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章 落水
邱晨一把抓住梅子的胳膊急切地问道。
梅子吓得脸色发白,愣了一下才回道:“小,小姐没事,还是小姐打发我回来找夫人的,小姐说,夫人能够救落水之人……”
一听满儿没事儿,邱晨略略松了口气。再听到梅子说回来找她的缘由,不由苦笑不得起来。
她在刘家岙的时候救过二魁家的石头一次,没想到被满儿记住了,这是打发梅子过来叫她去救人呢!
不管梁国公二少爷梁程如何不成器,二奶奶田氏如何,玉儿一个两岁的孩子却是无辜的,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邱晨却不会不理会。能不能救了她不敢打包票,但至少要赶过去看看。
救人如救火,一分一秒都耽搁不得。
邱晨身上就穿着一件樱草黄暗花窄腰上襦,一条天蓝色暗花百褶及地长裙,都是半旧的居家衣裳,头发就简单地用一支长黄梨木云头簪挽在脑后,其余半点儿首饰不沾,浑身上下素净的有些过了。只不过,这会儿邱晨却根本顾不及打理服饰仪容,招呼青杏一声,青杏很熟练地跑进西里间背上邱晨的医药箱,追上邱晨,跟着梅子快步出了梧桐苑,径直往后园奔去。
进了后园,踩在石子儿铺砌的甬道上,邱晨觉得脚心硌得生疼,这才发现,急着出门连鞋都忘了换,在屋子里她穿的是软底绣花鞋,薄薄的鞋底舒适柔软,可踩在石子路上就硌得慌了。
即使如此,邱晨也没耽搁,忍着脚底的疼痛飞奔过去。
“夫人,这边!”梅子在前边带路,率先跑上那一处拱桥。
顺着这条路过去,就是那日宴客的临水敞轩了,难道孩子们是在这里玩耍,玉儿不慎落水的?
拱桥修的较高,跑到桥拱之上,果然就看到了敞轩那边的湖边挤了一大堆的人,她目光匆匆瞥过湖面,看到湖面上已经没了人……如此,玉儿应该已经救上来了吧?而且,应该是刚刚救上岸,不然,不会仍旧有这么多人挤在这里。
那一群人挤在一起,外围只能看到许多丫头婆子,还有一些家丁护卫之类,却看不到哪个主子在里头,更看不到阿福阿满的小身子。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人多嘴杂,又隔着一段距离,邱晨也听不出那些人在说什么,只不敢挺步,急急忙忙跑下拱桥,在最后两个台阶处一脚踩空,整个人往前跌了出去。
“夫人!”青杏紧跟在邱晨身后,再后边是含光。
青杏惊呼一声,没有反应过来去扶邱晨已经跌倒了,含光则是因为隔着青杏,也没能赶上前施救,还好邱晨下意识地身体反应还算灵敏,手臂伸出来,撑住了上半身,只是膝盖不受控制地跪在地上,登时一阵钻心的疼。
两个丫头急忙上前搀扶,青杏急声询问:“夫人,您怎么样?摔到哪里没有?”
含光却没有开口,只告了声罪,就伸手去摸邱晨的小腿骨……
邱晨挥挥手,将两个丫头阻住,白着脸道:“不妨事,不妨事,就是磕到膝盖了,顶多磕破点儿皮,骨头没事……”
青杏一听着急了,还要说什么,邱晨摆摆手,瘸着腿走了两步适应了一下,就又加快脚步往湖边的人群处赶去。
到了这里,已经不用梅子引路了,刚刚邱晨摔倒,也把小丫头吓坏了。若说夫人受了伤追究责任的话,跟在夫人身后的青杏含光有错,她的错就更大。当时她就在夫人身前,听到身后动静不对,却没有去扶或者用身体阻拦,而且,因为反应错误,她还往旁边让了让……小丫头越想越怕,几乎要吓哭了。她当时真不是故意闪开让夫人磕到的,她只是以为夫人心急赶得快,她是怕挡了夫人的路才让开的。
邱晨这会儿没精力理会梅子如何,青杏和含光自然也没工夫理会她,看着邱晨急匆匆赶过去,两个人也紧追上一步,分左右将邱晨护住。
刚刚摔了一下就是她们大意了,没有伺候周到,若是再让夫人被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不用主子惩罚,她们自己也过不去了。
邱晨没有理会丫头们如何,急匆匆跑过竹丛和叠石,已经跑到了人群的外围,就听到几个站在外围看热闹的婆子唧唧喳喳地说着什么,满脸都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今儿这事儿可有热闹看了,那个怎么说也是乡下来的,还是带孩子的寡妇,可也太眼中无人了!”
另一个紧跟道:“怎么不是,鼻孔儿朝天目中无人也就罢了,居然还放两个野崽子出来祸害人……好了,居然把二爷家的小小姐推到水里去了……”
听到‘乡下来的’‘小寡妇’几个字眼,邱晨已经知道这几个婆子说的是谁了。只不过,这会儿她不想搭理这几个碎嘴婆子。可一转眼,居然说阿福阿满是‘野崽子’,还说是阿福阿满将玉儿推下水的?!
怎么可能?
满儿那么小的孩子还惦记着打发梅子回去叫她来救人,怎么会是他们将玉儿推下水去的?
满儿是活泼调皮些,却绝对不是不知好歹的孩子。更别说一向懂事乖巧的阿福了,更不会将一个小小的两岁孩子推下水!
邱晨已经越过了两个婆子,听到这里,倏地转身,一把揪住刚刚说嘴的婆子,眯着眼睛盯着她道:“你说谁将玉儿推下去的?嗯?”
“啊?大奶奶……奴婢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说,奴婢也是刚来,啥也没看到!”那婆子一眼认出邱晨来,立时吓得白了脸。
这些深宅大院中的丫头婆子们,衣食无忧,活计又大都不累,闲着无聊,说人说事自然就成了她们最热衷最广泛的消遣方式。只不过,躲在背后说是一回事,正说着别人的坏话,却被人当面捉住就是另一回事了。更何况,这人还是主子,还是个传说很是有些手段的主子!
邱晨这会儿哪有功夫跟她们瞎耗,回首吩咐一声:“将这两个非议主子的恶奴看起来,等我处理完了这边儿的事儿再来处理她们!”
“哎哟,大奶奶饶命,我们可是六姨娘屋里的人……”一个婆子还想报出主子的名号以求脱身,含光却根本不给她反应的余地,冲上来一伸手,她的下颌就被拿了下来,晃晃荡荡的只能发出啊啊哦哦的声音,却说不出一个字来了。
三两下子,含光就把两个嚼舌头的婆子解了腰带捆成了粽子,下颌拿掉,只能发出哎哎啊啊的叫声,挤做一堆,被扔在道路一旁。
这边的动静自然吸引了外围人群的注意,这些人回头看过来,恰好看到含光一个人三两下子就将两个粗壮婆子摘了下颌捆成了粽子状,一个个不由地又是疑惑又是惊骇起来。
邱晨吩咐一声,根本没多停留,径直往人群里走进去。
刚刚只知道玉儿落水,她是赶着来救人的,可听了两个婆子的话,她却知道自家儿子女儿被人误解、甚至可能是栽赃了,她又怎么能不急?
一想到两个孩子好端端地被人诬蔑,甚至栽了赃,还指不定怎么委屈怎么害怕怎么无措……她就恨不能一下子飞到孩子们面前,将他们护进自己的怀里。
好在,经过含光的狠辣手段,那边好些人看到邱晨冲过来,下意识地就往两边避开去,倒是给她让出一条路来,不用她再去挤开人群了,寻找道路了。
外围看热闹居多的人群避开来,邱晨顺利地走过去,也终于看清了被人群围在中间一些人。
没看到阿福阿满,她却看到了两个嬷嬷和阿福阿满身边的几个大丫头,其中两个丫头浑身几乎湿透……而她们对面,田氏带着两个婆子跟阿福阿满这边对峙着。就在田氏身后,一个婆子用一个披风裹着一个小小的身躯紧紧抱在怀里,也有戒备的目光盯着阿福阿满这个方向。
“你们也太无法无天了,把我梁国公府的孙小姐推进水里,难道就想这么一走了之么?”一个婆子厉声指责道。
田氏也跟着怒声道:“你们想谋害玉儿性命,其心何其歹毒……”
邱晨微微眯了眯眼睛,冷声喝道:“二奶奶,你说谁要谋害你家玉儿的性命?可有证据?”
