”通判沉声喝道,抓起惊堂木,“退..”
“大人,我家娘子不是为了财帛。”半芹抬起头说道,“我家娘子告亲长是想要为其母正名。”
她说罢看向程大老爷。
“大老爷说是为了我家娘子不被人欺,所以瞒下有嫁妆的事,但这样我家娘子是不被人欺了,可是我家夫人呢?”
夫人?
在场的人都微微皱眉,这关那死去的夫人什么事?
通判大人心中亦是闪过这个念头,这个念头让他握着惊堂木的手停顿了片刻,喝断赶出的话也迟了一刻。
堂下小丫头的声音便继续清脆又软软的回荡。
“…….我家夫人早亡,不能享天伦之乐,给我家娘子留下的就只有这些嫁妆了…”
半芹说着心中酸涩意浓。
当时听娘子说的时候,许是因为娘子的声音平淡无波,也不觉得如何,而自己当时一心一字不错的背下,也没有别的感触。
此时站在堂上,看着两班肃穆的衙役,高悬的明镜匾额,身着官袍的官员,再看旁边的跪着站着的人,她突然想到自己和娘子在并州道观的闷闷为生,想到了得知老爷一家搬走而没有告诉她们时的绝望恐慌,想到了那一夜的雷火交加,想到了一路上跋涉,想到了被赶去道观那淫妇淫夫令人发寒的笑...
一步一步的走过的路,满满的都是艰难,这些艰难一个人一辈子也遇不到几个,但娘子却都遇到了,一直的遇到,无穷无尽此起彼伏。
为什么?为什么娘子要面对这些?
如果有夫人在,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吧。
“……虽未有教养,但却也留物长伴…”
如果夫人在的话,看到娘子好了,长得美人聪慧,该是多么的欢喜..
“……如今却要因为娘子嫁人而被瞒下,断母女之情,辱夫人爱女之名,这才是有违伦常忤逆大罪…”
半芹的眼泪一滴滴的落下,声音也变得哽咽,但她努力的让自己的话说的清晰。
此时台上的节推点点头,这种悲情戏让小丫头来演是比年长的妈妈们效果要好一些。
但是,也仅仅是好一些而已。
他们这些人什么惨案冤案没见过,要是断案靠的是谁哭的惨那就早乱了,更何况今日的案子更不是靠诉说,而是靠关系。
节推轻轻叹口气,眼角的余光看到旁边的通判嘴角的冷笑。
“所以,我家娘子不是在乎财帛多少,也不在乎夫人留下的多少嫁妆,她不是要争抢那些财帛店铺田庄金银珠宝,她是要争母名,争她跟别人一样,有母亲疼,也为夫人争,争夫人爱女之名!这是她的母亲堂堂正正给她的东西,没有人能夺去,不管以什么之名!”
堂下的半芹拔高声音,流泪看向堂上的二位大人,跪行前两步。
“我家娘子一定要告,要争,族中已经不公不平,我家娘子不信,所以一定要请官府明断,哪怕官司打上上十年二十年,哪怕一辈子不嫁人,我家娘子也要打这场官司,也要大人断清正名,决不让夫人蒙受此等不白之名!”
她说罢叩头俯身在地。
伴着话音落下,堂上节推的猛地坐正身子,而与此同时,一旁的通判也坐正了身子,脸上似有不可置信。
程大老爷也听清了这些话,不过神情倒没有什么不可置信,反而不屑的哼了声。
“真是荒谬!胡搅蛮缠,这怎么就成了污辱她母亲了?…..”他说道,一面看向堂上,眼神示意别再废话了快点结案退堂。
但当他看到堂上官员的神情时不由怔住了,话也戛然而止。
通判大人怎么好像变了?
程大老爷的视线扫过大堂,发现不止堂上的大人,在场所有的吏员衙役也都神情变了。
出了什么事?
程大老爷慢慢的凝神,方才的话,难道有什么不对?
不,这些话没有不对,简直太对了!
满堂的官员与吏员衙役心里都在狂喊。
相比与适才程大老爷的话让他们觉得如雷滚过,此时这个软软小丫头的声音却让他们耳鸣轰轰。
其实这小丫头方才哭着说了那么多,他们并没有听进去,但最后这一段,他们却都听清了。
不在乎财帛,不争抢嫁妆,要争的是名…
一定要打官司,打一辈子!一辈子!
