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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红粟     儿女成双福满堂txt下载     儿女成双福满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章 贺寿

    因为有车辆轿子堵塞,步行的人时不时地要停下来避让。

    定南侯夫人一行因为避让了一乘轿子,就被邱晨几个赶了上来。

    “原来是定南侯夫人,好久不见,奴婢给您请安了!”陈氏首先笑着曲膝行礼。

    这时,邱晨也看清了定南侯夫人的容貌,三十五六岁年纪,个子不高,体态微丰,皮肤很白,团团的脸,五官不算太出众,却面容慈和,一听到陈氏打招呼就微笑着转回目光来,待看清陈氏之后,立刻惊讶道:“原来是陈嬷嬷,真真是好久不见了!自从纪家姐姐去了,一晃也有十几年了……”

    说着,声音渐渐低落下来,竟微微红了眼圈儿。

    陈氏自然也是一阵悲戚,却很快转回神来,收敛了悲色,擦擦眼角,强撑着笑道:“多谢夫人还念着我们家夫人!不止十几年,都快二十年了!”

    “唉,是啊,当年你们家大公子还不到十岁,如今也二十八了吧!”定南侯夫人感叹着,随即又笑道,“真没想到还能今儿能遇上陈嬷嬷,你这一向可好?”

    陈氏曲曲膝道:“多谢夫人垂询,奴婢如今跟着我们家大奶奶!”

    说着,往后退了一步,让出邱晨来,笑道:“这是我们家大奶奶!这是定南侯夫人,当年跟夫人是要好的姐妹!”

    邱晨一直笑着旁听,此时听到陈氏介绍,连忙曲膝道:“杨氏见过夫人!”

    容氏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邱晨一眼,见她行礼如仪,连忙笑着伸手扶住,道:“哎哟,可使不得,使不得!虽说我跟你婆婆要好,受你个礼也受的,可你这会儿身子沉重,不是讲究这些俗礼的时候。以后日子长着了,等你身子轻便了,再给我行多少礼我都受着!”

    之前看容氏形容温和慈祥,邱晨还暗暗讶异大名鼎鼎的定南侯徐琼的夫人居然这般面团团的,这会儿听容氏说话才知道,这位容夫人长的绵软慈和,说话却爽利大方,没有丝毫的扭捏,真是人不可貌相。容氏就这么落落大方地以长辈自居,非但不让人不舒服,反而让邱晨顿时生出一片好感来。

    扶着容氏的手,邱晨到底是曲了曲膝,笑着道:“多谢夫人一片爱护之心,恭敬不如从命,这礼夫人记着,等身子轻便了,再一一行来!”

    “哈哈,好,好,我一定记着,断不会忘了去!”容夫人听邱晨说的风趣,禁不住畅怀笑道,又转脸将身后的两个年轻女子介绍给邱晨认识,容貌出众气质清雅的少女果然是定南侯的嫡女徐青华。另一个二十许的年轻妇人正如陈氏猜测,则是定南侯的长子长媳白氏,父亲是大理寺卿白崇礼,容貌虽也清丽,但相较于徐青华的清雅绝色,还是逊色了不少,倒是气质端庄温婉,行止言语也端庄温柔,很是讨喜。

    双方见过礼之后,容氏毫不避讳地大大方方携了邱晨的手,一边低声询问着她怀孕的情况,一边往唐府门口走去。

    走了没多远,离着唐府还有百多步的时候,两个衣着整齐的婆子就匆匆迎了上来,对着容氏和邱晨曲膝行礼,其中一个邱晨认识,正是唐吴氏身边的木氏,另一个也见过一面,记得是唐府大太太身边的心腹婆子李氏。

    李氏曲膝行礼,堆着一脸的笑恭敬道:“给定南侯夫人、靖北侯夫人请安。今儿贺客多,奴婢们迎接来迟,还望两位夫人赎罪!”

    既然定南侯夫人为长,邱晨乐得退后一步不做声。

    容氏笑着抬抬手道:“罢了罢了,你们老太太寿辰,大家伙儿都来自沾沾福气,你们这么忙还特意出来接着,哪里有罪,倒是你们大太太二太太有心了!跟你们两位太太说,我们以后是正经亲戚了,一家人不要这般客气才好!”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梢,不让容氏这一提,她几乎忘了,兰芷嫁给福王杨璟芳之后,定南侯府是福王的外家,唐府是福王的岳家,倒真是亲戚了!

    李氏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重新扯开笑容,又曲了曲膝,这才转身扯过一个小厮来,命他去将两位夫人的车轿引进府去,这才转回头来,垂首躬身一脸恭敬地引着容氏和邱晨进了唐府。

    吴氏身边的木氏这会儿抽空朝着邱晨匆匆曲了曲膝,笑了笑也跟在了一旁,低声道:“我们太太不得空出来接夫人,嘱咐奴婢出来迎着夫人。我们太太给夫人备了休息的房间,让奴婢转告夫人,若是夫人觉得疲倦,就让奴婢引着夫人先去歇息!”

    邱晨也低声道:“承你们太太惦记了,我这会儿还好,不算累,过会儿我要是累了,就打发人去找你。你是你们太太身边得力的,今儿这么多宾客必定是忙的很,你且去帮你们太太招呼客人吧!”

    木氏又曲曲膝道:“夫人替我们太太着想,我们太太也挂念夫人,她又分不开身,只好打发奴婢来伺候着,若是奴婢回去,她反而更不放心。”

    邱晨见她坚持,笑了笑,也就不再勉强。眼看着来到唐府门前,也就不再说话,收拾了仪容表情,跟着定南侯夫人一起,迈步踏进唐府。

    吴氏在二门上迎着,见到容氏和邱晨一起进来,微微愕然了一瞬,立刻扬起笑脸迎了上来。

    双方互相行礼寒暄了一番,吴氏要引着一行人进去,被容氏婉拒了:“今儿贺客多,你本就分不开身,我们又都是实在亲戚,哪里用着你这么客气了。行了,你尽管忙你的,这不是有两位嬷嬷么,让她们给我们带路也就够了!”

    吴氏谢了又谢,又叮嘱了李氏和木氏几句,这才由李氏木氏引着一行人进了二门,径直往唐府老太太居住的正院福顺院而去。

    一路往里走来,邱晨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唐府的格局布置,就见唐府并不宽敞,却也比同为二品侍郎的邵家宽敞大气的多。一进宽敞阔亮,朴素大气;二进垂花门、抄手游廊、透视花墙,无处不精细雅致,处处设计巧妙,移步换景,却又自然清雅,几乎看不出多少匠气,看似白墙黛瓦朴素淡雅,没有金粉髹饰,也没有华丽的藻井画栏,却处处雕花精致讲究,布局机巧,不张扬,不喧哗,无处不透露出一种含蓄内敛的美。

    但这一份内敛含蓄终究跟今日的喧哗热烈有些不合,哪怕是来往的丫头婆子们仍旧穿着素淡的青衣,哪怕是唐府中人仍旧谦和有礼……

    镇南和靖北两位侯爷可谓是当今大明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镇南侯刚刚西北大捷得了双俸禄的封赏不说,原本众人皆以为已经失了圣眷的靖北侯秦铮,也突然被委任为川陕总督,总掌川陕两省军务不说,还协理甘肃和西藏的军务,更被授了敕令金牌,对一品以下官员有先斩后奏之权,瞬间又重新成了皇帝第一宠臣。

    偏偏这样两个人的家眷都是极低调的,平日里很少出门应酬,特别是靖北侯秦铮的夫人,那个颇有些传说色彩的寡妇,自从嫁入京城后,也有半年了,基本就没出门见过人。这样两个人居然走在了一起,而且看情形,镇南侯夫人还挽着靖北侯夫人的手,极亲厚的样子……就不能不让人生出许多猜测之心了。

    是以,邱晨和容氏一出现在正院门口,里边原本热闹的说话声就戛然而止,屋里几十双眼睛几乎同时转过来,投注到了两个人身上。

    容氏虽然很少出门应酬,但毕竟活了这把岁数,经历丰富,不说其他,就是徐皇后每年也要召她好多次进宫说话,可以说什么大阵仗都经历过了,唐府老太太的寿宴不过是人多了些,她还不至于怯场。只不过,她也听说过邱晨的出身经历,难免就担心没经历过这种场面的邱晨会局促失措,忍不住地就转头看过去。

    一看之下,身旁的年轻女子竟没有丝毫的局促不安,反而脸色镇定淡然,唯有脸上挂着的淡笑似乎稍稍浓了一分。

    微微有些意外之后,容氏也随即恍然。虽是初见,容氏却随着接触加深,对邱晨的赞赏越来越深。收回目光的同时,也禁不住暗暗赞叹,也难怪靖北侯那般年轻俊杰会选中了她做妻子!

    冷场中,唐家大太太徐氏匆匆从隔间里迎了出来,看到容氏和邱晨挽着手并肩而来也禁不住微微一怔,随即就绽开一脸的笑,深深曲膝道:“安南侯夫人、靖北侯夫人联袂而来,为我们老太太祝寿,真是让我们感佩!”

    容氏笑着道:“大太太这话就不对了,老寿星福泽深厚,我们别说接了帖子,就是没接帖子,也要想着法儿来讨块寿桃,沾沾福气的!”

    唐家大太太连声道:“嗳,瞧我这嘴,一欢喜都不知咋说话了。我言语适当,定南侯夫人可不要怪罪才好!”

    说笑了几句,邱晨就跟容氏一起绕过碧纱橱进了隔间。一位头发几乎白透却梳得一丝不乱的老太太端坐在上位,容貌慈祥富态,穿一件绛红色的万福万寿贮丝宽袖被子,内着松香色的圆领对襟袄子,露出一串莹光华韵的莲子米大小的珍珠项链,发端戴着首饰不算多,却一点儿不寒酸,一朵大红绒花压着鬓角,让人看着格外精神。

    想来这位就是今儿的老寿星唐家老太太了。

    到了这里,邱晨就不再跟容氏并肩,而是在入口处听了脚步,略侯了片刻,待容氏见过唐家老太太之后,她才上前拜见。

    容氏是福王的舅母,也算是唐兰芷的婆家人了,唐老太太自然亲热,看到邱晨上前拜见,唐家老太太的脸上仍旧笑意满满,看在旁边伺候的唐家大太太徐氏的眼里,却看到恳切了几分。

    “你就是秦家的大媳妇啊?来,来,来,到近前来,让我好好看看!”唐老太太不等邱晨曲膝拜下去,就吩咐人上前扶住,又招招手示意她上前。

    邱晨觉得有些莫名,不知道这位老太太待自己的态度为何如此熟稔亲切?倒好像跟自家小辈儿说话一般。

    心里这么想着,邱晨却没有迟疑,略略一曲膝,走了过去。

    唐家老太太伸手握住邱晨的手,一边摩挲着,一边上下打量了一番,边打量边点头道:“果然是个好的!是个有福气的!”

    含含糊糊的一句话说的邱晨一头雾水,但有人却在老太太话音刚落后就开口道:“我们眼巴巴地过来,就想着跟老太太讨个喜,沾沾她老人家的福气呐,谁知道,这来的早的倒不如来得巧的,我们早早儿赶过来的没得着什么,靖北侯夫人刚到,老太太就将福气送出去了!老太太,您这也太偏心了,我们可不依!”

    邱晨看过去,就见说话的是个年轻妇人,年龄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容貌艳丽体态妖娆,笑语间眼波流转,含笑带嗔,看似娇憨无伪,但流转间闪过的一丝精光却泄露了她隐藏在暗处的心机……是个王熙凤般的人物!

    进屋前,陈氏和丫头就留在了屋外,邱晨站在唐老太太身边,隔着容氏不是太近,虽然心里好奇谁在唐老太太和众夫人小姐面前这般随意谈笑,却没人询问,只好将好奇掩在心底,不动声色地含笑而立。既然对方是冲着老太太说话,想必接下来唐老太太会回应。

    果然,唐老太太指点着那女子笑骂道:“你个贫嘴的猴儿,别在这里耍泼,你当别人都跟你一样啊!吓到我的客人,我可跟你没完!”

    说着,拉了拉邱晨的手笑道:“这个是我的娘家侄孙女儿,如今嫁去了长乐长公主府,自小跟我亲近,被惯成了破落户儿,你只管别理会就是!”唐家老太太姓常,开国之初先祖被封卫国公,三代后爵位递减,常家又后继乏人,如今只剩下一个三品卫国将军衔,明显地败落了。这位想来是自小跟唐老太太长大,才能这般亲厚无忌。

    邱晨含笑低头笑道:“能的老太太宠惯才是这位妹妹的福气!”

    那女子也同时笑着道:“老太太,我这泼皮惫懒还不是因为在您跟前?”逗得唐家老太太一阵畅快大笑。

    随即,那女子上前来执了邱晨的手,上下打量了一下道:“早就听闻夫人曾亲入疫区活命无数,佳仪钦佩已久,今儿才得以见到得偿夙愿。佳仪性子直说话没遮没拦的,但对夫人却是想真心亲近的,还望夫人莫要怪罪佳仪莽撞!”

    邱晨含笑道:“佳仪妹子性子爽利开朗,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

    常佳仪听了此话,得意地瞟了唐老太太一眼道:“老太太听听,您嫌乎我,这位姐姐却不嫌乎呢!”

    惹得唐老太太又笑骂几句,被常佳仪搅合了一回,这时话题一落,随同邱晨过来的宜萱宜衡才得以上前拜见,唐老太太仍旧笑容慈和地说了几句话,却没有再表现出对邱晨的亲近。

    随即又有新客到来,邱晨就跟宜萱宜衡一起退后几步,站在了人群里。没想到常佳仪却也如影随形地跟了过来,拉着邱晨的手笑道:“姐姐自从到了京城,轻易不肯出门,想见你一面也难,若是姐姐不嫌弃,妹妹改日就往府上拜会如何?”

    两人毕竟是初见,靖北侯府跟长乐长公主府又没什么往来,之前说的不过是客套话,常佳仪这样冒然地提出上门拜会确是有些失礼了。只不过,邱晨此时身在唐家,周边又都是各怀心思的夫人太太们,常佳仪这句话虽说并未大声,周边几位却也听得到的,若是拒绝,不但会得罪了常佳仪甚至唐老太太,还不知被人说成怎样。

    微微一笑,邱晨已经开口道:“自从到了京里,我真真是人生地不熟,每天在家里闷着都要闷死了,佳仪妹妹能来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接下来,常佳仪又跟宜萱宜衡寒暄说笑了一回,客人到的差不多了,唐老太太起身,众人跟随,一起去了后园。后园中已经布置妥当了几十桌寿宴,还请了京中最有名的红班子春熙班唱戏,邱晨还是第一次看着戏吃宴席,对戏曲毫无所知的她,只听得戏台上咿咿呀呀热热闹闹,唯一看懂了的就是一位众多旦角儿小生捧了一只大寿桃献给上座的老旦……想来台上这出戏定是贺寿题材的,应了今日唐府老太太过寿的景儿。

    唐府正为唐兰芷被指为福王妃而备受关注,来客众多,宴席自然热闹非凡。唐兰芷也在宴席上露了一面,却在给唐家老太太拜过寿之后,就离开了,并未在宴席上停留。

    如今唐兰芷算是待嫁之身,或许有什么样的风俗待嫁女不宜出头露面的,邱晨不了解,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只是看着唐兰芷明显又清瘦了些,气色精神却很足,清瘦并不显憔悴,反而使得体态越发绰约起来,心中不由暗暗叹息,却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是惋惜还是怎样,滋味莫辩。

    看唐家众人隐约内敛的喜色,唐兰芷也并无憔悴之色,想必对这桩婚姻颇为满意的……唉,人各有志,她又何必想太多了!

    因为请了戏班子,唐府的寿宴只热闹到未时末方才散了。

    出府时人员繁杂,容氏只来得及跟邱晨打了个招呼,就匆匆告辞了。常佳仪也去了老太太面前奉承,没有再粘上来,邱晨得以跟宜萱宜衡一起出来,行出几条胡同,这才互相辞过,各自回家。

第四百零一章 林旭进京

    辞别了宜萱宜衡,车里只剩下了陈氏跟月桂二人,邱晨这才开口询问卫国公常家以及常老太太、常佳仪的事情。

    “常老太太当年,卫国公府仍旧显赫,常家老太太乃第三代国公爷的嫡女,才貌出色,主意大,从十四岁上门提亲之人就络绎不绝,却都被她拒绝,直到十九岁,尚未选定人家,把当时的国公夫人愁得几乎白了头。唐家老太爷不过是寒门出身的士子,只有十七岁就高中二榜第三名进士。被常家老太太看中,榜下招婿,结成佳偶,也算成就了一段佳话。只是卫国公府后继乏人,常老太太只有一位嫡兄,却不学无术,贪恋美色,还豢养娈童,老国公还在时尚知收敛,等老国公一过世,这位降级承爵就完全没了管手,天天跟歌伎舞姬娈童厮混,卫国公府不可挽回地衰落下去。”

    说到这里,陈氏难掩满脸的惋惜,叹息着摇头。当年开国之初,诸位国公爷哪个不是少见的英雄人物,跟随太祖马背上浴血厮杀,拼命挣下来的一份荣宠尊贵,那十几个国公府,哪个不是勋贵至极,盛极一时。只是,花无百日红,再英雄的人物也终有迟暮之日,再繁华尊贵的家族也有衰败之期。卫国公府是后辈不争气,当年威名赫赫的越国公却是后继无人,绝了嗣,如今只剩下靖北侯秦铮这一份血脉存世,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凄凉!

    “反倒是常老太太嫁到唐府之后,精明算计,为唐家挣出了一份殷实的家业。唐老太爷一辈子清雅,在吏部右侍郎位上做了十几年,今年刚刚升为吏部尚书,虽浸淫吏部多年,却并无贪墨舞弊之事,多为常老太太相扶持之故,对常老太太一直尊敬有加,不贪女色,只有常老太太怀孕时主动给他收的两个通房,也无所出,后来还是常老太太念及两人伺候的好,提了姨娘,如今听说也早已经去了。”陈氏说这一番话,语气中多是不加掩饰的赞赏之意。邱晨却只是垂着眼睛笑了笑,不置一言。常老太太要的是个贤名儿,她却对那个没甚兴趣,她不会为了挣个好名声主动地把自家男人送到其他女人床上,妾室不行,通房丫头同样不行!

    陈氏没有注意到邱晨的表情变化,之前的感概也罢,称赞也罢也很快敛了去,又含笑道:“常家表小姐的事情奴婢知道的不多,只是到是常老太太唯一嫡亲侄子之女,因为那位常二爷身子弱,娶妻之后半年就病去了,只留下这么一脉骨血。常二太太生产时落了病,没出月子也去了,撇下这位常家表小姐,被常老太太接到了唐府抚养。之前名声不显,十三岁时,唐家二太太回京住了半年,带着她外出走动,被长乐长公主看中,娶为了儿媳妇,据说心思缜密、手段了得,嫁进长公主府不到一年就接了管家权,如今连外头的铺子庄子都攥到了手中。当然,这位也确实了得,长公主府之前的产业多出息不丰,这位接了手之后,出息连着几年增长,被她打理的红红火火的。”

    承影冲好了一杯红枣茶递上来,又从马车暗格里取出一碟杏干一碟无水小蛋糕出来。刚刚邱晨在唐家坐了几个时辰却吃得不多,并非邱晨挑剔,主要是那种大宴席上的菜肴只追求精致漂亮,端上席大多都冷了,口感能好到哪里去!更何况,还有许多孕妇避忌之物,邱晨如今有孕在身,不得不多加注意。

    拿特制的小银叉插了一块无水蛋糕放进嘴里,又喝了口热乎乎的红枣茶,身体都变得温暖了许多,让邱晨舒适地微微眯了眼睛:“看样子,那常佳仪倒是传了常老太太的精明干练……”

    说到这里,邱晨心中微微一动。常老太太跟常佳仪二人今日的态度着实有些过于亲热,她还没有自恋地以为自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如今听陈氏说了两人都擅长经营理财,而她传出去的名声除了小寡妇的身份外,最被人乐道的大概就是她白手起家挣下的一份家业了。

    还有在短短时间就在京城医药界崛起的仁和堂。虽然只开了不久,但有穆神医坐诊,有她和太医院挖出来的成药方子,还有开膛破腹救人性命的手段,仁和堂在京城已经名声鹊起。想必依唐老太太和常佳仪善于经营的性子也一定注意到了。或许,两人异常的态度也与这个有关。

    心里只是如此猜测,邱晨却不能确定猜测是否准确。

    陈氏在旁边又说了一句:“今儿,唐府老太太过寿,皇上和皇后都有赏赐。只是,赏赐到的早,我们去的时候没赶上!”

    邱晨仰起头,微微惊讶道:“哦?一大早上门赏赐……看来,皇上皇后对唐家这个儿媳妇倒是蛮中意的啊!”

    陈氏瞥了邱晨一眼,无奈地笑笑摇头。夫人日常礼仪做得都很好,却她们几个亲近的人却都知道,夫人真是大胆,什么话都敢说,特别是说起皇家来,常常冒出一两句口无遮拦来。最初她听到时还会惊愕,后来时日久了,发现夫人很知道深浅,也只是偶尔当着她们几个亲近信任之人才会如此,而且也不会太过分,即使传出去,也不虞招来什么祸端,她也就只当自己听不到了。

    邱晨也看到了陈氏眼中的不赞同,笑了笑,转了话题:“看今儿的情形,唐家大小姐的婚礼阵仗绝对小不了,到时候定然又是贺客无数……嗯,回去以后,你将之前定好的添妆礼再加两样,加一匣子七彩琉璃珠子,再加一套碧色莲叶琉璃盏。”

    刘家岙的玻璃窑已经成功地烧制出成品来,只不过,平日里烧制的都是平面玻璃,卖给豪富之家镶嵌窗户用的。七彩琉璃家良和邱晨之前也曾烧制过,加上得了内务府工匠的秘传,烧制出来的琉璃丝毫不比皇家所用之物差。只不过,这个东西太显眼,邱晨没让家良烧制太多,仅仅烧了一些,她拿来自己把玩的。如今兰芷嫁入皇家,送两套给她,也不用顾虑什么了。

    周氏答应着,记在心里。

    邱晨吃了两块无水蛋糕,喝完红枣茶,就依着大迎枕眯着眼睛休息了。

    虽说如今胎气很稳,她也没什么不舒服的,挺着大肚子出去大半天,特别是应对那些夫人太太们,让她觉得很是疲累,眯眯眼睛,并不睡觉,也能休息一下微微胀疼的脑袋。

    一眨眼,十月份过去了。兰芷定在来年二月初六出阁。在此之前,雍王杨璟庸也要迎娶一正一侧两妃。

    正妃文氏,乃文渊阁大学士文继明嫡长孙女,芳年十七,据说才华出众,气质不俗;

    侧妃黎氏,乃钱塘府知府黎项明之女,年方十五,据说容貌绝佳,姿容出众,更有江南女子的温婉灵秀,清丽可人,还擅绘画女红刺绣,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儿。

    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时,邱晨忍不住就撇了撇嘴。杨璟庸还真是艳福不浅,这一娶就是两位美娇娘,而且春兰秋菊,各擅胜场,真是红玫瑰和白玫瑰兼而得之了!

    杨璟庸一正一侧两妃分别在十一月和来年的九月。

    打点了唐兰芷的添妆礼,更主要的还要打点杨璟庸的新婚贺礼。只不过,杨璟庸的新婚贺礼没有兰芷的添妆那么简单,只要不太过了,送些首饰珍玩就够了。杨璟庸这边,首饰之类显然不合适,要想送大件儿物品,就让邱晨有些犯难了。

    倒不是说她拿不起,没有东西发愁。秦铮虽然没得梁国公府多少东西,但却得了越国公几代人的积蓄,还有纪夫人当年的嫁妆……另外,在靖北侯府的库房里,还有许多箱物事,都带着明显的游牧民族风格,它们的出处,自然也就可想而知了。秦铮这个靖北侯的侯爵,可就是因为他代军横扫了差不多整个大漠得来的,那些游牧民族的贵族生活可是相当奢靡的,好东西自然少不了。

    只不过,这些东西有些见不得光,自然不能拿出来给杨璟庸送贺礼。至于越国公的家传之物,珍玩古董也不少,邱晨却不想动。越国公府和纪夫人已经故去,这些东西对与秦铮的意义自然不同,经济价值远不如纪念意义来的重要。

    除了这两个出处之外,库房中还有一部分是她跟秦铮婚礼时收的贺礼……雍王爷大婚,到时候上门致贺的人定然不少,若是看到靖北侯拿当初收的贺礼送人,似乎也不太妥当。

    琢磨来琢磨去,秦铮积攒的东西都不能动,于是她命人取了自己的嫁妆单子和私库单子过来。私库里是邱晨自己积攒的一些物件儿,也有婚礼时别人送的一些贺礼,好物件儿倒是不少,邱晨看了几遍,却仍旧没能挑出来。

    撂下手中的库房单子,邱晨抬手揉了揉自己胀痛的鬓角,起身活动活动僵硬的腰身腿脚,招呼当值的蒸雪和旋冰:“去后园子里走走!”

    旋冰和蒸雪闻言,连忙拿手炉、斗篷、手筒子过来,给邱晨穿戴妥当,她们二人也快速地取了两件珍珠皮的小斗篷披了,簇拥着邱晨走出屋门。

    还没等她们主仆走出沐恩院,一名小丫头匆匆从门口跑进来,看到邱晨先是一怔,随即躬身禀报道:“回夫人,门外来了一行人,自称是夫人的二弟!”

    邱晨一怔,随即欢喜起来。

    林旭被劝说着延了一期乡试,她婚后,林旭就和郭四公子郭铭恂一起,跟着郭大老爷郭敬诠出门游学去了。当初定的路线是一路南下,去金陵、江浙、两湖,再入川,然后由甘陕一路进京。

    期间邱晨也接到过林旭写回来的几封信,却因为路途不便,林旭一行又是游历中,她也没办法回信。每每想起来,也难免牵挂。没想到,居然一下子来了京城,怎么让她不欢喜!

    绽开满脸的喜气,邱晨连连吩咐道:“是你们二爷,赶紧的,去请二爷进来……”

    小丫头答应着回身就走,却被旋冰伸手拉住,然后对邱晨道:“夫人,二爷一路赶过来,怕是又冷又累的,不如先将二爷他们安置在前院客房里,让他们洗漱一下,休息休息,再让人带二爷进来见你!”

    邱晨闻言笑道:“休息洗漱倒是应该……置于带进来就免了,我们一家人,哪里用得着那些客套礼数。你这就带人去安置,待二爷洗漱好了,我去前院看他!”如无意外,还有郭大老爷郭敬诠,她可是认过伯父的,自然不能让老人家上门来见她,她得上门请安才行。

    想着林旭和郭家二人一路奔波,洗漱还要用一段时间,邱晨也不急着往外院赶了。看看时间,刚刚申时中,吃晚饭还早,就吩咐送一些点心去前面。

    “……让小喜做三份鸡豆花送过去!”那个温热清淡,营养价值却高,给三人驱寒点饥正好。

    春俏利落地答应着去了。

    这个小丫头是之前提起来的二等丫头,一共提了八个,春俏、夏艳、秋丽、冬香、水纹、风轻、云彤、雾岚,这些人跟承影等人一样能够到屋里伺候,但却只是只是清理打扫这些,又分别隶属于承影四个大丫头管理。月桂也是一等,只不过月桂性子沉稳,心机却不够,邱晨就将原来青杏管理的库房交给月桂打理,给她配了两个三等的小丫头天晴、雨霏。

    邱晨回顾自己身边的蒸雪和冬香、云彤,吩咐道:“冬香去叫水纹、春俏、秋丽过来。”

    冬香应声而去,邱晨转回屋里,去掉身上的斗篷等物,又进了净房洗了脸,转回来让蒸雪替她重新梳了头,略略用心地收拾了一下,看着镜中人微微有些浮肿的脸,经过收拾之后,看起来浮肿已经不怎么明显,若不仔细看,也只以为是丰腴了些。

    打量过镜子里收拾好的妆容,邱晨低头看了看已经明显隆起来的腹部——如今已经七个多月的身孕,任何宽大的衣裳也没办法掩盖隆起的腹部。

    林旭毕竟是小叔子,不可能对她再嫁完全没想法。如今自己再次身怀有孕,想来林旭心里怕是会更加抵触。若是平常情况,改嫁之后,跟前任婆家的人大概也就不再往来了。但邱晨和林旭的情况却不同,她来到这个世界,林旭就是她第一时间接触到的人,而且,当时若非林旭瘦弱的肩膀挑起整个家庭的重担,想办法给她治疗,给她跟两个孩子弄食物,她和阿福阿满估计那会儿就不在了。虽说,当时承受这一些的还不是她,但既然占据了这个身体,她仍旧深深感念林旭所做的一切。

    更何况,后来她带着两个孩子和林旭挣扎生存,林旭仍旧隐忍担当,任劳任怨。当时只有十二岁的林旭,瘦小的个头天天跳水砍柴,连第一次去清水镇卖药,都抢着背负重物,抱孩子……这些,永远都留在邱晨的记忆中。只要林旭还认她这个大嫂,她就会一直将他当做自己的弟弟看待。

    另外,林娴娘的事情,虽然让她有些惭愧,但却不后悔那么做。她也会在合适的时间将林娴娘的情况告诉林旭,不为争取林旭的原谅和理解,只希望,万一以后林娴娘再找上林旭,让他能有个心理准备,知道该怎么做。

    林娴娘,绝对比她想象的更有手段,几乎在得到杨璟庸指婚消息的同时,她也从杨璟庸身边的安辔处得了个消息,被杨璟庸打发到通州庄子上的林娴娘居然又回到了雍王府。虽说,如今仍旧没有林娴娘受宠的消息,杨璟庸也没有给她什么名分,但她知道,凭借林娴娘的容貌和心机,名分受宠只怕都是早晚的事。

    不过是沉吟片刻,冬香带着三个小丫头转了回来。

    邱晨收敛心神,打叠起精神转回身来,看着水纹、春俏、秋丽三个小丫头,都穿了青色的棉衣棉裤,外面罩着灰紫色兔皮无袖皮褙子,因为只有十二三岁年纪,身形还未完全长开,梳着两个包包头,却个个形容清秀俏丽,特别是秋丽,是八个二等丫头里容貌最好的,眉眼间隐隐有几分林娴娘的风姿,只除了身形稚嫩,目光平和生涩,没有林娴娘那般目光灵活韵致。

    打量了一眼,邱晨淡淡开口道:“今儿,林家二爷和郭家大老爷、四公子过来了,你们三个过去伺候着。客房里都配了粗使丫头,你们过去带着她们尽心伺候,需要什么物事尽管报进来。”

    三个丫头规规矩矩地躬身答应了,邱晨这才起身,蒸雪上前给她披了火狐皮斗篷,又将带子系了整理好,旋冰和月桂则将手炉和手筒子递上来,给她穿戴好。

    一行人出了沐恩院,邱晨乘了小暖轿,丫头们随行左右,往外院去了。

    到了外院的客院,邱晨刚下轿,就看到郭大老爷郭敬诠在前,身后跟着两个少年,正是郭铭恂和林旭。

    目光从郭敬诠和郭铭恂身上一扫而过,落在一身靛青色直身棉袍的少年身上……不,眼前的林旭又拔高了一截,比身旁的郭铭恂还要高出一层,脸颊稍有消瘦,身形也略有些单薄,但一下子看到,已经褪去了之前少年的青涩和稚嫩,沉静稳重了不少,已经能够称得上是青年了。

    收回目光,邱晨含笑对郭敬诠曲膝行礼:“海棠见过伯父,一别半年有余,伯父看起来气色精神都好!”

    “好,都好!”郭敬诠哈哈笑着,伸手将屈膝行礼的邱晨扶住,目光扫过邱晨隆起的腹部,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点着头道,“看你如今也不错,伯父也能放心了!”

    邱晨笑着点点头:“进京之后,一切皆好,伯父不必挂心。”

    说完,邱晨回头看向郭铭恂和林旭,郭铭恂一脸灿烂的笑意,跟林旭同样,也沉稳了不少,可见外出游学大半年,让两个人都收获不小。林旭的目光第一时间看到脸颊微丰的大嫂,转而就看到了邱晨隆起的腹部……他的眼神一黯,却也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含笑上前跟邱晨见礼。

    邱晨伸手虚扶两人,笑着招呼道:“你们都黑了,也瘦了,却也沉稳干练了。”

    说着,回头看向郭敬诠道:“这一路,想必伯父操心劳力不少,您受累了!”

    郭敬诠笑着摆摆手,“都是自家孩子,谈什么操劳……走,天寒地冻的,咱们进屋里说话去!”

    邱晨笑应了,随着郭敬诠一路进了房间,郭铭恂和林旭也紧跟在后边走进来。

    进了客院的小花厅,四人分主次坐定,承影带着几个丫头快手快脚地送上热茶,又退到房门口侍立着。郭敬诠看着几个丫头的行止举措,暗暗点了点头。之前海棠跟靖北侯成婚,安阳不是没有风言风语,哪怕是跟海棠亲近的人中,也有为数不少地担忧她一个寡妇,还带着两个孩子,突然从天上落下这么一桩婚姻,双方门第可谓天差地别,虽然嫁进梁国公府,也可能根本站不稳。安阳府那个地方稍稍富贵些的人家尚且内斗不断,更何况梁国公府是屹立上百年的勋贵豪门,内里的关系必定更为复杂残酷,就连他当时也难免有些担心,海棠是聪慧机变,但毕竟出身在农家,对于勋贵人家的内耗几乎毫不了解,她孤身一人真的能站稳脚步么?

    如今看邱晨神色从容,气色精神俱佳,身边伺候的丫头大多已经不是当初在刘家岙时的那几个,却仍旧恭敬谨慎……看得出,已经站稳了脚步。

    更何况,邱晨已经身怀六甲,只要这一次能够一举得男,以后邱晨在靖北侯府、梁国公府的地位就稳固了,再不虞有什么事情能够轻易动摇她的地位了。

    邱晨不知道郭敬诠短短时间心里想了这么多,进京之后,这还是第二次见到故乡的亲友,欢喜之色毫不掩饰地溢于言表,开口就询问起他们一路的情况来。

    郭敬诠收回心神,哈哈笑着道:“我们离开安阳一路南下,淮安、扬州、苏州杭州,在那边盘桓了数日之后,逆江而上,经金陵入湖北,然后入川,在天府之国盘桓了一阵子,战事爆发,我就带他们出川北上,经甘肃、陕山两省直接进京!”

    这个行程基本跟邱晨猜测相同,不过听到郭敬诠提及西北战事,仍旧露出一抹忧色,道:“伯父带着他们经甘肃、陕山太冒险了,那边离战场太近了!”

    郭敬诠点点头,又连忙道:“我之前估计略有不足,实在没想到战局那般紧张……好在,我们爷三个有惊无险地回来了。好了,我这把老骨头毕竟不中用了,这一路也疲惫了,就不跟你多说了,你还有什么话就问他们,我去歇息片刻!”

    闻言邱晨抬眼看过去,就见郭敬诠虽然表面上不显,眼神确实有些疲倦昏暗,透露出一些疲倦之色,连忙起身,吩咐秋丽道:“你扶伯父回去歇息。小心伺候着。”

    秋丽曲曲膝,上前引了郭敬诠回了客房。郭铭恂也随后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只留下林旭跟邱晨二人说话。

    送走郭铭恂,邱晨跟林旭转回头看向对方,邱晨展颜一笑,看着林旭道:“这一趟出去,看着变化不少,相比收获也很多吧?”

    林旭看着邱晨慈和的目光,心中一暖,那份见到邱晨怀孕生出的别扭也淡了许多。

    点点头,林旭略略一迟疑,仍旧上前伸手扶住了邱晨,带着她进了隔间,在临窗的火炕上坐了:“大嫂,你上炕吧,这屋子刚刚生火不久,地上还清冷的很,别伤了身子。”

    林旭上前来搀扶,让邱晨暗暗松了口气,能这般熟稔不避嫌,想来这孩子心中的别扭缓解了许多。

    “你也上炕坐吧!”邱晨上炕坐好,又笑着示意林旭。

    林旭应着,上炕在邱晨对面坐好,承影带着小丫头重新沏了茶送上来,又送上来几盘点心,就轻手轻脚地退到外屋伺候了。

    邱晨拿了一块板栗酥,把碟子往林旭面前推了一下:“尝尝这个,用京西油栗做的,甜糯着呢!”

    林旭虽是男孩子,却酷爱甜食,也喜欢栗子的甜糯,在安阳读书之时,邱晨每次去安阳,总会用板栗做一些甜味的糕点给他解馋。没想到,到了京城,大嫂还记得他的喜好。

    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林旭捏了一块板栗酥放进嘴里。板栗酥入口即化,正如邱晨所说,甜糯不腻,可口香甜……这香甜不禁满足了口舌,更是从口舌一直蔓延到心底。

    邱晨端了茶,递给林旭,关切道:“喝口热茶冲冲。”

    林旭接了茶喝了,邱晨的目光一直关注在他的脸上身上,这回很清楚地看到了林旭手背上一道疤痕,足有两寸长,顿时脸色一变,伸手过去握住林旭的手问道:“你的手这是怎么了?什么时候受的伤?”

