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偶见
丫头环视一眼观主的厢房。
“仙姑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了啊?那真是清苦啊。”她说道。
观主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块肉。
“清苦是清苦,少了红尘羁绊清苦之中自有乐趣。”她说道。
丫头忍着厌恶之感,堆起一丝笑。
“这是善人们赠与的,你拿去与娘子吃吧。”观主说道。
什么赠与的,那种切法明明是家里厨房的习惯,果然是这女人贪了她们的东西。
丫头也没客气伸手接过。
“倒要让你这个出家人照料了。”她故作苦笑说道。
“我虽是出家清苦,但比起你的艰难还要好一些。”观主带着几分同情说道。
丫头无心再看她虚假,来这一趟也算是表达了自己对这女人的相信。
“哎呀,时候不早了,我要去陪着我家娘子走走了,要不然她要生气了。”她说道,匆匆转身连施礼都忘了。
“真是可怜,好好的人却不得不任一个傻子驱使。”观主在后说道,似是自言自语却故意让丫头听到,然后又提高声音,“半芹姑娘,缺什么自管来与我说。”
丫头摆摆手在门口略一施礼走开了。
“娘子,累了吗歇歇脚吧?我带了糖桔球,要吃吗?”
山路上,丫头说道,伸手虚扶程娇娘。
程娇娘站住脚,接过丫头从香包中拿出的一颗白霜滚球放入口中,从这里可以看到山下,此时清晨刚过,山路上还没什么人。
“等中午的时候人就多了,还有卖山货果子的,娘子吃得桔子就是从那里买来的,挺便宜的。”丫头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娘子,那观主还邀请我过去说话的话,我还要去吗?”丫头问道,“我看她笑的实在是不舒服。”
“去。”程娇娘说道,“但是,不许多留,也不许吃她给的东西。”
丫头应声是。
迎面有女子的笑声传来,主仆二人看去,见从对面山路上下来三个仙姑,背着篓,说说笑笑,看到这边有人忙收住笑,还微微的施礼。
“这是山下大玄妙观的。”丫头低声给程娇娘说道。
大小玄妙观的事程娇娘不知道,因为有些好奇。
丫头低声给她讲原委,程娇娘若有所思。
“大玄妙观在山脚?”她问道,一面向下张望。
丫头扶着她向前走几步,伸手指给她看。
绿荫掩映中隐隐看到一角庙观。
“也不是,很大嘛。”她说道。
“比咱们家的大一些。”丫头说道,“当初还曾想将咱们的道观一并伺候侍奉呢,不过被这女人抢了先。”
程娇娘哦了声。
“真是,可惜了。”她说道。
“对啊,好好清净神仙地,也不至于被那女人弄成这样。”丫头又气又可惜的说道。
正说着话,听得有人喊起来。
“老爷,你怎么了?”
“快来人啊!救命啊!”
救命?丫头吓了一跳,这青天白日的不会有害人的匪贼作怪吧?
“去看看。”程娇娘说道,她先迈步而行,不像以前只能依靠丫头的脚丫头的眼丫头的嘴。
这种感觉真好。
丫头忙跟着,沿着山路走拐个弯,声音就更喧哗了。
大玄妙观的三个仙姑已经围过去了,山石边正有一个老者面色苍白的躺下,身旁只有一个老仆急的眼泪都出来了。
“这是怎么了?”
“病了吗?”
“被蛇咬了吗?”
仙姑们紧张的询问着。
老仆用力要把老者背起来。
“最近的大夫在哪里?”他问道。
“哎呀那可远呢,要到城里才有。”仙姑们慌慌的说道,帮着搀扶。
“慢着!”
有女声从上边传来,大家的脚步停了下看过去。
见是一个穿着蓝布群的女子,手里捧着一个香包疾步而来。
“送去寻医反而耽搁了。”她说道。
大家回过神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
“这位娘子通医术?”老仆颤声问道。
“喂他慢慢的吃这个。”丫头没回答,而是直接说道,“让他侧躺,帮他安抚胸背,狠掐他的耳朵,掐出血来,一会儿就好了。”
老仆以及三个仙姑都怔怔看着听着。
就这样?
“就这样,一会儿就醒了,醒了别急着走,坐一会儿,最好,吃些东西再走。”丫头说道。
她说完,将手里的香包塞给那个老仆,转身就走,不待大家回过神,人就拐弯消失在山路上。
“哎?这位娘子。”老仆喊道。
“我们方才见她了,两个人呢,许是来游玩的哪家的娘子。”一个仙姑说道。
大家看着手里的香包。
吃吗?
老仆看着老者越发惨白的脸色,就要陷入昏迷,一咬牙倒出香包。
一个个核桃大的裹了糖霜的小球滚落出来。
“我家老爷无愧于天地,不会有人害他。”老仆说道,伸手掰开老者的嘴喂了下去。
丫头此时已经和程娇娘走到了自己道观的门外。
“娘子,吃那个糖桔子真的能救命吗?”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道。
“不碍性命事,何谈救命。”程娇娘说道,“只是微恙而已。”
“那,糖桔子也是药吗?”丫头还是不解问道。
“馒头是药吗?”程娇娘看她问道。
“馒头当然不是啊。”丫头摇头说道。
“饿的要死的时候,它就是救命的药。”程娇娘说道。
“娘子,你这样说就耍我了。”丫头笑道,扶着程娇娘进门,”你直接告诉我说,那老丈不是病了,是饿的不就行了?“
“非也。”程娇娘说道,“饿了也是病啊。”
丫头噗嗤笑了,丢开这个话题,看到堆在门后的柴。
“咱们的柴用完了,我正好搬些过去。”她说道,弯身去捡柴。
“小娘子要搬柴么?怎么好劳动娘子,我来吧。”
一个带着干干笑意的男声院内传来。
丫头吓了一跳,看过去,程娇娘也转头看去。
她如今垂下的皂纱已经能够掀起来,所以露出面容。
好一张相貌!
哐当一声那男人手里拿着的扁担掉在地上,呆呆的看着程娇娘。
丫头认出是那日在观主院子遇到的男人,她虽然年轻,但长于大家之院,人事早通,知道这男子与观主有些首尾,这种人必然品德败坏,当日看自己便肆无忌惮,今日竟然让他看了娘子。
丫头转身疾步过去拉下程娇娘的皂纱,柴也不要扶着程娇娘从另一边进了自己的院子插上了门。
第五章 何人
老仆并两个道姑扶着老者小心坐在廊下的草垫上。
“这血要不要擦一擦?”一个道姑紧张的问道,看着老者两耳上的血迹。
“无妨,无妨。”老者缓缓说道。
那边得到消息,两个道姑疾步出来。
“观主。”三个道姑忙施礼说道。
“怎么了?”观主问道。
几人忙把事情说了。
“叨扰了,在仙姑这里略做歇息。”老者说道。
虽然面容虚弱,但气度依旧不凡。
观主忙施礼。
这是为登山而来的人,她们已经见惯了,只是一则玄妙观名气小,二来小玄妙观名声不佳累害,很少有人走进她们道观来。
这老者便是这样的人,如果不是突然意外,他绝不会走入这道观,虽然让他成为香客基本无望,但观主还是带着大家热情相待。
清汤菜饭很快摆上桌。
“观中粗食,善人见谅。”观主说道。
“多谢多谢。”老者还礼说道。
观主见他并没有立刻动筷子,而是将手中的香包里倒出一个白霜滚球,慢慢的放入口中。
“这便是那山中娘子送与的丸药?”观主好奇问道。
老者笑了。
“其实,不是丸药。”他说道,又倒出一颗递过来,“仙姑尝尝。”
不是丸药?还能随便尝尝?
道姑们有些惊讶。
“这怎么使得。”观主忙推辞。
“尝尝,尝尝。”老者笑着说道。
这一番歇息,精神渐渐恢复了。
观主年长自持身份自然不会去尝,一个小道童耐不住好奇伸出手拿了一颗,又胆怯的看师父。
观主摇摇头,却并没有责怪,小童放心了放入嘴里,蜜汁在口中溅开。
“师父,是桔子!”小童瞪眼含糊喊道,汁水流了出来。
除了已经知道的老者,其他人都惊讶不已。
“桔子?”
“就是山下买的小桔子呢。”
果然不是药,观主想到。
“师父,桔子还能这样吃吗?”
“师父,桔子不都是直接吃的吗?”
当然不是,那些富贵人家,就是吃个瓜子也有诸多花样,果子蜜饯更是繁杂奢侈。
听着仙姑们低声议论,老者含笑吃饭,他用食挑剔,这些粗茶淡饭自然不合口。
“老爷,那娘子说要你吃饭…”老仆低声说道,看着自己老爷要停下的筷子。
老者摇头笑。
“你可从来没这么听话过。”他打趣道,一面伸手摸了摸耳朵,嘶嘶两声,“真没看出来,万平你下手这么狠。”
老仆苦笑一下。
“老爷,现在没说笑的心情,你吃过饭,我们这就去看大夫。”他说道。
“那娘子不是说没事嘛,这话你就不听了?”老者笑道,到底是拿起筷子,接着吃起来。
道姑们都退下了,观主亲自作陪,看着老者将一碗饭一盘菜一碗汤都吃了。
小童捧上白水。
“没有茶,请善人见谅。”观主说道。
外边的茶我也不随便吃,更何况还是个不起眼的道观,老者微微一笑。
“无妨无妨。”他说道,端起略有些粗糙的瓷杯吃了一口,吃过饭精神基本上都恢复了,环视这小道观。
青砖灰瓦,看得出主人精心修护,但依旧难掩几分陈旧,少了几分灵气多了一些烟火气。
有仙则灵,道观之地还是要人气来撑才能有灵气。
喝了一杯水,老者又倒出两颗糖桔子,迟疑一下,最终只吃了一颗,将余下的放回去,站起身来。
外边驴车赶过来,老仆扶着老者上车,观主带着徒弟们相送。
“多谢。”老者说道。
观主忙还礼。
“多谢。”老者又拱手向一旁说道。
驴车慢慢的远去了。
“这位老丈真客气,连说了两次。”小童嘻嘻说道。
“那次不是给咱们道谢呢,是给那位娘子道谢呢。”一个仙姑摸了摸小童的头笑道。
“师姐,那娘子是什么人啊,莫不是山上的仙人?”小童好奇的问道,很后悔自己没有跟去挖野菜,要不然就能见一见仙人了。
童言让大家都忍不住向山上看去,日光正中,照得山林泛着粼光,树丛掩映中露出一个小道观,正有炊烟升起。
大家顿时都坏了兴致。
有那脏腌的女人在,仙人也留不住的!
丫头掀起锅盖,碗里的肉粉光油亮,她用布垫着端出来,又盛了一碗米,从旁边的瓮里夹出浓绿细细长长的腌菜摆了一盘,仔细看了灶火灭了,才端起托盘向屋中而去。
程娇娘坐在厅堂里看书。
“娘子,先吃饭吧。”丫头跪坐下来说道,看着翻开的书,抿嘴一笑,“不急着看书,离过年还早呢,一页肯定能看完。”
程娇娘抿嘴微微一笑。
相处到如今,这丫头已经不似最初的那样拘谨,还会开玩笑了。
人不都是这样,从陌生到熟悉,从熟悉再到陌生。
程娇娘拿起筷子,夹了肉放在米上,又夹了一根腌菜,略微拌了拌吃入口中。
“那个人,就是那观主的野汉吗?”她忽地问道。
这种话题对于未出阁的女子来说,实在是羞人的,丫头没料到她会说出那么羞人的字眼,而且还神态平静,就好像说的是今天的米有些软似的。
“是吧。”丫头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不说话了,接着慢慢的吃饭。
有人在外叫门。
“半芹姐姐,半芹姐姐。”
是那观主收养的小童,丫头起身过去。
“观主请你过去。”小童怯怯说道。
丫头迟疑一下,回头看厅堂里的程娇娘,程娇娘冲她拜了拜筷子。
“好,我去看看。”丫头说道,迈步出门,顺手关上门,跟着小童去了。
她们才离开,另一个小童从房子一边探出头来,左右看了看,最终一咬牙蹑手蹑脚的过来,伸手将门推开了半扇,不知道耍什么顽皮扭头跑了。
程娇娘听的门响抬起头,却不见半芹进来,微微停顿一刻,接着吃饭。
“要请那丫头吃饭,也没必要赶我走啊,一起吃多好。”男人有些闷气的后门闪进来,嘀嘀咕咕,“说什么心急不得……我还饿这呢。”
他忽地停下脚,看到了这边半开的门。
是那傻娘子住的地方……
傻娘子三字闪过,他的眼前浮现清晨时所见,那从没见过的美貌……
最关键还是个傻子…
傻子,什么都不懂……
男人的呼吸急促起来,喉头涌动咽下几口口水,秋日里只觉得浑身骚热,忍不住伸手将衣襟扒了扒,露出黝黑毛绒绒的胸膛。
他抬脚走过去,从那半开的门迈进去。
“小娘子….”他颤声喊道,向厅堂内看去。
第六章 可恨
“咱们江州城的鱼最是有名的,以前水盛的时候,在咱们家门外就能随意的钓到呢。”观主笑道,热情的指着刚摆上桌鲜香腾腾的鱼。
丫头挤出一丝笑哦了声。
“你家娘子吃饭呢吧?”观主问道。
“是,正吃着呢。”丫头说道,一面要抬脚,“观主没事的话,我得回去伺候着了。”
“哎,既然会自己吃饭,那就让她自己吃,来,坐下来,你在我这里吃。”观主笑道,一面递上筷子,“总是吃人家的残羹冷炙怪可怜的。”
“不了不了。”丫头说道,“多谢观主美意了。”
二人正拉扯着,门外小童们的说话声传来。
“姐姐,柴在哪里啊?”
“大叔不是去拿了吗?”
“哦,是吗,我见大叔去半芹姐姐那边了…”
“是先给半芹姐姐那边送去了吧,等等吧。”
这话传来,屋子里的人一怔,旋即脸色大变。
丫头第一个冲出来,又慌又急又怕脚步踉跄几乎跌倒,不到门口眼泪就出来,只觉得脑子轰轰。
观主也紧跟着出来了,扬手就给了呆立在院子里一个小童一巴掌。
“小蹄子,怎么不喊住他!”
她骂完急匆匆的也向外冲去。
这个贼汉子,非要害死她不可!
“小娘子…我…我带你玩可好?…抓..抓蝴蝶?”男人一步步的走向厅堂。
从这里可以看到坐着吃饭的少女,简单的素色宽袍,齐齐的发帘,垂散身后铺在地上的乌发,安安静静的举着筷子看过来。
傻子就跟那没心智的小孩子,他在村里也见过那傻儿,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吃玩和傻笑,给块石头都能哄他当糖啃掉了牙。
“…哥哥给你糖吃,你,吃不吃糖?”他颤声说道,终于走近廊下,越发看清这少女的形容,越发的不能自己,他扶着木廊歪坐下来,胡乱从地上摸起一块石头,举起来。
眼前的少女嘴角弯了弯,似乎是笑了。
是笑了吧?笑了吧?果然管用啊!
