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章 蟹毒
窦氏愣了下,接着道:“回夫人,孙氏和皮氏两人不爱吃腥。往日里喝鱼汤都是当药吃的,今儿没多少,她们自然没吃。”
“那她们两个人怎么没吃?就你一个吃了?”邱晨追问道。
窦氏越发茫然,也再次焦急起来:“夫人,婆子们是在一起,确实没听到……婆子没撒谎,婆子不敢撒谎啊……”
邱晨眉头一皱,冷声道:“你们三人都在一起,一声吩咐,她们两人听到,就你自己听不到?”
磕头磕的晕头涨脑的窦氏茫然抬起头来,看着邱晨道:“夫,夫人,婆子确实错了,不该贪嘴……可,可这话确实没听到……婆子,婆子不敢撒谎,若是听到夫人这句话,就是给馋死,给婆子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吃啊。”
邱晨睨着她好一会儿,才冷笑道:“我中午特意叮嘱了,蟹子性寒,你们不能碰。你难道不知道?”
事情再简单不过,窦氏是老实本分不错,性子却稍嫌执拗。昨儿中午,邱晨做的橙香蟹,最后两个被丫头们拿下去分食。一直以来,但凡家里有什么好吃食,都少不了三个奶娘的,加之俗语称腥味儿下奶,庄户人家有用鱼虾熬汤下奶的土方子,这窦氏就以为蟹子也是腥味,与鱼虾相仿。庄户人家也没吃过几回蟹子,也不懂得蟹性最是寒凉,身子稍弱脾胃不振的都不敢沾,更别提不过百日的婴儿了。她也没多吃,不过挑了两银匙子……但丫头子们分食,自然没有阿满她们讲究,没有酒醋之类驱寒,就这么很不起眼的两小匙子,却差点儿酿下大祸。当天晚上,窦氏自己就察觉不舒服,连续去了几次厕所,略略有些腹痛腹泻,却并不严重,她也没太在意,更因为怕夫人责怪,也没跟任何人说……没想到,亮儿吃了她的奶,却发作的厉害……这会儿,她是真知道害怕了,浑身颤抖着匍匐在地上连连叩头求饶。
窦氏吃了一惊,连连磕了几个头,慌忙拿了帕子抹去脸上的涕泪,勉强收拾干净了,“我说,我说……”
窦氏哭的一脸涕泪,眼巴巴地抬起来看向邱晨,邱晨忍着嫌恶,趁机道:“我当时留下你,是看着你老实本分,也干净爽利……你这副样子,还怎么用你!”
邱晨看着越发厌烦,丢了个颜色给承影,承影立刻上前拉着窦氏的胳膊,训斥道:“哭什么哭,夫人问你缘由,你只管仔细如实说来。”
“夫人,夫人,是婆子不对,是婆子的罪过……求求夫人饶了婆子这一回……再不敢了!”窦氏哭着一声声求饶。
转回头,邱晨的目光扫到屋角处几乎堆萎成一滩的窦氏,目光中闪过一丝冷意,示意承影上前将窦氏拎着一起去了厅堂,邱晨在上座坐了,看着跪伏在地上的窦氏,好一会儿才开口,冷冷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细细回来。”
邱晨连连答应着,郑重其事地曲膝致谢,只是不等她起身,穆老头儿已经甩甩手,挑帘子走了。
略略一顿,到底又嘱咐了一句:“这几日,别给奶娘吃油腥之物,饮食略清淡些,一日后,可以吃些蒸蛋肉圆,鱼腥虾蟹就暂时不要吃了。”
穆老头儿却没让她说完,斜了她一眼,有些没好气道:“看什么看,不过是蟹毒……把那药丸子吃了,丢两遍奶就好了。”
邱晨和秦铮自然连连答应着,穆老头儿拿出药丸子,起身就要走,邱晨连忙上前拦住:“穆伯,你是不是给奶娘也看看……”
弄完这一套,穆老头儿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两颗梧桐子大小的丸子来,交给邱晨:“孩子小,药喂不下去,将这两颗丸子交给奶娘吃了……然后把奶水挤两遍扔掉,再给孩子喂奶即可。”
之后,又捏住孩子的小手,在大拇指上同样扎了两针,也挤出几个水珠了,这才作罢。
穆老头儿那边捏着两个大拇脚趾用力地挤了一下,两个脚趾顶端挤出来的不是血,却是青白色的水珠。挤出一个水珠,穆老头儿就用帕子擦去,连着挤出五六颗水珠来,才见了鲜红的血。穆老头儿擦去血珠之后,也就松了手。
说着话,转回头去,穆老头儿从包被中扒拉了一下,捏住亮儿的一双小脚,另一只手不见怎么动作,孩子无端地哆嗦了一下,哇地大哭起来。秦铮连忙抱紧挣扎哭闹的孩子,邱晨心疼的揪扯着,红着眼圈儿上前,握住亮儿挥动的小手,轻轻地抚摸安抚着。
她出门,穆老头儿已经诊过脉了,正揭开包被看孩子的肚子……随即,又要了脏褯子看了看,这才抬头叱责道:“孩子这么小,怎么吃了蟹子?蟹子性寒,又是这个季节,孩子怎么承受的住?哼!”
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奶妈,都是一副惴惴的模样,虽然两人说的不多,邱晨却已经明白了前前后后的因果,也就不再追问什么,温言和语地叫起两个奶娘,叮嘱她们安心照应两个孩子。她又到炕边儿看了看敞儿和九儿,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孙氏脸色微微一变,回头看了看皮氏,两个人交换了个眼色,齐齐跪下道:“是,窦氏从临睡前就去净房,夜里又去了两趟……”
邱晨没听她的请罪,却敏感地抓到了一点:“你给四少爷换褯子……窦氏呢?……昨儿临睡时,窦氏也离开了,皮氏说她去净房了……”
孙氏皮氏互相看了看对方,齐齐摇头,孙氏道:“夜来入睡时,三个小主子都还很好,睡到丑初时分,四少爷就有了动静。当时,婆子抱起来看了看,给四少爷换了褯子,哄着又睡了,灯光昏暗也没看到异常……没想到,是拉肚子……是婆子的错,若是当时就察觉到不对,说不定四少爷能少受些罪……”
邱晨心里温暖又柔软,想着之前给亮儿清理,免不了沾染了些秽物,这会儿也不敢触碰两个孩子,只微微笑着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回头,示意两个奶娘跟着到了门口,避开两个孩子的小耳朵,低声询问道:“两个孩子没拉肚子吧?”
邱晨挥挥手,示意两个人起身,自己蹑手蹑脚上前,看了敞儿和九儿,两个孩子都穿着棉兜兜,盖着小被子睡得香甜着,胖胖的小脸儿红扑扑肉嘟嘟的,看着都健康的很。九儿的一条小胳膊还举到了脸颊上,攥着小拳头好像托着胖胖的脸颊,也好像举着拳手宣誓……可爱非常!
说着话,邱晨起身就往里屋走,趁机进屋看了看敞儿和九儿,两个孩子的奶娘都没睡,相对坐在炕沿上,睁着眼守着呢,一见邱晨进来,连忙下炕见礼。
消化不良或者积了食,最传统的应对法子就是先饿两顿,俗称‘净净肠儿’。对于消化不良积食之症确实有效。看亮儿的症状,应该是食物中沾了寒凉之物,或者还有肚子受寒的缘由,之前用的药丸子、膏药和灸疗、盐袋热敷,足够将寒湿祛除。既然基本确定是食物中沾了寒凉之物,那么,窦氏的奶自然要停一停,小米汤性温平和,最是调补肠胃,还能补充人体必需的营养物质和水分,用它代替奶水喂一顿,正正好调补结合了。
邱晨点点头,回头跟林氏道:“嬷嬷今晚就辛苦些,熬一碗稠稠的小米汤备着,过会儿孩子醒了,先不给他吃奶,喝一点点米汤再说。”
说着话,夫妻二人的目光齐齐转过去,在扎着手窝在后边的窦氏身上扫过,窦氏垂着头打了个寒战,战战兢兢地抬眼,邱晨和秦铮的目光却已经转开。
秦铮扒着包被看看睡熟的儿子,低声道:“我已经打发人去叫穆先生了,想必就要到了。再让穆先生看看……折腾了半夜,你也累狠了,且先回房歇息,旁的事,明了天再说吧!”
邱晨心里温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抬眼看着丈夫,露出一丝疲惫又放松地微笑来:“没有大碍了。”
这时,一直在对面椅子上坐着相陪的秦铮起身走过来,拿了块帕子给妻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伸手将儿子接过来抱着,低声道:“你忙了这么半天,也累坏了,且歇息一会儿!”
亮儿又一次哭起来,邱晨干脆抱了孩子起身,哄着亮儿止了哭,邱晨看着孩子睡得小脸儿红润起来,脸上之前的青白之色渐渐散去,心中略安:“就这么着吧!”
邱晨点点头,又耐着性子等孩子睡熟些,还是不行。
“小孩子就是这样,生病的时候就会特别恋怀,依靠在大人怀里,才睡得踏实。”林嬷嬷在旁边小声道。
但她只要一放手,亮儿明明睡得好好地,却立刻就很敏感地察觉到,然后就开始哭……
邱晨想着将孩子往炕上放,让孩子舒舒展展地睡觉,她也能歇一会。刚刚敞儿和九儿也跟着哭了好大一阵,这会儿虽然听不到哭声了,邱晨却仍旧有些不放心,想着要进去看看。
这一番忙碌,说着麻烦,其实前前后后也就不到两刻钟的功夫。邱晨带着一群丫头婆子,却忙得个个额头冒汗。看着孩子安稳下来,睡沉了,众人松了口气的同时,自然也疲倦起来。
这中间,林嬷嬷也炒了盐袋子拿回来,恰好栀子施灸,她就暂时将盐袋子放在熏笼上烘着,这会儿赶紧拿上来,在手上抖了几抖,贴在脸上试过,不烫,这才交给邱晨,隔了暖兜兜给孩子施上热敷,随即将孩子包裹好。
在涂药包裹的功夫,孩子又泄了少许,仍旧是水样便,颜色黄绿,沾着少许颗粒状物。敷上药之后又一回……等糊了膏药,又用上艾灸,孩子抽泣的渐渐少了,呼吸平稳匀细,明显的睡的安稳了许多。栀子又灸了一会儿,看着小肚皮上隐隐有些发红了,这才撤了艾灸。
亮儿这一番腹泻来的突然,从症状上看,已经可以确定是受了寒。这个受寒可能是不小心冻了肚子,也有可能是吃的东西里沾了寒凉之物。不论哪一种,用灸疗却是很对症的。
灸疗,最适于寒湿之症。
邱晨看着睡着了的亮儿,点点头,将孩子打横抱在怀里,只掀开包被的一角露出亮儿的腹部,栀子拿了艾灸上前,慢慢地找到对应的穴位,开始灸疗。
“夫人,让我给四少爷施灸吧!”栀子点燃了艾条,自动请缨。
这一套下来,孩子的腹痛显见又一步好转,孩子脸颊上还挂着泪痕,却渐渐没了哭声,只因为之前哭的太狠,这会儿止了哭,却仍旧止不住抽泣。一下子一下子的,让人看着格外心疼、揪心。
栀子和连翘背着药箱子赶了进来。邱晨一边哄着孩子,一边低声吩咐两个丫头拿了出一丸保儿丹,用温温的黄酒化开,敷在孩子的肚脐中,之后将一个仁和堂出品的小儿腹泻膏药烤化了,将亮儿的肚脐糊住。
邱晨给他清理干净,拿了熏笼上熏的热乎乎的褯子来将孩子包好了。热乎乎的褯子加上邱晨轻轻在后背的叩击,孩子腹痛得以缓解,哭声也随之再次缓和下来。哭了一大阵子,又拉肚子折腾的,孩子又累又倦,也没了精神,腹痛稍稍缓解了些,就眯缝着眼睛,昏昏欲睡起来。
不过亮儿才三个月,不懂隐忍,哭闹的厉害,也不懂得配合治疗。而且也因为太小,抵抗力差,与大人或许无碍的小病,搁在小孩子身上说不定就能要了命!
若是大人,这种情况喝一碗热汤,抱个暖手炉暖暖肚子也就好了。
看着孩子虽然淋漓不止,量却不多。说明病程不久,病势不是太危急,应该是消化不良或者受寒,而不是细菌感染引起的腹泻。若是感染腹泻,一般会发病急、病情重。
拉肚子有一个逐步递进的趋势,最开始自然是稀便,然后是水便,若是不及时治疗,水便进一步加重就会带上脓状物,然后进一步溃疡,可能带上脓血……到了脓血的地步,就是现代的医疗条件也很棘手了,就很严重很危急了。
邱晨心中一揪,情知必是又一阵腹痛,连忙把孩子放在炕上查看,果然,孩子又一次拉了,不多,就褯子上沾了铜钱大小的一个青绿色污迹,透出一股子酸腐腥臭的味道来。
不过,转瞬,亮儿又是一阵撕心裂肺地大哭,哭的小脸儿再次胀红起来,因为哭的狠,气息不继,导致眼窝和嘴唇儿都有些发紫了。
邱晨这会儿已经将亮儿用包被包好,抱在怀里轻轻地拍打着孩子的脊背。邱晨这轻拍脊背并不单纯是哄孩子,而是空着手心轻轻敲击特定的部位,有一定的治肚子疼的效果。果然,邱晨敲了二三十下子,亮儿哭声就渐渐缓和了一些。
邱晨又吩咐承影:“去唤栀子来,把我的药箱子拿来!”承影也应声匆匆而去。
林嬷嬷一怔之下立刻道:“还是夫人有法子……盐袋子温热持久,祛湿散寒,可不正合适。”说着话,脚底生风地匆匆去了。
邱晨连忙拿了干净的褯子给亮儿换着,一边吩咐林嬷嬷:“嬷嬷去炒一个小盐袋子来。”
应了一声,邱晨接了帕子,将亮儿身上沾的脏污擦去,又换了干净的褯子和包被。承影也将一条棉肚兜放在熏笼上熏热乎了拿上来,给亮儿穿戴了,还不及包上包被,就听得亮儿略略缓和了些的哭声又是一阵撕心裂肺,邱晨就知道不好,掀开一看,果真又拉了。这一次拉出来的东西几乎没了固体物,黄绿色的水样物质,不多,已经从褯子里洇出来。
邱晨没有回头,却也听到了林嬷嬷的话。林嬷嬷生养过,也伺候过秦铮,年纪大了自然有些看似质朴却又用的生活经验。至少这番话,大部分还是对的。
用脏了的褯子清理了大概,接过承影递上来的干净褯子,又擦了一遍。风轻和春俏也调了温度正好的水送上来。林嬷嬷接过水盆子送上来,一边示意风轻和春俏将换下来的脏东西拿下去,一边洗了块帕子递过去:“夫人,先给少爷清理一下……少爷这样子看着是吃的有些不对付了,更怕凉,还是尽快盖起来才好。最好用手炉熨一熨,驱驱寒气,助助脾胃,说不定就好了。”
邱晨吐出一口气来,一边动手给亮儿清理,一边吩咐要水要褯子,承影连忙递上干净褯子来,道:“夫人,已经在备水了。”
那边承影已经看到了这边的情形,连忙回身张罗着拿干净褯子、帕子,要热水,风轻和春俏也赶了过来,答应着匆匆出去准备。承影则转回来,走到夫人身边,低声劝道:“夫人,先给四少爷看看要紧!”
邱晨深深吸了几口气,闭了闭眼睛,用力咬着自己的嘴唇,压抑着自己瞬间高涨的怒火,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一下。
孩子没有自主意识,拉尿不能自制,才会垫尿布,才会有‘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俗话。加上孩子又在拉肚子,因此沾染上秽物,也算是有原因的,若仅仅是这一件事就处置奶娘,未免有些迁怒。更何况,孩子已经习惯了这个奶娘的奶,再换人,不说不是一时说有就有的,就是有各个方面都合适的替换者,孩子冒然换了奶水,也很可能不适应。
不过,她终究不是那种暴躁性子,怒火上涌之际,却终究保留着最一线清醒和冷静。
先前听到孩子哭的厉害,邱晨心疼地抽抽着,难免心慌意乱的,及至看到包被上的肮脏之后,邱晨却瞬间怒了。作为孩子的奶娘,除了喂饱孩子外,最基本的不就是把孩子打理舒服干净么?这么浑身沾满便便算什么?奶娘连这最基本的都做不到,还留她做什么?虽不至于拉出去卖了,打发了换人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当初寻找这几个奶娘的时候,陈嬷嬷掌管家务分不开身,都是林嬷嬷亲自一家一家跑着看了带回来的,这会儿只听到亮哥儿哭,知道是孩子不太舒坦,却并不知道详情,林嬷嬷自然就想着帮窦氏些。
窦氏虽然小家子气,没多少见识担当,在林嬷嬷看来却胜在老实,看顾孩子也一直算是尽心悉心,另外,奶也好,吃一样的东西,她的奶水是最好的,亮哥儿三个月了,尚且吃不完,吃一个就差不多饱了。也因此,亮哥儿如今在三个孩子中,是最胖的,小脸儿比哥哥妹妹都肉一些,连胳膊腿儿都粗实一些。
窦氏虽然缩在后头,胆战心惊,却全副精力关注着夫人和侯爷那边,被林嬷嬷这么一喝,吓得腿一软几乎瘫在地上。林氏见她这副样子,真是恨得咬牙,一把拉住她,将她的衣襟掩上,一边道:“夫人和侯爷来了,还不赶紧将那些秽物收拾下去。”
这会儿,歇在耳房的林嬷嬷和承影也赶了过来,两个人一进门,就看到都是敞着半边的衣裳,苍白着脸瑟缩着身子,几乎避到门口去。林嬷嬷目光一转,瞥见窦氏的衣襟还撩着,露着小半个胸和肚子,立时露出一抹厌恶来,低声呵斥道:“还不掩上衣裳!”
邱晨的目光冷冷地看着窦氏,也没多说,只是径直走过去,将亮儿从窦氏怀里接过来,然后,将亮儿放在暖炕上,打开包被查看,却看到包被中的亮儿不但没穿上衣,连裤子也没穿,甚至连个兜兜都没穿上,光着小身子,踢着腿哭的嚎啕……这些还不算完,孩子的屁股、两条腿上居然沾着黄黄绿绿的排泄物,连带包被上都沾的满满的……一股带着酸腐气味的恶臭扑鼻而来,她可怜的孩子就躺在大便之中!
这会儿,奶娘窦氏也神情慌张地开口:“回,回夫人……候爷,也不知怎么了,四少爷哭着闹着不肯吃奶……”
这些念头在邱晨脑子里飞快地转过,随即就被她丢开,眼下最要紧的是给孩子止泻治病。
孩子们吃的东西,包括喝的水,邱晨都用心盯着的,蒸蛋、水乃至极少量的果泥,都不应该引发这种状况。更何况,孩子们的辅食食谱是没过半个月调整一次的,上一次调整已经有五天了,之前一直很好,并没有什么异样,加上,敞儿和九儿都很好,只是被吵醒了哭闹,却没有拉肚子,综合种种,就可以排除孩子辅食的问题,转而,就只剩了孩子冻了肚子,或者奶娘的奶出了问题两个原因。
而晕开的水渍加上消化不良的块状物,则显示着孩子不仅是消化不良,也受了寒——冻到了肚子或者吃了寒凉的东西。
第五百八十一章 百日1
昨天晚上失眠了,一夜几乎没合眼,今天头疼的厉害,就得了这点儿。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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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种事情,邱晨除了口头上含糊应着没有别的办法。
李夫人自出的六少爷秦灏的亲事一直没有着落,秦灏虽然不再捧戏子,却每日颓废的很,让李氏心力交瘁,根本分不出心思来理会庶子庶女们的婚事。
三胞胎百日虽说好了不大办,照这两日的趋势,怕是会有许多客人不请自来。就是比较亲近的人参加,也是大事,秦二奶奶田氏和秦三奶奶赵玉真作为弟妹自然应该过来帮忙。不过田氏身怀六甲行动不便,这才没有过来,李氏将两个将近成年的庶女打发了过来,名为帮忙,暗暗让随同过来的的钱氏给邱晨捎了话过来,让邱晨帮着两个庶女斟酌斟酌亲事……
邱晨则去接了提前赶过来的赵玉真和两位庶妹进来。
亲昵过后,邱晨笑嗔着驱赶了孩子们去洗漱换衣裳,秦铮也不用她伺候,自己进净房洗漱换了衣裳。
她突然记起一句话:“突然就有了软肋,也有了铠甲!”
孩子们软软地呼唤着,扑上来撒娇亲昵。丈夫也含笑凝视着她。邱晨心里温暖一片,也柔软一片。
邱晨意外地接了爷几个进门,看着孩子们红扑扑的笑脸,再对上丈夫含着笑意的目光,不用问也明白了。爷几个去庄子肯定是紧赶着把年节礼分发下去,住了一晚就紧赶着回来了,没去打猎……
原本计划第二天晚上回来的秦铮和孩子们,第二天吃过早饭不久,就转了回来。
为了亮儿生病留在城里的邱晨,亮儿的病好的很彻底,并没有让她受累。反而是过年的琐事和三胞胎百日的事情,让她忙碌不已,一天下来,她几乎就没有片刻歇息。
这三份东西,用金银衡量或许不是多贵重,可难得的是这份心意,令人感念!真真是有心了!
另外,还有一份和林送来的礼物,是三块鸡血石雕刻的印章,不过,只是章体做了薄意雕刻,章地却留白处理,想来是给三个孩子自己决定了。这一份印章礼物最为意外,居然是任翰卓都司和林卫任指挥佥事的徐长文送来的。邱晨接到礼物也格外惊讶,隔着万里之遥,真不知道徐长文是怎么知道她生了三胞胎,还赶得及送上百日贺礼的!
林旭捎来的是三顶水獭皮出耳帽,给孩子们戴在头上,三个玉雪可爱的雪团子,瞬间变成了呆萌可爱的毛绒宝宝!俊文俊书捎来的则是一套三件老竹根子雕刻的长命挂牌,和罗汉竹雕刻的竹碗三只,虽然他们捎来的百日礼不甚名贵华丽,却让邱晨格外欣喜。
这一份礼物之后,哩哩啦啦又有不少上门给孩子们送百日礼的。下半晌,登门送百日礼的人更多,林旭和俊文俊书也不约而同地托人捎来了三胞胎的百日礼物。
因临近新年,邱晨和秦铮乃至秦修仪等人商议过了,孩子们的百日就不大办了,就一家人凑一起热闹热闹。没想到,却仍旧有人惦记着,特特地送了礼物来。
没多久,大门上送来礼单子。并不是年节礼,而是三胞胎的百日礼。
眼瞅着就要过年,年礼往来、祭祀祈祷、账务核算等等诸般事务都要处置;还有各色食物、衣物,乃是过年压岁赏人的金银锞子、荷包诸般物品,也要一一备办妥当;还有各处房舍的清扫、维修、汰旧焕新……琐碎而繁杂,只要每过完年,就总有意料之中和计划之外的种种事务,要邱晨铺排、安置。只要她在家,这些东西就逃不开,避不了的。
邱晨送走爷几个转回来,亮儿吃饱了睡足了,病也好了,精神头儿十足的。窦氏就坐在炕沿上,学着夫人的样子,握着亮儿的小脚做着操。邱晨进来之后,逗弄了一回,难免困倦起来,又进了暖阁补眠了一会儿,醒来之后,自然就有管事、婆子上来请示事务。
秦铮洗漱完了,早饭也摆好了,一家人匆匆用了早饭,秦铮就带着阿福阿满和昀哥儿三个孩子出门往庄子上去了。
邱晨点点头,吩咐窦氏赶紧去洗一洗。窦氏欢欢喜喜地磕了个头退下去,片刻功夫转回来,抱了哼哼唧唧的亮儿,就在东屋屏风后喂奶去了。
阿满抿嘴笑笑,上前按住窦氏的脉搏诊了片刻,笑道:“已经无妨了,可以喂奶了!”
邱晨也没立刻说什么,只抬眼看向阿满:“你看亮儿这会儿吃奶早不早?”
窦氏眼睛一亮,带出些骄傲来道:“婆子奶水旺,虽说挤了三遍,这会儿也差不多又满了,也差不多够哥儿吃饱了。”
邱晨看看哼哼唧唧,明显饿了的亮儿,抬眼看向窦氏道:“三遍……这会儿没有奶水吧?”
窦氏一听夫人呼唤,脸上一阵惊喜,连忙小碎步紧赶着上前来,噗通跪在邱晨面前,颇有些欣喜激动道:“回夫人,婆子吃了两回汤药,两颗丸子……奶水挤了三回……”
说着话,邱晨转眼看到垂着手蹭进屋门,却忐忑着不敢上前的窦氏,开口询问道:“窦嫂子,你吃了几颗丸子?奶水挤了几遍了?”
虽然她已经基本判断亮儿的病好了,再次得到阿满确定,邱晨仍旧不由自主地露出一脸的欣喜之色,笑道:“这就好,这就好……”
三个孩子进门,就关切地询问了亮儿的情况,阿满直接上前来给亮儿把了脉,不多时就挑着眉跟邱晨笑着报喜:“老四大好了,寒湿之邪祛除的干净,不会留下什么病根儿,娘亲放心吧。”
月桂和含光应声进来,一同进来的不仅是丫头婆子,还有阿福阿满和昀哥儿三个。窦氏也垂着头,一脸忐忑地跟在后头蹭了进来。
邱晨这边也将亮儿打理好,随即扬声唤了丫头婆子进来伺候着,也吩咐下去,摆早饭,好让秦铮和孩子们吃了早饭尽快出门。
秦铮低头摸摸已经止了嚎啕,只哼哼唧唧表着委屈的亮儿,宠溺地丢了一句:“臭小子!”转身,进了净房洗漱去了。
看过之后,邱晨很麻利地从熏笼上拿了一片干净褯子给亮儿换了。秦铮帮着拿衣服递细纸,帮了一会儿忙,邱晨给亮儿穿了一身薄绵袄裤,一边整理着,一边笑道:“已经辰时了,侯爷还要出城再耽搁就晚了,赶紧去洗漱吧!我这就命人摆饭。”
剧烈腹泻病人因为大量的水液随着腹泻排出体外,体液大量损失甚至缺水,往往会造成少尿却无尿的现象。而一旦腹泻症状改善或者病愈,排尿也就会恢复正常。是以,有时候恢复排尿、尿量多少,也是判断腹泻病情是否改善的一个指标。
“嗯。”邱晨答应着,穿鞋下炕,到底上前来看过,这才放了心。
秦铮摇摇头:“没有!……嗓门儿这么亮堂,看着就没事儿了,你不必担心了。”
邱晨到底不放心,紧跟着坐起来,听到这话,脸上一喜,还是问了一句:“没有再泻吧?”
说着话,秦铮起身下炕,看看婴儿床上的儿子,笨拙地打开包被看了一眼,嗤笑道:“臭小子,尿了。”
一觉到了天明,邱晨还是被睡醒的亮儿给哭醒了,猛地睁开眼,略略一怔醒过神来,就要起身,却被一只大手按住:“你睡吧,我起来看看!”
秦铮抚着妻子的脊背安抚着,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两个人忙碌了半夜,又惊吓了一场,这会儿放松下来,自然格外疲惫,没多会儿就都睡熟了。
邱晨窝在秦铮怀里,低声道:“这般情形,明儿我是不能去庄子上了。少不得要你受累,带孩子们跑这一趟了。”
看着丈夫有些霸道的关切,邱晨也不坚持,柔顺地笑笑,伸手拉着丈夫一起并排躺好,习惯地伸了胳膊将她搂在怀里,相互依偎着。
秦铮也没说什么,只是将妻子抱起来送进炕里侧,拉了被子给妻子盖好,柔声道:“你且安心睡吧,有什么事儿我叫你。”
折腾了小半宿,亮儿被邱晨带回来后,睡得格外踏实。邱晨特意让秦铮睡到里边去,她睡在外边,方便照料婴儿床上的亮儿。
能让她吃药,就是还用她,窦氏略略安了心,连着磕了几个头谢了。就被林嬷嬷带下去了。穆老头儿不仅留了药丸子,还留了汤药,已经去仓库里抓回来熬上了,很快就能让窦氏喝上。不管怎么说,天亮了后,四少爷还得她奶呢!
“……你先吃着药,其他的,明天再说吧!”
