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一章 庚申之乱
永宁元年(1617年)七月十七日,秀保正室(菊御台)诞下秀保七子,后取名丰臣秀孝,封北大和(新庄)、河内部分共计三十二万石,世称“新庄藩”。不久,后阳成天皇崩御,秀保力主原秀吉养子、后阳成天皇之弟八条宫智仁亲王为天皇,因崩御后追号后花山院,故后世多称为后花山天皇。
面对基督教的蔓延,秀保决定进一步贯彻丰臣秀吉时代的《伴天连追放令》,驱逐外国传教士出境并且将传教与南蛮贸易严厉区分开来,对信仰基督教的大名进行诸多限制,希望他们放弃基督教信仰。
同时,从明国邀请高僧渡海传播佛法,进一步加强神佛习合力度,用以抗衡和削弱基督教在日本的影响。
次年三月,为加强中央集权,避免地方豪强做大,化解历代幕府后期都会出现的不稳定因素,进一步维护统治,幕府颁布《一城一国令》,各地大名基本执行后,幕府于永宁四年(1620年)又颁布《推恩令》,史称“永宁双令”。
《一城一国令》要求除幕府特准外,在一国(指令制国或大名的藩)中,大名主城或居城只能保留一个,其余的城必须全部废除。但是,当大名领有多个令制国时,领有的各令制国各准予保留一城,如毛利秀元坐拥安艺、备后两国,故除了主城广岛城外,备后福山城也准予保留。
《推恩令》则规定大名去世后,除嫡长子继承家督外,其他嫡、庶子嗣也可分得所藩一部分土地成为支藩,大名可对此进行申诉,由幕府最终定夺(事实上只有少数谱代获准除外),支藩按照《一城一国令》要求另觅平原处建设居城,所需费用由主藩和支藩自行支出。后续藩政困难且主藩难以支援时,可向幕府申请上交封地进而获得优渥的待遇。
“永宁双令”的颁布让安定许久的天下再起波澜,让秀保没想到的是,最先反对的竟是自己的亲家、山形藩主最上义康,他的兄弟最上义亲、清水义清、山野边义忠在最上义光病逝后就一直觊觎从他庞大的遗产中分一杯羹,幕府的这个政策,更是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虽说最上义光在《推恩令》颁布六年前去世,但幕府规定,开幕(即庆长八年)以后继任藩主的兄弟都可援引《推恩令》对早先继承情况提出申诉,由幕府决定是否适用。
最上氏内部这么大的骚动,幕府显然不会坐视不管,专门派遣使者赴出羽调查调和。
此时,仙台藩主伊达政宗也因子嗣众多,恐去世后家中生变,表态反对《推恩令》。此外,佐土原藩主岛津忠恒也号召数家大名联合抵制,史称“庚申之乱”或“推恩之乱”。
秀保其实在《一城一国令》颁布时就对此早有准备,他一方面调动军队积极备战,威慑不轨大名,另一方面利诱大名家中的支持者(如庶子和兄弟等),从内部分化反对势力。
十月二十八日,最上义康三弟清水义清于米泽城起兵,作为先锋攻打山形城,蒲生秀行、上杉景胜屯兵山形藩边界;伊达政宗庶子派遣忍者于当夜刺杀伊达政宗于仙台,伊达家陷入混乱。
十一月三日,最上义亲作为内应打开城门,最上义康投降。检地后,最上氏石高达七十八万。
幕府商议决定,勒令最上义康退隐,以义康嫡子最上义兴(秀保的女婿)为家督,继承山形、最上两郡三十三万石,仍称山形藩;
最上义亲继承田川郡九万五千石,称庄内藩;
清水义清继承置赐郡十八万石,称米泽藩;
四弟山野边义忠继承饱海、雄胜两郡八万石,称岩崎藩;
另有由利郡五万四千石纳入御领。
两天后,面对幕府军的威慑,伊达氏家臣打开仙台城门,迎接蒲生、宇都宫军进城。
秀保将仙台废城,所领六十五万石分成六份,由幕府和伊达政宗五子瓜分。
嫡子伊达忠宗为名义上的家督,继承磐井、栗原二郡共计十五万石,称平泉藩;
庶长子伊达秀宗(亲近丰臣氏)继承宫城、名取、柴田、亘理四郡十四万石,称岩切藩;
四子伊达宗泰继承加美、黑川、玉造十一万五千石,称岩出山藩;
五子伊达宗纲继承登米、远田、志田三郡八万六千石,称佐沼藩;
六子伊达宗信继承刈田、伊具、宇多三郡五万六千石,称白石藩;
胆泽、江刺、气仙、本吉、桃生、牡鹿六郡十四万石被幕府纳入御领。
十一月二十日,岛津义弘召开评定,废黜忠恒家督之位,开城迎接幕府军,秀保将佐土原藩肢解为三家,“庚申之乱”平息。
历史上将“永宁双令”看作是继“大坂之阵”后,幕府对外样大名的再次削弱,至此,天下再无大名敢对幕府的权威表示怀疑或是挑战。
对于参与平息叛乱的大名,秀保则向他们颁布了《推恩另行状》,准予他们暂缓推恩一段时间,有充分时间提前消除推恩的不稳定因素,同时秀保也口头承诺推恩时幕府会偏向主藩,以缓和与强藩之间的矛盾。
永宁五年(1621年)二月,前往和歌山觐见秀赖后不久,水户藩主石田三成便一病不起,纵然有名医诊治,却已是药石无医。
这位丰臣氏的重臣不顾病重之躯,执意前往伏见觐见秀保。
面对这位辅佐丰臣氏四十余年的老臣,秀保既感到悲伤又感到欣慰和钦佩,悲伤的是,即便大限将至,他还在为秀赖奔波;欣慰的是,比之原来的历史,他多活了二十余年,也算是以一方大名的身份安度晚年;钦佩的是,如今福岛、加藤、蜂须贺、浅野等秀吉旧臣都已向秀保臣服的情况下,他还是毫无保留地效忠秀赖,这种忠诚实属难得。
“请务必扶持右府成为关白!”石田三成气若游丝,费力地用手支撑着身子,眼巴巴地望着秀保。
“弹正(前年升任从四位下弹正大弼)请放心,当初答应太阁和淀夫人的,我会做到的”。秀保郑重地点了点头道。
两天后,石田三成病逝于大坂屋敷,魂归大坂,也算是得偿所愿。加之两年前增田长盛病逝,秀吉时代的五奉行全部离世,历史的车轮就这般无情地滚动着。
第四五二章 神迹
经过数年的调理,秀赖的视力逐渐恢复,心态发生了积极变化,和歌山的政务也开始接手处理。对此,不仅片桐且元等近臣,秀保也颇感欣慰。想起石田三成临终前的嘱托,秀保终于向朝廷奏请为秀赖晋升。
永宁五年(1621年)五月,丰臣秀赖晋升为正二位左大臣,这是他时隔九年再次晋升,心中不免百感交集,好在有千姬陪伴开解,才认定这是秀保释放的善意,并于当日向秀保拜谢。同时也暗示自己心中已无继任关白的打算,秀保顾左右而言他,两人的交谈也就点到为止。
同时,丰臣秀满晋位从二位内大臣、长子丰臣秀贤为正三位大纳言、三子丰臣秀清为正四位中纳言、四子丰臣秀兴、五子丰臣秀虎为从四位参议,六子丰臣秀晴为正五位中务大辅。
此外,秀赖之子丰臣秀忠(国松)晋从五位侍从,尾张名古屋藩藩主丰臣秀房晋从五位少纳言。至此,大和、纪伊、尾张三丰臣皆有所得,丰臣氏已成为“公武一体”的重要纽带和最大获利者。
为表对朝廷的尊敬,幕府拨款在京都西郊、大坂、伏见为天皇修建离宫,并为公卿修建别院,增加对朝廷的贡奉,加之菊亭晴季从中联络,幕府与朝廷的关系甚为和睦。
次年年初,六十六岁的藤堂高虎生了一场大病,自感时日无多的他,将家督之位传给藤堂高次。后虽康复,但体力精力已大不如前,便决定前往伏见屋敷修养,山口藩四十万石交由独子高次打理。
在伏见的日子里,高虎常与秀保秉烛夜谈,感慨幕府如今之气势之盛,但又忧心今后是否会重蹈镰仓、室町幕府覆辙。
“开幕乃是武家之巅峰,但对于主公来说,并不适合。您正值壮年,不应安于现状,应当多为后代打算。”藤堂高虎继续说道:“幕府建立二十年,如今经过两次大变故,目前御领石高占全国近四成,加上谱代占五成,若是加上与力大名,则达到八成以上,这般比例,历代幕府都不如,况且有《一城一国令》和《推恩令》加持,今后的比例只会越来也高。是时候想想如何更进一步了。”
“正如我意,‘公武一体’必须进一步推进,好在太阁在世时就与朝廷打好关系,才有了现在的局面,我们确实不该止步于此。”秀保回应道。
“营缮司修建新御所的时候已经有所考虑了,只不过静待时机。”藤堂高虎说道。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
所谓时机很快就来了,四月初五,京都周边发生地震,京都御所因此受损,多名女官及大臣罹难,后花山天皇独子也因惊吓过度不幸夭折,秀保遣人将皇族接往京西御所暂住,并主动负责御所重建,天皇深感其忠。
未曾想两天后的深夜,一声巨响响彻天际,地动屋晃,众人皆以为是余震,天皇也连忙跑到殿外。
远远望见御花园方向闪烁一阵金光,正好奇时,便有侍女火急火燎地前来禀报:“陛下,神迹!神迹!”