男人只觉得嗓子发干,这么白净的少女,一点也不像别的傻子那样令人做呕,光看着就受不了,如果…
男人舔了舔嘴唇。
“小娘子,哥哥这里有根好糖,给你吃好不好?”他颤声说道,再也按奈不住,只觉得胯下欲裂,他干脆一只手去抓挠舒缓,一只手扶着台阶就要跳上来。
厅堂里程娇娘放在嘴边的筷子慢慢的拿下来握在手里,静静的看着他。
门外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男人却没听到,直到门咚的一声被撞开。
丫头看到已经爬上廊的男人,尖利的发出一声叫,抓起一旁的门栓就扑过来,口中不言,唯有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冲那男人劈头盖脸的打过去。
男人一个激灵醒过神,挨了两下,虽然女子没什么力气,但癫狂之下也是吓人的。
男人慌忙躲避。
“误会了误会了,我是来送柴的…是这傻子叫我的…我只是进来看有什么吩咐….”他一面慌乱的说道。
丫头依然疯狂什么也听不到,只有一个念头要打死这个贼人,大胆的贼人。
男人也怒了,一个小丫头,早晚也是自己的身下玩物,横什么横!
他劈手躲过门栓。
“小蹄子,想让大爷揍你…”他骂道。
话音未落,门边又有女人的尖声喊起来。
“黄二郎,你要干什么?”她喊道,一面作势喊小童,“快去告诉程老爷们,有人在程家这里撒野了!”
男人一个机灵醒了。
是啊,这里是程家!这位可是程家的娘子!不是随便丫头下人!也不是那些偏房落魄的族人!而是程家正房的血亲骨肉!
这要是传出去,他立刻就要被打死的。
“误会误会,我说过了,我从这里过,是这人叫人,我担心有什么事才进来看看的!”男人将夺过来举起的门栓愤愤的扔在地上,故作委屈的喊道。
丫头被夺了门栓,甩在地上,哭喊着爬起来就往这男人身上扑打。
观主疾步过来拦住她。
“黄二郎,以后我们这里的柴不要你的了,快滚!”她喊道,一面安抚丫头,“别怕,别怕有我在。”
就是有你在才会如此!丫头挣扎着向那女人抓挠。
观主吓了一跳,不提放被抓了脸和头发。
“疯了疯了,快来按住她。”她喊道。
那男人早已经跑了,小童们惶惶不敢进来,观主一时被丫头撕扯住,好一番费力才挣脱,看着丫头此时疯魔也无心再呆。
“你们看着她,安慰她,我去看那贼人跑了没,我去喊人来.”她说道。
她跑了,那两个小童哪里敢留下,立刻也跑了。
丫头要追,却已经用尽了力气,跑了没几步歪到在地上,放声大哭。
程娇娘在热闹起来的时候,就不再理会了,慢悠悠的继续吃饭。
她挑食,不喜欢的不吃,但如果合心意的饭摆到跟前,便会吃的干干净净。
等她捡起最后一粒米时,丫头哭着跌跌撞撞的过来了。
“娘子,娘子,你没事吧?”她哭道,又想什么叫有事没事,闺阁女子被人如此相待已经是天大的羞辱了,难道还非要真的被…才算是有事吗?
丫头退后几步,砰砰的叩头。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她哭道。
“半芹。”程娇娘喊了声。
丫头泪流满面的抬起头,看着程娇娘。
“娘子,娘子要..说什么?”她哭道。
“添饭。”程娇娘说道,放下筷子。
碗盘空了,丫头伸手一一撤下,将一碗汤汁放上。
“娘子,梨浆。”她哑着嗓子说道。
程娇娘伸手用勺子慢慢的舀了吃。
丫头在一旁又开始啜泣。
“娘子,我们回去吧。”她哭道,“我们回去吧,告诉老爷夫人,他们不会不让我们回去的。”
“傻话。”程娇娘说道。
好容易才出来,回去做什么。
“那贼人贼妇太可恨。”丫头哭道,“太可恨!”
看着哭肿眼的丫头,程娇娘神情依旧,用石磨做出的梨浆清澈郁郁,低着头可以看到倒影的半张面,低着头露出发帘下的长眉如墨,越发映衬的双眼幽幽。
“人作孽,不可活。”她说道。
说完抬起头看着丫头。
“半芹,我要你做一件事,你敢不敢?”她问道。
丫头泪眼点头。
“娘子,就是让奴婢去死奴婢也敢。”她说道。
程娇娘抿嘴微微一笑。
“你为什么要去死?”她说道,“该去死的又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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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去玩
夜幕降下来时,站在正殿墙角的丫头忍不住打个寒战。
这山上的天气,入了秋比在家时要冷很多。
她忍不住抱了抱肩头,山里的夜色比其他地方更黑更安静,不知名的鸟兽的鸣叫也格外的清晰。
终于等的她牙关忍不住要打颤的时候,轻轻的敲门声从不远处传来。
丫头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呼吸都停止,紧紧的贴在墙上。
敲门声响了没多久,从观主那边的院子里摸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咯吱打开了门。
虽然隔着浓墨的夜色,丫头也似乎能看清这个人影,她的身子再忍不住颤抖,手指狠狠的掐在手心里,愤怒恐惧交织。
一大一小人影很快闪进那边的院子,门被插上了。
丫头又等了一刻,才颤抖着跑开了。
费了好大劲才稳住颤抖的手开了锁,进去了又飞快的插上门,丫头靠在门板上大口大口的喘气,却猛地看到廊下站着一个人影,吓的她惊叫一声。
“是我。”程娇娘说道。
丫头拍着胸口,喘了好几口才缓过劲。
“娘子,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她快步上前,借着屋子里的灯光,看到程娇娘只穿着袜子站在廊下,忙说道。
“看天。”程娇娘说道,微微的抬头看着夜空。
漆黑一片,一点星光也无。
丫头收回视线,这有什么好看的……
“娘子,天凉了,别光着脚在这里站着。”她说道,扶了程娇娘进去。
二人在卧榻前坐好,丫头神色紧张。
“娘子,那个贼人真的来了。”她颤声说道,“怎么办?”
程娇娘点点头。
“那就好办了。”她说道。
恶人来了怎么就好办了?丫头不解,但她没问,看着灯下的娘子,换做其他女子,遇到此种羞辱惊吓,只怕早就气愤悲伤哭泣不已,但自始至终,娘子都神情平静。
看着她平静的面容,丫头惶惶的心似乎得到了抚慰,同时又忍不住苦笑一下,谁会想到一个傻子竟然能给人带来抚慰,而且似乎还是依仗。
“他如果,不来,倒是危险,必然是要铤而走险,那样,你我就没有时间。”程娇娘看着丫头,决定多说两句,要不然这个丫头始终惶惶的话,要她做事难免纰漏,“他来了,说明怕了,要来和那女人,想个对策,这个对策一定是针对我是个傻子,将这事说成误会,然后安抚你,让你不要声张,这样,他们必然是不会再为难你我,我们就暂时,安稳了。”
丫头恍然,心里更平静了。
“是与不是,你明日就知道了。”程娇娘说道,一面慢慢的躺下来。
这一番话说的她疲惫至极。
丫头忙帮她整理枕头,盖上薄被,看着闭上眼的程娇娘,在卧榻前坐下来。
她回想着程娇娘方才说的话,猛的坐直身子。
“娘子,你是说我们暂时安稳,那以后呢?他们还是要对我们。。。。。”她颤声说道。
程娇娘躺着没动,也没有说话,似乎已经睡着了。
丫头不敢再问,毕竟这件事论害怕,娘子比自己更害怕,别这样一遍一遍的提醒她了。
她熄灭了灯,放下帐子。
如今日常的所有活都要她一个人做,白日是干不完的,那些洗刷以及腌菜什么的都要利用晚上来。
厨房亮起灯,小小的身影忙碌着。
屋子里的程娇娘慢慢的翻个身,微微的睁了睁眼。
“以后?以后他们没机会了。”她慢慢说道。
天亮时,听说程娇娘还要出门去散步,丫头都快哭了。
“娘子,我们在家呆着吧,出去太危险了。”她说道。
“在家呆着,你永远不知道有何危险,也没有应对之策,这才是最危险的。”程娇娘说道,扶住她的胳膊,“走吧,不用怕。”
真的不用怕吗?
丫头颤抖着打开门,就吓得尖叫一声,顺手抓起门栓。
“娘子恕罪,娘子恕罪。”门前跪着的男人咚咚叩头,“昨日都是我的错,冲撞了娘子,我任认打认罚,只求娘子饶过一命。”
他说着嚎哭起来。
“我家里还有八十老母,三岁幼儿,一家老小都指望我活命。”他喊道,一面叩头,“娘子饶命啊。”
站在一旁的观主也忙跟着呵斥。
“你如此冲撞娘子,还想活命?”她怒声喝道。
“仙姑,仙姑明鉴啊,我当日真不是故意进娘子院子的,我是听见娘子叫人,才去看看的,我真没有啊。”男人叫屈喊道,“不信你们问那娘子。”
“我家娘子心智不全,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如何对证?”观主喝道。
“那也不能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啊,小的冤屈死了!”男人大呼小叫喊道,一副委屈的样子。
丫头看的听的心里气的直打颤,这定然是这对狗男女昨晚想出的对策!
以为她娘子傻,所以便要将事推到娘子身上,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傻子说什么自然什么都不是。
只是他们不知道她的娘子不是傻子。
丫头握着门栓迈上前要张口。
程娇娘的声音抢先在后响起了。
“去玩,捉蝴蝶。”她说道。
丫头一愣,观主也是一愣,但那跪着的男人欣喜若狂。
“看,看,昨天,就是说这个的!”他喊道,伸手指着程娇娘,“昨日就是她喊我进去,然后说要我去给她捉蝴蝶,我说山上这时没蝴蝶,她就哭闹,我吓坏了想要去哄哄她,你们,你们就进来了,不由分说就打!”
真没想到,这傻子竟然能说话,而且说话说得太及时太对口了。
男人喜色难掩,从地上起来。
丫头心内惊异但明白娘子的提醒,她举着门栓没有再上前一步。
“那,那你也不能随便进我家的院子,我家娘子是傻子不懂事,你,你也不懂事吗?”她颤声说道。
成了,观主和那男人心里松口气。
“我又不知道你家娘子是傻子。”男人哼声说道。
“行了,黄二郎,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是看你家老老小小的日子难过,才让你送柴挣些钱,惯得你不知规矩,谁让你在我观里乱逛的!”观主喊道,瞪了男人一眼。
男人撇撇嘴不情不愿的不说话了。
“好了好了,既然是误会一场,半芹姑娘不要气了。”观主说道,又瞪那男人,“还不快滚,这次就饶你一命,以后不要来送柴了。”
男人吭吭唧唧的嘀咕几声,转头走了。
观主松口气笑着伸手拿住半芹手里的门栓。
“好了好了,我打走他了,以后不让他进观半步,半芹姑娘消消气,都是我不好。”她说道。
半芹咬着下唇,恨不得一门栓敲在这女人头上。
“去玩,去玩。”程娇娘在后说道。
半芹松开了手,观主见她听话心里大喜。
“好,好,好妹子,这次真是惊吓到你了。”她说道,“晚上我亲自下厨,给妹妹你做几个菜压压惊。”
丫头垂头一眼也不想看她。
“我带娘子出去玩了。”她说道。
“好,好,去吧。”观主说道,笑着拍她的胳膊,一面感叹,“真是辛苦你了。”
丫头不说话扶着程娇娘走了。
看着这两人消失在院子里,观主面上浮现一丝得意的笑。
“就说嘛,一个傻子一个小丫头,还不好哄嘛。”她说道,晃晃悠悠的走了。
墙角里两个小童慢慢的坐在柴上。
“姐姐,我们跑吧。”
这一次姐姐没有回答,晨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两个小童颤颤而坐。
第八章 帮我
程娇娘绕着道观转了两圈,跟往日不同,她这次走的很慢,不时的停下来。
丫头心中有事,也走的心不在焉,冷不防撞到又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的程娇娘身上。
“娘子,累了吗?”她慌忙问道,身上搀扶。
程娇娘摇头,站在这个位置,居高临下的看着小道观。
丫头跟着她呆呆看去。
“你看,这房顶都坏了。”程娇娘说道。
啊?丫头愣了下,这才看过去,是有些破旧了,但也还算可以,不过这跟她们有什么关系?
日光渐亮的时候,丫头将幂篱给程娇娘戴上,向观中走去,还没到门口,斜刺里冲出一人。
丫头的神经已经脆弱不堪,见到人冲过来发出一声尖叫,回身抱住程娇娘。
倒把那来人吓的后退几步。
这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穿的旧衣布衫,样子有些呆呆。
“你是青梅姐姐吗?”他问道。
丫头在没有改名半芹以前,名字是青梅。
“我姐姐是春兰,她让我来找你。”少年接着说道。
丫头这才收起惊慌。
“这是?”她看着少年递过来的布包,不解。
“这是我姐姐让我给你捎来的钱。”少年说道。
青梅打开布包,看到里面几块碎银子,吓了一跳。
“你姐姐给我钱做什么?”她问道。
在家时她身份低微,跟少爷跟前的丫头那是天上地下之分,那些少爷跟前的贴身丫头日常见了都不会正眼看她们,更何况如今自己被打发出家门,这辈子也可能不会再回去了,给自己送钱?这是什么意思?