说起来很少有争家产的官司,一时因为人伦束缚,另一个原因则是钱。
原本弟兄两个争一份家产,在衙门里走一圈的话,家产就要缩水一半还要多,官司哪有那么好打的,衙门好进不好出,尤其是这种不涉及人命的钱财官司,官员胥吏们更是肆无忌惮,上上下下谁都要咬一口。
这种损己利人的事傻子才会干呢!所以很少真的有这种官司送上门。
但现在真的有傻子送上门了!而且还是摆明了不要家产,只要清名的傻子!
他们最喜欢这种爱名不爱利的官司了!
这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在一瞬间明白过来了!看向李节推的眼神不再是疑惑以及嘲讽。
怪不得这木匠小儿连脸皮风度都不要了,赤膊上阵也要揽住这个官司!
想想看吧,想想看他们方才看到的嫁妆单子吧!
这金山银山的扔在眼前,谁不赤膊上阵啊!这捞一把就足够半辈子过活的金山银山,谁还管他娘的对方是谁啊!
什么江州大族,什么程家老爷,反正不是我们无事生非滋扰,而是你们自己送上门的,我们依律照章办事,堂堂正正理直气壮,谁怕谁!
曹贵看着四周一瞬间都闪闪锃亮的眼,神情有些恍然也有些惊骇,自从投案而来的最后一丝疑惑担忧终于消退,但却也出乎了他的意料。
怪不得娘子非要打这个官司,这个连周老爷都从来没有敢打过的官司。
因为这个娘子根本就没打算赢这个官司。
无欲则刚,不想赢,才不会怕输。
此时他才觉得当娘子随手甩出一万贯给人盖房子是大方的念头真是错了。
什么叫大方,将不止一个二个三个一万贯的资产拱手送人才叫大方,试问这天下有几个人敢这么做?别说做了,想都没人想!
因为没人会舍得这些钱,只有自己不想要,才能让别人也要不到。
舍得一身剐谁人动不得?
真狠啊!
钱,就是用来糟践的。
曹管事的耳边响起那女子淡淡的话。
后堂里宋知府抬起脚的慢慢的放下来,要掀起门帘的手也收回来。
怪不得,怪不得…
这哪里是来打官司的,这是来散财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程大老爷面色铁青的看着那侧门边收回去的一角衣袖,看着堂上通判慢慢的轻轻的放下惊堂木,看着四周冒着绿光的贪婪眼神,心底发寒。
自己亲自去拜见了知府大人,自己费心来到了大堂上,自己费心筹划的适才说了那么多话,这么多费心,人家却只用了一句话,一句话就让他的这些费心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从头到尾,自己的所作所为就是为他人做嫁衣。
这个案子本不该这么快就过审,打架斗殴拖个十天半个月的很常见,他怎么就迷了心窍催着知府快些升堂论断了?
不,不,不是他迷了心窍!而是被逼的!被那个傻儿逼的!
被她逼着自己来到大堂,被她逼着自己拿出了嫁妆单子,被她逼着自己将家产摆到了众人面前。
财帛动人心!财帛杀人刀!
如果没有把这些家产摆出来的话,听到这丫头的话大家或许没有太多的感触,但现在不一样了!
大家心里都有了具体的形象的估算,不再是虚无飘渺的猜测。
他自己把自己摆在了案上,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摆在这些豺狼面前,而那傻儿根本就不用费半点心思,她甚至连公堂都不用来。
她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等他把一切都做好了,然后伸手做请。
来,盛宴已备好,大家想不想食?
好狠!好毒!
程大老爷伸手指着躺下还俯身在地的小丫头,还有一旁那个曹管事,还有那个瑟瑟发抖的二房仆妇,还有那堂上转瞬翻脸不认人一副要接着把案子审下去的通判,还有那堂上侧门躲着不出现的知府大人,还有那没有出场,却在背后引导了这一切的那个傻儿,周家…
好狠!好毒!