“休得无礼!”中宫京极常子下意识地挡在后花山身前,厉声斥责道。
“罢了罢了,”后花山天皇毫不在意:“别慌,细细说来。”
“刚才大震时,奴婢跑出房间,见御花园有金光闪烁便跑去查看,只见草坪上陡然出现一块两人高的大青石,通体闪烁金光,更神奇的是花园水池中冒出汩汩泉水,顺着石径源源不断流入大青石下!”侍女边说边比划着,眉宇间流露的慌张和恐惧让人难以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
众人闻之甚感神奇,便随侍女前往查看,现场果如方才所述一般,后花山天皇也感到不可思议,便请阴阳寮之首、阴阳头土御门久修前来卜算。
久修观测天象良久,随后便闭目低声自言自语,期间眉头紧皱,不时还轻轻摇头叹息。
“如何?”后花山天皇略有些焦急地问道。
久修睁开双眼,叹了口气道:“臣日前便觉察天象异常,今又现神迹,更加坐实心中猜想。”
“朕月前便心跳得厉害,不久便遭逢大震,皇子夭折,如今又天降异象,突生神迹,想必不是巧合。”后花山天皇对久修的话表示认同。
“青石、源泉乃是坐实之前观天象所得,想必…正是清和源氏先祖作祟。”久修颇为严肃地说道。
“清和源氏?”后花山天皇一头雾水。
“源氏始于清和天皇‘臣籍降下’,本意如何,想必陛下清楚。可如今经过近千载,已经枝繁叶茂,武家又以源氏为尊,三代幕府先后做大,朝廷威信日渐衰微。臣土御门一族久观天象,不敢欺瞒陛下,自郡山开幕以来,紫微帝星闪烁异常,光芒日趋暗淡,似有不利,今朝又有神迹和谶语相互印证,实在不得不信。”
说罢,久修提醒道:“这御花园水池之水就如同皇室、如同陛下,如今泉水源源不断本为幸事,显示皇室之福延绵不断,可泉水全部流向大青石,则意味着皇室之福正在被其他力量吸收,地震、御所大火、皇子夭折这都是应验……如今幕府势力日渐强大,相国(指太政大臣,代指秀保)今日之威势近千年无出其右,殿下觉得两者没有关系么?”
“你说这大青石代表清和源氏?”后花山天皇惊惶不已,“幕府如今却是如日中天,但对朝廷还算忠诚……怎会出现这种情况……”
“这就是症结所在了,皇室强则源氏乱,源氏强则皇室弱,近千年来都是遵循这个循环,可现在不同了,短期内臣看不到源氏衰弱的可能,这就意味着……”
“意味着皇室要遭逢大难?!”后花山天皇大惊道:“可有破解之法?”
“有是有,不过陛下不一定准允。”久修回答道。
“说说看,能做到的朕绝不推脱。”后花山天皇回答坚决。
“陛下可知‘皇籍复归’?”说到这,久修眼神似乎变得复杂起来。
第四五三章 伏见宫保仁亲王
“当然,不过最近一次也要追溯到三百年前忠房亲王时候了,而且原因很是复杂,在此之前皇籍复归的多是宇多天皇兄弟子嗣,其他想要复归谈何容易?”
“但在臣看来这是唯一办法,”久修说道:“若是准许相国作为源氏嫡流回归皇籍,则幕府之势就是朝廷之势,幕府之福就是皇室之福,危机便可解除。且当初朝廷一度追赠足利义满‘鹿苑院太上法皇’,也算是有过先例,这些不过是虚名,给他又如何,此举可化解纠缠皇室千年之患,还请陛下仔细思量。”
“你说的有道理,”后花山天皇微微颔首,“可是即便朕愿意,相国会愿意么,皇籍复归便是跟其他武家产生隔阂,这点想必……况且以何名义复归?”
“陛下多虑了,相国在成为源氏长者前,可是凭借丰臣氏起家的,当时便与其他武家不同,如今已然开幕,又岂会在意这些?至于以何名义,这个要请公卿们商议了,臣不便多言。”
“言之有理。”后花山天皇深以为是,于是连夜请来关白菊亭晴季商议。
商讨良久,考虑秀保与后花山天皇同年出生,为密切联系,也为了更好地顺应天意,菊亭晴季和土御门久修等多建议将其认作皇弟,纳入“正亲町天皇——诚仁亲王”一脉。
后花山思忖多时,最终在众人劝说下同意了这一想法。
四月十二日,后花山天皇回銮,秀保举行了盛大地仪式进行欢送。
看着修缮一新、气派非凡的新御所,后花山天皇甚为感动。三天后,正式亲王宣下,秀保三番婉拒,终接受敕令,并于十八日正式更名保仁,其子也分别改名贤仁、满仁、清仁、兴仁、高仁(秀虎)、晴仁、孝仁。
后花山天皇将伏见御所赏赐予之,并赐宫号“伏见宫”,是为伏见宫保仁亲王,秀保终于以源氏嫡流的身份回归皇族。
此后,他仍以亲王身份兼任太政大臣,唯在奏请朝廷批准后,将征夷大将军之位让予嫡子满仁亲王。同时,奏请后花山天皇,为满仁迎娶其嫡女贞子内亲王为正室,天皇欣然应允。
次月,后花山天皇听从阴阳寮建议,并征求伏见宫及幕府意见,决定次年改年号为“开源”,秀保则增献山城四万石为天皇御料地。
开源元年(1623年)三月到八月间,上杉景胜、黑田长政相继去世,均按照《武家诸法度》《推恩令》等幕府制度平稳过渡,算是外样大名里的表率,受到了幕府的嘉奖。
开源二年(1624年)六月,因为台风和暴雨的影响,高松藩主福岛正则向幕府提出申请修缮高松城,同时擅自紧急维修损毁部分。
但幕府却认为他在申请获准前擅自修复,违反了《武家诸法度》,福岛正则赶紧赴郡山向幕府谢罪,并表示会把擅自修改的部分破坏。
但事后幕府派遣专人暗中调查,发现他并未如实破坏擅修处,认为其无视朝廷和幕府权威,决定将其所领备中、美作两国四十五万四千石全部没收。
福岛正则惊恐不已,几次奔赴大坂和和歌山向高台院和秀赖求助。两人念及旧情,特别是秀赖也不过多计较当年的背叛,还是一同向秀保请求减免惩罚。
秀保最终决定,将福岛正则转封至筑前夜须、上座二郡五万四千石,并免去武卫司司判之职。月余后,高台院病逝,享年七十七岁,征求秀赖意见后,秀保将其与丰臣秀吉合葬。
次年四月,秀保姐夫、广岛藩主毛利秀元病逝,因无子嗣,家中陷入危机。为保毛利氏周全,秀保姐姐大善院力求秀保过继一子嗣继承广岛藩。
最终,秀保决定将高仁亲王次子过继毛利氏,六月,由岛清兴至广岛为之元服,名为毛利元虎,毛利氏的家格也由外样提升为谱代。
这年深秋,在位五十三年的万历帝殡天,大明帝国这艘浴火重生的战船,交到了泰昌帝手中。
可以说,福王就藩为泰昌帝最终即位扫清了最大障碍,而其中起到关键性作用的就是秀保。
虽然不知道那天晚上万历帝和他聊了些什么,但从后续发展来看,无疑是有利于泰昌帝践祚的,加之后来万历帝对秀保的态度,使他格外重视与秀保的关系。
得知万历驾崩、新帝即位,秀保亲往京师祭奠并朝贺,奏请由满仁亲王继任日本国王,泰昌帝当即恩准,并赐其名朱敦熠。
秀保在京师居住三月有余,甚得大明君臣信赖,期间频繁奉诏进出大内,拜访王公大臣,进一步密切了两国联系。
开源四年(1626年)六月,菊亭晴季以年老力衰致仕,关白之位空缺,秀保直接奏请以秀赖为关白。
秀赖坚辞不就,但秀保觉得这是秀吉、淀姬乃至石田三成等人的心愿,还是多次劝说,最终迫使其应允。
这其中固然有秀保记恩念旧的关系,更多的却是如今秀保的身份和幕府的地位已不同往日,一个徒有虚名的关白,送出去不仅做个顺水人情,也能赚个好名声,算是有利无害。
这是自文禄四年(1595年)秀次免去关白后,时隔三十年再一次由丰臣氏担任关白之职,秀吉旧臣最终得偿所愿,秀赖也就此将家督之位让予嫡子秀光。不久,亲王加身的秀保辞去了太政大臣之职,让予菊亭晴季之孙近卫经季(过继近卫家)。
此后数年时间里,秀保着力于提高以伏见宫为首的朝廷权威,满仁亲王也有意以朝廷的权威代替幕府的权威,力图从形式上到实质上实现真正的一体化。
虽然后花山天皇等一众皇族对此感到欣慰,但不少公卿却因为秀保对其掌控力日渐加强而惴惴不安。如今,年近五十的后花山天皇没有子嗣,更是让他们对秀保是否会干涉皇位继承产生了担忧。
开源九年(1631年)十月,后花山天皇应秀保邀请赴伏见御所乘舟游玩,竟失足跌入湖中,虽然及时营救上岸,但水呛入肺,加之惶恐惊悸,秋日着凉,引发肺炎。
虽经名医精心诊治,状况仍每况愈下,月余后甚至难以言语,对此,各方都打起了自己的算盘。最先出击的便是那些公卿,他们援引之前皇室旧例,要求后花山天皇尽早甄选宗室子弟为嗣,立为东宫。