第四百零二章

    邱晨关注这林旭表情动作的同时,林旭同样也关注着邱晨。

    这个女子虽说跟他没有任何血缘,却毕竟一起生活了七八年时间,而且,在大哥离开之后,这个女子不管是之前的柔弱,还是后来的坚强,都一直一直对他关爱有加,虽是大嫂,但在林旭心目中,对这个女子的感情却不亚于孩子对母亲濡幕,真心信任,真心依赖。

    在得知大哥去世之后,他悲伤却没有绝望,因为有大嫂支撑着,但大嫂病倒的数日,他却一天比一天绝望。他甚至想过,若是大嫂去了,他也带着两个小的跟上……还好,后来,大嫂挺了过来,而且变得坚强勇敢智慧,他们不再挨饿,不再挨冻,而且,日子一天比一天优渥起来。刚刚解决了温饱,大嫂就果断地把他送进了学堂,然后一路操心,推着他通过了县试、府试和院试,并为他费尽心思找来最好的老师教导……他一个几乎要饿死的山村穷小子,也成了林家二爷,得了秀才的功名,而且,再一次乡试,他相信自己能够通过,并获得举人的功名……

    这一种濡幕之情早已经沁入血脉骨髓,并不会因为大嫂改嫁而失去。他之所以别扭,除了一部分希望大哥大嫂复合给他一个完整家庭的希望破灭的伤感外,更多的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是‘陌生人’抢占了大嫂的关爱。

    是以,时隔半年,他游历了十多个省份,经历许多次危机之后,再见到大嫂,那些别扭已经淡去了许多。大嫂改变了一些,容颜丰腴了些,穿着富贵了些,但没有改变的是对他的关怀和亲近,并没有因为改嫁而对他冷淡。这让他满意、温暖,就像一个别扭的小孩子,犯了错,发现家长没有过多的责怪之后,总想着道歉,却羞于开口,于是,就不由自主地关注着家长的表情和动作。

    在邱晨脸色一变伸手的时候,林旭就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就要缩回手来掩饰,却仍旧被邱晨捉住了手腕,拉到近前来急切询问起来。

    “大嫂,”林旭有些心虚地叫了一声,随即道,“大嫂别担心,不过是走路时不小心跌倒了,划破了点儿皮……”

    林旭的话未说完,就被邱晨投射过来的冷厉目光止住,生生地把后半截话给咽了回去。

    “编!怎么不编了?”邱晨紧紧握着林旭的手腕,怒声呵斥着。看着林旭跟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低了头,邱晨语气缓了一些,去仍旧怒意难平,指点着林旭手上的伤疤道,“摔倒划的?摔倒都是手心着地,啥时候换成手背啦?你这孩子从小不会撒谎,一有隐瞒,眼睛就不敢看我……”

    原本,邱晨只是看到林旭躲闪的目光才这么说,却没想到林旭一下子被触动了心事——正如邱晨所说,他从小到大也没隐瞒过大嫂什么,仅有的两次,一次是他首先得知了林升的噩耗,在外头痛哭了一场,回家想隐瞒被海棠识破,再一次就是这回了。

    “大嫂……”林旭叫了一声,瞬间红了眼。大嫂还跟从前一样关心他,真真正正没有疏离冷落。

    林旭这样,邱晨一肚子怒火和担忧都消了,抽出帕子递过去,柔声道:“好了,都过去了。不过,以后你要记得不要再以身涉险,别让我担心!”

    “嗯,嗯,我记下了!”林旭习惯地起身应下,邱晨伸手拉着他重新坐了,林旭渐渐收敛了情绪,跟邱晨说起游历中遇到的事情来。当然,手背上的伤口来由被他淡化了,只说乘船入川时船遇上了一个漩涡,他没站稳摔倒了,磕在了船舷上划伤了手。余下的都是各地的风俗见闻,奇闻趣事,哪怕是邱晨当年亲历过许多地方,如今从林旭口中听到也新鲜不已,毕竟时空相隔,许多东西到了现代都已经改变了太多,甚至完全消失了。

    叔嫂二人一个说一个听,仿佛又回到了刘家岙那个贫寒的小院子里,一身粗布衣衫的乡村小儿,晃动着小辫子,跟嫂嫂说着出去玩耍的趣事……说的兴奋,听得专注,让小小的院落里流淌着浓浓的温情。

    两人说的投入,完全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直到承影进来点灯并询问晚宴,叔嫂俩才恍然抬头,就见屋里的光线已经暗了下来,不知不觉,叔嫂二人竟说了大半个时辰。

    邱晨转回头,跟林旭相视一笑,道:“天黑了,阿福阿满也该回来了……那俩个要是知道他们二叔来了,还不知道怎么欢喜呢!”

    提起阿福阿满,林旭脸上也露出了满满的笑容。阿福阿满小时候他没少帮嫂子带着,感情深厚,这一分开就是大半年,林旭也是很想念的。

    “阿福阿满该长高了吧?胖了还是瘦了?”林旭含着笑意询问着。

    邱晨笑道:“是长高了些,春日的衣裳这会儿就穿不了了。胖倒是没胖……呵呵,我天天看着也不觉怎样,待会儿你见到就知道了。”

    林旭笑着点点头,自然地起身过来扶着邱晨下炕,春俏立刻过来蹲下给邱晨穿了鞋,然后邱晨双手撑着炕沿笨拙地下了炕……

    坐着的时候,邱晨的肚子不显,又隔着炕桌,叔嫂二人说的欢畅,林旭几乎忘记了嫂子已经改嫁的事情,这会儿看到嫂子隆起的腹部,心里再一次涌上一丝别扭,却被他自己很快释然了。

    大哥已经重新娶了妻子……大嫂看起来对如今的日子很满意,有了孩子才能真正在靖北侯府立住脚。只要大嫂仍旧对他关怀体贴,亲密不疏离,他又何必拘泥在乎这些!

    思量着,就见邱晨猛地皱起了眉头,困难地弯下腰去捶打起右腿来。

    “大嫂,怎样?”林旭顾不得心里的别扭,连忙俯身扶住邱晨的胳膊一边询问。

    邱晨苦笑着摇摇头:“无妨,把腿坐麻了!”

    怀孕后,本来就对下肢血液循环有压迫,刚刚跟林旭说的投入,盘膝坐的时间久了,右边的一条腿几乎麻木的没有感觉了。这会儿下了地,血液开始重新循环,整个腿都痉挛抽搐着,发出一阵阵抽筋儿的酥麻胀痛,实在是难受!

    “哦!”林旭一听,毫不犹豫地蹲下去,伸手轻轻地替邱晨拍打起小腿和膝盖来,一边拍打一边抬头询问着,“大嫂,可好些了?”

    “嗯!”邱晨答应着,看着自然地蹲在自己面前替自己拍腿的少年,禁不住泪盈于睫。

    她扪心自问,自觉很对得起这个孩子,真心实意将他当弟弟看待……如今看来,林旭也绝不仅仅把她当做大嫂,而是将她当做亲姐姐,甚至娘亲一般的看待和濡幕着。

    微微仰起头,努力地做了几个深呼吸,将喉头的涩疼感平复下去。收敛了自己脸上的神色,这才俯身拍了拍林旭的肩头,柔声道:“好了,过去了!”

    “嗯,大嫂还是爱麻腿,原来大嫂做针线坐久了,也是如此,每次都让我给你捶腿!”或许是因为蹲着身又起来的缘故,林旭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红,但眼睛里透出来的却是温暖的欢喜,特别是说起过去的事情,看着邱晨的眼睛充满了濡幕。

    说起过去的事情,邱晨却觉得有些心虚,嘴里隐隐地泛起一层苦涩来,脸上却满是笑意地点点头:“嗯,一眨眼你也长成大人了。”

    “嘿嘿,嘿嘿……”林旭有些尴尬地摸摸头,扬起一个憨厚朴实的笑容来。重新扶了邱晨往外走去。

    郭铭恂也正好从得了丫头的通报从屋里走出来,一眼看到林旭满脸的傻笑,微微一怔之后,很不可思议地摇摇头。这个人太会伪装了,看着一脸纯善质朴,其实黑起人来,连伯父都感叹过,天生是适合官场的材料。

    邱晨跟林旭和郭铭恂出来,郭敬诠也从客房里来到小花厅,几个人聚到了一起刚刚说了没两句话,阿福阿满欢叫着啪嗒啪嗒地飞奔了进来,一进门,连身上的斗篷都顾不上脱,两个孩子就飞奔着扑进林旭的怀里,一边儿一个搂着林旭欢叫起来。

    “二叔,二叔,你回来啦?”

    “二叔,你抱抱满儿啊……”

    林旭满脸的笑,俯身一手一个将阿福跟阿满抱了起来,邱晨连忙上前阻止:“他们两个大了,太重了,你哪里抱得动!”

    林旭转回头,对邱晨笑笑:“大嫂别担心,弟弟身体结实有力气着呢!”

    说着,林旭回头贴了贴阿福和阿满的脸,笑道:“小脸儿怎么这么凉啊……来,让二叔看看手冷不冷……”

    放下两个孩子,将两人的小手攥在手心里,一双大手捧住两双小手,一遍哈气一遍搓揉着,叔侄三人同时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

    邱晨站在三人身后,心里的欢喜也满满地似乎就要溢出来,转回头对郭敬诠歉然道:“这俩孩子跟他们二叔亲,大半年没见,一下子见了亲不够了,连礼数都忘了。”

    郭敬诠抚着胡须看着挤成一团笑成一团的叔侄三人,含笑点头道:“无妨,无妨,难得他们叔侄这般亲厚。”

    当时收林旭这孩子入门,不得不承认有一部分是因为邱晨的药方子,但熟悉了解了之后,郭敬诠对林旭越来越欣赏,越来越看重。这孩子心地纯善质朴,待人厚道,却绝不是毫无手段防备的傻子痴儿,经过大半年的游历,郭四公子虽也有长进,但相比较林旭的成长还是差了太多。他好几次忍不住感叹,林旭这样外表憨厚却不缺乏心机的人踏入仕途,往往能够走得更远。

    晚饭开在了客院正房的次间里,郭家叔侄二人、林旭和两个孩子一起聚在炕上热热闹闹地吃着饭,邱晨却回了后院。不是她多看重男女大防,主要是她如今身子沉重,说了一下午话,加上心情激动,这会儿放松下来就感到了疲惫。

    前院的晚饭吃了一个时辰,要不是阿福阿满晚练的时间到了,恐怕还能更久一些。

    邱晨不知道林旭一行人之前经历了什么,晚饭后不久三人就各自回房安置了,一夜好眠,第二天将近辰时,三人才陆续起身,休息过来之后,三个人的脸色看起来好了许多。

    郭敬诠在京城里也有些同窗、好友,略作歇息之后,就出门访友去了。郭铭恂和林旭也在阿福阿满上学后出了门,邱晨偷偷地叫了林旭过来,交给他一个装了二三十两碎银子的荷包和两张百两的银票。林旭也没退却,笑着谢了,跟郭铭恂出了门。

    林旭虽然参加会试殿试还远,但天下士子对举行会试的贡院和国子监等处大概都有一种热切的仰慕,去逛逛看看也不错。

    临近傍晚申末时分,郭敬诠才带着微醺的酒意转了回来,林旭和郭铭恂二人则直接逛到天黑方才返回来。打点着三个人洗漱过后又用了晚饭,林旭独身一人来到了沐恩院。

    邱晨已经吃过了晚饭,孩子们也去找穆老头儿晚练了,见林旭进来,她坐在罗汉榻上也没起身,只笑着示意林旭坐了,等着丫头们快手快脚地上了茶,林旭喝了一口,就开始说起白日的所见所闻。

    说了一会儿,林旭把白日的见闻说完,看着邱晨似有话要说,却迟疑着不知怎么开口。

    邱晨暗暗叹了口气,搁下手里的茶杯,淡淡道:“你是想问娴娘的事情吧?”

    被点破心思,林旭多少有点儿尴尬,微微窘着脸还是点了点头。

    “大嫂进京也有大半年了,不知道有没有见过?”

    邱晨看了林旭一眼,摇摇头:“你也知道,她当初进雍王府的时候的情况,雍王一直将她养在王府一所小院子里……后来,不知道什么缘故,她被雍王送去了郊外的庄子上……”

    “啊?怎么会这样?能不能将她接出来?”林旭脸色一变,担忧地问道。

    邱晨又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睑摇了摇头。林旭惊异道:“怎么?难道雍王不放人?”

    邱晨这回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眼直直地看向林旭,好一会儿,林旭被邱晨盯得有些不自在起来,邱晨才缓缓开口:“你难道不了解娴娘的性子?她费尽心思好不容易进了王府,又怎么肯就这么离开?”

    林旭脸色白了白,顿时哑然。

    是了,林娴娘当初私奔之事,对外瞒着,林旭却是知道的。而且,之前邱晨劝说林娴娘也曾跟林旭打过招呼,还让林旭找机会劝一劝林娴娘,与其执迷于那早已成往事的仇恨,还不如安心找一个好人家嫁了,安安稳稳富富足足地过日子。结果,林娴娘表面上答应了,却背着人跟齐王杨璟郁勾连上,最后更是撒谎回刘家岙,然后半路跟着杨璟郁跑了!

    那般苦口婆心劝慰都没有效果,林娴娘当时那样做根本没顾及过家里人的心情,更没有顾及过会不会牵连到邱晨……那样的女子,满心里是富贵荣华,或者还有父兄的仇恨……真去接她,她会跟着走么?

    林旭不敢确定,或者说其实他心里早已经有了答案,却不愿去正视。

    两人相对无语半晌,邱晨叹息了一声道:“你也别太担心她,前几日我刚得了消息,她已经被雍王从庄子上接回了雍王府。依着娴娘的性子,不会有什么事的。”

    眼下雍王府还没有女主人,正妃、侧妃都未入府,林娴娘得不得宠日子都不会太难过,但正妃侧妃入了府之后,如林娴娘这般只有容貌没有名分的女子,日子还会好过么?但这些邱晨没有多说,在当初林娴娘私奔之后,她就决定再不理会这个女子的任何事情了,这才有林娴娘打发人出来找她,被她毫不犹豫地送回雍王府的事情。

    她不否认林娴娘拥有绝色的容貌、隐忍的性格和深沉的心机,拥有能够在皇家安然活下来,并爬上高位所必须的先天条件。但在林娴娘欺骗她,不管不顾地私奔之后,她就决定到此为止了。不管林娴娘将来成龙成虫,她都不会再跟她发生任何瓜葛。

    听了邱晨的安慰,林旭耷拉着脑袋点了点头。

    其实,他跟林娴娘并没有太多感情,之所以询问焦急,也不过是尽自己的一份责任……毕竟,林娴娘是他如今唯一的血脉亲人了,他作为林家仅存的男丁,有责任有义务维护自家的姐妹。

    不过,对于林娴娘这种情况,他也知道只能如此了。

    被林娴娘的事情闹得叔嫂二人都有些怏怏的,林旭又坐了片刻,就辞过邱晨回客院去了。

    第二天,郭敬诠带着林旭和郭铭恂一起出了门,说是去参加老友举办的一个聚会,邱晨问明情况,给三人准备了拜礼,打发三个人出了门。

    这三个人要在京里住一些日子,邱晨在最初亲人相逢的激动过去之后,也彻底平静下来,送走了三个人之后,就带着丫头婆子去了后园。玻璃暖房内又结了一茬瓜果蔬菜,邱晨亲自挽着篮子走在绿意盎然的蔬菜畦子里,摘下一颗颗红彤彤的西红柿,一根根翠绿带刺儿的黄瓜,心里种种的压抑和烦恼渐渐被她抛开,整个人的心情都轻快欢喜起来。

    带着丫头婆子摘了一茬蔬菜瓜果,邱晨仍旧让人装了筐子,用棉被盖好了给各府送了去。她自己则去了半亩园,洗干净手脸,脱去身上的大衣裳之后,靠着大迎枕歪在暖烘烘的炕头上,手边的炕几上摆着一碟子洗好了切成块的新鲜果瓜,她拿着银叉子一块一块地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品尝着冬季难得的一份新鲜清香。

    吃了几片,见承影和月桂几个收拾完了,坐在炕沿上随手又拿起线编织,邱晨慵懒地抬脚碰碰月桂:“你们也别忙着干活了,咱们家的手套袜子够穿上几年了。刚刚摘下来的柿子黄瓜好吃,你们自己洗些吃去!”

    玻璃暖棚看着不小,但有一部分预留出来培植花卉,剩下种蔬菜瓜果,一个品种其实种不了多少,还要给亲近的人家送一些,余下的也就够主子们吃的。更何况,林旭和郭家叔侄来了又多了三个人,蔬菜瓜果都有些紧张了。丫头们很自觉地不吃,但闻着那股子清新的香气,几个丫头其实也馋的。这会儿听夫人发了话,月桂也不矫情,立刻欢欢喜喜地答应了,跳下炕挑了几个小一些的柿子和两根黄瓜洗了,柿子一人一个,黄瓜则掐成段儿,一人分了一小节,满脸笑容地坐在炕沿上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吃了几块,邱晨就停了口。冬日有新鲜瓜果吃固然幸福,但她这具身子体寒,少吃点儿解解馋也就罢了,多了还是怕影响到身体。

    将碗中剩下的大半瓜果往丫头们跟前推了下,丫头们吃了一个小柿子一小节黄瓜正觉得意犹未尽,见邱晨推过来的瓜果,立刻欢欢喜喜地接过去,分着吃了。

    邱晨靠着大迎枕,看着丫头们说说笑笑吃着东西,一张张年轻的脸上充满了欢喜,眉开眼笑的样子,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和忧虑……她禁不住在心里暗暗感叹,不管身份如何,这些丫头们也正值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年龄……年轻真好!

    丫头们吃完瓜果,将碗收拾下去,邱晨也收回目光,开始琢磨起玻璃暖棚的事情来。

    玻璃如今是个稀罕物,一等一的奢侈品。但他们家自己烧玻璃,这个高成本就不存在了。若是将京郊的庄子收拾出来,多建几个玻璃暖棚,是不是也能将反季节蔬菜做大?

    进了京城也有大半年了,对京城那些勋贵豪富之家的奢靡邱晨也算是见识了一些,只要种植出冬季蔬菜,销路根本不用愁,而且价格也绝对低不了。哪怕算上玻璃的高成本,卖上两年也能收回成本来。只是,这种事情太过招人眼目……秦铮和靖北侯府本来就太招眼了,再弄出个冬季蔬菜来挣钱,谁知道会招来什么?

    若是能够拉拢上一个足够可靠的合伙人就好了!

    这个时代,最强大的无疑是金銮殿里那位……其他的,不管是王爷还是朝臣,很少有不涉及朝堂纷争夺嫡之战的,她绕道还来不及呢,绝对不会自动上前招惹。

    揉揉脑门儿,邱晨叹口气,暂时将做冬季蔬菜的心思压了下去。

    正感叹着呢,门外小丫头气喘吁吁地跟承影回报:“雍王爷来了,听说夫人在后园,一路往这边来了……”

    邱晨扶额,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匆匆进来回报的承影,摆摆手道:“不必理他……”

    “呃,夫人……”承影略略惊讶着抬头看过来。

    邱晨不虞地摇摇头:“你,带上两个小丫头去迎一下,就带他到这里来好了!”

    说完,也不等承影回应,邱晨吩咐含光:“你们去给我把那一件天蓝色的灰鼠皮马夹拿来去!”

    她如今身体笨重,穿着长身褙子特别碍事。穿马甲刚刚好遮掩些肚子,不至于太过失礼,还不影响活动。当然了,下边她就穿着一条靛青色的阔腿薄丝绵裤子了,穿裙子坐在炕上可不方便。

    看着承影和含光应声而去,邱晨又转回头来吩咐月桂:“那货……嗯,你再去洗些瓜果,做个拼盘过来。顺便打发个人去问问厨房,黄羊和鹿肉有没有?有的话腌一下串好送过来,再把烧烤用的箅子刷子调料什么的送过来……”

    赏雪烧烤是一大乐事,今儿这天虽说没有雪,大冷天儿围着火炉吃烧烤还是很有趣的。当然了,大冬天最好的东西还是火锅……

    “挑着嫩肉切一些,搭配些木耳蘑菇之类的。给送个锅子来,我们自己涮着吃!”

    夫人看似不待见雍王,其实看夫人说着说着禁不住流露出的笑意就知道,雍王上门,夫人还是很高兴地。在吃食方面,夫人跟雍王爷倒比跟侯爷还投契!

    月桂笑眯眯地答应了,出门吩咐小丫头们去大厨房传话,自己也立刻从刚刚采摘下来的瓜菜中挑选出几样瓜果蔬菜来,瓜果洗干净切块切片盛盘,旁边放一叠蜂蜜一叠砂糖,蔬菜洗干净沥着水备用,刚刚夫人吩咐厨房备肉备干货,新鲜蔬菜可没有,而夫人吃火锅子最爱的就是各种蔬菜,可不能少了。

    含光脚步快,飞奔回沐恩院又跑回来,就看到雍王爷一脸兴致勃勃地已经走到了半亩园外面。杨璟庸身后带着四个小内侍,两两抬着大筐,大筐上覆着一层草苫子,看不到筐中盛了什么,只看到大筐下头的缝隙里结着些冰碴子……

    含光连忙上前行礼请安,然后忐忑地道:“王爷请稍后,奴婢进去替您通报一声!”

    “不用……”杨璟庸毫不在意地挥挥手,抬脚就要往里走,含光咬咬牙,又一次上前将杨璟庸拦住。

    “王爷,请您稍候片刻,奴婢这就进去给您通报!”虽说自家主子跟这位爷走的近,这位爷也一贯好性子,总是笑眯眯的,但含光不是那些无知的小丫头,心里明白的很,不是人家没脾气,是自己这些奴婢根本没入了人家的眼,这会儿,她一而再地阻拦,含光心里真是怕啊,但再怕她也不能让王爷就这么闯进去,夫人就穿着一件半旧的小袄子,可没法见人!而且还是外男,更不可以!

    杨璟庸看着身前抱着一件衣服保持着曲膝状态的丫头,微微眯了眯眼睛,将眼底的怒意掩下去,然后倏地轻笑出声:“呵,没想到你这个丫头还是个忠心的!罢了,罢了,你去通报吧,爷在这里候着便是!”

    “谢谢爷,谢谢爷!奴婢片刻就回!”含光连声曲膝道着谢,转身快步就往屋里走,走出几步,寒风吹过浑身发冷,她才发现刚才片刻功夫,她额头鼻翼都布满了汗珠,连后背的衣裳只怕也已经汗湿了,湿沁沁冰凉凉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不过,这会儿她也顾不得这些了,勉力压着飞奔的冲动,匆匆进了屋子,抖开手中的皮毛马甲,放在熏笼上烘着,一边快速回道:“夫人,雍王已经到了大门口了,被奴婢拦下了……”

    邱晨仍旧依靠着大迎枕歪着,听到含光这话,很不情愿地坐起身,张手道:“拿过来吧!”

    含光快速地拿起烘得温暖的马甲过去,替邱晨穿好,又飞快拿来妆奁盒子,替邱晨抿了抿鬓角的几缕乱发,上下端详了一下,见夫人虽然衣装素净,却干净整洁,见客人也不算太失礼了,这才曲膝道:“夫人,我这就去将雍王请进来!”

    “嗯,去吧!”邱晨懒懒地挥挥手。

    一边在心里暗暗腹诽,大冷天儿的不在家里窝着,跑她这里来作甚?这么暖暖的炕头,她还想着睡一觉呢,却被那不请自来的某人给打乱了!

    唉,不管怎么说,那位也是王爷,再不情愿不乐意,也得起身迎接着!

    邱晨笨拙地撑着身子坐在炕沿上,小丫头冬香上前来蹲下给她穿了鞋子,正要下炕,就听得院子里传来某人欢快地声音:“姐姐,姐姐,快来看,弟弟给你带什么来了!”

    邱晨揉揉脸,让自己的表情不至于太过僵硬,打叠起精神来往外走,一边回道:“大冷天的,你不赶紧进屋在外头吆喝什么呢!”

    虽然压抑了自己的不情愿,但说出来的话仍旧直冲冲的,并没有婉转多少。

    杨璟庸显然已经习惯了邱晨的态度,根本没往心里去,笑呵呵地走上前来,抬手替邱晨掀起门帘,笑着道:“姐姐,你还不知道我带了什么来,你看了指定就不埋怨我了,来,快来看看!”

    邱晨睨了一眼神秘兮兮的杨璟庸,甩开他要扶过来的手,径直朝着院子中间放着的两个大筐子走过去。

    四个小内侍已经退在了一旁,见邱晨过来,连忙一起跪下请安:“见过安宁县主,给县主请安!”

    邱晨挥挥手,又招来旁边立着的小丫头冬香,吩咐道:“天寒地冻的,赶紧带几个孩子去门房里烤烤火去,去厨房要些热乎吃的喝的给他们。”

    四个小内侍没等起来听到这话,连忙叩头谢恩,却仍旧不敢擅自行动,只抬头看向邱晨身后的杨璟庸。

    邱晨本来就没好气,看四个小内侍穿着单薄的青色棉袍,一个个瘦骨伶仃寒瑟瑟的模样,就更是不耐,挥挥手道:“我替你们主子做主了,你们主子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去吧!”

    说着,回头瞪了杨璟庸一眼。杨璟庸无奈地苦笑着挥挥手,四个小内侍才如蒙大赦,一骨碌爬起来,垂着手倒退几步,才转身跟着冬香去了门房。

    这四个小内侍年纪不大,大概都在十一二岁的样子……原本是不识愁滋味的年龄,却已经经历了人生之殇,变成了身体残缺之人,剩下的人生也只能在那高高的红墙之中,卑微低贱地苟活!唉!

    暗暗地叹了口气,邱晨掩去眼中的怜悯和无奈,这才转眼去看两只盖着草苫子的大筐。

    “究竟是什么,还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一边说着,邱晨一边伸出手去揭大筐上的草苫子。

    草苫子揭了去,入眼的是一大片白花花的碎冰,邱晨更是疑惑,回头睨了杨璟庸一眼,就见他背着手,一脸压抑不住的得意和趾高气扬的……不由有些气结,干脆转回头来。

    “什么好东西值得你这样,亏得还是一朝的王爷呢!”

    邱晨嘟哝着,正要伸手去扒拉碎冰,旁边含光已经拿了只铲子一只铜盆跑过来:“夫人,仔细手冷,让奴婢来吧!”

    邱晨缩回手,直起身来,就见含光拿着铲子将筐中的碎冰铲了去……碎冰其实并不多,只有薄薄的一层,含光挥动铲子只几下,就把表面的碎冰都清除到铜盆里。然后,就露出了冰下的物件儿,灰黄色的皮,因为冷冻有些发青,块头很大,被塞在大筐中,将整个大筐填的满满的……

    这是什么?看皮肤色泽,不像是野兽肉,那光滑的表皮倒是像江豚海豚之类的……但,印象中,江豚海豚的表皮应该颜色更浅一些,呈现灰白色才对啊!

    心里猜度着,邱晨干脆回头朝杨璟庸看过去:“你这带来的究竟是什么?”

    杨璟庸一脸得色地看看筐中之物,睨着邱晨道:“姐姐没见过吧?嘿嘿,说实话,我也是第一回得见呐……昨儿,奴儿干的人送来了今年的贡品,这个东西就是他们送来的,说是在他们那边儿的什么湖里捉到的……”

    奴儿干,搁在现代就是黑龙江以及俄罗斯境内的大片领土!

    “我知道是什么了!”邱晨恍然道。

    黑龙江以及更北的江河湖泊里盛产冷水鱼类,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大马哈鱼和鳇鱼了。大马哈鱼个头小的多,最大的也就十几斤,重要的是大马哈鱼体表被鳞,而不是这种光滑皮肤。这么大的个头,体表又没有鳞片的鱼就只有鳇鱼了!

    据说鳇鱼刺小肉厚,滋味特别鲜美。历史上鳇鱼的名字还是因为乾隆那个败家皇帝吃了进贡的鳇鱼之后,赞口不绝,因味道鲜美堪称鱼中皇者,故而赐名鳇鱼!

第四百零三章 富贵荣华

    这一次,杨璟庸带来了一条大鳇鱼,另一筐竟然就是北地令一大著名冷水鱼大马哈鱼。唯一可惜的是,这个季节不是大马哈鱼的繁殖季节,不能吃到美味的鱼籽酱。想起小珍珠一样QQ的鱼籽酱,邱晨也只能暗暗吞一口口水。

    有了大鳇鱼和大马哈鱼,自然烤肉和火锅的材料就转成了烤鱼和鱼肉火锅,邱晨还挑了两条新鲜的大马哈鱼切成鱼生,蘸着她自己调制的蘸料吃,鲜甜的味道让人停不了口,吃了一口还想再吃一口。最后还是承影出面阻止了,这种生食虽然鲜美,但毕竟生冷,邱晨还是不宜多吃。

    他们两人吃了有限,剩下的都被邱晨送去冰窖里冰上了。

    原来在刘家岙一直没有建的冰窖,靖北侯府却是早就有的。而且,京城北边的北白河发源于西部山区,水质甘甜,每年都有人专门去北白河取冰,运到京城里卖给勋贵人家储存起来,留到夏季降温或者冰镇鲜果、做冰酪之类的。邱晨还是理家的时候,看到有买冰的开支才知道还有做这种营生的。

    吃过烤鱼和鱼肉火锅,杨璟庸懒懒地也不说走,邱晨看着喝了酒反而沉静下来,不似平日那般呱噪的人,想起自己还为他的大婚贺礼发愁,心中暗叹一声,撇嘴道:“你就要大婚了,不应该很忙么?怎么还有闲情跑到我这里来发呆?”

    杨璟庸抬眼看看邱晨,也不反驳,转回目光去,垂着头幽幽道:“那些事哪用我操心?内务府养着那么些人呢!”

    邱晨微微一挑眉梢,想要再刺一句,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儿,终究没有出口。农家少年娶妻都会欢喜兴奋,勋贵人家的公子娶亲也会多多少少有些期盼,眼前这位准新郎居然这般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还真是,他的婚姻想必都是多方权衡角力的结果,根本与爱情无关,甚至喜不喜欢都完全不在考虑之列!也难怪这么一副样子了!

    端了自己的红枣茶喝了一口,邱晨淡淡开口:“旭哥儿来了……”

    杨璟庸垂着头没有回应,好一会儿,就在邱晨以为得不到什么回答的时候,杨璟庸突然抬起头看向邱晨,勾勾唇角道:“姐姐是想问我林娴娘的事情吧?”

    邱晨微微一愕,对上杨璟庸含笑却没有温度的眼睛,仍旧坦白地点了点头。

    杨璟庸又笑了笑:“你也知道,我就要迎娶正妃入府了,府里只有些丫头婆子照应不过来,林娴娘,算账还不错,我把她接回来,也算是人尽其用!”

    邱晨对着杨璟庸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也没再继续询问。林娴娘自从跟着杨璟郁私奔,就已经注定了,这一辈子要么踩着无尽的鲜血白骨登上高位,要么就成为别人脚下的鲜血白骨。她没有那个能力庇护她什么,问一声,不过是为了给林旭一个交待。

    见邱晨如此,杨璟庸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些,笑嘻嘻问道:“姐姐想不想见见她?”

    邱晨抬眼,“方便么?”

    杨璟庸笑的人畜无害:“别人不方便,你是我姐姐,还能不方便?……”微微一顿,又道,“想带上林旭那傻小子也可以!我雍王府的大门,姐姐想什么时候进就什么时候进!”

    听他这么说,邱晨并没有感恩戴德,也没有激动欢喜,反而给了杨璟庸一个大大的白眼儿,撇嘴道:“你那里有什么好东西么?值得我抢着往哪里跑!”

    杨璟庸不以为杵,反而畅怀大笑起来,拍着炕几笑道:“是,我那里哪有什么好东西……你这里倒是总有好东西可吃可玩,特别舒坦,要是可以,我倒是想着天天望你这里跑!”

    邱晨垂着眼,一脸正色道:“嗯,要是你每天都能给我送今儿这样东西过来,我就勉强允许你天天往这里跑吧!”

    “噗……咳咳……你……”杨璟庸刚刚止了笑,正喝了一口茶在嘴里没咽下去,猛地听到邱晨这么一句,一口气呛住差点儿喷出来,自小养成的严苛礼仪让他及时地拿了帕子堵住了嘴,却不可避免地呛到了,连连咳嗽起来。

    邱晨回头斜了他一眼,很不屑道:“你都多大人了,喝口水还能呛到!”

    杨璟庸好不容易咳得轻了些,被她这么一句,又差点儿再次呛到,瞥着神情淡然,没有丝毫波澜的人无奈地摇摇头,却不敢再做口舌之争了。他怎么总是忘了,跟他们两口子斗嘴,他就没占过一会便宜!

    斗了一回嘴,两人同时回头,相视竟是同时一笑,随即就将刚刚斗嘴的事情接过,邱晨含笑问道:“我听说京城今年种痘进行的顺利,良乡和正定也已经开始推行,看来今冬京畿不用怕痘疫肆虐了。”

    听邱晨说起正事儿,杨璟庸也收了之前的惫懒之色,神情却有些疲惫无奈,道:“原想着,种痘这种事情,利民利国,势必如破竹,可谁想到,第二年了,连京畿尚未推开……原来总觉得父亲太过温和,如今自己处理事务才知道其中的牵扯烦难……”

    魏家和徐家互相争权,更准确地说开始只是魏家独大,不断地打压徐家和没有加入魏家阵营的势力,徐家平时多以隐忍,瞅准机会就会反咬一口……魏家事大,附从者众,自然良莠不齐,徐家竟也将反击战打得有声有色,不出手则已,出手就是对魏家的一次重创,渐渐,双方竟都成了如今势均力敌之势。

    双方斗得你死我活,朝中事务推诿扯皮已成常态,更何况还事关另一个皇子杨璟庸,种痘虽然利民利国,却不可避免地受到魏、徐两家的打压,其中魏家打压的要严重一些,此也是因为魏家和大皇子双方早已经先入为主地以储君自居,看不得兄弟们露一点点脸。

    进京大半年,经过各方消息和不间断地看邸报,邱晨对大皇子此人也有了些了解。这一位总以温厚谦和自居,实则心胸狭隘,除了对同胞的三皇子杨璟郁还算厚待之外,每每对上其他兄弟,都是小动作不断……若只是凭借这种小伎俩,终究也难成大器。心胸决定了成就,性格决定了人生,在了解了这位大皇子的性格之后,邱晨也就了然,为何秦铮那般坚定地站到了杨璟庸一方。这货虽说有点儿二,还有点儿傲娇,但在待人处事上还算厚道,性格温和又不乏果断,再辅以帝王之术,不说如今天下承平,疆域扩展,就是进一步开拓扩展的君王也是可能的。

    邱晨垂着眼默然片刻,淡淡道:“着眼小节不足为惧!”

    杨璟庸目光一转,看着邱晨咧嘴一笑,满脸喜意道:“姐姐说的是!”

    邱晨也回以一笑,又道:“今年安阳风调雨顺,马铃薯、玉米皆获丰收。前几日得了消息,已经就地在庄子里进行了挑选,适于种植的都留了出来,存入了地窖数目不少……你有什么打算?”

    杨璟庸显然想过这个问题,邱晨一提,他几乎没有思索就道:“你留出一部分种植外,其他的运到京郊,我有几所庄子,秦铮……咳咳,你们家也有几处庄子,开春全部种植这些,到秋天,再将此事上奏。”

    邱晨并没有理会杨璟庸的口误,只是在心里思索着杨璟庸的安排,片刻就点头答应下来:“好!既如此,年前先把玉米运送过来。过完年天气转暖再运送马铃薯和红薯……马铃薯和红薯皆不抗冻,这种天气运过来就冻坏了!”

    杨璟庸的脸上扬起一片喜色,连连点着头道:“还是姐姐心疼弟弟!”

    邱晨斜他一眼,转回目光喝了口茶,这才淡淡道:“不用往嘴巴上抹蜜,等明年收获之后,我只要四成即可!”

    杨璟庸脸上的笑容一滞,随即苦笑着点头:“好,四成就四成!”

    他如今虽说参与了京郊的制皂作坊,也跟秦铮合作建起了盐场,但对于日常开销巨大的他来说,财政并不宽裕,也实在拿不出多少银子来支付邱晨的种子钱。邱晨没有提别的,反而开口要了四成收益……听起来似乎很贪财,但其实是替他免了许多负担。要知道像玉米、马铃薯这样的种子,根本不是花钱能买到的,邱晨毫无顾忌地全力提供给他,而且只是要四成收益……而据杨璟庸推测,邱晨虽然说要四成收益,其实并不会真的收取,或许仍旧作为种子投入,然后再收益下一年的四成……

    果然,邱晨淡淡地开了口:“我知道你想要推广新禾,让天下百姓得温饱,无饥寒,我一个小女人没那么大的心,不过,明年的收成我也可以继续寄存在你那里,仍旧做种子投入,然后,收成仍旧取四成所得……”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邱晨莞尔一笑,看着杨璟庸道:“四成,我只收三年,之后新禾也差不多推开了,三年后,你可要算清了账目付银子哦!”

    玉米、马铃薯都是丰产作物。玉米亩播种量在五斤到八斤之间,亩产大概在七百斤到八百斤,最低也有一百倍的收益。马铃薯亩播种量在二十斤左右,收获是一千六到一千八百斤,收益虽然比玉米稍差,但也非常可观,四成就是四十倍的收益,而且,邱晨所要的四成是纯利四成,没有人工费土地费之类的成本,算起来,几乎跟剩下的六成相差无几。

    即使杨璟庸算术并不太好,但听邱晨说付银子,仍旧立时想到了三年后需付银两那庞大的数字,立时就苦了脸!