程大老爷张口要喊出这句话,却最终喉头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
大堂上响起妇人的尖叫,所有人都看向他乱乱的询问什么,程大老爷却听不到也看不清了,他捂着心口倒了下去。
看着被人群围住倒地人事不醒的程大老爷,曹贵抬起头嘴边一丝笑。
又一个..
他心里说道。
第五十二章 为乱
尖叫声划破了程家的上空。
程二夫人的裙子被踩住,躲开了程大夫人的一巴掌,人却尖叫着摔倒在地上。
“我打死你这个破家灭门不要脸的东西!”
程大夫人扑上去劈头盖脸的打,一面哭喊道。
程二夫人一面伸手挡着一面要起身,却被癫狂的程大夫人死死按住,只得又是哭又是喊。
院子里仆妇也乱作一团,一开始还拉架,待程二夫人的贴身妈妈们看到程二夫人脸上出了血,顿时都急了,扬手就不管不顾的对程大夫人打了过去。
这一下,程大夫人的仆妇也不干了。
院子里顿时主妇下人打成一团。
屋门口,程七娘一手抱着二老爷这次回来特意买给她的泥娃娃,一手抓着门框,看着院子里厮打在一起的人群,面色惊恐,终于发出一声尖叫大哭,伸手抱住头,泥娃娃落地碎裂。
…………………………..
程大老爷的院子里站满了人,一个又一个大夫被请进来,在厅堂里聚集或者低声议论或者捻须思索。
另一边家里的子女都坐着,程大夫人躺在仆妇怀里,因为适才厮打衣衫头发都散乱,也顾不得收拾,也拒绝收拾。
“等一会儿我跟老爷一起死了你们给我入殓时再收拾,也省了功夫了。”她说道。
这话让屋子里的仆妇子女们都哭起来。
屋子外也响起哭声。
“母亲,母亲,儿子没有啊,儿子没有害大哥啊!”
程二老爷跪着前行拉住程老夫人的衣裙,连连叩头。
“儿子不知道啊,儿子不知道啊,不知道她竟然会这样做啊!”
程老夫人面色惨白,甩开程二老爷的手。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没想到咱们程家,是毁在你的手里!”她拍着心口喊道,手中的拐杖狠狠的向程二老爷打过去,“你满意!你满意了!”
程二老爷也不敢抵挡任凭拐杖打在头上身上伏在地上哭。
他冤枉了,他哪里满意了!
又没有分家,卷入这个案子,耗费的家产,也是他的家产啊!他也心疼的要死啊!
不,不是,出了这种事,作为程家的人,他也心痛的要死啊!
而且最要命的他还是官身!
闹出这种事,他轻轻松松就会被人参一个齐身治家不严,尤其还有他上堂作证气倒大哥的事。
真是被害死了!
程二老爷俯身地上放声大哭!
“老爷醒了!”
屋子里传出喊声,此言一出院子里再次乱起来,所有人都向屋子里跑去。
程老夫人也顾不得打了,扔下拐杖不用丫头仆妇搀扶就向屋中而去。
“我的儿啊!”
程大老爷的屋内,遵大夫们的嘱咐很多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近亲的这些。
程大夫人伏在床榻上哭的起不了身,程老夫人也在一旁抹泪,但还是喝止程大夫人。
“你先不要哭了,哭的大郎他难受。”她哽咽说道,一面又看程大老爷,强忍着眼泪,“大郎,大郎,你觉得怎么样?”
程大老爷面色灰败,眼神浑浊,似乎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听见问眼珠微微动了动,却是没说话。
程大夫人顿时又哭起来。
“大哥,大哥。”
跪在卧房门边的程二老爷忍不住也喊道,眼中又是痛又是悲伤又是惊恐。
大老爷可千万不能死啊,要不然他真的就翻不了身了!
听到程二老爷的声音,程大老爷眼睛一瞪,口中发出啊啊几声似乎要撑着坐起来,却因为动作费了力气一口气上不来面色涨红。
屋子里顿时又乱了。
“你还怕你大哥死不了,死不了!”
程大夫人哭着冲程二老爷扑过去扬手扑打。
天地良心啊,他从来没有想要大哥死的!大哥死了对他有什么好的!