种种缘由综合下来,邱晨并没有立刻宣布对窦氏的处理,只是将亮儿带回东屋亲自照料。
不管吃蟹子属于明知故犯还是无心之过,令亮儿生病的责任却是推卸不掉的。睡前她就已经有了腹泻症状,却一直隐瞒不报。亮儿腹泻也没有及时回报……
邱晨回忆时间前后,她却是叮嘱过一句,却是在大厨房里叮嘱的,不让厨房给奶娘们送蟹子。却没想到,回来后,将剩下的两只橙香蟹赏给了屋里的丫头婆子……阿满的丫头梅子端下去的,却没吃多少,片刻就转回来伺候着了,剩下的就是屋里的丫头婆子吃了……这个空当出了纰漏,窦氏懵懵懂懂地吃了一点,却惹得亮儿病上一场。
第五百八十二章 百日2
邱晨拿起来一看,这金锁上缝着一张杏黄色布条儿,上边绣着两个字:重九。恰合着孩子们的生日和九儿的名字。
孩子出生一百天,又称百晬,或者百岁,到了一百天,孩子渐渐健壮起来,不再像初生时那般脆弱,不再容易夭折了,故而庆贺。在这一天给孩子们戴上长命锁,也叫寄名锁,一般是送进寺院或者道观开过光的,也有的让僧人、道士起个佛家、道家的名字,镌刻到锁上锁上,还有吉祥祝福的字样,寓意将孩子长长久久地锁住,祝福孩子长命百岁、健康平安的意思。
奶娘们抱了孩子上去,秦修仪接了敞儿和亮儿,一手搂着一个孙子,看了又看,眉开眼笑合不拢嘴。李氏则伸手抱了九儿,笑着夸奖了几句,拿了一个赤金嵌宝长命锁给九儿戴上,一边道:“这是我去铁槛寺佛前供奉过的,让孩子们戴着吧。”
夫妻俩汇集了三个孩子迎出去,在大门上接了秦修仪、李氏,并一大群兄弟、弟媳、妹妹进来,一路到了沐恩院花厅里,三胞胎早就收拾好了,由奶娘嬷嬷抱着过来,仍旧由奶娘抱着给祖父祖母、叔婶姑姑见过礼,秦修仪就忙不迭地伸手:“赶紧的,把我的孙儿孙女抱过来让我看看。”
刚刚收拾妥当,前头就来报,称老爷夫人已经从国公府出发,最多两刻钟就能到了。
秦铮略一端详,将魏紫攒在邱晨发髻的右侧,又挑了一朵豆绿,给邱晨攒在了发髻后边。然后很是带了几分得意地捧了把镜给邱晨看,把邱晨惹得也撑不住笑起来。几个跟前伺候的丫头早就乖觉地退到远处去,一个个垂首低头,却个个肩头抖动地,笑的忍也忍不住。
旁边的丫头无不抿着嘴垂眼轻笑,邱晨也忍不住回头瞪了秦铮一眼,目光转回来落在秦铮手中托着的魏紫牡丹上,颜色绛紫,端庄华贵,却不浓艳,也就无可奈何地点头应承了。
邱晨瞥了一眼,随意地让小丫头搁在梳妆台上。却有一只手伸过来,从几朵牡丹中挑了一支魏紫出来,托到邱晨面前道:“这一支不错,我给你攒上!”
小丫头捧着一个大玻璃海子,里头养着数朵开的正好的小朵牡丹花。
邱晨简单地梳洗了,穿了一件玉色贮丝银丝绣玉兰花的窄腰褙子,立领窄腰小广袖,配了一条真蓝遍地金富贵如意暗纹百褶曳地湖绸长裙,披了一条绛紫色婴戏人物故事织锦帔子,头上攒了翡翠树叶步摇。
第二天一早,秦铮就没去衙门,起来仍旧带了孩子们去教场练功,回来洗漱更衣吃了早饭,就开始回去换见客的衣裳。
她在京里认识的人不多,若是相拉一把,最多让赵玉真和常佳仪斟酌上几个人,送去给李氏挑选。她不过是大嫂,管不着小姑子的婚事不说。这事儿最易落埋怨的,不是至亲,她也不想找这个麻烦。
邱晨看了看毫不在意的秦铮,心中暗叹,却也没再说什么。
秦铮并不怎么在意,淡淡道:“你看着就好。眼瞅着过年了,你本来就事务繁多,还有孩子们要照应,别累着自己。她们还小着呢,不用着急。”
两个小姑娘显而易见没见识多少好东西,也对阿满的穿戴乃至玩物都又喜欢又羡慕,却没有涎着脸讨要,更没有偷拿……一个打络子,一个绣花,用自己的东西来换,哪怕价值不成比例,也算不错了。
晚上,邱晨跟秦铮说起两个庶妹,不由叹息道:“……心性看着还好,没有太大的毛病。”
邱晨和赵玉真看过之后,自然是好一阵夸奖。然后命丫头捧上一个梅花状攒盒来,笑道:“厨房里试制的点心送来了,你们赶紧尝尝,若是尝着不好,赶紧让他们改!”
将近一炷香功夫,三个人才转了回来。宜婷打络子的手艺果然了得,已经打好了事事如意的络子,中间缀了一颗琉璃珠子——络子精巧、漂亮,珠子流光溢彩,两者结合,越发华丽漂亮,精致美好了。
阿满自然欢喜应着,带了两个人欢欢喜喜辞了邱晨和赵玉真,往集秀轩挑选丝线去了。
宜娉也只能羞怯地点点头,到底还是道:“我会绣花,不若我给你绣一个新荷包吧!”
打络子要挑选丝线的颜色,按照所需准备好合适的长度……
阿满自然欢喜无限,转眼看看宜娉的样子,也猜到了她不会打络子,又拉了她的手,笑道:“正好,让宜婷姑姑打络子,我们俩就帮她分线好了!”
于是,宜婷立刻欢喜道:“我会打络子,连福寿延绵我都会打呐!”
宜娉宜婷从没机会遇上这种东西,更别说有机会得到了,一听阿满这话,难免都有些心动。只不过,宜娉有些沮丧,她的奶娘嬷嬷只会绣花,她学的刺绣还能拿出手,打络子却是不会的。相反,宜婷的生母就擅于打络子,当年为了争宠没少在打络子上下功夫,后来,自然都传授给了女儿。
说着,阿满拨拉着珠子,好似自言自语道:“要是谁会打络子,我让她挑一个最好看的都行啊……唉!”
然后压低了声音,往宜娉宜婷跟前凑了凑道:“不瞒两位姑姑,这些珠子是我娘让我打络子的,可是我根本不会打络子,这眼瞅着要过年了,我也正发愁呢!”
阿满笑嘻嘻道:“还行吧?”
宜娉这回也禁不住感叹了:“真好看呐!”
色彩缤纷、流光溢彩的琉璃珠子瞬间吸引了宜娉宜婷的目光,阿满暗暗松了口气,朝着邱晨递了个得意的眼色过去。
邱晨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小丫头咧嘴一笑,从裙子上解下一个荷包来,哗啦啦倒出十几颗各色的琉璃珠子来,指给宜娉宜婷道:“二位姑姑看这些,我头上攒的是单色的,还不如这些个里边有各色花纹的。”
阿满头上攒的簪子是赤金镶嵌上等玻璃种翡翠的,即使这个时候翡翠的价值还没被发现,国人更推崇的还是软玉,这样的极品翡翠价钱也不是琉璃珠子能比的。别说,阿满还把赤金说成鎏金的。
琉璃原来是内用之物,极为稀罕贵重。自从邱晨烧玻璃的法子教给内造处,工艺简单了许多,琉璃易得,渐渐地就多了,自然就不比从前那般珍贵了。当然,不贵重的是单色琉璃(玻璃),特别是绿色的琉璃,最易得,价格也最低。多色琉璃和特制琉璃仍旧是难得之物。
听她这么询问,阿满心思一转,笑嘻嘻道:“哪里是碧玉,不过是鎏金琉璃钗子,带着玩儿的,丢了也不心疼!”
阿满平日里都是跟哥哥弟弟一起出入,跟年纪相仿的小姑娘相处的经验并不多。她今日不过穿了一身居家的衣裳,可自从进门,这两个‘姑姑’的目光就一直盯在她身上头上的看,看的阿满心里就有些不高兴,却也不好甩脸子。
宜婷看着好奇,不由夸赞道:“孝婕这簪子好看,只是没见过这么碧透碧透的东西……可是碧玉?”
阿满还梳着双丫髻,丫髻旁各攒着一只赤金嵌宝的虫草簪子,赤金打造的百合花上付着通体碧翠的大肚蝈蝈儿,金色灿烂华贵,翠色饱满欲滴,晶莹剔透,看着似碧玉,却远比碧玉剔透晶莹,色泽也鲜亮的多,碧莹莹的活灵活现。也与阿满身上穿的竹叶青绣腊梅花纹的袄子相呼应着,衬着阿满白腻的肌肤如玉似雪,眸子明亮灵动。
阿满笑嘻嘻地答应着,却不动。宜娉宜婷看着诧异,却也不好太过主动,也耐心坐着。
邱晨笑着道:“你两位姑姑来帮着我准备明儿的宴席,正好这会儿大厨房准备明儿要用的点心呢,就交给你们了。”
说了一会儿话,阿满带着人去后园子布置完场地,得了赵玉真和两个庶出姑姑上门的消息转回来。看到赵玉真和宜娉宜婷,大大方方地上前来见礼。
两个小姑娘极少能够参加聚会、酒宴,能够有机会自然欢喜着兴奋不已。再听大嫂这么温和地一说,心中的担忧害怕也略略淡了些,互相看看,终于还是渴望和兴奋更胜一筹,到底是羞怯地点头应了。
邱晨一笑,看着赵玉真道:“常夫人早就跟我约好了,明儿带几个人一起过来玩一天。都是你熟悉的,到时候你带着两位妹妹一起。年轻姑娘奶奶们凑在一起,不过是说说针黹女红,或者就如咱们今儿这样,说说点心什么的,有你们三嫂带着你们,你们也不必怕什么,就跟咱们这么说话一样就好。”后边一句话就是跟宜娉宜婷说的了。
“明儿没请太多的人,不过是一家人和相近的几个过来聚一聚。年龄大些的有夫人相陪,三弟妹和妹妹们就受累替我招呼着年轻的小姐姑娘们。”说到这里,邱晨的目光在三人脸上扫了一圈,见赵玉真神色淡淡的,宜娉宜婷二人却亦喜亦忧的,既有第一次担当重任的惊喜,又有对自己能力不相信的忧虑和紧张,脸色变换着。
邱晨知道些国公府的情况,也着实有些意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后,温和笑笑,话题一转,就转开点心的话题,转而说起三胞胎过百日的事情来。
赵玉真看了看邱晨,两个人都暗暗叹息了一声。大盛魁的点心虽说贵些,对于家境好的人家也不算什么,不说天天有的吃,逢年过节都是少不了的。赵玉真父亲乃四品京官,家境只能说一般,大盛魁的点心也没少吃。堂堂国公府,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小姐却只是过年在嫡母屋里吃过一回……
宜娉稍大些,性子也更沉默安静,听道宜婷这话,脸上闪过一丝窘迫,无声地垂下头去。
“大盛魁……我知道,去年过年,在夫人那里吃过一回!”宜婷眨着眼睛笑嘻嘻地说着,一脸无伪之态。
赵玉真尝了一块南瓜炼奶饼,连声赞道:“大嫂这边的点心就是好吃。都说大盛魁的点心是一绝,我却觉得大嫂这里的点心更胜一筹。”
“好吃就多吃些。这几样东西都好克化,爱吃多吃些也无妨!”邱晨温和地笑笑。回头又招呼赵玉真也过来喝茶吃点心。
宜娉宜婷互相看看,都笑着小声道了谢,这才伸手一人捻了一块点心吃。点心入口,宜婷的眼睛就圆圆地睁大了,连连眨了几下,抬头看向邱晨,笑的又弯了眼睛:“好吃!”
转回目光,邱晨笑着跟两个小姑娘道:“赶紧吃吧。”
说着话,回头看了含光一眼,含光立刻笑着上前,两个嬷嬷互相看看,也乐得松快,行李谢了,喜滋滋地跟着含光下去了。
邱晨看着两个姑娘这般情形,也难免暗暗叹息,表情又温和了两份,笑着吩咐道:“看我糊涂,两个嬷嬷这个年纪了,就不用在这里伺候了,下去歇着喝杯茶去。你们小姐在我这不会有什么,我这个大嫂指定替你们好好看着,不会让你们小姐少一根寒毛的。”
宜娉大一岁,到年才十四,宜婷到年才十三岁,还都是小孩子,看到这么精致漂亮的点心又怎么可能不动心。不过,这两人出门少,见人也少,难免就有些腼腆。又是庶出女,自小被人漠视惯了,这气度上就难免有些怯弱、畏缩之态,看着点心明明意动不已,却畏畏缩缩不敢上前,下意识地互相看看,又转眼去看身后的嬷嬷。
虽说李氏不曾虐待这些庶子庶女,却也只是按份例供应,加上各处盘剥克扣,庶出的孩子们得到的东西也就只能算是温饱无虞,其他的,男孩子还好一些,稍大些外出的机会就多了。女孩儿却只能守在那方寸之地,指着府里的供应度日,别说邱晨这边的精致点心在京城勋贵圈子里都是有名的,就是一般的点心糖果她们又能见到几回?
缠丝玛瑙细白瓷碟子里盛着精巧漂亮的点心,颜色金黄的圆形小饼子只有铜钱大小的使南瓜饼,里边加了炼奶馅儿,咬一口,饼皮绵软馅儿香甜,极致美味。圆球状的裹着一层芝麻的是香芋麻球,糯米皮儿裹了香芋馅儿,又密密地滚了一层芝麻,外皮焦黄酥脆,内里清甜爽口,不如南瓜炼奶饼甜,却有一股芋头的清香绵软,别有一番风味。奶白色菱形块是糯米蒸糕,加了枣泥的,枣香浓郁,绵软滑糯……
邱晨给亮儿换了个褯子,洗了个手回过头来,就看到赵玉真盯着三个吃奶的的孩子看的不错眼珠,不由地暗暗叹了口气,却也没去打扰她,转回头来,招呼两个庶出的小姑子:“宜娉、宜婷,你们俩到了大嫂这里就跟在自己屋子里一样的,别客气。……来,尝尝这两种点心。”
赵玉真微微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敞儿交给孙氏,却仍旧有些舍不得,跟着过去,站在旁边,代替小丫头递褯子递湿巾子,换完褯子,孙氏洗了手,又洗了温热的巾子背转身擦了胸,然后才抱起敞儿开始喂奶。赵玉真看的有些惊讶,转眼看九儿的奶娘皮氏也同样洗手、擦胸,抱了孩子喂奶。一个个胖乎乎的娃娃依在奶娘怀里卖力地吃着,小胳膊小腿儿还不时地挥一挥、蹬一下,看着特别可爱。
奶娘孙氏连忙上前来,笑着道:“三奶奶,把哥儿给婆子吧,听这哭声,该换褯子了。”
说着话呢,敞儿突然哭起来,赵玉真隔得最近,毫不犹豫地伸手就将敞儿抱了起来,一边轻轻地晃着一边轻轻地拍着,很是有模似样!
孩子们到了三个半四个月开始长牙了,因为牙龈发育,小孩子会不停地吐泡泡或者咬东西,也有的会流口水……这些口水不及时清理,流到孩子的脖子上,会引发皮炎和溃疡,所以,每个孩子的下巴上都戴了小小的绣花围嘴儿。在每个孩子身边还备了柔软的细棉布,给孩子擦口水用。
邱晨一边给九儿擦着嘴角的口水,一边抬眼看着她温和地笑道:“三弟妹的福气在后头呢,不用羡慕我!”
她从过了门儿就吃汤药调养身子,秦遥也每旬都会回来,可小日子一次又一次准时到来,让她每每沮丧不已。
看过邱晨的三胞胎,赵玉真满脸羡慕根本掩不住,“大嫂真是好命……”
这么三个人打着帮忙的旗号过来,帮不上忙,邱晨还得分出精力和时间来接待照应,心下实在是有些无奈的。好在,无论是赵玉真,还是宜娉、宜婷姐妹,都不是聒噪之人,特别是宜娉宜婷两个,自小没怎么见过人,也没谁关注理会的,都格外安静,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三岁了,却仍旧腼腆青涩的很,不问不说话,一说话脸就先红了。看的邱晨也是暗暗叹息。
赵玉真虽是嫡女出身,出阁前却热衷诗书,对庶务并不上心。两位梁国公的庶小姐五小姐宜娉和六小姐宜婷,却是对庶务有心也没人教她们。五小姐宜娉的生母在她五岁时就一场病去了,六小姐宜婷的生母倒是在,却也并不得宠,这两个人能安稳长大,也是李氏的宽厚处,却没人真正关心她们。好在侯府有例,无论嫡子女,六岁都要开蒙,小姐们也请了先生教导读书识字,学习一些《百家姓》《千家诗》,学到九岁,学过《女戒》《女四书》之类,就不再上课了。说起来,也仅仅就是把字识全罢了。
第五百八十三章 伽南串
建设堡寨最初的目的估计就是为了巩固草原的治理,随之大量移民和行商迅速让堡寨繁华起来,虽说有些出乎意料,却也是朝廷喜闻乐见的。只不过,毕竟隔得遥远,两地消息往来不便,建设堡寨的事情还鲜有人知。
邱晨眨眨眼,展颜一笑。
看着妻子一脸担忧,秦铮略一沉吟道:“其实,你也不必过于忧心……如今,漠北修筑数座堡寨,许多汉人也去那边恳田、放牧,就依附在堡寨周边修建了无数庄园牧场,加上行商往来,一个个堡寨都格外繁华热闹,并不似原先那般渺无人烟了……若是遇上风雪,他们必会在堡寨暂住,不会有什么危险,也不会太难过。”
这话,让邱晨很是有些膈应了。转了话题,再不提秦家众人,说起游学在外的几个孩子来:“眼看着天阴沉的厉害,又暖和的不同寻常,怕是有一场大雪要下了……也不知道林旭他们走到哪里了,和林那边比京城可冷的很,这会儿估计早就大雪封路了……”
即使秦程不说,作为大嫂,她也应该过去。就只看在两条人命份儿上,她也会尽量带着穆老头儿一块过去……其实,不用秦程求!
“哈!”邱晨失笑着,很想回一句‘请她是假,请穆先生才是真吧!’不过,话到嘴边又觉得没什么意思,只是索然无味地点头道,“这是应该的。”
秦铮也点头应着,又道,“二弟还求了一件事,想着等二弟妹发动时,你能过去……当然了,穆先生最好也过去……”
“许久不见三弟了,这一次看着却是不错,看得出是娶了亲的人了,沉稳了许多。”邱晨感叹着。
这种事,邱晨不过略略一说,也就转了话题。
他们说的‘合适’,可不是宽厚包容,说的是严厉端正之人。有这么个人做秦程的上司,才能够对他严加约束,从而帮着他改掉身上的纨绔习气。最好能够如他们希望的,学一些水利知识就最好了。
秦铮了然一笑:“这是自然。”
莫名地,秦铮这般专注的凝视,让邱晨仍旧有些心慌慌……瞪了他一眼,转开目光,自己撑不住失笑着,道:“到时候还要安排个合适的人带着才好。”
秦铮凝望着妻子欣然一笑:“你与我想到一处了。”
邱晨略一沉吟,道:“与其去营缮司,倒不如让二弟去都水清吏司……水利是大道,若是能够学一些,也能做些实事。”
营缮司,全称是营缮清吏司,掌管皇家宫苑、京城各大衙门的修缮,也统管各地行宫等修缮事宜。说起来,在工部也算是油水比较丰厚的部门。相对的,在那里任职的人也多油滑……
看着邱晨一脸哭闹愁眉不展的模样,秦铮忍不住轻笑出声,摇摇头道:“你不必烦心,福王恰好听到,立时说了,给他在工部安排个差事去。给我透露,可能给他安置到营缮司去!”
世间无难事就怕有心人。秦程不一定没本事不一定能力差,却偏偏没心没肺,这种人才真真是废材,不彻底痛改前非,他就注定一事无成!
“这事儿不好办呐!”邱晨思量了一回,却只能摇头感叹。
不需要多少能力的活计也不是没有,诸如司库、文书之类都不需要多大的能力,能写一笔好字,加上细心小心就够了。但是,邱晨说完自己先摇头否定了,秦程或许能力并不差,却偏偏没有耐心和小心谨慎,吊儿郎当惯了,怎么能够耐得住那种谨慎小心随时看人眼色的日子。再说,这样清闲的差事一般收益也有限,一个月最多几两银子……还不够秦程一顿饭钱呢!
邱晨的心忽悠悠提起来,又放了下去,一边抚着胸口一边嗔怪地瞪了秦铮一眼:“他没经过稼穑之事,去了庄子上也做不了什么……他毕竟读过许多年书,我去他们那边见过他写的字也是极好的……若是能够寻一份文书之类的差事做做倒是可以。”
不过,他也没让邱晨疑惑太久,接着就道,“他是想着去你的庄子……嗯,我拒绝了。”
秦铮看了妻子一眼,失笑道,“他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从军作甚?”
“难道他想从军?”邱晨疑惑道。
收到秦程送的三串伽南香邱晨就一直疑惑着了,这会儿听了秦铮的话才了然,原来,应在这里了。只是,秦铮熟悉的多是军营武将,秦程那等习惯了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怎么吃得了军营的苦,再说勇武谋略皆无的秦程,即使进了军营也没甚前程可言啊!
秦铮喝了两口茶,这才开口道:“秦程找我了,说是不能再浪荡无着了,眼看又要添一张嘴,他就想着谋些差事做。”
分头进净房洗漱了换了衣裳出来,邱晨替秦铮擦干头发,绾了,然后两人都半靠在大迎枕上,喝茶歇息。
热闹喧阗地闹腾到申时初刻,秦铮和邱晨才送走了梁国公府的一干人,回到沐恩院稍歇。
临近午时,前头也来了几位客人,雍王福王两位自然到了。长公主府大公子常佳仪的丈夫宋玮乔也到了,户部尚书郑即玉到了,还有让人比较意外的诚王,也欣欣然道贺,见了秦修仪秦铮父子就吵吵着要喝秦修仪储存的陈年好酒……
这边热闹着,常佳仪引着宋兮儿和王静姝等人也陆续到达。唐家大太太和牛夫人等几位亲近的也先后到了。邱晨将年长的几位托付给李夫人招待,她则将年轻的一干人送去后园子安置好了,让赵玉真跟着常佳仪、宋兮儿、王静姝一起照应着,她则两面都理会着,关注着。
最后,秦修仪将身上的一块碧玉佩解下来给了玉儿,把手上佩戴的一个碧玉扳指给了满儿,算是补偿之物,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玉儿听得欢喜,笑着眼睛弯弯地答应着。
满儿于是笑道:“你要是想我,我可以去找你,或把你接过来玩一天,晚上就回去,反正离得也近,也不用离开你娘亲了对吧?”
玉儿不过五岁,还很依赖母亲的年纪,一听满儿这么说,自然就犹豫了。
满儿却是很喜欢玉儿的,不过,当年田氏诬赖满儿的事情她还记得呢,也知道自家娘亲为何不亲近这母女俩,于是张了张嘴,笑着拉了玉儿的手道:“我也喜欢玉儿妹妹……可是,你在我这里住下就离你娘远了,你想你娘怎么办?”
若只是玉儿小丫头,邱晨真不在乎多一个人吃饭嚼裹。可想想田氏曾经的言行,她真是觉得很没意思,没得疼了她的闺女还落埋怨的。于是装着没听见,跟赵玉真逗着亮儿玩耍,连眼都没抬。
这话一出,秦修仪真是愣住了。这话他涉及到两个儿媳妇,他一个做公公的确实不好冒然答应。
轮到玉儿了,小丫头憋的小脸儿通红,磕磕巴巴地说出一句话来:“我想跟满儿姐姐玩,能不能让我住在大伯母这里?”
“谢谢祖父!”满儿欢喜的几回跳起来,但终究记得母亲这些日子来的教导,强压住欢喜恭恭敬敬向秦修仪行礼致谢。
秦修仪微微一怔,随即抚须大笑道:“好,好,不想学就不学。我的孙女儿想穿什么衣裳没有,哪里用着学习那个。祖父答应你了。”
玉儿从来没亲近过祖父大人,这回突然能够跟祖父要礼物,却有些无措羞怯,倒是满儿大大方方,笑嘻嘻开口,却是道:“祖父,我娘亲总念叨着我学针线,你能不能帮我跟娘亲说说,不要我学那劳什子?”
这边说笑热闹欢喜无限着,另一边,阿满和玉儿也跟秦修仪要礼物。
赵玉真看着邱晨是真心喜欢,脸上也觉得有光,笑着客气了几句,随即让开,四少爷秦韵、五少爷秦律,还有六少爷秦灏,以及宜娉宜婷两姐妹这才陆续上前来,送上自己的礼物。几个人都未成家,送上的都是小玩意,却也个个精巧别致,看得出都是用了心思的。
“三弟妹哪里话,这份心意最是难得,改天见了,一定要好好跟赵家太太致谢呢!”邱晨满脸欢喜地接了三件小衣裳,仔细看着细致的针线,夸赞道,“瞧瞧这针脚,细密匀称,这么多片布缝在一起,却几乎不见针脚,还拼了这般别致的图样子,就不止是手巧,心思也巧了,真难为赵家太太怎么想怎么做来。”
做这种东西的一般都是至亲长辈,邱晨不信这些,刘家老太太认识的多为庄户人家,或许有心,却怕拿一堆粗麻布粗棉布的百家衣来不像样子……是以,昀哥儿和三胞胎谁也没有这种东西。却不想,赵玉真的母亲能够有这个心做了送来……不管贵贱,不管邱晨是否相信这种风俗,但这份心意却让她感动。
因医疗条件落后,孩子夭折率一直居高不下。是以,为了祈求孩子平安健康长命百岁,民间育婴,要向众邻亲友讨取零星碎布,缝成一件“百家衣”给小孩穿上,谓能得百家之福,小孩少病少灾,易长成人。又寓小儿贫贱,以为贫贱者易活。
接下来,三少爷秦遥和赵玉真两口子给孩子们送了三个赤金项圈,赵玉真又拿出三件百家衣来,笑着道:“这是我母亲在亲戚邻里家里讨来的,都是知根知底的,康健壮实的孩子穿的,大嫂别嫌弃!”
这般,秦铮和邱晨实在没法说什么了,只得笑笑收下。
不等她说完,秦程已经将手串给挂在了衣襟上,回头一脸欢畅地笑道:“大哥大嫂就别跟小弟客气了,虽说小弟无能,可也是真心疼爱两个侄儿!”
“自然不是……”邱晨否认着。
秦程却佯怒道:“大嫂这是嫌弃么?”
“二叔,这东西太贵重了……”邱晨下意识地想要推拒。
秦铮和邱晨都颇有些意外,也有些疑惑,想不出秦程从哪里得来这等东西。
秦程至今文不成武不就,还沾染了一身纨绔习气,手头窘迫是大家都知道的,却没想到出手阔绰,竟拿出三串伽南香手串来。要知道,沉香价高,伽南香更是难得,自古就有寸香寸金之说。这三串伽南香颜色黑沉油润,香气浑厚绵延却不刺鼻,而且,三串手串珠子形状大小一般,表皮相近,油光内敛温润,果然是长期佩戴摩挲才能形成的老包浆,其价值更非平常伽南可比。
秦程送上的是三串伽南香手串,笑着道:“这东西虽不值钱,却是大师用过的念珠所成,能驱邪安神,驱虫避讳,保佑三个侄儿侄女健康安乐,算是当叔叔的一个心意吧!大哥大嫂别嫌弃!”
秦铮和邱晨互相看看,上前从秦修仪怀里接过敞儿、亮儿俩小子,秦程、秦遥等叔叔姑姑们就围拢上来,逗孩子,送上各自的礼物。
这话一出,旁的人还罢了,秦铮先忍不住勾起了唇角。李氏也拿帕子捂住嘴笑了,随即,一屋子人也跟着笑起来,都看着两个懵懵懂懂的小丫头,眼睛亮亮地看向秦修仪,似乎在琢磨要什么东西!
这功夫,邱晨看了秦铮一眼,推着阿满玉儿俩小丫头上前去,一边用众人都能听到的声音,低声笑道:“你们祖父想要送东西给你们,却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你们想要什么就跟你们祖父说!”
毕竟当着一屋子晚辈,秦修仪这个大家长向两个小丫头认错真不容易,话说到一半,就有些说不下去了。
有些讪讪地一笑,秦修仪也果真长袖善舞,一脸无奈地看看李氏,对下头两个手牵手的孙女儿道:“满儿、玉儿俩丫头,祖父是欢喜狠了……”
被李氏这么一说,秦修仪也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当这么多人的面儿,李氏这般看似毫不留情面的指责一番,一家人说开了,笑一场,反而不会留下隐患。
说着话,朝下头手牵手的阿满和玉儿两姐妹招手,笑道:“你们俩个小丫头别那么娴静,也上来跟你们祖父掰扯掰扯,这老头儿咋就糊涂地把咱们的满儿玉儿给忘了?”
果真,向来在秦修仪面前比较弱势的李夫人这会儿却没有隐忍,笑着道:“老爷是欢喜很了,明明说的是这三个孩子只有一个孙女,也给说错了……”
这话,邱晨没法接,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秦铮一眼,秦铮回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二奶奶田氏因身子重没来,二少爷秦程却带了女儿玉儿过来的,当着这父女二人的面儿,秦修仪却说只有一个孙女儿……邱晨都不敢回头看秦程的表情了。心里暗暗有些恼怒,秦修仪这是来做什么的,专门为了给她和孩子们树敌来的么?九儿是他唯一的孙女儿,玉儿算什么?再进一步,秦程算什么?难道就不是他的儿子了?再进一步,让李氏和其他的庶子庶女们怎么想?