“也不是给你的。”少年说道,“当初那个半芹姐姐,与我姐姐有恩,走时托付我姐姐多照顾一下娘子,姐姐怕你们在外艰难,所以攒了些钱要我送来,你给娘子吃些好的吧。”
丫头恍然,不自觉的鼻头一酸,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少年被吓了一跳,果然跟着傻子的都跟正常人不一样了,好好的不是喊就是哭。
“多谢你姐姐了。”丫头拭泪说道。
真没想到,家里那么多人,竟然会有一个丫头记挂娘子,虽然是受了先前那丫头的嘱咐,但是人走茶凉,能记得别人恩惠的人真是不多了。
“不用谢,不用谢,我,我住在家里后巷子里,你有什么事就让人来找我吧。”少年说道,转身要走。
“等一等。”一直在后坐着的程娇娘开口说道。
少年愣了下,回头看廊下坐着的带着幂篱的女人。
“她,喊我呢?”他好奇的问道。
“是。”程娇娘说道,“半芹,把钱给他。”
丫头和少年都愣了下。
是还在生原来那个丫头的气,所以绝不受她恩惠吧,丫头想到,没有丝毫犹豫应声是,将布包递给少年。
“干什么啊?”少年愣愣问道。
“我要你,帮我一个忙。”程娇娘说道,“这是给你的工钱。”
丫头和少年都愣住了。
“你,你要我帮什么?”少年结结巴巴问道。
“这里的屋顶坏了,你去帮我找些泥瓦匠来修补屋顶。”程娇娘说道。
屋顶坏了,真的跟她们有关系啊?丫头惊愕的看着程娇娘。
男人闪进屋子来时,观主正躺在卧榻上小憩,听到动静睁开眼见是他吓了一跳。
“大白天的,你怎么进来了!”她起身喝道。
男人欺身上前,谄笑着在女人身上揉摸两下。
“不是没事了嘛,我怎么不能来了,都好几天没挨身子了,馋死我了。”他笑道。
女人挣了几下挣不开,二人厮磨一刻。
“我不是让你避一避嘛,待我安抚了那丫头,你再来。”女人说道,一面理着头发。
“那个小丫头,还不是你手到擒来的事。”男人仰在床上满不在乎说道。
女人哼了声,侧眼看着男人一刻,抬起手狠狠的捶打他一下。
“你干吗?”男人腹肚展露被打了吃痛喊道。
女人恨恨的瞪他。
“你真是荤素不忌,连傻子都想要!”她恨道。
男人嘎嘎笑起来,提到傻子便想到那傻子的容貌,顿时压下的火又上来了。
那个傻子,长得那么好,难得又什么都不懂,在床上岂不是要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起身搂住女人。
“傻子扔着也是白扔着嘛。”他嬉笑道。
“你自己要死自己死去,别来害我!”女人恨道。
“有你在,我怎么舍得去死嘛。”男人笑道,又是亲又是哄安抚女人,“这观中还不是你说了算,那程家既然把傻子扔到这里来,自然是不要了,程家都不要了,你还把她当娘子供着啊,好心肝,不如便宜我了吧。”
女人被厮磨的无奈,对着男人又恨又爱,也知道自己色衰,又没什么钱,要想拿捏住这男人少不得给他尝鲜。
一个丫头,一个傻子,很容易笼络住在手心,事成了不怕她们嚷出去,也不怕她们勾了这男人撇了自己,当真是再合适不过。
“在收服那丫头之前,先不许惹那傻子。”女人伸手点着男人的额头说道。
男人大喜,既然有先,那就有后,不管先后,只有到手就是乐事,抱住那女人压下去。
“我什么手段你还不知道,保证那小丫头尝过一次就日思夜想。”他淫笑道。
女人听这话心中明明是嫉妒,但却还有莫名的情动,仰身迎合他。
正要入巷,门外传来嘈杂,似有很多人乱哄哄的说话,唬的二人忙抖衣起来。
“怎么了?谁在外边?”女人喊道,心中慌怕。
听得外边很多男人说话,该不会是那丫头回去告了,程家派人来了吧?
不会啊,一直让小童盯着那主仆呢,回禀没什么异样啊?
女人大着胆子来到院子里,看到一群拎着筐背着绳子的男人,正乱哄哄的围着院子指指点点。
“是来修补房屋的?”她问了惊愕道。
“是啊。”丫头此时从后边也匆匆出来了,说道,“观主,我那边的屋子有些破旧漏雨,所以让人来修修,你那里也一起修修吧。”
自己不花钱就给修房子,那自然是极好的。
女人笑着点头。
“如此甚好,这几日下雨多,我正要请人来呢,那就一起修补吧。”她说道。
站在后边的两个小童对视一眼,满眼的失望。
还以为那少年来了是机会,却不想,竟然只被打发了找人修房子。
傻子,果然就是傻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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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敢去
路上不时有背泥巴干草的人过去,热热闹闹的,大玄妙观的人少不得打听,待听说是山上小玄妙观修补屋顶,心里便滋味复杂。
“这女人又从哪里弄来了钱。”有小童嘀咕道,“顾不得吃喝的,竟然修起房子来了。”
正说着话,一个道姑忽的呀了声。
“快看,快看。”她喊道,伸手向门外指。
门大开着,一眼可以看到外边的路上,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左右两只手都抓着纸鸢走过。
“纸鸢有什么好看的?”小童嘟嘴说道,“虽然这时节很少见,但也不稀奇。”
“不是,那个女子。”道姑说道。
女子?
大家都看过去,见一个小娘子迎向那少年,少年举起手里的纸鸢给她看,似乎在问可以不可以。
“哎呀,是那个娘子!”一个道姑喊道。
“哪个?”小童不解问道。
“就是那个,在山上,给那位老丈吃糖桔子的娘子。”道姑说道。
仙人!小童大惊,立刻向外跑去,其他人也忙跟去,连观主也跟过来。
“若是那位娘子,就道一声谢,替那老丈转达一下。”她说道。
几人涌到门外,那娘子和少年已经走开了。
“这位娘子。。。。”一个道姑要喊,却见她们去的方向是山上的小玄妙观,声音不由戛然而止。
又有两个背着泥筐的男人追上去。
“娘子,草料要午后才能送到的。”他们说道。
“可别再耽搁了,下午要弄好的。”丫头说道。
一行人说着话上山去了,大玄妙观外的道姑们怔怔看着。
“啊,那仙人,是住在小玄妙观吗?”小童说道,扭头看师姐们,“仙人才不会住那里呢!”
道姑们亦是神情尴尬又些许失望。
“原来是有了新住客,才要修补房子的啊。”观主说道,点点头
丫头手里抓着一个纸鹞先跑进门里。
“娘子,娘子,你看这个好不好?”她大声喊道。
“我这里还有大燕子的。”少年在后喊道,举着手里的纸鹞也跟着跑进去。
真是傻子,多大了,还玩这个。
站在院子看泥瓦匠修补房顶的观主摇头撇撇嘴。
“半芹啊。”她想了想喊道,“带娘子出去玩吧,这里乱哄哄的。”
院子里丫头应声是,不多时扶着穿着幂篱的程娇娘出去了。
“怎么飞不起来啊。”
“娘子,今天没风..”
“要飞,要飞。”
“青梅姐姐我来,我跑的快。”
接连几天,山上都传来丫头少年以及那傻子的喊叫,空中也有摇摇晃晃的纸鹞,不过飞不了几下都跌落下来,有一次甚至砸在观主的肩头。
“哎呀,这季节不是玩这个时候,山上也不能玩。”有老匠人说道。
“无妨无妨,她可不懂那个,只要高兴,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观主笑着说道。
匠人们这几日已经知道那个娘子是个傻子了。
“真是可怜。”他们纷纷低声说道。
傻子心智不全,自然什么都不懂。
夜色降下来时,匠人们开始收工。
屋子里丫头将一根长长的铸铁棍子递给少年。
“要把这个按到房顶上?”少年不解的问道。
“是,当年老夫人说过,娘子住的地方就要有这个,这个叫定神针,有了这个,娘子的三魂六魄就会慢慢的归位了。”丫头说道,“是先前那个半芹姑娘走时嘱咐过的。”
这些事少年也懒得理会,反正拿了人家的钱,就给人家办事,自己第一次挣这么多钱,觉得成大人了,得意的不得了。
“好,我这就去。”他说道,抓过铁棍就走。
“慢着,悄悄的,别让人看到,看到就不灵了。”丫头忙嘱咐道。
少年哎了声噔噔跑了。
外边收工观主松了口气,一天天的站着看着也是累人的,好在再有几天就完工了,她让两个小童看着人走了锁门,自己先进屋子里歇息了,刚坐在垫子上,男人端着酒壶进来了。
趁着匠人做工,那男人也摸上来了,帮着活泥递水,当然重活是不肯干的,别人都走的时候,他磨磨蹭蹭的在后头,然后就干脆留下不走了。
“人还没走完呢,你怎么进来了!”女人吓了一跳低声喝道。
“没人看见。”男人笑嘻嘻说道,满不在乎。
再说,有人看到又如何?不干自家事谁会乱出头啊。
“来来,仙姑辛苦了,来喝杯酒解解乏。”他笑着说道,一面挨过来。
观主瞪他一眼,她倒也不怕,只要没有人被人堵在床上,谁说什么又能如何,他们敢说,自己还要告他们污人清白呢!污她的清白,就是污程家的清白,这江州府敢跟北程过不去的人还真没有几个呢。
二人刚斟了酒,就听房上咚的一声响。
“什么啊?快去看看。”观主吓了一跳就要起身。
“哎,是那些收工的匠人丢了东西又上去了吧。”男人说道。
是吗?
“都走了没?”观主对外问道。
“还有一个。”小童颤巍巍的在外说道。
男人冲观主做了个你看我说对了吧的神情。
“让他快点,天都黑了。”观主喊道。
小童在外应声是,很快院子里安静下来。
夜色笼罩了小道观。
屋子里灯光昏昏,丫头看着程娇娘。
“娘子,娘子要我去那边,借一把菜?”她问道。
“是。”程娇娘看着她说道。
丫头哦了声,连问借菜做什么都不问,转身要走。
“那男人应该在那里。”程娇娘说道。
丫头的身子顿时绷直了,她咬住了下唇,但是还是迈步。
我要你做一件事,你敢不敢?娘子问过她,她也回答过,死都敢,还有什么不敢的。
娘子没有让她去死,而是让她听自己的话,说什么她就去做什么。
“如果,她要请你坐下一起吃酒,你要吃一杯。”程娇娘继续说道,“但只吃一杯,她再挽留你的话,你就说,要下雨了你要回来陪我。”
丫头下唇都要咬出血了,她不由抬头看外边的天,已经接连几天都是展晴的好天了,热的都快赶上炎夏了,虽然夜晚风凉无月无星,但半点下雨的意思也没啊?
这种太虚假的托辞能让她脱身?
但是….
“是。”她说道,抬脚迈步出去了。
不长不短的一段距离,丫头似乎走了一辈子长,但再长也还是有终点的,站定在院门前,夜风里隐隐送来男人女人的说笑声。
丫头抬手敲门,若隐若现的说笑声顿时消散。
“谁啊?”
内里传来小童颤抖的声音。
丫头深吸几口气。
“是我,半芹。”她说道,“来借一把青菜。”
第十章 欺天
半芹走了后,程娇娘就站在廊下了。
让一个弱女黑夜踏入那观主的院子,且是在明知有贼汉在内的时候,是多么大胆的事。
依着常理推论有程家身份的震慑,贼妇贼汉不敢轻举妄动,但是这世上到底还有很多常理意料之外的事发生。
如果不是时间太紧迫,错过了这个机会就不知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她也不想冒险。
夜色也来越深,连夜风都似乎停下了。
丫头颤抖着手接过酒杯,仰头一口喝了。
屋子里响起笑声。
“好妹妹好妹妹。”观主眉开眼笑的说道。
一旁的男人长身施礼到底。
“谢娘子宽恕谢娘子宽恕。”他笑道。
丫头放下酒杯。
“我走了。”她颤声说道,转身要走。
男人面色有些焦急,拼命的给观主打眼色。
好容易这时候遇到这小娘子,且三言两语哄的有些软了,如何好放过。
“妹妹。”观主伸手拉住丫头。
丫头吓得身子发抖。
“唉呦,你这是,冷吗?”观主倒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问道,又看了看外边,“今日挺热
的嘛。”
“晚上有些冷了。”男人忙在一旁说道,“小娘子穿的单薄许是冷了。”
说着就忙拿来垫子,又斟了杯酒。
“快坐下,再吃酒暖暖。”他殷勤的说道。
一副饥色样,看得观主暗自咬牙,恨不得一脚将这丫头踹出去,又知道不能,只是拉着她的胳膊不放。
丫头脸色都白了。
“我..我得回去了。”她说道。
“回去做什么,天还早呢。”观主笑道。
丫头忍不住咬下唇,要说,那句话吗?现在能说了吧?
她不由看向门外。
“要下雨了,我得回去看看娘子。”她颤声说道。
此话一出,女人和男人都愣了下,旋即都笑起来。
“哪里下雨了,这天好好的…”男人笑道,笑声未落,陡然一声震雷炸响,夜空如同被撕裂闪过白光。
屋内两个女人吓得尖叫一声,男人也呆了,觉得耳边轰轰,好一阵才缓过来,听的外边滚雷嗡嗡向天边去了。
“我家娘子最怕打雷,我得快去看。”丫头喊道,甩开观主的手冲了出去。
观主也顾不得阻拦了,赶着喊小童们收拾外边晾晒的东西。
大雨点已经开始掉落。
丫头一口气跑回院子里,只觉得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一眼看到廊下站着的程娇娘。
“娘子。”她不由哭着扑过去,心里竟然说不上是欢喜还是悲伤。
果然下雨了!果然下雨了!天也,这,这,娘子是会呼风唤雨么?
程娇娘伸出手,挡住她。
“还没完。”她说道。
丫头停下哭,抬起头看着她,程娇娘将手里的东西递过来。
纸鹞。
“娘子?”丫头不解的问道。
外边的滚雷一声接着一声,雨点也越来越大。
“你现在扶我去那边。”程娇娘说道。
丫头倒吸一口凉气,瞪圆了眼。
“娘子,不可。”她抓住程娇娘的手喊道。
万一有什么事,她好歹行动自如能跑能挣扎,但娘子可是完全没有反抗能力的。
“你送我过去,然后借口出来。”程娇娘接着说道。
丫头简直以及听呆了。
“你别说话,没有时间了,马上要起风了,现在,听我的,你不需要想不要问,只要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按照我说的去做,一句,一步,一点都不许错。”程娇娘没有给她再哭的机会,拉着她的胳膊一字一顿说道,“错了一点,我们就会死。”
丫头看着她浑身颤抖紧紧绷住嘴。
丫头扶着程娇娘走进这边院子时,狂风大起,雷声越来越密集。
“仙姑,我家娘子怕打雷,这雷太厉害了。”丫头颤声说道。
屋子里观主和男人都呆了,不可置信的看着去而复还的丫头,更喜出望外的是,那个傻子也过来了。
外边电闪雷鸣的光亮下,屋子里站的的傻娇娘若隐若现越发的诱人。
“这山上到这个时候一向如此,别怕别怕,一会儿就过去了。”观主回过神忙说道,一面忙请她们坐。
丫头应声是,扶着程娇娘在席垫子上坐下,自己才要坐,想起什么。
“哎呀,我忘了关窗户关门。”她说道,转身就跑出去了。
观主那句让小童去的话都没来得及说,丫头已经看不到影子了。
她要起身,却被那男人拉住了。
“今晚你看住那丫头。”他低声说道,声音虽然低,但并没有刻意的回避。
一个傻子有什么好回避的。
观主愣了下,看到这男人的视线,那色迷迷的视线自始至终都落在一旁安静坐着的傻子身上。
“你!”她忍不住竖眉,“不是说过现在不行吗?”
“都他娘的送上门了,还不行,我还算不算男人。”男人没好气的说道,扒拉女人一下,“这雷雨天,简直是老天爷给的运气,再不要,那可是要被雷劈的啊。”
他说着站起来,向程娇娘这边挪去。
程娇娘此时也站起来了,吓的男人停下脚。
观主也愣了下,和男人呆呆的看着那傻子走到窗边,伸手啪的推开了窗户,狂风夹着雨水冲进来,吹得床帐乱飞。
“哎哎,别开窗啊。”观主忙喊道。
“好玩。”程娇娘转过身看着她说道,微微一笑。
油灯下这一笑看得男人差点瘫倒,他伸手就拦住要走过去的观主。
“好,好玩,就玩嘛。”他颤声说道,一把甩开观主,自己咽了口口水挪到程娇娘身边,啪的一下,又推开了旁边的窗户。
程娇娘再次笑了。
“好玩。”她说道。
男人大喜。
“那,我带娘子玩好不好?”他颤声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点点头。
男人喜的差点飞起来,左右乱看,几步跑到门边,一把推开。
此时雨水正大,片刻间地上已经积水一片。
观主气的咬牙。
“你们别闹了行不行?下大雨呢。”她喊道,“这还能住人吗?”