    不过,这会儿杨璟庸也没法子赖账,可怜巴巴地看了看邱晨没得到一点儿同情之后,只能咬咬牙答应下来。

    罢了,银子没有,如今大明的土地可是大片大片的荒着没人种,特别是原来的雁云关外和辽北、奴儿干两督府,人口稀少,田亩众多,到时候大不了以地偿银好了。

    他不知道,今日打的这个如意算盘,让他日后每每想起都痛悔不已,怎么就把那么肥沃的土地拱手送了人,还是哭着喊着上赶着送给人家的!

    说着话,时间过得飞快,申时中,郭敬诠带着林旭和郭铭恂回到靖北侯府,邱晨就把杨璟庸一脚踢给了那三个人,又命厨房重新做了鲜美的鳇鱼和大马哈鱼,还有热气腾腾的黄羊肉火锅,让男人们去客院喝酒说话,她则回了沐恩院休息。

    晚上,邱晨又收到了秦铮的一封信,信上说已经入川,并打了两场小仗,狙击了叛军入川试探的小股先锋,又说一切平安,让邱晨不必牵挂。接下来的部分则是叮嘱邱晨安心养好身体备产,并宽慰邱晨,有穆老和早就请好的两名稳婆,必定能够顺利生产,安抚邱晨不必害怕,安心等他得胜归来。

    随着信件一起送过来的还有十来筐蜜橘,这种在现代并不稀罕的水果,在这个时候,北方却几乎不见,偶尔得那么几个,大多也舍不得吃,放在案几上供着观赏。

    不知不觉看了两遍,邱晨将信收好,放进匣子里。然后提笔给秦铮写信,无非是家中一切皆好,让他不必牵挂。又嘱咐他在四川潮湿阴寒,多加注意身体。然后,将信件交给留守的秦孝秦礼送出去。

    秦铮走后,邱晨为他准备的行李物品就交给秦勇押送,跟着云济琛的商队去了四川,据秦铮前一封信,行李已经收到。那里边其他的也还罢了,邱晨备下的一些药物,还有特意装上的一匣子土,却算是救了秦铮手下几个水土不服将士的性命。

    这一次,邱晨让秦孝秦礼送过去的除了一封信,还给秦铮送去了十几双鞋,包括皮靴和厚底布鞋,还有两件大毛斗篷和两身丝绵袄裤,皮帽,皮围领,皮手套等物。这些东西说起来不少,却并不沉重,压实了也就两个不太大的包袱,交给送信的兵丁,跟着信走完全没问题。

    第二天一早,邱晨又将一封信交给云家在京城的客栈,让他们送回安阳,年前将玉米运抵京城。

    吃过早饭,邱晨去松风院处理了半个时辰的事务,不等离开松风院,雍王府已经送了消息过来,说下午王府中的娴姑娘会来侯府拜访。邱晨打发了来人,命人请了林旭进来,将消息告诉了他。

    林旭略略有些意外,却并没有太过惊讶,只镇定地应下了,没有再随郭家叔侄外出。

    吃过午饭,邱晨在沐恩院小憩,原本想着即将见到林娴娘会睡不着,却不想头挨着枕头片刻就睡沉了,竟是一觉好眠。

    再醒来是,已到了未中时分。

    邱晨起身刚刚洗漱完毕,就有小丫头过来传话,雍王府的娴姑娘到了。邱晨微微挑了挑眉梢,吩咐小丫头传话,将娴姑娘带到外院的小花厅,随即又吩咐月桂去客院通知林旭。

    月桂跟着邱晨早,林娴娘的事情知道一些,听到吩咐片刻没有迟疑,匆匆传话去了。

    没有刻意地打扮装束,一袭紫灰色绣白丁香丝绵褙子,一条湖水蓝的丝棉裙子,裹着厚厚的烟紫色漳绒面狐皮斗篷,兜帽拉起几乎将整个头脸都遮住,戴着同色的白狐皮手筒子,邱晨裹得严丝合缝地出门乘了暖轿,一路去了前院。

    因为秦铮不在家,靖北侯府虽说时常有人往来,却多是女眷,前院大堂小花厅几乎闲置起来,虽然每日有人打扫,却难免清冷。此刻,因为要待客,小花厅中间已经安置了两个大熏笼,四个屋角也各安置了烧得旺旺的炭盆子,温度是得到了快速的提升,但长时间没人进出的房间那股子清冷却仍旧在,夹杂着些许炭气,让进门的邱晨微微蹙了蹙眉。

    “将两侧次间的窗户都打开!”邱晨低声吩咐了身边的含光一声。

    “大嫂!”一道女子清冷的声音传来,邱晨随声望过去,就见林娴娘已经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一条樱桃红满绣折枝花卉的裙子,还有头上明晃晃的累金攒宝凤簪率先进了邱晨的眼帘。

    微微勾了勾唇角,邱晨微微眯了眯眼睛,没想到杨璟庸这么下本钱……连个妾室名分都没有的娴姑娘,居然连凤簪都戴上了!

    “娴姑娘!”邱晨淡淡地含笑叫道。

    正快步迎上来的林娴娘听到这个称呼猛地停住脚步,脸上的惊喜瞬间褪去,因为擦了胭脂,看不出脸色如何,眼圈儿却迅速地红了,望着邱晨泪水盈眶,似落未落,加上形容不似在安阳时那般丰盈,清瘦娇弱又一脸委屈的样子,连站在身后的林旭眼中都闪过一丝不忍。

    邱晨没有理会,径直越过站在厅中的林娴娘和林旭,走至上手,在右侧落了座,抬抬手笑道:“娴姑娘是雍王府的贵客,还请不要见外,请坐,请坐!”

    林娴娘咬了咬嘴唇,却没有按邱晨所说落座,反而盯着邱晨看了片刻后,几步上前,就在邱晨面前四五步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邱晨眉头瞬间紧蹙起来,连忙招呼跟随的含光几个:“赶紧,赶紧扶起来!”

    含光蒸雪几个都是有功夫在身的,自然不将身形瘦弱,娇弱可怜的林娴娘看在眼中,一人握住林娴娘的一条手臂就要将她架起来,用力之际,却意外地发现林娴娘竟然抗拒了一下,一股力量不算太强,却也差点儿让毫无防备的含光蒸雪失了手。

    再次皱了皱眉头,邱晨脸上的笑容已经散去许多,淡淡地看着已经被扶起来的林娴娘道:“我刚刚说了,娴姑娘乃雍王府贵客,能来我靖北侯府是赏脸赏光,怎么还能如此见外客气呢?”

    说着,见林娴娘执拗地看着她,邱晨笑笑道:“想必娴姑娘来此也是有事要吩咐的,大家伙儿何必这么客套见外耽搁了正事!”

    林娴娘定定地看了邱晨片刻,终于不再坚持下跪请罪,随着含光和蒸雪在下手右侧的椅子上落了座。

    本来邱晨有个习惯,见客时不习惯丫鬟们在身边伺候着,但今儿林娴娘举止怪异,含光和蒸雪对视一眼,就选择性地遗忘了邱晨这条规矩,送了茶点上来安置了,却没有退出去,而是回到邱晨身后侍立。好在,邱晨神色如常,并没有出言斥责。

    林旭见此情景,也不敢多言,按捺着情绪在林娴娘下手坐了。

    邱晨端起特制的红枣茶喝了一口,含笑道:“娴姑娘此次过府,可是雍王有什么吩咐交待?”

    林娴娘闻言,望着邱晨的眼睛里再次蓦然腾起一层水汽,望着邱晨欲哭不哭的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大嫂,娴娘知道自己错了,辜负了大嫂的一片关爱,娴娘对不起大嫂,也不敢恳请大嫂的宽恕,但娴娘请求大嫂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

    邱晨垂着眼,遮住了眼眸中的一抹叹息。

    这位还真是……难道她脸上写着白痴两个字不成?一而再地伤她,却还一脸委屈状,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仗势欺人了呢!

    暗暗叹口气,邱晨抬起眼睛,平静无波地回视着林娴娘道:“娴姑娘不必如此自责,过去是我不自量力,以大嫂自居……如今,娴姑娘求仁得仁,也算是遂了心愿,我祝福姑娘以后富贵荣华!”

    此话一出,林旭心头就是一颤。

    大嫂最爱说的就是但求平安喜乐,祝福人最常说的也是平安喜乐,今儿说给林娴娘的却是富贵荣华……是了,虽然雍王还只是亲王,但涉及王府深深,有多少红颜绝色在其中耗尽青春,更有多少娇弱女子被无声吞噬,连声响儿都没有……既然林娴娘心心念念地进了那一处,自是再与平安喜乐无缘,唯一能够争取的,唯一可能得到的也就是个‘富贵荣华’罢了!

    如此想着,林旭之前的不忍散了去,垂了眼暗叹一声。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再怎样的富贵荣华,也终不过是一场梦,哪及得上平安喜乐,与家人亲友爱人子女幸福喜乐地度过一生!

第四百零四章 无情还是有情

    林娴娘仍旧眼眶泛红,却也渐渐收了脸上的可怜之态,甚至勉强扯出了一丝苦笑道:“妹妹之前一心想着重振林家,替父兄报仇……我想着能跟了一名皇子王爷,以天潢贵胄的身份,林家大仇即可得报……但我想得太简单了,那些出生在皇家的人,哪个不是七窍玲珑的心肝,哪里是我这样莽莽撞撞的能够算计的……”

    说到这里,林娴娘不由想起自己舍弃一起跟着杨璟郁进京,却被当做一个物件儿送进了雍王府,而且,原来的良民身份也成了如今可买可卖的奴婢,不由心下惨然……是的,杨璟郁虽然好色,却也正如林娴娘所说,生长在那种环境中,又怎么可能单纯好欺,带上林娴娘不过是顺路,并毫不费力地拿到了林娴娘的卖身契。而做着一切,是得知了杨璟庸跟林家有些往来之后才动了心思,为的就是将林娴娘送给杨璟庸,从而在杨璟庸身边安插个钉子罢了。

    喉头哽了一刻,林娴娘才平复了情绪,打点精神,继续道:“我知道自己错了,大错特错,错的离谱……我也知道,我既然走到如今,就已经回不去了,哪怕明白了当初大嫂的一片苦心,知道寻个好人家嫁了,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才对,却也已经没了回头之法……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对大嫂、对旭哥儿和老太太的愧疚,特别是大嫂和旭哥儿,对我实心实意地关切,我却都辜负了……我不奢求大嫂和旭哥儿的宽宥,也不奢望大嫂和旭哥儿还如之前那般待我如亲姊妹……我今日能过来见见大嫂和旭哥儿,亲口说一声抱歉,告诉你们我知道错了……”

    说到此处,林娴娘终于控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沿着娇好清瘦的面颊无声地流淌下来,将脸上的脂粉冲出了一道痕迹,瞬间破坏了之前精美的妆容……却绝美的容颜挂着泪珠儿,宛如雨打海棠,不但不显邋遢狼狈,反而不由让人心疼起来。

    听她这般说的凄清恳切,邱晨本就不是狠心之人,难免也生出些许不忍。但她没有出言相劝,更没像原来那般,好言宽慰,甚至做出擦泪安抚那般亲昵的举动,只是略略缓了颜色,垂了眼眸。

    林旭看看林娴娘,再转眼看看邱晨,嘴唇动了动,终究也没有开口说什么,眨着眼睛扭开了脸。

    林娴娘无声地哭了一回,又慢慢地收拾了情绪,抽出帕子将脸上的涕泪擦干净。

    邱晨这才开口道:“娴姑娘想说的也说完了,时辰也不早了,让丫头们伺候娴姑娘洗把脸,就回去吧。”

    “大嫂……”林娴娘哀哀地唤了一声。

    邱晨却没有再理会,径直起身,走到林旭面前,道:“娴姑娘带的人不多,二弟收拾一下,去送送她吧!”

    林旭在邱晨走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起身,听到邱晨如此嘱咐,脸上的悲色一缓,连忙长揖应承:“大嫂放心!”

    吩咐完林旭,邱晨再没回头看一眼林娴娘,扶着有些酸疼的腰,带着门口时候的两个丫头出了小花厅,径直回了后院。

    看着邱晨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林娴娘禁不住又是一阵悲从心来,木呆呆地后退了两步,一下子坐回了椅子中,随即就趴在椅子扶手上无声地痛哭起来。

    林旭又是不忍,又是无措,想要劝慰,又不知说些什么,只能站在小花厅当地来回搓着手打着转转儿。好一会儿,林旭才鼓足勇气走上前,站在林娴娘身后道:“五,五姐姐,你也别太难过,大嫂并非心狠,她只是心疼你如今……唉!”

    林娴娘猛地抬起头,哭的一脸涕泪狼狈也完全顾不上理会,只直愣愣地看着林旭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大嫂不是不认我了?”

    林旭说完那句劝慰的话就有些后悔,但看着林娴娘如此模样,却也着实不忍,期期艾艾道:“你也知道,大嫂心善温厚,当年大哥去了边疆,她一个娇弱女子苦苦支撑着家里,对我这个小叔也从未慢过一丝一毫……哪怕后来知道我们并非血脉之亲,也未曾有过丝毫变化,仍旧尽心对待你我……就是老夫人投来,当时家里日子不过刚刚有些气色,大嫂就拿出新买的庄子分了一半交给老太太,还将一套崭新的院子给老太太和你们居住……”

    说到这里,看着林娴娘明亮起来的眼睛,林旭有刹那的愕然,随即道:“大嫂待我,待我们不薄,我们哪怕不能报答她什么,却也不能再任性而为,牵累于她……她到了今时今日,实实是不容易的紧!”

    林娴娘垂了垂眼睑,长长的睫毛将眸子中的某些情绪掩下去,再睁开眼睛看向林旭,已是满眼的欢喜盈着点点泪光,连连点头道:“五弟放心,姐姐是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必不会再做这种事了!”

    林旭看着她点点头,转开脸道:“既如此,你就去侧间洗漱一下,我送你回去!”

    林娴娘见此,也不再多言,跟着邱晨留下的一个小丫头去了侧间。

    房间里已经备好了温热的水,旁边桌子上也放了一只妆奁匣子。林娴娘洗完脸在妆奁前坐了,一个大丫头捧了一只盒子走进来,打开盒盖子,拿出一只浅口碟子来放在桌上,林娴娘很讶然地看到碟子里放的不是什么点心水果,也不是梳妆用的脂粉,而是放着两片巴掌心儿大的白色丝绸布片儿,还是湿的。

    大丫头微微一笑,曲膝道:“娴姑娘如此出门怕是有些不妥,夫人吩咐让奴婢拿两片冰帛片来,给姑娘敷一敷,虽然冰一些,却最能消肿的!”

    林娴娘恍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着大丫头笑笑,道了声谢,就闭上眼睛,任由大丫头将两片冰冰的帛片敷在了她的眼睛上,直觉一阵冰凉入骨,林娴娘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片刻,眼睛涩涩的胀疼感却随着冰凉消散了。

    大概过了盏茶功夫,林娴娘觉得眼睛上一轻,睁开眼睛,大丫头已经将帛片放回碟子里,重新收进盒子。朝她笑笑道:“姑娘这会儿看起来好多了!”

    林娴娘瞥了眼桌上的玻璃镜,微微笑着抬头看向大丫头:“多谢姐姐了,不知姐姐叫什么?”

    “姑娘太客气了,奴婢可当不起。”大丫头笑了笑,却没有说自己的名字,只是打开妆奁拿起梳子替林娴娘梳起妆来。

    片刻,林娴娘重新打理好了妆容,大丫头送了林娴娘和林旭一路出来,看着林娴娘上了最普通不过的一顶青帷小轿,这才转身将一只不起眼的荷包交到林旭手中,低声道:“二爷,这是夫人让奴婢交给二爷的!”

    说着,也不再多做解释,曲曲膝转身径直回后院去了。

    林旭呆呆地看着手里的荷包,荷包质地一般,绣工也略显粗糙,入手更是几乎没有份量,轻飘飘的……但熟知大嫂的为人,林旭自然知道这没有分量的荷包里装的是什么,也知道大嫂将这样一只荷包交给他是为了什么。

    嗓子眼儿涩涩发疼,林旭扭着头努力地眨了眨眼睛,这才接过小厮钰良递上来的斗篷穿戴了,走到小轿跟前吩咐一句,轿夫晃晃悠悠抬了轿子出了靖北侯府西角门。林旭则接过备好的马匹,翻身上马,跟在轿子后边一路往雍王府去了。

    这一路,林旭走的都有些神不守舍的,手心里攥着的荷包几乎被汗水浸湿……

    好不容易到了雍王府,眼瞅着小轿就要进了王府角门,林旭连忙跳下马背,几步走到轿子跟前,敲了敲轿子,两个轿夫停下脚步,林娴娘挑起轿帘望出来,含笑道:“这么大冷的天,旭哥儿快回去吧!”

    林旭默然片刻,上前一步,将手里的荷包塞进林娴娘的手中,然后退后一步,看着林娴娘点点头,转身上马而去。

    马蹄声这一次很急促,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后边追着一样,林旭夹紧马腹,驱策着马匹飞奔起来,片刻功夫,就离开了雍王府前清冷的大街,转出街口看不见了。

    林娴娘怅然若失地看着清冷的街道,放下轿帘子,深深地吸了口气,从自己耳朵上摘下一只金丁香,从轿门里递出去,笑着道:“劳烦二位久候了,拿去打盏酒暖暖身子吧!”

    轿夫对今日这趟差事本就有些不虞,不过是个丫头……不,连丫头也不如的女人,居然仗着得了王爷的一点点宠爱,就乘了轿子出门,这会儿又在角门外生生地冻了大半天……可金丁香入手,抬轿的仆役立刻舒坦了,暗道不愧是王爷看上的,还算晓事儿。

    打着哈哈,轿夫扬手朝后边的轿夫晃了晃手中的金丁香,对轿子中道:“好说,好说……”

    林娴娘微微一笑,将轿帘子放下,却不再多加理会。这些人不过是狗牙看人低罢了,眼下她没有名份,没有地位,没有依靠,对这些人就只能忍耐……

    今儿林旭给她的荷包证明了大嫂并不像她表现的那般冷漠,但林娴娘也知道,这个荷包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或许还是大嫂婉转地表达决绝的一种方式——能给的她给了,仁至义尽了,林娴娘不要再去打扰她了!

    而林娴娘也决定,不管是大嫂是不是这个意思,她短期内都不会再去联络大嫂了。哪怕是为了她以后能够得到更多!

    见过林娴娘,该说的说了,该做的做了,邱晨虽然没有林娴娘揣测的那么复杂的心机,却也将一直搁在心里的这件事放下来,真正地安下心来。吃过晚饭,照例在屋子里慢慢溜达着,做着尽力而为的运动,一边跟陪着她的陈氏、林氏说着话。

    “夫人,按照您嘱咐的,东暖阁已经收拾好了,多余的家具都搬了出来,只留了一张竹榻和一个柜子。您吩咐的小被子、褥子都搁在柜子里,还有您嘱咐的布巾子什么的都煮过后晾干了……另外,您要的蒸酒器具也送过来了,放在了后罩的小厨房里……两个稳婆奴婢也亲自看着她们天天洗澡洗头发,指甲也天天修剪……呵呵,照您这么一铺排,咱们可都安心了……到时候,用的东西、药品、稳婆俱都是又便宜又得力;外头还有穆老先生坐镇,您呐就安心管着把身子养好了,准备给咱们侯府添个小公子吧!”

    小公子?这会儿说着话可太早了!

    不过,邱晨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一边慢慢走着,一边琢磨着妇人生产还需要什么……她有没有哪里遗漏了……

    这些能准备的她已经吩咐丫头婆子们备好了,唯一遗憾的是,仁和堂那边至今没有剖腹产的病例……不是这段时间没有难产的病例,而是因为剖腹产在这个几乎没有外科手术的时代太过骇人,别说,还有男女授受不亲一条,这个时代接生的都是稳婆,可没有男妇产科医生这一说。

    不过,穆老先生和两个稳婆一直跟踪为她做着孕检,都说胎气充盈,胎儿发育很好,稳婆还说了,胎位很正,头下脚上……另外,温太医终于用桐木细管子和牛皮喇叭口做出了最原始的听诊器,并且用这个东西给她做了孕检,据说胎心很稳定很健康,温太医也说,胎位很正,邱晨这具身体又不是头胎吗,产道应该会比较顺畅,基本上可以排除出现难产的可能……

    有了这许多人的诊断,虽说孕期增长,产期临近,邱晨却反而平静了许多。反正事到临头了,她再害怕也没用,该生还得生,到这会儿想不生已经来不及了!

    好吧,邱晨同学其实性格还是很光棍的,或者说,很有些阿Q精神!

    说完这些事,陈氏就知机地换了话题,笑着道:“夫人,奴婢今儿出门听说了件趣事儿……”

    邱晨微微挑起眉梢看过来,笑道:“哦?什么事儿,说来听听。”

    陈氏扶住邱晨的手,绕过地上的熏笼,一边转身往回走,一边笑道:“那日咱们去唐家,给唐老太太做寿时您注意没注意到魏家没去人?”

    邱晨略略回想了一下,点头道:“嗯,当时没注意,只觉得人挺多了,这会儿回头一想还真是,去了那么多人,魏家却没有露面!”

    陈氏一笑,道:“不光是魏家,诚王府和齐王府也没动。”

    邱晨眯了眯眼睛:“嗯!”不过,她知道,陈氏说半天,绝对不可能只是提醒她注意这一点儿,可能还有后续,于是应了一声,就安心等着陈氏继续往下说。

    “魏太傅夫人的寿辰也要到了,今儿奴婢出门,却恰好碰见唐府的大太太和二太太结伴出门,去的就是咱们定锞子的前门外得福银楼,奴婢进去的时候晚了一步,只看到了唐府二位太太上车离开,没能说上话,不过,银楼的掌柜的说了,唐府两位夫人去打了一座金镶玉的观音……魏太傅夫人笃信菩萨,不但家里设了佛堂日日敬香,每月的初一必定回去城西的铁槛寺上香礼佛,雷打不动,可是出了名的虔诚!”

    邱晨觑着眼睛默然了片刻,随即回头朝陈氏笑笑:“既然唐家二位太太都备了寿礼了,咱们也不能落了后……我记得咱们家里还收着一串鹦哥绿的老伽南香佛珠子,就送那个吧!”

    伽楠与沉香并生,沉香质坚雕剔之如刀刮竹,伽南质雀刻之如锥画沙,味辣有脂嚼之黏牙。上者曰莺歌绿色如莺毛最为难得;次曰兰花结色嫩绿而黑;又次曰金丝结色微黄;再次曰糖结,黄色是者也;下曰铁结色黑而微坚,皆个有膏腻。

    伽南香本就难得,极品鹦哥绿伽南香更是可遇不可求,千金难求。这么一串鹦哥绿伽南香,看起来不起眼,却极为珍贵,拿来给魏太傅夫人祝寿足够,也不招人眼目。

    陈氏点点头应下。

    由魏太傅夫人过寿,邱晨不由想起来年开春的会试和殿试。

    杨璟庸之前一直隐忍低调,归附的人极少,如今渐渐施展开来,拉拢收抚人才是必行的。京城中官员大都站了队,再行拉拢收抚极难不说,那种墙头草也不可能得到真正的信任,故而,即将到来的会试殿试就必将成为各方势力拉拢人才的一次争夺战。在这其中,杨璟庸能够拉拢到多少,就只能看他的能力了。

    林旭虽然停靠一届,这一次会试是无缘参加了,宜萱的丈夫翟家大公子却是要参试的。之前一直没有留意,翟家的政治倾向,若是翟家大公子再次入仕,这也是不可不考虑的因素。

    走了几圈之后,邱晨觉得小腿酸胀的发沉,也就停下来休息,然后穿了斗篷去看过阿福阿满,看着两个孩子钻进被窝这才转回来,沐浴休息。

    十一月初六,来京城盘桓了半个月的郭家叔侄启程离开,返回安阳府。

    恰好邱晨给安阳诸家备了冬至节礼、年货,就让赵九、秦孝带队,护送着郭家叔侄二人一起,在路上也能多加照应。

    到京城之后,见识了京都的繁华,也见过了京城勋贵的傲慢,当然,郭敬诠也带着林旭和郭铭恂拜见了几位饱学之士、宦海能臣,让这两个人进一步了解了,自己学识、见识,还是心机谋算都差得太远。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巨大不足之后,难免有些失落甚至有些颓然,但年轻人就是最有活力,也是最有闯劲儿干劲儿的时候,这两个小子都有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很快就打叠起精神来,不再失落颓然,而是以从未用过的认真去看去听去学习。

    再加上林娴娘一事,林旭经历了一番情绪波动之后,心境自然有所不同,使得这个本就言语不多的青年更加沉稳内敛了。这些,邱晨旁观看的很清楚。

    也正是如此,林旭跟郭敬诠告罪,不能陪老师返回安阳了,因为大嫂临盆在即,家里只有大嫂和两个孩子,他不放心,要留下来守护着大嫂顺利生产之后,再做打算了。

    考虑到即将到来的会试殿试,年前年后就会有大批的学子从全国各地来到京城备考,林旭留在京城,能有机会去跟那些学子们交流结交,提前感受一下会试的气氛也是不错的。再说,郭敬诠知道林旭跟杨氏长大,说是叔嫂,其实更像母子,如今杨氏即将临盆,靖北侯出征在外,林旭留下来照应一二,也是孝心使然,本就无可厚非。

    郭敬诠很爽快地答应下来。十一月初六一大早,就带着侄儿郭铭恂,跟上靖北侯府往安阳送节礼的车队出发了。

    邱晨的预产期在十一月底十二月初,进了十一月,陈氏等人表面不显,暗地里却已经紧张起来。跟邱晨谈了一回,邱晨房中夜里也开始留人当值伺候,而且,是一个丫头一个婆子一个稳婆,陈氏更是天天和衣而卧,只怕有什么差池,夜里突发状况应对不及。

    魏太傅夫人过寿,盛况自然是唐府不能比的。陈氏带着林氏奉邱晨之命早早地去了魏府,赶在贺客上门之前送上贺贴和贺礼。如此安排,并非钻营什么,不过是怕晚了贺客太多阻塞了街道。陈氏二人原想着跟负责接待的人说明了情况,就返回来照应自家夫人,却没想到送上贺贴贺礼之后,魏太傅夫人竟然传话要见她们。

    靖北侯府的情形朝中和勋贵官宦人家都知道,靖北侯新婚后不久就搬出了梁国公府,单独立府居住。如今靖北侯出征在外,夫人又临盆在即,不方便来魏府贺寿也是实情。若说按照靖北侯府的地位,上门送寿礼,主家是应该接见的,只是一般这种情况,并不需要寿星出面,由安置操持的主家见一下也就够了。

    不过,陈氏和林氏也是见过世面的,听闻魏太傅夫人接见,略略有些讶异之外,也能够很是从容镇定,跟着传话的婆子一起往魏太傅府的正院金玉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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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五章 鲜花着锦(二更)

    魏太傅乃先帝老臣,先帝时已经入职文渊阁,位列三阁老之一,因文采卓绝,胸怀经纶,为先帝所信重,并跟其结为儿女亲家,让最受宠爱的三皇子景王,也就是如今的景顺帝娶了魏太傅的嫡长女。先帝宾天之后,景王即为成为当今景顺帝,魏家嫡长女封为皇后,入主中宫。魏氏一族水涨船高,魏阁老封太傅衔,在文渊阁的排名也从第三位升至首位,并多年执掌官员擢拔贬谪之事,十几年二十年下来,魏氏门生故旧遍及朝野,魏氏权倾朝野,成了景顺年最兴旺的家族,其光芒早已经掩盖了当年的公侯勋贵。

    魏太傅权倾朝野,魏太傅夫人寿辰的盛景可想而知。太傅府大门外就扎了一溜儿高高的彩棚,供来拜贺之人的随从歇息,也因为魏太傅夫人笃信菩萨,就特意在寿辰之日制作了无数寿桃寿糕在彩棚里派发给百姓,因是多年旧例,一大早就有许多人聚到太傅府前等候。好在太傅府人手充足,派出许多人手规范秩序,门东侧为派发寿桃寿糕的彩棚,门西侧为贺客们停轿下马的所在,太傅府前大街又拓宽过,宽敞足可供三辆马车并辔而行,一时倒也是秩序井然。

    陈氏到的早,不过辰正时分就到了太傅府,送上靖北侯府的贺贴贺礼,意外的得了太傅夫人召见,虽意外,却仍旧大方恭敬地跟随传话的婆子一路往里去了。

    太傅府内同样张灯结彩,门楣连廊之上,挂了绸花彩灯,院中的树木已经落光了树叶,如今也被各色绸缎做的花叶装饰一新,隆冬时节看着一树树鲜花绿叶,真真是赏心悦目的紧。林氏看的满眼赞叹,陈氏却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这等繁华固然美好,但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却也是世事常情。

    如今不止魏太傅,就连魏氏一族也已经到了盛宠至极之时,又加之魏皇后早逝,虽留了诚王、齐王两位嫡子,皇上却迟迟不立储君,诚王、齐王虽有外戚势大,两位王爷才干圣眷却并不显。而没有被一时荣宠蒙蔽眼睛之人,大概多少多能想到一件事,外戚势大绝非好事,历史上汉武帝就曾为了避免外戚干政,在临死前将承位皇帝的生母赐死。

    太傅夫人已经年近七旬,头发几乎全部白透了,整整齐齐地梳得一丝不乱,却并没有过多珠翠金玉,只攒了两支赤金点翠簪子,鬓角戴了两朵不太大却做工精致的红色绒花,衬着银发和红润丰腴的脸庞,倒也显得精神奕奕,气态雍容。

    陈氏和林氏跟着引路婆子进来,就见太傅夫人在碧纱橱后的隔间上手坐着,倚着一只大大的迎枕含笑看下来,陈氏和林氏不敢四下乱看,恭敬地走到来三四步处,远远地给太傅夫人叩头请安。

    “呵呵,这么大冷的天,让你们受累跑一趟,别磕了,快起来吧!”太傅夫人温和笑道。

    旁边就有两名婆子上前来扶,陈氏和林氏却仍旧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恭贺了太傅夫人福寿延绵,这才起身,垂手站着。

    太傅夫人一脸笑意,见二人起身,就又笑道:“难为你们侯爷夫人记挂着老身……这伽南香串珠极好的,回去跟你们夫人说,老身称谢了。”

    陈氏连忙曲膝道:“夫人客气了,我们夫人只因身体沉重不能亲来给夫人拜寿,心中惭愧不已。再说,我们侯爷夫人年幼,在太傅夫人面前就是小辈,孝敬也是应该的,哪能当得起夫人你一个谢字!”

    “哈哈,也是,梁国公家那大小子说起来跟我孙儿年岁仿佛,老身也就不客气了!”说笑着,太傅夫人又道,“你们家夫人身子可好?约摸在什么时候?”

    “谢太傅夫人牵挂,我们夫人身子安康,太医们看过都说怀相极好的……约摸在年前年后!”

    太傅夫人听着连连点头,“这么说起来也差不多八个月了,是不能四处走动了,你们侯爷出征在外,你们这些人就更要尽心尽意地伺候着,可不能有丝毫大意懒散!”

    太傅夫人出身富贵,跟了魏太傅之后主持中馈多年,自有一股子威严气势,刚刚满脸和蔼说笑彦彦还不觉怎样,这会儿肃穆起来,登时让堂中人齐齐敛了神色。

    陈氏和林氏连忙跪下,恭敬地叩头道:“多谢太傅夫人关怀,奴婢们虽说见识浅薄,但却忠心为主,必会尽心尽力伺候夫人,请太傅夫人放心!”

    太傅夫人已经缓了颜色,哈哈一笑道:“我只是担心夫人一人在家,照应无人,竟说的重了,你们也别烦我老婆子多操心!”

    “太傅夫人是真心为我们夫人着想,奴婢们感激还来不及,怎会心怀怨恨。”陈氏连忙躬身回道。

    太傅夫人似乎很满意两人的言行表现,含笑点点头,回头吩咐身后的一名丫头道:“鸳鸯,去拿两匣子高丽人参和两匣子阿井阿胶来,交给这两个嫂子带回去,给靖北侯夫人补补身子。”

    陈氏和林氏连忙曲膝称谢,又磕了个头辞行,这才跟着那名唤鸳鸯的大丫头退出金玉堂,拿了早就备好的几匣子人参阿胶,辞出太傅府。

    陈氏林氏离开不多时,上门贺寿者渐渐多起来。不过如靖北侯府一般打发人送寿礼的不多,绝大多数都是亲自带着贺礼上门,有些还夫妇相谐,男人自然留在外院有魏太傅带着三子招待,女眷则进太傅府后院,为太傅夫人贺寿。

    陈氏和林氏只到了金玉堂,殊不知,太傅府偌大的后花园中,树木上也用丝绸花叶造了景,又为了今日寿辰,特意取了几百上千盆茶花晚菊摆在台阶山石之旁,本是隆冬时节,太傅府的后花园这一日竟是花色芬芳绚丽,宛如胜春。

    为了做寿,太傅府还邀请了京城四五家当红的班子,在后花园和前院分别搭起了戏台子,命那些名伶小唱甚至是杂耍的说书的先儿等等,唱作杂耍,丝竹笙簧,喜乐无限。靖北侯府跟魏太傅府相隔了四五条街,尚能隐隐耳闻。

    进入十一月,冬至节将至,紧跟着又是年节,两大节的节礼都要一一准备铺排,侯府自己的年货也要开始筹备,还有年底各处作坊、铺子、庄子也都要结账,之后就要进府报账,可谓是繁忙无比。

    邱晨如今已近八个半月的身孕,肚子大的已经看不到自己的脚尖儿,却仍旧每日早晨都会去松风院听事,处理家务。因为之前理顺过了,人员也重新洗牌两次,靖北侯府诸事还算平稳,一般的事情只需按照定例报上来,自有陈氏带着承影含光核对发对牌即可,一些没有定例可循,或者又变动的事务,方才会报到邱晨面前,是以她每日在松风院待的时间也不长,差不多半个时辰也就足够了。

    随着孕期渐长,邱晨反而不再乘坐暖轿,每日来往松风院和后院,都裹着厚厚的大毛斗篷慢慢地走过来走回去。林旭和陈氏等人最初也担心不同意,询问过穆老头儿和稳婆之后,知道预产妇人多活动活动,只要注意不磕到碰到,不做剧烈运动,对顺利生产大有裨益,所有反对的声音也就消失了。只是,林旭每天多了个活计,每每在卯时末就到沐恩院请安,陪着邱晨用过早饭之后,再陪着邱晨一路散步去松风院。邱晨理事的半个时辰,他就在松风院正房里看书,待邱晨处理完家务,林旭就再次陪着邱晨回沐恩院,或者直接去后院的半亩园,看看玻璃暖棚里的花草瓜果,有时候也会亲手摘上点儿蔬菜瓜果。

    邱晨最初几日还有些不习惯,撵着林旭去读书,林旭坚持,只说自己随身带着书,并不会耽误读书,邱晨这才妥协。

    陈氏和林氏返回靖北侯府,邱晨已经处理完了家务,却仍旧在松风院没有离开。两人进门拜见之后,详细地将太傅府的事情回报了。

    林氏禁不住感叹道:“太傅府今儿收拾的真真是排场……除了皇上万寿皇后千秋,还没有这样大排场的呢!”

    邱晨闻言抬头瞥了林氏一眼,淡淡道:“林嬷嬷是觉得咱们府里太过冷清了么?”

    林氏脸上的笑意来不及收起来,心头却是一凛,随即一脸惶恐地跪了下去,连声道:“奴婢只是一时花了眼,并非贪图什么,夫人宽宥。”

    陈氏、林氏、汪氏三个在她身边伺候,陈氏自不用说,最是忠心耿耿;林氏和汪氏也很是得力,只是汪氏过于沉默,林氏则有些贪慕虚荣,沉默的也还罢了,不过是闷一些,这贪慕虚荣就可能成为背叛的诱因,也可能成为仗势欺人的导火索。

    看着跪下来请罪的林氏,邱晨轻轻叹了口气,道:“虽说咱们有梁国公府出身,有侯爷的战功封爵,可朝堂风云变换,谁知道十年后,甚至是一年后会是何等景象?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不管如今身份几何,品阶怎样,我没有什么大志向,也不奢望多少富贵荣华,我只希望十年二十年下去,我和你们,和府里的人们仍旧能够平安喜乐地过日子。我们侯府别说没有太傅府那般底蕴,就是有,也不会那般虚华排场。今儿林嬷嬷提起来了,我就说一声,以后但凡有不满侯爷府平淡的,尽可另觅高就,我绝不会拦了谁的富贵路,但只要留在侯府的人,就把那些心思收了,咱们大家伙儿一块过日子,有我自己一口饭,就绝不会让大伙儿饿肚子。”

    众人皆凛然答应着,邱晨的目光在一干丫头婆子们身上扫过去,有些疲倦地挥挥手道:“行了,今儿的事儿也回完了,你们也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散了吧!”