这句话虽然放大了声音,语气却很平静,打断了田氏的指责诬蔑,同时也吸引了在场的诸人目光。
邱晨神色平静,但脸上一贯挂着的淡然温和的微笑却敛了去。她静静地看着田氏,然后转开目光,透过闪开的人群缝隙,看到了两个站在丫头婆子们前头的阿福阿满兄妹俩。
“娘亲!”阿满叫了一声,朝着邱晨跑过来,一把扑进邱晨的怀里,搂着邱晨的脖子就不撒手了。
邱晨抱紧阿满,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安抚着,一边直起身慢慢走过去,走到阿福的身边,伸手也搂了搂他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
刚刚那一刹那,透过人群看到两个孩子,虽然都挺直着腰板儿,没有哭没有退缩,可那抿紧的唇角和微微涨红的脸,却说明了两个孩子的委屈和忿怒。
阿满窝在邱晨的颈窝里,一声不吭,不过片刻,邱晨就察觉到了颈窝里一片湿热,还有怀里小身子微微地颤抖……孩子无声的哭泣,让邱晨的心仿佛被揪扯着一般,生生地疼起来,但是她却还要压制着自己的忿怒,努力保持着狼和冷静。
面对邱晨的质问和目光,田氏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来。她身旁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婆子,却尖牙利嘴道:“这还用什么证据?我们小小姐就在这里玩耍,是你那两个孩子不让下人跟上,单独带着玉儿到了水边儿……之后婆子丫头们再看到就是小小姐落水了,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邱晨瞪了那个婆子一眼,冷声对田氏道:“二奶奶,玉儿刚刚落水,这会儿浑身精湿着呢,你不赶紧给孩子请郎中看诊,却在这里撕扯这些,不觉得本末倒置么?或者,你根本不在乎孩子怎么样?”
田氏虽然不太喜欢玉儿小丫头,但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又是她唯一的孩子,哪里会不心疼的,刚刚也不过是因为一时气急这才在这里争执起来。
此时听邱晨一提醒,连忙返身查看奶娘怀里的女儿,见女儿虽然浑身湿了,精神却还好,一掀开裹着的披风就睁着两只大眼睛,有些害怕地看着她。
见她如此,邱晨又道:“你先给孩子请郎中看诊……我们母子就在梧桐苑,随时恭候!”
说完,扫了那两个婆子一眼,抱着阿满,领着阿福,带着梧桐苑的丫头婆子们转身就走。
也不知是邱晨脸上的冷肃,还是她身后跟着的十多人的队伍足够庞大,形成了足够的威慑力,那两个刚才还咄咄逼人的婆子居然也没出声阻拦,只是目光盯着邱晨母子,恨恨然露出一股颇为不甘心的表情来。
默然地走出人群,一路也没人再做阻拦,邱晨一行人不疾不徐地回了梧桐苑。陈氏刚刚回来,听到消息就觉不对,转身往外就走,恰好迎上邱晨带着一群人转了回来。
将邱晨母子和一群人迎进梧桐苑,邱晨脚步不停地一直往里屋走去。
那些跟着阿福阿满出去的丫头婆子们却不敢自专,一进正屋门,就跪在了外间当地。邱晨停住脚步,回身扫了她们一眼,只淡淡地扫了两个穿着湿衣服的丫头一眼,吩咐道:“去换身衣服去!”
两个丫头有些不敢置信地互相看看,陈氏见邱晨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连忙上前拉起两个丫头,道:“夫人既然让你们去换衣裳了,还不快去?换了衣裳再回来回禀也不迟啊!”
两个丫头又是欢喜又是忐忑地俯身磕了个头,这才起身退了出去。其他丫头婆子跪在那里,邱晨也没再理会,带着孩子进了里屋。
将阿福阿满放在榻上,青杏玉凤紧跟着打了洗脸水过来,邱晨伸手试了试水温,温温的刚刚好,于是也不用丫头婆子,亲自洗了布巾子,给两个孩子擦了手脸,给两个孩子脱了身上沾脏褶皱了的衣裳。一边做着,一边低声和语地跟两个孩子说着话。
“擦干净了,满儿又变成漂亮的小姑娘了!咱们再来给哥哥擦擦……唔,我的福儿擦干净了也很俊哦……”
又跟两个孩子商量着挑选衣裳:“满儿要哪件衣服?这一条绣桃花的粉色裙子好不好?还是这一条绣蝴蝶的?来,再来帮娘亲给哥哥挑一件……这件绣竹子的好不好?要不这一件绣葵花纹的?……哥哥,妹妹说这件葵花纹的好看,可不可以?”
等两个孩子换了干爽舒适的衣裳,情绪也明显的好了许多。
玉凤和青杏捧上蜂蜜茶和两碟点心来,邱晨跟两个孩子配着点心喝了茶,邱晨这才开口问道:“你们两个谁能跟娘亲说说,刚才是怎么回事?”
阿福下意识地看了阿满一眼,开口道:“我跟娘说吧!”
阿满的小脸儿却一下子涨红了起来,将手中的茶杯往几上一放,挺了挺小身子,大声道:“我跟娘说!”
阿福看着妹妹愤懑的模样,露出一抹担心来,却没有再争发言权,保持着安静,等着给妹妹作补充了。
“我跟哥哥从这里出去,看到哪儿哪儿都有人,那些人还都奇奇怪怪地看我们,很没意思,我就要去没人的地方玩。嬷嬷和姐姐们就带着我们去了后边的园子。
那些假山很好,我和哥哥就跟嬷嬷和姐姐们捉迷藏,我和哥哥一伙儿,藏在假山的石缝里,嬷嬷和姐姐们就找不到我们……玩了一会儿,玉儿妹妹,哦,就是刚刚落水那个,她也去后园玩,看到我们玩的快活,就要跟我们一起玩儿。我就提议说小孩儿一伙,她们大人们一伙儿,我们三个藏,她们找。我跟哥哥带着玉儿妹妹藏到了石缝里,后来,那些嬷嬷姐姐们找我们,玉儿就想藏得更深些,往后退啊退,她个头儿小,一下子就从石缝里掉出去了,就落到水里了……我要跳下去,还是哥哥拉住了我,渊虹和水寒跳下去就把玉儿救了起来……”
邱晨听得差不多明白了来龙去脉,也明白了为何那婆子说是阿福阿满不让大人跟着……捉迷藏嘛,跟着还叫捉迷藏?
当然了,孩子们疏忽了玉儿的安全问题,可福儿满儿毕竟是孩子啊……怎么能说是孩子们把玉儿推下去的?
听到满儿说渊虹和水寒把玉儿救了起来,邱晨打断了阿满,问道:“你玉儿妹妹怎样?淹到没?”
阿满摇摇头,又回头看向哥哥阿福。
阿福立即补充道:“玉儿妹妹落了水就是吓了一跳。渊虹和水寒动作很快,下去就把玉儿妹妹举出了水面,看样子不像是淹到。”
邱晨眯了眯眼睛,点点头。
孩子们当时估计也吓坏了,看不太清楚。不过,玉儿既然救上来的及时,想必不会呛到水……不呛到水,就不会引起吸入性肺炎,后继发生危险的几率就小了许多。当然了,这个时代医疗条件太落后,玉儿年纪幼小,惊吓受寒也可能引起发烧,也有一定的危险。
阿福说完之后,就眨巴着眼睛看着邱晨,阿满也噤了声,看着邱晨,似乎是等着娘亲给他们一个结果。刚刚那些人不讲理诬赖他们,他们很生气,但他们更担心玉儿的安危。是他们带着玉儿妹妹玩耍落的水,他们也害怕玉儿妹妹会不会病了……
“娘亲……”等了一会儿,见娘亲只是沉吟并不说话,满儿等不及了,上前扯住邱晨的手摇了摇。
邱晨回过神,低头就看到两个孩子眨巴着眼睛带着一脸的担忧看着她,不由一阵心疼,伸手将两个孩子揽进怀里,温言道:“福儿满儿都不怕,玉儿妹妹没事,不会有事的。”
宽慰了一会儿,看着两个孩子情绪缓和下来,邱晨就叫过玉凤和青杏月桂,让她们看着阿福阿满,自己则起身出了里屋。
陈氏站在里屋门口,几个跟随阿福阿满的丫头婆子仍旧跪在当地,包括去换了衣服回来的渊虹和水寒两个,头发仍旧有些湿,不过脸色倒是好了一些,没了刚刚穿着湿衣服回来时的青白。
瞥了陈氏一眼,邱晨缓缓走过去在上首落了座,看着跪伏在地上的丫头婆子们,觉得一阵刺眼刺心。
好好地带小主子玩耍,一旦出了事故,不管是不是意外,这些奴婢们都有了不可推卸的罪过,重者乱棍打死都很平常……
只不过,今儿这事说起来,丫头婆子们还是有些责任的,至少一个失察之罪就不可避免。
暗暗叹了口气,邱晨神色平静着开了口:“今儿这事,谁给我说一说是怎么回事儿啊?”