男人此时已经试探着去拉程娇娘的手,浑身绷紧。
“没让你住,你快出去,哄住那丫头。”他哑声闷气说道,一面咽了口口水,目光落在程娇娘的胸脯上,傻不傻的,该长的地方都长了…
女人气的恨不得踹死这男人,走的急了脚下湿滑差点摔倒。
啪嗒两声,伴着狂风两根粗绳敲打在窗户以及门上,吓的二人一跳。
“好大风,把那边修补房子的绳子都刮下来了。”女人说道。
男人便也向外看,见随着风,两个绳子摇摇晃晃,一根越过窗户甩进室内来。
程娇娘抬脚走出去了。
“哎,哎,”男人回过神忙喊道,“别出去,下雨打雷呢。”
程娇娘已经几步迈到院子里。
大雨如注,程娇娘瞬间就湿透了,雨水浇的她几乎不能呼吸。
“娘子!”雨中有丫头的声音隐隐传来。
“快进来。”观主也听到了,模糊看着院门外那丫头奔过来,忙喊道,“你们快进来,这大雷大雨的在外边可不得了。”
当说完这句话后,空中一个炸雷,震得屋子都在颤抖,地面也在颤抖,她的身子也在颤抖。
身子颤抖?
紧接着霹雳啪的声响在屋内散开,女人下意识的回头,看到窗边地上腾起一个火球。
“这是什么?”观主尖叫喊道。
正要冲进雨里拉这湿透的小娘子回来的男人也下意识的看过去。
此时山下,大玄妙观里也响起尖叫。
“师父,师父,快看啊,小玄妙观被雷劈了!”两个在正殿雨夜值夜的道姑看着外边发出尖叫声。
雨夜中,半山上一道闪雷似乎是从天际直下,直直的劈在小玄妙观的屋顶上。
轰的一声,球雷炸开,噗噗两声,屋内的两人已经浑身焦黑的躺在了地上。
空中接连滚雷炸响,一束束火光在道观屋顶上迸发,火腾腾而起,缠绕在房顶铁棍上的风中飘摇呼啦作响的纸鹞瞬时烧着,跌落下来与燃烧的房屋混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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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件事,第一本书评区陶唐同学的书评参加年度书评人大赛,目前排在第十一位,请诸位移步投票,免费的,只要升级到五级就有免费的票,你的举手之劳,她的前进一个名次,多谢多谢。
第二,明日上架,这本书我有些忐忑,节奏以及行文方面有些问题,别的也不多说了,希望喜欢的朋友能支持正版,仅此而已,不喜欢的朋友,希行下本书继续努力。
第十一章 应得
祝大家新年快乐。上架一更,五千字。
新的一年开始了,真是时光飞逝如电,似乎前一刻还是名门医女上架呢,竟然又一本书上架了,我们竟然一同走过一年多时光了,即将共同走过又一年,感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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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声滚滚,闪雷阵阵,但跟方才在头顶相比,已经高远去了。
房子已经烧了一半了,雨水渐渐浇熄火势。
火光忽明忽暗下,照着院子里大雨中蹲着的缩成一团的身影。
四个。
那两个小童在火起的同时也从厨房里跑出来了,她们惶惶不安,在听到程娇娘喊着让跑过来的丫头抱膝蹲下的时候,下意识的跟着做了。
这山上的雷暴天来的快去的也快,雷声再小一些时,程娇娘慢慢的要起身,但是大雨浇的她实在没力气起身了。
“半芹。”她虚弱的喊道,“可以了。”
丫头听到了这才抬起头,看着距离房屋最近的程娇娘,连滚带爬的冲过来,放声大哭。
她滑下梯子就直奔过来,却在才进院子的时候被娘子喝止。
现在想想,方才那是多么危险可怕的境地,她蹲在院门边,都感觉到头皮发麻身上发木,似乎有奇怪的东西穿透身子,可想近处的程娇娘。
“娘子,娘子你没事吧?”她哭喊道。
“没事。”程娇娘说道,没力气拍抚丫头,扶着她的胳膊,站起来。
丫头更是又累又怕身子发抖,与其说搀着程娇娘,倒不如说二人相互依靠着,还没走两步,就听的山门外杂乱的脚步声以及拍门声。
“我们来救火的,还有人吗?人还好吗?”
颤抖的女声从门外传来。
门内悄然无声,只有火燃烧的声音。
“师父,都烧死了吧?”穿着蓑衣斗笠拿着水盆木桶扫帚的道姑们颤声说道。
观主看着山门,又看门内那火光烟雾。
人虽有过,但万物有命,遇难不救,不堪为人。
“撞门。”她说道。
几个道姑齐齐的挤在门边。
“听我喊。”观主站在一旁,“一二三。”
道姑们嗨呀娇叱,一起向门上撞去。
门就在这个时候打开了,几个道姑嗨呀发力声变成惊呼,跌跌撞撞的摔进门去。
不知是心情愉悦还是这些道姑看起来很好笑,来开门的小童竟忍不住咧着嘴笑起来。
那个女人竟然被雷劈死了!那个女人竟然被雷劈死了!
在她们走投无路的时候,那女人竟然先死了!
这真是太好笑的事了。
小童越笑声越大干脆抱着肚子蹲在地上。
雨中叠在地上的道姑们面面相觑,道观都被雷火烧了,竟然还笑得出来?吓疯了吗?
丫头用薄被子将程娇娘裹住,又立刻端来热姜汤,二人都慢慢的喝了几口之后脸色好了很多。
“娘子,等,等一会儿烧了热水再泡一泡。”丫头说道。
张口上下牙还是打颤,不知是吓的还是冻的。
门外有脚步声,丫头忙转身看去,一个年长的道姑在廊下停住脚。
“善人。”她施礼说道。
丫头忙还礼。
“程观主已经升天了。”道姑说道,“火势已经扑灭了,除了,程观主…以及…外,没有其他伤亡。”
道姑屋子里大半夜里死了一个男人,这话委实无法说出去。
“那,那,如何是好啊?”丫头颤声问道。
看着那裹着被子的少女呆呆傻傻,这个年幼的丫头瑟瑟无神,观主叹口气。
“如此,不如去让程家老爷定夺吧。”她提醒道。
丫头恍然哦哦两声,忙回头去看程娇娘。
娘子太累了,回来到现在还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样做行不行?
程娇娘看着这观主。
“道长。”她开口说话。
门外的观主略有惊讶,她自然已经听说,这小玄妙观住进去的是程家的一个傻女,傻女竟然还会说话,而且声音也并不带有傻气。
她回过神忙施礼应声。
“只怕要有劳你走一趟了。”程娇娘说道。
观主愣了下。
“好,娘子放心,我替娘子去叫程家的人来,昨日看到雷火,去通知一下程家的人也是情理当中的。”她说道。
意思就是说她并没有进门不知道这小玄妙观如何,自然更不知道有个男人死在里面,保全了程家的脸面名声。
“不。”程娇娘说道,“观主看到了什么就是什么,观主仁慈心肠磊落,无须掩饰。”
观主看着程娇娘,惊讶之色难掩。
傻子?
傻子吗?
“道长,小玄妙观,平白无故雷火劫,还是要大玄妙观来镇着的好。”程娇娘说道。
这个娘子是不是傻子观主不知道,但观主知道自己不是傻子,这句话的意思,她立刻就懂了。
梦寐以求的事突然就落在眼前了,观主脸上浮现激动以及难以置信。
她觉得自己要说些什么,但是怔怔一刻,最终俯身施礼。
“多谢娘子看重。”她说道。
昨夜山上又是雷又是雨,城中倒没如此厉害,一夜暴雨来得快去的也快,清晨的江州城一如既往拉开了热闹的序幕。
只不过几匹急促穿市而过的马让安静的街道一阵骚乱,引来咒骂声。
程大老爷在客厅里踱步多时,总算看到门外急匆匆进来的管家。
“如何?”他忙问道。
管家点点头,附耳上前说了几句话,程大老爷面色极其难看。
“真是门风败坏,家门不幸!”他回到内室,坐下来,犹自气愤难耐。
程大夫人屏退丫头,亲自捧茶。
“没人知道,就没事。”她劝慰道,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再次问道,“果然是如此吗?”
程大老爷黑着脸点点头。
“已经查到就是附近村里的男人,女人正在找呢,管家已经给了银钱打发好了,只说在山上打猎遭了雷,那女人也没孩子,很高兴拿着钱变卖了田产回娘家改嫁去了。”他说道。
程大夫人长长的吐了口气。
“能压下最好能压下最好。”她感叹道,合手念佛,“这次真是多谢孙观主了。”
程大老爷点点头。
“你看,那孩子还在观里,出了这事,接回来吗?”他问道。
程大夫人沉默没说话。
按理说出了这事真该接回来,但是……
玄妙观道姑被雷劈死的消息很快在家里传开了。
程六娘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哎呀,怎么好好的遭雷劈了?”程七娘惊讶的说道,扭头看外边跪坐侍奉的奶妈,用小扇子指了指,“妈妈说,那些十恶不赦的才被雷劈呢,或者是那些精啊怪啊的,哎呀,那观主不会是个狐精山怪吧?”
真是小孩子…
屋子里的姐妹无奈的瞪她一眼。
“山里多雷雨,山火也多,这是很常见的。”程六娘说道。
“那怎么以前不劈,现在那傻子去了就劈了?”程七娘不服气说道,说到这里哈了一声,猛地坐直身子,发现什么挥动小扇子,“哦,哦,哦,傻子,是那傻子,肯定是那傻子引来的!”
与此同时,其他的地方也在议论纷纷。
“就是那傻子的缘故。”
“真是谁挨着谁倒霉,自从进了门,你们算算,多少人倒霉了?”
“…大夫人二夫人被当着人的面责骂,老唐家的一家老小,小菊以及爹娘都被赶出家门,都是因为她,算下来已经有十个人了。”
“这刚进了那道观没几天,好好的观主就被雷劈死了,啧啧啧…”
唧唧喳喳嘎嘎的说笑从门后传来,带路的仆妇拉着脸重重的跺脚咳了声,门后说笑声顿散。
“仙姑,这边请。”仆妇挤出一丝笑对身后的道姑说道。
孙观主点点头,神情淡然含笑,慢慢的走了几步,心里却回荡着方才仆妇们的闲谈说笑。
因为那个傻子,已经好些人倒霉了…
好些人…
当家的主母,伺候的仆妇丫头……
这些人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就倒霉了吧..是惹到那个傻子不喜了吧…
这个念头闪过,孙观主打个机灵。
惹到那傻子不喜?
所以,那个女人,就倒霉的被雷劈死了?
“仙姑。”仆妇唤道,打断了她的出神。
孙观主才看到已经进了程大夫人的屋子,她忙施礼。
“这次真是多谢观主了。”程大夫人示意她起身,一面含笑说道。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孙观主再次施礼说道。
“虽然说是我们家的道观,但到底是不如你们修行中人打理的周到,所以,我和老爷的意思,就是将这个道观交由孙观主打理。”程大夫人开门见山说道,一面推过来一份契书。
虽然已经猜到会有这个结果,但当真的听到后见到后,孙观主还是止不住激动。
“多谢老爷夫人信重。”她郑重施礼说道。
总是以为这世上有些事只是想想而已,只是没想到有些遥不可及的事一眨眼就送到了眼前。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她有些晕晕乎乎。
山上下雨了打雷了,这不稀奇,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如此。
但今年偏偏有一夜打雷了下雨了,小玄妙观就雷火劈了。
然后她带着弟子们去救人救火。
然后就看到了雨中被丫头搀扶着走过来的浑身湿透的女子。
然后那女子就告诉她,小玄妙观要她的大玄妙观来镇着好……
那个女子!
孙观主再次打个机灵。
“还有一事要说与夫人,夫人好定夺。”她说道。
“仙姑请说。”程大夫人说道。
“先前小玄妙观里住的娘子,受了惊吓,我略通些医术,所以,想要为她看一看收收惊,再者,守着观里的香火,也要好一些,不知夫人意下如何?”孙观主说道。
这真是上天有眼赐给的活菩萨,程大夫人喜笑颜开,阿弥陀佛,果然只要那傻子不在家里,她就能心想事成事事顺遂。
程大夫人即刻就去告诉程大老爷,又请了程二老爷夫妇过来,说了观主的建议。
这个建议对大家来说自然都是再好不过。
“孙观主是个真正修行的人,稳重可信,就按她说的办吧。”程大老爷说道。
程老二爷也点点头。
“当年道士就说过,要住在道观,果然是好的。”他说道。
“小玄妙观烧的厉害,拨些钱让人去修整。”程大老爷说道,看着程大夫人,想了想,“找什么人怎么修就交由孙观主做主吧。”
修缮用工都是有油水可捞的,这个孙观主帮了他们家大忙,又如此善解人意主动要求将那傻子留在观中,程大老爷觉得一定要给这个人回报。
这一点所有人都没有异议,程大夫人起身去告诉孙观主了,程大老爷也请了管家来吩咐支付工钱的事。
程二老爷夫妇无事告辞了。
“不过,真是奇怪啊。”程二夫人想到什么,低声说道。
“什么奇怪?”程二老爷心不在焉的说道。
这些日子他的任命还没下来,再问也说准了准了,但一日拿不到告身一日就不算准了。
“在并州的那个道观就是被雷劈了,怎么回来了,这个道观又被雷劈了,莫非真的有些什么…….”程二夫人低声说道。
“有什么?什么都没有!”程二老爷没好气的打断她,“好好的你也听那些无知鄙妇乱说什么!”