程二老爷俯身哭,任凭程大夫人挥打。
好在乱了一阵,程大老爷缓过气来,那边程大夫人哭着骂着要程二老爷走。
“他先别走。”程大老爷喘着气说道。
程大夫人哭着拉住他的手。
“大郎,你生气你恨现在不要看他,等你好些了再责罚他,你现在不要和他生气,他不值得你和他生气!”她哭道。
程老夫人也拭泪。
虽然手心手背都是肉,但这件事委实是小儿子不对。
程二老爷做出这种事,程大老爷直接将他关了祠堂除族谱都没人敢说什么,甚至不用做这些,程大老爷只要向官府说句话,就能断了程二老爷的仕途。
但断了程二老爷的仕途,对程家又有什么好?
可是不给他些教训,程大老爷又算什么?
程老夫人这一刻只恨不得自己死了,她做梦也想不到一向程家引以为傲的家和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会变成这样,不,这还不是最严重的,还有惹上了官司,程家这种清明清白的人家竟然惹上了官司,当听说程大老爷被官府的人送回来,引得路人围观时,程老夫人就恨不得死过一次了。
几百年来不管他们程家是穷也好富也好,都没有这样丢脸过。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先打死他,然后我也跟着去死!我是没脸见列祖列宗了!”程老夫人一声嚎哭俯身在卧榻上大哭。
屋子里又乱起来。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要亲眼看着你大哥闭眼吗?”程大夫人哭道,便立刻让人打出去。
“让二郎等一等。”程大老爷声音沙哑说道。
“老爷,你先别理会他,等你好些了,再罚他。”程大夫人哭道。
程大老爷只是摇头,硬撑着要起身,程大夫人无奈只得和仆妇一起搀扶他半坐起来。
这是听说程大老爷晕倒在知府大堂上被抬回来后,程二老爷初次看到他的形容。
似乎就这半日不见的功夫,程大老爷就变了个人,原本红光满面的富家翁,变成了一个面色惨白形容枯焦的田家翁。
想到往日兄长对自己的关照,程二老爷顿时大痛。
“大哥,大哥,我错了。”他哭道,跪行向前,伏在程大老爷床榻前。
“现在知道错已经晚了!”程大夫人恨恨哭道。
程大老爷抬手制止她,看着程二老爷。
“去作证的事,是你们自己的主意,还是他们让你去的?”他沙哑着嗓子问道。
“老爷老爷你先别问这个了,大夫说了你不能再生气了。”程大夫人哭道。
程大老爷不理会只是盯着程二老爷。
“是,是那傻儿让我们去的。”程二老爷俯身哽咽道,“大哥,我们真不是要害你,我们不知道她竟然是要这样做,我们是被她骗了…”
“你们被她骗了?”程大夫人伸手指着他竖眉喝道,一脸嘲讽,“你们两个被一个傻子骗了?你现在是哄傻子呢?”
“休要再说了。”程大老爷抬手说道,看向程大夫人,苦笑一下,“她哪里是个傻儿,我们才是傻儿!不要再不肯承认了,要真是个傻儿,周家怎么会这样下死力气…烂泥是扶不上墙的,只有好泥才值得人去扶。”
他说完又看向程二老爷。
“你把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的告诉我,到底是怎么说的?”
程二老爷连连点头,此时此刻他已经认定了,他们夫妻真的是被那傻儿蛊惑了,是被那傻儿骗了,便将那日的事立刻讲出来。
听完了程大夫人先是一怔,旋即失笑。
“就这样?人家说不嫁人,所以你们没办法就同意了?”她质问道,“程二郎你们夫妻两个是真把我们党傻子!”
“大嫂,大嫂,真的是这样啊,我们,我们真的是被她…被她骗了,我们怕,我们是怕她闹,怕她闹起来对家里不好对大哥不好,所以安抚她。”程二老爷忙忙说道。
程大夫人呸了一声,还要说什么,程大老爷打断他。
“你说你媳妇是去见过秦家的人了?”他问道,“秦家的人和她说了什么?”
程二老爷忙点头又摇头。
“对对见过的,但我不知道说了什么。”他说道,“只说是门好亲事..”