底下跪伏的丫头婆子们互相看看,还是福儿的嬷嬷赵氏开口道:“回夫人,奴婢们带着少爷小姐去了后园,少爷小姐要玩捉迷藏,他们两人藏,让奴婢们找……后来,玉儿小姐也来了后园,见到少爷和小姐就要跟着一起玩儿。少爷和小姐就说要带着玉儿小姐藏,让奴婢们找……是奴婢们忽略了,只让渊虹和水寒在左近处关照着少爷和小姐,不忘高处爬以免磕碰到……没想到,那山石缝隙里还能通到水面上,也没想到,玉儿小姐身子小,居然就从石缝中掉了下去……夫人将少爷小姐托付给奴婢们,是奴婢们没有服侍好,请夫人责罚!”
赵氏所言跟阿满所说完全相符,这就确定了其中没有出入,也就确定了,玉儿落水不是阿福阿满推入水中的。
邱晨暗暗松了口气,抬眼看着跪在地上磕头不止的婆子丫头们,不由一阵刺眼,忙开口阻止道:“行了,别磕了!”
一喝之后,众婆子丫头一愣之下,忙停了磕头的动作。梅子和玲儿两个丫头最小,听邱晨不让她们磕头,就以为被免了罪,忙带着一脸的喜色抬头看过来。
邱晨的目光恰好看过去,就看到两个小丫头白皙的额头上都通红了一片,玲儿的额头上甚至渗出了丝丝血渍……
在刘家岙时,这些丫头小子与其说是下人,还不如说是阿福阿满的玩伴儿,一般阿福阿满有的,这些丫头小子也都有,不过是材质上或许稍差罢了。也算是邱晨看着长大的孩子,此时看着两个小丫头顶着红肿的额头还露出了一脸喜色来,她是又心疼又气恼。
尽管丫头婆子们确实有些照顾不周,可今儿这事,真的怨不得她们……当然,更怨不得阿福阿满……
玲儿和梅子抬头一看,才发现其他嬷嬷姐姐都没有起身,仍旧跪伏着,又连忙跪伏了下去。
邱晨暗暗叹了口气,淡淡地开口道:“今儿这事是意外,主要责任不在你们……可小主子们出了状况,而且是二房的小小姐出了状况,其中你们却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说到这里,邱晨顿住,目光扫过跪伏在地上的丫头婆子们,见她们都是面色一凛,无不变色,情知威吓有了效果,于是再次缓缓开口道:“你们的错误有两点。一,少爷小姐年纪小不知深浅,要带着二房的小小姐一起玩耍,而且是离开二房的嬷嬷丫头,这其中万一有什么差池必定会引起口舌龃龉,再甚一步,让我们大房和二房反目成仇也不是不可能。少爷小姐年纪小不懂事,你们就要教导着。你们说了少爷小姐不听,是少爷小姐们的不对,你们可以再来找我,这样总不会出现意外,你们未尽到教导之责,这是你们第一个错处;第二,出了事儿,你们没有想到立刻回来人禀告清楚,还是满儿打发了梅子回来叫我救人,我才知道出了事儿……今儿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们是打算跟二房冲突起来么?……这是你们第二点不对。”
赵氏、魏氏都是一脸惭愧,渊虹和水寒也是愧色满脸,趴伏在地上连连告罪。
邱晨抬抬手,止住了她们的请罪,淡淡道:“无规矩不成方圆,既然有了错处,自然就要处罚。……这样,赵氏、魏氏二人作为嬷嬷责任最重,免你们一年月例银子。渊虹和水寒二人作为大丫头,责任也不小,念你们及时救起了玉儿,就减免一半,罚你们半年月例银。其他丫头婆子,俱罚没三个月的月例银子。这一次,我只罚不打,并不是我心善手软,是罪责不至于动家法,若有再犯,或者犯了大错,咱们家之前没有家法,靖北侯府也有家法,我必定严惩不贷!”
顿了一下,邱晨目光扫过趴伏在地的丫头婆子们,又厉声道:“都记住了?”
“奴婢记住了,谢夫人宽宏!”赵氏最先开口谢恩,并叩下头去。
其他几个丫头婆子也跟着叩下头去,谢恩不迭。
邱晨深深地吸了口气,抬手将众人打发下去,又吩咐青杏:“取两丸伤风丸子过去给她们吃上,这个时节的水还寒着呢,落了水不注意,落了病根就不好了。”
青杏连忙答应着取了药丸子去了。陈氏倒了杯热茶递到邱晨手里,低声道:“夫人性子宽厚慈和,是她们的福气。不过,夫人也不必太过担心,她们都是打小儿就练武的,身子远比平常人康健皮实,不会有事儿的。”
第三百七十一章 上门
打发了丫头婆子们,邱晨略略松了口气,跟陈氏说了两句之后,也就起身,换了一件藕荷色绣玉簪花的窄腰长褙子,又略整了整发髻,添了两件首饰,让玉凤取了一只小匣子出来,里边是她用东珠定制的一套头面,原本是给满儿丫头做的,这回出了这事,少不得要先用上了。
叮嘱玉凤青杏看好两个孩子,邱晨带了陈氏和承影含光出了梧桐苑,径直往菡萏园后边的风荷园而去。梁国公府的庶出二爷秦程娶妻之后,就居在此。
风荷园虽说还是梁国公府的内院,却离得菡萏园和梧桐苑都不近,其实是在菡萏园后边有个偏门,出去是一个跨院,这个跨院就是风荷园,里边又分了五六个小院子,二爷秦程及其妻妾女儿住在最靠近门的一所院子里。
邱晨乘了亮轿一路来到风荷园门口,下了轿,带着陈氏和承影含光两人进了风荷园。
这风荷园门口只有一个当值的婆子,邱晨初来梁国公府没几日,这婆子还不认识,但能够在后院中乘亮轿代步的统共也就那么几个人,看年纪容貌又不认识的年轻妇人,一想也就知道是谁了。
陈氏上前,看着那妇人笑道:“是闰雪吧?”
那婆子脸色发黄,微胖,穿着一身衣裳也不太合身,通体上下就头上戴了两支银簪,看着颇有些上不了台面,年纪也看着颇为显老,目测怎么也得四十五岁开外了。
但陈氏这么上前一叫,那婆子突然愣住了,抬头看着陈氏突然叫道:“陈嬷嬷?真是你回来了……太好了!”
邱晨见此情景,心中揣测,这个婆子之前怕是前梁国公夫人纪氏亲近之人,哪怕不是贴身伺候,也是依附于纪氏一系,于是纪氏去世之后,就被打发到了这个偏僻的门上当值,也因为此,才会因为看到陈氏归来如此欢喜。
此时显然不是叙旧的时机,陈氏略略说了两句,就道:“这是我们大奶奶,我是陪她去二房看望玉儿小小姐的。”
既然这个婆子在门上当值,对于这个院子出出入入的人自然清楚,消息相对的来说也很灵通。一听此话自然就明白了陈氏等人所来为何,再回头看向一直站在不远处的年轻女子和两名丫头,也就立时明白了这个看上去并不张扬,穿着大方却不算华丽的女子,就是大爷刚刚娶进门的妻子。
只是一眼,这婆子就垂了眼,心中暗道,都说这小寡妇是凭借貌美迷惑了大爷的心神,这才能够带着两个孩子嫁进梁国公府,可如今看来,容貌也只是清丽,根本谈不上绝色,而且神情大方端庄,也没有传说中的狐媚之色嘛!
说实在的,这人长得真是……挺让人失望的,跟传说中的完全不符合。
虽然心里这么想,这婆子却不敢怠慢。自从纪氏去世,她们这些当年在纪氏身边和梧桐苑伺候的人,大都走的走散的散,剩下的她们这些,也都被打发到了边边角角的地方,日子过得实在是不如意。如今陈氏回来了,看样子是跟上了大爷大奶奶,并得了信任重用的,她要想翻身寻个好差事,还得着落在这位大奶奶身上呢!
趋前一步,这婆子毫不作假地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给邱晨磕了个头,这才道:“婆子眼拙,刚刚看到陈嬷嬷欢喜了,没看到大奶奶到了,多有不恭敬,还望大奶奶恕罪!”