    丫头婆子们躬身行礼鱼贯退下,片刻功夫,听涛轩就只剩了陈氏、林氏和承影、蒸雪几个,两个二等丫头带着几个粗使小丫头都在门外候着,刚刚听得邱晨措辞严厉的一番话,这会儿也个个打叠精神,规规矩矩地无声侍立着。

    人散了,邱晨回头对林氏道:“林嬷嬷心里别过不去,我给大伙儿提个醒儿。你们是我身边的人,自然就从你们说起。”

    林氏红着眼再次跪下,叩头道:“夫人万万别这么说,奴婢知错了,是奴婢眼皮子浅,不该眼热那等虚华豪奢,还请夫人惩戒奴婢,以儆效尤!”

    邱晨看了看她,淡淡道:“罢了,今儿这事说起来也只是给大家伙儿提了个醒,不是什么大错,说过了,就不用再说什么惩戒的话了。你是我身边得力之人,更要审慎言行,给府中的丫头婆子们做个表率才好!”

    林氏连连磕了两个头,这才被承影蒸雪搀扶起来,因为用力,额头一角沾了灰土之下,隐隐有些青紫。

    邱晨目光一闪,叹息道:“我们虽是主仆,我却是将你们当做我的家人看待的,今儿我也只是借你的话给府里人提个醒,哪里用得着这般……”

    说到这里,又吩咐蒸雪:“过会儿找青杏要一瓶子冰肌膏给林嬷嬷送过去……林嫂子就歇上两日吧,等额上的瘀痕散了再来!”

    林氏却躬身道:“奴婢无妨……再说,奴婢如此,也可以让府里人警醒,是以奴婢不用歇息,请夫人允准!”

    邱晨点点头,应下来。门口小丫头回报:“林二爷来了!”

    邱晨答应一声,一神青色丝棉袍子的林旭挑了帘子走进来,看到邱晨立刻含笑道:“刚看到丫头婆子们散了,想必大嫂今儿的家事已经处理妥当了!”

    邱晨笑着点点头,招呼林旭在她对面坐下,承影立刻沏了热茶给林旭送上来。

    经过大半个月的调养歇息,林旭初来京城时的风尘之色已经褪去,消瘦的面颊似乎也略略胖了一点,这么一看上去,竟有些面如冠玉之感,加之眉眼清俊,衣着得体,谈吐如仪,竟丝毫不比京城的公子哥儿差了,反而比那些公子哥儿少了一抹浮华,多了一份沉稳镇静和内敛,真真是人才出众的翩翩公子哥儿!

    这等人才相貌,若是一般的姑娘就可惜了。只是,她在京里本就底子薄,加之如今身体沉重,也不能出门应酬,即使有心替林旭操持亲事,一时半会儿也是心力不足,也只好暂时搁置着,等她生产完了,再慢慢打算。好在,林旭年纪小,今年也不过十六岁,再等上两年三年的,等林旭过了乡试,最好是过了会试殿试,取了功名,再打算亲事也不耽误什么!

    片刻功夫,林旭打了打杯子里的浮茶,抬眼看着邱晨盯着他看的入神,微微讶异间,略显赧然道:“大嫂可是有事吩咐弟弟?”

    邱晨晃过神来,看着林旭笑道:“嗯,这眼瞅着就是冬至节了,冬至大如年,各处都要走动的。其他人家也就罢了,阿福阿满的老师那里,侯爷不在家,我也不方便出门,我就想着让你过去拜望一下!”

    话音刚落,林旭立刻爽快地应承下来:“早闻阿福阿满的老师是饱学大儒,我师父也曾几次跟我提及,只说汤先生比他早入仕,两人也没有交情,不然早就带我和铭恂过去拜望了。如今能上门拜会汤先生,别说弟弟服其劳,应该替嫂嫂分忧,弟弟或者还能跟汤先生请教一二,一举两得,弟弟哪里有不愿意的!”

    邱晨被他说的失笑起来,点着林旭道:“原来有这般心思,怎么就不跟我说。我知道早找个借口让你去了,哪里用等到如今!”

    林旭嘿嘿一笑,摸摸头道:“竟是弟弟拘泥了!以后记得了!”

    叔嫂俩相视又笑了一回,又说了一会儿话,邱晨这才起身,跟林旭都穿了大毛斗篷,拉上风帽,戴上手筒子,慢慢地出了松风院,一路往沐恩院去了。

    “大嫂今儿不去后园了?”林旭见邱晨直奔沐恩院,不由问道。他并非希望邱晨怎样,只是见邱晨改了习惯,怕邱晨有什么不舒服的自己不知道。

    邱晨笑着摇摇头,一路进了沐恩院正房,取了手筒子和斗篷,这才回头对林旭道:“今儿魏太傅夫人大寿,刚刚我打发陈嬷嬷和林嬷嬷去拜寿,说是搭了十几个彩棚派发寿桃寿桃,太傅府外也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盛况几比万寿千秋,二弟在家无事,不如带上钰良去看看热闹。”

    林旭微微怔了怔,一时没明白大嫂这番话的含义。

    邱晨看着他笑笑,借着丫头们端出来的温水洗了手,那润手霜涂了,慢慢揉搓按摩着,不时看看微微蹙着眉头的林旭,却并不多言。

    好一会儿,林旭才恍然道:“大嫂是让我去看太傅府盛况,位极人臣也还是人臣!”

    邱晨展颜一笑,点头赞道:“这话跟我说说也就罢了,出去门,哪怕是跟你先生也要存着些!”

    林旭自己想透了大嫂的用意,满心欢喜毫不掩饰地展现在脸上,喜色盈盈躬身行礼道:“大嫂教导,弟弟谨记在心!”

    邱晨含了一口茶,被他这么难得的一淘气,差点儿喷出来,咳了两声才笑道:“你也会贫了,真是难得!”

    “时辰不早了,再晚了怕是寿桃寿糕就派发完了。你收拾收拾去吧,看过热闹,帮我去东市看看今年的粮食、布匹行情,午饭来不及回来就找家合口的店子吃去……下晌正好去汤先生那里,接一接阿福阿满。嗯……以后,若你没有其他事情,每日早晚接送阿福阿满的事儿就交给你吧!”

    汤先生并非私塾先生,能收下阿福阿满做学生已是破例,林旭对汤先生学识那般推崇,邱晨自然会想办法成全他,不能去跟着汤先生上课,去接阿福阿满,多接触几次,熟悉了,再请教问题自然是顺利成章的事情。

    郭大老爷郭敬诠无论人品学识确实不错,但汤先生也有所长,林旭能够多跟着几位先生学习,自然收益更多。

    林旭闻言更是大喜,连连拱手谢礼之后,又想起邱晨散步一事,随即收了喜色道:“大嫂还要散步,不如弟弟中午就回来……”

    邱晨闻言笑着挥挥手道:“你放心去吧,不用天天为了我憋在家里。我若是去后园,让人抬了暖轿过去,多在暖棚里走动走动也是一样!”

    “如此,弟弟就放心了!”林旭再次拱拱手,欢喜地辞过去了。

    陈氏也洗了手脸,这会儿转回来到邱晨近前,取了一只橘子剥开皮,放在邱晨手边,一边道:“刚刚说话儿倒是忘了,冬至节不仅要送节礼,按例四品以上诰命皆要进宫朝见皇后,并随皇后祭祀。一般,祭祀之后,皇后还会设宴款待各位夫人……冬至大如年,这一天进宫朝见,礼仪众多,一点儿不比年节简洁!”

    邱晨没有说话,只抬头看向陈氏,就听陈氏顿了一下,继续道:“夫人如此,冬至节时更是沉重,进宫朝见怕是不便。……若是不能朝见,夫人就要上折子请假,这个要早早着手写妥了才好!”

    邱晨眨了眨眼睛,笑笑道:“其他事也就罢了,写折子这种事,咱们家有二爷在呢,交给他写好打发人递上去罢了!”

    “是,是,二爷在,这事儿也不是难事!”陈氏连忙笑着。

    随即,两人又就雍王大婚一事细细地商量了一番,拿出礼单子又看了一回,确定送给雍王府的礼单子不轻慢,也绝不会太过豪奢招人眼目,这才放心交给陈氏装箱准备,等过上几天雍王大婚送过去致贺。

    这些繁琐事务处理完了,邱晨收拾一番,果真叫了暖轿一路往半亩园去了。

    一边走,邱晨忍不住连连叹息着。

    蒸雪听到叹息连忙询问:“夫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邱晨摇摇头,随即意识到自己在轿子里,动作丫头们看不到,又道:“无事!”

    她却是没什么事要吩咐的,她只是有些遗憾,太傅夫人过寿她不能去也就罢了,那种热闹喧天轮番奉承拍马的事情她本就勉强。可杨璟庸那一正一侧两妃传说的神仙妃子一般,她是真的想去看看,究竟是何等容貌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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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时祈祷,今晚上别再有蚊子出来骚扰了,昨晚打蚊子打到两点……天儿这么冷了,它们还那般坚强,连电蚊香都不管用了!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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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六章 待产

    好在邱晨自己也很快就把些许遗憾抛开了。其实想想也知道,那日哪怕去参加婚礼,看到的也是众多的各色人物和礼仪流程,或者还有女方家晒的嫁妆家底,至于新娘子,因身份尊贵,恐怕不是一般客人能够看到的。她一个即将临产的大肚婆还是安心待产吧!

    抛开这些许遗憾,也到了玻璃暖棚,邱晨也就放松心情,在玻璃暖棚里转着赏花摘菜,当做散步运动了。

    早上还出了一阵的太阳,没想到临晌午的时候就不见了,天气也不冷,只是阴沉沉的,微微泛着赭灰的云层越积越厚,沉甸甸地仿佛要从头上压下来,让人觉得气闷。

    邱晨从玻璃暖房里出来,蒸雪建议道:“夫人,看天色怕是要下雪了,咱们还是回去吧。万一下雪,路上就滑了!”

    邱晨抬头看看天色,也知道自己这会儿的模样任性不得,就从善如流地上了暖轿,径直返回了沐恩院。

    这天阴沉沉的吓人,却迟迟没有落雪。

    邱晨看会儿书,又起来在屋里走动一回,跟丫头们说说绣花的花样子,又跟陈氏、林氏说说家里家外的事情,时辰倒也过得飞快。吃过午饭,略略消了一会儿食,邱晨就回屋睡了一觉。

    等她睡醒,天空仍旧阴沉沉的,却连个雪珠儿都没落。

    算算日子,秦铮也差不多该再来信了,邱晨心里惦记在川地苍茫群山密林中,又冷又潮湿的气候中秦铮受不受得住,想来想去难以释怀,干脆要来笔墨铺好信笺给秦铮写信。

    她不是文科生,作文水平本来就不怎么样,文言文也就看医药古籍的水平,写文章是不成的。好在,也不是第一回跟秦铮用大白话写信了,邱晨自始至终都很坦然,她杨海棠不过是个庄户出身的女子,如今能写能读已经让人起疑了,若是再写的妙笔生花才不对呢!

    提笔就说家里一切安好,梁国公府那边也一切安好。继而就说了魏太傅府的祝寿盛景,说了自己给杨璟庸备的贺礼,然后询问秦铮那边的情况,又嘱咐秦铮最少隔三日泡一回药浴,每餐喝一杯药酒祛寒湿,还嘱咐秦铮,别挑剔辣椒,每餐吃一些,也可以燥湿祛寒,对身体大有好处。事无巨细,满篇大白话,不知不觉写了四五张信笺。搁笔又回头看了看,将信笺折好装入备好的竹筒,交给承影用火漆封了。

    一同送去的还有邱晨为秦铮准备的过年新衣新鞋,一些特制的便于储存的食物。重点的是两大块干辣酱,是辣椒酱晒干后制成的,便于运输携带,吃的时候加一点儿水调和即可,也用作炒菜,做火锅底料也很不错。另外,还有一大包干辣椒粉,跟辣椒酱一样是用来祛湿散寒的,不过这种纯度的辣,秦铮吃不了,跟一大包新衣新鞋都是给秦义那几个准备的。

    唉,她已经是尽量少弄东西了,可收拾收拾,不知不觉就是两个大箱子。

    将这些弄好,连通封好的信件一起,拿去交给秦礼送出去,已是申时中。因为阴天,天黑的早,这会儿屋里已经暗了下来。

    承影点燃了屋角的几盏烛台,摇曳的火光并不太明显,却让整间屋子弥散开一抹朦胧的黄色光晕,温暖而宁静!

    仍旧没有下雪,邱晨却一直挂念着林旭和阿福阿满,起身在屋子里转了几圈之后,却终究将心头的惦念按捺下去。孩子们跟了随身的小厮丫头,还有来回赶车的车夫和一名护卫,林旭带着钰良这会儿应该也赶去了汤先生府……若是她再打发人去,就不仅是笑话不笑话了,而是对汤先生的不尊重了。

    慢慢地转着,邱晨强迫自己不去看门口,转而吩咐小丫头去厨房叫小喜过来。

    小喜已经十六岁,个子长高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厨房做饭的缘故,身体挺壮实,面容仍旧憨厚纯朴,相较于一起买回来的几个丫头,小喜是容貌最不起眼的,却也是如今最受邱晨信任和喜欢的丫头之一,不说被邱晨打发了家人的雨荷,也不说被邱晨留在了安阳的春香,就是跟在邱晨身边的月桂,小喜比起来也不差。这个姑娘憨厚忠诚,而且并非那种憨傻,不多嘴多舌,却很知进退,又能吃苦耐劳,对人也谦逊有礼,不但得了陈氏做菜熬汤的真传,还得了贾氏的白案功夫,如今,小喜已经成了邱晨专用的主厨,包括菜肴和白案一起。

    见小喜跟着小丫头进来,邱晨笑着摆摆手,示意她免了礼:“今儿天气不好,我倒是想起一种吃食来。你来,我跟你说说。”

    邱晨想起来的是鹌鹑馉饳儿和小揪面。

    鹌鹑馉饳儿是用鹌鹑胸脯肉做馅儿(鹌鹑难得,也可用鸡胸肉),外边裹上面糊,做成一个个圆球状放进油锅里炸至金黄,然后用竹签子串起来,可以蘸香辛料、芝麻盐、花生碎之类的蘸料食用。经过油炸后的榾柮儿外皮焦香酥脆,内里的鹌鹑馅儿鲜美浓香,是一种流行于宋代的特色小吃。

    小揪面就比较简单了,现代的山西特色小吃。做面条不用擀面杖,而是用手将醒好的面搓成长条,然后用手揪扯成一段一段的面条抛入锅中,这种面条做出来不像手擀面,不像拉面,也不像刀削面,大小粗细都有些不太规则,却劲道弹压,面香浓郁,再浇上特色的浇头(也叫臊子),舀上一勺油泼辣子,撒一撮儿青蒜末儿或者香菜末儿,一碗面,就完全当得起‘色香味俱佳’的评语了!

    这两种食物说起来似乎挺麻烦,也要求一定的技术,一般人做不了,但对做菜白案都已经很有些造诣的小喜,却不在话下。仔细地听完了,小喜又复述了一遍,确认没有错误,这才转身回了厨房,去研究着做邱晨点的鹌鹑馉饳儿和小揪面去了。

    小喜做的鹌鹑馉饳儿和小揪面竟是一次成功,送上来邱晨一尝,忍不住连连赞叹了一番,直接让人给小喜送了对金丁香过去,把一干屋里伺候的小丫头羡慕的不行。

    小喜得了奖励,更是卯足了劲儿做了一些鹌鹑馉饳儿和小揪面出来,可这些东西最后却便宜了邱晨屋里的丫头婆子们。

    林旭去接阿福阿满,跟汤先生寒暄了几句,居然被汤先生留了饭,席间对林旭询问考核了一番,竟是连着赞赏了好几句。甚至还有意让林旭留在京城,却被林旭拒绝了。

    他如今乡试尚未参加,来京城读书还嫌早了些。二来他也极尊重一直真心待他的郭大老爷郭敬诠。

    没想到林旭的婉辞,不但没有得罪汤先生,反而更让汤先生暗暗赞许。小小年纪学业上佳也就罢了,难得的是性子沉稳内敛,言行举止大方坦荡,进退有度,竟然还极有自知,不自大不骄妄……最为难得的是,忠厚质朴,不轻易为名利所动,这种品性看似太过淳厚,汤先生却知道,恰恰这种性子,稍加磨练拓达之后,就是最适于官场生存的性子,而且,这种人往往能够稳扎稳打一路走上高位,而不会成为刹那的辉煌,不会得志便猖狂!

    当然了,事情没有绝对的,林旭如今年纪毕竟尚小,学业也只是刚刚起步,以后他会成就怎样的人生,别说旁观者,就连他自己这会儿也没想过。

    这件事的结果就是,林旭虽然没有答应跟着进京定居,却也答应愿意跟着汤老先生学习,并恭恭敬敬行了半师礼。并非林旭在礼仪上偷工减料,而是汤老先生也有自己的个性,人家说了,林旭既然不答应进京,那么可以在京期间过来学习,却并不为师生。所以坚决不受林旭的师礼,于是林旭就行了个半师礼以示尊重之意。

    林旭也跟汤老先生说了,他之所以留在京城,为的就是守护大嫂,故而不能跟阿福阿满一样每天来上课,汤老先生对此也颇为嘉许。

    于是,第二日近晌午时分,林旭带了两个食盒和一本自己外出游历搜罗到的前朝珍本去了汤府,午饭,汤老先生就跟林旭和几个孩子一起吃了鹌鹑馉饳儿和小揪面,当然还有清蒸鳇鱼和酱烧大马哈,把个汤先生吃的连连赞不绝口。而让众人皆为惊讶的是,除了这些美味之外,汤先生对林旭带的一小坛辣椒酱喜欢的不得了,辣的满脸大汗,嘶嘶地哈着气,却仍旧停不了口。吃完饭更是直接吩咐林旭,再给他送两坛过来……

    对于这样的发展,邱晨自然是欢喜不已。虽然对林旭拒绝了汤先生进京求学多少有些遗憾,却也理解林旭的初衷,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从这一天开始,她就算看清了汤先生的一个短板,那就是酷爱美食,所以,她每天晌午都会让厨房变着花样儿做各种美味食物,然后让林旭带上送去汤家,陪着汤先生吃饭,期间或者饭后跟汤先生交流请教,也让林旭受益匪浅。

    如此,邱晨每日处理完家事,就操心做些什么美食,特别是川味儿的麻辣菜品,颇受汤老先生的欢迎,于是麻辣兔腿、歌乐山鸡块、麻辣鱼、酸菜鱼、麻婆豆腐、鱼香肉丝……等等菜品陆续出炉,同时,邱晨还不忘搭配一些去火的清淡菜品、汤品,嘱咐林旭一定让汤先生注意节制,北方气候干燥寒冷,并不适合多食辣椒,万一上火就得不偿失了。

    充实匆忙的时光过得飞快,眨眼又过去了半个月,进入十一月底,整个靖安侯府表面仍旧平静内敛,但从各处严格自律的下人和来往匆匆的脚步都不难看出,整个靖北侯府的气氛更加紧张了。

    唯独邱晨,这个紧张之源却反而没看出什么变化来,每日仍旧晨起处置家务,然后就乘了暖轿去后园子玻璃暖棚,看花看菜,然后摘几只西红柿几个黄瓜,甚至心血来潮还会摘几棵小白菜,打发人去厨房要来清汤,去半亩园烫个青菜……

    林旭这些日子仍旧日日陪在邱晨身边,只在巳时末乘车去一趟汤家,午时末再乘车赶回来,不敢多做逗留,只怕邱晨发动了,没人主持局面。

    对于邱晨的这种自娱自乐,林旭和陈氏也曾想过劝阻,让她不要再四下走动,安心在屋子里待产,不过想到女人生产难免会害怕紧张,让她找些事情做,也能够分散注意,或许能够减轻产前的恐惧和压力,几个人想了又想,还偷偷地商议了几次,最后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跟在邱晨身边的人从之前的一个婆子一个丫头增加了一倍,连两个稳婆也被要求在沐恩院轮值,万一邱晨发动了,能够及时用上,不至于耽误了。

    众人紧张准备着过完了十一月,进入了腊月。邱晨依旧如常,反而冷静放松有条不紊地该做什么做什么。其间过了冬至节,若是秦铮在家,原本要去宫中参加大朝会,然后回梁国公府参加冬至大祭,如今秦铮不在家,邱晨又是这般模样,不管是宫中还是梁国公府的祭祀也都没能参加,她倒是对各种传统祭祀典礼颇为感兴趣,陈氏就让宫中出来的两个教引嬷嬷过来给她讲宫中旧日的祭祀大典,倒也给邱晨解了些惑。

    腊月初六,汤先生提前就通知说有一个诗会,让林旭前去参加,林旭不放心,邱晨宽慰几句,安排了马车打发他去了。

    巳时末,宜萱和宜衡姐妹俩相约一起来侯府,给邱晨送腊八礼。邱晨破例没去后园,跟宜萱宜衡在沐恩院里说了一个多时辰话,吃过午饭,宜衡惦记家里的孩子,跟宜萱匆匆告辞而去。

    邱晨也觉得疲惫了,就挥退了丫头婆子说要午休片刻。陈氏还有腊八节的一些事情处理,就嘱咐林氏、汪氏和承影玉凤在外屋守着。

    睡梦中,邱晨恍恍惚惚似乎回到了现代,高楼大厦林立,交叠纵横的快速高架穿行其间,无数首尾相连的汽车流水般奔行不息,邱晨恍惚间,似乎站在一道过街天桥之上俯视着一切,如此清晰如此真实,却又远远地隔离在那一片车水马龙之外……

    突然,天色黑下来,眨眼间厚厚的乌云笼罩了整个城市,大雨随即而至,如泻如注,最初车流仍旧如河水奔流不息,邱晨似乎透过车挡风玻璃上飞快摆动的雨刷,仍旧能够看到一辆辆车内人们的表情,淡漠、慵懒、欢喜、愤怒,却独独没有担忧和恐惧。

    这座大都市被称为当代最现代化的城市,说起交通问题,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拥堵,怨声载道、烦闷不已,但对于天灾和无情的水火,却似乎早已经被人们遗忘。

    当邱晨看到北侧隔离带上汹涌而下的洪水时,她猛然意识到了,她正置身何处。惊回头,果然看到一辆白色的新车正随着车流越行越近,毫不迟疑地朝着桥下开过来……

    她大惊失色,她心急如焚,她想要提醒车里的那个女人不要再往前了,退回去、退回去!哪怕停在那里不要前进也好……

    她觉得胸部因为焦急要撕裂了、炸开了,她觉得用力嘶吼的嗓子裂开生生地淌出血来……但那辆白色的车子仍旧没有片刻迟疑地开进了桥下。邱晨木然而惊恐地转回头,北侧混凝土隔离墙后,混黄的大水汹涌而来,裹挟着泥沙垃圾,以雷霆万钧之势,向沉溺于便利都市生活的人们显示着大自然之力的不可抗拒……

    邱晨不甘地瞪视着瞬间被混黄的泥水淹没的白色车子,默默地闭上眼睛,任由两行冰凉的泪水沿着脸颊滑落……

    她有多久没有想起现代了?她有多久没有重复这场噩梦了?

    她如今是杨氏海棠,是阿福阿满的娘亲,是大明国靖北侯秦铮的妻子,还即将是他们孩子的母亲……

    想起肚子中的孩子,邱晨突然感到眼前一道金色的光芒倏然而至,她惶然睁开眼,眼前是她熟悉的天青色绣花帐子,身侧是床头供着的佛手和柑橘的香甜气味,怀里抱着铜质暖炉,一切安宁而美好。没有现代化的高楼林立、车如流水,也没有大雨、没有洪水……

    她瞬间放松下来,舒了口气的同时,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冰凉凉湿漉漉的触感让她知道泪水不是做梦。她流泪了,不是悲伤,不过是对过去那一世的挥别!

    她忘了梦境最后半梦半醒间的金芒,脸上泪水拭去后紧巴巴的难受,她想撑起身子起床,去洗把脸……

    用手撑着坐起来的时候,突然一种久违了的湿热猛地从两腿间涌了出来!

    她微微一愣,甚至还有一刹那的疑惑,孕期不会来月经,怎么会有潮涌的感觉?

    一瞬之下,腹部紧随而至的紧致收缩夹杂着钝钝的痛感让她猛地清醒过来,不是月事来潮,而是羊水破了……

    她的心猛地揪了起来,呼吸都以为突然而至的情况紧张的有些窒息起来……她努力平缓着自己的情绪,随着腹部收缩和钝痛渐缓,她的情绪也终于平缓镇定下来。

    她努力深吸了几口气,然后挑开床帐唤人:“来人……”

第四百零七章 是个壮小子

    努力压制着紧张的声音喊出来仍旧有些发紧,哑而尖利,让屋外伺候的几个人顿时一凛,承影反应最快,身形一闪已经进了里屋,看到邱晨坐在床上扶着床帐,脸色不对,也顾不得行礼请安什么的了,连忙抢上前扶住邱晨的身子问道:“夫人,您怎么了?”

    看到承影流露着惊吓的眼睛,邱晨心中的紧张反而舒缓了许多。

    秦铮不在家,林旭也恰巧出了门儿,家里就她一个人,若是她自己再慌了手脚,只是指望着这些下人……不是信不过承影她们,但事关自己和孩子的性命,甚至还关乎阿福阿满两个孩子的安危,她还是最相信自己。

    迅速做好心理建设,邱晨微微扯动嘴角展开一抹淡笑:“别慌,我可能要生了!”

    “夫人!”即使一直在准备着,但听到这话后,承影仍旧还是心中一凛,禁不住叫了一声。

    邱晨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压低了声音道:“别慌,这会儿你慌了,那些小的岂不是更吓坏了?我刚开始有感觉,应该还有些时候……你赶紧去把陈嬷嬷找来,然后把穆老先生叫过来……”

    承影听着连连点着头,应承着,屋外的三人也赶了进来,玉凤在前,林氏、汪氏紧跟在后边,进屋后,三人就乱纷纷询问起来。

    “夫人,你怎么了?”

    “夫人,是不是发动了?”

    “哎哟,这得赶紧去把刘婆子叫来去!”

    刘婆子备好的两个稳婆之一,今儿本该她当值伺候,因为伺候了多日没有动静,邱晨不习惯屋里人太多,就把二等丫头和刘婆子打发去了后罩房里伺候着,没在屋里。

    邱晨吸了口气,扫了三个人一眼,神色一冷,扶着承影站起身来……就在这时,小腹又是一紧,一阵收缩夹着钝痛袭来,让她微微白了脸。

    握紧承影的手,邱晨一手扶着高高凸起的腹部,一边让自己深呼吸放松……大概十来秒钟的功夫,腹部的收缩感和钝痛渐缓,邱晨这才吐出一口气来。抬眼看向林氏、汪氏,冷声道:“慌什么!”

    林氏汪氏加上玉凤都有些不知所措,听到邱晨这一声历喝,登时一惊,连忙收敛了心神。

    邱晨看她们神色稍好了些,这才拍拍承影的手,示意她赶紧去叫人。然后叫了林氏、汪氏过来扶着自己,又吩咐玉凤拿上新近煮过的消毒包,再拿上钥匙去西厢房里生火伺候着。

    “夫人,您别怕,没事儿的……我这就去,再把青杏那丫头叫来,她不放心,就在前边罩房里候着呢!”玉凤一张脸苍白着,却仍旧让自己镇定一些,再镇定一些……

    邱晨点点头,吩咐道:“打发个小丫头去……你帮着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夫人,不可……”汪氏听邱晨已经发动了竟然还要沐浴,不由大惊,立刻出声阻止。

    邱晨镇定地摆摆手:“我知道轻重,让玉凤舀着水给我冲洗一下即可,不妨!”

    汪氏回头看看林氏,知道阻止不了,连忙曲曲膝道:“那奴婢去备水!”

    邱晨点头,吩咐林氏道:“嬷嬷帮我备一件棉浴袍来吧!”

    林氏刚刚被训斥了,正拘谨着,这会儿听到邱晨声音温和平静,不由暗暗舒了口气,连忙笑着答应下来,快步走过来扶着邱晨道:“夫人,您先坐下,奴婢这就给您准备。”

    邱晨随着她在床上坐了,刚刚坐下,腹部又是一阵紧缩,钝痛似乎也增强了一些。她微微吸着气,缓解着身体的痛苦,玉凤吩咐小丫头很快转了回来,邱晨的阵痛也恰好过去,忙让玉凤扶着慢慢走进净室,随即汪氏也带着两个婆子抬着热水进来,青杏紧跟着匆匆走进来。

    邱晨吩咐玉凤:“你去跟承影一起将西厢房准备好,我不过去,你们俩就在那里看着……”

    说着,眼睛定定地看着玉凤,玉凤连连点头,低声道:“夫人放心!”说着一曲膝匆匆往西厢房而去。

    邱晨身边留青杏伺候她快速而彻底地清洗了一遍,裹了棉袍子出来,青杏替她擦拭头发的当口,又连续阵痛了两次,阵痛间隔的时间渐渐缩短,邱晨知道,产程在变化,生产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回到内室,稳婆已经过来伺候着了,看到邱晨居然还能镇定地洗澡洗头,互相看了一眼,都暗暗地点了点头。她们这些人吃的是接生的饭,为勋贵人家服务,固然能够得到非常好的报酬,但也意味冒着比给平民百姓服务更大的风险,顺顺利利自然都好,万一有什么差池,别说她们自己个儿,就是各自的家庭,也不过是人家一句话的事儿。是以,当看到眼前的妇人如此镇定,想来接下来生产中会比较配合,要知道,有时候生产能不能顺利,产妇的精神状态和耐力、决心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身体好,情绪稳定,已经为顺利生产做了个基本的保证。

    含光、蒸雪、旋冰都已经在屋里伺候着,几个二等丫头则在外屋候着,以备传唤。这种非常时刻,谁也不会去想着自己是否当值是否休息,她们既然是邱晨的丫头,她们的身价性命就系在邱晨和肚子里孩子的身上,一切顺利,她们会有丰厚的赏赐。万一出现什么差池,她们一个也别想有好下场。

    邱晨神态镇定地让青杏擦干了头发,拿了一条宽松的棉裤穿了,也不用走的,坐在一个圈椅上,由旋冰和蒸雪两个丫头抬着,含光和青杏在两边扶持着,匆匆去了西厢房。

    西厢房里已经生了火,烘得暖意融融,作为产房的南里间里没有开窗,北里间的窗户却打开来,保证着屋里的空气流通。为了保证屋里的光线,各屋里都点燃了数盏琉璃灯,特别是做产房的南里间,除了高高悬挂在屋梁上的六个琉璃灯笼之外,屋角处还点燃了数盏的烛台,同样罩了琉璃灯罩,微微晃动的烛光,将房间里照耀的明晃晃的,淡黄色的光晕溢满整个房间,也让人似乎安心了许多。

    房间中央,早就安置好的木榻上没有挂帐幔,只铺的厚厚的褥子,上边铺了蒸过又晒干的麦秸做成的垫子,最上边铺了煮过的床单,偌大的屋子里,除了靠墙放着一只多格柜子之外,再无其他家具。

    邱晨被扶着下了椅子,却没有立刻上床。她扶着青杏和含光慢慢地在屋子里走动着,阵痛来袭,就停下来等候片刻,阵痛过去,就继续慢慢溜达……虽然不太清楚生产的过程,但这些听也听过许多,慢慢活动有助于胎儿下行,从而缩短产程;而且,邱晨也觉得溜达着,比躺在床上等待可以更容易缓解情绪,不至于因为紧张造成心力憔悴,从而影响到生产的顺利。

    屋角的小泥炉子上,放着一口小锅,锅里坐着一只盖盅,盖盅里炖的参汤已经微微泛红。

    邱晨走了大概两盏茶时间,觉得有些累了,正好阵痛袭来,她就在榻上坐了,守着小锅的玉凤连忙倒了一茶盏参汤过来,邱晨接了,慢慢地啜饮着,参汤入口,特有的微苦后甘的味道溢满整个口腔,邱晨闭上眼睛品味了一回,确定没有问题,这才将整盏参茶喝尽。

    随后,小喜也来了西厢房,就在外屋做了一份鸡豆花送进来给邱晨喝了。

    邱晨缓过劲来,觉得有了些力气,正要起身再走一会儿,陈氏跟穆老头儿一前一后匆匆赶了过来。

    穆老头儿年纪大了,再说邱晨依旧衣裳整齐,也不用避讳什么,就进来给她诊脉。看着神情镇定的邱晨,穆老头儿点头道:“脉象很好,不用担心,老汉就在外屋候着!仁和堂里的两个人也快到了,你尽管放心,哪怕是真的剖腹取儿,我也会抱住你们母子性命无忧!”

    青杏本就紧张害怕,只不过担心夫人没有说什么,这会儿听穆老头儿说话毫无忌讳,不由呸呸呸地连唾了几声道:“穆老爷子真是的,这话可不能说!”

    穆老头儿也不以为杵,哈哈笑道:“是,是老头儿说错话了。”

    说完看着邱晨又咬住了嘴唇,知道又一波阵痛来了,他留在这里暂时也帮不上,于是转身去外屋守候着去了。

    阵痛还不是太剧烈,邱晨微微咬着嘴唇,目光扫过屋里的众人,吩咐承影和林氏道:“你们二人在外屋候着,随时准备热水使用。”

    又转头过来跟陈氏道:“嬷嬷看着安排一下,这会儿还早,别都耗在这里,分成两拨,轮替着吧!”

    陈氏答应着,随手一扒拉,将丫头婆子分成两拨,一拨在屋里伺候,另一拨去外屋或者北里间歇息等候。半个时辰一轮。

    一番折腾下来,天色渐渐转暗,林旭从外头赶回来,进府就听说了大嫂发动的消息,连衣裳也顾不上换,将马缰丢给小厮,提起衣袍下摆飞奔进沐恩院来。

    还未进门,就被穆老头儿伸手拦下,林旭一看是他,连忙询问道:“我大嫂怎样?”

    穆老头儿看着脸色惨白,比屋里生产的那个脸色还难看几分的林旭,又是好笑又是感叹,拍拍他的肩膀道:“别怕,你大嫂很好,你且在这里陪老汉一起等着……这会儿我们进去都没用!等着吧……”

    林旭瞥了穆老头儿一眼,心道,最好是用不上你!脸上的惊惧慌张,却因为穆老头儿一番话减轻了许多,跟着穆老头儿就在院门口的罩间里坐了下来。

    没多会儿,阿福阿满也放学回来了,同样被郭老头儿和林旭拦在了罩房里。虽然两个孩子都难免害怕,但有郭老头儿和二叔在,两个孩子多少算是有了些安慰和依靠,阿满干脆腻在林旭怀里,眼泪汪汪地紧紧巴着二叔不放手。倒是阿福,比阿满大上两岁,多少已经知道了些妇人生产的凶险,一直站在罩房门口,隔着院子眼巴巴地看着灯火通明的西厢房里,丫头婆子进进出出的一派紧张繁忙,紧紧抿着嘴角一声不吭。

    西厢房里,生产的阵痛一拨紧似一拨,也一拨比一拨剧烈。她早就听说过妇人生孩子很痛,但亲身经历了,方才知道,没有最疼只有更疼,那一种仿佛整个腹部都绞在一起剧痛一拨比一拨更剧烈,疼的整个身体都要抽搐起来。

    她仍旧没有趟到床上,扶着她走动的丫头也从最初的青杏、含光,换成了玉凤和承影。疼痛袭来,她就靠着木榻歇一会儿,为了防止她咬伤嘴唇,嘴里已经咬上了一块干净的丝帕,刚刚洗干净的头发靠近鬓角额头处已经被汗水打湿,一绺一绺地贴在额头脸颊上,她也顾不得整理了,只努力调节着身体,配合着腹部的收缩来尽力帮助自己,也帮着肚子里的孩子,尽快安全地度过这一关。

    一拨剧烈的阵痛过去,小喜又送了一碗鸡豆花过来,邱晨强忍着剧疼引起的反胃感,尽力地吃了大半,实在吃不下了,这才将碗递回去。青杏守着参汤的炉子,这会儿也送上一盏晾的不烫的参汤来,邱晨咬牙一口喝了。

    刘姓稳婆和另一个姓杨的稳婆走上前,刘婆子开口道:“夫人,看您疼的挺厉害了,您上榻,让我们老姐妹给您摸摸看看!”

    邱晨回头看向两个婆子,见两人已经穿了特制的罩衣,衣袖也挽到了肘部,露在外头的手腕和手洗的干净,两手也扎着没有到处乱摸……她回头看了一眼陈氏,见陈氏点头,这才点头答应,让两个丫头扶着她上了木榻躺好。

    两个稳婆分工合作,杨氏检查腹部,刘氏检查下边,片刻,刘氏拿出手笑道:“夫人,快了,已经开了五指多了!”

    刚刚检查极为不适,加上检查引发了一拨阵痛,邱晨这会儿正紧紧咬着丝帕没法出声,只模糊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杨氏也笑着道:“夫人,别怕,孩子很正当儿,再等等,半个时辰,最多一个时辰就生下来了!”

    邱晨又点了点头,努力调解着自己的呼吸,等待阵痛平复下来,她才开口道:“我还想走动走动,行不行?”

    杨氏和刘氏互相看了一眼,齐齐点头道:“行是行,只是夫人别硬抗着,觉得疼得狠了,就上榻……另外,觉得有出恭的感觉了,也要赶紧上榻才行!”