但秀保却向后花山天皇表达了对公卿这一做法的疑虑,后花山天皇自己也认为身体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糟糕,尚能应付日常事务,因此拒绝了公卿的提议。并且委托秀保向众人颁旨,认为皇室的问题应当由皇室来解决,上至公卿,下至大名不可参与。这无疑是引发了公卿的不满。
第四五四章 公家整治
也许是上天庇佑,恰如后花山天皇所料,经过后续治疗,病情竟稍有好转。于是他于开源十年(1632年)正月,命秀保为摄政,适时寻觅宗室过继为嗣。
这是自藤原良房贞观八年(866年)正式称摄政后,时隔近八百年再一次由皇室宗亲担任摄政,名义上与担任关白的丰臣秀赖一并主持朝局,排挤以摄关家为首的公卿,公卿仅存的权力和地位也受到挤压。
自摄关家以下,包括清华家、大臣家、羽林家、名家、半家,由以上各家组成的门第被称为公家,各家的当主也按照门第给予相应的官职。
其实自会津之战后,秀保就开始延续秀吉时代的做法,给予谱代和强力外样大名“清华成”(即“武家清华家”)的家格,等同公家的“清华家”家格,完善武家与公家的对等体系。
且庆长十八年(1613年)菊亭晴季以清华家家格担任关白开始,秀保就在有意打乱公家内部的等级秩序,进而削弱公家的势力和地位。
幕府成立后,更是通过拉拢、威压、联姻等手段强化与公卿的联系,将公家与幕府捆绑。
特别是“大坂之阵”结束后,秀保更是将武家大名强行提拔入公卿的行列,虽然还停留在较低级的“名家”“半家”,但趋势已经不可避免。
三月中,藤氏长者、右大臣近卫信寻(后阳成天皇四子、后花山天皇之侄,近卫信尹养子),大纳言一条兼遐(后阳成天皇六子、后花山天皇之侄,一条内基养子),九条家当主九条忠荣等不堪伏见宫及幕府威压,意图拥立后阳成天皇七子、后花山天皇子之侄高松宫好仁亲王为皇太子,并争取了部分公家支持。
但好仁亲王本就只想做个太平王爷,暗中也与满仁、秀赖等交好,加之畏惧伏见宫威势,因此,表面上对于公卿们的拥立表示赞赏,暗地里却密报伏见宫,秀保遂与诸子及重臣商议行动。
四月初六,好仁亲王以商谈要务为由将一干公卿召至高松殿,随即贤仁、清仁亲王率领亲卫赶到,以密谋弑君、擅决废立等罪名进行逮捕。
这些公卿哪曾见过这种阵势,慌忙四散,近卫信寻甚至仓惶躲进内殿,也被贤仁亲王带领兵士进去捉拿;有少许尝试反抗者,则被清仁亲王就地格杀,一时间高松殿内刀光剑影、哀嚎遍野。
好仁亲王见此情景,既庆幸又害怕,不用他人言语,他次日便宣布于仁和寺出家,也就是后来的明觉法亲王。
秀保则奏请后花山天皇,特赐法院号,称常德院。同时,责令后阳成天皇另一子政仁亲王于南禅寺出家,是为宪良法亲王。自此,后阳成一脉再无践祚可能。
五日后的六条河原上,近卫信寻、九条忠荣等十八名公家贵胄被斩首,一条兼遐等九十余人被流放各地。这场变故因发生在四月(别称“卯月”),被称为“卯月之变”。
至此,公家根基被彻底摧毁,秀保也以摄政的名义对公家进行改革,史称“公家整治”。
在此之前,经过近千年的发展,藤原氏通过联姻、过继等手段,借助“二神约诺神话”,即天孙降临之时,藤原氏祖神天儿屋根命受天照大神之命随迩迩艺尊下国时,天照大神与天儿屋根命定下诺言,以后者为太神宫辅佐第一神之事,近乎垄断了公家。
在六大公家家格中,尤以垄断太政大臣和关白的摄关家和清华家为尊。
摄关家包括近卫、九条、鹰司、二条、一条五家,皆是藤原北家御堂流,其中鹰司是近卫分支,二条、一条是九条分支,因此以近卫、九条为尊。
清华家包括三条、西园寺、德大寺、久我、花山院、大炊御门、今出川七家,其中三条、西园寺、德大寺是藤原北家闲院流,花山院、大炊御门是藤原北家师实流(御堂流分支),久我是村上源氏,祖上源师房是藤原师通养子,与藤原北家御堂流关系紧密;今出川是西园寺分支,因此排在末位。
所谓二神约诺神话,实际上是十一世纪中期,因由摄关家辅弼皇室之现实而诞生的,藤原氏借助神话的再构建,对自身的通知合法性进行强调。秀保此番改革,重点就是削弱上述两大家格公家的正统性,进而将这个寄生在皇室之上的权门彻底剥离出去。
首先便是例数历代藤原氏对皇权的蔑视和架空,指责其违背祖神之承诺;紧接着便以参与此次谋反为由,将朱器台盘(藤氏长者的信物)、藤氏长者印、渡庄券文(摄关家所领之地券)等器物和摄关家的正邸东三条殿从近卫家接管过来。
不仅如此,还直接将近卫、九条、二条、一条贬为民籍,但对未参与谋反的鹰司氏网开一面,仍准予保留摄关家格,并且贬为民籍的公家成员中来自鹰司氏的也可以复归,但位次上只能排在末位;
随后,令近卫经季复归今出川氏,仍为太政大臣,提拔今出川氏为摄关家格,并由今出川经季接任藤氏长者,位在鹰司氏之前。
同年,出于控制地方的考虑,秀保与菊姬之三子孝仁亲王、与菊亭持子之子晴仁亲王臣籍降下。
前者改回原名丰臣秀孝,封地降至北大和(新庄)十五万石,晋位中纳言,承袭大和丰臣氏;
后者改回原名丰臣秀晴,封地降至和泉(岸和田)十二万石,晋位权大纳言,并赐予摄关家格,成为秀保一族在公家的代言人。
此外,纪伊丰臣氏、尾张丰臣氏(丰臣秀房接受丰臣本姓,但婉拒更改苗字,仍使用其祖父三好苗字)也被纳入摄关家。排名来看,依次是纪伊丰臣氏、大和丰臣氏、尾张丰臣氏、今出川(菊亭)氏、鹰司氏。
至于清华家,出自御堂流的花山院、大炊御门都受到牵连,划入重新设置的名臣家(旧大臣家、羽林家、名家、半家打乱后重现设置大臣家和名臣家);
久我氏代表的村上源氏,在战国时期曾一度把握源氏长者的称号,对秀保夺取之事多有不满,因秀保代表的河内(清和)源氏自视正统,便索性将其贬为民籍;
三条、西园寺、德大寺三家,经今出川一族求情,除了三条以外,西园寺也得以保留家格但位居末位,德大寺则贬为大臣家。
增补的清华家包括如下五家:
毛利氏,秀保之孙,原为大江朝臣,丰臣朝臣赐下;
蒲生氏,秀保亲家,原为藤原朝臣,丰臣朝臣赐下;
前田氏,地方强藩,菅原朝臣;
结城氏,秀保亲家,原为藤原朝臣,丰臣朝臣赐下;
京极氏,秀赖亲家,中宫京极常子之娘家,原为宇多源氏,丰臣朝臣赐下。
其实,皇籍奉还后,秀保便开始将秀吉时期滥赐的丰臣姓和羽柴氏全部收回,仅赐予少数确有血缘或姻亲关系的大名。
因此,将毛利、京极三家纳入清华家并下赐丰臣氏,算是对其地位的重新确认。而给予前田、蒲生、结城三家与力大名清华家格,多是考虑其对幕府颁布的教令比较顺从,特别是对“永宁双令”的执行较为彻底。
经此“公家整治”,伏见宫确立了对公家的主导权,公武合体也进一步加深,可以说,秀保已然站上了权力的顶峰,就连当年“此世即吾世,如月满无缺”的藤原道长也难望其项背,且这一切都是源于自己无可比拟的势力,而非凭借所谓外戚,更是让人无法置喙。
第四五五章 皇统革新
开源十年(1632年)十一月,病榻上躺了一年有余的后花山天皇再次病危,太政大臣今出川经季与关白丰臣秀赖前往御所请速立东宫。
因独子夭折,兄弟皆病逝或出家,众公卿皆劝说立秀保为皇太弟,天皇却沉默以对。
秀保知其心中所惮,便借探病之机“宽慰”道:“贞子如今已是王妃,也是陛下唯一子嗣,请相信满仁会照顾妥帖的。”
随后便暗示今出川经季奏请先将满仁过继后花山天皇,再立为东宫,这样,将来的天皇仍会是“正亲町—诚仁亲王—后花山”一脉。
也许是顾及贞子的安危,或是忌惮秀保的威势,又或是为皇室的长远考虑,思忖多日后,后花山天皇最终应允,并同意于十二月初九举行大典,正式册封满仁为东宫,并迁入京都御所居住。
直到这时,那些蒙在鼓里的大名才恍然大悟,明白秀保为何要为嫡子取名“满仁”,原来是为了走当年足利义满没有走完的路。
后花山天皇终究没撑过那个严冬。
开源十一年(1633年)正月初六,秀保专门从明国请来烟火师,在京都举办了盛大的花火大会,可惜后花山已经没有力气出席了,在京极常子的搀扶下,卧病中的他半支起身子,看着窗外璀璨绽放的烟花,虚弱地说道:“你说朕这么做,是对是错呢?”