邱晨脸上的笑都僵了一瞬,片刻,才强撑出一抹笑来答应着,垂了眼再不开口说什么了。
秦修仪看也不看邱晨,只含笑看着仍旧被李夫人抱在怀里里的九儿,笑道:“我就这一个孙女儿,不过是一对镯子罢了,没有什么戴不起的!”
玉材已经雕成了镯子,恢复是没办法了,邱晨也只能道:“您真是太宠她了,她这么大点儿,哪里戴的起这么贵重的东西……”
是以,秦修仪按出一对牌子来给孙子时,大家伙儿没什么特别表情。但看到九儿得了一对玉镯子时,不仅后边看着的几个庶子庶女都变了脸,李氏脸上的笑也有些撑不住,就连秦铮和邱晨也愕然了。
随即,秦修仪也拿出给孩子们备下的礼物,两个孙子一人一个玉牌子,牌子的玉质莹润白腻,恰如羊脂一般,邱晨这不太懂的一看也知道是上好的羊脂白玉。牌子只是周边有浅浅的薄意雕刻,正面则是光滑细腻没有半点雕刻,寓意事事如意,也寓意平平安安,都是好兆头的意思。给孙女九儿的则是一对白玉镯子,镯子的玉质与敞儿、亮儿的玉牌子质地一样,若是细心一些,就能看得出来,两个孙子的玉牌子恰好是九儿这副玉镯子的镯心所成。比较少见的是,玉镯的直径很小,大人是指定戴不上的,三五岁的小孩儿却是正好。只不过,这种极品玉材珍惜难得,小孩子淘气调皮比较活泼,容易磕了碰了,就是不碰坏,孩子长个也就戴不了了。故而,若非特别宠溺疼爱孩子的,家里还得豪富的,没人会将极品玉材给孩子们做成镯子戴。
秦铮和邱晨自然要垂手听着。
秦修仪难得在旁边附和妻子的话,赞同道:“夫人这话有理,照管好几个孩子最重。”
按下这一点点思虑,邱晨笑脸相对。李氏又道:“别的啥也可以放一放,孩子们的康健才最要紧,可要小心了!”
这是孩子生了场小病,若是别的隐蔽之事,是不是也就这么快给传播出去?
小惩大诫之后,邱晨就将这件事搁下了,再没提起过。秦铮这几日去了庄子,回来也跟她在一起,并没有去国公府那边,自然不会传过话去。李夫人却已经知道了消息,这消息的来源,不由得邱晨掂量一番了。
亮儿拉肚子的事情很快过去了,邱晨只是加强了各处的责任和相互承接,杜绝再次发生这种传达和交接上的失误。当然,作为负有主要责任的窦氏和大厨房掌管奶娘饭食的管事都给了惩戒,窦氏扣了三个月的月钱,厨房的那个管事扣了一个月的月钱,并言明了,两个人只是戴错查看,再犯一次错,两个人就都撵出去。
邱晨眉头一跳,笑着道:“可能是白天玩的太狠了,夜里哭了两声,没有大碍。劳夫人惦记了!”
李夫人拍拍她的手,一团和气地询问道:“听说前几日老四有些不好?如今可好了?”
邱晨微微一笑,抬眼衷心地向李夫人道谢:“夫人用心了!”
第五百八十四章 闯进来
三个人畅怀大笑,举杯共饮,正畅快间,外头突然一阵脚步声飞跑进来,到得门口也不及通传,就通报道:“夫人,夫人,福安公主闯进来了!”
听他这么一说,邱晨也自失地笑起来。也是,外头有用的物种多了去了,不说比较重要的经济作物,就是瓜果蔬菜也有好多没有传进来,云济琛这样模糊搜索,就是找不到她指定的几种,能找回其他的东西来也不错。
云济琛却不怎么在意,不以为意地笑道:“你放心好了,我叮嘱船上,不论什么树木花草,只要咱们大明没有的他们没见过的,都给你搜罗来,总行了吧。是不是你要的,你自己挑拣去!”
云济琛仔细听着,待邱晨说完,却仍旧不太明白是什么东西。毕竟这个时候没有图,就连描述也是比较含混的,有些现代专业词语邱晨不能说,说出来云济琛也听不懂,最后结果自然是说的含糊,听得糊涂。
见廖文清如此,邱晨也不再多言,转而说起新一年的计划和筹措安排来:“……我前些的日子从理藩院听到几种植物,船队再出洋时记得叮嘱船上的人细心搜寻搜寻。一种是树干割破能出液汁的,初流出的液汁是白色,干涸后变为黑色,有韧性……还有一种是树枝上结果子似豆……”
默然了好一会儿的云济琛也笑着插言:“是啊,我们哥俩你还不知,乐哈着呢,不必挂记我们!”
廖文清并不言语,一笑举杯饮尽,放下杯子,这才道:“放心吧,我跟云二都不是苛责自己个儿的,你不用替我们担心。你只管照料好几个孩子,照管好你自己就好。”
“嗯,”邱晨并不想隐瞒什么,也不扭捏,爽快地微笑承认,随即,举杯示意廖文清,道,“我也希望,我的朋友、亲人都过得好,过得舒心。”
“气色极好……看得出你很舒心!”片刻,廖文清才抬起眼看过来,眸子里一片沉静温和,已经看不出其他情绪。
“是呐,一家人盯着我补,都吃胖了!”邱晨随意地抚了抚脸颊,笑意灿烂,衬着酒意微醺的淡淡红晕,眸子也更加灿亮如星辰一般,看的廖文清不由一呆,随即心脏猛地一紧,垂了眼。
两个人微微一愣,随即相视一笑,廖文清继续道:“我还好。……看你如今气色,确是调养的不错。”
“听说你生产遇险……”廖文清也同时开口。
邱晨默了一瞬,随即转开眼不再理会于他,转而看向廖文清,举举手中酒杯,两个人共饮一杯,邱晨关切道:“你这一向可好?”
“不然还怎样?我大哥已有三子两女,传续香火也不用我着急!”云济琛饮了一杯酒,随意地翻翻眼睛道。
邱晨微微愕然着,好一会儿才道:“就只是为了让老人家放心?”
云济琛笑了笑,意态阑珊道:“……祖母年事已高,这一年未见,竟是老的厉害……罢了,她老人家就我这么一桩操心事,且让她老人家放心吧!”
老大难终于想通娶妻成家,邱晨自然为他高兴,“不声不响地,居然连日子都定好了……能让云二郎动心的女子必定是极难得的,不知是哪里人氏?”
云济琛率先哂然一笑,不以为意道:“三月二十六。你备厚礼吧!”
说笑彦彦间,邱晨自然地询问二人的家庭状况,还有两个人的婚事……这两个人跟她年纪相仿,她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这两个也已近而立,却仍旧未曾娶亲,邱晨见了自然要念叨上几句。
酒过三巡,三人的话题也从生意转到各自的所见所闻,奇闻趣事上,邱晨说一说京城的诸般形势,云济琛和廖文清天南海北地见多识广,随意拿出一两件来,就令邱晨羡慕不已,心向往之。
邱晨也没看账本,示意月桂将两个匣子捧下去。然后命人上了饭菜。菜色不多,却精致,三人围着炕桌,云济琛和廖文清喝的是自酿的蒸馏酒,邱晨则烫了一壶金华酒。开始一点点生疏散去之后,三人都有些回到往日的错觉,自然就放开了许多,自斟自饮,说笑言谈,怡然惬意。
又有几大箱子的物事,是云济琛和廖文清带来的特产礼物,诸般稀罕玩意儿,每年都是这样。
邱晨让着两个人喝了口茶,这才笑着问询二人路上的情形,廖文清和云济琛一一作答之后,言归正传,说起各自主持的买卖庄子作坊情况,并将两个匣子交给邱晨。这两个匣子也是惯例,邱晨不用看也知道,一个匣子是账本,另一个匣子则是一年下来她所分的红利。最初是银票,后来利润大涨,特别是有了船队之后,挣得钱更是比原来多了几倍,是以,从去年起银票已经换成了大通票号的金票,是见票即付黄金的。
三人进了屋,邱晨将斗篷脱了,随手递给夏艳,招呼着云济琛和廖文清径直穿过花厅,进了次间,招呼着两个人上了暖炕,三个人围着炕桌随意而坐,丫头们迅即送上热茶来。
云济琛和廖文清闻言都顺势起身,廖文清主动后退一步挑起门帘子,云济琛目光在廖文清脸上一转,笑着往后退了一步,站到了廖文清身后。
邱晨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笑骂道:“你们俩,这是要我叫人打你们出去么?”
云济琛和廖文清都是满脸喜色地站在门口,眼见邱晨走到跟前来,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齐齐笑着拱手长揖见礼。
“你们两个,要不一个不见,要来就凑一起……”邱晨笑着嗔怪道,一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守在小花厅外的小厮已经通报了进去,片刻,靛青色团花缎棉门帘子从里头挑起来,两个挺拔玉立的身影走了出来,着绛红色袍子的是云济琛,青灰色袍子的则是廖文清,看到沿着回廊走过来的邱晨,都露出一抹欢喜之色。
廖文清和云济琛已经由赵九引着到了小花厅落座,邱晨在小花厅外下了暖轿,揣着手筒子,手里握着暖哄哄的手炉,身上裹着厚实暖和的大毛斗篷,整个人几乎都被遮掩在厚实的冬衣之中,只有一双眼睛,透过蓬松的白狐毛看出来,黑湛湛水润润的,透出欢喜和期盼来。
邱晨笑着要了一件烟紫色羽缎绣着一只白玉兰花的白狐斗篷,带了月桂和夏艳出了沐恩院,乘了暖轿,一路往前院的小花厅去了。
也没多会儿,从前头一道道传进话来,云济琛和廖文清已经到了,赵九引着二人往里走。
说说话,邱晨起身,要了一条水蓝色缎地莲紫色缠枝莲纹起绒的妆花绒帔子裹在肩上,慢慢走到临窗的暖炕上坐了,春香和夏艳捧了一盅桂圆红枣茶上来,邱晨捧在手里慢慢喝着。心思却飘向西苑,这个时候,冰嬉预演应该完了吧?孩子们大概看的满脸兴奋激动……又想,下午阿福带冰球队下午就要跟人进行第一场比赛了,输赢倒也罢了,就是怕孩子们摔到磕到……冰上运动,还是这种对抗运动,彼此间冲撞对抗都是必不可少的,而且这个时候的比赛规则远远不够完善,冲撞对抗很是野蛮,经常有人被撞伤、摔伤,由不得邱晨不担心。
邱晨抬手一指头点在月桂脑门儿上,笑嗔道:“还越来越来劲儿了!”
月桂也笑:“我嘴最笨,夫人是知道的,哪里会说什么奉承话,不过是大白话罢了!”
含光幸灾乐祸地笑:“让你嘴甜!”
过年发赏钱、红封的时候,下人、伙计们往往会说些吉祥话讨好主子或者东家,说的高兴了,往往会加厚赏。是以,邱晨才这么说。
目光微动,邱晨盈盈一笑,“你这丫头也学会奉承了。不过,这会儿说吉祥话还早,说再多也没红封!”
昀哥儿小时候,邱晨初到京城,要照管庄子作坊,要亲自带孩子喂奶,还要操心结交往来应酬,又挂念出征在外的秦铮,月子虽然调养的好,却一直没见胖,出了月子反而比生产前更清减了些。这回生三胞胎却不同,因为生产前后着实危险,闯过来之后,秦铮和孩子们,上上下下,没有不上心她的身体调养的,吃喝不说,还有穆老头儿日日盯着调补,又不用她亲自带孩子,外头的庄子、作坊也都早已经理顺,不用操心太多,是以,两个月的月子做完,邱晨终归是略略丰腴了些,气色也调养回来,肌肤细腻白皙,眸子黑湛湛,嘴唇红润润,头发乌鸦鸦闪着暗光……整个人的气色真是补足了,相比起当初在安阳时的操劳奔波来,神情恬淡气度安然,人看起来自然年轻。
邱晨摇摇头,抬手指了指一件藕色湖缎精绣几枝枇杷黄鹂的收腰侧开叉长褙子,下边配了一条松绿银丝绣莲花纹的百褶曳地长裙,发髻上也仅仅攒了一枝翠叶累金步摇和那一朵油黄蜜蜡芙蓉簪子,雅致清丽。月桂和含光伺候着邱晨梳理好了,月桂微微俯身看着镜子中的影像,满脸笑意道:“哎呀,这么看着,夫人就跟我初见时一样,这几年,竟是一点儿没见老呐!”
月桂这丫头虽性子温软,却仍旧有些虑事不周全啊!
前朝律例,庶人、农人、商人皆不可着罗。本朝虽不再明文严律,但如妆花过肩凤罗这样的衣裳,仍旧不是一般人能够穿着的,一般都是命妇方能穿用。穿这一身衣裳去见老友做什么?可以显摆,还是刻意疏远招人嫌去?
将身上惯例穿的家常靛青衣裳换了去,邱晨站在衣橱前,半天没有动作,月桂在旁边笑着提醒:“夫人,这一件刚做的青妆花过肩凤罗褙子,是夫人爱的青色,搭配一条十六幅石榴裙,又庄重又好看。”
历经两世,回忆往昔,止不住暗暗怅惘叹息,人生说慢也很快,悠忽几十年,欢喜坎坷都难免,每每回忆,却总觉得那快乐轻松地时光过得特别快,恍惚间一闪而逝,再也无处找寻了。
提及廖文清和云济琛,就不由人不想起从前,三人在安阳城,不时就能聚在一起谈论商议,不说廖文清那时的心思,三人真真是最好的生意伙伴,也是颇为投契的朋友。除了生意,很多时候不过是随意聊天谈笑,没有人顾虑男女之别,也没有人在乎贫富贵贱,嬉笑怒骂,喝酒听曲,何等畅快欢喜……只可惜,那般时光一去不回返。哪怕是她没嫁给秦铮,没嫁进京城来,自从廖文清的母亲高氏病故,她们三个人也已经没办法再畅快淋漓地谈天说地,风声笑语了!
前一天,接了廖文清和云济琛的消息,他们二人二十三进京,二十四日过来聚一聚。也正因为他们二人过来,今儿西苑元日冰戏预演,过半晌阿福还有一场比赛,秦铮带着阿福阿满昀哥儿还有成子一起去了,只剩下邱晨一个人在家里,守着三个小的。
邱晨照旧处理完家务,就带人去各处看清扫结果。走了一圈子,略略指点了几处帐幔物件的布置,就转回来,去沐恩院略略歇息片刻,就重新洗梳了,又寻衣裳更换下身上穿的家常衣裙。
前院有如汹多的僧道念经祈福,家里的丫头婆子们似乎都小心了许多,放轻了走路的脚步,压低了说话的声音……似乎怕一不小心就招惹了佛祖神仙的怪罪一般。
依着邱晨的意见,与其花这许多钱请僧道念经祈福,还不如多周济些粮米衣裳给那些苦寒之人呢。不过是迎合风俗惯例,不想弄个特立独行招人耳目罢了。
同样的,二十四还是诵经祈福日,早就请好的佛道两班一大早就到了府里,就在前院的大院子铺陈开来,各自吟诵经文,祷念祈求祝福。刚进京那一年,邱晨对这种僧道同在的场面感觉很诡异很新鲜,奈何那一年生昀哥儿正在坐月子,直到第二年才看到……那场面,只能说是诡异的平衡,看过也就罢了,不再新鲜好奇了。
二十四是打扫除尘的日子,虽然府中各处已经清理过了,这一日也照旧要上梁擦一擦,再扫一扫屋角、橱柜后边的隐蔽处,全了礼。
秦铮则带了昀哥儿在靖北侯府祭完灶后,就赶去国公府那边的宗祠祭祀。吃过晌午饭,临近申时才转回来。
中元节的时候,阿福阿满见过了祖父,却并没有相认,也不知道父亲在世的消息,自然一大早就去白石桥请灵位祭祀。
二十三是祭灶日,也是祭祀日,按例要请祖先祭奠的。
阿满还独自承担了白石桥宅子的修缮、清理,连着跑了两趟,在二十三祭灶这一天前收拾利落了。
邱晨则带着阿满继续准备过年诸般事务。
这事暂时个告一段落,秦铮每日去上朝后,再去衙门点卯,难得闲暇,偶尔回来的早,就会去后园子的湖上指点一下孩子们的冰戏冰球训练。
秦程告辞不提,秦铮自己在前头外书房里坐了一回,才起身缓缓往后院走去。
秦铮看不得他这一脸谄媚,冷着脸淡淡道:“你明白就好,上心学好了,有能耐不怕没处伸张。还没回家吧?赶紧回去,跟父亲回禀一声去吧。”
天下河工水利自然是极重的,动辄就是十万数十万的银两调动花费,自然也是动辄关系一方数万百姓安危的。秦铮提醒秦程的意思,是学好了河工水利,就能造福一方,流芳百世。秦程听到这话想到的却首先是那数万数十万的白花花银子,早就听说要管河工的都发财,秦程的眼睛立时就亮了,眼光热切地看着秦铮,郑重拱手深施一礼:“弟弟愚钝,未能明白福王一片苦心,得亏大哥点醒。大哥且放心,弟弟必将安心办差,用心学着……必不会辜负福王和大哥的提携。”
秦铮盯着一身墨绿色暗竹叶纹天香罗锦袍,头戴上好青玉簪子的秦程,不由地皱了眉头,面色也又冷了两分,却仍旧按捺着,道:“都水清吏司掌管天下河工水利,不可谓不重,却也需懂得水利河工之人方能担任。你从未接触过河工水利,两眼一片茫然不成,自然要慢慢学起来。福王让你在典史上,就是让你多接触河工水利的条陈、折子、典籍,待到明白晓事了,再去河工上也才能担当起来。”
秦程拱手:“是,弟弟这般,能得到个差事就知足了。”
见秦程脸上虽然挂着笑,却并不怎么真心欢喜,秦铮提醒道:“……将你按在此处,福王可谓用心良苦。”
从工部衙门出来,秦程就到靖北侯府向秦铮汇报并致谢。
福王杨璟芳办事倒是利落,不过隔天,秦程就接了信去了工部都水清吏司报道,就被安置了一个典史的职位,属于未入流,管理各地水利相关的条陈、文件的整理、记录、归档诸般事务,都是些案头工作,相对来说应该比较容易入手。
第五百八十五章 刺猬的柔软
邱晨见他窘迫之色满脸,也不忍心逼迫,随即灿然一笑道:“既如此,那就别再说什么了。刚刚咱们酒喝到一半被冲了,我让人再置办酒菜来,咱们再边喝边叙!”
廖文清脸色一囧,连连否认道:“不是,不是,怎么会……”
邱晨转眼跟云济琛交换了个眼神,微微展颜一笑:“文清这话毫无来由,当初,还是因为我的缘故,你们二人才得罪了公主。我都没一再请罪,怎么文清倒反过来跟我客气了?你这是说我忘恩负义还是怎地?”
转回来,廖文清和云济琛已经回到了小花厅内。看到邱晨进来,廖文清关切地目光就注视过来,见她表情无异,甚至微笑和暖恬静,也就将到了嘴边儿的关心话咽了回去,只拱手道:“带累你了!”
邱晨立在车下不远处,恭恭敬敬地曲膝送别,然后目送着护卫、宫女嬷嬷们簇拥着福安公主的车子一路出了靖北侯府,一转弯看不见了。
再之后,两个人谁也没再说话,邱晨却秉持礼数,一路将福安公主送到大门内,一辆颇为宽大,却没有公主府铭记的车子停在那里,福安公主在车下停住脚步,回头看向邱晨,又飞快地扫了小花厅方向一眼,提起裙角踩着凳子上了车。
“好说好说,多谢福安公主!”邱晨淡淡地客气着。
福安公主冷哼了一声,有写刻意地不以为意道:“除了生意,他以后怎样都不是你能理会的。安宁郡主可不要忘了,你已是靖北侯夫人,已经跟靖北侯生子育女……说起来,我倒是真的有些失礼,忘记恭贺安宁郡主喜得三胞。果真是难得之喜。安宁郡主有福气呐!”
邱晨暗暗叹息着,嘴上淡淡笑道:“公主不必客气。我不过是好奇,廖三那样看似好脾气其实最执拗任性,遇强则强的人,若是遇上一个懂得示之以弱的绕指柔,会有什么结果?”
福安公主不管怎样嚣张跋扈,这举动间潜移默化的贵族范儿,却已经深刻进了骨髓。不像她,哪怕是跟着礼仪嬷嬷学再久,有些随意闲散的习惯也已经根深蒂固,再也无法改变。
没有比较不觉什么,有了比较,邱晨不由汗颜。
邱晨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大红色嵌了黑貂裘的皮裙沙沙地一动,那黑色貂皮只是微微地移动,裙角不说起伏翻动,甚至都看不出太大的动静来,整个人脚步轻盈的有些像是漂行一般……再看她自己的裙角,哪怕是压抑了脚步,自觉放稳用小碎步了,却仍旧有些翻飞晃动,走得急了,白玉双鸾佩压脚甚至会跳起来……
“不管你居心何在,我还是跟你道一声谢!”福安公主脚步不停,连表情都没变,淡淡地丢过来一句。
福安公主盯着邱晨看了片刻,收回目光,提步往外就走。邱晨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后一步,仿似再平常不过送客离开。
说完,邱晨后退一步,不卑不亢,客气有理地让着福安公主道:“既然福安公主不肯赏脸,那臣妾恭送公主!请!”
邱晨也不示弱,盯着福安公主挑着唇角笑道:“公主是什么人我并不在乎。但若是想让人在乎,公主不妨柔软一些。”总是一身刺跟刺猬似的,没人敢接近。
不用福安公主提醒,邱晨也明白。不然,她也不敢这么一而再地挑衅了。
当年,在安阳,双方冲突,甚至动了手。福安公主更是被云济琛和廖文清打发人扭送去了官府衙门……虽说不知者不罪,可若要强按一个不敬之罪,她们三个谁也逃不了。更别说,那以后,福安公主也没再报复打压……可见,这位虽表面上看似嚣张跋扈,但本质并不是那种小肚鸡肠、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之人。这副爆炭脾气,说白了,大半也是生在天家,金枝玉叶,被惯出来的。
福安公主挑着眉梢,似乎有些不耐道:“若是担心我的人传出消息去,大可不必……若是论责,你以为你的安宁郡主能当的这么顺当么?”后半句,福安公主压低了声音,似是耳语,仅仅只有她跟邱晨两个人听得到。
邱晨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目光,迎着福安公主倏然一冷的目光慢悠悠走上前去,笑容恬淡轻悠,直到福安公主近前两三步处,方才停住脚步,微笑道:“福安公主可是贵客,平时请都请不到的,这会儿好不容易上门,就这么让公主走了,连杯茶也没奉,传出去,说不定靖北侯府就落个怠慢公主之责呢。”
“海……杨夫人!”廖文清有些担忧地叫道。
福安公主顿住脚步,回头看着邱晨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来,“怎地,安宁郡主还要挽留本宫不成?”
邱晨咧嘴一笑,扬声叫道:“福安公主这就离开么?”
说着话,福安公主转身就走。根本没有告知一声的自觉。
福安公主灿然一笑:“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大丈夫一言既出,再无悔改!”廖文清毅然道。
福安公主挑着眉,紧紧盯着廖文清看了片刻,突然开口问道:“果真是任我处置?”
此话一顿,廖文清吸了口气,俯首看着福安公主,压低了声音道:“廖某有得罪公主处,公主要杀要剐,廖某都悉听尊便,洗净了脖子等着。但请求公主不要牵连到廖某的朋友、家人,廖某铭感肺腑。”
廖文清抿了抿唇角,微微仰首默了一瞬,道:“公主玩笑了,廖某不过一介商户,最是微末的存在,又有什么胆子敢于冒犯公主。”
福安公主眉头一挑,勾着嘴角,心情愉悦起来:“我为什么不能来?说起来,我跟靖北侯和安宁郡主可都是旧识老友了,还没到靖北侯府拜访过呢,今儿不过是突然想起来,过来拜访拜访罢了!……怎地,你能来,还不允许我来了?”
似是询问,却没有询问的语气。
福安公主跟廖文清已经面对面站住,廖文清面色无波,微微皱着眉头,看着福安公主看了片刻,终究叹了口气,淡淡开口道:“你到这里来作甚!”
他的眸子微微一闪,随即转眼看向另一边。
云济琛嘴角噙了一丝笑,注视着已经转回头去看向那边的福安公主和廖文清,脸上的笑容已尽数敛去,眸子黑黑的,有光芒一闪而过。
邱晨回头瞥了云济琛一眼,没好气地,却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道:“你还真是爱看热闹啊!”看完了一个又一个!
邱晨往后退,一路退到后边,几乎退到廊檐下去。云济琛无声地走上来,走到邱晨身边站住,低声笑道:“不用怕!我们只需等着看就好!”
啧啧,看不出来啊,原来都称呼上字啦!廖文清还顶着一张死人脸,真是!
邱晨是知道的,却只是听廖家老大这么叫过一回,其他时候,包括云济琛在内,都只是叫‘廖三’,她开始叫‘少东家’,后来叫‘文清’,从没叫过惠成!以字称呼,非亲近之人不可。
廖文清,字惠成!
她们一退开,福安公主睨了她一眼,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来。仿佛胜利的天鹅,转眼看向走过来的廖文清,绽开一个灿烂中略带些羞涩的笑容来,呼唤道:“惠成!”
卡巴卡巴眼睛,邱晨看到云济琛对她戏谑一笑,邱晨咧咧嘴,也回了一个很勉强的笑,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开,让路!
邱晨记忆中的廖文清,最初是有一点点轻浮纨绔玩世不恭的,后来接触的多了,熟悉了,了解到这个习惯了奢华,举止有些轻浮的年轻人,其实心地不错,懂得互相尊重,也聪慧灵敏,善于捕捉商机的同时,也没有富家子惯有的那种眼高于顶……但综合种种,仍旧不得不承认,廖文清在邱晨心目中多少有些‘男人味儿’不足,今儿,在分别几年,极少相见的这一天,在遇到了福安公主之后,邱晨突然发现,廖文清不止是年龄增长了,也真真正正蜕变成了男人!
之前,让邱晨觉得有些寥落的廖文清,这会儿慢慢走过来,表情没有太多变化,却让邱晨在那挺拔清瘦的身影上感受到了一种迥异于前的气度……嗯,用一个词形容,那就是‘男人味儿’!
缓缓转回头,看到一贯盛气凌人的福安公主这会儿竟然露出一抹羞赧之色,还略略带了些她自己可能也不知道的妩媚婉转之意,完全忽略了她面前的邱晨和丫头婆子一大帮子人,而是越过这些人全心全意地关注到慢慢走过来的那道灰色身影上。
邱晨眼睛一转,随即就有些恼怒了。这两个人……亏得她还跟母鸡一样护在前头!哼!
刚刚她了无所知的时候,每注意到廖文清的不同,也没有注意到云济琛的表情变化中的异样,这会儿,似有所觉后,邱晨再转眼搜寻云济琛,就看到他就站在廖文清身后,露出大半个脸来,哪一张脸上满满的只有幸灾乐祸和看热闹的兴奋,却没有半点儿担忧和焦虑。
云济琛不声不响的,连娶亲的日子都定下了。而一直看似一潭死水的廖文清,似乎跟传说中最剽悍最蛮横的福安公主之间发生了许多她不知道的故事呐!
跟两位朋友一别经年,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
邱晨怕自己眼花看不清,眨了眨眼睛仔细看过去,竟然惊奇地在廖文清眼中看到了一丝宠溺!
对,就是宠溺!
只是,她的警告没有出口,不是邱晨怕了福安公主胆怯了,却是她看到了廖文清脸上的表情不对,不同于当初在安阳时的单纯气愤恼怒,恼怒气愤仍在,却在其中多了许多无奈和尴尬之意……这样子,这样子,好像是丈夫看到妻子丢人时那种又气愤又恼怒,偏偏无奈中带着一点点宠溺的模样!
邱晨微微一惊,连忙转身,想着劝廖文清避一避。毕竟,廖文清不过是商户出身,自己也没有功名,福安公主想要对他怎样太容易了,哪怕是当场让人将廖文清打杀了,照两人悬殊的身份,福安公主也不会有什么,大不了受皇上几句申饬。甚至,廖文清丢了命还落个忤逆之名,那可就是死都白死了。
邱晨神色不动,身体不动,连腰板儿都挺直如旧,没有丝毫的佝偻躲避之意。秦礼带着护卫门子们也匆忙守护到邱晨身侧,以防备对面的剽悍公主做出什么伤害夫人的举动。眼看着就要撕破脸,邱晨就听到身后有个清越的男声带着恼怒道:“住手!”
福安公主彻底恼了,盯着邱晨缓缓举起手来,一边咬牙道:“你让不让?”
邱晨平静地看着福安公主,脸上的笑容不变,却淡了许多,眼睛中更是一丝笑意都不见,淡淡地开口道:“不论是公主还是谁,总得遵规守法,昭昭日月,朗朗乾坤,您贵为公主,也不能无端闯入我府上恣意任性。公主若是友善来访,我自当扫榻倒履相迎;若是上门的恶客,少不得就要得罪了。”
福安公主被邱晨这么一番连打带消,气极反笑,挑着眉,正视着邱晨道:“呵呵,还果真是练出来的,这嘴巴还真是舌灿莲花了!……不过,今儿本宫还就做一回恶客了,你又能把本宫怎样?谅你也不敢有何违逆之举!哼,让开!”