说罢甩袖子先行一步,程二夫人在后撇撇嘴跟上去。
丫头扶着程娇娘走进山下的大玄妙观,孙观主亲自引路,已经提前被嘱咐驱散的道姑们都躲在屋子里,几个年纪小的耐不住好奇扒着窗户缝往外看。
“真的是那位娘子!”一个小声说道,“那天在山上见到的就是这两个娘子呢。”
“原来她们是程家的人啊。”
“那个娘子真的是个傻子啊。”
“你们来得晚不知道,我还记得当初程家的周夫人,常常从山下过到小玄妙观去,路过咱们这里也进来叩头,就是为这个孩子祈福呢,每一次都在里面哭半日呢,很是可怜。”
其他人低声议论,踮着脚看那位从头到脚罩着皂纱幂篱的女子,最终目光都还是落在旁边那个丫头身上。
“这个丫头是好心人。”
“不是好心人,也不会跟着来伺候这个傻子啊,要换做别人,肯定是嫌弃的。”
“对啊,会拉着脸不高兴,你看她现在神情多体贴,是真心真意的照顾这个傻子呢。”
孙观主亲自取过草垫子铺好,看着丫头扶着程娇娘慢慢坐下,自己才在一旁跪坐下来。
“已经按娘子说的做了,程家让娘子暂居与此。”她说道,神情难掩激动,“多谢娘子。”
这种激动在她看到程家管家给开出的银票的时候,就一直存在了。
她没想到程家会将修缮小玄妙观的事交给自己来做,真是意外之喜。
这笔钱修缮小玄妙观绰绰有余,作为一个香火不盛的道观的观主,真的是很缺钱,有了这些多余的钱,她和徒弟们穿的不能再穿的道袍可以换一换了吧。
“这不过是刚开始而已。”程娇娘看着她说道。
第一步已经迈出了,一来小玄妙观到底是程家的产业,二来人情来往,有来往才有人情,以后走动及时,再有着这次在程家那里结下的好做根基,日后那香油供奉自然也不会少。
孙观主自然也想到了,但是…
自己想到没什么奇怪,只是自己什么都没说,这娘子却似乎知道自己想的什么,甚至要说什么。
她忍不住抬头看着眼前的娘子。
程娇娘已经摘去了幂篱,露出面容,这是孙观主第一次看清她的长相,上一次在夜间又是慌乱时刻看得不真切。
孙观主还记得程家周氏夫人,此时看来这孩子相貌多像其母,又融合了其父,揭去幂篱撩动发帘露出一双墨眉,细如柳叶,窄长如刀,再配上那一双杏仁大眼,只可惜眼中黑瞳少于白仁,生生增添森寒之气,让人不敢多看。
孙观主低下头。
“多谢娘子看重。”她再次道谢说道。
“是观主仁心应得。”程娇娘说道。
那种雷雨天气,雷火凶猛,又是名声不佳的小玄妙观,她还能带着徒弟赴险来救,可见确实是慈悲仁心。
再客气下去就没必要了,孙观主道谢。
“娘子暂在这里安住,待那边修缮后搬过去。”她说道,又带着歉意,“陋室委屈娘子了。”
程娇娘还礼没说话。
孙观主不敢多言退了出去,徒弟们早等的不耐烦忙都围过来,看着师父似乎松口气如释重负一般。
“观主,那傻儿是不是很吓人?”年纪最小的弟子忍不住巴巴问道。
会打人骂人哭闹哄不得劝不得不通人情道理那样吗?
那个傻子啊..
观主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小小年纪,坐在那里,不动不言,无容无波,但却让她觉得不敢多言不敢多看。
最关键的是,她总觉得这次的事跟那傻儿有关,可是,雷火是人可以操控的吗?这根本是不可能的,只有神仙才能做到的吧。
但那种念头就是萦绕在心头徘徊不去,她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
“是啊,真是有些吓人呐。”她喃喃说道。
第十二章 很快(首日答谢加更)
第二更四千五百字送到,上架近万字更新,多谢厚爱,诚惶诚恐,无以言表,容我去哭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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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微亮的时候,程二老爷已经在城中一个巷子口等了好一会儿了,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捧着满当当的礼盒,站的脚都有些麻了。
不是他不敲门,而是敲了没人理会。
程二老爷只得等着。
这是一间毫不起眼的宅院,就如同周围那些普通人家一样,但刺史老爷却不敢有一丝不敬。
因为这是他老师张纯的故居,如果仅仅是故居也就罢了,现如今里面住进去了一个老者。
张纯的老父一个月前从京城回来了,说是思乡所以特意回旧居安住些时日。
日光亮起来了,程二老爷再次示意小厮上前叫门,这一次过了一时门内有人回应了。
“谁啊,这么早?”老旧的门打开,走出一个颤巍巍的老眼昏花的苍头。
这还早!都要日上三竿了。
程二老爷含笑施礼。
“某程栋,是先生的弟子,曾来拜访过老先生。”他说道。
张纯先后曾在江州、渭州开馆讲学数十载,如今被请入京中太学讲学,弟子遍布天下,尊师敬道,虽然张纯已经离故居很久,家中亲眷也多搬入京中,但这里的故宅每年还是有很多学生来探访,或者游学特意到此,或者途径而过。
尤其是张纯老父归来,前一段很是热闹一番,如果不是张老父被扰不耐烦发了脾气,这热闹只怕今日还在持续。
老苍头显然很熟悉这一切。
“不巧,老先生一早出门去了,尚未归来。”他说道。
这么早!程二老爷很吃惊。
这时候是程娇娘吃早饭的时候,丫头将食盒推过来。
除了一碗白粥小菜,还有一个蒸熟的黄橙,掀开盖,鲜香扑鼻。
丫头小心的从中挖了一勺蟹黄,捧给程娇娘。
程娇娘伸手接过,略沾了盐醋吃了一口便放下了。
“娘子,是做的不行吗?”丫头有些惶惶问道。
“橙不够熟,蟹黄不够足,酒不够好,味不够正,实在难以下咽。”程娇娘说道,看着丫头的脸色,又微微一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与你无关。”
丫头稍微释然。
“等我进城再挑好的来。”她说道,“家里送来的不行。”
程娇娘并没有说不用太麻烦了,而是点点头。
“挑到好料再做吧,无好料便不用费功夫。”她说道。
丫头应声是看着程娇娘慢慢的吃完白粥和小菜,收拾了食盒。
程娇娘拿过书接着看,这本从家带来的大周繁盛录,她终于看完一页了。
丫头站在一旁拉开帘帐,回头看程娇娘。
安安静静,一如既往,似乎那晚的事从来没发生过,似乎那两个人不是被杀死了而是从来就没存在过…
死人了呢,是死了,是人死了,还是两个,就那么突然之间就死了....
丫头忍不住颤颤抖了几下。
“娘子。”丫头忍不住喃喃了声。
程娇娘没抬头嗯了声,却久久听不到丫头再说话。
“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程娇娘翻过一页书,说道,“人不管,天也要收,那女人自作孽遭雷劈,是天收了她的命,你可记住了。”
丫头忙转身跪下。
“是,奴婢记得,不是,奴婢,知道。”她颤声说道。
她知道了,原来杀人不一定要亲自动手,原来天,也是可以驱使的。
她始终不明白,怎么房上安个铁棍,挂个纸鹞,扔下绳子,就能引来雷火。
她也不明白,娘子怎么知道那时会下雨会打雷。
但这都不重要,她只要知道,听娘子话,就可以了。
丫头捧着食盒走出来,遇到两个道姑送水来。
“半芹姐姐。”她们恭敬的施礼。
这个娘子可是当初在山上出手救人的善人。
而且接触这几日来看,平易近人果然是个仁心仁义的好姑娘。
不论年长还是年幼,观里的人都喜欢她。
丫头冲她们笑着道谢,如今她们依旧是单独开火做饭,引着两个道姑将打来的山泉水倒入水瓮里。
一个道姑闻着厨房里散发的香味不由好奇。
“好香啊。”她忍不住吸吸鼻子说道。
丫头哦了声,将食盒递过来。
“这是一些小食,你们拿去吃吧。”她说道。
两个道姑吓了一跳忙摆手。
“不敢不敢。”她们说道,“让娘子吃吧。”
“娘子不喜,我做了好些,放着就糟蹋了。”丫头说道。
这么香,怎么会不喜欢呢?
看来傻子果然跟常人不同。
见她如此说,再加上香气诱人,两个道姑道了谢便接过来。
老者神清气爽的从山上迈步下来,身后除了上一次跟着的老仆,还多了一个小厮。
“老爷,可以回去了吧?”老仆问道。
“大夫都说没事了没事了,我这次出来吃过饭了,不会再有事了。”老者笑道。
老仆面色忧愁。
“可是,老爷你到底吃的不多。”他说道。
老者哈哈笑着只当没听到,伸手指着半山。
“几日不见,山林都变了,上次来那家道观还没修缮呢。”他随口转移话题说道。
“那家道观被雷劈了。”小厮忙说道,有些眉飞色舞,“人都说那观主是个狐精化作的呢,所以引了天雷来,当时好大的雷火呢,还有人亲眼看到雷公爷呢。”
民间趣谈便是这般夸张,老者哈哈大笑,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大玄妙观。
看到这里,嘴角微微有些泛酸,想起那日吃的糖桔子,回去之后他也让厨娘试着做了,看似简单的糖桔,做出来却总是不对味,不知道是自己当日病着的缘故,还是果然就是小食也有妙法。
“既然来了,就去那里讨碗水喝。”他说道,自己大步先迈过去。
看着老者迈进门内,正在扫地的小童咦了声。
“是那个饿病了的老丈。”她忍不住说道。
如果说真是太不敬了,旁边的道姑忙伸手阻止她,一面忙迎接过来。
“善人。”她施礼说道。
老者自然听到小童的话,只是一笑。
“这次不饿了,来讨碗水吃。”他含笑说道。
小童有些羞的笑了,扔下扫帚忙取来铺垫,又蹬蹬去倒水来。
“师妹,你看我拿来了什么好东西。”
院后有两个道姑笑说着快步走来,手里捧着一个食盒,看到坐在廊下的老丈,也咦了声。
“老丈,您来了,太好了。”其中一个忙说道,“那次山上遇到的娘子,就在这里呢。”
老者以及老仆都很惊讶。
“哦,那太好了。”老丈说道,本要起身,想到是女子,便又坐下来,“劳烦仙姑去问一问,可否一见。”
道姑应声是,转身向后去了。
小童也捧了水来,老者端起要喝,鼻息间闻得鲜香,不由看过去,目光落在一个道姑手里的食盒上,正要打开给师妹们看。
“仙姑,是什么好东西?”他问道。
道姑笑着从中捧出一个圆橙。
“是橙子。”她说道,说着又掀起橙子其上被割开又盖上的皮,“里面是肉。”
伴着这盖子打开,香气四溢。
老者忍不住深吸一口,腹中咕噜几声,饿意涌了上来。
那道姑看出来了,笑着捧过来一只。
“老丈你尝尝,这是什么肉啊?”她说道。
老者接过一看,点点头。
“蟹膏肉。”他说道,竟然如此做蟹肉,真是妙啊,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顿时满脸惊喜,“好,好,好。”
说完这三个字,也顾不得说话,大口大口的吃起来了,老仆和小厮一怔之后大喜。
“太好了,老爷终于想吃饭了!”小厮说道。
三个道姑对视一眼,这老丈又犯了饿病了…
这老丈绝对是犯饿病了。
道姑们看着桌上空了的三个橙子,再看接过帕子擦嘴的老者。
“要是再有碗白米粥就更好了。”他意犹未尽说道。
道观里哪里吃得起。
“只有茶汤,善人要吃吗?”一个道姑说道。
老者摇头。
“不好,不好,那就冲了才吃到的美味了。”他说道,三个橙蟹黄肉下肚,只觉得神清气爽,拍拍手站起来。
“如此也好,我们尽快赶家去,煮上一碗白米,要浓浓的,再来一碟菜心凉拌。”他说道,颇有些急不可待。
老仆和小厮忙引路,老爷厌食已经很久了,这么急切的想要吃饭真是天大的喜事。
一个道姑急匆匆从后边跑来。
“善人,不巧,那娘子出去了。”她带着歉意说道。
老者伸手拍了下头,才想起自己为什么坐在这里。
他是等着要谢恩人呢,却三个橙肉下肚全忘了。
出去了?是走了吧?
“如此不巧。”他说道,皱眉思付一刻,“敢问娘子是哪家人氏?”
道姑们对视一眼。
“其实,她也不算是娘子。”小童说道。
老者嗯了声,不解。
“是哪家的夫人?”他问道,或者山村里的妇人?,“你们既然认得就告诉我,我让人亲送谢礼,大夫曾说当日多亏救治及时,要不然老夫我要在床上躺几天了。”
那个糖桔子竟然有这样的奇效?道姑们很惊讶。
那这个丫头真的是不仅心好,还真的是手巧呢。
“不是娘子,她是娘子的伺候人,是个丫头。”一个道姑立刻说道。
老者哦了声。
“哪家的丫头,竟然如此灵巧?”他好奇问道。
“是北程家的,名字叫做半芹。”道姑说道。
老者再次哦了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老爷咱们快回去吧,既然知道这娘子是那家了,也好道谢了。”老仆催促道。
好容易想吃饭了,可别耽搁了,万一想吃的劲头过去了,就太可惜了。
老者哈哈笑了,对道姑们施礼告辞了。
看着老者的马车驶离,送到门口的三个道姑才转过身来,面带欢喜。
“这善人看起来气度不凡,如果能真的让人去程家道谢,那半芹姐姐也许就能得家人赏识,不用再这里伺候傻子熬一辈子了。”一个道姑说道。
另外两个点头。
“气度不凡吗?这个善人家该不会很穷吧?怎么每次来都饿成这样?”
迈进门看着桌上子还摆着的空水碗,橙子皮,小童说道。
“这东西真那么好吃吗?”她有些好奇的拿着空橙皮看。
橙皮已经冷了,肉也吃光了,没有先前的那般香,而是只有蒸后的熟烫酸香,可算不上多么美味。
“就是啊,半芹姐姐说她家娘子都不吃呢,傻子都不吃的,能算什么好东西啊?”一个说道。
“啊?这个也是半芹做的?”小童惊讶问道。
方才两个师姐拿着食盒出来,还没问是什么,就因为这老丈断了话头。
原来这个也是那灵巧的丫头做的啊。
“半芹姐姐治了两次这老丈的饿病了。”小童说道,“她可这当的起他的谢了,我们快去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她说完就要向内跑,被其他人拉住。
“先别去说。”一个道姑说道。
“为什么?这是好事啊?半芹姐姐可以趁机求求那老丈照顾,从这里离开呢。”小童不解。
“知恩图报在嘴上说说容易,做的人可不多。”年长的道姑说道,“还是莫要告诉半芹了,如果那老丈真有心道谢,对半芹来说会是一个惊喜,如果他随口说便忘了,半芹不知便无求无盼,如此也便不会难过。”
确是如此,两人点点头。
“那就希望半芹姐姐能够等到一个惊喜吧。”小童笑说道。
半山腰的小玄妙观叮叮当当的热闹着,被火烧的那观主的房子,按照孙观主的意思不再重建,而是就地推到,将这里改为空地,修葺一座小亭子。
当然,孙观主的意思就是程娇娘的意思。
不用重修建设房屋,只是将其他旧屋子粉刷修补,再加上孙观主工钱给的充足及时,工程就进行的很快。
“说不定十五就能搬进去呢。”
半芹收回视线,转过身看着程娇娘说道。
程娇娘坐在山石上。
“快要到八月十五了?”她问道。
“是啊。”半芹说道。
程娇娘站起来慢慢的向前走了几步,看着已经明显换了面貌的小玄妙观,不,它已经不再叫小玄妙观了。
大小归一,大为玄妙,小观附庸,别名太平。
“挺快的。”她说道。
从七月出门到八月半,从小玄妙观到太平观,一个多月的时间确是挺快。
临近中秋,京城的街面热闹非凡,酒肆茶楼的位置更是从早到晚都没个空闲,多少人家拖儿带女扶老携幼出门赏景玩乐。
街面上的女子们明显增多,富贵人家的车马络绎不绝,笑声说唱声叫卖声充斥。
“半芹姐姐,你快点。”一个丫头唤道。
在一个吹糖人的摊位前看得入神的半芹忙应声是,将手里的食盒抱紧了挤过人群跟过来。
“这街上好热闹。”她说道。
“这还不算热闹,等十五那几天再出来看,更是热闹呢。”丫头笑道,亲密的挽着她的胳膊,“到时候你就能出来看个够了,我们就只能在家拜月了。”
“我怎么就能出来呢,大家都一样的。”半芹有些羞涩的笑道。
“那怎么能一样,六公子那么喜欢你,只要你说要出来玩,他一定肯带上你的。”丫头笑嘻嘻说道。
这话说的让半芹飞红了脸。
“哪有,公子,公子,我也不过是个丫头而已。”她结结巴巴说道,又有些慌乱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丫头,公子跟人出来吃饭,也不忘让你过来。”丫头笑道。
“那是公子想吃炸果子了。”半芹低头说道。
“这种果子就你一个人会做,这就够了,家里那么多丫头,有几个能被公子这样记住的。”丫头笑道,挽着她的胳膊,带着几分讨好,又几分羡慕,“怪不得公子那么远要把你带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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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路人
周六郎亲赴江州,不日回转,身旁多了一个妙龄俏丫头,惊呆了家里的人。
在于父亲母亲相谈后,这个被大家纷纷猜测来历的丫头,成了周六郎的近身伺候丫头。
这个位置家里的丫头经过最少三年打磨调教才有机会得到的。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野丫头竟然如此被公子看重,一时间成为家里的焦点。
说什么是周老夫人在世时买的,赠与程家的傻子,如今傻子归家了,她便自然要回周家来,这么简单?谁信才是傻子呢。
半芹被说的又是害羞又是不安,她并非是个伶牙俐齿的,又从小长在道观,跟家里这些丫头们打交道,心里总是有些发怵的,不过还好,看在周六郎的面子上,人人对她和善。
可是她还是不会应对大家的打趣玩笑,如果娘子在的话,会怎么说呢?