对于这样的人,邱晨本没在意,但她先跟陈氏那般熟稔,又这般恭敬叩首赔罪,邱晨却不能不理会了。
笑着抬抬手:“这位嫂子不必如此重礼,你既然是陈默默的旧交,自然彼此亲近……今日我要进去探望小小姐,就不能多耽搁了,改日,你不当值了,尽可去梧桐苑里寻陈嬷嬷说话。”
这话一出,婆子大喜,又恭恭敬敬磕了个头,这才由着陈氏拉了起来,略退开一步,低声对陈氏道:“刚刚二奶奶打发人去太医院请太医,听说,老爷去朝会未归,夫人也推托身体不适没有理会……只能请了春辉堂的一名老郎中来……刚刚进去没多会儿。”
陈氏笑笑点点头,随手从袖子里塞过去一个银丝绣荷包去,笑着按了按婆子的手,陪着邱晨,主仆们一路进了风荷园去了。
那婆子恭送着邱晨一行人进了风荷园,立时换了一脸的欢喜神色,低头将手中攥着的银丝荷包打开,从里边倒出两个银锞子来,足有五两……
“哎哟!”一声惊喜的呼声,婆子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又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瞥见那两个抬亮轿的婆子依着轿子在那边说话呢,并没有看这边,这才喜笑颜开地张开手看了看两个银锞子,重新装入荷包,揣进怀里,又不放心似的拍了拍胸口。
都说这位大奶奶出手阔绰,没想到今儿亲见才知道名不虚传,一出手就是五两银子的打赏啊……
且不说这个婆子如何欢喜,邱晨带着陈氏和承影含光两个丫头进了风荷园,陈氏就先前一步来到第一个两进小院子门口,对那里两个值守的婆子曲膝道:“两位嫂子,劳烦通传一声,我们大奶奶过来看望小小姐了。”
玉儿落水又被带回来,也过了小半个时辰了,这些在耳房看门的婆子自然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虽然不一定清楚其中的是非曲直,却知道玉儿小小姐是跟大房里两个‘野崽子’一起玩耍落的水,这会儿,二奶奶还气愤不已呢,这位大奶奶是真傻还是假傻,咋就顶着火头子送上门来了?
俩个婆子疑惑着越过陈氏看过来,就见一身八成新的素淡衣裙,首饰简单却不寒酸,容貌不是特别出众,却也清丽,稍显清瘦的身形却没有弱姿,身形端正大方,表情和缓淡然,通体上下气度俨然,竟是丝毫不输那些大家勋贵出身的小姐夫人们。
两个婆子偷眼打量了一瞬,收回目光就对陈氏客气道:“嬷嬷客气了,我们这就进去通传……只不过,小小姐请了郎中看诊,二奶奶不定有空理会……”
这话说的很婉转,却点明了二奶奶心存怨愤不一定会见人。陈氏跟着邱晨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是以很自然地点了点头,笑着上前给两个人递过一个银锞子过去。这银锞子乃是一两银,两个门上的婆子,一个月的月钱也不过八百文,一下子一人收了半两银子,自然是欢喜非常,脚步轻快地进去通传了。
屋里,田氏正避在屏风后听那郎中汇报诊治结果。
“……小小姐年幼体弱,落水加之受了惊吓,极容易引发高热神昏诸症,如今小小姐已开始发热,若是不尽早用方治疗,怕是会延误病情……这样吧,老朽开付汤药,尽快捡了药来给小小姐服上。”
田氏不过是普通后宅女子,在家时也只是为了管家理事简单学了些字,根本不懂医术药理,听得这老郎中说的振振有词,自然也就深信不疑了,连忙道:“那就有劳老先生行方吧!”
得了这话,自然有丫头婆子上前来,带着老郎中出去到前厅里奉茶开方。田氏这才失魂落魄地从屏风后边转出来,看看屋门口静静的门帘,不由生出一阵怨愤来。
女儿落水几乎丧命,作为丈夫父亲,秦家二爷秦程却至今未露一面。
再看大房那边,不过是个带孩子的小寡妇,大伯却处处用心,事事维护,就看人家身边那些丫头婆子,哪一个拿出来不是顶尖儿的人物,再看自己身边这些,婆子丫头一个个要不蠢不可及,要不就是怀着自己的小心思,只想着怎么爬上爷们儿的床……就没一个得用的人!
正说着,门外有丫头通报:“门上婆子来报,大奶奶过来看望小小姐了……”
一听‘大奶奶’,田氏心头怒火顿盛,朝着门外吼道:“看什么看?她那两个小崽子将玉儿推下水,这么来看看就打算推脱了?”
这时,她的贴身大丫头已经被二爷秦程收用了的凤琴从屋里出来,听到田氏这番话不由脚步一顿,随即还是上前来低声劝慰道:“奶奶息怒!”
凤琴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丫头,算是比较能得田氏信任之人,只不过,因其被秦程收用过,田氏总是觉得膈应,不免疏远些,只是此时,正值烦躁盛怒之下,能有个人上前劝慰,她还是觉得贴心一些,于是恶狠狠地瞪了凤琴一眼,却终究不再乱吼了。
凤琴见劝慰有效,干脆上前扶着她,让她在椅子上坐了,倒了杯茶地给她,一边低声劝慰道:“小小姐出了这个档子事儿,奶奶着急上火也是难免,可奶奶也不能意气用事……那位不说其他,毕竟是御奉的县主,又是侯夫人……关键是,昨日不才打听到,那位凭借着跟穆神医关系亲近,请了穆神医为夫人调理身体,夫人当初那般下作地在敬茶的茶杯上做手脚,如今不也高接远送的客气的不得了?”
田氏有些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她们如何,关我何事?”
凤琴笑笑,低声道:“其他的也就罢了,但眼下小小姐病了,虽说刚刚那位老郎中医技高超,若是能够请来穆神医诊治一下,岂不更万无一失?”
田氏盯着凤琴一眼不发,好一会儿才迟疑道:“你是说,玉儿落水之事就此算了?”
凤琴笑笑垂了眼,给田氏添了茶,一边道:“奶奶其实是心里最明白不过的,必然已经有了决算,是不是?”
田氏看了凤琴一眼,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转回目光沉吟了片刻,扬声对门外吩咐道:“请大奶奶进来!”
凤琴站在她身后,恭敬如常,只是刚刚眼中一丝紧张缓了去,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嘴角也禁不住微微翘起,露出一抹笑意来。
邱晨带着陈氏和承影含光在门口等了足有小半柱香的功夫,一名婆子进去通传,另一名侯在门口的婆子渐渐显出一抹焦虑之色来。心中暗暗后悔,刚刚不应该看到银子的份儿上进去通传,二奶奶正在火头上,对大奶奶或许无能为力,但对她们这些奴婢们要打要罚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她一遍又一遍地抻着脖子往院子里看去,神情越来越焦躁。就在她几乎等得完全失去了耐心,想要进去看看情形时,进去通传的婆子终于脚步急促地转了回来。
一看她苍白的脸色,留守的婆子就是暗暗一个激灵,心道坏事儿了,连忙迎上几步,在门内拦住悄声问道:“可是不成?”
那婆子抬手抹了把汗,却是摇摇头,然后才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来:“成了!”
“那你怎么……”留守的婆子疑惑万分,还想问问缘由,却被进去通传的婆子伸手按住,向她摇摇头,打了个眼色。
这留守的婆子登时会意,她们有什么话儿自然可以过会儿再说,这会儿,大奶奶还在门外等着呢,等的时候可不短了。
留守的婆子顺着同伴的目光回头看去,就见邱晨带着陈氏和两个丫头仍旧站在门口,四月的太阳,又近午时,已经很耀目晒人了,可那位大奶奶站在那里,却仍旧神色如常,若非她脸颊上因为日晒显出的一抹嫣红,简直让人会误会她并没有站在大太阳底下这么久,那仪态端庄、神情平和如昔,竟丝毫没有流露出焦躁不耐之色来。
两个婆子心中暗暗赞叹,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然后神态越发恭敬了一分,一起出得门来,对着邱晨曲膝道:“回大奶奶,二奶奶请大奶奶进去。”
邱晨含笑点了点头,温和道:“让两位受累了!”
说着,抬脚进了二房的院子,陈氏落后一步,又摸出一个银锞子来递过去,低声笑道:“二位嫂子受累了,买杯茶喝吧!”
“哎?刚刚大奶奶已经打赏过了,这怎么好意思……”那婆子接了银锞子,手立时攥紧了,但仍旧说着客气话。
陈氏自然将她的表情动作看得清楚,却没有多言,只笑笑,就紧跟了一步,跟着邱晨进去了。
两个婆子看着她们主仆进了院门,回头对视一眼,同时张开一只手,两个粗糙厚实的手掌心里都拖着一个模样相同的银锞子,银色明亮纯净,一看之下就知道是足色的纹银倾铸而成,散发着令人心喜的光晕。
两婆子对视一眼,眉开眼笑地将张开的手合了起来,飞快地揣进自己的怀里,这才安定下来,倚在门框上开始说起刚刚的事情。
“你刚刚怎么进去那么久?可是……”留守的婆子开口问道。
进去通传的婆子似乎还有些心有余悸,下意识地抬手抹了把额头,才压低了声音道:“刚刚二奶奶一听大奶奶过来,就发作了……当时可吓坏我了,我还寻思着这回怕是招来灾祸了,也不知怎么地,过了一会儿,二奶奶又发话让人进去……”
留守的婆子听得也颇有些戚戚然,只不过,她毕竟没有亲耳听到二奶奶的怒吼,这会儿也略显镇定些,忙出言安慰道:“说起来,咱们在门上当值,来客通报也不过是分内的事儿,主子们真有什么过节,也不该怪罪到我们身上来……好了,好了,主子们怎么寻思怎么想,不是我们能够明白的,也不是我们能够操心的,既然已经让大奶奶进去了,也就没我们什么事儿了。放心吧!”