    邱晨点点头,由着陈氏和青杏承影扶着从榻上起身,略略收拾了一下衣裤,又及了鞋子,慢慢地走动起来。

    天色完全暗下来了,邱晨绕了一圈儿,心中一动,回头询问陈氏道:“什么时辰了?阿福阿满回来没有?”

    陈氏连忙道:“已经戌时中了,少爷和小姐刚才就回来了,二爷带着他们在罩房里等着呢!”

    邱晨又道:“让厨房传饭,安排他们吃饭!……月桂,你去,好好伺候着少爷小姐,让他们别怕!”

    一直在旁边伺候着的月桂听了这话,连忙曲膝应了,将手中的活计交给青杏,转身挑了帘子去了。

    放下一桩心事,又一拨阵痛袭来,邱晨来不及去木榻上,一手扶着承影,咬紧了玉凤递过来的丝帕子……额头的汗擦了又出,一头长发几乎都被湿成绺儿。棉袍和棉裤也**的,后背和裤腿儿沾了汗水,黏黏地贴在身上很是不舒服……只不过,这会儿她却根本顾不上这些了。

    一拨疼痛过去,邱晨吐掉嘴里的丝帕,要了一盆温水过来,让承影和玉凤给她用湿帕子擦了额头脖颈,又换了一件干爽的短棉袄子。这简单的动作,中间间隔了四五拨阵痛……阵痛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间隔的时间却越来越短,最后简直是连成一气儿,几乎没了间隙缓冲的时间。

    不得不说,秦铮早早给邱晨备下的两个稳婆很有经验,见她这样,就知道快了,连忙让人扶着邱晨上了榻。

    邱晨吸着气,一边看向陈氏,见陈氏点了点头,这才又放松精神,全力应对几乎让人昏厥的剧痛。

    两个稳婆这些日子早已经被要求着天天沐浴洗头,而且陈氏不止一次地跟她们讲述生产中注意的事情,包括用清水肥皂洗手,完了还要用酒精浸泡……每次检查下边或者接生之前,不到她们的手要清洗一遍,还要用煮过的纱布沾了酒精将下边擦拭干净……诸如此类,两个稳婆早已经从最初的不习惯,到如今的安之若素习以为常,一看邱晨上榻,她们就连忙重新洗了手,拿了纱布上前,丫头们已经帮着邱晨除去了棉裤,刘婆子拿了纱布沾了酒精替邱晨擦洗干净,然后伸手检查。

    片刻,刘婆子就喜道:“夫人,快了,已经开全了……您这会儿别动,等会儿跟着我的喊声用劲儿就成!”

    天色完全黑下来,穆老头儿、林旭带着两个孩子就在罩房里摆了晚饭,四个人都没有多少食欲,被穆老头儿宽慰几句后,勉强用了些,就吩咐丫头们撤了下去。

    亥时过去,子时来临……子时过半……西厢房中仍旧没有什么动静。阿福阿满毕竟年纪小,先后熬不住困倦,蜷缩在罩房的小炕上睡着了。

    眼看到了丑时,西厢房里丫头婆子进进出出倒水送水的似乎忙碌起来,穆老头儿和林旭几乎同时站起身来,一起目光灼灼地看向西厢房。

    这一等又是小半个时辰,就在丑时将尽,寅时来临之际,西厢房里蓦地传出一阵响亮的婴啼!

    穆老头儿紧绷的身体蓦然一松,然后扬声笑道:“听这动静,倒是个健壮的小子!”

    林旭也觉得松了一口气,但在不知道大嫂情况之前,他还是有些担心,也没有注意穆老头儿的语病,只扬着一脸的傻笑连连点头称是,目光却仍旧关注着西厢房片刻,抬手拎起斗篷匆匆出了罩房,往西厢房走去。

    “嗳,你去干嘛!”穆老头儿抬手叫了一声,见林旭毫不停顿的往西厢房走,也知道林旭担忧邱晨更胜于这个孩子,心中暗暗叹了一声,也就不再多说,只抬脚匆匆跟了上去。

    林旭刚刚走到西厢房近前,一个二等小丫头匆匆从屋里掀帘子走出来,看到林旭立刻堆起一脸的笑曲膝道:“恭喜二爷,夫人顺顺利利生了个小公子,母子俱安!”

    林旭揪了半天的心一下子放下来,朝小丫头灿然一笑,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银锞子,也没看大小,直接扔过去:“好,好,好,赏你了!”

    小丫头只觉入手一沉,就知道赏赐的分量不小,立刻眉花眼笑地曲膝谢了,又匆匆进屋去了。

    穆老头儿也走了过来,见林旭欢喜地搓着手在原地打着圈圈儿,不由好笑地上前扯了他的胳膊:“行了,这回你该放心了,走,咱们还是回屋里去等着,等她们收拾好了,我再进去诊看,开个调理的方子,不过几天,就恢复过来了!”

    林旭只觉得满心欢喜着,懵懵懂懂地任由穆老头儿将他重新拉回罩房。

    守着两个孩子的月桂没敢离开,却也站在门口听到了刚刚小丫头的话,这会儿也是一脸的喜气,又有些不敢确定地询问了一遍,得了穆老头儿亲口确认过,这才完全放下心来,欢喜地匆匆走到炕边,对两个睡得酣沉的孩子低声道:“少爷,小姐,夫人平安了呢!……”

    说着说着,自己禁不住红了眼圈儿。

    不光是少爷小姐,她们这些奴婢们更是系于夫人一身,夫人有个三长两短,她们这些人的下场都不敢想……如今,夫人顺利生产,平平安安的,她们以后才有依靠!

    孩子很快就被清理完,用备好的小包被包裹了起来,邱晨则慢一些,又忍着浑身的脱力,让稳婆做了一次清洁消毒,又让玉凤和承影用温热的帕子替她擦拭一遍身上的汗水,这才换上干爽的棉衣裤,躺在换好被褥的木榻上,一手揽着小小的襁褓,母子俩头上也盖了一层薄薄的棉被,防止吹了风,由着四五个丫头婆子抬着,从西厢房转回到正房内室暖阁中。

    被几个丫头婆子抬上暖阁热乎乎的炕头,一手揽住孩子,几乎片刻,邱晨就沉沉睡了过去。

    陈氏和玉凤指挥着丫头婆子们将木榻抬走,又放下床帐,这才请了穆老头儿进来,给大人孩子都请了脉,确定母子二人均好,这才重新分派了人手当值,其他人就暂时退下去歇着了。

    邱晨着一觉睡得特别沉,连一个梦都没做,酣睡中,隐隐约约听到两回婴儿的啼哭,她也没能睁开眼睛。

    等她睡饱了,再次睁开眼睛,入眼朦胧却明亮的光线昭示着天早已经亮了。

    大脑渐渐清醒过来,邱晨第一时间就是感觉浑身上下酸软的可以,随即就是身上出了一层汗,黏腻腻的不舒服至极。

    她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即呼出一口气来。相比较昨晚死去活来的疼痛,这些都不值一提了。她不由感叹,没经历过生产的人,真是没有发言权,这种至极的疼痛,没经历过的根本没法想象。这具身体还不是头胎……第一胎生产一般比二胎三胎痛苦困难得多!

    她突然想起一句话:不养儿不知父母恩!没有经历过生产之痛,根本无法想象一个母亲为孩子所付出的究竟有多少!

    活动了一下脖颈,邱晨撑着身体缓缓坐起身来,腹部和下边仍旧隐隐地疼,但经历过阵痛和生产之后,这些似乎已经不算什么了。

    刚刚就觉得似乎少了什么,如今坐起身四下一看,才发现,昨晚睡前搂在怀里的小襁褓不见了。心下一惊,邱晨连忙扬声叫人。

    青杏第一时间挑开床幔走进来,看到邱晨已经坐了起来,登时欢喜道:“夫人,您醒了?您觉得怎样?要不要奴婢这去把穆老先生请来?”

    邱晨听着一连串的问话,忍不住失笑地摇摇头,道:“先别急着请穆老……孩子呢?”

    “哦,小公子饿了,奶娘刚刚抱了去喂奶,这会儿又睡着了,就在次间的床上,睡得香着呐!”青杏说着话,快手快脚地上前来,拿了一只大迎枕放在邱晨身后,扶着邱晨依靠在迎债上,又道,“夫人您不知道,小公子好着呢,特别能吃,一口气儿把奶娘的奶都吃光了……呵呵,奶娘说了,一般的孩子刚生下来,也就能吃完一边儿!”

    邱晨听得眉梢缓缓挑起来,又渐渐平复下来:“一顿吃那么多……会不会撑着?”

    青杏抬眼看了看邱晨,笑着道:“不会,不会,夫人莫担心,刚刚陈嬷嬷已经问过穆老先生了,穆老说孩子吃饱了自己就不吃了,能吃下去就说明能受得住,不怕撑住!”

    邱晨眨眨眼,点点头,茫然地应着。“那就好!”

    青杏又道:“穆老先生还说了,这小子……呃,就是小公子,穆老这么叫的!”

    说着,青杏为自己的失言吐了吐舌头,看邱晨也是莞尔一笑,也跟着笑起来道:“穆老说,小公子别看这会儿不胖,只有不到六斤,可个子不小,大手大脚的,以后必定是大个子,身子骨儿也强健着呢!穆老还说,过些日子再看看,若是小公子身子骨儿合适,他就要教小公子练功夫呐……”

    “什么?”邱晨一惊,随即有些恼怒地道:“他拐了我一个闺女还不够,还要再拐我个儿子?!”

    ------题外话------

    终于生了……生产太遭罪了!母爱无疆!作为子女,多孝顺自己母亲吧!

第四百零八章 被非礼了

    青杏被邱晨这一喝吓了一跳,随即转过神来,禁不住捂着嘴失笑起来。

    邱晨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却仍旧有些气不平,瞪了青杏一眼,道:“你就看我笑话吧?哼,从今天气,我儿子就交待给你看着了,若是哪天被谁给拐走了,我就唯你是问!”

    青杏连忙求饶:“夫人,您让我伺候小公子,奴婢自然求之不得,但若是穆老先生要收小公子为徒,奴婢可拦不住……”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不等邱晨答话,她又一脸正色道:“罢了,夫人让奴婢伺候小公子是信得过奴婢,那奴婢也没什么话说,大不了,小公子到哪儿,奴婢跟到哪儿就是了!”

    邱晨张张嘴,忍不住恼怒地哼了一声!

    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滑头了。什么小公子去哪她跟到哪儿,还不是跟没说一样!

    主仆俩说着话儿,青杏快手快脚地端来半盆温水,把帕子洗过,试着温度不冷不热的,上前给邱晨擦了手脸,又在邱晨要求下,给邱晨擦了擦脖颈和耳后。邱晨还想着要点儿水,擦个澡,却被青杏一口否决了,邱晨软磨硬泡都没让她松口,最后只能恨恨地再瞪几眼作罢!

    好在青杏变通地给邱晨梳了梳头发,将头发在脑后绾了个圆髻,又拿了一条黑底金丝织绣的锦带给她缚在额头上,邱晨觉得弄一个这个很奇怪,但相对于打个包头巾,这个也能勉强接受了。

    略略收拾停当,就听到隔壁一阵响亮的婴啼,邱晨急抬眼,青杏立刻笑着道:“小公子醒了,奴婢这就让她们把小公子抱进来,给夫人看看!”

    邱晨连连点着头,忍不住眼巴巴地看向屏风……怕邱晨坐月子受风,不但她被放在了最里边的暖阁里安置,而且炕前到门口处还放了一道绣榴绽百子大屏风,用以低档门口出入带起的风。

    青杏绕出屏风,邱晨看着影影绰绰地掀帘子出去,片刻,就听到青杏的声音笑道:“二姑奶奶,四姑奶奶,我们夫人醒了,听到小公子的哭声,想看看小公子呢!”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有些惊讶,原来宜萱和宜衡过来了。听青杏的语气,两姐妹应该来了一会儿了,刚刚之所以没进来,想来是给她一点点时间整理一下。

    宜萱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爽快,只是大概怕惊扰了孩子,压低了许多:“大嫂醒了,四妹妹,咱们进去吧!”

    隐约有个人应了一声,应该是宜衡压低的声音,听不太清楚。就在此时,又一个略微年长些的声音传过来:“姑娘,劳烦你给大奶奶通禀一声,也让奴婢见一面,奴婢回去也好跟夫人回禀,夫人惦记着大奶奶呢!”

    声音有些耳熟,结合说话的内容,邱晨也猜测到,应该是梁国公府李夫人身边的心腹婆子钱氏,另一个心腹婆子孙氏的声音比钱氏沙哑。

    略一沉吟,邱晨也不等青杏通报,立刻扬声道:“青杏,请二妹妹、四妹妹进来。也请钱嬷嬷进来说话!”

    话音未落,宜萱已经一步当先挑起门帘子走了进来,邱晨还没看到人,就听宜萱笑道:“说话气息十足的,听着大嫂恢复的就不错!”

    说着,又紧跟着几个脚步声走了进来,却没有立刻走进来,而是在屏风后边停了停,宜衡笑着温和道:“行了,咱们又不是从外头刚进门,身上也没多少寒气,略一停,没有风就好了!”

    邱晨这才恍然,几个人进们没赶着过来,竟是散去身上的风气呐!

    不管邱晨对这个风俗是不是理解是不是认同,但能被这般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她还是感到心里暖暖的。

    “哪有那么娇气,快进来吧!”邱晨笑道。

    宜萱宜衡也不再迟疑,笑着绕过屏风来到邱晨的炕前。一看到邱晨坐在炕上,宜萱就上前道:“哎呀,你这才多大功夫儿,咋就坐起来了,这么坐着,这会儿不觉怎样,等过些年,说不定胯骨会疼呢!快躺下,快躺下……”

    邱晨被她说得没办法,只好又要了个软枕过来,靠着枕头歪着,宜萱这才算是勉强通过。

    一番折腾下来,跟在后边抱着孩子进来的奶娘这才得空上前行礼,邱晨连忙摆手道:“把孩子抱过来我看看!”

    这一声未落,宜萱宜衡同时掩嘴而笑。宜衡笑着从奶娘手里接过孩子,双手托着小心翼翼地送到邱晨面前,道:“大嫂这还没仔细看过呢……看哥儿,这眉眼和鼻子真像大哥,跟一个模子里拓出来似的。”

    宜萱也凑上来看着婴儿红彤彤的小脸笑道:“嗯,鼻子又直又挺,最像了!眉毛也像……”

    邱晨探了探头,却只能看到婴儿皱巴巴的小脸上,眉毛鼻子几乎跟之前见过的十月、宜衡家的娃儿没啥两样,不由想起两句小情侣对白。

    ——孩子长得像你就完了!

    ——孩子长得不像我你就完了!

    自娱自乐的,邱晨忍不住一下子笑出来。

    对上宜萱和宜衡诧异探询的目光,邱晨仍旧笑个不停:“你们姐妹俩真是,自卖自夸也不待这么样儿的。”

    宜萱和宜衡对视一眼,再低头看看孩子,也忍不住笑起来。

    果然是孩子自家的好,她们二人跟大哥大嫂亲近,这会儿看到大哥的儿子,哪儿看哪儿好不说,还都冠上了像大哥……岂不就是转着弯儿地夸自家大哥,再进一步说就是夸秦家人好……还真是自卖自夸了!

    宜萱宜衡两姐妹捂着嘴笑着,邱晨这才得了空儿细细地看起让她疼得死去活来生出来的儿子。

    刚刚哭过,奶娘还没来得及喂,小家伙儿抱进来之后倒也没有继续哭,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四下里看着——明明邱晨记得,刚出生的婴儿视力不好,只能看到极近距离的物体——这孩子却眼神灵活,耳朵明显也很灵醒,邱晨在他旁边拍拍手,他就会转过头来。

    邱晨又解开包被,检查了一下孩子的胳膊腿儿,还有小手小脚,确定各处能见到的零件儿没有少什么,也没有多出什么来,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再看小小的人儿因为松了绑,奋力地扑腾着小手小脚,毫无章法地倒腾着舞动着,特别比菱角儿大不了多少的小脚丫,肉肉的粉红色,近似半透明的,小小的脚趾就像一排半透明的粉色小豆子,动啊动啊……真是可爱的不得了!邱晨小心翼翼地握住一只小脚丫,没敢用力,小小子一蹬脚就挣脱了开去,继续舞动起他自己明白的节奏来。

    钱嬷嬷不知何时凑到了跟前,看着被邱晨晾出来的小肉团子,突然指着肉团子中间的小肉芽儿笑道:“瞧瞧这小雀儿白的,小公子将来必定又是个肤色好的,这长腿长胳膊长手长脚的,将来一定是个大个子……”

    邱晨愣愣的,手中的包被啪嗒一声掉下来,脸上的表情完全僵化,随即失笑着将自家儿子赶紧包起来。啧啧,她当娘的还没怎么地呢,宝贝儿子居然就被个婆子给调戏了!儿啊,是娘不好,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让你露点……

    跟邱晨诡异的心态不同,宜萱宜衡却对钱嬷嬷这番话颇为赞同,姐妹俩连连点着头,宜萱笑着道:“嬷嬷见识的多,这么说自然是没错的,咱们老秦家男人都是高个儿白皮儿,晒不黑的……”

    听宜萱一说起秦家来就滔滔不绝的自夸,邱晨赶紧低下头,以掩去嘴角抽搐的诡异表情。小小子饿着肚子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美味的奶水儿,终于也耗尽了耐心,加上襁褓的束缚的不舒服,小小子撇撇嘴,终于哇地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呵呵,这嗓门儿真够亮的!”宜萱笑着赞了一声。

    宜衡也点头笑道:“听着嗓门儿就知道是个健壮的!”

    邱晨有些笨拙地抱起小小子,小小子似乎有所感应,随即就歪着头往邱晨的怀里拱过去……

    在生产前几日,邱晨已经多少有些奶水分泌,这会儿看孩子如此,邱晨不由也所有所动,回头对青杏道:“你帮我拿一块干净的热帕子来……”

    青杏爽快地应了一声,又有些疑惑道:“夫人,您刚刚擦了手脸……”

    邱晨低头哄着孩子,头也不抬道:“我喂喂他试试……”

    青杏惊愕的不知如何应答,就连宜萱和宜衡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好一会儿,还是宜衡更善解人意,含笑道:“听说自己奶的孩子跟娘亲!”

    宜萱却皱了皱眉,低声道:“大嫂,你找的奶娘我刚刚看过了,挺好的……”

    邱晨抬头看了神色紧张的奶娘一眼,这才转回头对宜萱道:“不是说她不好,只是我想着自己喂喂试试……宜衡刚刚不说了,自己带的孩子跟娘亲!”

    宜萱皱着眉头还想说什么,却被宜衡拉了一把阻住。

    青杏已经取了温热的帕子来,宜萱宜衡见她执意自己喂奶,也自觉地从炕边儿退开,走到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了,青杏将床幔放下半边儿,邱晨擦了擦,然后笨手笨脚地抱着孩子送到自己胸前,孩子也很配合地张着小嘴儿寻找着……母子俩好一阵调整,终于小小子的小嘴巴含住他的‘奶瓶子’,两只小手也配合地扑上去抱住,小嘴儿一动一动地非常用力地吸起来。

    最初邱晨略略有些不适应,微微有些疼,不大会儿,邱晨就觉得腋下两侧和胸部微微发胀的感觉,然后,她很清晰地听到了孩子吞咽奶水的咕咚声……心里惊讶着,欢喜着,不知怎么描述,又不好说出什么来,只能睁大着眼睛,微张着嘴巴看着孩子专注地吃着……不知什么时候,心里已经软成了一塌糊涂。

    因为是第一次喂奶,奶水略有些不足,小小子将两边都吃完,还有些不太够,却也累坏了,出了一头一脸的汗,紧紧靠在邱晨怀里睡了过去。

    青杏上前来道:“夫人,您这会儿还不能久坐,我抱着小公子交给奶娘带去睡觉吧!”

    邱晨很有些舍不得,却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确实需要休息,就只好将孩子交给了青杏,自己整理好衣衫,朝外招呼着宜萱宜衡姐妹俩过来,又问了钱嬷嬷几句,拿一只二两的银锞子赏了她,让她回去了。

    宜萱宜衡略略说了几句话,也没多待,说好洗三时再来,就在午时前告辞离开了。

    醒来没有一个时辰,又是说话又是喂奶的,邱晨觉得疲惫,身上又是出了一层的汗。汪氏进来伺候着,笑着道:“夫人刚刚生产了,身子虚汗多,将养些日子也就好了。”

    邱晨对这个是真的不知道,也只能听着,到底要了温热的湿帕子来擦了脖颈和颈背间的汗水,换了一件中衣,这才觉得舒适了些。紧跟着厨房里送来软烂的月子饭,一碗肉粥一碗鸡汤,倒也算清亮,邱晨这会儿肚子里空空的,觉得给她一头牛也吃的下,却也知道,这会儿吃太多不利于松弛的腹部恢复,只好忍着吃完粥和汤,又漱口擦了手脸,就再次躺下歇息了。

    疲惫远比她自己感觉的浓重,躺下没多会儿,她就沉沉睡去。

    这一觉直睡到天色渐暗,邱晨才被腹中饥饿闹醒。起身后,擦了头脸脖颈,很快送了一碗浓浓的鲫鱼汤和一碗粥上来,这一次送上来的还有一小碟小巧的酥油花卷儿和一小碗儿猪肚汤,邱晨克制着腹中饥饿,吃了两只小花卷儿,将粥和鱼汤、猪肚汤都喝了。

    随即,小小子又被抱了过来。

    奶娘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妇人,很是干净利落,将孩子递到邱晨怀里,就低低的柔声禀告:“小公子未时末醒来吃了一回奶,这会儿正好又该吃了。”

    邱晨答应着,让奶娘下去歇息,她则又一次给孩子喂奶。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一次她跟孩子明显配合的默契了许多。也或许是吃过两顿饭又喝了汤的缘故,这一次邱晨的奶水明显的增加了许多,小家伙儿吃的饱饱的,拍了拍之后,打了个响亮的奶嗝儿,把个邱晨逗得自己笑了一回。

    孩子吃饱了很快心满意足地睡着了,邱晨累了,就躺在炕上,揽着孩子闭着眼睛歇息,却又睡不着,忍不住想看身边的小东西……看着肉呼呼的小家伙儿,邱晨就觉得幸福的有些不真实。

    想她在现代奋斗了将近四十年,虽说学术事业算是小有所成,但生活却仍旧是形单影只,孑孓一身。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让她来到这个时代,上一辈子没有亲人,形单影只的她,这一辈子圆满了,父母健在,兄嫂温厚,还有一群活泼聪明的侄儿,最最重要的是还有两个孩子和曾经相依为命的小叔子……更重要的是,她嫁了人,如今又有了自己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儿子!

    若说,那场暴雨是她上一辈子的劫数,现在,她也不再遗憾不再怨恨了。她失去了一切,却得到了更多!

    不知不觉,邱晨揽着小家伙儿再次睡过去,迷迷糊糊地听到几声极低的叽喳声,睁开眼,就看到阿福阿满兄妹俩趴在炕沿儿上,正睁着两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襁褓中的小小子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福儿、满儿,你们放学了?”邱晨撑起身子来询问。

    这一番生产,她差不多有两天没顾上两个孩子了,此时看到两个孩子,不由格外亲切,想要将孩子们抱在怀里,却发现身边的位置已经被小东西占据,只好伸手将阿福阿满的小脸、小手上挨着摸摸揉揉捏捏……仿佛这样才,才能够将母子们亲热的感情表达出来。

    阿满一脸喜意地抓着娘亲的手,看着襁褓中的小东西问道:“娘亲,这是弟弟么?弟弟有没有名字?”

    邱晨点了点头给予确认,提起名字却有些头疼。秦铮临走前倒是跟她说过起名字的事儿,当时离生产还早,也就没急着起名……如今孩子生出来了,却连个小名儿都没有,丫头婆子们都是小公子小公子的叫着!

    正想着,门口丫头们通报:“夫人,国公爷过来了!”

    国公爷?邱晨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感情是秦铮的父亲,孩子的爷爷过来了!

    别说她们搬到靖北侯府后秦修仪没有露过面儿,就是当初他们在国公府居住期间,见秦修仪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尽管,秦修仪给她的印象是温和慈爱又不失大家长风范的,却也让先入为主的邱晨生不出多少亲近之意来。

    不过,当爷爷的过来看孙子,邱晨也不能拦着挡着,她不能上前请安,孩子是一定要送过去见见爷爷的。

    招呼奶娘将小东西包裹好,送去正厅见祖父,阿福阿满也跟着过去见人。当初在梁国公府的时候,秦修仪对两个孩子还算不错,慈爱温和,并且并没有阻拦孩子进门,不管怎样,邱晨还是很念他这个人情的!

    结果,不到两刻钟功夫,大小孩子就都回来了,然后邱晨被告知,小小子有了自己的名字——昫哥儿。昫同煦,温暖明亮之意。

    邱晨愣了片刻,也只能让自己平静地接受,让陈氏特意跑了一趟,替她感谢了孩子爷爷梁国公给起的名字!

第四百零九章 亲人重聚

    秦修仪表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点头起身负手走了。不过陈氏回来跟邱晨说,老爷看起来心情很好。

    她对秦修仪心情好不好的并不关心,跟两大一小仨娃儿亲昵着,知道林旭来问过几次,却没好意思进屋里来,于是打发汪氏去叫了林旭过来,一家人这才算聚在一起,林旭也是第一次见到了小小子昀哥儿。

    原本心里多少有些芥蒂的,在看到小小的粉嫩柔软的孩子之后,林旭也禁不住溢出满脸的笑来,一边看着昀哥儿,一边笑道:“真像阿福小时候……”

    人说儿随娘女随爹。阿福长得偏清俊秀气,眉眼间更像海棠多一些。眼前这个小小的肉团团,之前宜萱宜衡毫不迟疑地说哪儿哪儿都像秦铮,这会儿林旭又说像阿福,言下之意就是像海棠……反正邱晨是没看出哪儿像谁来,只觉得跟之前见过的小婴儿都差不多,一样红呼呼粉嫩嫩的。

    听林旭说昀哥儿像哥哥,阿满有些不高兴了,嘟着嘴巴瞪着眼睛趴在昀哥儿脸上瞅来瞅去好半天,才郑重地宣布:“二叔说的不对,弟弟的嘴巴像我,都是小小的。”

    邱晨闻言下意识地看过去,还别说,昀哥儿虽说年纪小,但五官的雏形也基本能够看出来了,这会儿睡得沉,小小的嘴巴嘟着,微微张开一条缝儿,还真是跟阿满睡觉的样子有些像。

    转眼再看阿福,同样不是大嘴厚唇,邱晨忍不住摇头失笑,这兄妹俩的嘴巴根本一样好吧,哪能分出像谁来!

    林旭没有多待,看过了昀哥儿和大嫂,见母子俩均安,也就放下心来,告辞回房去了,临走还把阿福阿满带了去。

    第二日,邱晨自觉恢复了许多,腹部的余痛缓解了许多,身上也觉得没那么乏力疲惫了,人精神了许多。

    过了早饭不久,梁国公府就打发人送来了一些物品,有布料、小儿衣物鞋帽、还有小孩子用的赤金项圈、玉佩等物。这些邱晨并不意外,让她略有意外的是,来送物品的不仅仅是李夫人打发来的两个婆子,还有三爷秦遥和六爷秦灏。秦遥是宜萱宜衡姐妹的胞弟,同为徐姨娘所出。六爷秦灏则是李夫人所出的嫡子。

    平日里,这兄弟俩交情平平,也不见多亲厚,今儿居然能一起前来送贺礼,秦遥和秦灏还各自准备一个小巧的玩意儿,做为长辈的礼物。秦遥是一个青玉的九连环,秦灏是一只小巧的青瓷婴儿枕,虽说都算不得多名贵,但这份心意邱晨却还是很感激的,特意让陈氏出去致了谢。

    秦遥摇着头道:“不过是给小侄儿的玩意儿,不值什么……原本想着明儿洗三送过来的,今儿去夫人那里请安,恰逢夫人打发人过来送东西,我就自请了过来。”

    秦灏看了秦遥一眼,也跟着笑:“是啊,大嫂给我们生了小侄儿,我们当叔叔的也惦记着,过来问候一声也是应该的。”

    说到这里,回头看见秦遥笑笑正要接话,他连忙又道:“既已知道大嫂和昀哥儿皆好,我们兄弟就不打扰大嫂休养了。劳烦嬷嬷跟大嫂回禀一声,我娘亲说了,明儿一早就过来,给昀哥儿备办洗三事宜。”

    说完似是挑衅地瞥了秦遥一眼,率先辞了出去。秦遥略略有些黯然,却也没再表现出什么来,紧跟着也告辞离去。

    邱晨听了陈氏的禀报,还真是有些头疼。但也知道,洗三算是大事,李氏能来主持说出去是给了她很大的面子,她要是有什么拒绝甚至不高兴,都会被人传为不知好歹,甚至忤逆长辈。

    算了,只要安排好了人手看好了昀哥儿,然后将备办的事情安排一下,不至于太过豪奢惹眼,至于其他的,就由着李氏去好了。

    等陈氏送两位公子回来,邱晨特意地把陈氏和蒸雪、奶娘王氏叫到跟前,仔细地耳提面命了一回,陈氏明儿定要四处操持,顾不上细处,邱晨就让蒸雪和王氏任事儿不用管,只管看好昀哥儿,任何时候都不能让昀哥儿离了手,更不能离了眼。

    王氏虽是小户出身,却也是个清爽温厚的,当即和蒸雪郑重应了。

    邱晨又叫来玉凤、青杏和承影,嘱咐三人把好送来的礼品和库房,防止有人趁乱送进些妨碍之物来,当然,也防止有那眼皮子浅的的趁着人多混乱,偷摸夹带。

    剩下的含光、旋冰和月桂、小喜,含光旋冰被叮嘱,跟着林氏和汪氏两人,负责招呼来客,看着上茶上点心,不能慢待了谁。小喜负责看好厨房,一定不能放生人或者不相干的人进去。邱晨还特意叮嘱了一句“不管是谁,也不管是跟谁来的。”

    至于她跟前伺候的的活计,就交给春俏和冬香。其他六个二等丫头则分派给几个大丫头打下手。

    分派几拨人手,邱晨一直留了陈氏在跟前,有什么她想不到的,不够周全的,陈氏也在旁边提醒一二,倒是很快就安排妥当了。

    午饭时间,邱晨命厨房装了食盒让林旭带着去了汤先生府。

    吃过午饭,她带着昀哥儿午睡,陈氏则带着婆子丫头们整理打扫,为第二天的洗三礼忙碌筹备着。

    未时末刻,宜萱带着两只大箱子上了门。

    一见邱晨,宜萱就笑道:“大嫂,妹妹提前来看看,明儿算是咱们昀哥儿第一件大事儿,我当姑姑的也来尽尽力!”

    邱晨自然欢喜地致谢。

    宜萱又道:“你别理会这些,尽管好好养着,我跟婆婆说过了,今儿晚上就住在大嫂这里了,明儿一早有些事情也好起早安排。”

    对于宜萱这样实心实意的帮助,邱晨自然只能感谢的。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宜萱正要起身去各处转转,就听到小丫头通报,说是长乐公主府的常夫人来访。

    长乐公主府的常夫人,自然是唐府常老太太的侄孙女常佳仪,之前常老太太过寿时,常佳仪对邱晨很是热络,当时还说过了就上门来拜访的,却不想一别之后两个多月,常佳仪并没有出现,如今邱晨顺利生产了,常佳仪很及时地上了门……这其中不知有什么缘由,却让邱晨总觉得有些疑惑。

    人到了门口,自然要请进来,常佳仪穿着仍旧明艳非常,人也精神奕奕,妆容精致。

    见了邱晨就当先笑着道:“姐姐看起来还不错,气色精神都好……”

    随即,常佳仪问过昀哥儿,知道昀哥儿被奶娘抱下去喂奶了,也就不再多问,在邱晨炕沿上坐了,笑着道:“姐姐可怪我言而无信,说来没来?唉,也是一言难尽,我们府里有件事儿,这些日子就忙它了。呵呵,好在如今都料理干净了,这才能过来看望姐姐!”

    既然人家府上有事儿,看样子似乎还挺棘手的事情,邱晨和宜萱谁也没那么八卦,去探听别人的秘辛。邱晨笑着摇头道:“谁家里保准没个急事儿?你这么说就太客气了。你今儿不是来了么?妹妹来了正好,我哪儿哪儿都不能去,连书都不能看,正闷得发慌呢!”

    听邱晨这么说,常佳仪笑容更盛,在伸手拿了大迎枕放在邱晨后边,扶着她靠舒服了,这才叽叽咕咕地说起话来。

    常佳仪刚来,宜萱也不好立时离开,于是陪在下手,三个人叽叽咕咕地说起话儿来。

    不过,显然三人说话找的时机不对,常佳仪刚坐下没多会儿,青杏一脸欢喜地匆匆进来,对邱晨曲膝道:“夫人,二舅老爷和大舅太太来了。另外,正定府云府、安阳府郭府、唐府、吴府、许府、廖府也打发了人来给夫人道贺。”

    邱晨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大嫂和二哥来了?快……你带着人去安置下来,让他们暖和暖和,再过来说话!”

    ‘快请进来’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却一下子想起自己屋里还坐着常佳仪和宜萱两个女客,宜萱说起来是亲戚见个面儿还好,常佳仪却不太方便见外男。再说,大嫂二哥一路旅途劳顿的,又冷又累,也不知怎样,还是先安顿下来,暖和暖和歇一歇再来更好。于是又连忙将到嘴边儿的话咽了回去,换了一句吩咐。

    青杏眼中闪过一抹了然,连忙答应着,笑道:“夫人,奴婢让厨房送些热汤热水的过去,让二舅老爷和大舅太太暖和暖和吧!”

    “成,你看着铺排吧!”邱晨笑着挥挥手,青杏朝着邱晨和常佳仪三人曲曲膝,脚步轻快地去了。

    从正定府到京城有四百多里路,从安阳府到京城更是差不多有七八百里路,邱晨昨儿刚刚生产了,第二天正定府安阳府的贺客就到了,这可不是一般的速度。虽然她们也明白必定是提前就打发人启程,但能赶在洗三前到达,很明显是真上心了。若仅仅一家两家还不意外,可正定、安阳五六家一起到达,而且其中多为当地最高层次的官宦人家,这就由不得让她们看向邱晨的目光多了份沉思,之前只知道这个女子出身乡村,有一双点石成金的手,如今看来,能有这份人望,可不止是能挣钱就能做到的!

    对于邱晨的安排,常佳仪自然看到听到,也明白其中的原因,略略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今儿就不多打扰你了,不说别的了,明儿的事情我就自己请个差事,别的不行,招呼招呼客人妹妹还能应付。”

    她如此说话明显带了示好之意,不论其中原因如何,邱晨也不好拒绝,自然满脸欢喜地答应下来,又托宜萱替她送送,常佳仪也不客气,俯身笑道:“姐姐就安心养好身子,别的事就不用多想了!妹妹就先回去了,明儿一早准来!”

    送走了常佳仪,邱晨就坐不住了,叫进含光和旋冰,打了温水过来,伺候着她擦洗了手脸脖颈等处,重新梳了头发绾在脑后,换了一身整洁干爽的衣裤,收拾好了,拿着把镜上下看了看,确定自己脸色略有些苍白外,倒还好,就连忙吩咐人去请杨树猛和俊文过来。

    小丫头得了吩咐,飞奔着跑去二门传话,大概小半柱香功夫,屋外脚步声响起,就有小丫头通报进来,说大舅太太到了。

    邱晨从刚才就躺不住了,就靠坐在炕上等着呢,一听这声通报,立刻坐直了身子,探着身子往外看着,一边连声吩咐道:“还不赶紧请进来!”

    “呵呵,一听这声气儿就知道身子养的不错!”周氏人未进门,带着喜意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

    随即就听到宜萱在旁边附和笑道:“大舅太太说的是,大嫂虽然遭了些罪,但身子还算好,今儿已经比昨儿强了许多了!”

    邱晨听得心里火热,连忙叫:“大嫂!”说着,抬腿就要下炕,却因为一时激动把刚刚送进来的昀哥儿给吵醒了,小嘴儿一撇,眼睛都没睁开就哭起来。

    “嗬,这个嗓门儿也豁亮,听着就是个有劲儿的小子!”周氏的声音传进来,满满地都是喜悦,脚步也不自禁地加快了许多,也忘记了做客的礼仪,竟越过宜萱径直往里走来。

    青杏紧跟着上来,笑着对周氏道:“大舅太太,您脱了大衣吧,暖阁里火生的旺,您这一进去非得热出一身汗来!”

    周氏也缓过神来,呵呵笑着,将身上的珍珠皮大氅脱了交给青杏,又随手把头上的皮套儿也摘了,一股脑塞进青杏手中,略略停了停,搓了搓手,散了散寒气,就不等再有人招呼,径直自己挑了门帘子,抬脚进了暖阁。

    邱晨伏着身子轻声哄着昀哥儿,小家伙儿似乎听到了动静,不哭了,却也不睡了,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四下里看着。经过邱晨的吩咐,小家伙儿的双手总算是从襁褓的束缚中解放了出来,还没有胖起来的小手奋力地挥动着,却总是不明所以,一下子砸到身旁的被子上,又锲而不舍地继续抬起来挥动,又一下砸在自己的身上……

    周氏绕过屏风,一眼看到炕上坐着的妇人,穿着一件丁香色绣了简单缠枝花纹的丝绵小袄子,身上盖着一床被子遮住了腰部以下和双腿,只是一眼,周氏就看到炕上的人肩背仍旧瘦削,头发乌鸦鸦的,衬得一张清丽的脸庞不见丰满,比在家时更加白皙细腻,白的有些半透明甚至缺少了血色。

    从海棠定下这门婚事,不管外头怎么说,怎么奉承,她跟家里人就都担忧着挂心着,自己妹妹地地道道的庄户人家闺女,又是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身份,嫁入那种高门大户人家里,能过得舒心么?