“叫你媳妇过来我亲自问她。”程大老爷说道。
程大夫人伸手搀住他,含泪哽咽。
“老爷,你快歇歇吧,别再操心了,那种妇人,我们程家不要了,休了她,休了她…”她说道一面赶着人去,“将她赶出去,赶出去!”
仆妇们应声却不敢迈步,看着程大老爷。
“就是休她也要问清楚了再休。”程大老爷说道,摆摆手,“叫她来。”
仆妇们应声出去了,程大老爷说了这一时话气力用尽跌回榻上,屋子里又是一阵忙乱,程二老爷也不敢上前只是跪在地上。
不多时仆妇急急回来了身后却没有程二夫人。
“她不肯来?”程大夫人竖眉喝道,“就是要死了,抬也给抬过来!”
“不是,二夫人跑了。”仆妇说道。
此言一出满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跑了,跑回娘家了?那正好,她不用再回来了。”程大夫人说道。
“不是,她跑去南边,那娘子那里去了。”仆妇结结巴巴说道。
屋子里的人再次一愣。
程大夫人抬手就掀翻了一旁的几案。
“正好,把她们一并绑回来!”她喝道。
程大老爷伸手拉住她,要说什么却一口气上来呛住了,涨红了脸咳嗽不停。
程大夫人又是拍又是哭。
“老爷,老爷,你别担心,我就是死也要把那贱婢先打死!”她说道,“做出如此忤逆之事,我们不打死她才是错!”
程大老爷死死的拉住她的衣袖,好一阵才喘过气。
“不是,不是。”他摇头,面色带着几分凄然,“不是打死,不是打死,我们如今绑不得她了,如今我们程家能不能度过这次难关,关键在她了。”
她?
程大夫人神情又是恨又是不解。
程二老爷则停下哭竖起耳朵。
她?
这么说,二夫人跑那边倒是对了?
“去,请她!”程大老爷说道。
这简单的三个字,却似乎用尽了程大老爷的力气。
请,她!
请!
程大老爷面色凄然悲愤的闭上眼重重的倒了下去。
“我当然听我自己的话,你放心,我该走的时候自己会走的,再说,也没有白住你家。”
耳边响起那女子的声音。
所以不让住了,就要付出代价了吗?
南程这边依旧,但再次走进这边的仆妇却带着几分忐忑,神情也没有了往日那般高傲,当在那程娇娘的门前被拦住时,她们还屈身点头冲这些以前连正眼都不会看一眼的穷鬼陪笑。
“劳烦通禀一声,求见娘子。”
眼前的几个孩子摸了摸鼻涕。
“娘子不在家。”他们说道。
不在家?
仆妇愕然。
**************************
修修补补刚弄好,今天只能一更了,这个事件告一段落,大家也舒缓一下。
第五十三章 来躲
门外的说话声传来,似远似近嘈嘈杂杂。
这种嘈杂从程七娘过来之后就一直没有消失过,还有那些高一声低一声的鸡鸣,还有难听的狗叫,更别提那些争先恐后钻进鼻子里的奇怪的味道。
程七娘觉得自己的眼泪又流下来了,她抱膝往墙角里缩了缩,耳边悉悉索索的声音却更清晰了,她咽了口口水,慢慢的转动脖子,黑漆漆的墙上正爬过一个小虫子…..
程七娘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样恐怖的场景,简直超过方才看到的母亲伯母打架,她尖叫一声爬向门口。
“七娘,七娘,怎么了?”
程二夫人拉开门忙进来,抱住一头扑进怀里的程七娘,一面拍抚安慰。
“母亲,母亲,我不要在这里,这里太可怕了。”程七娘哭道,一面伸手指后边,“有虫子..”
“不怕不怕,母亲打死它。”
程二夫人忙顺口说道,一面上前,胡乱的在墙上拍了两下,又哄了好一阵程七娘才安静下来。
母女两个在地垫上坐下。
“母亲,我们不要住这里了,这里太破了..”程七娘依偎在母亲身前委屈说道。
程二夫人环视一眼四周。
这个院子的房子本身就用料简陋,再加上有些年头了,破破烂烂的,而且她们住的还是那个叫半芹的丫头住的屋子,原来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柴房吧…
程二夫人也是第一次见到世上还有这种房子。
“还不如似锦住的地方好呢。”程七娘说道。
似锦是他们家养的看家护院的狗。
程二夫人忙伸手掩住她的嘴,带着几分惊慌。
“可别乱说,仔细让她们听到。”她低声说道。
“听到了又怎么样?”程七娘不高兴的喊道,“我说的又没错!”