不说两个看门的婆子如何欢喜,如何互相宽慰,但说邱晨带着丫头婆子们进了门,没走几步,就看到两个婆子送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出来。
照理邱晨这等后宅贵妇是不能随意见外男的,只不过,这个时代对于男女大防还没有那么绝对的苛刻,这个郎中年纪也大了,看样子足有六十开外的年纪了,男女大防也就相应的没那么重要了。更主要的当然还是邱晨原本就经常出门行走见人,对于男女大防并不怎么看重,是以,看到那老者过来,只是微微侧了侧身,避了一下,等那老者匆匆过去,就继续带着陈氏和两个丫头往里走去。
这时,一个身材高挑,容貌明丽的女子迎了出来。看她年纪大概不足二十,穿着一件无袖窄腰桃红褙子,内里穿的是一件淡青色窄袖袄子,下边系着一条青蓝色长裙,头上仍旧梳着丫鬟们的垂挂髻,两鬓上分别攒着一个不大的赤金虫草发簪……这样的装扮,应该是大丫头;再加上她的年纪,其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看到邱晨一行,这丫头加快脚步迎了上来,在邱晨面前三四步处停了下来,含笑曲膝道:“奴婢凤琴见过大奶奶。我们奶奶照应着小小姐,没有出来迎接,有失礼处,还望大奶奶多多包涵。”
对于这些妾室、通房之类的女子,邱晨从本心里抱着一种警戒之意,这些人既然能够做到这一步,虽说也有些是被迫不得已,但大部分还是因为本身贪恋富贵荣华,从而不惜以身交换。这样的人对自己都能如此,为了荣华富贵再做出什么事情来,也就不以为奇了。
略略点了点头,邱晨含笑道:“你太客气了。我也是母亲,自然知道孩子在母亲心中之重,怎么会怪罪你们奶奶……好了,还请劳烦凤琴姑娘带路吧!”
这话虽说平和客气,但却没有半点儿亲切之意,甚至还隐隐含着一丝不客气。凤琴身处这个地位,自然比平常人更敏感,也自然听出了邱晨的冷落疏离,却似乎并不在意,仍旧恭敬地曲曲膝,侧身恭敬道:“大奶奶请跟奴婢来!”
这两进的院子面积不大,建筑格局也就相对来说局促一些,虽然也有抄手游廊,前后院之间却没有角廊连接,从一进院进入二进院,就是直接从正房穿过去,在正房后边有一扇大屏风,绕过去出了后门,就是二进院落了。
跟着凤琴进了二进院,邱晨抬头,就看到二进正房的门帘一挑,田氏从屋里迎了出来。
“二弟妹!”邱晨含笑颌首招呼。
“大嫂!”田氏也挤出一抹笑容来招呼道。
顺着抄手游廊一直来到正房门外,两厢里见了礼,田氏邀请邱晨进门,邱晨也随即开口询问道:“玉儿怎样了?”
一提起女儿来,田氏脸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叹了口气方才道:“不好呢,刚刚回来的时候还哭了几声,这会儿就昏睡了,而且也开始发热了!”
邱晨微微皱了皱眉,又道:“刚刚遇上的老者就是弟妹请来的郎中吧?他怎么说?”
田氏觑了邱晨一眼,暗暗咬了咬牙,努力平静道:“说玉儿年纪小,身体弱,这落水加上受惊吓,很可能引起高热神昏……呜呜……”
说着说着,田氏自己也真害怕起来,忍不住捂着嘴哭泣起来。
邱晨见她如此,虽说能够理解一个母亲见孩子病了之后的焦急忧虑之情,但她之前只顾着理论,后又如此不镇定,对孩子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前边的事耽误了孩子最佳的驱寒救治时间,后边再如此不镇定,只会加重孩子病情的延误,起不到一点儿作用。
只不过,她今儿不是事外之人,面对的也不是的明理冷静的人,自然不能说这些。而因为玉儿落水,自家孩子和下人有难以推卸的责任,她还得伏低做小地好言劝慰,以消除田氏心中的芥蒂,至少,努力将此事化解一些,以最大程度地减低田氏对福儿满儿的怨愤之心。
抬手拍了拍田氏,邱晨开口道:“弟妹先别哭,这会儿给孩子治病要紧……郎中刚刚离开,想必汤药还没备好,不知弟妹可曾用什么办法给孩子退烧?”
“啊,能有什么办法?汤药还没捡回来呢!”田氏茫然中带着一丝不虞,脱口而出。
邱晨不以为意,微微摇头道:“弟妹别急,我倒是有一种法子,用来给发烧病人退热……而且,这种法子有个好处,不会有任何不良作用,若是弟妹信得过我,不如交给我来给孩子试试?”
田氏抬头,隔着蒙蒙的水汽看着邱晨,见她面色坦然平静,没有半点儿作伪之色,不由也有些心动。
孩子发烧她却是着急不已,若是真如她说的,在汤药抓来之前能有方子替孩子退热,总比看着孩子体温逐渐升高束手无策来得好。
略一犹疑的功夫,邱晨又道:“弟妹应该知道,我略通一些医药之术,家里就是做的制药生意,也多少知道些验方秘方什么的,这个给孩子退烧的法子,我也用过不止一次,效果都很不错。”
听她如此说法,田氏犹疑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邱晨立刻就回身从承影手中拿过一只小瓶子来,这瓶子中盛放的不是什么药物,不过是她医药箱了备用的一些酒精。她这次过来,因为摸不准田氏会是什么反应,也就没大喇喇地带医药箱过来,只是带了一小瓶酒精和一小瓶灵犀散过来,前者是用来物理降温的,后者则是用于高烧急救的,经过邱晨的精炼提纯,并加了一点促进吸收的辅料,是以不许口服,只需取小管儿沾上一点点药物细粉吹入孩子口腔,通过舌下和口腔黏膜的吸收,就能快速达到退烧降温的功效。
当然了,这些只是用来急救退热的办法,要想驱除引发玉儿高烧的寒湿之气,则必须服药或者针灸方能奏效了。
不过,对于危急病人来说,往往一个缓和的时间,就能挽救一条性命。
拿了酒精在手,邱晨直接对田氏颌首道:“请弟妹带路吧!”
田氏看了看她,终究一言未发,前行一步,带着邱晨进了西里间。这里是平时玉儿起居之所。
进的屋来,邱晨就觉得眼前光线更暗了,微微顿了一下脚步,待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这才转眼看过去,就见这个本就不算宽敞的房间里,门上有厚厚的门帘不算,唯一的窗户上也挂着厚厚的布帘子,将唯二的两处光源遮蔽了,房间里不但光线暗淡,就连空气也格外凝滞浑浊,闷闷地让人透不过气来。
这个时代,病人讲究怕风,都是尽量避免空气流通,这种情况邱晨也不是第一次见了,若是相熟之人,她就要求人家把这些遮蔽物撤去,保持空气流通了,可这会儿,在田氏仍旧戒备和怨愤未平的情形下,她的嘴角动了动,终究没有说什么。
昏暗的光线下,邱晨看到房中的一张拔步床,放着半拉床幔,上边玉儿的小身子几乎看不到,只能从床侧慌忙起身恭迎的奶妈和丫头身上推测,玉儿应该就在床上……只不过,这会儿小丫头发烧昏睡,安静的几乎没有声息。
换个角度,玉儿丫头这会儿睡得没有太多声息,也是一个好现象,说明孩子高热还不太严重,没有出现烦躁、谵语等现象,救治起来容易不说,病好了之后,也不虞孩子有什么高热后遗症。
邱晨走到床前,探头看了看玉儿的模样,见小丫头安稳地睡着,只有脸颊烧得发红,呼吸略有些急促,却还算平稳。
心中有了大致的判断,邱晨略略放了点儿心,转回身来,让含光替她挽了衣袖,绑缚在肘部,这才用温水洗干净手。一边跟田氏道:“弟妹也可以洗洗手跟着我一起做,以后家里不论谁病了发热,都可以用来驱寒降温,急用颇为有效。”
田氏微微皱了皱眉头,略有些不虞道:“大嫂,这些事情,自然有丫头婆子们……”
邱晨没等她说完,抬眼看向她道:“我与弟妹不一样,我更愿意亲手照料心中看重之人。”
田氏被她这一句堵得有些憋气,可终究抓不住人家什么不对,略略迟疑了片刻,终究让丫头重新打了水进来,洗干净手,也没绑缚衣袖,跟着邱晨来到了玉儿的床侧。
陈氏曾经跟着邱晨进过疫区,对于她一些急救措施手法还有习惯知道的不少,这会儿早就将床侧的两个鼓凳打发人搬开去,直接将放着半拉的床帐也撩了起来高高挂起。
邱晨扎着两手直接走过来,承影已经取了一只白瓷饭碗过来,邱晨拿了酒精倒进去小半碗,含光递了吹出明火的火绒子过来,邱晨接过来放进碗中,忽地一声,白瓷碗中顿时燃起一层蓝色的火焰来,跳动燃烧起来。
田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邱晨抬眼看了看她,伸手往碗中沾了一下,蓝色的火焰立刻沾在了她的手指上,飘忽燃烧着,吓得田氏和她屋里的几个丫头婆子都变了脸色。
邱晨将手上的火焰拍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蓝色的火焰晃动了几下,终于熄灭了。邱晨抬手给她看:“弟妹不必害怕,这火看着吓人,但只要手法对了,就不会伤人!”