    这一看,周氏就忍不住一阵心酸。嫁过来大半年了,又是怀孕生产的,就是村子里的妇人刚生了孩子也没有这么清瘦的,海棠却一点儿没见胖……妹妹这明显是过得不舒心啊。

    “妹妹……”刚刚脚步飞快的周氏,看着妹妹这般模样,反而脚下像是使了绊脚索,沉重地让她几乎卖不动步了。好不容易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叫了一声,眼泪却随之不受控制地滚滚落下来。

    “大嫂!”邱晨看到周氏,也是又激动又欢喜的,眼圈儿也禁不住红了,却还没有周氏那般失态,哽了一下,就连忙笑着招呼道,“大嫂,这么天寒地冻又天长地远的,你咋也来了!”

    嘴里埋怨着,脸上和眼睛中却慢慢地流溢这欢喜和激动。

    抹把脸,连忙笑着招呼:“大嫂,快来坐!”

    宜萱见姑嫂俩如此,连忙上前打圆场,扶着周氏的手臂道:“大舅太太,您不来,我大嫂不知道想成怎样,可见了你,又忍不住担心您一路上受累受冻的,这听着是埋怨,倒是真心的关切了!”

    不用宜萱说,周氏也没有计较邱晨的埋怨,她们姑嫂早就处习惯了,唠叨和埋怨往往是关切最直接的表达方式。

    不过,这会儿周氏心里认定自家妹妹在秦家受了委屈,自然对宜萱这个小姑子就难免有些迁怒,于是抬手抹了把泪,抽回自己的手道:“让他姑笑话了,我们姑嫂这么掏心掏肺地说话习惯了,不用说我也知道她是挂记我呢!”

    这话在周氏已经算是最含蓄的表达了,宜萱却听得很明白,人家姑嫂是‘掏心掏肺’,她这姑嫂可就难说了!宜萱微微蹙了蹙眉,随即微微一笑,没再说什么。

    周氏显然也没有心思跟旁人多说话,说完那句话,也没理会宜萱如何,径直大步走到炕边儿,凑到近处仔细打量着邱晨的脸色道:“妹妹,你……还好吧?”

    “大嫂,我好着呢!”邱晨握住周氏的手,两只手包裹着周氏粗糙的手掌,细细摩挲着笑道,“大嫂,倒是你,这么大冷的天,又路途遥远的,怎么还过来了……爹娘和大哥都好吧?俊言俊章几个小子怎样?俊礼和俊仪呢?”

    一口气将家里的人都问了一遍,周氏眼里含着泪花儿,却连连点头笑道:“都好,都好着呐,你不用惦记着家里。俊言俊章和俊礼这回都跟着来了,刚刚跟了你二哥在前头洗脸换衣裳呢,一会儿过来你就能见到了!”

    “哎呀,那几个小子都来了啊?太好了!”邱晨欢喜无限的几乎欢呼起来,躺在她跟前的昀哥儿不知道是被声音惊到,还是努力挥动了半天拳头没有达到目的,终于气馁地将两条小短胳膊一伸,皱着眉头咧开小嘴儿委屈地大哭起来。

    周氏笑着惊讶道:“哎哟,小小子嫌乎我们没理他,着急了!”

    一边低声说着话,一边俯身轻轻拍着昀哥儿哄起来。

    昀哥儿算是个很好哄的孩子,周氏轻轻地拍了几下,嘴里哼着哄孩子的民间韵律,小家伙儿很快就止了嚎哭,睁大眼睛盯着周氏看起来。

    “哟,你看这孩子的一双眼,乌黑乌黑的,一看就是个聪慧的!”周氏低声夸奖着,伸出一根手指让昀哥儿握着,一边逗弄着一边笑道,“是不是啊昀哥儿?咱家昀哥儿最聪慧了是不是?”

    邱晨看着周氏像模像样地跟孩子说话,笑着抬头看了宜萱一眼,回头跟周氏道:“大嫂,宜萱是昀哥儿的二姑母。我进京后人生地不熟的,多亏了她和四妹妹宜衡,经常过来陪我说话,今儿也是提前过来的,为明儿的洗三过来帮我张罗的。”

    听了邱晨这番话,周氏又转回脸看向宜萱,目光中已经没了刚刚的抵触和迁怒,温厚地笑着点头道:“妹妹嫁进京里,一家人就担心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多亏了他姑照应维护了!”

    宜萱也是个爽利洒脱的性子,见周氏如此,也连忙笑道:“大舅太太客气了,我们姐妹们跟大嫂投脾气,说话能说到一处去,自然来的多。说什么我们照顾大嫂,分明是大嫂维护看顾我们姐妹,对我们姐妹疼爱良多!”

    周氏又客气地寒暄了几句,周氏温厚淳朴直爽,宜萱性子爽利又是会察言观色的,几句话就让周氏消了之前的芥蒂,两个人说话也越来越投契起来。

    昀哥儿挥着胳膊玩了一会儿,困倦了,撇撇嘴又想哭,邱晨就给他喂奶哄他入睡,周氏和宜萱也到另一旁的椅子上坐着说话。宜萱说邱晨入京后的情形,说京城的节日庆典的热闹风俗,周氏就说安阳府的风俗民情,说地里的庄稼湖里的莲藕鱼儿,明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内容,居然也说的热闹非凡。

    邱晨没办法理解这份和谐,安心地躲在帐子里喂奶。

    昀哥儿吃饱睡去,邱晨掀开他的小包被看了看,尿片儿果然又湿了。换掉尿片儿,邱晨揽着孩子闭上眼睛小憩片刻,青杏轻手轻脚地过来禀告,说二舅老爷和几个表少爷都来了。

    邱晨连忙起身,抬手整理了一下衣裳头发的功夫,杨树猛带着三个皮小子已经走了进来。

    俊礼跑的最快,第一个跑到炕前,却在距离炕边儿三四步的地方一下子停住了脚步,抬头有些害羞地看着姑姑腼腆地笑着,又转回头去寻求父亲和哥哥们的支持。

    将近一年未见,俊礼变化不多,倒是俊言俊章两个淘小子窜高了一大截,原本两个调皮的小猴子,如今俊言一身宝蓝俊章一身靛青,并肩而立,俊言浓眉大眼五官端正,俊章英眉俊眼容貌俊秀,一个虎气一个斯文,却都翩翩然如小树般挺拔俊秀,竟都成了翩翩少年郎。

    邱晨忍不住就溢满了一脸的笑,“俊言俊章都长成大孩子了!……”

    说到此处,目光一转看到俊礼很难过皱了脸,连忙笑道:“俊礼也长大了,成大孩子了!”

    这话一出,俊礼刚刚皱成一团的脸瞬间舒展了开来,跟着咧开嘴笑起来,一下子露出豁牙的黑洞洞,又平添了一团诙谐可爱!

    俊章伸手牵了俊礼,跟俊言一起来到邱晨炕前,恭恭敬敬长揖及地行礼问安,邱晨摆摆手,见孩子们坚持,也就坦然受了。然后又坐直身子给走过来的杨树猛作势一福:“二哥!”

    “呵呵,啥时候跟二哥也这么客气了!”杨树猛压低了声音轻笑,目光转过来看着襁褓中的昀哥儿,端详了片刻笑道:“这小子眉眼像你小时候,长大了一定是个俊的。怎样,起了名字没有?”

    邱晨暗笑,还真是自家向自家,宜萱宜衡毫不犹豫地说孩子像秦铮,杨树猛又说孩子像海棠……真是!

    “起了,他祖父给他起了名字,单字一个‘昀’。”

    “秦昀!嗯,亲家老爷取的名字,自然是好的!”杨树猛笑着道。

    俊言俊章和俊礼哥三儿也走上前来,俯身看孩子,俊礼小小声的道:“怎么跟小六儿一样?皱巴巴的跟个老头儿似的!”

    杨树猛连忙呵斥,却被邱晨笑着将俊礼护住。招呼来奶娘,将昀哥儿带出去睡觉,她就搂着俊礼说了几句话,问俊礼的学习,问二嫂赵氏和小六儿俊仪的情况,之后打发月桂带着哥三个去西书房看书吃点心。

    宜萱跟杨树猛见过礼,拉着周氏去了厨房,说要看看明天待客的菜品和点心等物,屋里就只剩下杨树猛和邱晨兄妹俩,简单说了几句家里的情况之后,杨树猛就开始跟邱晨回报南沼湖、四个庄子和刘家岙、安阳两处作坊的情况。

    南沼湖今年莲藕莲子菱角鸡头米都喜获丰收,鱼和鸡鸭羊等也长的极好,鱼已经在八月十五前后出了三分之一,等入了冬湖面冻实了,进了腊月再冬捕三分之一,留下三分之一做繁衍之用。鸡鸭每日都能捡不少蛋,公鸡公鸭也逐批卖了一些。羊数量不太多,今年准备将公羊卖掉些,留下几只公羊做种,母羊则全部留下用以繁衍扩大。

    听杨树猛讲的热络欢喜,邱晨自然也欢喜非常,随即又叮嘱杨树猛,让他回去转告大哥,鸡鸭不要盲目扩大,要做好清理和防疫工作,不然一场瘟疫就能让几千上万只鸡鸭死光光,损失惨重。

    之后,杨树猛又说了四个庄子和两个作坊的情形,大致说来都还算稳定,只是四个庄子上种植的玉米马铃薯等物传了名声出去,秋日收获前,有不少周围村民去偷盗回去售卖,杨树勇带着庄户们巡逻抓了几个送去了府衙,判了站笼、戴枷,这才弹压下去。

    一听说站笼,邱晨禁不住心头一惊,连忙问道:“没有死人吧?”

    站笼顾名思义,就是一个仅供一人站立的木制囚笼,犯人被关进站笼之后,脖颈部卡在木笼顶部之上,身体必须站直甚至踮着脚才能够到笼底的木棍,如此站着一时半会儿并不算啥,时间稍长整个人双腿脊柱就会僵化僵硬,行站笼刑罚者又往往置于衙门口外当街示众,风吹雨打日晒寒冬任意摧残,有时候站上一天就能丢掉性命!

    杨树猛看了邱晨一眼,连忙摇头笑道:“没有,没有,你别担心,大哥让人看着呢,不过是给那些人个警告,怎么也不会要了人性命的,放心吧!”

    见杨树猛一脸诚挚,确实不像是哄骗撒谎的样子,加之邱晨也认为杨树勇杨树猛本质还是温厚良善的庄户人,应该不会对偷几穗玉米的人下那般狠手,也就撇开这件事不再追问。

    “我这次进京,带了你说的玉米过来……那东西数量多,装船卸船的不容易,这才耽误了,不然怎么也能在你生产前赶到的!”杨树猛说着有些懊恼惭愧起来,看着邱晨的目光流露出浓重的心疼和愧疚来。

    妹妹一个人嫁进京城里来,举目无亲不说,连妹夫秦铮都出征去了几千里外的四川……生产时无异于一脚踏在鬼门关内,妹妹却只能一个人面对,他这个当哥哥太不称职,太对不住妹妹了。

    邱晨笑着拍拍杨树猛的胳膊道:“二哥别这么样,我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连自己个儿都照料不好,怎么照管阿福阿满?旭哥儿恰好过来了,为了我生产没有跟郭老先生回去,一直陪着我了!”

    看杨树猛脸上愧色不减,邱晨又笑道:“您别难受自责了,秦铮临走安排的很妥当不说,还有秦家那边呢,发动的突然,她们指定会过来许多人……昨儿一大早,夫人和孩子两个姑姑就过来探问,昨儿下午一下衙,孩子爷爷就亲自过来,还给孩子起了名字……二哥,我真是挺好的,秦家人对我挺好,也认识了一些人……呵呵,再说了你们这会儿来可不算晚,明儿昀哥儿洗三,指定人多喧闹,你们来了正好帮我招呼招呼客人!”

    经过邱晨这一番劝慰开导,杨树猛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许多。看着邱晨连连点头:“嗯,哥哥知道了。”

    又问:“旭哥儿呢?怎么没见人?”

    邱晨笑着将林旭得了汤老先生青眼的事情跟杨树猛说了:“旭哥儿在家里陪了几天,今儿晌午被我撵着去看望老先生了。到这会儿还没回来,估计是等着孩子们一块放学回家了……嗯,这会儿快申末了,酉时中他们就能回来了!”

    说到孩子们的学业,邱晨又笑着跟杨树猛道:“我还没给大嫂道喜呢,这回俊文俊书哥俩儿过了府试,只要明年春天能过了院试,就也有秀才功名了。……俊文年纪不小了,转过年来都二十了,有了功名也能说个好亲事了。”

    杨家虽然之前家境清贫不能供应孩子们读书,杨家老少却最是崇尚读书人的,如今俊文俊书兄弟俩接连顺利地过了县试、府试,再过院试就能成为秀才,就算正式有了功名了,老杨家的门楣都能高出一层去了,真真正正的改换门庭。杨树猛一听邱晨提起这事儿,立刻绽开满脸喜色来,尽管他已经努力克制了,却怎么都克制不住,反而因为这克制,让他显得有些特别骄傲和得意,有点儿怪,更多的却是可爱,惹得邱晨忍不住笑得伏倒在炕上。

    两人又说到俊言俊章,杨树猛的骄傲和得意略略收了些,摇着头笑道:“那俩熊孩子不惹祸就成,不跟他们哥哥听说,也没那份聪慧劲儿!嘿嘿,嘿嘿……”

    明明很满意很骄傲,偏偏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还口不对心地说些贬低的话来评价自己的孩子……这种习惯仿佛是国人千百年来谦逊知礼的传统,却让邱晨很不以为然。

    现代教育的改革,让更多的家长了解了表扬和鼓励对孩子成长的帮助,家长给予的表扬和鼓励,能让孩子更自信,更有勇气面对。相反的贬低和批评,却往往让孩子心灰意懒,谨小慎微……

    邱晨很不客气地白了杨树猛一眼,道:“什么啊,我还不知道啊,俊言俊章两个小子论聪慧一点儿不比俊文俊书差。当然了,俊言小子好动,俊章小子心眼儿多一些,爱动嘴不爱动手……他们俩啊,我看着一个是将才,一个是当官的料,将来必定有大出息的,哪里像二哥说的那般不堪了!”

    被妹妹毫不客气地抢白了一顿,杨树猛也毫不在意,摸着脑袋嘿嘿地憨笑着:“那俩小子一天不打上房揭瓦,皮得很。再跟你这么夸他,早把尾巴翘天上去了,哪里还能管的了啊!”

    邱晨白他一眼,决定明智地改变话题。什么鼓励教育、赞美教育,别说对杨树猛这个庄稼汉,就是对这个时代居于高位的官宦勋贵家的家长来说,也无异于对牛弹琴。这个时代讲究的是棍棒之下出孝子,严父慈母,抱孙不抱子……父亲讲究的是在孩子面前保持严肃的形象,跟什么鼓励教育、赞美教育根本不搭嘎好吧!

    “阿福阿满走后,俊言俊章俊礼几个小子还早晚锻炼吧?”邱晨换了话题。

    杨树猛笑着点头:“练,小的还想偷懒,俊文俊书都大了,到时候就叫着三个小的去了。你不知道,连小六儿也看着眼热的不行,还没等会走呢,每天一睁开眼就扯着你二嫂往操场走……那也是个皮的!”

    说起小儿子,杨树猛脸上的笑意深了许多,眼中不容忽视的宠溺让邱晨很是无语。小孩子可爱,大了会调皮淘气了,就成了一天不打上房揭瓦了!真是!

第四百一十章 洗三

    周氏和杨树猛几人来的恰好是腊八,邱晨之前将过节的事情都丢给了周氏,这会儿大嫂、二哥和俊言几个孩子来了,人多了自然就张罗着热闹热闹。

    邱晨不能出门,却不妨碍她吩咐下去,下头那么多丫头婆子立刻忙碌起来,原本家里就备了许多食材,腊八粥也是容易,不过一个时辰就够了,加上来客不多,连郭府等派来的婆子管事都算上,也不过二十来个人,准备起来并不费事。

    吩咐完活计,邱晨笑呵呵地对周氏道:“嬷嬷也不提醒我,倒是忘了一件事,这些日子,加上我生产期间府里人都尽心尽力,安守本分,做得很好,如今哥儿顺顺妥妥落了地,我也该奖赏一回,加上这回过节……嗯,沐恩院里我身边伺候的丫头婆子和进产房伺候的一人十两银子。其他人五两银子。其他各处的管事每人五两银子,余下的每人二两银子,让大伙儿跟着欢喜欢喜!”

    话音未落,屋里伺候的青杏承影就欢喜地跪倒在地谢开了赏,邱晨笑着扑着炕沿笑嗔道:“瞧瞧你们,就这点儿出息,也不怕让舅太太和姑奶奶笑话了去!”

    青杏欢欢喜喜地磕了头爬起来,笑着对旁边乐呵呵看热闹的周氏和宜萱道:“奴婢们得了赏欢喜,更是为夫人和哥儿欢喜,欢喜的傻了,舅太太和姑奶奶可别笑话了!”

    周氏满脸是笑,点头道:“这是该欢喜,不笑话,不笑话!府里其他人我不管,这个屋子里伺候的,还有进产房伺候的,我也有赏,进产房的一人五两,其他一人二两银子!”

    宜萱一听这话,也跟着笑道:“我也有赏,跟舅太太一样,再加上你们四姑奶奶的份例,进产房伺候的一人十两,其他人就一人五两吧!”

    “哎哟,谢谢大舅太太赏,谢谢二姑奶奶四姑奶奶赏!”青杏等人又惊又喜,脸几乎笑开了花,连忙又齐齐磕头谢了赏。

    邱晨笑得撑不住,一边笑一边摇头。看她这几个大丫头听到个赏字这高兴劲儿,一脸财迷样儿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赏赐的消息仿佛插了翅膀儿,倏忽间就传尽了整个沐恩院,进而又传遍了内院、外院……

    早就听夫人身边的人说过夫人赏赐最大方,这次得了小公子,她们欢喜着期盼着,没想到,不但夫人厚赏了,连舅太太和姑奶奶也有赏……当然了,沐恩院外头的人就没有后边两份儿了,从而,对沐恩院的差事就更加艳羡起来,只要沐恩院的人员有变动,就有无数人卯足了劲儿想着把自己或者自家人送进去当差,不说别的,就夫人节庆日的赏赐,都比别处厚上许多呢。

    不说靖北侯府上下喜气洋洋地过腊八节,大多数人则为第二天的洗三礼做着准备。

    酉时中,林旭带着阿福阿满准时回来,叔侄三人一进门就直奔沐恩院,看到杨树猛和周氏、俊言俊章俊礼几个,无不欢喜异常,阿福阿满跟大舅妈和二舅舅行了礼,转眼就带着俊言俊章俊礼跑去西屋里玩耍去了。

    林旭见过礼,陪着说了几句话,就带着杨树猛去了前头的客院,屋里就只剩下周氏和宜萱两个人。

    宜萱笑着对邱晨道:“大嫂,刚刚我跟大舅太太商量了,明儿搅盆礼就由大舅太太主持。”

    搅盆礼一般由孩子的外家长辈担任,就是在洗儿前搅动洗澡盆里的水,代表长辈祝福的一种礼仪形式。但杨家出身庄户隔得又远,之前连邱晨都没敢想大嫂和二哥能赶了来,就跟陈氏商量了,请唐家老太太做这个事儿,这会儿宜萱又提起这事儿,邱晨略略迟疑了下,随即就笑了。

    将之前的安排说了,又道:“搅盆儿我们安阳那边没这个风俗,大嫂也没经历过,我倒是想着让大嫂做另一件事,搅盆后还要落胎发,那活儿交给别人我可不放心,就交给大嫂吧!”

    周氏本来就温厚,之前宜萱跟她提起搅盆的事儿,她也没多想,能给自家外甥做事儿,她自然高高兴兴就一口应了。如今听邱晨这么一说,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很欢喜道:“还亏得海棠这么一说,要真让我上去,怕是要闹了笑话儿了……二姑奶奶,你是不知道我们那儿的风俗,没有京城里这许多礼节,这样,我就给孩子落胎发……你待会儿跟我细细地说说,落胎发落哪里,落多少……”

    宜萱听邱晨说已经请了唐老太太,心里就咯噔一声尴尬不已起来,本来是好心却差点儿添了乱……见邱晨和周氏这么爽快地把事儿说开了,两个人也没有任何不虞之色,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难免有些真心羡慕起这一对姑嫂来。

    她自己是媳妇也是小姑子,更见多了其他人家姑嫂之间的相处,互相冷淡防备的还是好的,更有的互相算计暗下黑手,再看杨家这一对姑嫂,竟相处的比亲姊妹还亲近,是那种完全信任完全依赖的亲近,说话不用揣摩寻思,不用勾心斗角,完全直来直去……

    一个庶出女儿,能够在梁国公府里顺利存活下来,并嫁了相对不错的婆家,日子过得也还算舒坦,宜萱宜衡固然有徐姨娘的保护,两姐妹,特别是宜萱自然不是没有心机手段的。但看着邱晨和周氏的相处模式,她不由自主地羡慕起来,她若是能够真心相对,是不是也能够得到大嫂的真心回应?!

    又有一些细节,邱晨干脆叫了陈氏过来跟宜萱和周氏她们商量着安排去。周氏因为是外家客人,要做的事情不多,宜萱虽说是姑奶奶也是客,这会儿她自己跟邱晨却不拿她当客人了,直接撂了手让陈氏跟她商量着把第二天的事情又捋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大的遗漏处,这才去外屋里吃晚饭。

    邱晨之前吃过一次,这会儿还不饿,让奶娘王氏把昀哥儿抱过来,她看着点儿喂了一遍奶,就搂着昀哥儿小憩了一会儿,道戌时末,邱晨又用了宵夜,然后让王氏喂了孩子一次,她就带着昀哥儿安置了,王氏就破例安置在了她屋里的暖榻上,以便夜里起来伺候昀哥儿换尿布喂奶什么的。

    昀哥儿很省心,夜里就起了两次,吃了奶换了尿片儿很快就又睡着了。邱晨第一天晚上自己带孩子,又有王氏和月桂帮衬着,也没觉得累。第二天一大早醒来,感觉身体状况又好了些,乏力和疼痛消退了许多,恶露的量也少了些,可见恢复的不错,她自己不由暗暗欢喜起来。

    因为有事儿,邱晨也没赖床,醒来就唤了丫头进来伺候,到底要了热水擦洗了一下,换了一件大红色绣玉兰花开的袄子,一件石青色十六幅马面裙子,头发梳了个富贵髻,简单戴了两只累丝人物故事金簪,戴了大红色嵌珍珠抹额,经过两天休养,脸色好了许多,邱晨又略略敷了一层薄薄的细粉,淡淡地扫了一抹胭脂,整个人立刻就气色红润精神奕奕了起来。

    虽说周氏看着邱晨又瘦气色又不好,但邱晨还是比之前略略丰腴了一点,特别是胸部和腰身,虽然还称不上胖,却比之前的单薄略略丰腴了些,衬着红润的气色、简单而得体的穿戴打扮,整个人都看着富贵了许多。

    春俏在旁边看的傻傻的,下意识地赞叹:“夫人这一打扮真好看!”

    邱晨瞥了丫头们一眼,摇头笑笑从穿衣镜前退开,含光笑斥道:“你个眼皮子浅的丫头,夫人不过略略打扮了些,这才到哪儿,你没见过夫人结婚时穿的大礼服,那才叫真好看呢!”

    春俏往后退了一步,笑着道:“姐姐说的对。不过我是看着夫人生完小公子略略胖了些,比原来瘦时好看了!”

    邱晨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头,随即又暗笑着摇摇头。这个时代虽然不推崇痴肥,却更看不上瘦骨伶仃的样子,这个时代讲究的是肤若凝脂,气色红润,见面说谁胖了绝对是夸奖的话,不像现代那样谈胖色变,九十斤的人都喊着减肥……毕竟在现代生活了三十几年,某些观点理念已经深入骨髓。她不会病态的把自己折腾成排骨精,却也不想让自己丰腴成肥婆。

    一边想着,邱晨抬起手臂闻了闻,微微皱了皱眉头。这几天一直出汗多,却没法子痛快洗回澡,头发更不能洗……虽说刚刚擦拭过了,她仍旧隐约闻着自己身上有股子汗酸味儿。

    玉凤在旁边看着,有些无奈地笑笑,低声道:“要不拿些香末子来熏熏?”

    邱晨苦恼地放下手,摇摇头道:“算了……本来单单一股汗酸味儿,再熏上香混在一处,香不香酸不酸的,更难闻了!”

    另外,香料多有刺激性,别说她不喜欢,就是昀哥儿太小,浓郁的香气也受不住,万一过个敏啥的,就麻烦了!

    “算了,你打开外间的窗户透透气吧!”邱晨吩咐着。

    玉凤回头看看一直沉默的汪氏和蒸雪含光几个丫头,见几人面面相觑着,谁也不肯动。

    汪氏突然开口道:“外屋开窗透透气也好,把门帘遮严实些,也不至于让夫人和小公子受了风!”

    几个丫头互相看看,玉凤起身去外屋,把窗户开了一条缝儿,再转回来,邱晨已经上了炕,含光蒸雪正伺候着她靠着大迎枕歪着歇息。

    屋里没有地笼,站在地上久了,还是觉得脚底下发凉……不管邱晨相不相信‘坐月子’的种种避忌,但她也不想拿自己的身体健康来开玩笑,能注意的还是注意些的好。

    玉凤笑道:“夫人这会儿赶紧歇歇吧,过会儿客人们来了,夫人想休息也不得空了。”

    邱晨长长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玉凤看了看青杏,两人相视一笑。扯了一条薄毯子给邱晨盖了腿脚,这才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分派开人手,去四下里忙乎了。

    常佳仪果然没打诳语,邱晨刚刚吃过早饭,辰初身份,她就第一个到了。没多会儿,宜衡也到了。

    不过让人略略意外的,定南侯夫人容氏紧跟着到了。这一次没带青华小姐,只带了儿媳妇白氏。

    邱晨起身迎在里屋门口,定南侯夫人笑着走上来握了邱晨的手,上下打量了几眼,含笑道:“不错,看这气色红润就知道养的不错!……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咱们就该如此,不管男人们去哪里,多久不回来,自己个儿要先将身子骨养好了,把家里照应好,男人们打起仗来才能没有后顾之忧!不管男人们走到多远,离开多久,终究也是要回来的。”

    容氏这话怎么好像劝慰她什么似的?心里微微讶异着,邱晨却含着笑连连点头称是道:“多谢夫人教导,听夫人这么一说,我才知道自己做的还不够……呵呵,以后我再有什么犯难事儿可就找夫人请教了,到时候夫人别嫌我烦才好!”

    容氏笑着拍拍她的手道:“怎么会嫌烦,你我脾性投契,我巴望着你天天过去说话儿呢!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邱晨答应着,跟白氏互相见了礼。正要招呼着定南侯容夫人婆媳俩进屋,外头小丫头又通传,说唐府的老太太和大太太一起到了……

    容夫人笑笑:“你也别忙乎我们了,且去招呼客人,我们自己过去就是!”

    邱晨曲膝告罪,很开唐老太太和大太太一起进来,邱晨上前行礼见过,唐老太太拉着邱晨的手说了两句话,就带着唐家大太太去了花厅。

    随后,梁国公府李夫人带着二儿媳妇田氏和徐姨娘到了。

    不管是不是继室,李夫人如今可是邱晨正牌子的婆婆。

    邱晨赶紧上前行礼,应着李夫人进门。李夫人倒是和蔼的很,笑着道:“哥儿呢?快抱出来我看看……前儿老爷从这里回去,就一直赞不绝口的,说是刚落生就能四下里看人了,哭的也大声,一看就知道将来是个出息的!”

    邱晨默默听着,听李夫人提及昀哥儿,却并不说昀哥儿已经起了名字,又说起梁国公秦修仪对孩子的夸赞……她的目光扫过李夫人身后的田氏,果然看到田氏眼中一抹没来得及掩饰的忿恨和嫉妒。

    暗暗叹了口气,邱晨恭恭敬敬迎着李夫人进了次里间坐定,这才吩咐丫头进去让奶娘将昀哥儿抱出来。

    奶娘抱着昀哥儿来到李夫人面前跪下,算是替昀哥儿行了礼。李夫人将手上的茶杯放在几上,不急不缓地道:“快免了,免了,多大点儿小人儿,哪里用得着这么多礼数!”

    邱晨接过昀哥儿,笑着道:“夫人宽厚,可这礼也不可废。”

    李夫人笑笑,招手道:“赶紧把哥儿抱过来让我看看!”

    邱晨含笑将昀哥儿抱到李夫人跟前,大红色织锦缎的包被中,小小子已经脱了最初的皱巴巴模样,脸颊略略长了些肉,看起来比刚落生时更好看了些。不过,小家伙儿刚刚吃饱了,这会儿正睡得香甜,被抱过来,换了个怀抱也没有醒,一只白胖的小手放在耳边,睡得忘我。

    “嗬,难怪老爷回去不停口的夸,这孩子生的是可人疼,又是老爷第一个孙子……”李夫人没口子夸奖着,邱晨垂了眼,眼角的余光扫过站在李氏背后的田氏,就看到田氏面色忿恨,几乎连掩饰都没有了。

    果然,李氏的话未落,田氏就接着道:“大嫂是个有福气的,本来就儿女双全了,这回又添了个哥儿,真真是锦上添花了!”

    邱晨微垂着头,掩去嘴角的一抹冷笑,只笑着对李氏道:“今儿洗三,京城的风俗礼仪我多有不懂,要夫人多受累了!”

    李氏拿手帕擦擦嘴角,笑着道:“这是应该的,不用说什么。”

    邱晨笑着道:“今儿的事,都是陈嬷嬷跟二妹妹、常氏准备的,我这将嬷嬷和二妹妹、常氏请过来,听夫人吩咐?”

    李夫人笑道:“陈氏是个妥当的,有她安排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你且把她叫来,我询问一二,也就不虞不周全了。”却绝口不提宜萱和常氏。邱晨暗暗猜测着,这李氏刚刚进门时,宜萱已经七八岁了,那会儿说不定二人之间发生过什么龌龊……而看李氏如今的样子,只怕在宜萱手底下没得过好果子吃。

    “夫人说的是,我这就叫陈嬷嬷过来!”说着,邱晨顺势带着孩子退了开去,顺便吩咐小丫头去寻陈氏过来。

    没多会儿,陈氏就来了里屋,跟邱晨低声禀报道:“夫人去了花厅。”

    说着,主仆二人相视一笑。陈嬷嬷就退下去忙着招呼各处了。

    随后,宜萱婆婆翟家夫人、宜衡婆婆邵家夫人也先后到了,还有梁国公府的几个姑奶奶姑太太,各勋贵人家的太太夫人,也悉数登场。不过,这些人大都没进里屋,邱晨也就不用一一起身招呼见礼,倒让她暗暗松了口气。虽然觉得精神了许多,但刚刚生产完两三天,从早上起来忙乎,小半天下来也觉得很是疲惫了。

    有宜萱和常佳仪招呼客人,田氏也跟在一旁照应着,李氏也带着徐姨娘照应着身份高年龄大的一些贵妇人,几人默契地各司其职,既没冷落了谁慢待了谁,又不乏含蓄有礼不会过于热切了谁,倒把各处都应酬的热闹周全,和谐欢畅。

    巳时中,洗儿的吉时。大家伙儿一起来到沐恩院的前院大厅里,宜萱宜衡陪着奶娘王氏抱着裹了大红襁褓的昀哥儿出来,来到前院大厅,将包被打开,露出里头穿了连裤兜兜的昀哥儿来,小家伙儿刚刚睡得香甜,这么摆弄着也没醒过来,仍旧攥着两个小拳头睡得踏实。

    围观的大小贵妇们不由暗暗称奇,站在李氏身边的几个贵妇就滔滔不绝地夸奖起来。

    随后,唐老太太搅了盆儿,周氏作为舅妈在小家伙儿的两侧鬓角象征性地落了一小撮胎发,交给婆子送去给邱晨压在炕席下头。

    众人将或金或玉的礼物放进洗儿盆里,然后收生嬷嬷(稳婆)上前沾了水,象征性地沾在孩子的额头、屁股、脊背、手脚等部位,刚刚还睡得香甜的昀哥儿,被人摆弄的不耐烦皱起了眉头,又有凉凉水滴沾在身上很不舒服,眉头一皱嘴巴一撇,蹬着手脚放声大哭起来。

    “响盆儿啦!响盆儿啦!……”

    随着昀哥儿的大哭,围观众人非但没有着急担心,反而连连欢呼起来。

    洗儿的时候孩子哭了就叫响盆儿,据说响盆儿哭的越响亮越大声,就说明这个孩子身体壮实,长命百岁,而且长大了也越有出息!

    “听听这嗓门儿亮堂的,一定是个有出息的!”唐老太太笑着夸了一句。其他人自然跟着随声附和起来。

    至此,洗儿就算完成了,奶娘王氏赶紧拿包被将昀哥儿严严实实裹了,抱在怀里哄得不哭了,这才又包裹严实了,抱到后院邱晨房间里来。

    那边做完洗儿礼,李氏招呼着各位年长高位的贵妇们,回头对两个稳婆道:“你们两个这回尽心尽力了,这点儿银子是我做祖母的谢意,你们拿去买口茶喝吧!”

    李氏身边的钱嬷嬷递了个荷包给稳婆,荷包入手坠了一下,两个婆子眼中闪过一抹惊喜,飞快地对视了一眼,趴下给李夫人磕头谢了恩,这才心满意足地退了出去。

    昨儿邱晨和周氏、宜萱宜衡放赏,可没遗漏下她们,每个人已经得了二十多两的赏赐,今儿又得了李夫人的打赏,真真是意外之喜了,也难怪她们两个人欢喜的眼睛都几乎看不到了。

    外头热闹喧天地开了席吃饭,然后有诸如唐家、常佳仪、定南侯夫人等亲近的又进来跟邱晨说了几句话,其他人散了席也就告辞离开了。

    到下午未时末,靖北侯府里才送走了最后一拨客人,丫头婆子们收拾打扫不再多谈。

    邱晨吃过午饭带着昀哥儿睡了一觉,唐家、定南侯的人进来打了招呼也告辞了,就连忙乎了两天的宜萱都告辞回家了,屋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了周氏和邱晨姑嫂俩人。

    看着今儿邱晨大装扮气度,周氏暗暗点了点头,想必昨儿初见是生产失血脸色不好的缘故,今儿一收拾看起来就精神多了,看着也富态贵气了……

    周氏坐在炕沿上,轻轻给熟睡的昀哥儿正了正脑袋,声音压得低低的道:“你这会儿坐月子可得好好补补才行,生孩子最是伤元气,不趁着坐月子补回来,以后身子骨儿亏损了,吃亏的可是你自己个儿!”

    邱晨不知道自己哪里看起来像是伤了元气的样子,不过也知道周氏是一片好心,也就随意点头应承着。

    周氏连忙道:“我看你吃的东西可不行,每顿就那么点儿,跟猫食儿似的,别说补了,都吃不饱吧!从明儿开始,我去厨房给你做饭伺候你补起来,别的不说,最起码一天一只老母鸡才行。你不知道,要至少五年以上的老母鸡才够补,炖出来黄黄的一层油,连肉带汤一起吃了,保准等你出月子的时候就补好了!”

    邱晨被她说得一头黑线。一天一只老母鸡喝汤吃肉,还黄黄的一层油……一个月下来她补不补好不知道,但铁定就给填成土肥圆了!

    想想圆滚滚的肉球裹上绫罗绸缎的样子,抱着孩子去大门口迎接秦铮……到时候,秦铮恐怕都不认得她是谁了吧?!

    看着周氏一脸干劲儿的样子,邱晨也不好过于直白地拒绝,思量来思量去,还是拉住了周氏道:“大嫂,做饭熬汤的活儿你跟小喜说让她去做,你还得跟我说说家里的事儿吧,我离家眼看一年了,天天想咱爹娘想哥哥嫂嫂和俊文他们,都快想疯了!”

    被邱晨这么一说,周氏也感叹起来,忍不住红了眼圈儿拍拍邱晨的手道:“好,好,就依你,都依你!”