闪过娘子二字,半芹的心忽悠的沉下去,就好像挂着一块铁秤砣,坠啊坠啊的。
娘子…
还好吗?
自己扔下她就这样走了,她会不会难过?或者,已经忘了世上有半芹这个人了吧。
此时回想起来,当初她怎么就迷了心窍一般,想都没想的,就……
“喂,你可来了。”
头顶上突然有人喊道。
半芹凝神看去,见二楼的窗户边,少年皱眉斜倚看过来,脸上带着不耐烦。
“怎么这慢!”他说道,态度嚣张又霸道。
半芹只觉得欢喜从心底散开,那块秤砣瞬时不见了。
“是。”她应声,忙迈进酒楼里,在店小二的引路下穿过喧嚣的大堂,来到二楼的雅间。
刚上楼梯,迎面有几个女子走过来,多数都带着五彩纱帷帽,有两人手里还各自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女童。
半芹侧身避让,忽地其中一个女童呀了声。
“姐姐?”她喊道,“你是那位姐姐!”
伴着她的喊声,大家都停下脚有些不解,半芹也下意识的抬头看去,见那女童冲自己扬起惊喜的笑脸。
“呀,呀。”女童看清她的样子更为高兴,举起小手,“你是那个会呼风唤雨的娘子的丫头!”
半芹看着她,恍然。
雨中,破庙,依着老者馋红豆糕的小童。
只是此时,女童身边没有老者,她的身边也没了娘子。
一时间半芹有些怅然。
“是你呀。”她说道,忍不住露出笑脸,“小妹妹,你也来京城了啊。”
女童高兴的点头,忙忙的摇着拉着自己的女子的手。
“姐姐,这个姐姐是我和爷爷,在路上遇到的呢,可厉害了,会下雨,还会做好吃的。”她童声童气的说道。
在场的女子们知道这女童是一路从南到北而来的,这种路遇又再见的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于是看了半芹一眼,不甚在意。
拉着女童的女子对半芹略一点头,算是打招呼。
半芹忙还礼。
“姐姐,你叫什么啊,你住在哪里啊,我叫丹娘,我住在….”女童很是激动的说道。
话没说完,被女子轻轻的拉了下,女童的话被截断了。
而那边丫头也催促。
“半芹,快点,公子等着呢。”她说道。
两厢都合意,半芹与这些女子们再次施礼,在女童依依不舍中各自迈步了。
就如在路上,遇到了相识一笑,最终还是要各奔东西。
“我们丹娘也有旧相识了。”
同行的女子们打趣小女童。
女童有些得意,来到京城离开从小生活的环境,对于她这个孩子来说,真的是有些寂寞孤独,尤其是爷爷还病了……
爷爷!
想到爷爷,女童有些急切。
“快回家,快回家,我要告诉爷爷去。”她高兴的说道。
听她提到爷爷,几个女子面上都浮现几分忧伤,抚了抚女童的头,下楼上车。
马车穿行过街道,拐进一个僻静的巷子,停在一间看似普通的民宅前。
房屋普通,迎接出来的人不少,气势也不小。
女童挣脱仆妇的手。
“我去找爷爷。”她喊道,向一个院子跑去。
仆妇忙追着。
女童人小身轻甩开仆妇进了一个院子,迎面与一人撞上,那人眼明手快抓住她,才免得跌倒。
饶是如此,也让女童捂着鼻头眼中泛泪。
“恕罪恕罪,老夫没看到小娘子。”颤巍巍的白发老翁忙哄劝说道。
跟在老翁身旁的男子神情肃穆。
“丹娘,无礼。”他沉声喝道。
陈家家教严格,不论男女皆是四岁启蒙,如今才满五岁的丹娘已经知晓进退礼仪了,见父亲不悦,丹娘忙有模有样的冲老翁施礼。
“是丹娘失礼。”她诺诺说道。
老翁含笑抚须点头。
陈绍面色稍缓。
“父亲,我想去看看爷爷。”丹娘察言观色忙说道。
“莫要去,爷爷才吃了药,不要去吵醒他。”陈绍说道,看着跟过来的忐忑的仆妇摆摆手,“带娘子下去。”
仆妇们忙上前拉住女童,连哄带劝的抱走了。
陈绍轻轻吐口气。
老翁看着他,思付一刻,伸手。
身后跟着的小厮立刻拿过医箱,老翁从中拿出一个瓷瓶,递给陈绍。
“这个你用得着。”他说道。
陈绍面色浮现惊喜,下意识的握住老翁的手。
“李太医,此药是为我父亲….”他颤声问道。
老翁摇头。
“是让你用的。”他说道,将瓷瓶拍在陈绍手中,压低声音,“陈大人忧心过重,要保重啊,此药可以调理精气,缓解大人不食不睡的耗费。”
说罢又拍了拍陈绍的胳膊。
“大人,要稳住。”他说道。
面对病人家属,一个太医说的不是要保重节哀,而是要稳住,听起来有些怪异,但陈绍却一个机灵醒过神。
父亲的病最初的起因是突然摔了一跤,年老人摔跤只怕伤筋断骨,但幸运的是老父只是擦破了一点皮,几个大夫瞧了都说养一养就好了。
却没想到,这一养不仅没好,反而更重了。
先是起不了身子,紧接着就腿脚失去知觉,很快大小便不能自主,到如今半日昏迷。
从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到瘫在床无知无觉命不久矣,不过是短短半个月的功夫,这太快了!太突然了!
医生走马似的换,却连个统一病因都说不上来,到最后,陈绍也不敢轻易请大夫了。
因为,父亲病重的消息传开,朝里有关他丁忧的事已经议论开了,据说已经有人上书皇帝准备推荐接替他的人了。
才回到京城,还没开始大展宏图,就要再次离开,如果这次离开,三年,三年,人生有几个三年!
怎么甘心,怎么甘心。
父亲的病,自己的前途,陈家的前途,日夜折磨让陈绍这个儒雅大气的文士几乎脱像。
这种样子给外人看到,必然传言愈烈。
陈绍握紧手里的瓷瓶,这些药是可以让他保持精神,形容稳重的吧。
一个太医,会想到这个?
陈绍看过去,老翁的背影正迈出门,颤颤巍巍。
是受谁人所托来给他的叮嘱?
稳住,稳住。
陈绍握紧了瓷瓶凝神思付久久未动。
小小的身影趁着侍女端了药碗出去溜进了室内。
室内药味,骚臭味混杂,丹娘并不在意,而是急切的看向幕帐后,卧榻上一个老者安睡。
“爷爷,爷爷。”丹娘喊道,蹑手蹑脚的过去。
卧榻上盖着两层锦被的老者闭目无声,微张的嘴呼呼的喘气,告诉别人他还活着。
丹娘尚分不清病和死,她只知道是爷爷累了所以要多休息,此时便跪坐在床边,将手里的玩偶举起来。
“爷爷,爷爷,你看我买了什么。”她说道。
女童的声音清脆,老者悠悠的醒来,转头双目浑浊的看过来,这是他难得清醒的时候到了。
真高兴,能看到自己的孙女。
“啊,丹娘..”他发出沙哑含糊的声音。
女童见爷爷醒了更高兴,唧唧喳喳的给爷爷讲街市上的见闻,吃了什么玩了什么。
“爷爷,你快些好起来,”她摇着爷爷的胳膊,眼睛亮亮的说道,“我们十五的时候去看灯,我要爷爷背着我去看,爷爷能托我高高的。”
老者浑浊的眼里流下一道眼泪。
好不了了,丹娘,爷爷,不能陪你去看灯了,爷爷,不能再陪你了……
“啊,对了,爷爷,我今天见到那个姐姐了。”丹娘说道,将手里的玩偶放下,“那个给我红豆糕吃的姐姐。”
老者的思维愣了下。
红豆糕…
“爷爷,你还记得吧,那个,咱们赶路,下雨,那个娘子说下雨,就下雨了,说不下就不下的,那个娘子,那个娘子的丫头,给我红豆糕,特别好吃。”
童言混乱,咋咋而论,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毫无章法断句。
这些混乱的话听在思维混乱的老者耳内,却清晰明白起来。
那个娘子…
那个娘子!
老丈,你的病要尽快治……
木然的声音在耳边炸响,老者猛地抬起身子,但最终无力,只是举起手,嗓子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那个娘子!”他嘶声喊道。
女童被吓了一跳,呆呆的看着挣扎的爷爷不知所措,门外的人听到动静跑进来,陈绍也进来了,看到父亲面色惨白,双目爆瞪的样子,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不行了么…这么快就要……
他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父亲。”他扑过去抓住父亲的手。
父亲的手也猛地抓住他,前所未有的用力。
“三郎,那个娘子..”他看着儿子,用尽力气喊道,“救命!”
第十四章 论道(二日感谢加更)
二日感谢加更,新书上架,订阅还少,开口求票,有些惭愧,担待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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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盒摆上来,半芹施礼退后几步跪坐在周六郎身后。
“吃吧,上次你在我那里吃过的,就是这个。”周六郎说道。
对面坐着的秦郎君笑了,拂袖伸手折了面前盘子里金黄香酥的一根放进嘴里,赞叹的点点头。
“不错,果然精妙,如何做的如此?”他没理会周六郎,而是看其后的半芹问道。
“无它,只是面食,合了蜂蜜,揉拽抻拉油炸而已。”半芹低头说道。
“不过是一点小食,也急着要即刻吃。”周六郎有些不屑的说道,“桑子,莫要你父亲说你玩物丧志。”
秦郎君笑了,摇头,一面再次折下一根吃。
“小食?食无小事。”他说道,“只不过略加了蜜糖,多加揉拽,便与你我往日吃的不同,怎么你我没想到?”
“我又不是厨娘。”周六郎嗤声说道。
秦郎君摇头。
“非也。”他说道,“用不用心而已,如果用心,吃喝玩乐行住坐卧皆能与众不同。”
“在那些事上用心,又能如何?小道而已。”周六郎依旧嗤之以鼻。
“又或者说,能在这些小事上都能如此用心,可见其心多窍。”秦郎君笑道,“小道大道,皆是道,聚小为大,小道也不可小瞧,不是有那句见微知著的话吗?”
周六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将面前摆放着炸食的盘子往秦郎君这里一推。
“吃,吃,全给你吃,快吃,堵住你的嘴。”他喊道,“我是自找罪受跟你这个无理搅三分的家伙辩论!我算知道为什么觉空那老和尚见了你就跟哑巴似的!他宁愿不传经布道也不想招惹你这个呱噪的佛尊!”
秦郎君朗声大笑。
“什么叫无理,那是你们明知自己无理无法自圆其说罢了,你们这些人,只见他人过,从不肯认自己错。”他笑道。
“打住,打住,你要是再叨叨,我可就走了。”周六郎故作烦恼的喊道。
说罢又回头看半芹。
“都怪你做什么这小食,惹出这些麻烦。”他喝道。
这是公子在和自己开玩笑,只有看重自己才会对自己如此随意,半芹面带欢喜的低下头。
“是,是奴婢的错。”她施礼说道。
秦郎君笑着也饮了酒。
“半芹,这小食叫什么?”他问道。
半芹低着头,耳边回荡起曾经相似的对话。
“娘子,这叫什么?”
“我,不知道..”
其音绕绕在。
“奴婢,不知道。”她说道。
秦郎君看她。
“不知道?”他问道,有些奇怪。
周六郎不耐烦的啧了声。
“不就是一个吃的,哪来的那么多名字名字。”他说道。
是啊,可是,为什么这丫头不说没有名字,而是说,不知道名字?
不知道的意思是它是有名字的,既然有名字,那么就是说有主人。
它的主人,不是这个丫头?
那是谁?
秦郎君开口要问,周六郎打断了他。
“我是来找你喝酒的,不是来找你谈食论道的,闷死人了。”周六郎拎起酒壶塞给他不耐烦的说道。
将谈诗改为谈食,贴切!
秦郎君哈哈笑了,这也就是为什么一读书人一武人,一瘸子一健壮少年,在外人看来完全不搭的不该有交集的二人却是从小到大的好友。
粗中有细,雅中有俗,谈谈而谈,豁然相处。
秦郎君拿起酒壶直接仰头就喝。
周六郎抚掌。
“这才对了。”他笑道。
酒过三巡,这般吃法二人都醉了,兴头上来,周六郎提议去城外骑马观山,秦郎君因病疾不能走路,借助马能暂时享受自由行驰的快感,所以也爱骑马,二人一拍即合,招呼小厮呼啦啦的下楼离开酒楼。
半芹获准跟随。
“可是我不会骑马啊。”她有些欢喜又有些忐忑的说道。
“怕什么,让公子教你。”另外的丫头嘻嘻笑道。
半芹绯红了脸,与那丫头嬉闹。
街上人多车多,他们这一行少年俊美婢女娇俏很是惹人注目。
马车行了没多久,就听前边威武呼喝声,摩肩接踵的人群神奇般的散开,竟然让出一条路来。
“是谁?”微醺的周六郎皱眉,他被人群挤得乱晃,颇为着恼,“爷赶着去城外,莫耽搁小爷赶路。”
他纵马要走,前方马车中的秦郎君忙掀起车帘冲他摆手。
“是晋安郡王的依仗。”他说道。
周六郎的酒意散去,翻身下马,同众人一起避让路边。
半芹挤在人后,看着英武的公子聪明高雅的秦郎君态度如此恭敬,很是惊讶。
在她眼里,这两人大约就是世上最厉害的人了,能让他们如此恭敬的人,会是什么人?