说着,伸手过来,牵过田氏的一只手,另一只手飞快地又沾了一团蓝色火焰出来,在田氏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拍在田氏的手背之上,揉了几下,火焰再次熄灭。
“怎样?不觉得烫吧?”邱晨抬眼询问。
田氏怔怔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点点头道:“确实不烫!只是,稍稍有点儿热乎之感。”
邱晨点点头,不再多说,回身将玉儿身上盖着的被子揭开半边,露出孩子的上半身来,然后继续解开孩子的袄子,并脱了下来,让孩子的上半身完全袒露出来。
然后邱晨就沾了燃烧着蓝色火焰的酒精,逐一在孩子的手心、肘窝、腋窝、胸口、背心等处,一一揉搓,一轮之后,又给孩子的额头、两颊、耳后、脖颈颈动脉处一一揉搓……
刚刚孩子脸上的红晕渐渐加深,但瑟缩的样子渐渐停歇下来,待邱晨给孩子遮盖了上半身,又转而一处处揉搓下肢双脚,并用力搓揉孩子的脚心后,孩子鼻尖儿和额头上渐渐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来。
邱晨看了看,略略松了口气。
她在简单的酒精物理降温的基础上,又加入了一些按摩穴位促使退热的手法,经过两相协同作用,孩子体内的寒湿之气被驱逐出来,自然汗出。出了汗,再吃一点点去除寒湿、散表固本的汤药,孩子应该就没有大碍了。
这个过程说起来很慢,但统共也就五分钟时间。
碗中的酒精眼看着少了许多,火焰也渐渐暗淡下去。邱晨沾着最后的一点点酒精火焰,又给孩子的手心、脚心、胸口逐一揉搓了一遍,孩子脸上身上都出了一层微汗,她这才作罢。要了一条干布巾过来,给孩子擦了擦脸上身上的汗水,又将小被子给孩子盖好,这才从床上起身。
来到外间,要了水洗了手,邱晨回头看着田氏道:“弟妹,孩子的发热暂时退了,接下来还要用汤药去除寒湿……若是方便,弟妹将老郎中开的方子给我看看可好?”
她虽然不精通医术,但对组方配药可比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医者更精透。对于药理的相互作用,还有作用强度、是否有后遗症等等,大都能够了解的很精确,远比这个时代仅仅凭靠药性功效来判断更为准确。
邱晨刚刚露了一小手,田氏对她已从最初的将信将疑,变成了基本相信。虽说还不曾放下对福儿满儿推玉儿下水一事的芥蒂和怨愤,但对邱晨的医术已经算是比较信服了,也基本信了她这次之所以如此卖力,是来替自己儿女补偿的,应该不用防备她使什么黑手。
于是,田氏几乎没有犹疑,立刻就从旁边婆子手里要了药方子备份过来,递给邱晨。
邱晨接过来,一扫之下难免惊讶:“防风、桂枝、麻黄……”
这个方子配伍得当,散表和固本兼顾,而且药性也多选用疗效确切不会太过猛烈的药物,想来是顾及到了玉儿幼弱的身体承受力较差……可以说,这个老郎中的组方很好,几乎找不出错误来。若说有不妥,也是以为她插了一手,这会儿玉儿已经微微出汗,用于强力发散风寒的‘麻黄’就显得有些太过猛烈了。
不过,转眼,邱晨看到方中杏仁有标注‘后下’,麻黄却用的是蜜炙麻黄,并没有任何标注,如此一来,蜜炙麻黄可以去除麻黄的一部分发散之功,又能增强麻黄止咳的功效,再加上没有标明后下,与其他药物一起煎煮之后,药效进一步减缓,所存的发散效用仍旧有所保留,但不会耗伤津液,导致发散太过,伤了本元之气。
如此看来,这配方考虑得当,竟是没有什么不好了。
看来,田氏请来的这位老郎中医术果真不错。
邱晨点了点头,道:“此方很好,要是捡了药的话,就尽快煎了给玉儿服上吧!”
说完,略略一顿,她又开口道:“孩子如今已经退热,应该只是疲惫睡着了,神思应该是清明的,过会儿喂药,还是把孩子叫醒再喂的好,以免引起呛咳……”
缓慢而平静地交待了一番,见田氏点头应承下来,邱晨又道:“弟妹先照应着玉儿好起来,至于落水之事,等玉儿好些之后,咱们姐妹再聚在一起共同处置,只要冷静下来,事情的是非原委也不难弄清楚。若是查明什么,大嫂也绝对不会偏袒与谁。”
田氏脸色稍显尴尬地点头应下。邱晨将绑缚的衣袖放下来,又对田氏道:“我那里还有些上好的碧粳米和胭脂米,熬了素粥清甜软糯,孩子们比较爱吃,过会儿我让人给你送些来。你给玉儿熬一些粥喝。孩子的吃食需清淡,但也不能饿着孩子。”
这个时代患病,特别是肠胃病,往往会采取净饿的办法,饿上几顿甚至两三天……这种法子在邱晨看来,未免胡闹。人生了病本就抵抗能力差,再不给饭吃,哪能有能量驱逐疾病!
第三百七十二章 化解各有道
若说之前田氏对邱晨的感觉是基于种种传说和她远距离的观察打听,那么经过这一上午的接触,从在后园邱晨出现,一针见血地指出事情的重点,后一句话不说带走了梧桐苑的人。田氏当时虽然听了邱晨的话,带着孩子回来寻医诊治,但心里却对邱晨这番做派颇有怨愤。这不是仗着她家男人身份不同欺压人么?而且是明显地偏袒了她梧桐苑的人。这才有了门上婆子通报引得她发作怒吼的事情。
后来在凤琴的劝说下,田氏暂且压制怒气请了邱晨进门,也并非她放弃前嫌,不过是因为念及女儿的病情,再者就是顾忌秦铮的身份和这夫妇二人在秦修仪心中的地位。可以说,虽然请了邱晨进来,她心里却是不情不愿,甚至觉得屈辱无比的。
但让她意外的是,邱晨进来之后没有巧言辩解,更没有推诿自己的责任,而是态度自然地直接问及玉儿的情况,当得知孩子发烧还没有用上药的情况下,毫无顾忌地拿出自己的秘方给孩子退烧,而且是亲自动手,没用她自己的丫头婆子,更没用二房的丫头婆子。
别看给孩子退烧只用了盏茶功夫,但其认真专注之情田氏却是看的清清楚楚的,而且,因为用力和酒火的热力,给孩子退了热,邱晨自己却已是额头冒汗……那样关注,那样认真,小心翼翼地对待孩子的动作,别说田氏是孩子的母亲,就是不相干的旁观着,也能看得出来,人家是真心对孩子好,并没有掺杂任何心思,更没有趁机修复罅隙龃龉的心思在里头。
给孩子退了烧,又不避嫌疑地看过孩子用的方子,直言相告之后,甚至不客气地告诉田氏不能饿到孩子……这些话没有多少客气,没有多少修辞,似乎还有些硬邦邦的指责……可听在田氏耳中,却让这个习惯了后宅倾轧争斗的女子感到一种她自己也意外的温暖和关切。
这会儿邱晨已经收拾好了,看看田氏有些神思不属的模样,暗暗叹息着摇了摇头,接过含光手中的小匣子,走进里屋放在玉儿枕头旁边,转身出来,在门口看到田氏,淡淡道:“我给玉儿拿了几样小玩意儿过来,先放着,等她醒了给她玩吧!”
听她如此说,田氏也没怎么在意,默默跟着邱晨的脚步一路往外走。临到屋门口的时候,邱晨顿住脚步,平静地交待道:“弟妹留步,好好照应孩子最重要。有什么事我能做的,尽管打发丫头婆子过去找我!”