    听着周氏拉着杨家铺子、刘家岙、南沼湖、甚至安阳府清和县的种种事情,邱晨偷偷给含光使了个眼色,让她过去跟小喜打个招呼,万一周氏去厨房吩咐熬什么老母鸡汤,熬可以,可千万别弄成黄黄的一层油送上来,她别说喝了,看着都要吐了。

    到了晚上,邱晨的晚饭果真丰盛了许多,周氏看过之后,又叮嘱了一番,很满意地带着俊言俊章俊礼和阿福阿满一起吃饭去了。

    周氏刚走,邱晨就把几碗大鱼大肉的打发给了几个大小丫头,她自己仍就喝了一碗清汤做的鸡豆花,一碗小米粥,外加了两颗奶油花卷儿。

    吃罢饭,丫头们收拾了碗筷,邱晨就进了净房洗漱了一番。不能洗澡,就擦拭一遍,然后换了干爽的薄棉袄裤在屋里慢慢散步运动。

    顺产比剖腹产恢复的快,适量的运动还能促进恶露尽快尽早地排出体外,从而促进身体的恢复。同样的,运动也能够增强机体的免疫力,对于预防产后一些并发症有效果。

    腊月初九昀哥儿洗三。

    杨树猛惦记着家里的作坊庄子,怕杨树勇一个人忙不开,住了三四天,在腊月十三这天启程返回了安阳府。

    周氏却留了下来,伺候邱晨坐月子。

    邱晨想想,周氏不回去也不耽误什么,又是一片爱护之心,她也愿意周氏住下有个伴儿,也就欢欢喜喜答应下来。俊言俊章要上学,被杨树猛带了回去,俊礼年纪小,留下来跟阿福阿满作伴。林旭跟汤先生越发投契,年关前后回去也没法上课,也留了下来。

第四百一十一章 备年和告捷

    过完腊八,就算正式开始忙年。

    秦铮不在,邱晨就要定夺靖北侯府内外所有要打点往来的事情。秦铮的同僚、朋友,京城里的勋贵、文臣,还有皇亲宗室等等等等。好在有靖北侯府的大管家平安在,往年节日往来的账目也在,邱晨只需按着定例选定往来人家,根据往年的旧例酌情添减一些就可以了。

    “这几家添上两成,这几家……就不需要了,留着旧例做个参考吧!”邱晨搁下笔,将核过的礼单子推给陈氏,看着礼单子上的几个画了横线的人家,禁不住叹了口气。

    陈氏虽是下人,却是京城生京城长大的,自跟着纪夫人就着手打点这些,对宦海沉浮自然比邱晨感触更深。

    “今年又有好几家人……罢官、杀头、抄家……唉!”

    邱晨瞥了她一眼,没有接话。出仕为官,一身荣辱乃至一家性命,皆系于那一个人,偏偏有些人看不清,或者说太过看重荣华权贵,恨不能更高处去……殊不知,自古高处不胜寒,越往高处,险阻艰难自然更多,山顶之处固然有美景不胜收,可一旦滑落,可就是粉身碎骨,灭家灭族!

    只是,有时候,看得清楚又如何?还有个身不由己!

    就如秦铮,就如她,不管选或者不选,不管参与不参与,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已经被刻上了雍王一系的烙印。雍王能登顶,她跟秦铮不一定显贵,但雍王若是惨败,她跟秦铮……必定没有好下场!

    看着邱晨脸色不虞,陈氏暗悔自己多了嘴,连忙笑着道:“夫人,腊月十六是咱们的庄子来送年货的日子,夫人想想还有什么喜欢的野味,打发人送个信过去,让他们给送些来!”

    邱晨也舒了口气,抬眼看看陈氏道:“我看看咱们庄子上往年送来的年货再说吧。”

    其实,杨树猛和周氏来时,已经带了好些个庄子里的产物来,山货野味儿,鲜鱼、腌鱼,莲子菱角什么的都带了不老少过来,邱晨对于其他的什么狍子野羊之类的并不太在意,那些野味儿吃个一顿两顿还行,多了也就没什么意思了。而且,这个时候的保鲜措施不行,虽说冬季肉类能够冷冻保存,不至于变质,但冻上一段时间的肉类,口感上总是会大打折扣的。

    陈氏应着,又问道:“夫人,还有今年的起花,往年就侯爷一个人,府里没买过这些,今年咱们府里也添了人丁,是不是也买一些热闹热闹?”

    “起花?”邱晨重复了一句,笑着道,“这个可以多买一些……就比照着其他人家,不要太多了,也不用太少了。另外,看看府里的灯笼还有多少能用的,收拾出来整理整理,破损的报个数上来,该添多少添多少。嬷嬷说得对,今年咱们府里添了人丁,也该喜庆喜庆。”

    陈氏笑容灿烂起来,连连点着头道:“说起灯笼,还有一件事,元宵节时咱们府是有份扎看棚的……”

    邱晨不等陈氏说完,微微歪了头问道:“往年没扎过?”

    “往年就侯爷一个人,扎了也没用,一直没扎。去年侯爷是跟雍王爷在一起的。”

    邱晨微微挑挑眉,去年元宵,秦铮和杨璟庸两个人都算是光棍儿,没有家口的混在一起也就罢了,今年雍王府娶了正妃,靖北侯府不但娶了亲,连儿子都生出来了,再混在一起确实说不过去了。再说,邱晨到现在还没见过雍王妃呢,雍王妃文氏的祖父是文渊阁大学士,正经的书香清贵门第,文氏又著有才名,想来性子也是清高无尘的,人家喜欢的诗词音律她是一概不懂……想来也没多少共同语言。让她巴巴地去奉承巴结……她实在来不了那种事,还是算了吧!

    说起来,昀哥儿洗三,诚王、齐王都打发了人送来了贺礼,雍王妃也打发了人来……看着没甚区别,单亲疏远近来说,靖北侯府可是打上雍王烙印的。

    算了,王妃是王妃,她大不了远远地敬着好了。若是杨璟庸依旧如前,她就区别对待好了。

    挥挥手,邱晨笑道:“往年是往年,今年咱们家人口多了,又有大嫂和礼哥儿在,这看棚自然要扎!嗯,这事儿还要跟平安商量一下,用人用钱列个账目来,按制那对牌领银子就是了!”

    陈氏满脸喜意地答应着,退下去按吩咐办事去了。没多大会儿又转回来,拿了一本账册子回来,是往年庄子上送年货的入库账目。

    邱晨拿过来翻看了一下,各个庄子所送的年货虽有厚有薄,却大多都是些山鸡狍子野羊鹿肉之类的,另有些庄子的特产,诸如水晶柿饼红油栗子薄皮核桃金丝小枣之类,也没甚太稀罕的物件儿。

    大致翻了一遍,邱晨指着其中野味儿最多的一个庄子道:“这个庄子里有山还是靠山,看这么多野味儿,不靠山的话可没出寻摸这么多去!”

    陈氏瞥了一眼账册,笑着道:“可不是,这个庄子地处偏僻,远在雁翅镇,说是庄子,其实可耕种的田亩不多,大多都是山,当年的越国公府买下它,也是因为那边的果子好,所以有名叫果里庄,咱们府上一年四季用的桃李杏苹果什么的,都是那边出产的。到了年节,鲜果是没有了,就送些果脯和野味儿来,倒也尽心尽意。庄子上的管事是当年越国公的一名近卫刘大壮,有一次上战场,刘大壮为保护越国公伤了左手,不能再上战场,越国公就做主给他娶了妻子,原想着在府里给他安排个活计,他却自请去了那个庄子……刘大壮也老了,如今是他的儿子刘柱子顶了庄头的差事,我见过几次,也是个敦实憨厚的汉子。”

    邱晨听得仔细,听完微微笑道:“刘大壮既是越国公府的老人儿,又是有功之人,这些年又尽心尽力的……刘大壮可有孙子?”

    陈氏立刻笑道:“听说有两个孙子了……大孙子年纪该跟大少爷差不多了。”

    邱晨点头道:“等刘柱子进府来送年货,你记得提醒我一下,见一见吧!”

    陈氏满口笑着答应了,邱晨又道:“如今已是腊月十几了,再添什么也来不及了,就这样吧!我先留下这些账目看看,你忙完了过来跟我说道说道这些庄子的事情。你要是没工夫,给我找个老人儿来说道说道也成。”

    周氏连声应着,略一沉吟道:“说起老人儿来,汪氏的婆婆黄氏算是最老的了,今年都六十八岁了,从七八岁上就在越国公老太夫人身边儿伺候,后来伺候了越国公夫人,越国公夫人又将她给了我们国公夫人……但凡越国公府和梁国公府的往事,都没有黄婆婆不知道的。”

    邱晨微微挑起眉头,讶然道:“汪嬷嬷还有婆婆,我居然不知道!”

    陈氏道:“汪氏也是个硬气的,当年跟了黄婆婆的儿子,两人也过了几年好日子,奈何时乖命舛,那人是个短命鬼,结婚不到三年,一场时疫,连带着父子俩一块儿去了,留下汪氏和婆婆两人,黄婆婆大哭了一场哭昏了过去,再醒来,眼睛就不太好使了,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个人影儿,自己穿衣吃饭还能将就,其他活计就啥啥都不能做了。汪氏愣是一滴泪没掉,却再也没见她开怀大笑过。”

    邱晨默然片刻,禁不住叹息一声:“汪嬷嬷不爱言笑,我还以为她本性如此!”

    陈氏摇摇头叹息道:“当年虽不是个多嘴多舌的,却最是爱笑的。”

    邱晨点点头:“嗯,既如此,你先跟汪嬷嬷说一声,问问黄婆婆身体如何,可爱动弹,若是身体不好,不愿意来也别勉强她。”

    陈氏答应着,邱晨又道:“说起这个来了,你忙里抽个空儿,统计统计咱们府里的老人儿,嗯,六十岁以上的吧,看看还有多少人,家境都如何……给我报个详细的单子来。这些人为咱们府尽心尽力地一辈子,老来也不能让他们没了指望没了念想!”

    陈氏微微一怔,随即曲膝应承着道:“夫人慈悲,咱们府里的老人们有福了!”

    邱晨摇摇头道:“许多勋贵官宦人家都会做善事,怜贫爱老,我们也要做,但首先要管好自家这些人。只要尽心尽力为府里做事,咱们就不能让他们老来无靠!这事儿不用瞒着,让大家伙儿都知道知道才好。”

    陈氏笑起来,连声称是道:“夫人放心,奴婢省得了。”

    平日里邱晨不爱听奴婢主子的称呼,她身边伺候的人都以我自居。这会儿陈氏这一声‘奴婢’却是发自内心的,真心实意地认邱晨为主。他们做奴婢的,年轻力壮还成,自然有差事有月例银子,一旦年老力衰,就没了差事没了月例,有儿有女的还好,无儿无女的就注定了晚景凄凉。有了夫人这一番举措,做下人只要尽心尽力为府里办差,老来就有依靠,这种慈悲宽厚的主子,可从来没有过,下人们哪能不忠心哪能不尽心尽力?!

    进了腊月,各家各户都忙碌起来,是以办完洗三礼之后,靖北侯府也格外清净,邱晨一边在周氏的陪同之下坐着月子,一边有条不紊地通过周氏和屋里的婆子丫头铺排着过年的事宜。

    周氏的执行力很给力,不过一天时间,就把府里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名单交到了邱晨面前。这份名单极清楚细致,不但有姓名、年龄,还有之前当过什么差事,是越国公府还是梁国公府,因为秦铮这些人大都是当年纪夫人的陪嫁和越国公府留下的,老人倒是不太多,统共也不到二十人。邱晨看了看这些老人的情况,都居住在靖北侯府后院角落的下人院里,其中大多数人都有儿女赡养,只有两女一男是孤身老人,其中那名老者当年跟着越国公在战场受过伤,虽没有残疾,双腿却已经不利于行,只能拄着双拐挪动,孤身一人过得很是凄凉。

    邱晨很快就制定了一个抚老的计划出来,有儿女赡养的老人,每人每年十两银子,冬夏春秋各两套衣裳,老人生病可以去仁和堂请大夫,免出诊费,药费半价;没有儿女赡养的,除了以上这些外,还在府中年轻仆从中自愿选出一对夫妇作为义子(女)给老人养老,作为义子(女)的奖励,每年会有十两银子可拿,但每年都会分成两次发放,到时候根据赡养的情况确定是否将赡养关系继续下去。另外还有特殊情况特殊对待的,比如那位因护卫主子致伤致残的,或者有大贡献的,每年会再加十两银子。

    将自己写好的东西拿给陈氏看,邱晨道:“嬷嬷看一下,这只是我的一个想法,哪里有不周全想不到的,嬷嬷提出来,咱们商量着改一下!……我这么做,就是让府里的人都知道,只要尽心尽力替府里办事,老了就不会没人管。不管有没有子女,都会有人养老送终。”

    陈氏目光扫过手中的单子,听着邱晨的话连连点着头,很自然地建议道:“夫人,您刚说了养老送终……这上面没提……”

    邱晨笑笑道:“你一提我也想起来了。之前我记得看过旧账,府中的老人有银子,那个可有什么旧例?”

    陈氏笑笑道:“自然是有旧例的,一般的下人也就五两银子的寿材银。比较有脸的则看主子赏了,有十两的,也有二十两的。越国公府时有位老仆是国公爷小时候的伴读,后来一直是国公爷的护卫,当时他走在国公爷前头,国公爷赏了一百两银子,让人将其安葬在了自己点好的墓穴之侧,想来是让他继续作伴的意思,那是越国公府建府以来最有脸面的一个人。”

    邱晨算是听出来了,陈氏口中的有旧例,其实就是全凭主子喜好赏赐,赏多赏少,看的就是有没有脸面,没有什么具体的标准规范。这样虽说难免有些不公平,但在这种社会制度下就是最合适的。邱晨自己崇尚自由平等,但却不会傻得以为凭一己之力就能够改变社会制度。更何况,社会制度好改,但人们的思维和理念的方式习惯,却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和扭转的。

    点点头,邱晨道:“嗯,那就还按照旧例,再稍加一些……平常的就十两银子。无儿无女的给二十两。特殊情况的再根据具体情况而定。”

    平常的薄板棺材不过二两银子,五两银子就能够买一副不算错的棺材了。十两银子基本连丧礼都够了。至于二十两,其中一部分就是给义子(女)的辛苦费了。

    陈氏连声应着,笑道:“这一回,下人们是真的没什么可担忧的了,没有儿女的也不用担心没人养老送终了。夫人仁厚慈悲,功德无量啊!”

    邱晨笑着摆摆手,不以为意地垂了眼喝茶。

    陈氏满脸笑容地曲膝道:“银子有现成的,衣裳还要去筹措一下,奴婢这就去办!”

    看着陈氏离开,邱晨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去,两眼看着仍旧晃动的门帘,暗暗叹息一声。她之所以如此,可不在乎什么积德,她不过是想着收买府中人心罢了。她一个人从偏僻的小山村来到京城,嫁入这等门第人家,还是太过势单力孤了些,不使些手段拢住人心,她跟孩子们就很难放松自在地生活。

    果然,有些时候还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还好,她不得已去做的只是这些,到目前为止,她还不需要去违背本心去做那些双手沾血的事情。希望,以后……也不会有那种情况出现!

    定夺完这件事情,其他的事情就按部就班地一件件处理过去。各处的庄子上是十六进来报账送年货,腊月十八则是各铺子进来报账;邱晨那些庄子的账目,之前杨树猛来的时候已经报了过来,作坊和跟廖家、郭家的合伙生意,照例是在二十三之后,今年她到了京城,这个时间也就暂时未定了。

    进了腊月二十,也就进入了忙年的最后冲刺阶段,种种预定下的年货要一一送进府来,验收入库,有不足的地方再更换或补足进来。忙碌着,眨眼就到了二十三。

    祭祀、扫尘、清洁整理。周氏亲自动手将西里间的暖阁收拾了,换了新墙纸,把火炕烧得热烘烘的,邱晨带着昀哥儿搬了进去,丫头婆子们则动手清理收拾东屋的里间和暖阁。

    一番忙碌下来,二十四、二十五过去,二十六一大早,郭家和廖家的管事紧跟脚的到了。

    郭家来的是郭怀安,廖家来的居然是清水镇的陈掌柜,这两位都算是邱晨的熟人,邱晨收拾了一下叫人传进来见一见。

    陈掌柜和郭怀安进到沐恩院的小花厅里,头也不敢抬,走进门几步,就拘谨恭敬着要跪下去行礼,邱晨连忙吩咐人拦住,笑道:“陈掌柜和郭掌柜都是熟人了,也该知道我的脾气,就不要这么客气了。”

    一听这话,陈掌柜暗暗舒了口气,抬头看向邱晨,宽慰笑道:“一年未见,夫人的气色倒是比之前好了许多,看得出夫人这日子过得很舒心!”

    邱晨笑笑道:“承陈掌柜吉言,日子还好。”

    郭怀安跟邱晨认识的完,接触的也少一些,自然不敢这般随意,恭恭敬敬地笑道:“老爷太太一直挂记着夫人,知道夫人如此,老爷太太也能放心了。”

    邱晨自然有询问了郭敬诠和宁氏的身体起居之类,又寒暄了几句,郭怀安就将郭家的账册子交上退了出去。

    剩下陈掌柜在屋里,邱晨也放松了许多,招呼着陈掌柜坐了,开口问道:“没想到这次是陈掌柜过来,廖三公子一直没回安阳,家里一切还好吧?”

    陈掌柜点点头,又叹息着摇摇头道:“眼前看着还好……只是,今年老爷的身体有些不太好,入了冬之后接连生了两三场病,大多数时候只能在府里静养,这生意上的事情就是想管也有心无力了。大少爷管理田庄,二少爷痴迷医术,对商铺商队这一块都理会的少,三少爷又远在辽地,入冬前写了封信来,说是居然北上去了奴儿干……若是三少在,这些自然不是什么大事儿,但三少不在,大少二少就有些铺排不开了。更有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的娘家人暗地里……咳咳,夫人不是外人,老朽也不做隐瞒,若是三少过了年还不回来,廖家多年积攒下的产业怕是就要被踢腾垮了!”

    邱晨垂着眼,默然地听着,陈掌柜说完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道:“陈掌柜这是打算继续北上么?”

    陈掌柜点点头,毫不犹豫道:“我在廖家做了二十年的掌柜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廖家散了……我这一趟去奴儿干,不管怎样,希望能将三少说转,让他回安阳主持家中事务。”

    邱晨抬眼看向陈掌柜,和煦地笑道:“陈掌柜这份心着实难得……这样,我会让人去五城提督衙门写个路条给你带上,有了那个,想必出关后会好走一些。另外,此时关外酷寒,非我们久居中原之人能够想象,陈掌柜若要北上奴儿干,还要做一些完全准备,多带些防寒之物才好!”

    陈掌柜原本想着能让邱晨写封信啥的劝劝三少,但邱晨根本没给他开口说这个的机会,略略一顿,紧接着又道:“另外,关外山高林密大雪封路,若是没有熟知当地路途的向导怕是难行。陈掌柜有没有备下向导?若是没有,我倒可以打发人在京里替陈掌柜寻摸上两个……京城据关外近,每年总有去关外行走的人,想必找上一两个向导还不算太难!”

    陈掌柜张了张嘴,终于将之前的请求咽了回去,拱手笑道:“我正发愁没有向导,能有夫人出手相助自然甚好,我这里谢过夫人照应了!”

    邱晨笑着摆摆手,随即跟陈掌柜说起了清水镇的闲话,陈掌柜也放松下来,满面笑容道:“说起清水镇来,最让人注意到大概就是夫人的庄子了,去年种植了辣椒和柿子,都卖了个好价钱,今年不等成熟,就有好些个客商前来洽谈,却被悉数拦在了外头。庄子上说了,柿子辣椒都已经悉数预订出去了,没有多余的往外售卖。”

    邱晨听得哈哈大笑:“那两样东西都不值什么,不过是吃个稀罕。我之前就订给了云家的酒楼和商队的。”

    “是啊,后来那些人听说是云家人包了,也没谁再多言多语了,垂头丧气的散了大半,剩下一些不死心,就跑去找云家说话了。”

    两个人说完庄子,又说了些清水镇地头上发生的奇闻趣事,诸般变化等等,也算是相谈甚欢,解了邱晨不少的‘思乡之情’。

    靖北侯府的人脉很广,邱晨吩咐一声,当天晚上,平安就找好了两个经常出入关外的镖师,两人不但路径熟悉,而且都身手不凡,有这两个带路护持,想来陈掌柜一行的出关路也会顺畅许多。

    第二天一早,陈掌柜和郭怀安同时辞行,不过一南归,一北上,路途方向却是截然不同。

    这些,邱晨都不再理会了,她只是对廖家的事情做了两手准备。一方面自然是如希望的廖三回归,接受廖家商业,她也能够如旧拿着分利银子;二来就是廖家商业垮掉,那么她之前跟廖家合作的成药生意就保不住了。还好,疗伤药的配方和制作都把在自己手里,不用担心,其他的几种药物……没了就没了吧。如今她在京城自己开了仁和堂,将来也大可把仁和堂的分号开遍京城,开到周边乃至更多的城市去,损失的几个成药方子也无甚大碍,她还有许多成药方子,通过杨璟庸的关系还能在太医院拿到更多的宫廷秘方,资源并不缺,她要做的不过是多操些心,选人用人和具体运作之类的事务罢了。

    郭家廖家的账目交来之后,二十七日临近午时,云家也终于打发了人来报账。这一份账目更简洁清楚,因为每个制皂作坊都有邱晨的人做原料配比,生产数量和出货数量都有数,她又不分担营销费用,拿到手的就是纯利润,不过是看看数目字数数银票子罢了。

    不过,云家来报账的管事除了带来账目银票和云家的年节礼之外,还有云济琛的一封信和好几箱子特产风物,邱晨没看礼单子,先将云济琛的信挑开看了,没想到,云济琛在信中居然说他就要成婚了,女子父亲是宁波市舶司主事谭培宁!

    一看之下,邱晨就不由挑起了眉头。云济琛果然够狼够冷静……他迎娶宁波市舶司主事之女,这是要涉足利润极其诱人的海运了?!

    果然,云济琛并没有掩饰隐藏什么,信的后半部分就明确地向邱晨表示了他要建立海运船队,即将行船远到锡兰和暹罗做生意去的事情,还询问邱晨是否有兴趣加一份进去。

    思考了一番,邱晨提笔给云济琛回信。她拿银票子占一成份子。不过,她不指望经过海运贩卖带来巨额的利润,她要求云济琛每到一处,就搜罗当地的‘智者’‘良匠’和良种、书籍回来。或请或买,手段不拘!

    腊月二十八日,秦铮也从四川打发了人回来,送了家信,还送了几大箱子四川特产的蜀锦蜀绣,腊肉、腊鱼,还有各种风干菌子和天麻、冬虫夏草之类的药材补品等等。

    随同这些回来的,还有赶着报入宫中的大捷战书。

    靖北侯主持川陕军务之后,与西北的镇南侯徐琼协同作战,在阿坝和甘南之间的山区堵截歼灭数股分散的叛军,十一月初,更是将一股势力较大的叛军引致舟曲的一处山谷之中,合围之势歼敌一千五百余人,俘虏近三千人。

    经过两相联手,合力打击,叛变一年有余的西北叛军彻底被打垮打散,由之前几十万大军气焰汹汹不可一世,落到了如今的凌乱分散四处逃窜。此次合围歼敌有两名叛军将领战死,另俘虏四名大首领,比较遗憾的是,准格尔部的大首领也是此次起事的领军人物马尔甘斯逃逸,率领仅剩的三四千人马潜逃西南,进入了藏地。

    此次靖北侯上书,就是请求朝廷拿个注意,是进藏继续追剿还是就此止步,避免跟藏地发生冲突。

    不管大首领是否逃逸,这一次大战告捷,确是年前很及时的一道喜讯。

    腊月二十八军报进了宫,腊月二十九,本该封笔停朝的皇帝亲笔写了一道圣旨,赐秦铮长子秦昀为四品武威将军。赐黄金千两,锦缎珍玩若干,另加封靖北侯为护国靖北侯,食国公俸禄。

    接了圣旨,邱晨示意,陈嬷嬷连忙将一只荷包塞进了来传旨的大内侍韩喜的手中。

    荷包入手轻飘飘的没有分量,韩喜毫不犹豫地笑纳了,呵呵一笑,道:“夫人不必担心,侯爷再立不世功勋,皇上可是对侯爷寄予厚望的,还说希望能尽快听到侯爷捉拿马尔甘斯的捷报传来。”

    邱晨曲膝笑道:“都是皇上英明,侯爷才能有机会施展。”

    韩喜笑着点点头,道:“夫人是个明白人,咱家也就不多话了。这就告辞了,咱家还要去一趟定南侯府颁旨呢!”

    邱晨笑着往外送着韩喜,一边不动声色道:“定南侯此去经年,安定西北功劳卓著呀!”

    韩喜咧咧嘴笑得欢快:“是啊,定南侯确是勇猛善战,这不,皇上封了定南侯为赵国公……呵呵,夫人不必多想,侯爷毕竟年轻,如今已经是食了国公俸禄,等拿到马尔甘斯,想必咱家也该称夫人一声国公夫人了!”

    邱晨笑笑道:“韩总管说笑了,我只盼着侯爷能够奋勇杀敌,报效皇上的知遇之恩。至于分位品阶,皇上必有自己的考量,我们夫妇是从不会为此多想什么的。能为皇上和大明国的社稷效力尽忠,本就是身为大明百姓和臣子该做的本分。”

    韩喜盯着邱晨看了一眼,哈哈笑道:“夫人之心若白雪皎皎,果然,……没错看了!哈哈,咱家告辞,夫人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就不必跟咱家客气了,请留步,请留步!”

第四百一十二章 机密

    通力合作得来的胜利,靖北侯仅仅只是封了个儿子为四品将军,定南侯却授封为赵国公。

    若说之前靖北侯打破了开国百余年的沉寂,成为第一个以军功封侯之人;如今定南侯徐琼更是因军功被封为国公。国公已经是至今大明过臣工授封的极限。

    或许有很多人会跟韩喜一样,担心邱晨会心有不平,她却丝毫没什么不平不甘,她反而很高兴,有赵国公在前头顶着,秦铮终于可以不用再当出头椽子了。

    不过,暗地里她也难免会阴暗的想,若是赵国公再立战功,杀死或者俘虏马尔甘斯,皇帝还怎么封赏呢?封王?这在大明国建立之后还未开过异姓封王的先例。封无可封,会是什么后果?!何况,徐琼还有另外一个极敏感的身份——国舅、外戚!

    这些邱晨也只是在脑海中一个闪念而已,得了秦铮的捷报,又得了秦铮的家书和礼物,邱晨带着四个孩子,跟大嫂、林旭一起热热闹闹张罗着过春节,很快就把什么封赏之类的抛诸脑后了。

    秦铮写这封家信的时候,显然还没有收到邱晨的信,还在挂念邱晨生产的事情,并在信中写下了一个名字:佑堂!

    还说,男孩儿就叫佑堂,女孩儿就叫悠棠!

    邱晨看着两个名字,微微挑着眉头,禁不住地笑起来。

    孩子的祖父已经给起了名字,连圣旨都用的是秦昀。秦铮起的两个名字怕是都用不上了,不过,倒是可以将佑堂做小名儿。堂哥儿……哈哈,好像所有人都跟小包子叫堂哥!

    家信中还说了他四川不错,虽然初入川时比较潮湿,但到了川北,地势高起来之后,就不潮湿了,让邱晨不要过于挂念于他,他会尽快打完仗赶回来跟她团聚的……

    放下信笺,邱晨抬眼轻轻地叹息着,川北甘南地区是不潮湿,但绝对的酷寒,而且因为海拔高,还是明显的高原气候,从小生长于京城,哪怕是在北边打过十多年仗的秦铮也不一定能够适应……高原反应之可怕,适应不了的人,或谢是一个感冒都能丢了性命,哪怕是现代有疗效确切的药物治疗,有时候也根本抢救不及。

    好像高原反应也会因为身体状况而不同,身体强健的人相对来说比较容易适应……她如今只能用这个理由宽慰自己。秦铮从小练武,又在北边打了十来年仗,身体不能称为铜皮铁骨,也必是比一般人强健的多,想来应该能够比较顺利地适应了川北甘南的高原环境。

    想了好半晌,邱晨提笔给秦铮写信。信中说了家里一切皆好,梁国公府也一切皆好。然后说大嫂带着俊礼还有林旭在京城陪她过年,不用秦铮担心,又说了昀哥儿一些小趣事儿,最后长篇累牍的就是嘱咐秦铮要注意身体,不要伤风感冒,不要做太过剧烈的运动,觉得气闷就赶紧休息,别硬撑着……

    罗里八所一大堆,最后想了想,让阿福阿满各写了一封信,又给昀哥儿的小脚丫小手掌涂了印泥,在一张信笺上印下一对巴掌印和一对脚印,连同她写好的信一起装入信封。又现赶着从库房里扒出之前偶尔得的一些红景天,指挥着丫头们倒杵研磨成粉子,只得了不过小半斤药粉子,装进一只红铜拧口小罐子里,连同信件一起拿出去交给秦礼,让他送出去。红景天有提高人体免疫力耐受力的作用,让秦铮每日早晚冲服一小匙,希望能对他有所帮助。

    因为邱晨坐着月子,除夕宫宴和初一大朝会祭拜自然又请了假,没有参加。也因为邱晨坐着月子,年前年后的拜访往来,她也避了开去。

    她和周氏、林旭带着三大一小四个孩子,平平静静,又欢欢喜喜地过了年。

    一晃眼,到了初七,昀哥儿满月了,邱晨也总算眼巴巴地坐满了月子。这一个月的时间里,虽说她没少用温水擦洗,头发也在满了二十天后就洗了一回,但擦洗跟痛痛快快泡在澡盆里还是差别巨大的,这会儿她觉得身上好像许多小虫子在爬,那种滋味儿,实在是难以言表。

    心心念念地到了正月初七,一大早邱晨起来就吩咐丫头们备热水,她要好好洗个澡,再把头发好好洗一洗。

    天天忙得几乎不见人影儿的陈氏却跟周氏早早地赶了过来,听到邱晨要热水,陈氏看了看周氏,周氏就笑着阻止道:“哪能就这么难受了,刚一睁眼就要热水……”

    “大嫂,我……”

    邱晨刚要说话,就被周氏打断,道:“我知道,我知道,你爱干净,这么些天不能洗不好受。不过,今儿这事儿我说了不算,你自己说了也不算,稍等一会儿,穆老先生过来给你诊过脉,确定你能出月子了,咱们就洗,我给你搓背!若是穆老先生说你的身子还没养好,那咱们就不能任性,还得耐心多养上几日,一回把身子补养好了才行!”

    “大嫂,不是,我早已经干净了……”邱晨还想着为自己洗澡的权利争取。

    陈氏却在旁边接了话道:“夫人,大舅太太是为了你的身子着想,实实在在是为了你好……俗话说,月子病月子养,你的身体之所以虚寒,一来是之前大病一场亏空了身体;二来也是生小姐的时候没有做好月子,落了病根儿。这回不趁着坐月子把之前落下的病根儿养好了,一起去了这个病根儿,以后……”

    说到这里,陈氏蓦地一顿,随即扯了扯嘴角,挤出一抹勉强的笑意来,道:“不说昀哥儿还要添几个弟弟妹妹,就是您的身子骨养好了,以后身体健健康康的,也好看着两个公子和小姐长大成人,娶妻出嫁,再有孙子孙儿承欢膝下不是?”

    邱晨张着嘴,看着表情诚恳的周氏和陈氏,最后只能颓丧地闭上了嘴,默认下来。

    这具身体之前却是受了损伤,要不是她穿过来,说不定那一场病,杨海棠早就成为一抔黄土了。虽然她穿了过来,占了这具身体,让‘杨海棠’得以继续存在着,但身体的亏空却不会因为她的穿越而不药自愈。

    这从她之前的瘦弱就能看出来,穆老头儿那般近乎于神的高超医技,也为她调理了一年多将近两年时间,期间还亲自回了趟西南,为她寻了一味至关重要的药物回来,她才能在婚后很快有了昀哥儿,并顺利生产,母子平安。

    之前,就连穆老头儿也不敢肯定她的身体是否已经痊愈,还曾说过,她很可能终生不能再生育……

    虽然已经有了阿福阿满,已经有了昀哥儿,虽然怀孕生产的过程非常痛苦,但她仍旧没有想过放弃生育的权利。若是可以,她自然还想生一个或者两个孩子,最好是一儿一女……

    见邱晨不再坚持,陈氏曲曲膝退下去忙碌去了。满月虽然不办酒宴庆祝,但亲近的人还是会上门道贺的。其他人不说,宜萱宜衡、常佳仪和定南侯……哦不,应该称为赵国公夫人都提前送了帖子过来,说要过来给昀哥儿过满月,还要给她移窠,意思就是坐月子期满,身体恢复如初,可以出入了。

    邱晨默然垂着头坐着,周氏叹息一声走过来,挨着她在炕沿上坐了,伸手揽住她的肩头,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道:“坐月子事关你的身子,也事关以后的子嗣,你可不能太任性了。为了以后的身子好没病没灾的,也为了以后能再顺利添嗣,这几天咬咬牙不也就过去了?再说,又不是多疼多难受的事儿,生孩子那么疼你都忍着一声没吭了,就这么几天不洗澡你还受不住?听大嫂一句话,这会儿不是任性的时候,哈!”

    邱晨垂垂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随即抬起头,看向周氏,展颜笑道:“大嫂放心吧,我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呵呵,只是这不能洗头不能洗澡太难受了,浑身发痒了都!”

    周氏也跟着笑起来,呵呵手道:“哪里痒,我给你挠挠!”

    邱晨赶紧摆手告饶:“不用,不用!”

    她在现代时就特别怕痒,到了这里,换了个身体,这个毛病却没有变。

    周氏笑着几乎坐不住了,点着邱晨的额头道:“小时候你就最怕痒,没想到这么大了还一直没变!”

    邱晨脸上的笑容一滞,随即轻快地笑起来:“这辈子怕是改不了了……呵呵,大嫂,若是穆老先生给诊脉说我恢复了,咱们上元节就去逛灯市看花灯去,据说京里的灯市是别处都没法比的,各种精致奇巧,花样百出的。到时候你回去,也好给家里人说说,在京里看了什么稀罕热闹!”

    被邱晨这么一打混,周氏自然而然地转了注意力,没有再说海棠小时候的旧事。

    姑嫂俩说着话,穆老头儿就过来了,给邱晨请了脉之后,抬眼看到邱晨满眼的热切,忍不住避开眼睛咳了一声,才道:“丫头的身子恢复的不错……”

    “那是不是可以出月子了?”邱晨欢喜地打断了穆老头儿的话问道。

    穆老头儿却让她失望地摇了摇头:“虽说恢复的不错,但比起体健之人尚差了些,主要是你底子薄,这一回月子不但是休养此次生产的亏损,还要补齐之前的亏空,用的时间花的力气自然比平常人多一些。”

    “我听说有身子弱的会做双月子,那就给妹妹做个双月子吧!”周氏在旁边接口道。

    “双月子?”邱晨的表情几乎称得上惊恐了。一个月就如此了,两个月……她还活不活了?

    穆老头儿笑的很是刺眼,觑着邱晨的一脸惊恐,慢悠悠道:“两个月……就不用了,再加十天就应该差不多了。”

    “十天?”邱晨脸上的喜色尚未显露,在听到十天下意识地算了下日子后,就又苦了脸。“十天,岂不是过完元宵了?”

    穆老头儿这回敛了笑,毫不迟疑地点点头道:“十天是初步估计,到十七我会再过来给你诊脉,若是还不行,说不定还要延长几天!这个要看到时候的恢复情况看。……哦,对了,你好像吃的不够,要强健一些,吃得少可不行!”

    周氏虽然对京城的灯市也很向往,当相对于小姑子的身体保养来说,自然分得清孰轻孰重,又听到穆老先生说吃的不够,就连忙问道:“哎呀,我每天让人炖一只老母鸡给她的,难道还不够?那再添点儿什么才好呢?”

    穆老头儿瞥了邱晨一眼,看着邱晨有些心虚地撇开眼,微微一笑道:“老母鸡……也不一定只吃这一样,我看着年前送来不少黄羊、狍子、野鸡什么的,用那些个肉骨熬汤,比老母鸡还补的。”

    周氏如同聆听了佛祖纶音般,一脸虔诚感激地连连点着头:“我记下了,我就让厨房换着样儿做了给她吃!”

    邱晨听了穆老头儿说食少不利恢复的话,这会儿满心想的都是自己是不是错了?为了保持体形,自从生产以后,每天吃的都很少,最初几天确实很饿,过了头几天之后,这些日子倒是不觉得饿了,只是身体一个月了还没恢复……她是不是该重新审视一下自己的审美和坚持?

    心里纠结着这个,邱晨也没注意到陈氏和穆老头儿说了什么,等听到周氏叫她,她才发现穆老头儿已经走了。

    “唉,你每天的鸡汤是不是没吃完?”周氏温厚爽直,缺不代表是傻子,刚刚穆老头儿一说那话她就想到了原因,只不过她没想到邱晨不是没吃完,而是压根没吃过哪些漂着一层黄油的鸡汤鸡肉!

    邱晨憨憨一笑,拉着周氏的手道:“嫂子这是哪里话,偶尔有一两回没吃完罢了!”

    周氏盯着她审视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破绽来,只好悻悻道:“我不管你之前吃没吃完了,以后再吃饭我就跟你一块儿!”