“是很大的官吗?”她忍不住低声问旁边的丫头。
果然是乡下来的小丫头。
“是郡王,就是皇帝的亲戚。”丫头低声说道。
半芹恍然哦了声,是皇亲国戚啊,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啊。
这个郡王的车驾到了眼前,四周的人都骚乱的拥挤着,纷纷的张望观看。
能见到皇亲国戚呢,京城果然很厉害,半芹带着小激动也踮脚看去。
一辆只有皇家特有标志的马车,肃穆威严带着杀气的侍卫,随着走动,垂下的车帘中可见端坐的人。
侧面形容,玉冠束发,隐约见面容肃棱,鼻梁高挺。
一晃而过,半芹什么也没看清。
怎么能看清楚呢,隔着纱帘呢。
车驾远去之后,这边的街市恢复了热闹。
半芹和丫头挤过去,紧跟在秦郎君的马车旁。
“多看两眼,沾沾福气。”秦郎君说道。
周六郎在马上摇头。
“女子之福,咱们男儿凑什么热闹。”他说道,微微一笑。
晋安郡王是秀王的长子,幼年随父进宫,被当时皇后抱了一抱,不日后皇后有了身孕,子嗣艰难的皇帝和太后大喜,后皇后产下皇子,只可惜三个月夭折,次年后,晋安郡王再次进京,被贵妃抱玩,不久之后贵妃竟然也有了身孕,太后与皇帝大喜,自此认为晋安郡王福星,便将五岁的晋安郡王留在宫中抚养,至今已经十年。
十岁以后不能再随意在妃嫔身前,但依旧养在太后身前,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皇帝的子嗣果然顺畅,至今已有十位子女,虽然其中只有二位皇子,但对于年过四十才得以当父亲的皇帝来说已经很是满意了。
晋安郡王因此备受恩宠,在妃嫔贵勋中誉为送子童子。
幼童得此称号欢喜一笑,但如果一个郡王冠于此号被养在宫中,且即将成年,就似乎没那么好笑了。
不过据说,晋安郡王就要被送回其父封地了。
“他,说起来,也是可怜人。”秦郎君喃喃说道,看着那已经远去的仪仗。
皇家之事还是不谈为好,一行人很快出了城门。
不多时周六郎秦郎君适才所在的酒楼里,七八个人急惶惶的冲进来,吓了店家小二一跳。
“客官是…”大家忙来询问。
为首的管事男人手一扬。
店家眼明手快的伸手接住扔来的银钱。
好家伙,出手阔绰啊。
“客官有什么吩咐?”店家立刻眉开眼笑的说道,一面看着眼前的众人,其中还有两个带着帷帽的女子以及一个女童。
“我们要找一个人。”带着帷帽的一个女子牵着女童走出来切声说道。
而此时江州,玄妙观内,世外喧嚣隔绝。
“半芹。”
树下的程娇娘说道,伸出手。
丫头将一根用手帕缠了头的树枝递过来。
程娇娘接过,慢慢的坐在蒲团上,丫头有些紧张的看着。
湿润的地面上,随着树枝的划动,颤颤巍巍的出现一个字。
虽然不认得是什么字,但丫头也知道这是一个字。
“娘子,娘子,写出来了,写出来了。”她忍不住喊道。
程娇娘稳稳的收了最后一笔,手才颤抖,她吐了口气,再次试探要写第二个时,手便控制不住了,颤颤巍巍,字不成字。
程娇娘坐正身子,将树枝在手里晃了晃。
“不行,不行。”她说道。
“娘子,已经能写一个字了,不错了,明天就能写两个了。”丫头矮身在她面前蹲下,扶着她的膝头高兴的说道,“不急,不急的。”
程娇娘微微一笑。
“我不急的。”她说道,用树枝指着地上的字,“我是说,这字,写的,不行。”
丫头再次看地上的字,方方正正的,挺好看的啊。
“挺好看的啊。”她说道,“比家里公子们的字帖上写的还好。”
程娇娘用树枝敲了下她的肩头,抬头看天,可惜有心大笑终无声。
她慢慢的收回视线。
“娘子,这是什么字?”丫头问道。
“太。”程娇娘说道。
“太?”丫头重复一遍,恍然,“是不是太平的太?”
程娇娘点点头。
“太好了,娘子好好练,练好了自己写门匾。”丫头抚掌道,“太平,太平,多好的名字啊,是祈求太平的意思吗?”
“不是。”程娇娘说道,“是我喜欢吃太平馒头。”
第十五章 安排
太平馒头?
丫头一怔旋即咯咯笑起来,笑的蹲不住跌坐在地上。
“好啊,娘子,我们今天晚饭吃太平馒头吧,我让仙姑们帮我买了羊肝什么的。”她说道。
程娇娘说声好。
院门外孙观主过来,看着眼前古槐树下,青缎罩衣乌发垂散安然端坐的女子,膝下跪坐素花襦裙绽开笑颜的丫头,好似一幅赏秋仕女图。
这图里浓绿的枝叶,明艳衣衫璀璨笑的丫头均不是亮点,而是那个素到极淡木然无波的女子。
她失神怔怔看了一刻,如此女子,程家怎么弃之不顾?
“无量天尊。”她施礼说道。
程娇娘和丫头看过来,对她点头还礼。
“娘子,再过几天那边就好了,娘子去看一看,还有什么要修整的。”孙观主说道。
“好。”程娇娘说道。
当下由丫头扶着和孙观主一起过去了,小玄妙观经过修整已经焕然一新,前院的殿堂也显得肃穆,后院的住处幽雅。
站在院门口丫头有些恍惚,就在不久前的雷雨夜,她在风雨中颤抖着从外院的梯子爬上房顶,跪趴着在房顶上前行,似乎下一刻就要死去,但雨收天晴,她依旧好好的活着,而那些让她噩梦的人事都已经不在了。
八角亭四周新培土,移栽了一片山竹,秋风吹来沙沙作响。
耳边传来孙观主和程娇娘的说话。
“您看这个还可以吗?要不要再添些花草?”孙观主恭敬的问道。
“可以了。”程娇娘说道。
丫头收回神,扶着程娇娘前行,两个小童此时跑出来,一个恭敬的在亭子里铺了一个垫子。
“娘子请坐。”她低眉顺眼的说道。
自从小玄妙观出了事,程娇娘和丫头搬到山下住,这两个小童自然也跟着去了,后来因为小观用人修缮,孙观主一个人照看不过来,两人便自告奋勇过来帮忙。
“这些日子都是妙春,妙灵两人打扫擦拭的。”孙观主笑道。
两个小童低着头怯怯的站在一旁。
可怜的,被那女人随手捡来,跟小猫小狗似的养着,高兴了不理会,不高兴了抬手打张嘴骂。
无量天尊,那祸害终于死了,孙观主感叹道,以后跟着这位娘子,就有好日子过了。
“娘子,她们原本是这里的人,怎么安排还是要娘子做主的。”她说道。
这小玄妙观很显然以后就是程娇娘的地方,要是修道的话,小童自然要跟自己去山下,不过程娇娘这边多些人伺候也是应该的。
程娇娘看着这两个小童。
“是,我来安排。”她说道。
两个小童微微抬头对视一眼,看到各自眼中的惊喜。
“娘子,多谢娘子救命。”她们噗通跪下叩头说道。
能跟着这个娘子,以后终于有好日子过了!
她们终于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孙观主也微笑点头。
“孙观主。”程娇娘看向她,“你可有相熟的道观?”
孙观主一愣。
“有。”她点头说道。
“把她们二人送去吧。”程娇娘说道。
什么?
两个小童愕然抬头,孙观主和丫头也都很是吃惊。
为什么?
“娘子,娘子,我们有错你只管责罚,不要赶我们走,不要赶我们走。”两人齐齐的叩头哭道。
“其实,也不能算你们有错。”程娇娘说道,坐在亭子里神情始终木然,“人都要想办法活着,都要为了自己赌一赌,拼一拼,蝼蚁尚且偷生,所以,你们做的事,也不能算错。”
什么意思?
孙观主更是不解,不由看丫头。
丫头却也是一脸茫然。
“娘子,娘子,我们,我们做什么了?”一个小童抬起头哭道,满面的委屈,“当初被那观主收养我们也不做不得主,跟着她,我们是日日不得安心,并不敢学她那般心肠啊,娘子,娘子明鉴。”
她们说这话,已经不看程娇娘了,而是看着丫头和孙观主。
那是傻子啊,喜怒不定,什么都不懂,但是这丫头和孙观主自然是懂的吧,虽然说那傻子是主人,但最终做决定的还是这两人吧。
丫头和孙观主看她们哭的如此,心中恻然。
是啊,这两个孩子虽然是那女人的徒弟,但年纪尚幼,也没做什么苟且不得之事,如果仅仅是因此就厌恶要赶走她们,委实可怜。
孙观主迟疑要不要说句话。
“那日,是你们推开了我的院门,引那男人进来的吧?”程娇娘说道。
此言一出,那两个小童跌坐在地上,满面惊骇。
她怎么知道?她真的不是傻子吗?
丫头顿时色变。
她记得当日确实关好了门,还以为是那贼汉色胆包天自己开门,原来竟然是有人从中牵线!
如果那门是关着的,想必那贼汉也不会起了心思走进去!当看到开着门,窥视的心思一起,那更大的心思便压不住了,就如同开了一个小口的堤坝,最终滔滔而冲。
竟然,是有人,故意设下的局!
竟然,不是那黑心的贼妇,而是这两个楚楚的可怜人!
怎会!怎会!怎敢!怎敢!
“你们!”她喝道,浑身发抖,指着这两人,竟然说不出话来。
孙观主不敢说话了,知道自己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事,又不好避开只忙低下头。
两个小童再次大哭,冲着程娇娘砰砰叩头。
“娘子,娘子,我们不是,不是的,我姐姐一直看着,即刻就去叫人了,不会,不会让…”其中一个哭道。
“是,你们做的很好,既让那男人惹恼了我,可以请程家出手惩治,又小心的及时叫人来,免得事情不可收拾。”程娇娘说道,点点头,“想来你们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己走投无路。”
两个小童哭着叩头,心内稍安。
“娘子明鉴,娘子明鉴。”她们哭道。
这一次的明鉴说的真心实意。
“我自然明鉴,但是。”程娇娘看着她们,接着说道,“我这个人很小气的。”
两个小童再次愕然抬头,看着眼前亭子里安坐的面无表情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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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想多
孙观主走过来时,在廊下坐着缝袜子的丫头忙冲她摆手。
孙观主忙放轻脚步在廊下坐。
“娘子睡了?”她低声问道。
丫头点点头。
“娘子身子不好,精神不济,白日要睡半个时辰。”她说道,手里的针线不停。
孙观主哦了声。
“不过到底是好了,慢慢的养着总归是越来越好。”她含笑说道,“不枉当初周夫人一片虔诚之心。”
丫头点点头。
“要是夫人还在,得多高兴啊。”她叹口气说道,回头看屋内。
多么聪慧的孩子啊,而且,多厉害的孩子啊。
“那两个小童,已经送走了。”孙观主说道,“宝元山道观,我曾与那观主同门修道,娘子放心。”
这个放心,是哪个放心呢?
丫头低着头做针线嗯了声。
孙观主夸了她两句针线好就告辞了,丫头拿着针线怔怔一刻,内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娘子。”丫头忙放下针线进去了。
程娇娘已经在卧榻上坐起来。
丫头服侍她安坐下来,吃了一杯水,又帮她梳头。
“娘子,观主说,那两个人已经送走了。”丫头说道。
程娇娘嗯了声,低着头看书。
屋子里安静无声。
“你是不是觉得那两个小童很可怜?”程娇娘问道。
“没有,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们以为自己安排的周到,可是万一呢?万一娘子要是有什么事…”丫头忙颤声说道。
说到这里不敢说下去,想都不敢想,这几日夜夜噩梦,都是为此。
“要是真如此,咱们这些人都活不了了。”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
闺阁女被羞辱,如此伤脸面的事,程家一定会将知情人全部灭口。
“所以那两个小童一定在外小心看着,万一真叫不来你们,她也会冲进来的。”程娇娘说道。
丫头哦了声。
“说起来,她们这样做确实很不错。”程娇娘手扶着书说道,“这两个孩子,倒是聪明。”
丫头有些不解,看着程娇娘。
“那,娘子,喜欢这两个小童?”她问道。
程娇娘抬头看她。
“我只是傻子,又不是疯子。”她说道。
丫头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娘子,你又逗我。”她唤道。
“我没逗你,我说过,我很小气的。”程娇娘说道,将书页翻过一张,“怎么可能将欺我踩我利用我的人留在身边。”
是啊,那两个欺她踩她的人已经没了性命。
这两个小童只是被送到别的道观而已,真的是运气不错了。
丫头低头应声是。
“娘子,新买了鱼,你想怎么做来吃?”她问道,语气轻松欢快。
“什么鱼?”程娇娘问道。
“大青鱼。”丫头说道。
“厨下还有什么?”程娇娘又问。
“有几把葱,蛋,还有昨日山上采摘的菇和木耳。”丫头板着手指说道,“还有两个瓜….”
“好了。”程娇娘打断她,“做鱼羹吧。”
丫头高兴的点点头,跪坐好,准备认真听记。
夜幕降下来时,京城里陈绍陈相公终于等到管家回来细说详情。
“亏的是十六娘记得有人喊了那丫头一声的名字,这个名字说出来,又万幸一个跑堂小二也听到了,因为是自己从家带了吃食,所以小二心生愤愤所以记下了。”管家感叹说道。
这算不算吉人自有天相?
陈绍捻须想道,如此之巧,巧中又巧。
“那么打听出是哪家的娘子?”他问道。
“当时包厢里只有两个公子。”管家说道。
公子?父亲不是说那丫头跟随的是个娘子吗?还是个年纪只有十四五岁的娘子?怎么又成了公子?
陈绍皱眉。
“更幸这两个公子也是京中名人。”管家接着说道,“一个老陕周家六公子,一个瘸子小秦郎,至于那位半芹是谁家的,店小二便不知道了。”
周家,秦家。
陈绍默然一刻。
“如此,拿我的帖子一问便知。”他说道。
管家正是此意,这两家不是平民百姓人家,不好贸然上门询问人家的丫头,所以拿着老爷的名帖就方便多了,他应声是转身便走。
因为又是饮酒,又是骑马,秦郎君沐浴更衣之后便躺下歇息了,外间丫头们低声的说话惊动了他。
“你们方才说谁来找谁?”他隔着帘帐问道。
丫头们疾步过来,在帘帐外跪坐下。
“回郎君。”她们说道,“是陈绍陈相公家派人来问咱们家可有一个名叫半芹的丫头,甚是奇怪,不知为何。”
秦郎君猛地坐起来。
“谁?陈绍?”他问道,“半芹?”
丫头们很少见公子如此语气,有些惊讶,迟疑一刻卷起帘帐。
“是,陈相公的名帖,问半芹可是咱们家丫头。”丫头认真说道。
秦郎君沉默一刻,伸手拿过床边的拐杖。
“去周家。”他说道。
现在?