田氏抬头看了看邱晨,点点头算是应下。
邱晨能说的都说完了,能做的也做过了,便也不再停留,带着婆子丫头一路出了二房的院子,径直出了风荷园,回梧桐苑去了。
两个孩子在家里待了些时候,渐渐缓过劲儿来,邱晨回来之后,又带着两个孩子去小厨房做了一回小点心,孩子们体力消耗,注意力转移之后,情绪却明显地放松缓解下来,恢复了一贯的欢喜笑闹,阿满追着阿福摸了哥哥一脸面粉,最后阿福也奋起反击,小丫头也没能幸免,同样扑成了面粉娃娃。
邱晨看着两个孩子追逐打闹,也不去阻止,只含笑看着两个孩子,一边捏了两个小面人儿,一个梳着包包头,一个束着发……其他的,眉眼之类太过粗糙根本看不出特征来……
阿福第一时间看到了邱晨手里的两个面人儿,惊讶道:“娘,你这是捏的我和妹妹么?”
阿满听到也一脸兴奋地跑过来,叽叽喳喳道:“真的么?我看看,给我看看!”
随即,阿满就大呼小叫起来:“娘,你捏的这个面人儿好丑,才不是满儿,满儿才没这么丑……”
邱晨笑着抬手去抹阿满脸上的面粉,可忘了自己手上也沾满了面粉,这一抹之下,不但没替满儿抹干净,反而添了一层……阿福第一个笑出声来,邱晨也撑不住笑起来……阿满眨巴眨巴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当即不干了,扑上来趴在邱晨怀里就是一阵揉搓,好了,娘儿仨没一个干净的了,都是沾了一身一脸的面,再互相看看,不由同时笑起来。
一番嬉笑打闹之后,两个孩子看起来都没了之前的萎靡,重新活泼起来。邱晨也带着两个孩子回了房,娘儿仨少不得又重新洗漱沐浴了一回。
两个孩子在前,邱晨洗漱就落在了后边,等她换了一身洁净干爽的衣物走出来,就看到秦铮已经回来了,正跟两个孩子坐在榻上说话呢。
一看到邱晨出来,阿福阿满立刻笑着叫人,秦铮也转回头来,看着头发半干的妻子,嘴角微动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眼睛却盯着邱晨因为沐浴而泛着红晕的脸颊看着。
被他这样盯着看,那眼底隐约的星光点点,让邱晨很有些不自在,禁不住含嗔瞪了他一眼,扭过脸不理他,只问两个孩子:“福儿满儿饿了吧?咱们让嬷嬷和姐姐们摆饭好不好?”
因为福儿满儿太小,邱晨向来教导两个如此称呼丫头婆子们,就是她跟他们说话也是如此。
两个孩子毕竟还小,虽然聪慧,却没有注意到娘亲和爹爹之间的暗波,连连欢呼着点头赞成,邱晨觉得那人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让她仿佛芒刺在背,干脆借着这个借口,去外屋吩咐丫头婆子们去了。
走出里屋,恰好陈嬷嬷端了一盘烤好的酥饼上来,其他的都是用模具印制的,有花朵、鱼之类的,颇为美观精致,独独有两个扁扁的几乎看不出模样的人形酥饼,歪歪扭扭的不成样子,也被端了上来。
邱晨一看那两个极丑的人形酥饼,登时笑起来,接过来,自己端着进了屋。
阿福阿满看着两个丑到极点的人形酥饼,都有些囧。秦铮看了好半天,才疑惑地抬头看了看两个孩子,也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轻笑来。
最后,两个人形酥饼谁也没让吃,阿福阿满一人一个装了起来,不知道要做什么,邱晨也没有追究,跟一大两小吃了两块酥饼之后,午饭也摆上来了,一家人欢欢喜喜地用了午饭。
吃饱了,孩子们交给嬷嬷和丫头们带回房午休,邱晨去耳房里洗漱了一下转回来,秦铮已经端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着。
邱晨略略有些迟疑,秦铮抬头看过来,也没说话,只朝着她伸出一只手来。
这时,邱晨反而没什么不好意思了,很配合地将自己的手放在那只大手的掌心里,任由它将自己的手掌包裹,然后将她拉进怀里。
依靠着坚实的胸膛身躯,邱晨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自己,将脸偎在秦铮的颈窝里,放轻了呼吸。
“听说玉儿落水了?”秦铮淡淡地开口问道。
邱晨点点头,又补充道:“是,阿福阿满去园子里玩捉迷藏,玉儿看到要跟着一起玩……两孩子带着玉儿躲藏到了假山洞里,没想到那假山洞是通着湖面的,玉儿想藏的更深一些,却不小心掉了下去。幸好渊虹和水寒跟着,及时跳下去将玉儿救了上来……我刚刚去看过了,玉儿受了寒湿和惊吓,有些发热。我已经给她用酒精降温,再加上郎中开的汤药,应该不会有大碍了。”
秦铮点点头,开口却道:“孩子们无事吧?没有吓到?”
邱晨抬眼看看他,摇摇头道:“还好,经过一阵安慰排解,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了。不过,等缓过劲儿来,我还想跟孩子们说说,以后做事要多用用脑子,不能在这般鲁莽了。……这一回是玉儿没事儿,若是玉儿有事,不管孩子有没有错,我们都没法跟二房交待。”
“……”秦铮动了动嘴唇,却没能一下子说出什么,顿了片刻方才道,“我不管别的,但我不想你和孩子们受委屈。”
说完,似乎想要强调什么,又补充了一句道:“嫁给我,不是让你来受委屈的。”
邱晨心头一暖,脸往他颈窝里又靠了靠,用额头蹭了蹭他的脖颈,低声道:“我知道。”
秦铮紧了紧手臂,让她跟自己靠的更紧一些,抬起头,目光不知落在何处,眼神幽远深邃中,隐隐露出一抹压抑不住的感叹。
他想将她拢在翅膀之下,想将她和孩子都护在臂膀之中,不让她们再受任何欺侮和委屈,就像她自己说过的平和喜乐地过日子……虽然他知道,自己的世界远比她们自己的世界复杂黑暗的多,但他仍旧无法遏制自己的私心,将她娶进门来。哪怕他已经尽力维护,却仍旧不免让他们经历了种种烦忧和委屈……他很愧疚,可却不后悔。哪怕是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也绝对不会后悔娶她为妻。
搂紧怀里温软的身体,秦铮暗暗重复这一句话,快了,他很快就可以不再让她们受这些委屈了。
午休睡了一觉醒来,睁开眼,发现身边的人破天荒没有出去。
邱晨动了动,缓缓张开眼睛,带着鼻音问道:“你怎么没出去?”
秦铮揽了揽她,低声道:“我今儿下午没多少事……嗯,我打发人去请穆老先生了,让他过来给玉儿看看。”
邱晨已经清醒过来,听到这话点点头,想要坐起身来,却被腰上的手臂箍住,动弹不得:“你抬抬手,我起来收拾收拾,过会儿我还要过去看看。”
秦铮加了些力气,将扭动着的小女人揽进怀里,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成熟男人的胡茬坚硬如刺,让邱晨一阵低呼,抬手护住自己的额头,却仍旧阻挡不住胡茬对手背的侵袭,干脆一翻手,将他的下巴捂住。
抬头看着满下巴青青的胡茬,邱晨无比渴望地怀念各种品牌的电动剃须刀啊……那东西只要在下巴上转上几圈,就剃的干干净净了。实在不行,能打造出剃胡子用的安全刀片也行啊……哪里像如今这般,剃个胡须都是用刮脸刀……那样锋利的刀刃贴在脸皮上刮啊刮……想想就觉得浑身汗毛倒立了。
而刮脸刀还是比较讲究的,据说还有人直接拿着大刀片子、菜刀刮胡子的……额滴神呐!那景象只是想想就幻灭了好吧!
不过,她其实很明白,这个时代的技术,完全靠人力锻造根本不可能做出安全刀片来,她也就是想想过过干瘾罢了。
难得看到她这么娇俏调皮的一面,秦铮也有些玩心大起,用下巴蹭蹭她的掌心,惹得她一阵惊呼,秦铮忍不住轻笑起来。
邱晨看他笑的可恶,用力地推开他想要逃开,奈何力气根本没办法相比,只好很屈辱地投降举白旗,被某人这般那般地占尽了便宜,最后很没骨气地哀哀求饶,又许下好处无数,这才总算将自己从某人的控制中解救出来。
逃进净房重新梳洗一番出来,外头的丫头也不知是不是掐着点儿来的,正好通报穆老先生到了。
坐在榻上气定神闲的某人施施然起身,替她往里戴了戴发簪,又略略整理了一下她的衣角,就揽着她出了屋。来到外头,穆老头儿已经在门房上候着了,邱晨唤来两乘亮轿,跟穆老先生上了轿,带着两个婆子两个丫头,径直往风荷园去了。
他们来的正巧了,玉儿上午被邱晨用酒精降了温,又喝了汤药发了一身汗出来,烧就退了。田氏原本松了一大口气,可午睡起来才发现,玉儿烧是退了,却咳起来,而且咳得还越来越厉害……
吸入性肺炎?!