京极常子此刻已是泪眼婆娑,但仍强忍着悲伤劝慰道:“陛下做的自然是对的,贞子如今也是太子妃,若宫(满仁与贞子之子)也茁壮的很,今后您的血脉将传承下去,这…也是这个情况下最好的办法了吧…请您不要操心这些,好生休养,等过阵子,他们夫妻俩还会带若宫来看我们呢。”
“这些日子让你操心了,老是变着方法地安慰我。也罢,”后花山叹了口气道:“前有外戚专权,后有武士无视天皇权威四百余年,多亏了伏见宫,朕应该算是过得挺如意的一位天皇了吧,说实话,朕能践祚,还多亏了他,只希望他能不忘当初的承诺,别让朕后悔。”
后花山双眼无神,痴痴地望着窗外的烟火,自言自语道:“也许,从朕成为太阁犹子那时起,命运便把朕和丰臣氏连在一起了,若宫的诞生,既是一个终结,也是一个开始吧,朕会在天上保佑他的。即便朕不在了,你也要坚强活下去,为了贞子,也为了朕。”
后花山天皇想伸手为京极常子擦拭眼泪,却已无力气。在紧紧攥住京极常子的手,艰难地晃动了两下后,便瘫倒在了她的怀中。就此,这位经历了战国后期、安土桃山时代,见证了郡山幕府开创和伏见宫皇籍复归等大事的传奇天皇驾崩了,在位十六年,享年五十四岁。随后被追号后花山院,葬于月轮陵。
不同于之前的天皇,新天皇还听从秀保的意见,为其上汉风谥号“光华”,这是自光孝天皇(887)之后,正常驾崩的天皇中加汉风谥号的第一位,也是时隔四百年后再次出现汉风谥号的天皇。
同月,满仁于京都御所践祚,因驾崩后上谥号“孝明”,故后世多称其为“孝明天皇”。即位当日便尊秀保为上皇,因秀保此时已于北山,即原足利义满北山殿改造的鹿苑寺(别称金阁寺)附近修建新御所东明殿,故上院号“东明院”,所颁命令皆称院旨。
同时,立若宫佑仁亲王为东宫,定明年改年号“皇统”。
为巩固皇权,朝廷在东明院的主导下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史称“皇统革新”。
首先便是从制度上重新确定天皇和朝廷的权威,令以心崇传与藤堂高虎在幕府《武家诸法度》及《禁中并公家诸法度》等制度基础上,制定颁布《改新之诏》和《政体书》,主要规定:
1.天下权力,总归天皇;
2.幕府权力和职能全部转移至朝廷,各藩对幕府的责任和效忠也随之转移;
3.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废除“士、农、工、商”制度,将皇室亲缘关系者列为“皇族”,公卿和大名列为“华族”,原幕府和大名家臣、武士列为“士族”,其他从事农、工、商的和底层贱民列为“平民”,位有尊卑,但各等级间允许相互交往;
4.规定太政大臣、关白、征夷大将军位列华族之上、皇族之下,但为虚衔且不常设,其中摄关家和清华家可担任太政大臣和关白,东宫兼任征夷大将军,下设三护国将军,分别由贤仁、清仁、兴仁亲王一脉担任,负责维护各方治安,所需兵权经天皇同意后,由征夷大将军授予;
5.爵位、官职改革:
爵位方面:
按高低分为王、公、侯、伯、君,其中王分为亲王(内)、郡王(内),只能分封皇族(含臣籍降下者),如贤仁,因封地在近江,被封为江亲王,居城也就成为宫号,即“坂本宫”(后来宫号逐渐废除,只保留爵位名);
公分为兴国公、安国公、辅国公;
侯分为兴郡侯、安郡侯、辅郡侯;
伯分为兴县伯、安县伯、辅县伯;
君不再细分。
皇族中,除了东宫和世子外,
天皇嫡子女封亲王、内亲王,庶子女封郡王、内郡王;
亲王嫡子女封郡王、内郡王,庶子女封安国公、公主;
郡王嫡子女封安国公、公主,庶子女封安郡侯、郡主;
安国公嫡子女封安郡侯、郡主,庶子女封安县伯、县主;
安国侯嫡子女封安县伯、县主,庶子女封大君、乡君;
其后的子孙皆臣籍降下,由朝廷一次性拨款自谋生路,或由侯爵自行恩养。
华族中,摄关家和清华家可封公,大臣家可封侯、名臣家可封伯,
大名中三十万石(指幕府成立时)以上可封公,十五万石以上可封侯,五万石以上可封伯,以下可封君。
其中,谱代可封兴国公、兴郡侯、兴县伯,外样可封辅国公、辅郡侯、辅县伯。但有知行的大名所封爵位为虚封,即朝廷不拨付俸禄,一应开销自行解决。
士族中,确有功者,由其主公奏请批准后可获封侯、伯、君爵。
平民中,确有功者,由地方长官奏请批准后可获封伯、君爵。
官职方面:
收回之前赐给各地大名的虚职,规定今后朝廷职务全部实授,将官职和爵位区分开来。
在现有太政官制、律令制和“七司九曹十二所”基础上进行改革,设内阁取代太政官,下设中务省、文部省、民部省、治部省、兵部省、刑部省、大藏省、宫内省等八省,各省设其下又有二十四司,此外还改设弹正台等机构,因此被称为“阁省制”。
官职设置上力求精简,例如原来太政官的四等官制,缩减成了内阁制,左右大臣掌握最高行政权力,相当于明朝的内阁首辅和次辅,其余如内大臣、大纳言则作为阁臣纳入内阁,其余三等、四等官则大幅削减,相关职能分摊到八省中。
这套体制上的改革可以说主要是针对朝廷的,目的是提高朝廷的权威和效率,同时安抚地方大名,为后续深入推进做准备。
第四五六章 驹姬病危
皇统二年(1635)三月,大明泰昌帝病重,秀保和孝明天皇亲往顺天探望。
这位本该只在位一个月的悲剧皇帝,竟在万历帝的谆谆教导和众大臣及秀保的尽心辅佐下,多在位了十一年,期间国家改革进一步推进,百姓安居乐业,大明实力进一步强盛,西至葱岭、东至海东,真正达到了“远迈汉唐,治隆唐宋”,这一时期被誉为“泰昌之治”。
日本也在大明的发展中大为获利,积极参与大明对外扩张和贸易,人民生活水平日渐提高,社会日益稳定,朝廷的威信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泰昌帝临终前,与秀保密谈良久,事后竟晋封秀保为“和王”,加太傅,封藩河间府(名义上),委托秀保辅佐天启帝。
秀保恐朝内风言风语婉言拒绝,但在泰昌帝恳求下,勉强答应辅佐三年,同时推荐袁可立、熊廷弼等人入京辅命,泰昌帝一一应允。
皇统四年(1637)十一月,突闻驹姬染疾不治,秀保便恳请提前返回日本。由于大明内部运行平稳,天启帝也不便挽留,予以丰厚赏赐后准予返回。
抵达堺港后,秀保不得休息,赶忙快马加鞭赶往京郊的“梅苑”,这是秀保专门为驹姬修建的别院,“梅”字源于秀保与驹姬在江户互诉情意之物,以此为名,可见两人感情之深厚。
抵达“梅苑”已是深夜,由于提前知晓秀保即将前来,苑内外此刻已是灯火通明。秀保不顾一路辛劳,在内侍的引导下疾步来到驹姬寝室。
内侍小心地拉开门,只见室内昏黄的烛光下,五六名女子围坐在床榻周围,不时的啜泣声在这时显得格外刺耳。
“陛下回来了!”察觉到秀保站在门口,一众女子赶忙转过身去,恭敬地向秀保行礼。
“免礼,”秀保一边说着一遍来到床榻前,这才发现,除了樱姬,自己的几位妻妾全数在场。
“樱姬的身子您知道,她这几天咳嗽不止,妾身便让她先行回去了。”也许是怕秀保误会,菊姬先一步解释道。
“朕知道。”秀保没有责怪的意思,反倒是心生怜悯:“别说她了,你们的身体也是……哎,先行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朕呢。”
“陛下…”持子刚想说什么,却被菊姬制止了。
“听陛下的,先回去休息。”菊姬向众人使了个眼色,阿江心领神会,向秀保拜别后,便和菊姬拉着持子出去了。
小心翼翼地合上门,菊姬对阿江和持子说道:“让他们单独待一会吧,毕竟她……”
听到这,众人再度小声啜泣起来。毕竟除了菊姬,驹姬是进门最早的一位,平日里对众姐妹也是照料有加,菊姬生病期间,也是尽心尽力操持,早已是赢得众人的尊重。
也许是被刚才的嘈杂声所惊动,驹姬艰难地睁开眼,这才发现秀保就在眼前。
“是陛下,陛下回来了。”一时间竟高兴得笑了起来,可随即便被自己的咳嗽声所打断。
秀保赶忙往前凑了凑,紧张地说道:“朕回来了,朕就在这看着你,哪也不去。”
驹姬眼角留下两行泪,却仍是一脸微笑:“不要这样,正事要紧,妾身没事的。”