    邱晨脸上的笑容一僵,转而再展开,就是一脸的苦笑了。

    邱晨的月子虽然延了期,但身体恢复的也算不错了,至少起身下炕在屋里活动已经与之前没什么差别了。

    确定了自己不可反抗地被延长了十天的月子,她就要了热水……仍旧没敢泡澡,让玉凤青杏舀着水冲洗了一下,连头发也洗了一回,再换上干爽舒适的衣服,倒也觉得神清气爽,对变相软禁延长十天的事儿也不觉得怎么难熬了。

    她本来就不爱四处应酬交接,有了这个借口,连元宵都混过去了,在屋里可以逗逗昀哥儿,活动活动,还可以跟周氏和丫头婆子们聊聊天,时间并没有太难打发。

    初七这日,来的客人不多,只有宜萱宜衡、常佳仪和赵国公夫人容氏。其他人例如唐家和雍王府都打发了人送来了贺礼,人却没到。连梁国公府的李夫人也说过年劳累病了,没能来。倒是派遣了徐姨娘过来了,还带来了三公子秦遥。

    因为是年节,阿福阿满没有上学,林旭也没有出门,秦遥就交给林旭接待,宜萱宜衡的几个孩子则跑去跟阿福阿满和俊礼玩耍去了。

    来客不多,又都是亲近的,也没去花厅,就在邱晨正房东次间的榻上支了张花梨木的方桌,围坐下来,孩子们则被安排在了外间的小花厅,给他们单独摆了一桌,由着他们闹腾说话去。

    一顿饭虽说没有鸦雀无声,却也没有大声喧哗,很快吃饱喝足,常佳仪因为家里有事率先告辞,紧接着宜萱宜衡姐妹俩也一起告辞离开,周氏去送两人出门,屋里就剩了赵国公夫人和邱晨两个。

    赵国公目光扫过,她跟来的两个丫头两个婆子就垂了手退了出去。邱晨这边也点了点头,承影青杏带着几个大小丫头也退到了屋门外,并将房门关上。

    容夫人似是低头倾听了片刻,然后才压低了声音道:“我那边来信要快一些,我刚得了信儿,你想必还不知道。”

    邱晨摇摇头,然后信赖地看着容氏:“夫人有话请讲!”

    容夫人又将声音压低了一些,几乎覆在邱晨的耳边,道:“年前不是说马尔甘斯入藏了么?因为年节,皇上一直未曾下旨,我刚刚得了消息,皇上属意你家侯爷进藏追剿。嗯,你或许不知道,这个季节,咱们这些汉人入藏可是九死一生的事儿。这会儿皇上的旨意还没发出去,你赶紧给你们侯爷传个信儿,让他有个准备……别圣旨到了他完全没有准备,就只能接旨进藏了!”

    这话听在邱晨耳朵里不亚于旱地凭空一声惊雷,震得她呆了一瞬,随即大脑恢复工作运转开来,眼圈儿却已经不由自主地微微泛了红。

    深深曲膝行礼,邱晨郑重谢道:“多谢夫人告知。”

    容夫人点点头,拍了拍她的手道:“我也是刚刚知道……也是替你着急才赶了来跟你说,你也别太着急,毕竟没有明发,说不定还有转机的。”

    邱晨应着,看容氏叫了丫头婆子们进来,伺候着她穿了大衣裳,裹了大毛斗篷,簇拥着一径去了。

    邱晨站在里屋门内,看着容氏一行出了门,连脚步声都听不到了,这才慢慢转身,回到榻前坐下。

    容氏所说有一定的可信度,只是邱晨比较疑惑的是,容氏为什么要将这种消息告诉她?说两人投契,但毕竟没认识多久,这样事关重大的消息说出来,她就不怕受牵连么?

    是了,说这话的时候,屋里可只有她们两个人,只要容氏不承认,谁也耐她不得!

    不过,西北如今作战的两条线除了秦铮的南线,就是徐琼的西北线,若是秦铮不进藏,难道容氏就不怕这差事落在徐琼的头上?或者说,徐琼想着秦铮抗旨延了期限,再转而命他进藏,天气也就转暖了……那样不但能够排挤秦铮,还能够独揽入藏彻底评判的大功?

    邱晨想了好一会儿,想得脑袋发胀发疼,也没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理清爽,很是有些泄气地摇摇头,暂时将这事儿搁下。周氏转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碗山鸡汤,她只好先接过山鸡汤来,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了一半,周氏也不难为她,拿着碗叮嘱她歇息,转身出去了。

    回到里屋,邱晨还是吩咐备了笔墨纸砚,提笔给秦铮写了一封信,信中没提容氏所说,而是简单地叮嘱秦铮多注意身体,又将自己被延期坐月子的事儿跟秦铮抱怨了两句,凑了一张纸,就封在一只铜管中交给秦礼尽快送去川中。

    在容氏目的没搞清楚之前,她不会冒然犯险。容氏所言之事事关军机,她万一写了信被人截了去,谁知道会不会惹出滔天的祸事来。

    这件事做完,邱晨就安心回来歇息了,至少在外人看来,帐子中一派安静,会以为她带着孩子歇息了。

    躺在炕上的邱晨却没有丝毫睡意,大睁着眼睛看着上方的绣花帐子,暗暗地琢磨着。容氏所言若是属实,那就说明鸟尽弓藏的故事要上演了。但若所言不属实,或者……她跟秦铮有一个擅动,就无异于自己将自己推上与皇权对立的绝境。

    这种时候,与其相信莫须有的消息乱传乱动,还不如放宽心,相信秦铮能够独立面对种种情况自如应对。

    何况,若是真有其事,杨璟庸势必会向秦铮示警,并共同应对。别说这会儿杨璟庸势力最弱,哪怕是诚王,这会儿也不会将一个年轻如秦铮一样手握兵权的侯爷折了去。

    越想破绽越多,秦铮年前刚刚报捷,皇帝大肆封赏了,不可能刚过了年就迫不及待地催着他去送死。虽然邱晨对景顺帝了解不多,但据邸抄上的信息和一贯的所作所为来看,这位景顺帝不但不糊涂,不昏庸,还是个难得的心胸开阔志向远大的帝王。若仅仅因为功高盖主一个原因,他不会做那种自断臂膀的事情。

    那么,容氏传递的很有可能是虚假消息,她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如此作为,并不能取信与她,反而会将双方推到对立面去……

    容氏是赵国公夫人,是四皇子福王的舅母,论情面论关系都会坚定地站在福王身后。或者,福王一系已经认识到杨璟庸的威胁,然后开始着手除去杨璟庸最大的臂助秦铮?

    ------题外话------

    又到了每月的渡劫日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 出月子了

    百思不得其解,邱晨身边也没个能商议这种事情的人,干脆抛开不想。

    多动多错,不动不错。她政治细胞缺乏不怕,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过了初七,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了。一眨眼就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

    虽然邱晨延期坐月子的时间,但靖北侯府的看棚仍旧扎了起来,周氏和林旭带着阿福阿满和俊礼去看灯,还有宜萱和宜衡带着孩子也过来了——两家一个没有品阶,一个品阶太低,都没有资格扎看棚。

    陈氏随着一大群人去了灯市,邱晨身边就留下汪氏和含光蒸雪伺候着。

    送走了众人,邱晨要了热水,让含光蒸雪舀着水冲着洗了个澡,回身又给昀哥儿也洗了个澡。

    一个多月的时间,昀哥儿迅速地胖了起来,满月时称的体重已经有十二斤,比出生时的五斤多长了一倍还多,原本有些松弛的皮肤渐次饱满起来,两只小手的手背上出现了一个个小肉坑,胳膊上也开始出现藕节样的横纹,浑身上下肉肉的软软的,让人倍感心疼和可爱。

    昀哥儿特别爱洗澡,一放进温乎乎的水中,胳膊腿儿就欢快地舞动起来,而且毫无章法,把水溅的到处都是。常常给他洗完澡,周围的人都得换衣服去了。

    将小肉团团从澡盆里托出来,用干爽的布巾子擦干,取了小包被抱住,放在炕上,小东西就兴奋地踢腾着手脚,很快将被子踢腾开了,肉肉的小小的身子完全露在外头,他就高兴地挥动着手脚玩的不亦乐乎起来。

    屋子里烧的暖和,邱晨也不急着给他包起来,只给他穿了连裤的肚兜,把整个胸腹部遮盖起来,四肢却仍旧活动如常,然后握着他的小手小脚跟他做会儿体操活动活动,小家伙累了她也累了,喂着奶,母子俩不知不觉地都睡了。

    当天晚上,邱晨也不知道看灯的什么时辰回来的,第二天一早见到阿福阿满,阿满就跑上来叽叽咕咕地说个不停,说人怎么怎么多,灯有什么什么样,还有舞龙、舞狮的巡演队伍诸般等等,阿福和俊礼不如阿满能说,却同样亮闪闪着眼睛在旁边附和添补着,看得出京城的灯会让第一次看到的三个孩子欢喜兴奋到了极致。

    邱晨看着三个孩子纯真灿烂的笑脸,不由也跟着开心起来。

    这一幕美好和灿烂,多少年后,仍旧会留在三个孩子的记忆深处,并将最终璀璨成一片灯海,欢喜开心是它的基调,照亮他们童年的记忆。

    孩子们唧唧咯咯地说着,邱晨含笑听着,不时地给孩子们添点儿吃的,一顿早饭足足吃了半个时辰才吃完。

    吃过饭,林旭带着孩子们去十刹海看冰戏。周氏没有再除去,陪着邱晨说话,三不五时地就会提一句俊文俊书俊言,邱晨笑道:“大嫂必是想家了,想孩子们了吧?”

    周氏自己这才反应过来,笑着摇摇头:“也没怎么想……呵呵,天天在跟前的时候还觉得挺烦的,一个个跟皮猴子似的,这会儿看不见了,又觉得跟少了什么一样。”

    邱晨笑着揽住周氏的胳膊,倚在周氏的肩膀上道:“大嫂陪我做了月子,连过年都没回去……如今,我这月子马上就做完了,大嫂也该收拾收拾回去了!”

    周氏倒也不虚套,很干脆地点头道:“是啊,如今都过完十五了,这会儿走,到家也得正月底二月初了,地里该开化了,活计就多了,我得回去照应着,你大哥那人每个人看着,吃饭啥的就胡将就,一点儿不知道爱惜自己个儿的身子……还有俊文俊书他们,过些日子也该去考试了……唉也不知道这回咋样。”

    邱晨笑着道:“俊文俊书学的都很扎实,这一次考试应该不成问题。”

    说到这里,邱晨顿了一下,又道:“大嫂,俊文不小了,你是不是着急俊文的亲事啊?”

    周氏笑笑道:“说不想是假的,不过,俊文如今用功读书,说亲倒让他分了心……这几年也不是没人上门说的,咱们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红火,上门说亲的人就没断过,所以啊,我也就不急了。只要俊文考上秀才,咱们家的日子更好起来,也不愁说不上媳妇!”

    邱晨欣慰地笑了。她一直知道周氏洒脱大度,可没想到周氏比她想象的还要看得开。这要搁在一些人家,儿子二十岁了还没说亲,只怕早就急的不行了,哪里还会这般看得开!

    邱晨虽然还没出月子,但在屋里活动已经没有妨碍了。

    知道周氏要启程回安阳,她就开始带着丫头婆子们准备开了。京里的特产,各种新鲜花样子的绸缎布匹,给周氏和赵氏分别一套赤金头面,给刘氏的则是一套赤金嵌宝头面,又有给大小孩子们的文房之物和玩具吃食等等,很快就收拾了十来个大箱子。

    正月十七,邱晨总算是获得了穆老头儿的首肯,确认已经养好了,可以出月子了。

    正月十八,阿福阿满开学去汤家上学了。

    正月十九,周氏和林旭带着俊礼一起踏上了返回安阳的行程。

    邱晨正式出了月子,脸颊比孕前稍稍丰盈了些许,气色极好,红润透白的,连她自己都觉得身子养的极好了。

    年前,玉米种子已经运抵京城,就存在邱晨在京郊的庄子上。周氏一行返回安阳,那边差不多也该将马铃薯和红薯运过来了。

    邱晨带了平安和赵九,亲自出城去各个庄子转了一圈儿。因为惦记着家里的孩子们,她不在外头过夜,这来回奔波着,一天也就看一个庄子,直到二月初,方将几个庄子看过一遍来。

    有两座庄子,一座在小汤山,因地热在那边种植了冬季蔬菜和花卉。一座就是年前提到的雁翅镇那个种植果树的庄子,小汤山的庄子不大,没有多少土地,而雁翅镇的庄子倒是不小,却基本全部都是山林。这两个庄子的山地虽然种植其他作物不行,但种植些马铃薯和红薯倒是可以,山脚处的土地贫瘠些,种植玉米也是可以的。不过,眼下玉米马铃薯等种子稀罕,还没办法拿到这两处去,邱晨只让两个庄子规划出几小片地来试着种植,看种植情况,来年再做打算。

    其他庄子则都是大片的良田,大多水浇条件也便利,种植玉米和地瓜马铃薯邱晨有些嫌浪费土地,当然了,跟冬小麦轮作,一年两季就不存在土地浪费的情况了。

    京郊的庄子跟安阳差别大,邱晨看一圈了解一下情况也就有了数,倒是去年在辽地买的几个新庄子,一时半会儿种不上,那边是春小麦,一年一季庄稼,种了玉米红薯这些,就不能种植小麦了……她还想种水稻。话说,她对东北大米可是想念已久了,南方的米怎么吃都没有东北大米那股子香甜味儿,也不够劲道。

    将庄子看完,当场敲定哪些地块种植玉米和马铃薯、红十类,剩下的事情,邱晨就不用操心了。

    做完这些,回家邱晨就打发人给杨璟庸送了消息。

    第二天刚吃了早饭没多久,杨璟庸身边的小厮安辔就到了靖北侯府。

    笑嘻嘻地行了礼,就笑道:“回夫人,我们爷过会儿就过来。我们爷说想吃夫人做的鱼头了。”

    邱晨点点头,转头吩咐下去,又招呼人拿了点心茶水给安辔:“几个月不见,安辔又长高了。”

    “嘿嘿,小的今年十六了,我们家兄弟几个都长的晚……”安辔跟邱晨熟了,也不客气,一手抓着点心吃着一边还能利落地回话,也算是个本事了。

    “你们家还有几个兄弟?都在京城么?”

    安辔脸上的笑容一滞,随即道:“不,他们在老家……小的老家是南直隶的,八岁才进的京。”

    邱晨心头微动,随即闪过一丝了然。这个孩子能跟着杨璟庸身边儿伺候,是不是已经净了身了?若是那样,可真是可怜了!

    在邱晨看来,太监制度相对于公然的买卖人口更甚,是以身体的健全来谋一条生路,实在是太不人道!

    眼中的叹息一闪而逝,邱晨温和地笑着,自然地换了话题:“你家爷想吃鱼头,你呢?我记得你最爱吃辣子炒肉和辣子鸡是吧?”

    这两主仆还真是口味一致,对于这个时代还鲜少有人品尝过的辣椒,在刘家岙的时候一吃就喜欢上了。稍有偏差的是杨璟庸爱吃鱼,特别爱吃鱼头。安辔则爱吃肉,辣椒炒肉、炒鸡,都爱吃。

    安辔立刻笑眯了眼,嘿嘿笑着,摸摸头也不说话,上前给邱晨磕了个头:“多谢夫人赏!”

    “嗳,你这孩子,快起来,不就是两个菜么,值当的么!”邱晨起身拉了安辔一把,小子哪敢用邱晨真扶啊,手脚利落地蹦起来,嘿嘿地笑个不停。

    邱晨笑道:“今儿在这里管你吃个够,走的时候我再给你带上两罐辣椒牛肉酱,那个虽然不及现炒的菜好吃,但应急调味还不错的。”

    “多谢夫人!”安辔连声道着谢,退了下去。

    走出门之后,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没淡去,两眼却微微湿润了。他飞快地抬手抹去眼角的湿意,一转眼,又是一张略略有些趾高气扬的脸,没有半点儿悲伤。

    这边刚刚打发了安辔,唐家二太太唐吴氏打发了人送了帖子,说要过来拜访。

    邱晨揣度着,就跟唐吴氏约在了第二日。

    杨璟庸午时刚过就到了,见到邱晨仍旧是一脸惫懒地笑嘻嘻模样,拱手行礼:“姐姐这一向可好?小外甥呢?赶紧抱来让我看看,我这当舅舅的还没见过呢!”

    邱晨白了他一眼道:“我这不打发人请,你都不来……是不是新婚燕尔的,把我这姐姐忘了?”

    杨璟庸脸上的笑容一滞,随即笑道:“哪敢啊,我忘了谁也不敢忘了姐姐啊。这不是一直盯着兵部和户部嘛,姐姐也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靖北侯出征在外,我怎么也得把后边儿给他看好了!”

    邱晨笑笑,不再说这话,让着杨璟庸在花厅里坐了。心里却略略有些奇怪,杨璟庸似乎是特意避开新婚的话题,自从新婚,也从未见雍王妃出来走动,难道是有什么差池么?

    不过,这想法也就只能在心里想想,脸上不能带出来,更是不能问的。

    两人坐定,闲话了一二,很快就转到开春新禾的种植上去了。邱晨就将这些日子在京郊巡看的情况跟杨璟庸说了一遍,道:“我看过了,也问过了积年的老农,咱们这里虽比安阳府偏北,气候也稍冷一些,但庄稼也只是时令上晚熟上几天,并没有大的差别。玉米和马铃薯红薯的生长期都短,收了小麦种植这些,完全可行。”

    之所以如此肯定,当然不仅仅是询问过几个老农就能做出来的,主要是现代时候,京城周边甚至辽地大部地区都实行了两季轮作,玉米和地瓜马铃薯早就实践证明了是最高产的夏季作物,跟冬小麦轮作完全可行。

    这个时代,夏季作物虽然品种不少,但粮食作物也就黍子、谷子和高粱,产量都不高,谷子亩产有二百斤就算不错了,高粱更低一些,只有一百五十斤左右。相比较起来,玉米亩产六七百斤,马铃薯和红薯都能达到一千五百斤的亩产,巨大的差距,不由得人不激动了。

    杨璟庸立刻眼睛一亮,连声道:“那今年就将所有的庄子都种上……种子够不够?”

    邱晨好笑地看着激动的有些忘形的杨璟庸,笑着摇摇头道:“我看过了,你的庄子不消说,能被选为皇庄的自然都是上好的良田。我们府里的庄子土质和水浇条件也都不错。只是种植在我们这样的大庄子上,并不能得到全面的推广依据,我想着,能不能选几处村子,要土质不太好,山坡地或者稍许盐碱的地方种植试试,若是可以,能不能种,种植出来能收获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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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肚子疼的昨天趴了一天,今天强撑着起来,断断续续码了这些……明天应该就能恢复正常更新了。抱歉。

第四百一十四章 春种

    邱晨将自己的想法跟杨璟庸一一说了,杨璟庸在具体的农事上或许不懂,但对这些调度大方向上的控制上显然很明白,不过略略一转圜就明白过来,满脸掩不住的笑意连连点着头道:“嗯,还是姐姐想的周全,就依姐姐的意思,我回去就安排人去办。”

    邱晨笑道:“也不用太过贫瘠之地,只挑着稍贫瘠些的或者稍稍有些盐碱的地块即可。既然是做试验,也不用多了,一样有个十来亩也就够了。”

    说完,怕杨璟庸不知道,还特意解释了一句:“玉米那东西,必须大片儿种植才能收获,少了不结籽!”

    杨璟庸笑着答应下来,邱晨又道:“毕竟是新物事,想必人家难以信服,这样……但凡征用来试种的土地,咱们给他做个保全。每亩地按照正常年份的收成核定收益,签下契书,种前给一半银子。等收获了,若是不如其他庄稼收益多,咱们就补齐一年的收益。若是收入比平常年份多……那一半预支的银两咱们也不要了,只是要回收他们种植出来的种子,就按市价回收,不会亏了他们。”

    杨璟庸笑道:“姐姐,你这做的可是赔本儿买卖啊!”

    邱晨笑着看他一眼,摇摇头道:“咱们要的不是一亩地两亩地的收成,要的是在各种地块上种植的情况,以后推广起来就能做到心中有数。这些,可不是几两银子能买到的。”

    杨璟庸用折扇敲着手心,连连称是道:“呵呵,姐姐说的是。……说了半天了,兄弟可饿坏了,姐姐做的鱼头还不端上来?”

    剁椒鱼头,鱼骨豆腐汤,滑熘鱼片,另外又有一份芫荽炒鱼肚,一条大鱼算是吃全了。另外还有六个压桌小碟,分别是野鸡茭瓜丝,胭脂鹿脯,糟溜鸭舌,脆拌双胗,泡椒凤爪,鱼鳞冻。搭配的是一壶温热的金华酒。

    邱晨将碗筷杯碟给杨璟庸安置妥当了,将筷子递到他手里笑道:“这会儿家里也没人陪你,你慢慢用,还要什么尽管吩咐小丫头子。”

    杨璟庸笑笑道:“姐姐陪弟弟吃顿饭还不行?”

    邱晨道:“不是不陪你,昀哥儿这会儿还等着我回去照看,你吃饭了,我抱他过来给你看,也认认你这个舅舅!”

    杨璟庸目光一深,点头应道:“好,我就见见小外甥!我要告诉小外甥,以后舅舅就是他娘俩的依靠,有什么委屈尽管去找舅舅!”

    邱晨听他说得好笑,也没往心里去,笑笑转身去了。

    杨璟庸看着晃动的门帘子愣怔了片刻,眼神暗沉着,转回来,倒了一杯酒,一声不吭地仰头而尽。

    邱晨转回来,昀哥儿正好醒了,正哼哼唧唧地不肯吃奶娘的奶。

    王氏看邱晨进来,连忙抱着昀哥儿站起身来,一脸惶恐道:“夫人,哥儿不爱吃奴婢的奶了!我按照夫人的吩咐,天天清洗的……”

    邱晨笑着摆摆手,将昀哥儿接过来,一边拍着他哄着,一边笑道:“你别担心,孩子亲母是天性。我这几天在家不出门,我就多带带他……你也不用怕,你看孩子尽心尽力的,你还是他的乳母。”

    王氏抹着眼角,练练屈膝谢了。

    邱晨接了承影递上来的温热的湿巾子,背转身擦了,抱着昀哥儿开始喂奶。她从最开始的手足无措,如今喂奶已经很熟练了。

    昀哥儿一改刚才的淘气,双手捧着自己的奶瓶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邱晨都能清楚地听到小东西咕咚咕咚地吞咽声,一边吃,还一边不老实,倒腾着一只小脚丫抵着邱晨的腹部。邱晨低头看着卖力吃着奶的小东西,眼睛脸上都不自觉地溢满了满足和温柔。

    足足吃了一刻半钟,昀哥儿才吃饱了,满足地将奶头吐了出来。邱晨略略整了整衣襟,就首先将小东西竖起来,拍了奶嗝儿。还没等放下呢,尿布就湿了。王氏连忙拿了温热的湿巾子过来,邱晨给小东西擦了,又接了承影递过来的干爽的尿布给小家伙换了,这才算是消停下来。

    眼看着已经快两个月,这一个月里昀哥儿仍旧生长迅速,已经十六斤多了,比刚出生的时候足足胖了两倍,胳膊腿儿彻底成了一截一截的嫩藕段儿,手指头像是小面包上按了五个极小的香肠,到处都是圆滚滚的。因为胖起来,皮肤之前的松弛没了,也早就不发红了,奶皮儿细腻莹润的呈现出健康漂亮的粉红色,还略略有些微微剔透之感,仿佛整个孩子都带着一抹莹莹的微光似的。眼珠儿比刚出生的时候更黑更亮了,也灵活了许多,只要不哭不闹就四下里看。手脚更是有力了许多,只要不睡觉,就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踢腾着舞动着。他最喜爱的事情就是吃东西,把各种能拿到手里的东西都送进嘴巴里,包括他自己的小脚丫子,每每会掰着自己的小脚丫子往嘴里送的不亦乐乎,有时候够不到,还会被累的嚎上几嗓子,却只能引来邱晨的一阵笑。

    逗着昀哥儿玩了一会儿,邱晨回头对神情仍旧忐忑的王氏道:“你家里的孩子多大了?”

    王氏神情一震,看着邱晨道:“回夫人,奴婢家的小子四个月了,比小公子大两个月,是十月初四生人。”

    邱晨点点头,笑着道:“你下去吃饭吧,哥儿先放在我这。你吃完饭再过来带他!”

    王氏一脸忐忑地曲膝行礼退了下去。

    承影也摆好了午饭,过来回禀道:“夫人,您也快吃吧!”

    邱晨净了手,回来就坐在昀哥儿旁边吃午饭。昀哥儿抱着自己的小脚丫子玩的不亦乐乎。邱晨一边吃着,一边看着他,见他一次次掰着脚丫子往嘴里送,眼看送到嘴边儿了,脚丫子又不听使唤地弹了回去。小东西就又掰,又弹回去……如此反复着,也不嫌烦,最后好不容易将脚趾头塞进了嘴巴里,小家伙儿很兴奋地一挥手,得,小脚丫子又跑了……

    小家伙儿茫然了片刻,终于舞动着双手闭着眼睛嚎起来。

    邱晨拿了一块湿巾子,替他擦了擦嘴巴和手脚,也不哄他,回头继续吃饭。

    小东西嚎了两嗓子也觉得没趣儿,就又开始跟小脚丫子奋斗。

    邱晨看着儿子的笑话儿吃了午饭,略略洗漱了一下,把玩累了,有些犯困的昀哥儿收拾好了,用薄被裹严实了,让王氏抱了,沿着抄手游廊一直去了前厅。

    进了门,邱晨接过昀哥儿,挥手让王氏退下,转回头看到杨璟庸正自斟自饮着,仍没有吃饱。

    “鱼汤凉了吧?再给你要两个热才来?”邱晨一边抱着昀哥儿走过去,一边自然地询问道。

    杨璟庸喝干了杯中酒,笑着道:“算了,我一个人喝了这许久也够了!”

    邱晨笑着举举手中的襁褓,笑着道:“我们昀哥儿说了,他来陪舅舅喝酒!”

    杨璟庸目光下移,落在襁褓中胖胖的婴儿脸上。他见过的婴儿不多,印象中,婴儿都是胖乎乎的几乎看不出什么差别。但不知为什么,眼前这个婴儿也是胖嘟嘟的,很干净……或者说很纯净,但他一眼就看出,这个婴儿脸上正是集合了秦铮和杨海棠两人的特点,修眉挺鼻像秦铮,眼睛大而黑亮却像海棠,还有唇,唇形像秦铮,略淡的唇色却像海棠……

    昀哥儿自从落生一来,除了洗三那日见得人多些,平日里就那么几个丫头婆子在眼前晃,再就是阿福阿满,每天放学回来,昀哥儿还不知是不是在睡觉,看到的时候也并不多。这会儿突然来到一个新的环境,又看到一个陌生的人,自然是新鲜的不行,一双乌黑的眼珠子从头上的小包被掀开,就没停下过,骨碌碌转着四下里看着。这会儿被邱晨举着看见一个陌生人,也同样新鲜,一双眼睛就盯在了杨璟庸身上,或者说,盯在了杨璟庸头顶的金冠上。

    杨璟庸静静地看了片刻,哈哈笑道:“这小子是个有出息的,这一双眼睛生的好,真好!”

    说着,从自己腰间解下一块螭龙碧玉佩来,举到昀哥儿眼前:“这就算是舅舅的见面礼吧!”

    邱晨来到这里见得东西多了,也有了几分眼里,一看这螭龙玉佩通体透碧不说,花纹古朴大气,不像是新货,倒像是多少年的老物件儿,甚至还有可能是件古物……这样的东西可就不是一块玉的价值了!

    “这,太贵重了……”邱晨下意识地说了一句。

    杨璟庸看都没看她,就把玉佩塞进了昀哥儿的襁褓里:“都说了,这是舅舅的见面礼……或者姐姐嫌弃见面礼太寒酸了?呵呵,也没关系,等昀哥儿长大了自己去雍王府拿,能拿走的都算数!”

    一听这话又不着调了,邱晨也不再跟他客气,抱了昀哥儿在杨璟庸对面坐了,招呼丫头们给杨璟庸上饭上汤。

    片刻功夫,几个小丫头就捧了一份碧粳米饭,一碟鹅油鸡丝卷,一碟豆腐盒子上来,还有一碗莼菜鸡丝羹。

    杨璟庸也不客气,将送上来的碧粳米饭吃了,吃了两只鸡丝卷儿和几只豆腐盒子,最后又将莼菜羹喝光了,放下筷子道:“吃饱了!”

    邱晨笑笑,打个眼色,小丫头们连忙捧着漱盂帕子诸物上前伺候着他洗漱了。桌子上的杯盘碗碟撤了下去,送了新茶上来。

    昀哥儿这会儿也终于将襁褓中的玉佩给掏了出来,小胖手拽着玉佩的穗子,一下子就送到了嘴边儿。邱晨连忙伸手将玉佩拿下来,从桌子上拿了一只橘子,剥了一瓣放进昀哥儿嘴里,让他吮着。

    一边跟杨璟庸笑道:“过几天,马铃薯和红薯就要到了,也会跟过几个种过这几种东西的老农来,到时候,你打发庄子上的人过来运种子,就带上几个,让他们带一带,比自己摸索强一些。”

    杨璟庸笑着点头应了,喝口茶,缓缓道:“秦铮在那种地方打仗,你就一点儿不担心么?”

    邱晨微微怔了一下,笑着摇头道:“我担心。不过担心有什么用?我天天担心什么也不干?孩子也不管?……那样都没用不是么?我相信他的能力,同时也知道,不管下一刻发生什么事,我们这一刻都要努力地好好活着。”

    杨璟庸看着邱晨微微眯了眯眼睛,似乎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邱晨挂着淡淡的笑意,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我是死过一回的人,比谁都知道活着比什么都好,比什么都重要,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杨璟庸看着却眼前的女子,明明抱着孩子的妇人,他却一点儿看不出她的娇弱和怯懦,仿佛她的内心无比强大,强大到可以藐视这世间的所有人!

    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可有些人,明明什么都有,什么都好,却天天伤春悲秋,拿着一点点东西就使小性子耍小心眼儿……唉!秦铮能够娶得这个女子,是何其幸运!

    “好了,吃饱喝足了,我就告辞了,有什么事尽管打发人去雍王府传个话就行!”杨璟庸突然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又顿住脚步道,“放心吧,秦铮不会有事的!”

    邱晨已经抱着昀哥儿起了身,听了他这话也只是淡淡地一笑,点了点头。

    杨璟庸的目光从她脸上静谧而美好的笑容转下来,在襁褓中已经入睡的婴儿脸上一顿,倏地收了回去,接过门口小厮送上来的斗篷披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邱晨站在门内目送着杨璟庸走远,绕过墙角不见了,又站了片刻,方才暗暗叹息着转回来,用包被重新将昀哥儿裹好了,回了后院。

    杨璟庸看样子没有她想象的那般留恋新婚,如胶似漆……似乎有一股子说不出道不明的郁闷之气,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不好问,更不好管!

    第二天,唐吴氏辰时末刻上了门。

    邱晨刚刚打理完家事,还在松风院没回来,听到通报连忙接了出去。

    唐吴氏一身紫红色织锦缎长褙子,下着孔雀蓝绣折枝梅花的十六幅马面群子,外罩着一系紫红色一口钟斗篷,恰恰在二门里下了车。

    邱晨迎上去,笑着福身见礼:“这眼瞅着就要到兰芷出阁的日子了,姐姐怎么得空儿过来?”

    唐吴氏连忙福身回了礼,笑着执了邱晨的手,上下打量着道:“看起来气色着实不错,就是还瘦了些,还得再补补!”

    邱晨笑着点头应着,两人并肩往里走。

    唐吴氏笑道:“年前回了趟安阳,过了元宵才回来,也没能赶上给哥儿洗三和满月……我这会儿才来,你可别埋怨姐姐哦!”

    邱晨笑道:“哪能啊!姐姐人虽然不在京里,可也什么礼都没落下,那么大老远儿还不一样打发了人来……要说啊,咱们姐妹亲近就不在这些。兰芷可好?”

    “好,好着呢!”提起女儿,唐吴氏就是一脸的笑。虽然让女儿参选,最初也只敢想着雍王侧妃的位子,毕竟唐言璋只有四品,品阶还是低了些。谁想到,没指给雍王,竟是指给了福王做正妃。说起来,福王可是当今徐皇后的嫡子,这位份比雍王隐隐又高了一层。何况是期待的侧妃变了正妃,对于唐府无疑又是一喜。

    邱晨觑着她的脸色,心中暗叹,脸上却同样欢喜地感叹道:“第一次见兰芷,还是聪明精灵的小女孩儿,不过一眨巴眼的功夫,也要出阁了。”

    虽然女儿即将成为尊贵的王妃,但吴氏这母亲的,面临女儿出阁难免也有些不舍,听邱晨如此说,也感叹道:“是啊,恍惚着还总觉得是抱在怀里的小人儿,如今却要嫁出去,成为人家的媳妇……在家里,都拿着她当孩子看待,嫁了人可就没人拿她当孩子了,唉!”

    听她感慨着担心起来,邱晨拍拍她的手宽慰道:“姐姐也不用担心太多了,兰芷是个聪慧通透的,必能够打理妥当的。……再说,福王已经开府建牙,兰芷嫁过去,就是一府的主子,最开始或许有些生分,也不过几天功夫就熟悉过来了。放心,放心吧,兰芷是个有福气的。”

    唐吴氏被她说得放松下来,笑着道:“承妹妹吉言!”

    两个人说着话,靖北侯府的婆子们抬了暖轿过来,邱晨让着唐吴氏坐了轿子,两人一起到了沐恩院门口下了轿。邱晨携了唐吴氏的手沿着抄手游廊一直进了后院,进了邱晨的居室,在东侧间临窗的罗汉榻上落了座。

    丫头们有序而麻利地送上了热茶点心和水果蜜饯等物,邱晨喂奶,仍旧不敢喝茶,端着一杯红枣茶慢慢喝着。吴氏喝了两口茶,去了去寒气,也就随意地放松着靠在身后的大迎枕上。

    “哥儿可好?”吴氏笑着问道。

    邱晨瞥了眼柜子上的座钟,笑道:“好,能吃能睡的。这会儿正在睡觉呢,咱们说会儿话,待会儿醒了,抱进来给姐姐看!”

    吴氏笑着点点头,目光转过屋子里不多却极精致讲究的摆设物件儿,心里暗暗点了点头。也难免有些感慨。

    她第一次见杨氏时,对方不过是个会做些生意的乡村寡妇,带着两个孩子艰难谋生。她第一次去杨氏的房里,虽说那屋子家具摆设都是崭新的,却仍旧有些寥落不足之意,毕竟底气不足,新富不久。

    如今,再看这屋子里,屋舍是旧宅,却没人敢轻视它的价值;屋里的家具仍旧有九成新,毕竟是新婚,但四下里摆布的帐幔、靠枕靠垫,却都是七八成新的,明显是日常使用的,没用织锦缎,也没用轻浮透纱,厚重的漳绒和丝绡搭配,柔软敦厚又不失灵动鲜亮,而且绝不流俗,大方雍容却不流于明丽;屋里的摆件儿虽然不多,但无一不是精品,初看似不起眼,但细看下去,每一件都出处不凡。

    眼前的女子,虽说又长了几岁,容貌却没有改变,反而或许是有了依靠有了底气,那种从里到外透露出来的雍容端方,是之前那个清丽的乡村妇人所没有的。也不对,她第一次见到杨氏时,这个女子就大方得体,只是时时处处都有些警醒和戒备着,如今,没了这份警醒戒备,整个人的气度都大为不同起来。

    吴氏心里感叹着,脸上却不露一丝声色,看上去也就是目光一转,就回头对邱晨笑道:“妹妹这屋子每回来都让人觉得舒适自在,坐下就想走了!”

    邱晨端了把一盘子西红柿往吴氏面前推了下,笑道:“姐姐这话说的,我这里来人少,我也懒散惯了,四处乱哄哄的……呵呵,也或许正是这样,才觉得不用拘谨着吧。太过干净整洁的屋子里,是让人放不开!”

    “瞧你说的,也太过了!”吴氏笑着嗔了一句,用牙签插了块西红柿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了咽下去,“还是你这儿好,啥时候来都有这些鲜物儿!”

    邱晨笑道:“我爱吃,走哪里也不忘先把这吃的弄妥当……姐姐走的时候给姐姐带上些,每天都能摘十几个呢!”

    吴氏又吃了一片嫩绿鲜甜的黄瓜,抬眼看着邱晨只捻了一片糖酥杏仁饼吃着,却不吃新鲜瓜果,不由惊讶道:“我记得妹妹之前也爱吃的,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妥当?”

    邱晨笑着摇摇头:“没有不妥当的。我给哥儿喂奶呢,不能吃生冷,吃了我倒无妨,哥儿会拉肚子!”

    吴氏仿佛不认识邱晨似的,盯着她眨了眨眼睛,片刻才反应过来,点点头道:“是,是啊,自己奶大的孩子跟自己亲!”

    邱晨忍不住笑起来,摆摆手道:“也不在这个,我的奶水好,哥儿生下来奶水就来了,我喂过几次之后,奶娘的奶都不爱吃了……这会儿,要不是我不在屋里,那小子就一定不肯吃奶娘的奶,真真是惯不得!”

    吴氏这会儿也明白了,农家妇人哪里有什么奶娘,可不都是自己奶孩子么。眼前这个妇人虽然已经身为一品侯夫人,还授封为县主,可怎么说也是村子里出来的,这些习惯上哪里改的过来。

    ------题外话------

    本想多码些的,楼下七点开始装修,电钻、电锤、大锤齐上阵……艾玛,要死的节奏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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