“她们会赶咱们出去的。”程二夫人说道。
“出去就出去啊,这种破地方谁愿意住啊。”程七娘说道。
程二夫人神情黯然。
是啊,这种破地方谁愿意住…
看着母亲的神情,程七娘低下头不喊了。
“母亲。”她又抬起头,带着几分忐忑不安,“伯母是不是不要我们回去了?”
程二夫人瞬时又坐直身子。
“她?”她哼声说道,“她还做不得我们的主,没事,你放心,我们在你姐姐这里住着,没人敢欺负咱们。”
说完这句话,程二夫人有些怔怔。
就在昨天,不,甚至就在今日上午,她都没想过自己会依仗这个傻儿,自己竟然会惊慌之下躲到她这里来。
这也是程七娘从慌乱跟着母亲跑出家门后一直不解的。
“为什么?”她问道。
这些事没法给小孩子解释清楚,程二夫人挤出一丝笑安抚她。
“家里有些事,你还小也不懂,等大一些母亲讲给你听。”她说道,“你放心,用不了多久,咱们就回去了。”
程七娘虽然不懂,但亲眼看到母亲和伯母这所知中最亲近的两个人厮打在一起带来的惊吓,还是无法一句话就安抚了。
“你刚才听到没?”程二夫人说道,一面向外指了指,带着几分得意,“你大伯母派人来了。”
程七娘的眼泪便又要掉下来,她的眼前浮现一向和颜悦色的大伯母狰狞的扑向母亲狠狠打去的场景,小脸儿变得惨白。
“别怕别怕。”程二夫人忙抱住女儿,心中恨恨。
王十娘这个贱人,打人骂人也不避人,吓到她的女儿!
“她可不是来欺负我的,而是来请你姐姐的。”她眉飞色舞说道,“你姐姐把她气的半死,可是又怎么样?她还得来请你姐姐,所以根本不用怕,等着瞧吧他们很快就来请咱们了。”
又哄又劝的安抚了程七娘,程七娘也是又惊又吓累了,很快就在程二夫人的安抚下睡着了。
程二夫人稍微松口气,伸手揉着酸疼的腰,又摸了摸脸,其上的伤口触疼,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王十娘这个贱人!咱们走着瞧!
她心里又狠狠的骂了句,似乎这样便能减轻疼痛。
拉开门走出来,便看到那个丫头走进院子。
“半芹,半芹。”她忙喊道,一面抬脚走过去。
半芹停下脚看着她。
“二夫人,您什么时候走?这天可都要黑了。”她说道。
小蹄子,竟然要赶人!要是以前我来住你们都求之不得呢!
程二夫人堆起笑。
“半芹啊,你看因为娇娘把大老爷都差点气死,闹成这样,我们当时又在堂上做了证,差点被大夫人吃了,还怎么回去啊。”她说道,又抬手拭泪。
半芹神色有些犹豫。
是啊,按理说也是的,那..怎么办?
“半芹,我看刚才大夫人的人来请你家娘子了。”程二夫人挑眉说道,“看来事情要过去了,他们服输了,你快去让你家娘子回来,别躲着了,如今一切都将由她做主了,可以谈条件了。”
半芹看她一眼。
“二夫人,你在说什么啊?”她说道,“我家娘子是出门散心了,什么叫躲起来?”
哎呀这死丫头还装..
惹出这样大的事,差点把自己的伯父气死在公堂上,还将家产推给官府那帮吸血虫,如此大逆不道之徒,族里可是能立刻乱棍打死的。
不是躲起来了,那是什么?