“别想那么多,满仁如今处理政务得当,朕已经全然放手了。今天,朕就在这里陪你,等你病好了,朕再带你去赏梅。”
听到这,驹姬笑得更加灿烂了,她咳嗽着紧握秀保的手,努力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陛下,自‘那件事’后,咱们好久没这么近地说话聊天了。”
驹姬口中的“那件事”,就是永宁四年(1620年)的“庚申之乱”,这场由《推恩令》引发的骚乱,受波及最大的,当属东北两大强藩,即最上氏的山形藩和伊达氏的仙台藩。
其中实高七十八万的山形藩,最终被肢解为五份,主藩仅剩三十三万石,当主最上义康被迫归隐,家督之位让渡给年幼的嫡子义兴,最上氏也由此一蹶不振。
驹姬是最上义光的女儿、义康的妹妹、义兴的姑姑,更重要的,她还是义兴正室天满姬的母亲。这个曾经聪明伶俐,甚讨秀保和驹姬欢心的女孩,被最上家视若珍宝,看作是与当时的幕府加强关系的重要纽带。
但讽刺的是,就是有着这么多层的关系,秀保还是决定拿最上氏开刀,这也难怪最上氏一时间难以接受,奋起抵抗。
在幕府绝对实力面前,最上氏以惨败肢解收场,昔日亲密无间的两家也就此生疏,义兴虽然以死相逼,竭力维护天满姬,但最上家臣时不时地冷嘲热讽却让天满姬变得沉默寡言,郁郁寡欢。最终在驹姬的要求下,万般无奈,秀保只得将其接回郡山居住。
秀保怎会不知道拿最上氏开刀意味着什么,但他不得不这么做,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对新政扭扭捏捏、躲在暗处的大名没有话柄,才能更加树立幕府的微信,维护统治的稳定。
当然,后来秀保也对最上氏进行了补偿,不仅默认最上氏为谱代,而且后续还颁发了《推恩另行状》。
不久,最上义康病逝,义兴得以完全执掌家业,这才冲破家中阻力,先后九次前往京都请求迎回天满姬。在真情的打动下,在天满姬的苦苦哀求下,秀保和驹姬终于同意义兴迎回天满姬,此时,距离天满姬离开山形城已过去整整十年,两人的爱情在当时一度传为佳话。
孝明天皇即位后,封天满姬为内亲王,同时也打破“摄关家和清华家可封公”的规定,敕封最上义兴为羽国公,如此殊荣,也让当年的恩怨烟消云散。
尽管如此,驹姬恩怨分明的性格,使得她仍对这件事十分介怀。十多年来,虽然尽心料理内务,但却有意和秀保保持距离,即便秀保为其修建别苑,对贤仁屡屡加封赏赐,仍不能解开她的心结,两人就这样相互煎熬着。
第四五七章 版籍奉还
如今大限将至,驹姬望着秀保衰老的脸颊和两行泪水,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擦拭:“陛下,您老了。”
“你怎么不说自己呢,比我还小两岁,现在却操劳成什么样子。”秀保担心她着凉,一边回答着,一边将她的手塞回被子中。
这一刻,两人相视一笑,紧接着便啜泣不止,终于,尘封十余年的心扉打开了。
“陛下,妾身想去看看院中的梅花。”驹姬虚弱地说道。
“外面太冷了,过些日子,朕带你去京郊赏梅。”
“那妾身想去江户,去那方院子。”驹姬苍白的脸上泛出一丝红晕。
“朕知道,偷偷告诉你吧,朕已命高仁将院子好生修缮,等明年开春,朕就陪你去,在那边过个三年五载的,梅花保准你看个够。”秀保强忍着悲痛,笑嘻嘻地描绘道。
“那可真好啊,”驹姬勉强微笑着,“陛下,院子里,那首汉诗还记得么?”
“当然记得,”秀保流利地诵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诵到一半,驹姬也跟诵起来,知道秀保并未忘记两人的过往,驹姬心满意足。
“那就听陛下的,来年,我们一起去江户吧。不过听说院子里梅花也开的不错呢,妾身好久没出门了,能赏上一赏也是好的。”
“没问题,朕这就为你折一枝来。”秀保赶忙站起身,踉跄着朝门外跑去。
看着秀保慌张的背影,驹姬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候,又回到了那方江户小院,回到了北国的马车上,嘴角不经意间露出一丝微笑,热泪不住地从眼角滑落,平静地念叨着:“谢谢你,夫君。”
“来了来了,梅花来了,”秀保手拿一枝梅花匆匆走进房间,一边关门,一边拍了拍身上的雪,他来到驹姬身边,笑呵呵地说道:“这梅花确实漂亮,不过还是比不上江户,等明年,朕带你去……”
可是,没有明年了。
此时,驹姬双目闭着,嘴角仍扬着,泪水仍有余温,人却没了气息。
她极力将自己最好的微笑、最美的记忆留给秀保,这是她临终前唯一能做的了。
豆大的泪珠从秀保眼中滴落,他轻轻地将梅花放在她枕旁,颤抖着抚摸她斑白的长发。
“再也没有人陪朕赏梅了。”说罢,这位征伐一生的男子汉、日本最有权势者,终于嚎啕大哭起来,这哭声,让寒风格外凛冽,让皇统四年的隆冬格外寒冷。
后来,在秀保的强烈要求下,驹姬的遗体由他亲自护送,被好生安葬在了江户那方别院中,秀保临终前更是嘱咐将自己的衣冠冢设立其中与之为伴。
院子由贤仁亲王一脉精心打理,种满各种梅花,花开之际,香飘四溢。久而久之,后人称之为“梅园”,年轻情侣都会到园中祈求爱情,也不知是否真得眷顾,来此处真心祈求的情侣,终成眷属的概率竟相当之高。
伊人已逝,历史却还在继续滚动着。秀保将悲痛转化为力量,在征得孝明天皇同意后,继续大刀阔斧地推行改革。
首先便是对国内地方制度进行改革,将原有的国—郡—乡(村、町)三级,改为州(畿、府)—郡—县—村(町)四级。州长官为太守,郡长官为郡守,县长官为知事,长官驻跸办公之所称“厅”。
具体而言,一是将之前的六十八个令制国并分拆撤为州府,最大限度提升效率的同时,增强对地方势力的掌控。如,隐岐、出云、石见国合并为云州,丹波、丹后合并为丹州,对马、壹岐、筑前合并为太宰府,山城、河内、摄津并为京畿以宿卫京都;拆肥前彼杵、松浦郡为长崎府(后并入太宰府);拆陆奥为松、磐、陆、泽、奥五州,拆出羽为出、羽二州等。
郡一级,大郡直接下设县,小郡则有两种变化,一是合并为大郡,二是和乡一同变为县,目的在于加强对基层的治理,削弱豪族、地头的影响力。如,美浓原有二十一郡,改革后变为八郡、二十五县。
这一改革对地方势力的影响颇大,幕府初期的设立的“藩”被废除,取而代之的是统一的官位,形式上将藩纳入朝廷管辖。
如,原若松藩主蒲生氏,不再称藩主,而是以“松州太守,行方、石川二郡守”之名管理本领,意味着松州全境及磐州行方、石川二郡为其管辖。
又如,三木藩主福岛氏,管辖东播磨七郡,称“播州通判、明石等七郡守”,通判是州第三位的官职,一般为虚职,授予该州势力最大的大名。
战乱时期,武士可凭借军功换取领地,甚至成为大名;但和平时期,武士对大名来说失去了价值,自身也丧失了发展空间。
特别是“永宁双令”和“参勤交代”的推进下,一些大名、分家更是无法维持庞大的家臣团,不仅导致藩政困难,也造成了大量浪人的产生,对日本的发展和社会治安都造成巨大影响。
鉴于此,秀保对之前的“王土奉还”进行修改,在避免引起大名激烈反应的前提下,朝廷颁布《版籍奉还诏》,鼓励大名向朝廷交出对土地和人民的封建领主所有权。
“版”指土地,“籍”指户籍(人口),促使地方大名势力进一步解体。
对于不愿奉还的大名,朝廷也不逼迫,但是对其日常政务进行诸多限制。例如:
非朝廷准许不得募兵,兵员、家臣团增减均需报朝廷批准;
征税由朝廷派出奉行进行监督,标准亦由朝廷制定,地方不得随意改动;
削减的家臣、兵士由大名出资安顿,财政困窘的大名亦可以知行作保向朝廷借贷。
而奉诏大名不仅可以此彻底免去财政困难,并能获得朝廷实授的爵位和相应的待遇,特别主动的还会获得爵位晋升,并在朝中谋得实职,这一点颇有宋太祖“杯酒释兵权”的味道。
第四五八章 改元明和
果然,在秀保的暗示下,不少谱代大名率先行动,并借此机会名正言顺进入朝廷中枢。如藤堂高虎版籍奉还后成为右大臣,岛清兴之子岛秀胜版籍奉还后成为左近卫大将,秀保为其在京都兴建豪华宅邸,俸禄与在藩时收入相当,且因两家封地较大,还特准许保留居城世代居住。