客随主便是为客之道,下一句就是恶客乘(cheng,四声)主,还有一句是‘喧宾夺主’,可都是无礼之举,招人讨厌的。
嫣然一笑,邱晨不等福安公主回话,又接着道:“既然公主到了臣妾府上,还有一句话‘客随主便,为客之道’,想必公主是知道的。”
邱晨曲膝微笑道:“公主误会了,臣妾不敢。只是公主毕竟到了臣妾府上,来者就是客,作为主人若是怠慢了贵客,可就不止是让人笑话了!”
福安公主脸上的冷笑都不见了,盯着邱晨道:“你这是要以下犯上忤逆么?”
邱晨脸上仍旧挂着笑容,眼神却冷了下来,仍旧挺直腰板岿然而立地挡在福安公主面前,微笑道:“公主有何事,不妨让臣妾去做,公主千金玉体尊贵无比,在我靖北侯府上,若是有个差池闪失,我们夫妻可担待不起呐。”
跑到人家家里来,还这般嚣张跋扈,还真不枉她的最剽悍公主名声!
说完,不等邱晨回话,福安公主敛了表情,径直道:“今儿,我不是为你而来,你也别管我作甚,赶紧让开!”
福安公主刚刚隐有风雷的脸上缓和了些,带了些兴味居高临下地睨着邱晨,微微弯着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来,淡淡道:“多日不见,当年只会撒泼打人的庄户女,也学得巧舌如簧了!”
邱晨脸上展开一抹灿烂的笑,一边曲膝见礼,一边惊喜无限地道:“安宁见过福安公主。不知哪阵香风将公主玉驾吹到寒舍啊?真是蓬荜生辉,三生有幸呐!”
福安公主也看到了邱晨,脸上闪过一丝冷笑之后,脚步不停,直冲冲地走到邱晨面前,这才停步,微微仰着头,用俯视的角度睨着邱晨道:“闪开!”
见到福安公主,邱晨停了脚步。
从温暖如春的室内走出来,迎面一阵寒风吹过来,让邱晨略略停了下脚步,下意识地裹了裹身上的斗篷,这才重新提步往外走。没走几步,迎面就遇上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几个门子护卫神情戒备地围拢在周边,却不敢动手,倒有些像是护送……而他们中间带着几个丫头婆子,一脸盛气凌人的不是别个,正是传说中剽悍无匹的公主福安。
邱晨行动力很强,一句话落下,已经裹了斗篷走了出去。
说着话,邱晨要了斗篷就往外走,也没注意到听到通报后云济琛和廖文清两人的表情瞬间遽变,云济琛幸灾乐祸和提醒,廖文清的脸上则是窘迫和羞恼,不管怎样,这两人脸上都没有惊讶,似乎对福安公主的到来早有预料一般。
心中惊讶疑惑的邱晨很有女主人自觉,起身安慰两名客人,“你们且坐,我出去看看!”
没听到过这位公主回京,怎么突然闯到她的家里来了?这都三四年了,之前即使有旧怨,也不该这会让才来找她算账啊!
再以后,邱晨进宫参加朝见,或者在勋贵圈子里的交接饮宴,再没见过福安公主,偶尔听过两次,说剽悍的福安公主去了江南,后来又听到一回说福安公主去了奴儿干……
福安公主曾经在安阳跟邱晨有过一段龃龉,再往前,福安公主还曾觊觎过秦铮,想嫁给秦铮而没能成事。邱晨嫁入京城之始,也曾经担心会在某些场合受到这位剽悍公主的为难,但比较意外的是,这位福安公主似乎不怎么在京城停留,得了特许的她更多时候都是悠游在外,邱晨就是在长乐长公主身边见过福安公主一回,虽然有一两句冷言冷语,却远远谈不上故意让邱晨难堪的地步。让邱晨甚至有些怀疑,众口铄金,关于福安公主的评价是不是也有些过于夸大?还是说,福安公主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在乎秦铮?!
第五百八十六章 悬殊
邱晨有些不忍,也有些不好意思,却没有躲避,只是放松了自己的身体,贴合过去……
“我的手凉……”邱晨低低的提醒着。话音未落,手已经被一双大手裹住,连双脚也被秦铮用热乎乎的腿脚裹住。本来只是觉得有些凉,贴上丈夫滚烫的身体才显出,她的手脚几乎是冰的,温差相差悬殊。
手脚难免有些凉,邱晨来到炕前,将手放在炕尾的熏笼上烘着,想着烘暖和了再上炕,却不防备一双手臂伸过来,将她的腰揽住,然后她就被拉上了炕。
邱晨点头应着,整整睡袍,转回卧房。
承影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替邱晨整理好头发,又低声劝道:“天亮还有一会儿,夫人昨儿还不舒爽,就再去歇会儿吧!”
只是吩咐承影:“不用秦礼他们,你安排人盯着廖三公子,平常行动就不必回报了,只看顾着廖公子,没危难,不受伤害即可!”
不过,她也知道云济琛不会置廖文清的安危于不顾,也不是随意胡言之人,既然他说无需担心,她也就放心了。
虽然之前邱晨就猜测到某种可能,但毕竟事情的发展有些太过匪夷所思,让人不敢置信,而且,福安公主的性子她亲自领教过,是何等的骄横嚣张无礼,秦铮在她手中尚且没讨了好,不得不自伤躲避。廖文清不过是一个商户之子,与福安公主的地位天差地别,怎么不让人担心?!
走进净房,承影已经从净房的另一个门走进来,伺候着邱晨洗漱更衣的同时,低声回道:“昨晚给云二爷送信的人没有带回回信,只带回云二爷一句话,说让夫人您尽管放宽心,廖三爷无事!”
邱晨眨眨眼,抿着嘴笑了笑,俯身下去,在丈夫脸颊上印了个轻吻,正要起身撤离,却被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揽住,不得不专心致志地送上一个亲吻,这才终于赎回自由,得以抽身。
听着妻子这样宽慰,秦铮才放松了表情,邱晨正要转身,秦铮却嗯了一声,微微侧了脸……
“本来就没发热!”邱晨失笑着,又拉了丈夫的手塞进被窝,替他将被窝拉好,低声道,“我觉得大好了,也穿了睡袍,不会冻着,你放心睡吧!”
“嗯,不热!”秦铮嘟哝着。
婚后的生活似乎让秦铮警觉性放松了好多,这会儿也没睁眼,却朝着妻子抬起手来。邱晨失笑,主动地把额头送过去贴上丈夫的手掌。
邱晨略略一愣,立即悄声笑道:“我去趟净房……你睡吧,还早呢!”
她们夫妻不同于其他人家,不是妻子在外侧伺候丈夫,而是秦铮习惯睡在外侧,吹灯或者夜里倒水之类都是秦铮来做。自从成亲,只要秦铮在家,邱晨就一直是被照顾的那个。这会儿起身,却要越过睡在外侧的秦铮去,是以,她极小心极谨慎了……可还是没有能成功,她刚刚及上鞋子,秦铮就在她身后道:“怎么就醒了?要什么说一声就好,怎么自己下去了?”
晨曦微露,天光尚未大亮。就连习惯早起晨练的丈夫也还在熟睡之中未曾醒来。邱晨转眼看看炕橱上的座钟,刚到卯时……邱晨心里搁着事儿,加上昨天睡得太好了,这会儿再没了睡意,略躺了片刻,就躺不住了,干脆放轻了手脚起身。
或许是因为及时服用了药丸治疗,也或许是邱晨所出药方疗效确切,也或许……第二天一早起来,邱晨就觉得神清气爽,精神奕奕,之前种种不适一扫而光了。
“夫人且放心!”秦铮有些不以为意,又似乎有些含酸的说着,手下动作不停,一下一下,柔和而有力地给妻子按摩揉捏着。
承影心领神会,答应了一声:“夫人尽管放心!”脚步声响,接着是外屋的门关闭的声音……承影去耳房了。邱晨心里再惦记也无法了,只好将此事暂时抛开去。
昀哥儿住在二进,相对于邱晨夫妻俩的住所确实是前头。
邱晨还惦记着云济琛的回信,可当着秦铮的面儿,她再怎么粗线条也知道不应该表现出对其他男人的关切来。尽管,她并没有什么好心虚的。张了张嘴,只来得及在承影退出去之前嘱咐了一句:“你盯着前头些!”
说完,抿着嘴含着笑,承影垂首退了下去,细心地放下碧纱橱外的漳绒幔帐。
承影有眼色地在身后挥挥手,垂着头道:“夫人,奴婢已经备好了热水,茶水就在茶稞子里……奴婢就在耳房里,有什么吩咐只需唤一声就好。”
“嗯,让你自己在家里……受惊了。”秦铮有些内疚地宽慰着和妻子,细心地询问着妻子的需要,邱晨也不客气,很自然地享受丈夫的关怀。由着丈夫给她端水,按压发昏的头部和酸胀的身体……
福安公主的性子向来嚣张跋扈,任性无端,秦铮是亲身领教过的,自然知道。听妻子这么说,他并没有半点儿怀疑,反而觉得妻子措词温和,话语含蓄,已经是对那位嚣张公主最婉转的评价了。有这些能够看出他的妻子性子温和厚道包容,更让人值得尊敬,他为有这样一个妻子骄傲。
福安公主跟廖文清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邱晨也只限于猜测,这会儿自然不好跟秦铮提及,只能说:“……那位向来心思莫测,出了名的任性,今儿上门,我也给吓了一跳,谁知道只是莫名地说了说了两句话就走了……我可能就是急着出去被风吹了一下子!”
秦铮还没到家就知道了福安公主闯到府上过,不过,送信的人也说得清楚,福安公主气势汹汹闯进来,却并没生多大事,也没进屋,就跟夫人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是以,他略略有些担心,却没急着赶回来。回来后知道妻子伤了风,自然就想到了福安那个不速之客身上。
三个孩子离开,秦铮这才询问:“怎么会吹了冷风?过午福安公主闯进来作甚,可是难为你了?”
两个孩子行礼告辞,阿福也懂事地自请送昀哥儿回房。
邱晨点头应着,笑着安慰了儿子女儿两句,就打发两个孩子去休息:“阿福明儿还有比赛,阿满明儿也得替我管家理事,时辰不早了,你们也早去安置吧!”
邱晨耐心地听着两个孩子说话,阿满想着要上炕,却被她立刻制止,阿满察觉有异询问,邱晨才道出自己略觉不适,阿满立刻上前给她诊脉,很快宽慰道:“娘亲只是吹了冷风,并无大碍。好好休息一日,吃点儿祛风的药,或者喝点儿清淡大汤水也就够了。”
昀哥儿刚刚满两岁,出去玩了一天,兴奋过后累坏了,是睡在秦铮怀里抱回来的。阿福阿满却是兴奋不已,你一句我一句地跟邱晨说了冰戏的事,还有皇上……两个孩子都是第一次见到一国之君,难免极致敬畏和兴奋,自然要跟自家娘亲好好说道说道。
待承影吃完饭,邱晨又让她去西屋看过三个小的。秦铮带着三个孩子和成子也终于转回来。
春香心中一紧,连忙答应着进去伺候了。
承影答应着在暖榻上坐了,一边低声嘱咐着春香:“你小心伺候着,夫人身子不太舒坦!”
春香和风轻将热着的菜拿出来,春香笑着道:“姐姐赶紧吃吧,夫人特意让我们给你留出来的菜,一直在炉子上热着呢!姐姐慢慢吃就好,我刚刚吃完了,就进去伺候着!”
承影也很快赶了回来,春香和风轻连忙上前接着,承影安抚两人用饭,自己先进屋跟邱晨回了话,这才出来吃饭。
邱晨持家勤俭,平时饭菜都秉持精而少的原则,却并不吝啬,不仅她们吃剩的菜会赏给丫头婆子们吃,有时候比较少见的吃食也会分给众人都尝尝。春香和风轻是二等丫头,之前多是跟着承影月桂等人,这回直接接赏,却也并不意外,欢欢喜喜谢了,先尽心尽意伺候着邱晨用了饭,又将给承影留的饭菜放到炉子上热着,这才带了小丫头一起,将饭菜端到外屋,凑在一起匆匆吃了。
秦铮和孩子们不回来吃饭的信儿送回来的晚,大厨房已经备了菜,晚饭虽然只有邱晨一个人用,菜色却不少,剩下许多。
邱晨不舒服,食不知味。却仍旧夹了两个鹅油卷,要了一碗粥,又捡着清淡的菜色拨了些。就指着桌子上的菜色吩咐春香和风轻:“将这个芙蓉虾仁和香煎白鱼给承影留出来,再拿一份粥,放到炉子上热着去。你们俩个也别等着去大厨房吃了,将其他的拿下去,带人一起吃了吧!”
承影看她神情肃穆,也郑重地应了。春香和风轻带了小丫头送上晚饭来,承影看着摆了晚饭,又叮嘱了春香和风轻几句,这才点了个小丫头打了灯笼,一路往前院寻人送信去了。
暗暗摇摇头,将乱七八糟的思绪都抛开去,邱晨提笔给云济琛写了一封信,询问廖文清的情况,并含蓄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寥寥几句就写完了,邱晨提笔看了一遍,最后在信尾属了名,然后装入信封,交给承影:“让他们立即给云二公子送过去。嘱咐他们,等着云二公子看完信,要了回信再回来!”
邱晨瞥着墨池中的些许墨汁,微微笑了,这丫头是越来越贴心了。从她摆饭的一句话就知道她用墨不多……眼瞅着承影和含光几个年纪都不小了,甚至连月桂也已经十六岁了,狠心留着也留不了几年了。真不知道她们嫁了人,下头的小丫头们能不能也这么贴心。
承影略略有些意外,却也没质疑什么,毫不犹豫地答应着,扶了邱晨上炕坐舒服了,这才走到屋门口吩咐摆饭,转回来,自己去炕柜里拿了笔墨纸砚等物,在炕桌上铺陈开来,一边取了墨条磨了一点点墨汁。
邱晨醒过神来,透过镜子看了承影一眼,吩咐道:“给我备纸笔……接着让人摆饭吧。”
默然思忖着,承影给她梳好了头她都没注意到。承影看着默然出神的夫人,略略迟疑了一瞬,还是出声提醒:“夫人可是觉得不爽快?那就上炕歇着……您这会儿大不必硬撑着,尽快养好了,过年还有得忙呢!”
冰戏是在西苑太液池举行,邱晨倒是不担心秦铮留在那没饭吃,有杨璟庸这个掌管内务府的王爷在,再怎么也不怕饿肚子。倒是听到承影这么说,邱晨欢喜之余,不由地又想起同样说过这话的福安公主,再接下去自然又想起廖文清……看福安公主的模样,竟似乎吃定了廖文清,就是不知道,福安公主对廖文清究竟保持何等打算……虽说她没有大本事,单若福安公主强人所难,她不会束手旁观不说,也并不觉得自己尽力就未必不能帮廖文清一把……再不济,她们有远洋船队,廖文清也可以跟着船离开一段时间,待上两三年回来,想必福安公主也就忘怀了。
“前头穿了信儿过来,说是下午冰戏,大少爷带着咱们府上的小子们赢了福王府的冰球队。据说皇上也去看了,还夸了大少爷,赏了一双内造冰鞋,还赏了宴席。侯爷命人传话,让夫人不必等了,他们吃过饭就回府。”承影一边梳着头发,一边低声回报着。
承影走到门口唤了一声,风轻和春香带着小丫头很快捧着脸盆面筋般鱼贯而入,邱晨也在承影伺候下穿了裙子下了炕,就在炕边洗了手脸,然后走到妆台前坐了,由着承影给她梳了头发。
要了热水来,邱晨也不用人伺候,自己拿了一颗银翘解毒丸吃了。又接了承影递上来的淡蜂蜜水喝了,这才抬眼示意。
自打进了腊月,就有各种各样的禁忌,更何况此时已近新年。平时夫人对这些不在意,她们跟着也放纵了。承影暗暗自责着,连忙告罪,手脚麻利地给邱晨穿好上衣,拿了个大迎枕过来让她靠着,又拉好被角给她盖好了,这才转身去炕尾的炕柜抽屉里拿了一个精致的小银匣子出来。
承影一听这话惊了一跳,正在给邱晨披衣裳的手立时伸过去,抚上邱晨的额头试探体温。邱晨也不躲避,由着她试过,一边道:“只是咽喉有些不对付,并没有发热,吃丸药就无妨了,你也不必蝎蝎螫螫的。”
感冒初起,只是头重、咽痛,服用银翘解毒丸清热解毒,疏散风寒正好。因不发热,若是服用发汗之药,反而容易造成腠理泄泻太过,反而更容易诱发病情加重。
邱晨听得承影温和地说着话,转眼看过去,答应着道:“嗯,我觉得喉咙有些发紧,你去药匣子里拿一丸银翘解毒丸过来。”
承影就坐在对面椅子上就着烛光做针线,听到声音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走上来,一边叫人一边动手将帐幔挑起来,用象牙柄的银帐钩挂好,一边探进身来,笑着询问道:“夫人这一觉睡得香甜,足足睡了一个半时辰。……天都落黑了,我都想夫人再不醒就要叫醒您了,免得睡久了,夜里走了困。……夫人可是要坐一会儿再起?”
开口,却觉得嗓子里干涩生疼,有一种呛到的感觉,不由皱了眉头。这是感冒的初期症状啊!眼瞅着就要过年了,若是病了就麻烦了。
邱晨觉得浑身酸软着,头脑也有些昏沉沉的……邱晨眨了眨眼睛,这才开口唤人:“来人!”
只有屋角点了一盏烛火,昏暗而朦胧的光从帐幔的缝隙里透进来,形成几条微弱的线形光柱。
毕竟饮了酒,又因廖文清的事情有些意兴阑珊的,邱晨回到沐恩院换了套居家的半旧衣裳,就上炕歪着了。原打算只是歪着歇会儿,却不想一觉沉沉睡去,再睁眼已是暮色四合。
之前,她感觉到廖文清和福安公主间暗流涌动时,还暗暗有些小兴奋,但看到廖文清落寞的背影,她突然兴奋不起来了。
邱晨就站在小花厅门口,自有平安和赵九两人一起将云廖二人送出门去。
邱晨自然笑着致谢答应了,又让人送上给云家、廖家的年礼,还有给云家老太太的问候,最后叮嘱廖文清一句,若有什么尽管上门来。廖文清也不知听没听清,含混着答应了,跟云济琛一起告辞而去。
廖文清默然看着邱晨,嘴角动了动,勉强撑起一抹笑来:“第二口薄皮樟木箱里放了三个小匣子,乃是为三个孩子备的。……外头的事有我和云二,你不必挂心,照应好孩子……”
这话说的有些酸溜溜的,搁在平时,就是廖文清不回几句,邱晨也会打趣一句。这会儿,却没人搭话。云济琛自己也没意思,摸了摸鼻子,沉默着喝了杯中茶,就招呼着廖文清一起告辞。
云济琛笑了笑,随即道:“原来指望着路上有你一起,不至于太孤寂呢!”
已经是二十四,从京城到安阳府近八百里路,就是天晴路好,也得紧赶着才能在年前到达。若是再耽搁,赶回安阳过年是不能够了!云济琛和邱晨却似乎谁也没感到意外,都只是看了廖文清一眼,就罢了。
自从福安公主离开后就一直沉默的廖文清这会儿只是捧着茶,垂着眼,听到云济琛提及自己,也没有立刻回话,默了片刻,放淡淡开口:“明儿,我就不同你一起了。我,还有点儿事,处理了再说吧!”
“就要过年了,明儿就动身。若是一路顺遂,三四天也就到了。”云济琛笑着回答,转而瞥向廖文清,“文清也要回家,正好我们一路。他送我到正定,还得紧赶着些,不然就赶不及回家过年了。”
撤了酒菜,丫头们捧上来热茶吃了,邱晨询问二人何时离京。
邱晨尽主人之责,想着缓和气氛,奈何之前和谐欢娱的气氛已经被冲散的一干二净,特别是廖文清,虽然撑着微笑,却实在了兴致,于是,三个就别朋友的聚会只好扫兴收场。
第五百八十七章 送年礼啦
今天出门了,更新很少,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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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的向婆子看着眼色,笑着搭话道:“这位姐姐心地真是厚道,夫人今儿好兴致开恩赏了,姐姐就谢恩领赏吧,不然,反而扫了夫人的兴致了!”
邱晨喝了口茶,抿嘴儿笑着,也不说话。
月桂一听这话,自然欢喜不已,却又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搓手道:“夫人,奴婢就是觉得好看,没想要……”
邱晨笑着回头看看她,转眼看着匣子上层许多副水晶耳坠子,都是银丝为骨,精巧可爱,于是笑着道:“行了,别跟着说了,你们几个大丫头,一人来挑一件儿吧!月桂,含光和旋冰不在,你和承影替她们挑一件!”
“哎呀,这些水精真好,这么通透,一丝儿杂质也没有……”月桂在旁边笑着赞道。
不得不说,秦铮还有有几分眼光的,这些水晶首饰给阿福阿满用,价格不是太高,却难得的晶莹纯净,跟孩子们干净明快的气质相搭,真是刚刚好。
秦铮南征南陈,带回来不少好东西,邱晨只是看过单子,简单地对着验过就让人收入库房了,她不爱这些东西,自觉首饰不少了,也就没想着去动用。还未进腊月的时候,秦铮跟她说要用,拿了一小匣子去,她只以为秦铮是跟同僚、勋贵什么的礼尚往来,却没想到拿去定制了首饰送回来。还有这些水晶,却是没见过的,想必是秦铮在银楼看到,一起定了下来。
至于前头那一匣子赤金嵌宝首饰,少不得就是给她定制的。
摇摇头,邱晨又转而打开另一个匣子,入眼,却是水晶首饰。黄色的水晶鲜妍明媚,粉色的水晶梦幻迷人,紫色的水晶神秘,蓝色的水晶净澈……还有无色的水晶雕就的首饰,特别净澈通透,仿佛冰雕,拿在手中别有一番韵致。再看这匣子首饰,大都是吊牌、扇坠、压脚、手钏之类,就知道这些是给孩子们的物事。
邱晨还没怎样,一屋子丫头婆子显发出高高低低的赞叹声。
甫一打开,屋里的光线似乎一下子亮堂了许多,众人下意识地眯了下眼睛,转瞬,才打叠起精神看过去,就见看似不大的扁平匣子里,盒底和盒盖上居然都装了首饰,一件件赤金嵌红宝的首饰密密匝匝,却又陈列有序,黄金奢华,最上等的红宝近乎鸽子血,红的艳丽红的大气,璀璨绚丽,生生地耀花了人的眼。
邱晨示意,青杏带着承影亲自将匣子接过来,捧到邱晨跟前的桌子上,并按照邱晨的示意将匣子打开来。
两个婆子顺势起身,捧了匣子,高个子的马婆子笑着道:“回夫人,这是靖北侯亲自去小店里定制的首饰。如约送上来,请夫人验看,可否合心!”
邱晨笑着抬手:“二位大冷天的跑一趟已经是受累了,就不必这般多礼了。”
两个婆子脸上挂着不令人反感的笑,一人手里捧着个银包角螺钿紫檀木匣子,不方便行礼,就连忙将手中的匣子放下,恭恭敬敬跪下磕头。
“夫人,这两位是隆福银楼的马婆子和向婆子。”青杏笑着给邱晨引见。
这两个婆子都是素青的湖绸长身袄子,个子稍高一点的系了一条黑色绣干枝梅花的栏杆马面裙子;个子稍矮的一个系了一条酱色的天青色绣四季花卉的百褶及地裙,都是盘着圆髻,各自攒了一支分量不重却很精巧的金钗子,脸上敷了粉,点了淡淡的胭脂,看着干净利落好气色,却绝对不会让人觉得轻浮妖娆……一看到这么两个人,邱晨第一时间联想到了现代的职业女性,那种大方干练精明,不由地就生出了一分好感来。
绸缎庄、胭脂铺子,还有首饰铺子金银楼什么的因为要接待许多女客,官宦大户人家有时候还打发人唤了铺子里的人上门,选购商品或者挑选花样款式之类的,是以,大铺子里都聘有伶俐干净口才好的媳妇子当伙计招待女客,或者上门出入内宅。
这边刚清理出来,青杏已经引了两个二十几岁收拾利落的年轻婆子进来。
丫头婆子们都是伺候了多时的,自然了解邱晨脸皮儿薄,见她有些撑不住了,也就有眼色地忍了笑,各自自觉分工,将新衣裳收拢起来。
又转眼嗔怪地瞪了青杏一眼:“还不将人叫进来!”
邱晨惊讶着,转眼看见屋里的丫头婆子都丢了刚刚还兴趣满满的衣裳转过来向她恭喜,本来,她因为福安公主和廖文清的事情心思疲惫,反应的就慢了许多,还没觉得怎样的,被一众丫头婆子们笑嘻嘻闹哄哄地恭喜着,不由地两颊就热起来,却仍旧大大方方白了众人一眼道:“一家人的东西,左边儿口袋拿到右边儿口袋罢了,有啥好恭喜的!”
青杏出去没多会儿,就笑嘻嘻地转了回来,凑到邱晨跟前恭喜道:“回夫人话,人家说了指定没送错东西,是侯爷亲自去订的呢!”
主仆们之所以这么说,并不是觉得人家银楼里送东西送错了地方,而是怕有哪些不入眼的托着银楼的名儿送东西来,若是不问清楚稀里糊涂收了,将来说不清道不明白了,遇上那厚皮赖脸的,少不得多出许多麻烦去,更遑论,那些自诩清高的御史们逢年过节可都憋足了劲儿盯着勋贵们找茬弹劾呢!
邱晨应着:“去吧,好生给人说,不是也打发个跑腿钱,大年根儿下,人家铺子里都忙着,跑这一趟不少耽误工夫!”
青杏掌管着她的私库,定没定首饰自然最清楚,听到邱晨这话,也立刻给了个肯定的表示。随即,自动请缨道:“夫人,我去看看吧。若真是咱家的再带进来。不是咱家的就打发人家回去。”
邱晨听到通报很是疑惑,回头看了看青杏和承影:“没有定首饰啊!”
这边针线房的人还没走,外头又有婆子引着隆福银楼的人进来。
邱晨带着丫头们一一看过,针脚、绣花、配色、尺寸……邱晨不过扫一眼,就交给丫头们叽叽喳喳连说带笑地检查完了。
不过一个时辰稍多些,邱晨就处理完了家事。转回沐恩院,针线房将他们夫妻和孩子们的新衣裳送了过来。
陈嬷嬷答应着,去添补了名单回来,又去添补米面鱼肉布匹等物事。下半晌,秦铮带着孩子们回来,就会按单子慰问去,这些东西就都得用上了。
暗暗摇摇头,邱晨道:“过完年,咱们府上少不得要添些新人进来伺候,嬷嬷操心斟酌着,就先从这些人家里挑吧!”
再说,不过是些吃食衣物再加几两银子罢了,那些人却是折了胳膊断了腿,甚至是把命丢在了千里之外……
那些人跟着秦铮出征,都是亲兵,虽说伤亡不大,却也有数十个伤残死亡。这些人是为了护卫秦铮受伤死去的,她自然不能忘了那些人,也不能忘了那些人的遗属,体恤这些人,也是给上上下下立个榜样,只要尽心尽力的人,她们就不会亏待了。
陈氏连忙应着:“这是夫人体恤!”
之前,正常的年例已经发下去了。这一天,陈嬷嬷就拿了一份单子上来给邱晨斟酌,就是准备送慰问的老人、孤老名单。邱晨浏览了一遍,看到几乎没什么变化。于是道:“去年跟随侯爷出征的,残了和没回来的,添上吧。受伤一份加五两银子,没回来的两份,也加五两银子。以后,每年就按此例吧!”
腊月二十五了,远一些的商人已经回家过年。就是近便的也基本不再进货,只将手中的存货卖掉就该过年了。各家各户大年货已经基本准备停当,邱晨延续在安阳的习惯,到了年底就会按照一年的成绩和功劳,商铺的掌柜活计,庄子的管事,还有府里上上下下一干人,都按功绩分发赏金、年货。上了年纪和孤老,还会另外备一些礼物送上门去。
眼瞅着春节一日一日临近,邱晨最忙碌的日子也过去了。
送走了爷儿几个,邱晨就收到了承影传回来的消息。说是廖文清昨天从靖北侯府回去,就在廖家的宅子里再没出来。邱晨默然片刻,也只能嘱咐仔细盯着,然后搁下此事,收拾收拾,去松风院处理家事去了。
昨天孩子们已经参加了一轮比赛,今天去是观战的。邱晨特意盯着孩子们穿上厚实的保暖衣裳。又叮嘱跟随的小厮婆子,一定要选避风处,别呛了风。
今年春节元日会在西苑举行大型的冰戏表演,这几日,都会在西苑实地排练。而由雍王、福王等人提议的冰球比赛,也将在排练之后举行。昨儿举行了三场,今天还会举行三场。一共十二支球队,轮番厮杀,第一轮是淘汰赛,淘汰掉六支球队后,第二轮则抽签比赛,仍旧是淘汰制。剩下三支队伍最后决出三元。
吃过早饭,秦铮就带着孩子们去参加冰戏。
廖家原在京城就有宅子,之前辉清和县瘟疫时,廖家老小就曾远赴京城避难。承影打发的人就去廖家宅子盯着。
第五百八十八章 就她了
很快,大脑中就浮出一个人影来。就是她了!