程二夫人扯了扯嘴角笑了笑。
“哦,要说躲也对。”半芹也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外边,又上下看了眼程二夫人,“躲清静。”
程二夫人神色一僵,看着这个丫头从身边走过去。
“曹管事,你进来吧,娘子交代的事我们商量一下。”她说道。
门外有男声应声是,迈步进来。
程二夫人忙侧身抬袖子掩面格挡,那曹管事看都没看她一眼进去了。
躲清静?
难道她闹起来就扔下不管了?那还闹什么闹啊!
江州府衙,茶香味在书房里散开。
一番辛劳下来喝一碗煎茶真是解乏的好方法。
“向昆尝尝。”宋知府斟了茶,亲自捧起来递给对面坐着的李节推。
此时他的脸上满是温和的笑意,哪里还有半点不满。
李节推忙起身双手接过,顺势施礼道谢,一面仰头一口喝了。
“好茶,好茶,大人的茶艺越发精进了。”他连连赞叹。
“向昆你喜好这个所以还知道什么好茶,换做我,我可就是知道喝了解渴解乏。”另一边的通判也端起茶碗,一面说道。
屋子里响起笑声真是其乐融融,哪里还有公堂上的剑拔弩张红眼冷嘲。
一道茶尽,三人放下茶碗。
“那大人你看这个案子就得继续审下去了..”李节推说道。
通判已经在一旁连连点头。
“那是…”他脱口说道,话说一半看到一旁的宋知府若有所思没有开口,忙又止住话头。
两双四只眼灼灼的盯着宋知府,宋知府似乎能够听他们心里狂喊的答应答应答应,必须必须必须审下去,那都是钱钱钱…..
宋知府忍不住笑了笑,抬头看外边喊了声来人,便有一个清客走进来。
“那件事如何?”他问道。
清客摇摇头。
“散了的时候,人都走了,没有什么反应,到现在也没有再来。”他说道。
宋知府伸手捻须皱眉。
公堂上的结果,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个案子打定了,除非是原告撤诉。
程家大老爷气的差点死了,那就是程家吃了大亏,周家得利,秦家的妇人们便走了,并没有再来拜见或者说些什么,莫非这就是她们认可的满意的结果?
一旁的李节推和通判对视一眼,对他们的对话很是不解。
“大人,可还有什么不妥?”通判试探问道。
目前来看,应该是如此了。
宋知府点点头,冲他们一笑。
“没有,没有。”他说道,一面伸手,“案子就按规矩来,按规矩来。”
这就是同意了,那是自然,怎么会不同意啊,节推和通判都笑了。
“喝茶,喝茶。”
大家互相招呼着,书房里气氛溶溶。
程家,气氛沉沉,来往的人都面色微白神情惶惶,走路也比以前快了很多。
一个丫头捧着药碗急匆匆迈进厅堂,差点跟一个出来的仆妇撞上,二人对视一眼,这个没有心情抱怨那个也没心情责备,便侧身各自让开了。
室内程大老爷手撑着身子又起来,程大夫人忙搀扶劝着。
“你说什么?她出门了?”程大老爷喘着气问道,“什么时候走的?去了哪里?”
仆妇摇头。
“说是一大早就出门了,没说去哪里。”她神情不安的说道。
“那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吧?”程大老爷扶着床沿说道。
仆妇低下头点了点。
“不过那个半芹和曹管事都是在,他们说有什么事就和他们说吧。”她又想到什么抬起头说道。
程大老爷看着她,嘴角扯了扯,似乎是笑了。
“跟他们说..”他口中说道。
作为大家嫡女她自然不会亲自上公堂参与这个案子的,留下的奴婢相代就可以了。
但奴婢可以代替主家娘子上公堂说案子,但却肯定不能代替娘子做决定。
“老爷见谅,我们家娘子吩咐过..”
“我们不敢做主,等请示过我家娘子再说..”
程大老爷甚至已经听到会从那两个奴婢口中得到的回答。
“好,好。”他颤声说道,一面笑,一面伸手拍着床沿,“好!”
程大夫人等人吓了一跳,实在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的…
“她这是要铁了心的毁了我们程家啊!”程大老爷一声喊,抬手指着外边,双目瞪圆,面皮涨红发抖,“好狠!好毒啊!”
一句话喊完人便又倒了下去,屋子里尖叫哭喊声顿起乱作一团。
*******************
今日两更,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