此外,秀保还规定,郡侯或享有郡侯待遇以上的大名可与皇室联姻,大名间联姻需则要奏明朝廷,否则当解除婚约并严惩。
最先尝到甜头的是原小浜藩主木下胜俊。
这位醉心和歌、流连京都繁华地的大名,家中财政相当困难,早就到了寅吃卯粮的地步。加之子嗣众多,为了避免《推恩令》的影响,索性主动提出若狭一国八万五千石(当时已并入敦州,缩并为远敷、三方二郡)版籍奉还。
朝廷晋其为大饭伯(居城大饭城)后不久,很快又实封远敷侯,位同辅郡侯,不仅可以与皇室联姻,还获得了宫内大辅的官职,协助管理宫内之事。不用为家中琐事发愁,生活过得逍遥自在。
有此典型,此后十余年间,数十家大名选择版籍奉还,全国地方大名数量也急速削减到了五十余家,且实力已难与开幕之前同日而语,朝廷已经取得了绝对优势。
此外,历代天皇都在皇统诸制度基础上进行修改,力图稳定统治的同时又能择优治国,“皇统革新”可谓影响深远。
皇统二十年(1653年)二月,孝明天皇东巡途中感染风寒,久病未愈,回京途中崩于江户城,享年五十六岁。
本就病重的菊姬也因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不已,终究药石无用,于次月病逝,追号孝慈皇太后。
秀保年届七十四,虽然在他心中,菊姬相对没有驹姬那么感情深厚,但他明白,这主要是她太为大局着想了,以至于有什么烦心事、什么委屈全都憋在心里,以至于让人“忽视”了她的感受和存在。
可她甘心情愿做秀保背后那个女人,为秀保、为这个家,乃至为天下付出了全部,“孝慈”名副其实。她的离去给秀保的打击不亚于驹姬的病逝,但更多地是对皇室内部的冲击。举个不甚恰当的例子,就如同明太祖痛失马皇后一般,影响的绝非皇帝一人。
至于孝明天皇,秀保心情更为复杂,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这个嫡子太过老实,可以做守成之君,但难以驾驭那些桀骜的势力。
因此,早早就开始替他谋划,通过一系列明暗计谋,将他面前的障碍扫清。即便后来送他登上皇位,仍抓紧时间推进“皇统革新”,为的就是在自己走之前,为他创造一个太平盛世。
但也因为他的老实,让父子的关系相比历代帝王出奇的融洽。试想一下,有哪位皇帝,甘愿即位后仍被父母操控?诸如吕后和汉惠帝、武后和诸子、乾隆和嘉庆,历代强势父母和弱势子女间的矛盾都难以弥合,直到一方离去。
可孝明天皇不一样,不仅是老实,他对秀保更多的是崇拜,亲眼目睹、亲身感受着秀保披荆斩棘、险象环生,斩钉截铁、大刀阔斧,这种崇拜早已转化为了绝对的信任,以致于他常说的一句话便是“听父亲的”,秀保制定的政策,他全盘接受。
不过,秀保每每希望他发表自己的看法时,也总是能切中要领,这也让秀保稍稍放心,看来,他只是太依赖自己了,并非没有能力。
确实,在菊姬悉心关心照顾下成长起来的孝明天皇,感受着父主外、母主内带来的轻松和愉悦,在他看来,只要沿着秀保的路走下去,便不会出大错,秀保现在做的,不是对权力的恋栈,而是真心实意地为自己和后代铺路。试问历史上真正这么想的皇帝和储君有多少呢?
只是天不遂人愿,不到一年时间,秀保身边最重要、天下苍生甚为仰赖的两人先后离去,这不仅对秀保,对皇室、朝廷、黎明百姓更是巨大打击。
现在天下需要的是什么?是稳定,是尽快从这种悲怆带来的扰乱中镇定下来,从皇室下一步动作中看到希望。
因此,秀保强忍着丧子丧妻的悲痛,支持嫡长孙佑仁(二十七岁,后花山天皇外孙)践祚,史称“孝严天皇”,明年改元“明和”。
孝严天皇时期,延续着皇统年间的政策,地方大名势力进一步削弱,至明和二十五年(1678年)松州通判、石川郡守、松国公蒲生秀明奉还版籍,除亲藩外,日本全国已无知行五万石以上势力,此时距离庆长三年(1598年)秀保颁布《知行奉还书》已经过去整整八十年。
期间,为巩固少年天子的权威,确保百年之后的长治久安,秀保还支持孝严天皇削减亲藩的封地。
论封地大小,几个亲藩和准亲藩中,坂本宫江亲王以三十六万石位居榜首,但论重要程度,却是以坐镇江户、监控关东和东北的江户宫藏亲王为首。
但藏王一系身体羸弱且人丁单薄,如高仁亲王于明和元年(1654年)薨逝,时年五十三岁,为秀保诸子中最先逝去;仅仅六年,也就是明和七年(1660年),其子光仁亲王也久病不治,留下了年仅七岁的穆仁继位。
由于事发突然,江户宫内部隐藏的矛盾开始浮出水面,太王太后、王太后背后的家族势力互相倾轧,家臣也开始互相站队攻讦,发展到后期更是刀兵相向,更有家臣软禁穆仁于宫中,借机发号施令。
此时,别说是震慑东国势力,能不让他们看笑话已是万幸,朝廷已然威严扫地。
这一变故被称为“江户骚乱”。在秀保的授意下,孝严天皇果断处置,先是派遣大臣进行调和并乘机接管了江户军势,局势稍定后,详细调查审理,严惩挑唆是非、欺主罔上之徒。
事后,一方面,以穆仁年幼无法秉政为由,宣布江户宫封地纳入天皇直辖(即“天领”),安排流官治理,高仁亲王一脉全部召回京都居住;另一方面,借机打压背后势力,致使纪伊、尾张、大和丰臣氏和福岛、结城等势力大受波及,其中以纪伊丰臣氏受罚最重,从三十五万直接削减至十六万石,总计收回土地石高近七十万石。
明和九年(1662),秀保病重之际,贤仁亲王之子、“三护国”之一的晃仁亲王借口对江户处置不满,决定先发制人,主动出兵攻打京畿,是为“壬寅之乱”。
经孝严天皇御驾亲征及清仁、兴仁亲王大力支持,仅十余天平定,晃仁亲王自尽,封地全部没收,全族流放八丈岛。
和泉丰臣氏当主丰臣秀晴受波及免去官职且封地削减至一万石,纪伊丰臣氏当主丰臣秀达封地再遭削减至四万石,清仁、兴仁亲王自请纳土归京,孝严天皇不允,仍维持原有封地,但当主需常年留京,亲藩势力大幅削弱。
第四五九章 大限将至
明和十年(1663)正月,近两个月没有下地行走的秀保,终于在孝严天皇和皇后的搀扶下,出席了新年庆典,满朝大臣兴奋不已。
但不久后,一场寒潮光顾京都,致使其病情突然加剧,一度昏迷不醒。
二月初,秀保终于恢复神智,却也知大限将至,便派人去请佑仁来东明殿一见。
佑仁得讯后赶忙来到东明殿,此时周围已经围了一圈闻讯赶来的皇族和秀保的亲信。
佑仁跪扶在秀保床前,关心道:“您终于醒来了,孙儿这段时间心一直悬着。”
“人固有一死,陛下不必这般担忧,何况你也算是见惯生死了。”秀保挥挥手,示意众人先出去。
见房门关上,方才拍了拍孝严的肩膀,语气微妙地说道:“去年那一战打得出色,听说琵琶湖畔尸相枕藉,湖水都被染红了。在朝日山逼死了你的堂兄,还把他们全家流放八丈岛,古往今来,还没有哪代天皇亲自做过这种事。”
“祖父,孙儿只是为了维护朝廷的威信,这不是您一直期望的么?此役过后,定是再也没有人敢挑战朝廷的权威了。”佑仁如同孩童般垂首接受秀保训斥,大气不敢喘,偶尔看准时机解释一两句。
“想立威,当年处置‘江户骚乱’那一套不行么,非要兄弟阋墙,刀兵相向,让外人看笑话?”秀保愤愤道。
“您当时昏迷不醒,孙儿觉得单凭自己,无法逼降晃仁……”佑仁解释道。
“你不是小孩,我也不是老糊涂,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想借此机会树立自己的威信,而不想像之前那样什么都依靠我。”秀保语气稍有缓和:“我命不久矣,你不该操之过急,况且还是拿晃仁开刀,毫不顾及你大伯当年所做的努力和牺牲。”
“晃仁本就有不臣之心,祖父您是知道的,况且坂本离京都如此之近,孙儿实在等不及了。”佑仁据理力争道。
“所以我也没有过多苛责你,年初的庆典也给足你面子尽力参加了,只是这件事你处理的不甚妥当。”秀保叹了口气,“你要记住,我们这脉入嗣大统不过三十年,亲族是你要依仗的重要力量,可以夺权、削藩,但是不能杀。所谓下克上、父子反目、兄弟相残这种战国时代的恶果,决不能出现在皇室,否则跟之前的战国大名何异?”