邱晨暗暗沉吟着,要两边都熟稔,性子机敏,口才还要好……最最关键的是,要品行好嘴巴牢靠。这种事,对男方还罢了,对女方却很容易造成难堪。更何况,还事关她和王静姝,她是极喜欢王静姝这个妹妹的,不想因这件事生出龃龉来,生分了去。
至于,让谁去探王静姝的口风才好呢?
唉,还是提前探探王静姝的口风,若是不行,趁早给那俊文那傻孩子打算别个。
林旭的学问毕竟扎实许多,邱晨并不怎么替他担心。倒是俊文俊书,启蒙太晚,读书的时间最短,难免在学识上要稍差一些。特别是俊文,年纪已经很大了,还有王静姝那回事,都指着他能顺利中举……哪怕进京会试失利,也能去王家提一提亲事。
如今听得这位学台大人居然拜在雍王府上,雍王在他面前自然就有那么一份薄面。不需要雍王开口说什么,只到时候,在雍王府上让秦铮跟这位学台大人认识一下,到时候,林旭和俊文几个参考时,就不用担心他有失偏颇。
南直隶的学政彭清彦乃先帝初年二榜进士出身,如今已近七旬。虽少年就有才名,去不善钻营苟苟,加之家境殷实,仅良田就逾千顷,使得他更乐于醉心诗书……这种清淡性子,在旁人眼中却颇有官运,从县令做起,不过两任就升为一府学政,继而专任多地,从一府学政到一省的学台,再从普通省份到京畿直隶学台,正正当当的正三品高官,又门生遍天下,在朝中威望不可小觑。之前,传闻此人过于刚正,甚至有些邀名之嫌,邱晨还怕自家一下子有四个孩子参考,到时候惹得他为了邀名打压……有时候,能不能考中,也不过是取决于主考官的一念之差罢了。
说到这里,秦铮略略一顿,又补了一句:“年后任满述职的有南直隶的学台彭清彦任满,年后上京述职,前几日,已经将拜帖送到了雍王府上。听其意,并无升迁之意,不过是想着原职连任。”
说着,声音越发温柔起来:“记得那年在安阳府,你猜灯谜赢了好几盏琉璃灯,还结识了郭树怀掌柜的,不久,就跟郭家合作起了医药生意,还让林旭拜在郭大老爷名下。……明年林旭和俊文俊书都要下场了,晌午雍王还提及了几个孩子,说是明年不用再避了,尽管让几个孩子下场,只要不是命乖运蹇,以他们几个的学问,通过应该不成问题。”
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反而让秦铮心生怜意,伸手环住妻子的肩膀,收了笑,柔声宽慰:“年前没工夫了,等过完年,我就带你和孩子们去庄子上住几日去。等元夕时,咱们带孩子们一起去游灯,猜灯谜。”
“我就是那么一说!”邱晨有些泄气地低声解释一句。
把个邱晨说的是又恼又羞。竟秦铮这么一提醒,她自己也知道却是好笑……唉,罢了!
“不生气,不生气,我不笑了……只是……杀猪菜……杀猪菜就不要想了……”秦铮忍住笑,一句话断断续续根本说不成趟儿。
邱晨恼怒地转回脸来瞪住秦铮,不知道自己什么事惹得他笑成这样。哼,还冷面侯爷呢,瞧瞧这笑的浑身乱颤的模样!
但,杀猪菜,是以杀猪为前提的。不说,府里没办法养猪,臭烘烘脏兮兮的,但说杀猪那种撕心裂肺难听无比的嘶嚎,若是从靖北侯府里传出去,只怕不到天黑,满朝文武加勋贵宗室就没人不知道了。他之前在北戎有一个不太好听的名号——屠人将军!若是真的在府中杀猪,怕是立刻就能再得一个外号——杀猪侯爷!
杀猪菜,顾名思义就是庄户人家杀猪后,用下水和头蹄猪血等物做成菜肴。因庄户人家一年到头难得沾荤腥,这一顿大油大荤的杀猪菜在庄户人心中就成了无上的美味。
不过,听到妻子念叨‘杀猪菜’,秦铮终于忍不住破功,嗤地一声笑出声来。
正琢磨着,若是年后情况缓和,他也能请一个月的假,带着妻子儿女出京一趟,另一边却听着妻子说起来滔滔不绝的,竟然都是各色吃食……一样样庄户人家的年俗,忙碌着准备各色面食、菜肴、果子……为一家老少准备新衣……节日礼尚往来的种种……听着似乎有些好笑,但却让曾经亲历过秦铮,不由自主地从心里涌出一股温暖和怀念来。
他曾经许诺,带妻子和孩子们回安阳,然后一路南下。谁知道,如今又被安插了工部的差事,还有雍王那边……前几日,刚刚从太医院透出信儿来,皇上入冬后用参的次数日渐地多了,连鹿血也比往年多进了几回……眼瞅着,大变不久,事关的可不止一人荣辱,乃是一家人甚至整个家族的生死相关,他怎么能够抛下这些,悠悠山水去……只看开春,情况几何吧!
秦铮听到妻子提及刘家岙,也不免心生愧疚。
垂着眼沉吟片刻,邱晨抓着秦铮的手掐了两把,才怅怅道:“要过年了,要是在刘家岙,该凿冰捕鱼了……不,二十五,该捕完了。这个时节,正带着一家人炸肉炸鱼炸丸子炸果子……蒸馒头蒸枣糕……还有杀猪菜……”
说起来,发现朋友间生疏了的失落并不难以启齿,但事关曾经跟她有过议婚计划的廖文清,邱晨却知道不能跟丈夫说这个。男人,不管是不是深爱着自己的妻子,都有个共同点,就是受不得妻子跟其他男人有瓜葛,哪怕只是心里想一想也不行!
不是因为福安公主怎么样,只是因为竟然发现,她跟廖文清和云济琛真的生疏了许多。特别是廖文清,曾几何时,恨不能换把扇子都要到她面前说一声的,如今,一别经年之后,她突然发现,他经历了什么,她竟一无所知……也不是,她的庄子和合作的作坊、铺子经营情况除外。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看到福安公主来寻廖文清就有些不好了,最初,她以为是自己担心廖文清的缘故,但仔细琢磨着却隐约发现,她大概、可能、很不可思议地有些不是滋味了。
邱晨垂着眼,避开秦铮的目光,默然不知如何回答。
秦铮忍不住失笑,咳了一声掩饰着,伸手拉住恼怒欲走的妻子,揽住她挨着坐了,笑道:“怎么就小心眼儿起来了?”
邱晨被他一说,又用力咬了一下,随即松开,趁着秦铮放松的空儿,迅速逃离怀抱的禁锢,在旁边几步外站定,瞪着秦铮道:“你不说,哪个知道!”
“唔,你是属狗的么!”秦铮低呼。
也不知是躺在怀里的姿势太过暧昧,还是秦铮的话让她更加羞恼,邱晨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做烧着,几乎不敢看丈夫的眼睛……想要挣扎,却根本无力挣脱,一回头,隔着衣裳咬住男人的胸膛。
“唉,你这个女人真傻,我若不是给你的,又怎么会让人送到你这里来……”秦铮对着妻子的眼睛,无限感慨无限苦恼地说着。
却不想,刚才不言不语毫无所动的男人突然出手,将她的手抓住,随即轻轻一带,邱晨的人已经被带进了秦铮的怀里。
邱晨从镜子里看着身后默然的丈夫,不由地有些羞恼。这个男人总是不善言辞,明明心里有也做了,却总是不会说两句好听的话来听……瞪了镜子里的男人一眼,邱晨将手中的钗子搁下,起身,径直走过去,拨了秦铮一下子,道:“劳烦你让一让。”
秦铮垂着眼沉默着,没有做声。
邱晨坐在妆台前拆着头上的钗子,一边淡淡道:“上午,隆福银楼的婆子送来了两匣子头面,说是你去定制的。我让人收起来了,我给你拿出来。”
送走了两个儿子,阿满会集秀轩换衣歇息,三个小的也有奶娘抱回了西屋睡觉去了。屋子里只剩了秦铮和邱晨。
到了这一年,阿福成长了,昀哥儿也满了两周岁,秦铮就撒了手,让阿福和昀哥儿自己去了。
第二年,秦铮南征归来,昀哥儿也满了周岁,就有秦铮带着阿福和昀哥儿一起去的。
第一年,秦铮不在家,昀哥儿尚在襁褓之中,就是由平安带着阿福去的。
嫁入京城过了三个年,三个年却各有不同。
吃过午饭,一家人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阿福就跟昀哥儿一起,带了备下的年货去府里上了年岁的老仆和孤老家拜望慰问。
邱晨和秦铮将小丫头的动作看在眼中,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欣慰。
回头,秦铮已经将敞儿抱在怀里,昀哥儿倚在另一边,跟阿福一起逗引着弟弟,把敞儿乐的呵呵笑个不停,口水也就不停地淋漓下来,淋漓在自己的下巴上,也淋漓到秦铮的手上。阿满笑着上前,给秦铮和敞儿都擦干净,然后自然地将帕子塞进袖口。
随即,阿福和昀哥儿都凑上来逗着敞儿笑,邱晨和阿满又去察看亮儿和九儿,这两个孩子的牙床却仍旧粉粉嫩嫩,也光秃秃的,完全没有出牙的迹象。看来,哪怕是三胞胎,一样的养活,也有个体差异呢!
凑过去逗着敞儿看了看,果然在粉红色的下牙床正中间露出两个白白的点儿,因为刚刚冒头,小白点儿极不起眼,若不是满儿眼尖,只怕要等过几天才能被发现了。
三胞胎三个半月了,很快就要四个月了。一般的孩子都是四个半月五个月才会长牙,邱晨注重孩子的营养搭配和补充,孩子们的发育总是快一点儿,昀哥儿是四个月零两天发现长牙的,她原想着三胞胎出生时弱,长牙要晚一点儿,没想到却比昀哥儿更早一些。
“嗳哟,敞儿笑的好傻!”阿满一转眼看到弟弟笑的口水淋漓的,忍不住笑起来,一边掏出自己的帕子给弟弟擦去口水,转眼惊喜地叫起来,“娘,敞儿长牙了,两颗,你快来看,露出白白的尖儿了!”
三个小的吃饱喝足了,看着哥哥姐姐们说说笑笑的,他们也听不懂,却不妨碍他们也感受到了家里欢喜的气氛,一个个咧着小嘴巴跟着笑,笑的口水顺着嘴角、嘴唇淌下来。
阿福阿满照样兴致勃勃地给她讲述上午的比赛,昀哥儿说话还不很利落,却也兴致极高地跟着,在哥哥姐姐的话缝儿里插上几个字一个词,也努力表达着自己的欢喜,逗得一上午都有些恹恹的邱晨都跟着欢喜起来。
这两番下来,也到了午饭时分,敞儿和亮儿九儿正好睡醒了,邱晨就让把三个孩子抱过来,一个个放在特制的木质婴儿椅中,邱晨拿了蒸蛋、果泥给孩子们喂了,秦铮带着三个孩子也转了回来。
邱晨淡淡一笑,也不言语,只挥手示意青杏将匣子先拿去录入。
邱晨垂着眼看着匣子里的红宝石头面,青杏在旁边凑趣:“这套头面首饰金色足,宝石红的这般鲜艳也真是难得了,刚刚好搭配夫人新做的那套正红贮丝雀上梅梢的褙子呢!”
两个人是从银楼里出来的,经手最多的就是各色各式的金银锞子了,银锞子入手就精准地估量出都是一两的银锞子。这可是大手笔的打赏了。她们在京城勋贵府邸出入,都是打赏两钱一钱的银锞子。欢喜不已的两个人磕头谢了赏,又念了几句过年的吉祥话,被承影打发小丫头引下去了。
马婆子和向婆子正谨慎地谦逊着呢,听到上头夫人一声有劳,承影立刻上前,将两枚银锞子放进向婆子手里,笑着道:“这是我们夫人打赏两位的,寒天冻地的买碗热茶喝吧!”
又道:“有劳两位了。”
邱晨淡淡地将手中的分心放回匣子里,含笑道:“早就听说隆福银楼的手艺是极好的,如今看到东西果然是精致的很,我很喜欢,留下吧!”
向婆子和马婆子都暗暗咋舌,也不由暗暗赞叹,靖北侯府在世人的印象中人口简单、行事低调,不重奢华的。但从几个大丫头的表现看的出来,这靖北侯府家底远比表现出来的殷实丰厚。
向婆子和马婆子在隆福银楼也做了小十年了,京城勋贵人家几乎都留下了她们的足迹,甚至,宫内的嫔妃也曾在隆福银楼里定制首饰,她们也是进出过宫闱的人,经过见广的两人,眼力很毒。最初看到屋子里大小丫头和婆子见到首饰的那种惊叹赞美,让她们多少有些轻视,觉得这些人是没见过市面的,规矩也松懈,可等到几个大丫头得了赏上前挑选首饰时,就见几个大丫头目光反而淡定下来,很是随意地一人挑了一对耳坠子,重新谢了,各自将新得的耳坠子收进荷包……脸上虽然笑容不减,却并没有太多的欢喜,转而又回头伺候着。
邱晨捏起一枝累金嵌红宝分心来,先是看了看正面精致的累金丝和红如鸽血的宝石,手腕一转,目光在首饰背面略一搜索,就在累丝部分的背面发现了一枚米粒大小的椭圆形印鉴,清晰可见半瓢两个字,乃是这一代累丝师傅的号。转动分心,在嵌宝部分的背面又找到一枝梅花样的印鉴,没有字,就是一朵盛开的梅花加一个小小的花苞构成的梅枝,统共也就一粒米大小米,却代表了这一代嵌宝师傅的号——梅轩。
隆福银楼从创建至今,也有百多年时间了,最初的创始人和他的儿子们都不在了,已经传到了第四代的手中。子孙繁衍,隆福银楼却始终秉持最初的标准,每一代,每一房都只挑选出一个子孙来继承手艺。其他的子孙或读书或学艺,另辟蹊径谋生创业。为了区别跟先人的作品,从第三代开始,每个师傅会在自己打造的首饰上铭刻下自己的名号印鉴。
隆福银楼在京城里虽然不算翘楚,却也是数得上的,特别是因其位于宫城后边的隆福寺旁边,周边就是众多宗室、勋贵宅邸聚集之地,所以,隆福银楼尽管规模不是最大,工艺技巧却一直被公认是最精湛的。隆福银楼最初是有一个手艺精湛的首饰师傅创建,据说此人乃前朝内造局的大师,流落到此时,双手受伤,已经不能自己制作打造首饰了,却将自己一身本事传给了儿子们。又怕他百年之后子孙内讧,故而将一身技艺分别传给几个儿子,是以,他的几个儿子或精于累金,或精于镂雕,或精于镶嵌……几个儿子也都争气,手艺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制作打造出来的首饰无不精致漂亮,美轮美奂。也因为几个儿子所学单一,让他们能够更精更专,而且,兄弟间协同合作齐心合力,隆福银楼从最初的一间门面的小铺子,如今已经发展成了上下三层,门阔五间的大银楼,成功挤进京城高端银楼的行列。
几个丫头借着这位向婆子的话,也就不再推却,欢欢喜喜磕头谢了赏,上前一人挑了一对耳坠子。
第五百八十九章 归乡?
见妻子的表情,秦铮就知道妻子大概猜到了什么,之所以不问,只是怕有什么忌讳,问了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罢了。在某些事情上,妻子比他更小心更谨慎。
妻子有多盼望回乡秦铮知道。正因为他知道妻子,见妻子听到回乡的消息却没有该有的欢喜……也忍不住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每个男子娶妻都想娶一个聪慧伶俐善解人意的。但又时候,太善解人意,太聪慧伶俐的妻子会让你觉得压力太大。
邱晨心里很明白,正因为明白,她没有询问什么,也没有反驳,只垂了眼睛,算是默认了。
既然不过是十天半个月,为什么急着把她们娘几个送走?几年都待了,十天半个月哪里就等不得了?
又紧跟着解释道:“别怕,你们先走,就在安阳等我,我不过十天半月就会跟上去跟你们会合……”
秦铮垂眼看了看妻子,伸手揽紧妻子的肩膀,略一沉吟道:“我过完年还有些事情,暂时没法子跟你们一起。”
扭转头,看着秦铮,她努力让自己声音平静着问道:“你不和我们一起么?”
但猛地听到这个她盼了许久的消息,邱晨却不是欢喜,而是惊讶,随即心不受控制地跳起来。莫名地,她有些不好的预感,应该是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了。
生了昀哥儿,她还为庄子上的玉米和红薯马铃薯操心,生了三胞胎之后,她却有些茫然了,似乎能想到的事情都做完了,一时半会儿竟然自己都不知道作什么了。连三个孩子都不用她喂奶,也不用她带,有奶娘有嬷嬷丫头,她真正过上这个时代贵妇的生活,每天处理处理宅院里的事务,询问一下各处的铺子作坊,再偶尔问一声庄子上的情况……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繁琐枯燥的家务事淹没了青春淹没了最好的时光……
自从嫁进京城三年,几乎是日夜窝在这么狭小的一片院子里,出趟城去一回庄子简直都成了放风。邱晨自然盼着能够离开京城,回安阳,去江南走走看看,游玩散心的同时,也琢磨琢磨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略略抿抿嘴,默了一瞬,秦铮开口道,“我今儿跟雍王说好了,过完年,出了正月你就带着孩子们回安阳。”
上炕在外侧躺下,秦铮同样倚着一只靠枕半坐半躺着,看着妻子,拍拍身边的位置。邱晨笑笑,将手中的书放下,柔顺地靠过来,偎进他的怀里,依靠在他的胸膛上。
秦铮洗漱完从净房里出来,邱晨已经上了炕,被子拉过来盖着下半身,倚着一只大靠枕在看书。
秦铮低头看了看一脸欢喜满足,又略带着一点点调皮淘气的妻子,不由失笑起来,摇摇头,也不说什么,伸手将妻子揽在自己怀里,转身出了西屋。
邱晨也跟着丈夫的目光回看过去,恰看到敞儿砸吧砸吧嘴,好像做着梦吃什么好东西呢,不由笑道:“像不像三只小猪?”
秦铮越过她的肩头看过去,就见三个孩子并排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一个个睡得脸蛋儿红扑扑的,偶尔会皱皱眉头咧咧嘴巴,只是看着这一张张熟睡的小脸,就让人的心不由自主地一路软下去,软成一滩水。
说着,自然地上前替他解开大氅,一边抬眼笑道:“都睡着了。”
“你回来了!”邱晨刚刚将亮儿放好,正拉着小被子给孩子们掖被角,听到外头婆子奶娘的见礼声就知道是秦铮回来,是以看到他出现也没惊讶,只慢慢起身,回头看过去,柔软平和地绽开一抹笑来:“你回来了。”
几个奶娘婆子一见他迈进来,慌不迭的起身见礼,秦铮却恍如不见,只淡淡地抬抬手示意免礼,然后挑起门帘子长腿一步迈进里屋去了。
秦铮默然而立,连身上的大氅都没去,直到屋里婉转低回的歌声悠悠散去,他才动了,却不是回东屋安置,而是径直越过落地罩去了西次间。
恍惚间已经回到了刘家岙那个山坡上的院落,看院门前荷塘凝萃,看坡下小河粼粼,看河上古朴的小石桥……
“遥远的夜空有一个弯弯的月亮,弯弯的月亮下面是那弯弯的小桥,小桥的旁边有一条弯弯的小船,弯弯的小船悠悠是那童年的阿娇……”
海棠的嗓子不错,邱晨在现代时听过太多的歌曲,时隔多年,她以为自己都忘记了,却没想到,一开口,那旋律仿佛自己有了灵性地往外走,一首《弯弯的月亮》低低地唱出来,竟空澈灵透,让亮儿和站在外间的秦铮都听住了。
邱晨横抱着亮儿,慢慢哼着歌儿哄他睡觉。
窦氏不敢违拗,垂着手应了退下去。
邱晨瞥了她一眼,挥挥手道:“你在外屋候着吧,我哄哄他。”
邱晨也有些意外,还是上前将小东西抱起来,避开熟睡的敞儿和九儿,来到另一侧的软榻上。窦氏连忙跟上来,极低的声音道:“夫人,四少爷吃过奶了,刚刚还睡着的,一往床上放又醒了。”
秦铮回来的很晚,邱晨散步,等孩子们练完功一起回来,还没见到秦铮的身影。她自己进净房洗漱了,换了居家的半旧薄棉衣裤,走到西屋看过三个孩子,昀哥儿和九儿闹腾的厉害,都已经呼呼大睡了。倒是阿亮,平常就安静一些,这会儿却睁着眼睛,也不哭不闹地,拿了一个小小的布老虎在玩,一看到邱晨进去,还咧着嘴巴朝着邱晨笑,然后一下子把布老虎丢掉,张着手就要邱晨抱!
丫头们将残羹剩炙收拾下去,娘儿几个略坐了一会儿,待身上的汗水散了去,阿福阿满就带着昀哥儿出去练功,邱晨也裹了一件大氅跟了上去。吃的有点儿撑了,而且肉食比较多,这么睡可能会不消化,出去溜达溜达消消食吧。
邱晨不知道几个孩子心里作甚想法,只看着孩子们都欢喜无限,吃的香甜。三个小的也一人吃了半颗肉圆子、一软烂的面条。搁下筷子,母子几个互相看看,都忍不住笑起来。吃锅子总是吃的时候不觉怎样,撂下筷子才会发现吃撑了。
阿福看着欢喜快乐地照顾着弟弟的妹妹,再看另一边照顾着三个弟弟妹妹的母亲,心里暗暗握拳。母亲和妹妹都如此操劳,再过一年,他又长大了一岁,很快就该他来为母亲和妹妹撑起一片天地,做她们的依靠了。
邱晨在一旁看的又是窝心又是好笑,却不去管他们,只一边喂着敞儿三个,一边分一抹精力关注着那边,毕竟锅子里炭火熊熊,还有翻滚的汤水,还是有一定的危险的。
小嘴儿吧唧吧唧的,香甜无比。
昀哥儿很欢喜,手上的动作却有些笨拙地拿着筷子夹起蘑菇往嘴里走,蘑菇滑的很,好几回都掉了,好不容易送进嘴里,小东西立刻眯了眼睛,露出一脸的陶醉来:“好吃!”
阿满咧着嘴满脸笑容地点头,抱着弟弟吧唧了一口,拿起筷子,很贴心地给弟弟夹了一块鲜美的黄蘑菇,放在盘子里,还没忘吹了吹热气:“弟弟快尝尝,这蘑菇鲜着呢,炖了好一会儿,又软又嫩鲜香的很呐!”
昀哥儿还有些懵懵懂懂的,却也知道怎么讨好人,捧住阿满的小手,嘟着嘴吹了吹,然后张着一双黑亮的眼睛问:“姐姐还疼么?昀儿呼呼就不疼了是不是?”
“……你们不知道,菌子上的皱褶里好些藏了细小的沙子,要一遍一遍地换着水洗,哥哥,昀哥儿,你们看看我的手,都泡的发白了……”阿满说着举起自己白白胖胖的小手让阿福和昀哥儿看。
邱晨答应着自带了孩子们用晚饭。阿福和昀哥儿都有些沉默,阿满就叽叽喳喳地说,几样青菜是她跟娘亲亲自去暖棚里摘回来的,干菌子也是她亲自动手泡发的。
到了晚饭时分,阿福和昀哥儿都回来了,秦铮却没有回来,而是打发了小厮玉门回来报信,说是去雍王府了。
梳洗好,阿满也过来了,邱晨拿了两支粉水晶的蜻蜓钗,阿满一看就爱上了,唧唧咯咯地跟邱晨商量着,搭配哪一件衣裳好看……娘儿俩说笑了一回,邱晨带着阿满去后园子的暖棚采了几样青菜过来,让厨房里备了鲫鱼汤做锅底,切了鹿肉片和野鸡、野兔,准备晚上烫锅子吃。阿满看着一种种菌类来了兴致,要了干菌子回屋里自己动手泡发,邱晨由着她挽了袖子,两手**的忙碌去,她自己则拿了一只细陶灌放在炕炉子里,放了百合、秋梨、银耳和白果熬汤。冬季干燥,再吃锅子很容易上火,一人吃一碗百合秋梨汤平泄火气,清肺滋阴,能够很好地中和。
她暗暗祈祷几句,只希望秦修仪别陷入美人陷阱之中忘乎所以了,真的撇开儿子孙子,不管不顾地投奔了诚王去!至于其他,与她何干!
罢了罢了,那边不论如何,也不关她的事,她该怎么过日子怎么过好了。
难怪,秦铮不愿意去国公府。结合前后种种,她不用想也知道,秦修仪必定是旧态复萌,又自诩风流,胡天黑地忘乎所以了!
呼,邱晨自己都忍不住吐出一口气来,咧咧嘴角,露出一个无声地不太厚道的笑来。
还有天竺妇……搁在后世那地方叫印度、巴基斯坦,邱晨想到的是鼓舞片上那妖娆的女人,勾魂的浓妆,眼睛大大的满是撩人的风情……还有,天竺女那种坦胸露腹的装扮,那盈盈一握的柔软腰肢、平坦又饱满的小腹、浑圆诱人的肚脐儿……还有仅仅露出一双勾人大眼的面纱、颜色艳丽漂亮的服装纱丽……
不知道,秦修仪得的南陈妇又是何等模样?
由此,邱晨不由想起那位南辉公主,虽然只隔着车窗子见了一回,彼时那位南辉公主也正狼狈不堪,毫无形象,却仍旧无法忽略,那位是个大美人儿的现实。不但五官精致,而且没有南陈人很普遍的黑皮肤和塌鼻梁。
她就说了,秦铮今年怎么地这般奇怪,别着劲儿不肯往国公府那边去,原来是梁国公秦修仪又添了新宠。这回更新鲜了,不仅是水嫩貌美,还是外族女人……
邱晨眉头蓦地高高挑起来,半天没能落下。
旋冰在旁边,目光扫过屋子里伺候的春香夏艳几个,一边打开妆奁匣子挑选钗子头花,一边声音放的极低道:“回夫人,国公爷前几日刚得了一名南陈妇一名天竺妇,说是诚王送的……诚王还说了,是齐王从南陈送回来的。”
邱晨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微微蹙了蹙眉头,什么也没说只是应了一声。
月桂一边给邱晨梳头,一边低声道:“侯爷一个时辰前出门了,交待说是去国公府那边看看,没什么事就回来用晚饭。”
及了鞋子下炕,月桂和旋冰带了春香夏艳几个丫头进来伺候。
她慢慢收回目光,将懒腰伸完伸舒服了,这才活动活动手臂,撑着身子起身。
睁开眼,举手过头伸着懒腰,邱晨下意识地转过目光,就看到了身旁空空的,只有一床被子半卷着,秦铮早已经不知所踪。
邱晨这一觉睡得意外的踏实,未初时刻睡的,竟足足睡了一个时辰还多,进了申时,临近申时中才满足地醒来。
躺了两刻钟,身旁的妻子睡得香甜酣然,秦铮却躺的浑身发酸发疼了,又怕随意翻身影响了妻子午睡,干脆起身,穿了鞋,要了大衣裳,一边系着带子一边往外去了。
妻子提醒他去国公府自然是对的,可他却不想去,却没办法跟妻子说明原因。他没脸说。那个人毕竟是他的生父。秦铮也知道,那些事情是妻子极不喜见的,说出来他没脸不说,也会引得妻子不高兴,又是何必!
听着妻子匀细绵长起来的呼吸,秦铮缓缓张开眼睛。他没有半丝儿困意,刚才之所以答应妻子歇息,不过是为着跟妻子多亲近亲近罢了。待在妻子身边,他就没来由的心安。
秦铮似乎有些迟疑,却还是点头应下,脱鞋上炕。邱晨随即又拉了一条被子过来,然后才自己裹好了被窝,合上眼睛片刻,就安稳地睡过去。俊文这件事一直盘桓在她心里,如今有了主意,也就放松了许多。至于国公府那边,看秦铮的样子必定是出了什么事,而且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她这些日子忙碌着准备年事,就没顾上那边,反正也没什么急事,她且安睡,醒来之后暗暗找个人来问一声也就知道了。
拉过一条薄被来,将自己的脚盖住,一边含笑仰着脸询问秦铮:“你也来歇息一会儿吧?”