丫头惊讶的看了看外边。
周六郎精神奕奕,被父亲叫过来时正在演武场打拳,就这样汗流浃背的走进来。
“天凉了,吹了风。”周母心疼的说道,催着丫头拿擦洗的过来。
周父不耐烦的摆手。
“你们下去。”他说道。
周母不敢有违,带着丫头仆妇退了出去。
“父亲,什么事?”周六郎开口问道。
“你带回来的丫头不一般啊。”周父说道。
周六郎皱眉。
“言谈举止倒也有些不一般,但仔细看来,貌似也没什么不一般。”他说道。
周家人说话习惯直来直往,他说完便看着父亲。
“父亲有什么就说吧。”他说道。
“方才陈绍陈相公派人来了。”周父说道。
周六郎眼睛一亮,如此一个高官儒士竟然来拜访他们周家?莫非是为了立太子的事?
皇帝年岁渐长,且体弱多病,太子之选,迫在眉睫,二个皇子,朝中派系纷纷,别人对这种站队择选非利既害的事都头疼不已避之不及,但周家却认为这是大好的良机。
但只可惜,武将低贱,周家官职又是武将中的偏下,如果不是祖父先见之明,当年进京一举成名,只怕泱泱京中早已经没人知道他们周家是谁,所以如此时刻竟然没有人拉拢他们,空有一腔跃跃欲试热情无处可报。
没想到,不来则不来,一来就来个如此大的大人。
“陈相公莫非已经有了择选?”周六郎忍不住激动,眼睛发亮,“跟谁?”
那样子或有挽起袖子,不管跟谁他即刻就要跟上去大干一场的架势。
自古以来富贵险中求,瞻前顾后怕狼畏虎也不见得能安全,大拼一场,不论成败,都是痛快。
周父看着儿子的样子有些失笑,但又想自己方才听到管家递来的帖子时,估计也是这般神态。
“六郎,你想太多了。”他摇头说道,“陈家是来问个丫头。”
第十七章 错了
周六郎一愣。
“半芹?”他问道,“为何?”
周父一摊手。
“正要问你。”他说道。
没想到这丫头竟然认得陈相公?这丫头,到底还有多少神奇事没说?
原以为只是灵巧机敏所以能扶送傻儿千里归家,所以并没有过多询问。
“我去问她。”周六郎说道,转身就要走。
门外管家跌跌撞撞的跑进来。
“老爷,陈相公登门了。”他颤声喊道。
先前递帖子询问,确认之后,竟然这么快人就亲自来了?
周家父子对视一眼,惊讶不已。
这个丫头,竟然如此,重要?
周家父子不敢怠慢,急忙来到待客厅,披着斗篷带着兜帽的陈相公已经大步迈进厅堂,身后还跟着一个老仆抱着一个女童。
“陈…”周父忙躬身相迎。
刚张口,这边陈相公解下兜帽冲他施礼相拜。
“请贵府娘子救命。”他说道。
救命?
周父愕然。
“哪个娘子?”他问道。
他弟兄三人共有七男八女,五女已经出嫁,闺中尚有三女,最小的还在襁褓之中。
他的这些女儿竟然还有能救陈家相公之能?
“那个半芹丫头侍奉的娘子。”陈绍说道。
半芹侍奉的娘子?
“可是,半芹侍奉的是我家六郎啊。”周父说道,一面看向厅堂外,“喏,你看,她来了。”
陈绍回头看去,见两个丫头提灯,引着一个丫头急匆匆而来,周六郎也从廊下转出来。
女童看到那匆匆而来的丫头,高兴的伸出手。
“姐姐。”她喊道。
半芹微讶异,没想到竟然在家中再见这女童。
“你…”她要开口,想到公子老爷都在,忙低下头施礼。
“姐姐,我爷爷要见你呢。”女童跑过去拉住她的手说道。
“半芹姑娘,当日大雨庙中,得你家娘子赠酒问病的老者,你可还记得?”陈绍亲眼看到女儿与这半芹丫头相见的反应,确认了的确是旧相识,便不敢再拖延,立刻问道。
半芹正因这突然再见的女童有些懵懵,陡然见一陌生男子询问此话,不由愣住了。
当日,大雨,破庙,车马旅途,主仆相伴,砖炉小酒,跋涉艰难。
娘子病身过事既忘,而自己也不再与娘子相伴。
那些往事她以为这辈子再也没人提起了,顿时眼中有泪流下。
“您是?”她颤声问道。
陈绍见她承认,心中大喜。
“老者是家父,娘子慧眼,家父不识,如今病重不能起身,还请娘子救命。”他躬身施礼。
对一个小丫头竟然施礼,可见陈绍心中的急切。
这二人一番对话,让周家父子听得有些糊涂,半芹亦是怔怔,老者,病重,娘子,一时脑子轰轰。
“娘子?哪个娘子?”她呆呆道。
而秦郎君此时也正赶到,听到这里,心中轰然。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一直觉得有些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就是那位教你做小食的娘子,就是那位也不喜饮煎茶,就是那位你一路相伴千里归家的娘子。”秦郎君说道,顾不得人前小厮相搀扶,自己撑着拐一步一步近前。
侧间里,周六郎秦郎君,看着眼前低头跪坐的半芹。
“当时再遇上遇到了,娘子说他的病要早些治,因为我说了要收诊费,那老丈便笑而不信走了,没想到,没想到真的还是犯病了。”她颤声说道。
“你等一等。”周六郎觉得脑子有些懵,打断半芹,“娘子说,娘子说,娘子是哪个娘子说?”
秦郎君叹口气。
“六郎,你莫要不信了,你明知是哪个娘子的。”他说道。
周六郎却固执的看着半芹。
“是我家娘子啊。”半芹答道,看周六郎。
“那个傻子?”周六郎瞪眼喊道,“她会治病?”
“我家娘子,不傻的,只是病了,已经慢慢的好起来了。”半芹忙说道,带着几分切切,“是的,她会看病的,很厉害很厉害的。”
周六郎满眼惊骇。
“胡说!荒唐!”他拂袖喝道。
一个傻子!一个傻子!开什么玩笑!
半芹被喊得打个哆嗦不敢再说话。
“半芹。”秦郎君接过话,看着这丫头问道,“我来问你,你们这一路是如何从并州回到江州的?”
半芹看着他。
“我们走走停停,就这样走回去的啊。”她说道。
刚回来的时候不就问过她这个了?已经说过了啊?
“盘缠,盘缠何来?”秦郎君问道。
“是……娘子看病挣来的。”半芹说道。
“胡说!”周六郎愤然起身喝道,“你这丫头是何居心如此胡言乱语!你们的盘缠不是我祖母留下的吗?”
正因如此,他从来没问过,这有什么可问的!不是再明白不过的事吗?
这丫头,如今尽然敢胡言乱语!
半芹惶惶看着他,不明白公子为何如此愤怒,但也似乎又有些明白。
“娘子,为何不说咱们是如何来的?外老夫人并没有给咱们留钱啊?要是说你会看病,那岂不是大喜之事?”
“说那个,他们不会信的。”
说那个,他们不会信的。
周六郎居高临下看着眼前这个丫头,听得这句话,眼前似乎浮现一个女子。
那日随意一撇,如玩偶般呆坐无神的女子慢慢的在眼前清晰。
似乎慢慢站起身来,似乎比他还要高。
说那个,你们这些蠢人不会信的。
她的嘴边浮现一丝嘲讽笑,就那样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咚的一声闷响。
周六郎转身一拳击在屏风上,六扇书画屏风哗啦倾倒,吓得外边的丫头们忍不住进来,又被周六郎骂了出去。
“半芹。”秦郎君叹口气看着吓呆了丫头,“你去见老爷吧,跟陈相公实话实说,你家娘子还在江州。”
半芹应声是,看着愤怒的周六郎有些害怕还有些莫名的心酸,她低下头疾步出去了。
似乎有什么错了吧…
“六郎,你这次可真是错了。”秦郎君看向周六郎说道,摇摇头。
“这有什么错?”周六郎哼声说道,挥袖坐下,“她又没与我说,我怎么知她不是傻,我又不是神仙。”
秦郎君看着他,忽的笑了。
“好,我说错了,你不是错了。”他说道,意味深长的看着周六郎,“你,是惹了大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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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知趣
马车径直停在了玄妙观前,赶车的老仆和小厮跳下车,一个去搀扶车里的老者,一个则从车上扯下一竹篓。
“那个有饿病的老丈又来了。”门前的小童看到了忙跑进去喊道。
老者哈哈大笑,捻须迈进观内。
“我观里的小食?”迎接出来的孙观主被说得一头雾水。
什么时候她玄妙观也有让人莫名而来的小食了?
有很多庙宇道观供斋饭,从最初本意方便香客,到最后无心插柳成为盛名,有些斋饭的名声极大,有钱也难求一席位,甚至成了寺庙的代名。
有盛名与素斋的,比如城外万宁寺,有盛名与素点心的,比如福州的普陀寺。
不过那些都是香火极盛名声旺旺的大寺庙道观,一般的小庙小观,自己吃饭都困难,哪里还供应的起对外的斋饭点心。
“仙姑不要谦虚了。”老者笑道,“我这次不是来吃白食的,喏,食材我自带,劳烦仙姑们受累烹制,救治老夫的饿病,不胜感激。”
孙观主被说得忙施礼告罪。
什么橙子炖蟹肉,别说吃了,她听都没听过,何谈烹制,做顿饭能笼络香客,她自然很想受累,但也受不来啊。
“师父,上次那个是半芹姐姐做的。”小童说道。
其他做功课的道姑们此时也出来了,见了这老丈很是高兴,叽叽喳喳的一番细说,孙观主以及那老者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恩人竟然就在这里居住?”老者很是吃惊,一面站起身来,“请仙姑通传一声,看可否当面致谢。”
厨房里正在搅面的半芹听了有些惊讶。
“哪个老者?”她不解问道,“谢我?”
“对啊,你忘了,在山上晕倒了,你给了他糖桔子,还让掐耳朵什么的。”道姑说道,带着几分崇敬看着这丫头。
真是好人啊,救人的事都不放在心上。
丫头恍然。
“哦,那个啊,那个该谢的可不是我。”她笑道,“是我家娘子。”
那个傻子?
道姑愣了下,心内更是感念,这个丫头真是好啊,如此的以主为尊。
“还有啊上次你做的那个橙子什么蟹肉的,他也吃了,可喜欢了。”道姑撇开这个话题,接着欢喜的说道,一面将身后的竹篓推过来,“你看,他特意送来了给你,说上次吃了你的,这是答谢。”
丫头放下手里的筷子,看竹篓,见其中是滚圆浓黄的橙子,以及捆着结结实实的螃蟹,还有一罐酒。
“当然,这个不是谢你救命之恩的,那老者不知做橙子蟹肉的你是那个你,所以这个仅仅是谢上次的小食,不是上上次的救命之恩。”道姑又忙说道。
是你不是你的上次上上次的,让丫头笑了。
“好,我知道了。”她说道,看着那竹篓若有所思。
娘子想吃橙子蟹肉,可惜她去山下买来的食材不精,娘子不喜没有吃。
后来娘子不说,自己也忘了再去买,此时正好送上门来……
“你等我片刻。”丫头说道。
道姑不解,看着丫头拎起竹篓向屋中而去。
山中日渐凉爽,为了避寒,原本的竹卷帘已经撤下,换上纸推门。
道姑看着那丫头拉开推门,内里屏风前坐着一个女子似乎在看书。
傻子也看书?
道姑待要再看,门被拉上了,隔绝了视线。
“娘子,你看,收还是不收?”
丫头说完事情原委,恭敬的问道。
程娇娘已经放下书,沉吟一刻,目光落在那竹篓上。
“我看看,东西怎么样。”她说道。
丫头忙将竹篓推过来,将橙子蟹还有酒逐一摆出来。
程娇娘拿起逐一查看。
“这个不错,这个也不错。”她说道,将看中的黄橙螃蟹放在另一边,最终拿起酒,闻了闻,立刻撂在一边。
“这个酒呛到娘子了?”丫头紧张的跪直身子问道。
“不是,太难闻了。”程娇娘说道,“也叫酒?”
将水碗里的水喝掉,老者拿起一个小酒壶,小心的到了一个碗底,然后端起来小心的一点一点的喝。
“老丈。”一旁小童眨着眼好奇的看着,“这药很难吃吗?”
“药?”老者瞪眼。
“那老丈你吃这么小心…”小童说道。
老者哈哈大笑。
“小儿,这是美酒,我是舍不得啊。”他笑道。
“太爷,那你还给了她那么多,这三勒浆家里带来的统共就这么点了。”小厮在一旁心疼的抱怨道,“做个橙子蟹肉还要用酒吗?”
“蠢儿,自然用酒的,我吃的出来。”老者说道,“美味自然要美酒配,缺一味,独有好酒也不美啊。”
这边正说话,那边道姑急匆匆的背着竹篓回来了。
“难道不在?”小童忙问道。
“在。”道姑点头说道。
在?为何不见?
“半芹姐姐说老丈客气了,她正洗手为老丈烹蟹膏肉还礼,待做好亲捧来与老丈。”道姑说道。
老丈大喜,抚掌说声好。
“只是有一件。”道姑说道,将竹篓递过来,“酒不好,需要换新酒来,才好入味。”
“酒不好?”老者愣了下。
“什么啊,我们这是最好的酒了,这要是还不好,天下就没好酒了。”小厮立刻说道一脸的不服。
道姑被说得怯怯。
“我,我也不懂这个。”她忙说道,“是半芹说的,说这酒不好,要用新酿的酒来,才好入味。”
是说这味菜需要新酒来配,并非是说这酒不好,而是对这道菜来说不好吧。
老者释然点头。
如此讲究,可见食之精,果然是个能做出美味的人。
“好,好,好。”老者说道,催着小厮,“快去打新酒来。”
雾气腾腾中,新出锅的螃蟹酿橙被丫头小心的摆在程娇娘面前。
“娘子,尝尝这次的如何?”丫头带着几分欣喜说道。
程娇娘拿起筷子,捡起一点,沾了盐醋吃了一口。
“这酒,也就沾个新味罢了。”她说道,摇摇头,放下筷子。
还不行啊?丫头有些失望。
“是山村里的酒太差了吧,我去城中打好的来。”她说道。
程娇娘一笑摇头,伸手指了指外边。
“我想,最好的酒,也不过尔尔了。”她说道。
“那个老丈?看起来很普通啊,拿的就是最好的酒吗?”丫头不解问道。
“先无忧后精食,能为了一个吃食,不惜精挑细选食材亲自登门,岂是普通人能为?”程娇娘说道。
丫头哦了声,点头。
是啊,想自己以前能在厨房抢到一碗饭吃就已是高兴的事,哪里想过这个好吃那个不好的,更别提跟着娘子才知道原来吃,还有这么多花样。
“那娘子,也是无忧之人了。”她笑道。
程娇娘面容木木,依着凭几望着门外没有说话。
曾经想必也是娇贵奢靡之人,要不然为什么会有如此精剔口味,但,不一定是无忧之人。
模糊的遥远的记忆里,似乎有看不清的人影叠叠幢幢,想要凑近看清,却双目辣痛,酸涩蚀心。
她已经知道自己不是程娇娘,她是谁?又怎会如此?
程娇娘闭上眼。
“你,去见那老者吧,倒也是个雅趣之人,同乐吧。”她说道。
丫头意外的从娘子一贯木木的声音里似乎有些寂寥,她不敢多问,应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