“孙儿明白了,回头便把他们一族召回。”佑仁颇为诚恳地回应道。
“我知道一直有些风言风语,说什么你父亲、还有你,明为天皇,实则无权,甚至有‘政令皆出于东明殿’之说,想必你也是听不下去,才有此行动吧?”
“绝无此事!”佑仁惊慌道,“孙儿年幼,一切还赖祖父教导。”
“这没什么,”秀保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你没有经历过那些大风大浪,是不会理解我的谨慎和担忧的。如今天下太平,我也正好大限将至,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祖父!”听到这里,佑仁更是无地自容。
确实,孝明天皇还在世时,类似的风言风语就已兴起,如今秀保病重之际,更是甚嚣尘上。
当年孝明天皇对这类言论甚为厌恶,相关人员一旦查出必予以严惩。
佑仁当时年幼,也被身边侍从有意无意灌输了不少流言蜚语,孝明天皇得知后大为光火,下令处死及流放者达百人。
佑仁颇为不解,孝明天皇也是以相同的口气告诉他:“你小小年纪,没有经历几十年前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是不会理解祖父的,你要记住,没有祖父,便没有现在的我们。”
从那时起,孝明天皇就时不时给佑仁讲述秀保当年的事迹,从与德川家康斗智斗勇,到出兵朝鲜的九死一生,再到秀吉逝后的临危受命,最终力挽狂澜、一战定乾坤,后来皇籍奉还、入嗣大统更是千年未有之举,大和丰臣氏摇身一变,成为日本名正言顺的主人。
凡此种种,孝明天皇讲得眉飞色舞,佑仁却听得云里雾里,但父亲对祖父的崇拜之情,让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其实,佑仁一直有个心结,那便是自己的血统:虽然名义上自己的祖父和外祖父都是“正亲町—诚仁”一系,但这是“皇籍奉还”的结果,免不了外人说三道四。
孝明天皇没得选,只能借助秀保铺好的路走下去,可自己不一样,不仅可以走秀保铺的路,也可以走“正亲町—诚仁—后花山”之路,后者显然更加“堂堂正正”。
加上周遭的流言蜚语,致使他开始刻意疏远和武家华族的关系,转而亲近公家华族,秀保虽不以为意,但孝明天皇却甚为不满,更为此严惩了诸多公卿,这让佑仁产生了不小的叛逆心理。
即位后,祖孙二人的关系也愈发微妙,秀保开始逐步放手,佑仁也趁机扶植了一些亲信,但这些人大多是溜须拍马、无才无德之辈。
不少朝中重臣对此抱有异议,秀保则认为佑仁年轻气盛,只要没出大乱子,就可以做一些新的尝试。
因此,明和五年(1658)的“江户骚乱”,便是基本由佑仁自行处理,但中途却因使者的骄纵跋扈,引发江户宫的不满,十余名佑仁近臣被杀,最终还是秀保出面,才平息了众人怒火、解除了危机。
经过此事,为恢复朝廷的威信,秀保在朝中进行一番清洗,佑仁也开始反思自己之前的冲动,在人员选拔上更加慎重,藤堂高明、那须资成等一些武家华族后起之秀先后被委以重任,处理政务也更加稳重。
但这件事中展现出的秀保的控制力和影响力,仍让佑仁心存芥蒂。
随着秀保身体的日益衰弱,佑仁逐渐收回权力,为证明自己的能力、树立威信,明和九年(1662)他亲自制定计策并主持平定了“壬寅之乱”,中间虽有波折,却终归取得了预定效果。
虽说借此巩固了地位,但正如秀保所说,这件事的“副作用”也开始显现,亲族和朝臣多对佑仁关于坂本宫的处置有所怨言,更有人认为他是借机震慑和扫除秀保旧班底。好在这时秀保出席了新年庆典,才使得这种言论偃旗息鼓。
第四六〇章 祖孙交心
经历乱世动荡的秀保,怎会不知道佑仁心中所想,当初自己刚继承大和丰臣氏当主之位,不也是想要有一番作为,却也一度被老臣折腾得不轻么。因此,才有了方才祖孙间的一番对话。
“当年,你曾祖父被尊称为“大和大纳言”,为世人所尊重,可惜去世的早,迫使我十二岁便挑起大梁,那时倒是没有你听到的那些风言风语,可人们却无时无刻不拿我的所作所为和你曾祖父比较,活在他阴影下的我不仅无依无靠,麾下家臣也比现在朝堂上那些跋扈得多。”
回想起几十年前的那段时光,秀保一声苦笑:“当时我就在想,要是父亲大人还活着该有多好,哪怕只是在一旁看着,那些家伙也断不敢造次。”
“可是您最终是挺过来了,几年功夫便将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佑仁对秀保当年的事迹也记得清楚。
“可是中间经历了多少,你知道么?我知道你父亲和你讲过很多我的事迹,但大多是表面上的光鲜,内在的苦难历程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我不想让你觉得所谓的成功都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这也是我为何很少跟你提及过往的原因。”
也许是耗费了太多体力,秀保顿了一会,佑仁见状本想为他倒一杯热水,秀保却挥手拒绝了。
“我也希望你独挑大梁,撑起整个天下,可你父亲走得突然,一些势力暗潮涌动,一些政策也要保持延续性,还有就是你的血统……这也是我迟迟不敢放手的原因。”
“我的血统?”听到这,佑仁有些惊讶:“我的血统有何问题,父亲是‘正亲町—诚仁’一系,母亲更是光华天皇之女,名正言顺。”
“那你早先为何会有意无意疏远我和你父亲的旧臣,转而亲近那些有名无实的公卿?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一系法统上还有欠缺、以至于连你自己都瞧不起?”
佑仁刚想张嘴反驳,却又无言以对,只好低着头保持沉默。
“你可能觉得比起你父亲,你的血统更为‘纯正’,但你要知道,我们这一系才是你的基本盘,背离他们而去追求、乃至纠正所谓‘正统’,是因小失大、后患无穷。
从某种程度上说,你的血统,从三十年前入嗣大统那一刻起,就再无其他用处。
我知道这很残酷,对你母亲来说也很不公平,但想要成为当今日本的主宰,注定是要舍弃一些东西的。
那些历史悠久的公家华族,在朝局稳定时自是可以看作花瓶摆设,但若哪天朝局不稳,凭他们的嘴上功夫,再和旧皇族沆瀣一气,煽风点火,到时候别说稳定局面,就连皇位可能都稳不住。到那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经历这两场动乱,你也应该知道,那些公卿是什么货色,真正能辅佐你的又是什么人。我已耄耋之年,你父亲英年早逝,朝中那些大臣他们心里其实也在打鼓,没了我们,谁来庇佑、保护他们?
这时候你伸出手,我背后再推一把,这一切不就顺了么?不要偏执地把他们当做我的人,他们是忠于我们这一族的,我走了他们就是你的,属于你儿孙的,为何要舍本逐末、舍近求远?”
听到这,佑仁皱着的眉头逐渐舒展,秀保的意思他基本明白了:“不瞒祖父,之前心中确实有些疙瘩,经您这么一说,算是彻底解开了。藤堂高明、那须资成这些大臣我已经开始重用,那些公家华族我也已经疏远并限制他们参与政事了。”
“我并不是逼你疏远他们,他们中有才有德之辈当然可以重用。”秀保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要看清大局,‘皇统革新’至今,我和你父亲一次又一次地颁布新政、平定骚乱,甚至不惜对亲族谱代下手,为的是什么?