靖北侯府的大花厅只装了中间一块玻璃,号称‘美人眼’的,后院的房舍,特别是几个主子起居的房间窗户,却是大片大片通透明亮的玻璃。时值午后,明亮的冬日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临窗的暖炕上一片光灿灿的温暖而惬意。
说着,邱晨脱了鞋上了临窗的暖炕。
邱晨一听他就是转移话题,虽说略感意外和疑惑,却没有刺探什么,立刻答应下来:“我过会儿就去看看。”
秦铮默然地转开眼,漫漫地应了一声,随即转开话题道:“我看阿福的手套磨破了,你去看看,有没有备用的,打冰球手冷,不戴手套容易冻伤了。”
虽说秦铮和邱晨眼下的清醒相当于开府别居,平日里两边也各过各的日子,虽然没行过分家的仪式,实质上却是分家了。但莫说还没正式分家,就是分了家,像春节这种大节日,一家一族也是要聚在一起过的。不管怎么说,秦铮是秦修仪的嫡出长子,更是天生就有他推卸不掉的责任。去年,秦铮是奉旨在家思过,却还是从过了二十三就基本每天去国公府那边走一趟呢,今年却一趟也没过去……明明他公务上已经闲散了,每天都去看孩子们冰戏冰球。这样太过醒目了,怕是会招来闲话,影响了秦铮的声誉。
于是开口道:“明儿就要二十七了,孩子们去冰戏,打发秦礼带几个可靠的人跟着也就是了,你若是有功夫,就去那边看看吧,临近年关,事儿多!”
打定主意,邱晨脸上的神情都放松了许多。
之所以不用常佳仪或者其他人,就是避免事不成造成多方的尴尬。阿满毕竟人小,开玩笑般的一句话,即便王静姝不愿意也不至于着恼,更不会因小姑娘的一句话生出仇恨之意来。
因为她跟王静姝宋兮儿亲近,阿满小丫头跟两人混的也烂熟,一见面就静姨、兮儿姨姨地唤个不停。加之,小丫头年纪小,却人小鬼大,精明伶俐,又读了一肚子书,还曾跟着师傅出去过一年,远比自小京城,连出京城都数的过来的王静姝宋兮儿见多识广,宋兮儿爱极了满儿谈论外边的奇闻异事风俗民情,每每遇上满儿小丫头,就什么都撇下不管了,拉着小丫头给她讲那些苗寨的蛊术,讲南诏国的蝴蝶泉,无数蝴蝶铺天盖地,落满了山谷……
邱晨想到的是阿满!
第五百九十章 一心蛊
这些还是其次,最最让邱晨震惊的是,满儿不过是个不足十岁的小姑娘,居然想的出这么恶毒阴损的注意来……
别说,她不认为用蛊术得来的‘一心一意’有意思,就是但看事关双方,一个是她血脉至亲的侄儿俊文,一个是她投契知心的妹妹王静姝,哪怕王静姝为此误会了她,疏远了她,她也不会做那种施蛊算计的事情来。
在邱晨看来,其神秘尚在其次,阴毒倒是做到了极致!养蛊的人都是极执拗的人,一旦被反噬,就死的极为痛苦和凄惨。
蛊术,邱晨在现代的时候就有所耳闻,虽然因为历史原因,到那时,神秘的蛊术已经失传已久,但仅仅看历史资料的记载和描述,也足够让人胆战心寒,毛骨悚然的了。
看女儿神秘兮兮的样子,邱晨就知道小丫头必定是想出了什么鬼点子,她很好奇,满儿丫头小小年纪能够想出什么主意来,也就抱着好奇的心思听一听。谁想到,居然提到了‘蛊术’!
没想到,看似有些荒唐不切实际的,阿满却非常支持。她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了几转,挥挥手将几个丫头婆子打发下去,笑嘻嘻凑到邱晨耳边儿,低声道:“娘,女儿倒是有个办法……我曾经去过苗疆,学了她们制蛊之术,她们有一种叫‘一心蛊’的,只要用上,此生此世,就注定一心一意,再不会变心。万一变心,就会受蛊虫反噬,钻心而亡!”
另外,邱晨也想起之前做的那个决定,于是跟阿满说了。
一转念就做了就决定。
看球还罢了,邱晨对冰球谈不上多喜欢。不过,毕竟是阿福第一次跟人比赛,初赛她就没去,这一回遇上赵国公府的队伍,若是不能取胜,这场比赛就是这一季最后一场了。她怎么的都要去,给儿子助威加油,告诉儿子,不管他得胜亦或失败,她总是站在他身后。也希望儿子能够胜不骄败不馁,再接再厉下去!
冬有冰球,夏有蹴鞠、马球,在京城勋贵圈子里都是极受推崇的运动,不但男人们喜爱,女人们也有许多去观赛,年青些的大都带了幂篱。虽说那幂篱着实有些碍事不爽,却也比闷在家里面对狭小的四角的天空强的多。
阿满也吃过炸糕转回来,笑着蹭过来,依着邱晨的肩膀,看着卖力地吸着橘子瓣的三胞胎,笑着道:“娘,下午哥哥他们要比赛了,刚刚传了信儿回来,今儿是跟赵国公府上的冰球队比呐……赵国公府上的冰球队可强了,我想去给哥哥助威,娘,你也去吧?”
巳时中,阿满处理完家务事,笑嘻嘻地转回来,邱晨借着让满儿吃炸糕,让小丫头去了外屋,又过了一会,邱晨自己才平复下来,不再觉得尴尬。
嘴里有了东西,敞儿不再闹腾。九儿亮儿也如法炮制,一人塞了个橘子瓣在嘴里,却让三个奶娘过来看着,看着孩子们别让橘子瓣卡住。
邱晨忍不住笑起来,抱起敞儿,轻轻地拍着哄了哄,回头看看炕柜上的座钟,还不到吃辅食的时辰,于是,拿了一个橘子过来,剥出一瓣橘子来,放进敞儿的嘴里让他慢慢地吸橘子汁。
“唔,不错,你们几个也尝尝。你们玉凤姐姐的手艺倒是又见长了!”邱晨赞扬着,转眼,就看到敞儿和九儿、亮儿三个小东西都眼巴巴地看着她,小嘴儿动啊动的,敞儿甚至啊啊地叫着,好像在说:“我要吃,我要吃!”
玉凤这炸糕是加了糯米粉和鸡蛋,还放了糖桂花和绿豆沙,咬一口,外皮酥脆,内里松软甜糯,清甜不腻,确实不错!
邱晨听得玉凤康健,自然也就放了心,摇摇头笑笑,也不继续追究了,接了月桂递上来的筷子,夹了一小块炸糕吃了。
回过头来,月桂从玉凤那边转了回来,拎了一个食盒上来,笑着曲膝跟邱晨回报:“真让夫人说着了,我到的时候,玉凤姐姐已经把炸糕做完了,还热着,不够脆。只捡了几块来让夫人尝尝。玉凤姐姐还说了,不让夫人牵挂她,她吃得好睡的香,没有更好的了。”
风轻不太明白夫人怎么突然想要这种奇形怪状的东西,却也没多问,重复了一边,拿了簪子和图纸,匆匆去了。
细细盘算了一遍,自称没什么遗漏了,邱晨就要了笔墨纸砚来,画了弹簧的草图,又拿了一支累金丝珊瑚虫草簪子出来,将簪子上的金丝弹簧指给风轻看:“拿这个去给平安,让他比着这个做几个钢铁的来,丝不能太细,最细也得跟小拇指一般。嘱咐他,要一般长短高矮,还要有韧性够结实。”
至于船只,就不节省了,命人备好大船,平稳舒适,速度也快。再多带一些玩具什么的……一定把穆老头儿带上,有他跟着,万一孩子们吹个风什么的,也能及时治疗,不至于造成什么重大后果。
提起弹簧减震,她倒是想起比较老式的沙发构造,就是用弹簧装了布袋,一只只缝合在一起,再蒙上厚实的布料、皮革,就成了最初的沙发!车厢下装大弹簧,车厢的座位也可以尝试着用比较细的弹簧做成原始的沙发,同样能够减轻颠簸。
这个时代还没有弹簧,但累金首饰上却不乏用金丝盘成的细小弹簧,用来装在蛾儿、蝴蝶下边,颤颤巍巍活灵活现。同样道理,自然也能让人尝试着用钢铁做出相似的弹簧来,装到车辆上,也能起到一定程度的减震作用。
想起这些,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车辆,然后是船只。橡胶没办法一夜之间凭空出现,橡胶轮胎自然遥不可及。那么,车辆的减震只能想别的办法来做。
看着三个孩子,邱晨想起昨晚秦铮说的话,出了正月,三个孩子也不过五个月,还娇嫩脆弱着呢,长途跋涉辛苦万分,极容易生病。看样子,事情更改的可能不大,她还是及早准备起来,尽量将行程安排的舒适些,避免孩子们生病才好。
三胞胎醒得早,吃过奶,玩耍了一阵又都睡了。邱晨看过三个孩子,又跟奶娘和嬷嬷们询问了一回情况,敞儿率先醒了,一声响亮的啼哭,紧跟着亮儿和九儿也醒了。换尿布,擦洗……一阵忙碌之后,三胞胎收拾干净,各自的奶娘抱了喂过奶,邱晨就让奶娘们将孩子送到东屋里,一字儿在临窗的暖炕上排开,一个个穿着小袄小棉裤,挥着手踢腾着腿玩的欢快起来了。
好不容易梳好了发髻,邱晨随意点了两支簪子攒戴了,想要去松风院看看以显示自己没有不爽快,但念头一起,就被她按捺下去,转而,邱晨走去西屋里看三胞胎去了。
阿满诊脉的手段连穆老头儿都说小有所成,说起来,可能比一般的郎中还高明些。秦铮还说自己身子不爽快,汗的,阿满一诊脉啥都知道了。不爽快……是太爽快了好不好!贪图爽快,忘乎所以啦!
她只想到沐浴避着丫头们,不让丫头们看到她身上的印痕就可以避免尴尬了,殊不知,早就被女儿看到了最不堪的样子……还诊了脉!
邱晨一口气憋在喉咙中差点儿岔了道儿,好一会儿才呼出来,却觉得两颊发热做烧的厉害。
“……大小姐真是孝敬,听侯爷说夫人身子不爽快,就很担心。亲自给夫人诊了脉,嘱咐奴婢们好生伺候着,然后就带了陈嬷嬷林嬷嬷去了松风院。临行前还嘱咐奴婢们,若是夫人醒了,让夫人安心歇着即可。有什么事她拿不定主意的,再回来请教夫人不迟。”
邱晨在妆台前由着风轻梳着头发,一边询问,才知道,阿福带着昀哥儿又去西苑冰戏了,阿满留在了家里,已经去松风院处置家务去了。
避开了丫头们看到印痕的尴尬,又涂了玉肌膏后,疼痛也缓解了好多。
真狠!那男人太狠了!磨磨牙,暗暗嘟哝了一声!拿出一小盒玉肌膏来,等泡的水温渐凉,就起身擦干身体,然后挖了玉肌膏涂在一块块伤痕上,又忍着疼稍稍用了力量揉开,揉的肌肤微微发热这才住手,拿了衣架上备好的干净亵衣、衣裤、裙子……一一穿着了,又把玉肌膏放回去,这才施施然走出净房。
呼……邱晨垂着眼看了看肩头和胳膊……乃至胸前,一块块青紫色的印痕触目惊心,有些是青紫色,有些却血殷殷地,看着特别骇人。
邱晨听着风轻和夏艳答应着,又听得月桂的脚步声走出门去,渐行渐远,这才松了口气,脱去身上的睡袍,抬脚迈进浴桶,将自己放松地坐进温热的浴汤之中。
月桂无法,只能曲膝告辞,走出净房仍旧不放心地叮嘱风轻和夏艳,“你们就在净房外头候着,别离开,万一夫人在里头叫人听不见!”
邱晨本就是有心打发她,哪里会同意,有些不耐地挥挥手,打发她快去,“我也不洗头,就泡个澡,不用你伺候,快去快去,再耽搁,她多少炸糕也做完了。”
玉凤笑着答应了,道:“我伺候夫人沐浴完了再去吧!”
“这丫头……这个时候了,还做什么炸糕啊!”邱晨有些不赞同地嘀咕了一声,一边走到浴桶前,一边吩咐月桂道,“你这就去走一趟,跟玉凤说,就说我说的,她做的炸糕好吃也不再这一回。让她好生养着,可以走动走动,可不能再做活计。……对了,跟秦礼说,让他安心在家里陪着玉凤,等玉凤把孩子生下来,有的是用他的时候。他们夫妻俩忠心不在这一时半会儿的。”
月桂招呼风轻和夏艳收拾床铺,自己随着邱晨进净房,一边准备洗浴的热水,一边回道:“回夫人,早上我去看了玉凤姐,我去时,玉凤姐还在发面,说是做炸糕,看着精神气色都极好的。”
玉凤还差几天就是预产期了,头胎,又是肚子尖尖的,照习惯来说,是男孩的可能性比较大,男孩容易提前,是以,邱晨这几日总是挂记着。也提前给她安排好了稳婆候着,就怕一旦发动现找来不及。
邱晨垂了眼,看了自己身上的衣裳,确认没有露出什么不该露的,这才舒了口气,起身下炕,穿了鞋子,一路往净房里走,一边询问:“今儿可打发人去看过玉凤,她的情形如何?”
“夫人,您今儿睡得好!”月桂挑起帐幔,看到邱晨已经穿好了衣裳,也就随手将帐幔撩起挂好,一边笑着曲膝见礼问好。
月桂的声音压低了,邱晨却听得清楚。想起身上的‘伤痕’,邱晨激灵灵一个冷战,再也没心思发懒了,匆匆起身,拿起睡袍穿上。
屋外,月桂的声音响起:“夫人好响醒了,我去看看,你去跟厨房说一声,赶着把早饭送上来……这时辰,再耽误下去,就跟午饭冲了!”
唉……轻轻地叹了口气,邱晨又摊手摊脚地懒了片刻。
看阳光明晃晃地照进半间屋子来,天色必定很晚了,那爷几个想来不但练完了功,还吃过早饭,各自忙碌去了。
心思急转,邱晨想起罪魁祸首来,难免心中气恨,伸手想去掐一把,却摸了个空。随即就就想到,秦铮最是规律,练功若非特别情况,数九寒天三伏酷暑,刮风下雨都没间断过,不管昨晚如何,必定是一大早就起床去练功了。
囧的,这一身淤青靛紫的,沐浴时怎么让丫头伺候!
当时没觉得怎样,今儿醒过来才觉得浑身疼的厉害,肩头疼得尤甚……不用看也知道,哪怕是没破也肿了,淤青更是不可避免了!
昨晚疯了,正是疯过头了!
然后,她狠狠地咬了咬嘴唇却仍旧没能止住发出一声呻唤来:“唔……”
再次睁开眼睛,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透过帐幔的缝隙行程一抹光带,有细微的光点在空中飞舞旋转翻腾……恍惚间,让邱晨想起昨夜的绚烂绽放……
疼痛和快感交替着,一路拔高上去,腾云驾雾一般……
最后,不知咬了几口,也记不清咬了哪些地方,两个人仿佛化身成了两头野兽,用撕咬来表达着自己的感情……
莫名地,邱晨流着眼泪又升起另一种浓重的不舍来,流着泪,一口咬在他的胸膛上,秦铮闷哼了一声,没有躲没有逃避,甚至连抚着她脊背的动作都没有停顿。邱晨这一口咬下去,随即换了个地方又是一口咬在秦铮的锁骨上、肩头……秦铮也被咬的兴起,俯首在邱晨的肩头咬了一口……
既然将她们母子送走,必定是有危险的。那么,这种可能就不是杞人忧天。
秦铮有些误会地宽慰也算是提醒了邱晨,她也想到了一种可能,一别成永远?!
下意识地,秦铮以为是妻子猜到了什么,为他担心害怕而哭泣。邱晨知道他误会了,却自觉没有解释的必要。既然有坚实的胸膛可以依靠,她干脆放任自己的泪水,稀里哗啦流了个痛快。
“秋晨,你怎地了?……别哭,别哭,是我不好……”秦铮被突然泪雨纷纷的妻子弄得慌了神,连忙开口宽慰,却手忙脚乱不得其所,最后干脆伸手将妻子揽进自己怀里,让她依靠着自己的胸膛,双手轻轻抚着妻子的后背,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柔宽慰着:“别哭,别哭,真的不用怕,我答应你,紧跟着就会去跟你们母子会合……”
秦铮一声‘秋晨’,不管能不能领会她的本意,却让邱晨忍不住热泪盈眶。听爱人呼唤自己的名字,感觉完全不同!
这许多年,她占了杨氏海棠的身体,也只能顶着杨氏海棠的名字身份活着。虽然,如今她已经将杨家人看做自己的亲人,也早已经将阿福阿满视同己出,但,内心最深的某一处,却仍旧清楚地记得,自己是邱晨,不是杨海棠。
“秋晨……”秦铮略略有些生疏地叫了一声,邱晨却觉得欢喜无限,一股酸酸的感觉从心底冲上来,冲过鼻腔直冲进眼窝里去,酸酸热热的气息冲击着眼睛生生地疼,让她不由自主潮湿了眼眶。
听秦铮的声音,邱晨大概就猜到,想必是理会错了,她却并没有纠正或者强调什么。只面色平静目光坚定地看住他的眼睛,点头确认。
“秋晨?”秦铮略略有些意外,有些跟不上弯子转的太快的妻子。
“叫我邱晨……我的号,邱晨!”邱晨回转身的同时,开口这般说。
夫妻二人,难免有些分歧,有些意见不统一的时候。若是这般别扭着,说不定就让小分歧成了大矛盾,渐而不可调和。再说,秦铮那般做,或谢是习惯性地大男子主义作祟,下意识地想着保护她们母子平安无事;也或许还有些她不知道的难言之隐,毕竟,到了秦铮这个层次所接触的东西,有些东西是要连枕边人也保密的。此理她懂,也知道自古已然,之前不也主动不询问的。怎么突然间就使起小性子来呢!
她是女人,却自诩狼冷静讲道理……怎么,就变的小心眼儿还使起小性子来了?邱晨暗暗有些失笑自己刚刚的作为,心思也继身体放松之后舒缓下来。身体和心思放松了,狼也重新回归了。
突然,邱晨觉得胸口的不断膨胀的气仿佛破开了个小口,嗤地一声跑光了。
热烘烘的手掌抚在脊背上,没有过多的动作,却让邱晨僵硬地发疼的脊背一阵舒适,继而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海棠……”秦铮又唤,同时伸出手来,扶在妻子背上。
邱晨气鼓鼓地不做回应。
“夫人……”秦铮终于开口轻声呼唤。
胸膛里胀鼓鼓的,有一团气体在膨胀,似乎下一秒就会嘭地一声炸开去。
他这会儿倒是希望妻子平常些,哭一场也就丢开了去。这般不哭不闹,才让他更觉得棘手。
远比常人敏锐的听觉和感觉,让他清楚地知道妻子也没有睡着,而且,听那渐渐粗重急促的呼吸,他隐隐知道,妻子心里不舒服,虽然没有像平常妇人那般哭泣流泪,但心情也不好。
秦铮平躺着,也没有入睡。
刚刚涌起来的困意,因为越来越强烈的恼恨都散开了去,邱晨侧躺着,微微弯着身子,本来是个极放松的姿势,她此时却觉得整个身体犹如一张拉开的弓,紧绷着,紧张的她的脊背和双腿隐隐地作疼起来。
心中莫名地失落,继而又有些恼怒……这人看不出她不高兴么?怎么就不能跟她说一说?她难道是那种不讲道理、不通世事、胡搅蛮缠的人?说明白了,她才不会担心。就这么让她蒙在鼓里,让她怎么想?
邱晨裹紧被子,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却并没有睡着。因为闭着眼睛,听觉格外敏感,清楚地听着背后之人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叹,再无其他动静,然后,在她扛不住疲惫困倦即将睡去之前,身后的人也轻轻地躺下了。没有如常伸手揽过来。
虽然懂,虽然无奈,心里空落、难过,甚至带了些惶惑的感觉却如此清楚。
秦铮懂的,却毫无办法。在这件事上,他没有任何退让的余地。
妻子表达的很清楚,她生气了!
秦铮脸上刚刚浮起的微笑僵住,怀抱里空空的有些凉飕飕的。从成婚起,只要他在家,除了妻子做月的日子,妻子总是依靠在他的怀里,相依相偎而眠,甚至南陈公主那一次,她也没有这般冷淡他,这样子……还是第一次!
邱晨瞥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从秦铮的怀里挣出来,脱去身上的棉衣,一边背着秦铮躺下:“累了一天,明儿还有好些事呢,睡吧!”
见妻子算是默认了,秦铮暗暗松了口气,脸上的表情都不再紧绷着,松快了好多:“好。这些全凭你做主。”
垂了眼,邱晨淡淡道:“那把陈嬷嬷留下照看内宅,赵九管着庄子吧!”
邱晨没有再询问,更没有反驳,只是平静地看着秦铮的眼睛,看得他主动退却,转开眼睛去,终究没有再给她解释。
第五百九十一章 巧试探1
为救心上人,阿九魂穿诡异的世界,从此一双阴阳眼看阴阳两界,白天跟人打交道,夜里给鬼拍寂寞,生活混乱一地鸡毛。
《盛宠驭鬼妃》—易洋
受朋友所托推一本玄幻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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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没抵抗住诱惑看《平凡世界》了,长跪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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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静姝瞪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抬起手指点点阿满的额头:“好个不知羞的小丫头!”
阿满却不依不饶地猴了上去,搂住她的手臂低声道:“静姝姨,你答应不?你若是答应了,我就能日日跟你们两人在一处了!”
王静姝和宋兮儿听得瞠目,脸颊都忍不住飞红染晕,宋兮儿还罢了,王静姝脸色一肃就要呵斥。
这话说的有些离谱,但阿满仗着年纪小,倒也装痴卖傻地说开了去。说着,阿满放低了声音,鬼祟祟笑嘻嘻道:“我跟你们说哦,我表哥和我哥哥都有家规,若非无子不得纳妾哦!”
阿满眨巴眼睛,有些急切道:“我不能娶又怎样,我家里有好几个哥哥,我大哥二哥……他们都是极好的人才,大哥二哥已是生员,明秋就要下场参加乡试……再转年开春,就会进京参加会试……我跟你们说,我几哥哥都是极好的,人生的好,学问好,脾性也都温厚大度……”
“你总是这般拘谨地无趣,就我们三个,又无旁人,随意些又有何妨!”宋兮儿笑嘻嘻地说着,一脸不以为意,转而跟满儿道,“只有男儿才能娶妻,你个小丫头能的,怎能娶妻……还娶我们两人!”
王静姝却略略有些羞怯,啐了两个丫头一口,叱道:“勿你个不害臊的,满儿年幼你也年幼不成,怎地跟着她个小丫头胡说!”
宋兮儿嘿嘿笑着,眼睛亮亮道:“唉,若是能成自然是最好!”
母子们在纱帘边说话,阿满陪着王静姝和宋兮儿在木榻上说话。似乎突然想到了好主意,阿满笑嘻嘻地低声道:“兮儿姨姨喜欢我家好啊,就嫁给我好了,还有静姝姨,也嫁给我,到时候,你们就可以长住我家了!”
片刻,眼看着阿福带着个小厮从右手边转回来——下午是第二轮比赛,阿福去抽签决定对手和赛场了。这会儿转回来,自然要过来见礼。邱晨起身来到纱帘边低声关切询问情况,得知阿福抽了个第二场的签,对手却是劲旅诚王府的冰球队。
是以,这话一出,邱晨和王静姝对视一眼,都齐声笑起来。
宋兮儿其实聪慧的很,只是性子活泼跳脱,家里又宠溺的很,没有勉强她读书女红,却也没她自己说的这般不堪,不但诗书读的并不少,一手小写意已有几份成就,还吹得一管好笛子……但恰恰是她自称的‘厨艺’一塌糊涂。
宋兮儿吐出妹子核儿,嘟嘟嘴,又捏了一颗软软的蒸蛋糕放进嘴里,一边吃着,一边含混着笑道:“食,乃性也!我脑子笨,读书作画女红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祖母说了,我知道吃,学一学烹饪之道也不错!”
王静姝含笑睨着她,取笑道:“说了半天都是吃了!”
宋兮儿也不在意,只朝着王静姝吐吐舌头,顾自又捏了一只盐渍梅子放进嘴里,一边酸的嘶嘶哈哈,一边道:“姐姐做的这梅子爽脆可口,酸味儿恰到好处,噙一颗满口生津……哎,姐姐这里什么都好,这一趟回去,再出来怎么也得过完年了!”
冰面滑的很,稳定身体最好的办法就是滑行。相对的,反而是停止不动难以保持平衡。更别说还要弯腰一枚枚把钱币从冰面上捡起来,稍有不慎就会滑倒摔跤。
邱晨之前还没想到这里,听王静姝一说,她也就明白了,不由失笑着摇头。
王静姝从那边转回头看笑道:“就你个丫头鬼心眼儿多,打赏就好好打赏吧,还要撒到冰面上去,穿着冰鞋在冰面上捡钱可不是一般人干的!”
心下寻思着,宋兮儿撇下王静姝和阿满走到邱晨这边,捻了一块梅花糕放进嘴里吃了,一边感叹着,一边摸出大大的靛蓝荷包晃地叮当作响笑道:“听说今儿孝孺率队参赛,我这个作姨姨的早早就备下了贺礼……嘻嘻,姐姐看,过会儿踢赢了,我就命人将这一袋子钱撒到冰面上去!”
邱晨一边笑着招呼着两人,一边在心里飞快盘算着。王尚书年纪已近六十,王家下一代并无惊才绝艳之辈,王家大郎王静姝的大哥却有个儿子极为聪颖,据说五岁开蒙,六岁就能通读大学中庸,如今刚刚十一岁,已经准备开笔写文章了……王家的延续出了断层,若不能寻得得力扶持,到王尚书致仕,孙子还不能出头……若王尚书想着给孙子寻个依恃,那么,未出阁的两位小姐的婚姻自然是最好的机会。
联想着王家的诗书传家,刑部王尚书也素有清正之名,再加上王尚书儿女众多,三子四女。如今三子皆已成亲,长子体弱,未能科考;次子倒是上一科考中,不过名次差一些,只得了个三榜同进士出身。三子乃是庶出,虽从小开蒙,却不及两个嫡子聪慧,如今仍一事无成。那么多人口,只指望着王尚书一人的俸禄,想也知道不可能太过宽裕。王静姝日常用度能有这般光景,大抵还是依仗其母雄厚的嫁妆,据说有七八斤铺子,进益不少。
邱晨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虽然两人的衣着都不算失礼,王静姝的衣着略显素净内敛些,但仔细看,却能看得出,王静姝一贯的衣裳用具都不如宋兮儿的华贵。
双方都熟稔亲近的很,也没那么多虚礼,曲膝见礼之后,阿满满脸灿烂地迎上去,一手挽着一个迎进来,行到木榻近前,两人除了身上的大衣裳。王静姝难得传了一件石榴红绣百蝶穿花褙子,系着一条石青银丝绣四季平安的百褶曳地裙子,裙角缀着一只七彩琉璃双飞燕,行动间,能够看到遍地锦绣红缨鞋偶尔露出一线。宋兮儿倒是传了一件鹅黄色宽袖窄腰褙子,衬着一件大红芙蓉缀明珠裙子,系着一条流金彩虹丝绦上,一只白玉环莹润无暇,白腻如脂,衬着大红芙蓉裙子愈发如皓月皎皎。
邱晨和阿满连忙起身相迎,没走两步,宋兮儿穿着件大红羽缎富贵花开狐狸皮出风毛一口钟,和穿着一件靛青绣折枝梅花的哆罗呢银鼠斗篷的王静姝并肩而行,一起走了进来。
听了赵嬷嬷这话,邱晨再没有不放心的了,也没往里再走,转身回来,这才脱去身上的斗篷交给林嬷嬷,要了温热的水洗了,正要上榻坐着,外头小丫头匆匆进来回报:“王小姐和宋小姐到了!”
阿福的嬷嬷赵氏跟上来,低声回道:“夫人,吃喝用皆有配备,小子们每人备了一套棉衣裤,大公子备了棉衣裤和棉袍,还有上场专用的轻靴。踢完球回来,就能换上轻便暖和的麂皮靴子……后边还隔了专门给大公子用的净房,洗漱也方便!”
邱晨含笑颌首,“你们且坐着,我就是过来看看物事儿可齐备……上场冰戏打球,茶水、点心要伺候好了!”说着话,邱晨角落的桌子上放着一只四方木匣子,上边漆着一只小巧的红十字,不由挑了挑嘴角,彻底放了心。吃的喝的休息的,连带医药箱都备下了,可见阿福带着小子们准备的很齐整。
“小的们见过夫人!”
这个棚子里只在最里边的角落和大方桌下安置了熏笼,温度比隔壁略低,却也并不寒冷。秦勇沈琥带着几个护卫还有几个小子就坐在条凳上喝茶,一看到邱晨走过来,慌不迭地起身见礼。
暗暗点了点头,邱晨没有着急脱衣裳,也没落座,而是径直绕过屏风,走到另一半棚子里。就见这边没有垂纱帘,敞亮了许多,棚子里摆设的也不是木榻,而是在最中间放着一张方桌,四边放着几张官帽椅。旁边则不过是几条春凳,伴着两张条案罢了。只是角落处放着一大桶水和一只炉火正旺的炉子,炉子上烧着一只大肚黄铜水壶,壶嘴里嘘嘘地冒着热气。炉子旁边尚放着两只大食盒,都镌刻着靖北侯府的标记,是阿福和小子们盛午饭的家伙。
看得出,几位嬷嬷带着丫头们是上了心的。
邱晨见魏氏这般尽心,瞥了一眼,也就转开了眼睛,率先在棚子里扫了一圈,见木榻上铺着半旧的海棠似锦妆花缎榻褥子,榻几、脚踏、熏笼、香炉……无一不全,木榻一角的高几上甚至还放了一只钧窑胭脂红削肩美人瓶,瓶中插了一枝素雅的腊梅,丝丝缕缕的梅香若有似无,萦绕在鼻端。
她的嬷嬷魏氏连忙迎上来,伸手止住阿满的动作,一边软语劝慰着:“大小姐,且慢一慢。刚刚从外边儿进来,寒气还没散了去呢,就这么除了大衣裳,容易伤风呢!”
邱晨带着阿满来到自家棚里,林氏、魏氏、还有阿福的嬷嬷赵氏三个人就带着丫头迎上来。一改刚刚的拘谨娴静,阿满就动手解自己的斗篷,一边笑道:“还是在自家棚子里畅快自在!”
阿福带着昀哥儿晌午就来了,这看棚里早早地就有人烧上几个大炭盆子,尽管天寒地冻,还敞着一面,棚子里却暖气熏人。午饭后,林嬷嬷和魏嬷嬷两个得力的提前一步过来,也用漳绒喜鹊登梅的四联屏风把棚子隔出两间,一间留给阿福和冰球队的小子们歇息喝水。一半则放置了稍矮些的轻便木榻,前面也挂了一层蝉翼纱的帘子。这样,女眷置身其中,能够清楚无碍地观看表演比赛,但从外头往里头看,却只能看到一层白纱人影朦胧,别说人的容貌,就连身形也看不清楚。
“是,多谢王妃体谅!”邱晨也不多言,带着阿满曲膝行过礼,又跟黎侧妃行了一礼,随即从雍王府的棚子里退出来。秦义秦孝就在棚子外边候着,见夫人小姐出来,连忙上前迎着,连通丫头婆子们一起,簇拥着夫人小姐,绕过雍王府的棚子,稍稍往上偏斜一点,就是她们自家靖北侯府的看棚。
“那俩个也不是外人……”文氏含笑说着,转眼看到脸色有些僵硬,强撑着一脸笑的黎氏,目光一冷,随即话锋一转,道,“原想着跟夫人趁机多亲近亲近,但既然夫人请了客人,我就不耽搁你了。以后寻机会再亲近吧!”
邱晨笑道:“王妃睿智,果然没什么能瞒得住您。”
文氏刚刚深了些许的笑意淡去,表情却仍旧和蔼松弛,不似往常那般严肃端凝:“那让我猜猜夫人所请何人……可是刑部王尚书的女公子和兮儿丫头?”
邱晨自然要谦逊几句,然后就含笑道:“王妃相邀,原不该推辞。奈何之前臣妾已经邀了她人共同观赛,虽然遗憾,却也没办法了,少不得要厚颜恳请王妃恕罪!”
文氏脸上的笑意又浓了些许,看向邱晨道:“夫人福气,大姑娘聪慧大方,气度非凡,日后必不会淹没了!”
说着话,将扇囊塞进袖子,竟是毫不客气地收了。
阿满眼睛蓦地一亮,随即小心翼翼地收起折扇,装入扇囊,翩然拜倒,诚心致谢:“多谢王妃厚赐!”
文氏露出一抹满意之色,点点头道:“不错,此乃前朝徽宗的《瑞鹤图》!”
阿满一看之下,忍不住大喜,爱不释手地看了片刻,两眼灿灿地抬眼看向雍王妃:“小女眼拙,冒昧猜测,此扇可是出自前朝徽宗之手?”
图绘彩云缭绕之汴梁宣德门,上空飞鹤盘旋,鸱尾之上,有两鹤驻立,互相呼应。画面仅见宫门脊梁部分,突出群鹤翔集,庄严肃穆中透出神秘吉祥之气氛。此幅一改常规花鸟画构图的传统方法,将飞鹤布满天空,一线屋檐既反衬出群鹤高翔,又赋予画面故事情节,此在中国绘画史上是一次大胆尝试。绘画技法尤为精妙,扇面群鹤如云似雾,姿态百变,无有同者。更为精彩之处,天空石青满染,薄晕霞光,色泽鲜明,鹤身粉画墨写,睛以生漆点染,顿使整个画面生机盎然。
展开扇面一看,竟是前朝徽宗的《瑞鹤图》!
阿满双手接了,执扇拱手一礼,当场就将扇囊打开,从里边取出一面旧折扇来,看扇骨黑黝黝的泛着隐隐的亚光,纸面也有磨损、泛黄,一看就知道,必定是前朝旧物,价值不菲的。关键是,阿满自来跟男孩子一样教养,对金银首饰并不在意,却喜欢文房、扇子之类的东西。
“哦,原来是汤先生。真难得,你个小丫头居然能得了汤先生的青眼,收于门下,想来也可知,必定是个真聪慧真灵透的。”文氏一连赞叹着,随即以目示意,旁边伺候的婆子捧上一个锦绣扇囊来,文氏道,“既是汤先生看中的,必定是个难得的。就把我常用的这把折扇付与你吧!”
“先生姓汤,单讳一个铭字!”阿满含笑回答。
“哦,大姑娘读了什么书?贵先生是哪位?”一直表现淡淡的文氏,听阿满说及经书学识,倒是起了兴致,忍不住一连问了几个问题。
阿满笑嘻嘻地顺势起身,丝毫不拘谨,大大方方地抬头看向文氏,笑道:“先生倍为推崇王妃的学识,不止一次地督促孝婕,以王妃为榜样。孝婕早就想着能有机会,能得王妃垂训。”
“孝婕见过王妃,给王妃请安!”阿满曲膝行下礼去,文氏很给面子地立刻抬手免礼。
阿满垂着眼,一脸乖巧状,向黎氏曲曲膝,随即,黎氏直觉手下一滑,小丫头的手已经滑开去,然后,小丫头大大方方,含着笑上前给文氏见礼。
邱晨看着心烦,正要拉过阿满拒绝黎氏的‘赏赐’呢,坐在上手的文氏淡淡开口道:“这丫头,倒是越来越出挑了。来,上前让我看看!”
说着话,就要把手腕上戴的一只赤金虾须镯子撸下来……
黎氏显然不肯就此放过邱晨,见邱晨对她一通奉承不为所动,于是展颜一笑,越过邱晨,拉住站在邱晨身后的阿满的手,啧啧连声道:“之前只觉得夫人品貌出众,见了大姑娘才知道,什么叫青出于蓝。啧啧,瞧瞧这小模样玉雪可爱的,真真是疼死个人。”
黎氏身为侧妃,当着正妃文氏的面儿表现的这般亲热,难道真以为她生了长子,就可以无视出身清贵的文氏?这个时候,就卷着袖子往上冲,斗志昂扬的,也是个蠢的。与其不知所谓地争宠,还不如低调谨慎着,把孩子教导好。
邱晨淡淡笑着,“黎侧妃过誉了。”
“哎哟,赶紧扶住,哪里受得起夫人的礼!”黎氏比文氏热络的多,不等邱晨母女曲膝行礼,就连忙让人上前扶住,她自己也随即起身走下来,伸手拉着邱晨笑道,“夫人喜得三胞着实是福泽深厚让人羡慕的紧。如今看着夫人竟是容颜依旧,风采宛然,实在是让人惊讶,不知道夫人是怎么保养的这般好,跟姑娘站在一起简直就像是姐妹俩。哎呀呀,今儿既然见上夫人,趁这个机会,绾娘少不得要厚着脸好好跟夫人请教请教,夫人不会嫌弃绾娘烦人吧?”
她身边的两个宫女连忙上前搀扶,邱晨却带着阿满行礼谢了,这才顺势起身。转而又给侧妃黎氏曲膝行礼。
文氏看着邱晨母女行下礼去,这才含笑抬手:“靖北侯夫人莫多礼,还不赶紧扶起来!”
邱晨随安辔走进来,带着阿满给雍王妃和侧妃行礼问安。
随着安辔一路到了雍王府的棚子,就见棚子里在中间放了一架四联双面绣花鸟屏风,将男女客的席位隔开,雍王妃文氏已经到了,带着侧妃黎氏坐在一张圆桌子边,看着冰面上来来往往蝴蝶穿花般熟悉场地的队员,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笑着。
但邱晨约了王静姝和宋兮儿,自然不能去雍王府坐着。加之,邱晨手里不缺千里眼,对于棚子前后倒不怎么在意。再者,雍王妃文氏端庄矜持,最讲究规矩,固执的有些刻板,邱晨跟雍王妃文氏总是亲切不起来。更不说雍王的侧妃小妾了。
靖北侯府也扎了棚子,但自然没办法跟雍王府的棚子相比。雍王府的棚子在第一排不说,位置也正,能够更清楚地看到冰球比赛的情况。
安辔就满脸笑地陪在邱晨母女身侧,微微弓着身笑道:“夫人,我们王妃王爷都在里头呢,让小的过来候着,请夫人往王府的棚子里去。那边朝阳背风,看的也清楚……”
秦义秦孝也在旁边候着,这会儿连忙上前行礼问安,连忙起身护着夫人和大小姐往里走。
邱晨将手中的紫铜手炉丢进安辔手里,转回头来看着阿满下了车,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她又抬手将阿满的兜帽往下拉了拉,这才裹紧自己的斗篷往里走。
“这天寒地冻的,怎么在这里等着!”听着是埋怨,却是真心地关切,让冻得浑身发疼的安辔心里一暖。“替我拿着这个!”
邱晨已经知道,安辔是个可怜孩子,七岁上就去了势……
靖北侯府在冰戏看场上有自己的棚子,母女俩的马车一进西苑,却看到杨璟庸身边的安辔候在那里,冻得青嘴白脸的,缩着脖子,搓着手,不时地抻了脖子巴望着,一眼看到靖北侯府的马车,立刻爆出满脸的欢喜,匆匆迎上来,亲自为邱晨母女安置好脚凳,一脸笑地请了安,然后抬手抚着邱晨和阿满下了车。
吃过午饭,邱晨带着阿满一起出门。母女俩都披了斗篷,兜帽戴的低低的,几乎将整个头脸都遮蔽了起来,倒不需要再戴幂篱。
母女俩在小小的分歧之后,重新达成一致,都压低了声音商量着,很快阿满就自信满满地做下保证:“娘亲,您就放心吧,阿满出马,万无一失。”
看着母亲满眼的关切忧虑,阿满虽然心里多少还有些不以为然,却仍旧从善如流地答应下来:“娘,我答应你。”
又特意叮咛:“满儿,蛊毒是把双刃之剑,给别人下蛊之前,自己首先就要以身饲蛊,而且,蛊毒还有反噬之说,一不小心,反而把自己搭进去。答应娘亲,不要碰那种东西,不管什么情况!”
“傻丫头,”邱晨拉着女儿在身边坐下,伸手拨拨女儿额间的碎发,淡淡笑道,“这件事,咱们是诚心诚意,但也不能勉强,老俗话说得好‘强扭的瓜不甜’。为了避免双方的尴尬,娘才想起让你试探试探静姝的意思,若是她也有意,至少不抗拒,咱们再相办法去王家提亲……”
阿满的目光对上母亲平静包容温暖的眼睛,似乎在搜寻,似乎在确认,然后回握住母亲的手,绽开一抹灿烂的笑来:“娘,我错了!”
对于娘亲的这番话,阿满还不能玩安全理解。但母亲拉着手的解释,还有目光中殷殷地祈望,无疑成功地疏散了阿满心中的委屈。
揉着女儿掌心的薄茧,邱晨抬眼对上女儿雾煞煞的大眼睛,神色郑重道:“不论是你的表哥们,还是你们兄妹几个,我都希望你们能够拥有自己的幸福和美满。但是,人的幸福和美满只能用真心换真心,不能想着用其他什么东西来作弊,那样,哪怕两个人能够厮守终老,我也不认为值得祝福。”
女儿这样的委屈模样让邱晨心中的担忧,甚至恼怒都瞬间散了去,只有不舍和心疼充斥了心间。她轻轻叹口气,伸手握住女儿的双手,下意识地揉捏着女儿柔软的手指,中指和掌心虎口的薄茧,代表了女儿在文、在武的努力和坚持。
阿满万万没想到娘亲不但知道蛊术,还这般反应激烈,吃了一惊之下,涌上满脸的委屈,不敢置信地眼睛中也出现了点点泪光。
惊讶忧虑之下,邱晨不由变了脸色,冷了脸:“胡说什么!”
一听阿满提及蛊术,还一脸笑嘻嘻毫不在乎的模样,邱晨难免心惊,内心完全被浓重的忧虑所占据。女儿这般不把他人的身体乃至性命心里,视人命如草芥,是不是三观歪了?以后,会不会做出世所不容的极端事件来?
邱晨对蛊术的了解,多是在古代典籍和现代小说影视中来的,在她的认知中,蛊术是极致恶毒极致邪恶的东西。而且,作为一个现代人,她的尊重个人的自由和权利。一个婚姻的缔结不说必须以爱情为基础,最起码是要建立在自由自愿的基础上的。而蛊术,无疑是强加在别人精神和身体上的枷锁和桎梏,是与邱晨的理念相悖的。
在阿满心目中,‘一心蛊’这样的东西带着些小粉红的美好,是成人之美的纽带,跟邪恶、恶毒完全关联不上的。是以,对大表哥俊文和王静姝都很喜欢的她,才会提出这个建议来。
自小就知道娘亲懂得医药岐黄之术,不过,那苗疆的蛊术乃是不传之秘,若非自家师傅与那苗疆的大祭祀有救命的交情,她也不会得知,还破例得了一部分传承。其实,她所得的也不是完整的传承,而且,有些蛊术被视为禁术,在苗疆也是非特殊情况不许使用的。而诸如‘一心蛊’这样的蛊术,在苗疆不能说是人尽皆知,也并不鲜见,是好些个苗族少女少男为了获得一心人热衷学习和使用的。
阿满看着娘亲惊愕万分的样子,还很有些小得意。
第五百九十二章 瞭阵、冷落
“好。”邱晨微笑应着,却看也不看他,只俯身一一给两个孩子整理好衣裳,送着两个孩子出门。
倍受冷落的秦铮张了张嘴,只说出一句:“我带孩子们去练功,你操劳一天必定累了,不必等我,先安置了就好!”
妻子每日里也忙,却没有特别地忽略了他……
就一直忙着,脸色平静无波,甚至嘴角也挂着微微的笑,目光偶尔扫过来也是温温和和的,没有生气的迹象……可秦铮就是清楚地接收到了妻子生气的信号。
秦铮几次抬眼看看妻子,邱晨一直忙碌着,先喂了三胞胎吃过辅食,又照顾着阿满和昀哥儿一双儿女吃饭,吃过饭,又张罗着给昀哥儿换练功服……
往日里总是欢声笑语,温馨满满的晚餐,这一日吃的很安静,仿似一下子讲究起‘食不言’的规矩来。
阿福带着小子们一起吃饭,让人传了话不进来用饭了,邱晨和秦铮就带着阿满和昀哥儿用了晚饭。
邱晨和阿满洗漱换了衣裳,有歇了一回,秦铮才带着昀哥儿转了回来。
“不满足!”一个小子带头喊了一声,随即众人齐呼:“靖北侯府必胜!必胜!”
阿福带着小子们自然是欢喜一片,有几个小子就嘀咕着弄坛子酒来庆贺,却被阿福阻住,并大声宣告:“等得了头名大胜归来,我备下上等的席面和陈年的美酒给兄弟们庆功,到时候咱们不醉不归!可如今,咱们不过是小胜一场,不值得大肆宣扬!二来,后日就要决战一定输赢,是虎是虫那日才减分晓,这会儿哪里就喝酒庆功起来?兄弟们,难道一个小小的胜利就满足了?”
回到侯府,邱晨就命大厨房给小子们加菜,又一人赏一两银子下去!
邱晨默默地盘算着,等俊文中举进京,她还得寻些机会,带着俊文俊书在诸位夫人太太面前多露几回脸才行。她侄子那般人才品行,配多好的姑娘都不委屈人,反而是哪个姑娘嫁过来,就是哪个的福气!
若是俊文能够中举,哪怕会试不中,二十岁出头的举人也算小有所成,加上如今杨家在安阳府也算是殷实人家,又是满门忠厚……衡量种种,为俊文上王尚书府提亲,也就不算特别突兀了。
十几岁金榜题名的才子不是没有,却极少,自古至今也能数的过来。别说还要未论婚姻的,家庭也能说得过去的……一层层条件叠加上去,自然就更少了。
邱晨含笑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温和道:“你那几句话挺好,给她知道,心里有个比较就成……等明年秋日,你两个表哥下场秋闱之后,中了举子,她就会不由自主地衡量斟酌……如此,再转过年来,不论你大表哥会试能否高中,都可以托人提一提了!”
“啊?”阿满疑惑地抬头看看自家娘亲,若有所思了一瞬,随即扑进邱晨的怀里,低低地哀呼道,“原来娘亲心里早有盘算,却不跟女儿说,让女儿难过了这老半天!”
邱晨微垂了眼,瞥了瞥有些意态阑珊的女儿,勾了勾嘴角,抬眼看着微微晃动的车帘,低声道:“这事儿也就这样了,原也不指望她一个姑娘家答应了。”
阿满揽着邱晨的胳膊,小脸儿仍旧因为哥哥获胜的兴奋红扑扑的,表情却没了观赛时的兴奋,而是微微蹙了蹙眉头,低声说着话:“……也听不出是不是愿意。唉,之前女儿还夸口,没想到,不过是问句话,居然这么难。”
略略歇息片刻,靖北侯秦铮打发了秦义秦孝过来,护送着邱晨母女、王静姝和宋兮儿分别上了自家马车,出了西苑,各自回家不提。
招呼着阿福喝了杯热茶,却不是清茶,也不是奶茶,而是加了盐和八宝果仁的八宝擂茶,可以补充出汗导致的盐分缺失,也可以适当补充一些热量。
想当年上中学时,她看着隔壁班那个长腿少年在篮球场上飞奔的身影,也曾心驰神往过!
宋兮儿见到阿福,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之前的胡思乱想,脸颊忍不住飞红了一片,再看阿福也有些不敢如常般坦然了,只怕不小心让人窥破自己内心羞人的念头。殊不知,这样难得扭捏羞惭的模样被邱晨看在眼中,略略讶异之后,也只是感叹,豆蔻年华,情窦初开,在某些特定场景之下有些心慌慌意乱乱也是正常!
换了一身宝蓝色暗字锦袍的阿福,没有戴冠,发髻攒与头顶,只用一支前朝的旧黄杨木大云头簪子攒了,俊眉修眼,唇红齿白,若非脸上还残留着强运动后的些许潮红和微汗,真的没法子相信,之前在场上如飞燕般轻灵,如猛虎般汹汹的男子,跟眼前这个温文俊秀轻声慢语的少年是同一个人!
阿福招呼着小子们从场上下来,匆匆换掉身上汗湿的衣裳,赶着过来给邱晨见礼。
诚王府的球员们黯然离场。
阿福率领的靖北侯府冰球队,以十六比十二获胜!场面一片欢腾!
当当当的鸣金声响起,比赛正式结束。
不过,阿福不用她吩咐就做的很好了,这让她特别欣慰!
不是她过于婆妈,主要是参赛的都是十三四岁的少年,看着身体轻盈灵活,骨头却还未长实,比较脆弱的时候,容易摔伤。加之这个年纪不注意,摔伤了不及时治疗,很可能造成终身的残疾。在她心目中,比赛自然重要,这些孩子们的身体同样重要。而且,阿福这般做,也能体谅他宽博的胸襟和气度,能博个贤良忠厚之名。
邱晨点点头,转而继续观看比赛。
含光去打听了跟邱晨回报:“夫人放心,大少爷已经命人送了跌打药酒过去,咱们家的伤药都是极好的,那小子不会有事的。”
靖北侯府率先进球之后,又接连进了两个球,诚王府也不甘落后,拼抢的越来越凶,越来越积极,随即也进了两个球……你来我往中,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几次推搡冲撞,还好,靖北侯府的小子们武装周全,有一个小子被撞倒后顺着冰面滑出去五六丈,又撞到了一名诚王府的球员,结果诚王府的那个小子完全无碍,爬起来噗噜噗噜身上的冰沫子,照旧生龙活虎地冲上战场。诚王府那个被牵连的,却好半天才爬起来,没多会就被替换下去了,据打听来的消息,那小子摔伤了腿,虽没有骨折,却扭伤了大筋,想要痊愈,怎么也得养上一两个月了。
一阵鼓声,咚咚咚,仿佛震撼了心脏肺腑。场中欢呼声为之一肃,随即,场中战火再燃!
“嘿嘿……好球!好球!哥哥威武!”阿满看着邱晨嘿嘿一笑,转身又继续欢呼!
邱晨的目光在追随着那可冰球入洞之后,也忍不住一拍手叫了一声:“好球!”
“喔!哥哥威武!”阿满立时跳起来欢呼。
就见一个黑衣少年一闪身,身影灵活轻巧地躲开两个橙衣的围追堵截,冰球犹如精灵,及时地传到少年的面前,毫不迟疑,果断挥杆,精准狠快,冰球化作一道黑影,倏然窜进对方的圆形的球洞!
邱晨收回目光,专注地看向冰面,就见靖北侯府的小子们,一身黑衣披着火红的短斗篷,不急不燥,沉稳却狠准,从诚王府橙色的队员中间穿插来回,冰球不大,被小子们手中的杆子击打着,飞速旋转着悠忽来去,几乎无法用目光捕捉。
月桂领命下去,去棚子角落隔出来的茶水间准备去了。
邱晨失笑,自然没什么异议,“好,好,就依你!”
宋兮儿张着眼睛转了几转,笑嘻嘻道:“姐姐,能不能让月桂一样做一盅上来,我们品过才好知道喜不喜欢啊!”
宋兮儿有些疑惑地转眼看向邱晨,邱晨笑道:“是月桂这几天才琢磨出来的,撞奶放葡萄汁,就是酸甜的葡萄味儿,有淡淡的酒香;桂花蜜汁梅子基本都是桂花和蜂蜜的香甜味儿,梅子的酸味几乎没有,却仍旧有理气开胃之效;原味梅子却是酸的,微微有一点点咸味儿,不怕酸味儿的却是极好的。而且消食化积理气开胃,食积脾胃不爽吃一点儿最好。”
月桂曲膝笑道:“不敢当两位姑娘的夸奖。备了姜汁,还有葡萄汁和梅子汁,梅子汁又分桂花蜜汁梅子和原味梅子,不知两位姑娘喜欢什么味道?”
王静姝捂着嘴笑了一歇,这才开口道:“月桂的手艺确实难得,也不怨这丫头馋成这副模样……准备了什么材料?这样天寒地冻的,用姜汁做来最好了!”
“好极,好极!”宋兮儿立刻拍手赞成,“月桂丫头做的撞奶最美味的,每每让我垂涎,既然姐姐都发话了,你还不赶紧去做来,赶紧做来!”
邱晨垂垂眼,笑着回头看看宋兮儿和王静姝:“咱们只看着也紧张地心慌,不如让她们做两盏撞奶来吃,如何?”
娘几个回头木榻上落座,月桂带着丫头重新送上热茶来,邱晨一个眼神,月桂随即来到邱晨身边,附耳道:“那边煮了滚烫的奶茶,一会儿暂歇时就送上去。”
邱晨看场中已经开始打球,于是转回身笑着招呼几个姑娘:“行了,他们开赛了,咱们还是安安稳稳地坐着给他们瞭阵助威吧!”
咚咚咚一阵鼓点擂响,几声号角,比赛开始!
这样善解人意的姑娘确实不由人不喜欢。
王静姝和宋兮儿就站在两人身后,这会儿王静姝上前一步揽住阿满,小声道:“你不高声,你哥哥也是知道你在给他瞭阵观战的!”
喊声落,邱晨即使关注着场中的儿子,仍旧敏感地注意到许多目光关注到这边来,就知道是阿满丫头高声引来的探测,连忙拉了女儿一把,“小点儿声!”
满儿嗓音甜美清透干净,在众多低沉黯哑的变声期男声中特别突兀,就像一片乌鸦聒噪声里,猛地加入一声莺啼,格外清晰!
这一边,阿满也攥着拳头喊:“必胜……”
棚子里,候场的小厮侍卫们也一起喊:“必胜!”
阿福的话不多,不过短短十几句,他的话音刚落,队员们齐声大喊:“必胜!必胜!”
阿福从队伍中滑出来,面向队员们,声音镇定冷静地开始做赛前动员:“……战术战法都是练熟的了,不多说了,夫人和小姐在棚子里看着咱们呢,咱们可不能给她们丢脸,也不能给靖北侯府丢脸……必胜!”
再看对面诚王府的队伍,一身橙红色的衣裳,没有披风,没有帽子,没有手套……还没有外人看不见的护膝护肘……两队伍面一对上面,诚王府的队伍就在气势上输了一头。
阿福从练拳开始就是跟着秦礼秦义他们,对这些经历过战火铁血洗礼的铁汉们是真心崇拜,是以,靖北侯府的冰戏队穿了黑色的衣裳。头上戴着黑色的棉帽子,遮住了头和小半张脸,下巴都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鼻子和眼睛。手上戴着黑色的编织手套,掌心缝了一层皮子,更加耐磨……一身黑衣黑裤之上,披了一个半身的大红毡斗篷,红与黑的相遇,郑重庄严,不可撼动。
在几个女人的关注下,在邱晨的担心中,第二场冰球比赛开场了。
“没……”弱弱地回了一句,宋兮儿很快收敛了情绪,略略带着些尴尬转回头,笑道:“没事,估计是热了……那啥,不是说靖北侯府的冰戏队上冰了,咱们看看去!”
“怎么了?发热了?”王静姝有些担心,转回来,抬手去摸宋兮儿的脑门,却被宋兮儿转脸躲了开去。
邱晨也不由自主地起身,走到那纱帘跟前去。王静姝也含笑起身,跟着娘儿俩往前走,走了两步恍然发现往日里最活泼的宋兮儿竟然异常地没动,不由停下脚步回头看过来,却恰好看到宋兮儿抬起头,两眼黑黑的亮亮的,闪着她不熟悉的光芒。只是,让王静姝奇怪的是,小丫头片子的脸颊怎么红成那样?
“哎,哥哥出来了。”阿满突然欢呼着跳了起来,跑到前头去。
一杯奶茶堪堪喝完,宋兮儿心不在焉,根本没注意到,举着空杯子再次喝下去,却喝了个空,随即,轰地一下子烧红了脸。
宋兮儿脸颊蓦地一阵发烧,红着脸瞪了阿满一眼,还得尽量不让旁边的人看出来,干脆捧了奶茶垂了眼小口小口地喝起来。她是真的喜欢杨姐姐,也喜欢阿满丫头和三个小家伙,喜欢这个家平和宁静温馨的气氛……但嫁过来……她一下子就想到了阿满的哥哥孝孺,貌似只比她小两岁呢!那个小子倒是个品貌出众的,待阿满也是极好的,见了她们也温和知礼。据说,读书读得极好,还从小练拳练功,看着清瘦其实身体很壮实,骑射也是极好的……
阿满凑过去,附耳低声道:“嫁到我家来啊……”
“真的?”宋兮儿的眸子骤然一亮,转瞬又黯淡了下来,“祖母指定能知道,又该念叨我了……还有跟着我的人也要挨罚……”
阿满笑嘻嘻道:“我娘不管我,兮儿姨姨来我家啊,我们一起滑冰去!”
宋兮儿唧唧咯咯道:“……小时候我淘气的很,每到冬日,都会背着祖父母去后园子滑冰。嘿嘿,你们不知道,我滑冰顺溜的很呐!可惜,大了之后,祖母再不准我上冰了……若是也能打冰球就好了!”
阿福既然答应了,邱晨也就放心了。转而继续跟几个大小姑娘说话。
片刻,月桂转回来回话:“夫人放心吧,大公子答应了,都装备好了呢!”
但小子们仗着火力壮,有时候阳奉阴违,不戴帽子,也不用护肘护膝,往常也就罢了,但看到刚刚那场野蛮的比赛之后,邱晨却下了决心,比赛输了就输了,但必须保证儿子和小子们的安全。
冰面寒冷,邱晨不仅给孩子们配备了手套,还一人配备了一顶雷锋帽,里边用的是厚实的羊皮,夹层中还絮了棉花,为了不影响听力,两侧而躲开了小窗户,比赛时只需将耳朵窗户撩起用扣子系住就好。另外还用毛线编织的护肘护膝,最大程度防止小子们受伤的同时,还不至于妨碍了孩子们活动的灵活。
虽然这么想,邱晨还是做两手准备,立刻吩咐月桂:“你去看看,小子们戴好了帽子么?还有护肘,护膝那些,也要看着他们戴好了!”
几个人说着话,冰上已经开始了第一轮比赛。旗帜鲜明,在风中猎猎作响着,两队球员飞快地在冰面上滑行、穿梭,看得邱晨一阵阵眼花。有一个身体特别壮的小子如坦克一般,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几次将对手撞翻在地。有一个被撞倒的小子甚至磕昏了头,被抬了下去。最后这个壮小子所属的雍王府获胜。邱晨不由提起心来,甚至暗暗地希望阿福他们不要获胜,也省的遭遇雍王府这支野蛮的队伍。
邱晨目光一闪,随即不再追问,转了话题说起冰球比赛一事。
阿满毫无机心,张嘴就要说,却被王静姝抬手捂住嘴,略有些羞窘道:“不过是这两个丫头淘气,哪里说什么了!……姐姐在那边站了这半天,指定冷了,赶紧过来暖和暖和,月桂丫头刚刚熬得奶茶,香滑的很呢!”