一方面,是削弱旧皇族、公家代表的守旧顽固势力;另一方面,是打击地方传统豪强,持续模糊武家、公家的界限,将他们融为一体,消除数百年来的公武对立。只有做到‘无分公武,皆为臣子’,才能确保权力集中、政令归一。
同时,希望你能明白,利用公武矛盾来巩固皇权不能长久,唯有提升自身实力才是根本。借助明国之庇佑、学习明国之精华,壮大自身之力量,逐渐树立起绝对权威,开创千秋基业。
这不仅是你我,也是我们这一系的历史重担。可惜你父亲走得早,我也快见他去了,今后,这就全交给你了。”
“祖父!”听到这里,佑仁才算是真的明白了秀保的良苦用心,才知道自己的格局是多么的局限,祖父的志向是多么的远大,祖父和父亲为他承担了多少苦难、扫清了多少障碍。
可是他醒悟的迟了,接下来,这条路只有他一个人负重前行了。
想到这,佑仁不禁潸然泪下,他紧紧攥着秀保的胳膊,秀保疲惫的脸上硬是挤出一个微笑,他抬起手,轻轻抚摸佑仁的额头,眼前的佑仁仿佛又变回了那个调皮可爱、受了委屈总是哭着鼻子找自己撒娇的小孙子。
三日后,流放八丈岛的贤仁亲王一族被赦免返回京都,此前改名“八丈光均”的贤仁亲王嫡孙虽然被没收全部封地,但还是恢复皇籍和原名均仁,并被授予“滋贺郡王”的爵位,准予保留“坂本宫”宫号,负责祭祀贤仁亲王和照料“梅园”。
秀保也在第一时间召其一族往东明殿,当着佑仁和众皇族的面厉声斥责,要求其今后务必效忠天皇,恪守臣礼,众人莫不听命。
二月十二日深夜,京都电闪雷鸣,大雨滂沱,秀保在下旨禁止妻妾臣子殉葬后,带着对佑仁的期望、对江山的眷恋以及对未来天下大势的一丝忧虑,以八十四岁高龄病逝于东明殿。
“四宫四丰臣”等百余名皇族大臣齐聚东明殿,嚎啕痛哭之声响彻内外。朝廷为其上谥号“宣明”,后世称之为“宣明上皇”或“宣明帝”;明朝赠谥“忠”,天启帝派遣皇子亲往京都祭奠,葬礼之隆重,身后之哀荣,纵观日本历史而未见。
……
雨过天晴,阳光穿过茂密的树林射进窗户,整洁的房间变得更加通透明亮。房间中央洁白的床上,一名少年在阳光的照映下缓缓张开眼睛,费力地打量着周围,虚弱的他蠕动着嘴唇,却无法言语,吃力地举起左手,不消片刻又重重地跌下,这声响惊醒了正在床畔椅子上小憩的少女。
“三好医生,快来302病房,王先生醒了!”少女一袭白衣,紧张地跑出门去。
第四六一章 这世界,真美(终章)
少年环顾四周,眉头微皱。
不一会功夫,三五名同样身着白衣的人跟在一名年轻男子身后,大步流星地走进房间,男子对少年进行了一套简单而利索地检查,之后松了口气道:“应该没什么大碍了,王翎先生,你总算醒过来了。”
“王…翎……”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传入耳朵,少年欲言又止。
“感觉还好吗?毕竟是昏迷了三天呢。”少女关切道。
“现在是什么时候……我的意思是,今年是哪一年?”少年反问道。
“今年是公元2021年……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少女满脸疑惑地看向少年,同时用手指了指脑袋。
“是么,那我明白了。”少年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位曾经有着丰臣秀保、伏见宫保仁亲王、宣明上皇等称呼的少年,如今,再次变回了最初的身份,来自中国的学生王翎。
“看来,只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明白现状的王翎,对自己还生活在这个科学便利的新世纪感到庆幸,但更多的却是失望,自己经历的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那些历历在目的爱恨情仇,竟然只是黄粱一梦。
“王先生,这位是三好吉房医生,当时是他将您从水中救出来的。”秀保循声看向面前这位年轻医生,方才意识到自己身边围满了医生和护士。
“谢谢你,三好医生。”王翎口气甚为郑重地道谢。
三好吉房一听,稍有些惊讶,而后半开玩笑地说道:“不客气,当时我和未婚妻在川边温泉屋度假,散步时听到你的朋友在呼救,便循声赶了过去,好在有惊无险。也不知道怎么了,听王先生的语气,让我不禁想起了曾祖父,颇有些亲近而又威严呢。”
“是不是听起来不像是年轻人?”王翎回之一笑。
“确实有点‘老态龙钟’的感觉。”年轻护士笑道:“王先生肯定不知道三好医生的曾祖父是谁吧,看来你俩还真是有缘呢,他平时在我们面前可是很少提起呢。”。
“渡边,”三好吉房看了护士一眼:“我也就这么一说,况且王先生对这些也没兴趣吧。”
“请说,听起来似乎是很厉害的人物呢。”王翎微笑道。
没等三好吉房开口,一旁的护士就抢先回答道:“听说过‘忠宪王’吗,弘德天皇时曾担任右大臣二十多年呢,后来还在中国居住过十几年,可惜十年前薨逝了。”说着说着,护士眼中泛起了一丝悲伤。
“忠宪王?还在中国居住过?”王翎一头雾水,“弘德天皇又是谁,怎么都没听说过?”
“你年纪轻,没听过也正常。”三好吉房说道,“其实吉野忠宪王的名声在日本还是很响亮的,不过到我这一代,因为臣籍降下,祖辈的事情也不好多说。”
“吉野…王?”王翎似乎察觉到什么,试探地问道:“那你们的初代当主是…丰臣秀孝?”
“我们日本人现在习惯称呼苗字,也就是‘羽柴秀孝’,不过出于对先祖的尊重,我们一般都是称其谥号‘恭顺王’……没想到你还真的对我国历史有所了解。”三好吉房略显兴奋地解释道。
“恭顺王是哪年薨逝的?按照《改新之诏》,你这一代不是应该能封伯么?”王翎追问道。
“好像是明和二十几年?记不大清楚了,反正是在孝严天皇时期。”三好吉房对王翎的问题很是好奇:“至于封伯什么的,那都是‘皇统革新’时候的事情了,百年前,为避免皇族太多造成过大财政负担,安成天皇时期颁布了《皇室典范》,修改了皇族的继承规则,其中安国侯的子嗣中,除了世子,其他子嗣全部臣籍降下。我不过是广濑侯的三子,自是不会获得爵位。”
“敢问如今的年号是?”秀保强忍激动之情。
“广德,今年是广德二十二年。”三好吉房回答道。
“那……今上也是孝严天皇一系么?”
“那是自然,不过您这么问有些无礼了。”
“抱歉,”王翎赶忙解释道:“我可能刚醒来,脑袋还有些迷糊。”
三好吉房微笑道:“无碍,看来您对日本的历史很感兴趣呢,不过有些惭愧,毕竟不是长子,对祖上的事情知道的也不多,家兄应该更为了解,而且我们爱知王一脉的宗家和分家历代当主都遵从祖训通习中文、精通中华文化,你要是愿意,有机会还请过府一叙。”
“你们聊的这些毕业后就记不得了。”一旁的渡边护士忍不住插话道:“现在差不多也就只知道今上和‘三圣’了。”
“‘三圣’是?”这勾起了秀保了兴趣。
“知道这么多,怎么会不知道‘三圣’?”渡边护士一脸疑惑地指向一旁墙上挂着的三幅画像:“三圣像,几乎所有公共场所都有的,你不会没见过吧。”
秀保仔细端详,只见墙上三幅画像下方的小字分别写着“神武天皇”“孝德天皇”“宣明上皇”。
神武天皇是日本的初代天皇,孝德天皇时期主持了“大化改新”,至于这宣明上皇……
“这宣明上皇是?”
“在开玩笑么,知道《改新之诏》和‘皇统革新’,却不知道宣明上皇?”渡边护士觉得王翎是在有意试探她,脸上些许不悦:“就是辅佐孝明、孝严两代天皇,推行‘皇统革新’的那位上皇啊。”
“名讳保仁的那位?”王翎面露微笑。
“上皇的名讳可不能直呼。”三好吉房表情严肃。
“是是,是我失礼了。”王翎再次道歉,此刻,心中的疑问已然全部得到了答案。
“看来你还要再修养一段时间,”三好吉房无奈地叹了口气,对护士说道:“目前看来没什么大碍,就是刚醒过来可能有些恍惚,接下来就拜托你们了,我还约了满子去探望滋贺王呢。”
“滋贺王…坂本宫么?”王翎下意识地说道。
“你还真是对这些很感兴趣啊,不过现在宫号已经不常用了。”三好吉房苦笑道:“滋贺王是满子的爷爷。”
“满子小姐可是国内很有名气的花艺师,人长得也漂亮。不久前的‘第29回梅园花艺大赏’上,满子小姐可是蝉联冠军呢。”说着,渡边护士掏出手机,点开一则新闻给王翎介绍道。
“长得真像驹姬呀。”看着新闻里的照片,王翎心中一阵欣慰紧接着一阵酸楚。
“她为了三好医生不惜放弃了郡主的爵位,三好医生出国深造五年,菊子小姐等了他五年;菊子小姐出车祸昏迷住院时,三好医生也是连着好多天不眠不休守护在床前。两人的爱情故事,可是得到了天皇和皇后的祝福呢。”
旁边一名护士一边说着,言语中充满了羡慕之情,引的周围众人纷纷围着三好吉房,连连追问他们两人的婚期并送上由衷的羡慕和真挚的祝福。
“渡边小姐你可真是……我们的婚礼定在下个月二十六日,请柬这几天会发给大家的。”耐不住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三好吉房将婚期告诉了众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一个是自己与菊姬孩子的血脉,一个是自己与驹姬孩子的血脉,这算不算巧合呢?”王翎心里念叨着。
“王先生,我们也算有缘,如果可以的话,届时还请赏光呀。”这时,三好吉房对正在一旁看热闹的王翎说道。
“那是一定,日式婚礼,我还真没有参加过呢!”王翎乐呵呵的答应了。
阳光照映在王翎的脸上,他伸了个懒腰:“这世界,可真美啊!”
随之轻轻闭上眼睛,用心感受着满屋的欢声笑语中喷涌而出的欢乐与安宁。不经意间,两行热泪从他挂满笑容的嘴边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