邱晨在那边嘱咐完阿福转回身来,看着三个人笑道:“你们三个说什么悄悄话呢,就听着笑成一团,能不能说出来,让我也跟着欢喜欢喜?”
还有一句话,王静姝没说,阿满丫头虽然不是靖北侯亲生,靖北侯待承两个孩子却不差,又有如此疼爱儿女的娘亲,势必会替她操心挑个好人家……好儿郎。再想及自己,虽然娘亲疼爱自己,但终究做不了父亲的主。而且,相对于她这个女儿,母亲更疼爱的还是两个哥哥……就如大姐一样,她的婚姻也注定了,要为家族的兴旺和哥哥们的前程牺牲。
垂了眼,将眼中那片惊悸不安掩下去,王静姝抬手抚摸着阿满的头顶,动了动嘴唇,似是感慨似是叹息地低声道:“你还小,想这些还早着呢!”
就这样,她的父亲还不算太过分的,不过是娶了两个妾,家里没有舞娘歌伎小戏之类,换个人还不定怎样。就她所见的勋贵人家的男人,养舞娘歌伎、逛青楼瓦肆、捧戏子……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王静姝从心底用上一抹寒意,冻僵了她嘴角那抹惯有的微笑。
但笑容之后,王静姝内心却不平静。从她懂事起,没少看到母亲背着人默默垂泪,特别是父亲娶回二姨娘的那个夜晚,二姨娘的院子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她母亲居住的正院却黑漆漆冷清清……她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母亲的眼睛黑漆漆空洞洞,完全失了光彩!
此话一出,王静姝和宋兮儿都忍不住笑起来。
阿满一句话触发了两个姑娘的愁思,却听阿满又嘿嘿一笑道:“不过,我娘说了,我们家孩子的婚事都有自己说了算,自己看好中意了才成!”
这两个人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家里再不舍也留不了几年了,再过两年或者三年,她们就要嫁到一个陌生的家庭中,成为人家的媳妇、妻子……再接下来是孩子的母亲……不仅要孝顺长辈、侍奉婆婆、服侍丈夫、管家理财……大多数妻子还要管理丈夫的妾室、通房……原本对未来的婚姻还本能地怀着一份期许和憧憬的,仔细想去,却忍不住不寒而栗。
王静姝和宋兮儿原本被阿满说的又羞涩又好笑,但被阿满这么一说,两个人脸上的笑也淡了去。
“我不管,我只要跟姨姨们在一处!”阿满嘟了嘴执拗着,紧紧挽了王静姝和宋兮儿的手,头更是枕上了王静姝的手臂,垂了眼睛,小声嘟哝道,“我不要嫁人,我不要离开你们。”
宋兮儿只略略红了脸颊,并无半点儿气恼之色,笑嘻嘻地,道:“你个小丫头,还日日跟我们在一处,你长大了也要嫁出去,哪能还留在家里的!”
第五百九十三章 发动了
上午去看病号了,同学的妻子得了乳腺癌…似乎不断有人被查出得了什么什么绝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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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松风院,邱晨吩咐跟上来的含光和旋冰:“你们去拿医药箱子、唤连翘和栀子过来。再取一支老参过来……”
玉凤的预产期是正月初五,这还差七八天就发动了,虽说也不算早产,却仍旧让人担心……无关早产,无关其他,别说这个时候的医疗条件,就是现代那般发达的医疗水平医疗设备,生产也仍旧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邱晨则起身要了自己的斗篷来,又揣了手炉,带着阿满,也不坐暖轿了,匆匆步行,一路往二门外东跨院的玉凤家赶去。
地上的小丫头都有些意外地惊喜,纷纷叩头谢恩,林嬷嬷上前来,将一群小丫头带下去。
邱晨也只是被惊了一下,随即就稳住了心神。这会儿听阿满这般说,却没有答应,略略一沉吟,还是直接吩咐:“剩下的十八个分成两拨,从今天开始,就按到沐恩院当值吧。”
“娘,你在这挑着,我跟月桂姐姐去看看……嗯,你放心,昨儿我还去看过玉凤姐姐,好得很呢。……礼师傅跟我师傅好着呢,这会儿也必定早早把我师傅拽过去了……玉凤姐姐必定是母子平安,顺顺妥妥的,你不必担心!”
邱晨手一颤,捧在手中的茶杯差点儿被她扔出去。还是阿满小丫头眼疾手快在旁边伸手一托,将茶盏接过去,随手放在炕桌上。
正要进一步仔细挑选,外头月桂匆匆走进来,看到一屋子的小丫头也没半点儿停顿,直接走到邱晨跟前,低声道:“夫人,玉凤姐姐发动了!”
这群小丫头在院子里等了小半个时辰,虽然穿着棉衣棉裤,也冻得脸色青白,身体瑟瑟了。邱晨的目光在一群跪在面前的小丫头身上扫过去,就看到其中两个小丫头的袖口上淡淡的印迹,被她点出来。陈氏无声无息地上前将两个小丫头带下去。
处理完家事,邱晨命陈嬷嬷将挑选的二十名小丫头带进来。
阿满随即从西屋里走过来,正好含光带人摆了早饭上来,阿满陪着母亲一起用了,然后母女俩一起出门,往松风院去了。
陈嬷嬷答应着,自去筹备安排各处的事务。
邱晨的心里瞬间转了无数,却很快平静下来,淡淡地垂首道:“嗯,用过饭,让她们去松风院候着吧。”
还有敞儿、亮儿和九儿三个孩子身边,只是配了一个嬷嬷一个奶娘,丫头也只是暂时拨过云彤、秋丽和雾岚三人过去。各处丫头婆子的数量不足是由来已久了。之前,秦铮不理会这些,昨晚夏艳那一时的大胆之举,却让他忍无可忍,干脆下令,让陈嬷嬷挑人来给邱晨选,把缺员补齐。
但邱晨不习惯屋里挤着一堆人,而且,屋子里的事情,极少需要人伺候,特别是晚上,连值夜的都不放,是以,一直以来,她身边只有四个大丫头,六个二更大丫头。管事嬷嬷倒是有四个,玉凤却因为怀孕歇了两三个月了,她那份差事也是暂时有青杏兼着,没再安置新人。
按照勋贵人家的惯例,邱晨这等身份,即使不太豪奢的人家,身边也应该配备四个管事嬷嬷,八个大丫头,十二个二等丫头,十六个三等丫头,粗使丫头婆子二三十名。
见夫人只是看着她不说话,陈嬷嬷只好继续道:“侯爷下令,让老奴从家生子里挑了二十个小丫头过来,给夫人相看了,挑出合适的添补到各处!”
邱晨微微一怔,抬眼看向陈嬷嬷,不用问,已经知道了答案。既然能让秦铮发话,就不是‘嫁人’那么简单……算了,那么多丫头,就这一个被打发了,也怨不得别人!
陈嬷嬷抬眼飞快地瞥了邱晨一眼,随即又道:“早上,侯爷发话,把夏艳打发了……”
邱晨垂了眼,点点头算是应着。
转身,陈嬷嬷束手曲膝,低声回禀道:“夫人,大少爷带着昀哥儿去了后园子。侯爷出门去了,让老奴转告夫人,晌午不回来用饭了。”
起身,林嬷嬷和陈嬷嬷都进来伺候着,邱晨意外地看看两个神色特别严肃的嬷嬷,也没急着询问什么,进净房洗漱了出来,梳好了发髻,邱晨拿了自制的珍珠粉敷在眼下,遮住那一团沉沉的青色。
辰时中才起身的她,眼底仍旧不可避免地显出一团暗青来。
第二日,邱晨起晚了。
自己开启的冷战,真正尝到了冷战的滋味儿,才知道,远比骂一顿打一场更令人折磨。邱晨不敢翻身,直挺挺地躺在温暖的炕上,浑身酸疼。大睁着眼睛,却看不见隐匿在暗夜里的帐顶花纹……一夜未眠!
秦铮从净房出来,没有离开,却也没有跟邱晨睡在一处。他把林嬷嬷打发下去之后,在暖炕对面的床上安置了。
这一场争斗厮杀已经能够到了最后的冲刺阶段,胜王败寇,胜者生,败者亡!不仅是前头那个皇子王爷,还有身后追随簇拥的文武官员。
秦铮之所以突然要将她们母子送回安阳去,也就是为避开这个即将在不远的将来就要来临的危机!
而邱晨却知道,在这一片和平的表象之后,是更隐匿却也是更残酷的争斗谋算,而这一切的争斗谋算生死厮杀,都将在景顺帝殡天那一刻瞬间沸腾迸发出来,最后谁能坐上那个位子,甚至谁能活下去,如今,都在未知之数。
自从齐王被贬,诚王就低调下来,连通二人的外家魏家也没了之前那般嚣张,似乎处处低眉顺眼,处处忍让起来……这让持续了十几年的朝堂争斗似乎销声匿迹了,大家面上见了都满脸和善的,几个皇子也特别的兄友弟恭起来……
皇帝入冬后人参的用量多了一倍有余。原来早晚进上的参汤变成了四次甚至更多……与此相对应的,是内宫里传出来的消息,皇帝夜御次数不但没减少,反而比往常增加了,几乎夜夜都会招妃嫔侍寝,而且,还连续封了六名御女,还破格封了一名小仪,一名宝林。这让一直对女色不上心的景顺帝,很有些‘白头聊发少年狂’的意思……而与之相关的,大概就是内闱多次进鹿的事情。鲜鹿血是极好的强僧物,常常用来温补肾阳,却不知,短时间内这样大剂量地温补,看似临时精壮身强了许多,但单一温补,反而会加速阴血津液的耗损,阴阳是互相互相依恃的,阴无阳失于温煦,化生不力;阳无阴不长,无所立恃。长期补阳耗阴的结果,就是会加速身体的衰弱,最后只能是阴血耗尽,孤阳不长,导致阴阳两竭,身体彻底衰竭崩溃,那离死亡也就不远了。
她已经从承影处得了消息。
刚刚还酣然熟睡的邱晨缓缓张开了眼睛,帐幔有一丝缝隙没合拢,一抹淡淡的烛光照进来,恰好落在她的脸上,盈盈的烛光中,两扇睫毛轻轻地忽闪一下,又一下,似乎显示着此时此刻,邱晨内心深处汹涌的思绪。
轻的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离开暖炕,往净房去了。
收回手,秦铮在炕下默默地矗立了片刻,随即悄无声息地转身。
刚刚一瞬间腾起的怒火,莫名地散了去,秦铮的目光柔和下来,伸手,死哦胡想要抚摸妻子的脸庞,手指却在距离妻子脸庞两寸处停住,最后,慢慢地滑落下来,拉着被子的一角,将妻子露在外边的肩头盖住。
秦铮挑起帐子,探进来半个身子,弱弱的烛光随着他从帐幔的缝隙里照射进来,有一抹落在妻子的嘴角,柔软的红唇轻轻抿着,暗夜里细微的呼吸匀细绵长……
外头的动静她听得清楚,听到那个脚步走进来,直直地朝着暖炕过来,邱晨的嘴角微微一弯,随即恢复了平静。暗夜里亮闪闪的眼睛也同时合上。
帐幔里,暖炕上,已经安置了半个时辰的邱晨仍旧睁着眼睛看着帐子顶上的两尾锦鲤,目光黑湛湛地没有一点儿波澜。
打着皱褶的厚重的缠枝西番莲漳绒幔子,薄如蝉翼木兰花挑线灯影纱帐子,帐顶有绣了连年有余的锦鲤红菏花纹,精致美好的缠枝莲叶纹银丝绣,衬着黑色的厚罗上,静静地垂下来,在屋角一盏烛火的晕黄光线下,精美的恍如一个梦境。
里屋的暖炕,放着重重的帷幔。
“……要死了……真是!”林嬷嬷稍稍落后片刻也醒过来,却恍似根本看不到夏艳的泪水,恨得咬牙切齿地伸手在夏艳的手臂上掐了一把,紧跟着瞪了怔怔然呆立在一旁的风轻一眼,脚步匆匆却几乎没什么声响地绕进碧纱橱,紧跟着去伺候秦铮沐浴了。
承影动作敏捷,上前一步揪住夏艳的膀子,将她往外拖。承影是有功夫的,这恼怒情急下一抓,力量自然小不了,夏艳只觉得肩头仿佛被抓裂了,疼的钻心,泪水瞬间溢满了眼,却好在还没丢掉最后的狼,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只眼泪很快就不可遏制地扑簌簌滚落下来。
刚刚夏艳突然跳出去的动作太过意外,随后,秦铮的反应也不过一瞬,林嬷嬷和承影愕然一瞬,秦铮已经进到碧纱橱里头去了。
秦铮却恍似根本没看到,目光只是稍稍一瞬,随即转开了去,脚步也片刻不停,根本没怎么动作,却轻松地绕过挡在面前的夏艳,绕过碧纱橱,一步迈进里屋去。
若是邱晨看到,大概会想到一句现代流传颇广的诗句‘最是那低头的一抹温柔,恰似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说着话,夏艳似乎更加小心恭敬地垂低了头,黑而浓密的头发梳成双丫髻,乌鸦鸦地,沉重地垂在头顶两侧,那一弯细细的颈子无法承受这沉重,深深地弯下去……
秦铮进门没看到妻子,自然而然地就要绕过碧纱橱进里屋去,夏艳却匆匆上前两步,堪堪挡在了秦铮身前,微微垂首,揣着满是忐忑的心,双手在袖子中紧握着,努力镇定着自己的声音,柔声道:“侯爷,夫人这会儿怕是睡下了,还是……奴婢先伺候侯爷沐浴吧!”
就是现在,靖北侯也不过三十出头,正是男人一生最美好的年纪,加上秦铮本来就身材挺拔矫健,容貌也足够俊美……还端庄肃然,行动矫健,充满了男人的魅力……这样的男人,有地位有成就有品貌,自然充满了让人无法抵抗的魅力和吸引力。
二十出头,就成了大明威名赫赫的靖北大将军,二十八岁平定北戎,开疆扩土立下不世功勋之后,成功封侯,成为大明开国之后,第一个凭军功获封的侯爷,也是大明开国以来,年纪最轻的侯爷。
之前,秦铮身边就几个嬷嬷伺候,其他的不是小厮就是亲卫,并不用丫头。是以,就连年纪最大的承影,最初也只是远远地瞥一眼侯爷挺拔肃然的身影,接触的多了,还是跟着夫人嫁进京城之后的事情,是以,并不太了解侯爷冷酷的一面。至于夏艳和风轻,都是靖北侯府老人的孩子,年纪又小了几岁,对侯爷的了解更多的是来自家长的描述,及至她们接触到的,则已经是婚后柔和了许多的侯爷了。
侯爷自从成家之后,已经没有小时候那般冰冷,面对夫人和公子小姐们时,很多时候甚至都挂着淡淡的笑意,虽说那笑一般浅淡的很,但看着侯爷长大的陈氏林氏等老人却看的清楚,侯爷的表情少了冷厉,目光更是温和了许多,甚至能够偶尔看到眼底深深的柔情。
林嬷嬷身后,承影带着夏艳和风轻垂首而立,承影挺拔秀气如竹,气度端方;夏艳和风轻也都长成,一个削肩素腰,窈窕婀娜,如临波碧荷;一个清秀宛然,如春水扶柳。都是如花初绽的年纪。
林嬷嬷眼中含着隐忧迎上来,接过秦铮脱下来的斗篷,低声道:“夫人劳累不支,先安置了,临睡叮嘱婆子伺候侯爷!”
但是,这一日,当秦铮练完功回到房中,妻子邱晨却已经睡下了。
自从邱晨嫁入京城梁国公府,除了秦铮出征或办差不在家,其他时候,邱晨总会等着秦铮一起就寝,然后,两个人会在睡前喁喁私语,交流感情,讲述所遇所思所想。
第五百九十四章 锁儿
家里有事,昨儿没能更新,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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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满在门口脱了外衣和鞋袜,穿着小衣和亵裤,光着脚丫走过来,隐约看到,娘亲的眼角沁出两颗泪珠,缓缓地一路滑下去,滚入氤氲蒸腾的沐汤之中。
此时,邱晨去了外衣,仅余了一件抹胸亵裤,依靠着池壁半躺着浸在温热的药汤中,闭着眼睛,心里默默思量着。沐汤丝丝缕缕的蒸汽将净房氤氲成了雾霭岚烟的仙境瑶池,也将邱晨的表情遮掩住。
邱晨这个净房里修着一个很大的浴池,用玉石铺就,每用这池子沐浴,最少也得十几桶热水,要七八个丫头烧水才够,平时邱晨嫌过奢甚少使用,这一回,秦铮为了妻子泡的舒服,却是早早地让丫头烧了热水准备着。
她反而要好好活下去。不仅仅是因为她还有六个孩子……
……其实,这些,邱晨并不觉得多重要。甚至,过了年之后,她也会带着孩子们离京,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别扭什么。别说危难还没临头,就是……就是有一天,秦铮死了,她也不会殉节!
是,她也承认自己对于政治并不敏感,不说朝堂,就是那些勋贵人家的太太夫人们精通擅长的谋划算计勾心斗角,她都不擅长,甚至能避就避……可她还是自觉,不至于给秦铮拖后腿,也尽量周全着,不得罪什么人。
她经营作坊、开铺子、买庄子……甚至一点点谋算着,用那许多利益献给皇上换取一定的社会地位和身份保障……却终究不被秦铮承认,关键时刻,他果断地还是隐瞒着她,将她送离。
她并不怎么生气秦铮遇事瞒着她,只是觉得有些心灰意冷,她一直以来努力自立,不管是现代还是来到这个世界,她从来没觉得作为一个女人就低人一等,就一定要依靠哪个依赖哪个……她理想中的生活,是夫妻二人相扶相持,相依相伴,一路同行。
不过隔着一道木门,邱晨将外边秦铮和女儿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秦铮也被小丫头的调皮伶俐惹得失笑起来,摇摇头,一边转回头,又询问起阿福在最后的冰戏决赛中的排兵布阵来。
说完,笑嘻嘻地跳起来,一个旋身,就如旋风一般冲进净房去了。
阿满大眼睛亮闪闪地,一笑,嘴角隐隐露出一个极小的梨涡儿,飞快地蹲蹲身笑道:“得令,女儿必不辱命!”
秦铮含笑点点头,随即叮嘱了一句:“汤药虽好,但不宜久泡,你劝着你娘亲些,泡一会儿冲洗过,就出来用饭。我和你兄弟等着你们娘儿俩个出来一起用晚饭!”
阿福跟阿满对视一眼,兄妹俩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目光,随即阿满跳起来,笑嘻嘻跟秦铮道:“爹爹,我也怪累的,我跟着娘亲沾沾光,也泡一会儿去!”
说完,含笑微微曲膝后,邱晨绕过秦铮往净房里去了。
邱晨目光闪了闪,没有躲开,点点头,动了动嘴角,终于开口道:“好,多谢侯爷关怀!”
秦铮定定地看着妻子的眼睛,好一会儿才道:“劳累了一天,必定疲乏的狠了,我让承影烧了纾解的药汤,你去泡一会儿解解乏吧!”
抬头,秦铮也无声地迎了上来,对上邱晨的目光,不自觉地放柔了许多,伸手拍拍昀哥儿,阿福上前来笑嘻嘻给娘亲行了礼,顺手将昀哥儿抱到旁边去。
进了门,邱晨将斗篷解下来交给承影,一边搓了搓手,一边往里走。昀哥儿倒腾着小腿奔上来,邱晨俯身亲了亲儿子的脸颊,一边道:“乖,娘亲去洗一洗换件衣裳!”
回到沐恩院,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阿福、昀哥儿已经回来了,秦铮也回来了。
青杏跟玉凤是一起成的亲,这眼看着玉凤都生出女儿来了,她却一直没有消息,邱晨旁观着,却只看到青杏满眼羡慕和不作伪的欢喜,并没有别的不良情绪。不由暗暗叹息着,也盘算着,抽时间将穆老头儿给青杏诊诊脉,虽然没有婆婆管着,但没有自己的孩子,终究是个遗憾。
青杏拿了一块温热的帕子给玉凤擦着额头和脸颊,一边笑着道:“是啊,夫人说的有理,你照料好小丫头,养好身子,早点儿回去伺候夫人就是你的心了。”
“傻丫头,这都当娘了,咋还说傻话呢!”邱晨笑着将已经睡着的锁儿放在玉凤身边,一边给玉凤拉了拉被角盖好,笑着宽慰道,“你感念我,就安安稳稳地做好月子,把身子养好了,早一点儿回去帮我。”
玉凤疲惫地躺在枕上,看着襁褓中的女儿,满眼母性的慈爱和幸福,恍似看不够一样,好一会儿才转回眼来,看向邱晨道:“我们母女能够平平顺顺的,得亏了大小姐,也得亏了夫人。我的人也是夫人的,心里感恩却无以为报……”
邱晨一边抱着洗干净收拾利落裹了襁褓的孩子给玉凤看,一边笑道:“孩子眉眼随你,身量随秦礼,长大了指定是个又好看又康健的!”
随即,就给女儿起了名字:“小锁儿!”
有惊无险,掌上灯来,玉凤和秦礼的第一个孩子,一个漂亮的小姑娘顺利呱呱落地,哭声响亮有力,一直紧张的青白着脸的秦礼欢喜地傻了一般,连连蹦了几下子,嚎了好几嗓子,才算是发泄完毕。
玉凤毕竟是有些受惊才发动的,子宫收缩严重,却一时半会儿生不了……邱晨拿了自制听诊器监听了胎心,跳动速率快了不少,能够达到二百下。这样时间长了,胎儿就会缺氧,哪怕保住性命,也很可能影响智力或者发生其他病症……还好,阿满带了金针,给玉凤针了几个穴位后,过于紧张的宫缩略略放缓了些,不久,胎心的心率也渐渐恢复了正常。
经过楼梯口的时候,秦礼也不做声,只红着眼朝邱晨深深一揖及地,邱晨垂着眼看了他一瞬,也什么没说。
“带着了,师傅,您放心吧!”阿满笑嘻嘻地回了一句,挽着邱晨的手,一路上楼去了。
“嗯,去吧!”穆老头儿点点头,又问了阿满一句,“丫头带着金针的吧?”
邱晨看看林嬷嬷,笑着摇摇头,跟穆老头儿招呼道:“穆伯,您老在这里坐镇,我上去看看!”
“唉,这混小子!”林嬷嬷是好气又好笑,斥骂了一句,转而又向邱晨替秦礼解释,“夫人别生气,这混小子跟玉凤恩爱的很,这会儿又是害怕又是心疼的,都糊涂了。”
“呃,夫人见谅!”秦礼恍然回头,看到邱晨却只是拱手招呼,却没有过来招呼的打算。拱手弯腰行礼之后,就迫不及待地转回头去又看向了楼上……
林嬷嬷也看到了守在楼梯口的秦礼,不由好笑地上前叱责:“礼小子,夫人来了,怎么也不知道迎着?”
转眼看着秦礼,邱晨失笑着摇摇头。
邱晨一口气呼出来,略略放了些心,也暗暗庆幸,幸好玉凤到了临产期,不算早产,否则,纪三两口子就真的该死了!
穆伯无声地将刚刚的一幕看在眼里,见邱晨能够这般镇定冷静,眼中露出一抹赞挟色来,捋着胡须含笑道:“不必太过担心,虽说与那两人有些关系,却也算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并无大碍。”
邱晨脚步一顿,微微闭了闭眼睛,转而就冷肃了表情,径直走到穆老头儿跟前,略略曲膝道:“让穆伯见笑了。玉凤怎样?”
就被人堵住了嘴。这回是真的捏住了嗓子,再说不出话来,只含混地发出一阵呜呜声,很快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架起来拖了出去!那纪三也仿佛被抽了筋,垂手垂脚地被拉了出去,连一声都没喊出来。
那纪三家的哭号正飙到一个高音,却生生断了,仿佛一下子被捏住了嗓子一般,随即,哭着挣扎着爬起来想要认罪哀求,却只喊了一声:“夫人您大慈大悲……”
邱晨冷了脸,挥挥手吩咐道:“堵住嘴,拖下去,交给陈嬷嬷处置!”
还真是好人做不得!
即使夏艳犯了错,被秦铮打发了,邱晨并不觉得可怜,但想到纪三两口子为了闺女的一片父母之心,只要玉凤母子平安,她也没打算为难这两个,谁想到,居然耍泼撒赖地发作起来。
“哎哟……我不活了,没法活了……”纪三家的砸在自家男人身上,也没摔狠,却躺在地上扯着袖子盖着脸哭丧起来。
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扑上来想要抱住邱晨的腿的纪三家的就扑了个空,恰好后边的含光和右手的阿满都看到了,阿满毕竟年纪小,行事不够老辣,含光却是自从跟在夫人身边就受了命保护夫人安危的,这会儿见纪三家的扑上来,自然不能看着,当胸一脚,就将纪三家的踹地蹬蹬蹬后退了好几步,噗通一声四仰八叉地摔过去,恰好砸在落后几步的纪三身上,夫妇俩滚成一团。
认出是纪三夫妇,邱晨瞬间就明白了这两人为什么出现在玉凤家里……隐约,她也猜测到,玉凤早产很可能与这两口子有关。
刚刚这一男一女畏缩在角落里,光线昏暗,邱晨没有认出来,这会儿朝着她奔过来,她也看清了来人的面目,竟是认得的,是负责后园子管理莲荷的纪三儿家的,也是邱晨屋里刚刚被打发了的夏艳的老子娘。
邱晨走在最前头,阿满在她右手边,被她一挡,没有在第一时间看到这一男一女。月桂和旋冰跟在后头,更是慢了半拍,是以,才让这婆子得逞,竟真的冲到了邱晨跟前。
“求夫人开恩啊……”
邱晨的目光在秦礼的手上一顿,目光回转,落在门旁角落里瑟缩在那里的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身上。那两个人神情畏缩着,想着努力消弱自己的存在感,却也偷偷地抬头从眼角里斜着打量邱晨一行,却不想,这偷窥的行径恰好落在邱晨的眼中,那婆子对上邱晨的目光,浑身一颤,倏地把目光缩了回去,只是下一瞬,却似乎鼓起了勇气,朝着邱晨疾步冲了过来。
穆老头儿已经到了,由红着眼的秦礼陪着。只是,秦礼显然无心考虑礼仪周全,这会儿就默默地守在楼梯口,犹如石像一般,不言不动。只不过,他的一只手紧紧地抓着木楼梯的栏杆,手指关节白森森的,显示着他此刻心中的紧张和忐忑。
小楼格局不大,厅堂自然也不算开阔,却收拾的很是简介整齐,当门上手放着一张踞式杉木条案,上边摆着一只青玉小屏风,两边分别放着一只釉里红花斛,东边一只花斛里插着一枝盛开的红梅,还是昨儿邱晨打发月桂给玉凤送过来。条案前是一对四出头官帽椅,中间夹着一只方桌,桌上放着一套青花人物茶具,茶碗子却是倒扣的,显然,玉凤生产,秦礼也没了心思待客。
今天是第一次踏入这个小院,邱晨顾不上理会周围的环境,只微微抿着唇角快步走进一楼的厅房。
邱晨出了月子,也因为主仆有别,没到过这边,只让人接了玉凤到沐恩院去问过几次。
靖北侯府中主子不多,连三胞胎算上,也不过八口人,孩子们还小,昀哥儿和三胞胎还仍旧住在沐恩院,是以,侯府中空闲的院落极多。玉凤是邱晨的陪嫁丫头,最是心腹之人,邱晨给她安排的住所也是最好的,就位于侯府东南角的跨院里,而且紧邻外墙,院子里一座两层木质结构小楼,人来楼上,就能从窗户中看到墙外的荷塘景色,虽说寒冬腊月满湖连天荷叶映日荷花的盛景看不到,却每日都有周围的半大小子们在冰面上滑冰戏耍,嬉戏打闹。也有各色小商小贩会到这边来兜售糖葫芦、枣儿糕、糖人之类的吃食,孩子们的嬉戏打闹声,偶尔搀入小商贩极具特色的悠长吆喝声,也是别有一番热闹活泼意趣在其中。
靖北侯府就位于这极难得的十刹海畔,而且位于十刹海的折弯处,南面是荷塘,东面和东北为弯曲状的十刹海,三面临水,借了十刹海的便利,后院中的湖面也特别宽阔,而且是活水流动,常年干净清澈,不腐不臭。
因为地处北方,京城水系并不发达,有限几个河道、湖泊也是人工挖掘而成,并非天然。因为人工河渠湖泊也需要有水源限制,故而京城内的河渠湖泊很少,最大的就要数历经几个朝代方才形成如今规的太液池。包括被围在西苑之内的南海、中海,被留在宫墙外的则非十刹海莫属了。因为其地理位置位于宫城后边,相对于南海、中海,十刹海还被称为后海子。而在中海和后海之间,其实还隔着一片不大的水面,两年前种植了红荷白莲,故而被形象地称为荷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