邱晨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个词语。
这种肺炎别说现在,就是后世那么发达的医疗科技条件,也比较棘手,需要比较长的时间吸收化解,才能渐渐好起来。这期间要时刻注意不要引发什么并发症,不然也很有可能造成二次伤害,从而危及生命。
如今这里没有那么多先进的抗生素,没有抢救用的呼吸机之类……
不过,邱晨仔细回忆了一下,终于从脑子里挖掘出了‘吸入性肺炎’的基本定义,是指吸入酸性液体、食物等引发的肺炎。当然了,比较严重的溺水也能导致肺炎,但不输于吸入性肺炎,虽然后一种肺炎同样缠手,特别是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肺炎同样也可以致命。
若是能够有青霉素就好了……唉!
邱晨看过之后,心中担忧,不由就将希望的目光关注在了给玉儿诊脉的穆老头儿身上。这位号称神医,希望他能够救玉儿一命,不管怎么说,这么小而可爱的孩子受这等折磨,总是让人心生不忍。
还好,穆老头儿在轮番着诊了脉之后,脸色虽然沉肃,却还是点了点头。这就是表示可以救治吧?邱晨心里升起了一股希望。
穆老头儿抬手给孩子掖了掖被子,起身走出来,田氏跟在后边看了看昏睡的女儿,也连忙跟了出来。
三人落座,邱晨比田氏还着急地问道:“怎么样?需要什么药,我去淘换!”
穆老头儿端着茶,飞快地瞪了她一眼,转头看向同样殷切看过来的田氏,开口道:“孩子溺水不重,只是惊吓受寒,没有及时救治,从而寒邪入侵伤及肺脉,如此,只需驱寒养肺,即可痊愈……”
“啊,那太好了!”田氏立刻发出一声欢喜的感叹。
穆老头儿盯了她一眼,接着道:“只是,幼儿经脉体质皆弱,药石不敢尽力而为,是以,这治疗起来也不能操之过急,更不可能一趋而就……嗯,这样子,慢慢调理,用上一年功夫也就差不多去了根儿了。”
“一年?”田氏惊呼。别的不说,就看他们二房在梁国公府内的居住,也能看出几乎没什么地位。这要吃一年多的药,而且是调理的药,可想而知都是以补养为主的药物,自然就贵,虽说她还剩下些嫁妆,可能不能够孩子吃够一年的还真不敢说。
穆老头儿又是一眼盯过去,田氏接下来的话也被他盯的咽了下去。能请来神医给孩子看诊已属不易,若是得罪了,自己的女儿可就很可能没救了。
旁边的邱晨虽然不太清楚田氏犹疑的原因,却也知道她经济不宽裕,连忙接口道:“弟妹不必担忧其他,你只管照看好孩子,所需药物待神医开出方子,我打发人去抓。”
随即,她又转回头来,对穆老头儿曲膝道:“穆神医,您尽管施为,只要对孩子的身子好,不让孩子落下病根,怎么都可以。”
穆老头儿暗暗翻了个白眼儿,已经懒得多说什么了,要了纸笔刷刷刷写了两张方子,交给邱晨。
“先服第一个方子,五日后咳嗽减轻,转而服用第二个方子,滋阴养肺,慢慢调理,此方吃上三个月,再看后效。”
邱晨一扫而过,第一个方子还好,多是些发散去除寒湿之气的,价格不贵;第二章方子却有人参、阿胶、冬虫夏草等诸味补养肺经脏腑的药物,虽然孩子年幼用量不大,但一吃就是三个月,恐怕也得几百上千两银子,若是一年吃下来,怎么也得三四千两银子才够。也难怪田氏一听就面露难色了。
药方虽贵重,却并没有生僻用药,并不难寻。于是邱晨安心地将药方子递给田氏:“弟妹看一下。若是无妨,我这就打发人去抓药……后边的方子用量较大,不若一次采购回来,交给可靠之人抓取煎熬,用着也方便放心。”
“大嫂……”田氏此时已经有些不知怎么说话才好了。
刚刚邱晨送来的小匣子,她没有当面看,并没在意。邱晨走后,她才看到,竟是一匣子东珠攒成的头面首饰,那些东珠大都是黄豆大小,其中更是嵌着一些拇指盖儿大小的珍珠,而且珠体浑圆光泽莹润完全找不到瑕疵,一看之下就知道,绝对都是极难得的东珠珍品。这种东西的价值可是丝毫不比黄金差,这一匣子首饰,毛估估也得有三四千两银子了。
如今,人家又一口担下孩子所有的买药开支……她最初看到孩子落水对人家的怨恨也散的差不多了。再加上,刚刚穆神医说得清楚,孩子溺水并不严重,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主要是孩子年幼娇弱,又耽搁了治疗救治的时机……而正是她追究‘凶手’,才导致了孩子延迟了治疗,她这会儿简直是又悔又愧,悔愧交加啊!
邱晨也没有多说,拍拍她的手,“照顾好孩子,孩子好好地,再难的事儿也能过得去。”
这话听着普通,却是无比贴心。田氏用力地点了点头,目送着邱晨和穆老神医出门乘了亮轿,悠悠然出了风荷园,渐行渐远看不见了。
这边送走了穆神医和邱晨,田氏一回头却看到一天没见人影的丈夫,穿着一件葱绿色的绸衫摇着折扇晃晃悠悠往这边而来。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忿恨,想扑上去摇晃着他质问,女儿落水了,几乎没了命,他这个当爹的在哪里?
凤琴上前一步,拉了她一把,低声道:“奶奶,你还是回去替小小姐收起那匣子头面来吧!”
一句惊醒梦中人,田氏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也顾不上理会秦程,转身匆匆奔了回去,直冲进玉儿的房间,将那匣子珍珠头面拿起来,挥退所有的丫鬟婆子,猫腰钻进玉儿床后的狭窄空间里,选中一块地砖,费力地抠了下来,又接连抠了三四块地砖下来,里边露出一只箱子的顶盖来,田氏打开箱子将匣子放进去……箱子里是她仅剩的一些嫁妆细软,不过是秦程挑拣剩下的物件儿,并没有太值钱的东西了。
田氏也不敢多耽搁,叹息一声,将匣子放进去,重新盖上盖子,铺上地砖,又拿了把扫帚扫了扫浮土,这才有些气喘地起身进了净房。
秦程虽然混蛋,但对这个唯一的女儿却还算疼惜,得知女儿落水生病,连忙进来查看。一看孩子昏睡着,还连连咳嗽的样子就是一阵心疼,回身就朝着一群丫头婆子骂起来。
“你们都干什么吃的?让你们照看小小姐,你们就是这么照看的?来人,把这些没用的奴才拉下去,给我狠狠的打!”
他这边大呼小叫的,把个昏睡的玉儿也给吓醒了,没等睁开眼就哇地一声哭起来。田氏匆匆忙忙洗好手整理好衣裳跑出来,见此情形也顾不上理会发疯的秦程,忙上前去抱起玉儿哄着。
玉儿本来就咳嗽,这一哭咳得更是厉害,咳得最后几乎喘不上气来,那奶娘虽说满心惶恐着自己挨打,可毕竟奶了玉儿近两年了,对这个孩子是真心疼惜的,看孩子如此,田氏因不大自己带孩子也不会哄,连忙爬起来上前,从田氏手里接过玉儿来,让她趴在自己肩头,慢慢地拍着她的脊背顺着气,如此,好一会儿,玉儿总算是略略缓了过来,咳声轻了一些,哭声也歇了,又疲累地趴在奶娘的肩头睡着了。
刚刚孩子一哭,秦程也慌了,也顾不上惩罚丫头婆子了,这回看着女儿挺直了哭泣,咳得也不太厉害了,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田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回头就看到站在身旁不远的丈夫,一时气愤一时恼怒,上前拽住他的袖子就往外走:“你出来,出来说话!”
“嗳,你个婆娘,你这是疯了不成?”秦程虽然个头不矮,也算是仪表堂堂,但一没有练过功夫,二经过酒色淘弄身子虚的很,田氏一怒之下拖拽的力气格外大,他挣了几回竟是挣脱不开,只能磕磕绊绊地被她拖出了里屋。
来到他们夫妻居住的东屋,田氏这才放开手,回头就将屋门关闭,还栓了门闩。
“嗳,你究竟要做甚……”秦程看着田氏种种诡异的行径,再看田氏闩好门后转身后,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一步步走过来,秦程莫名地心虚,甚至害怕起来。
“我做什么?”田氏猛地从身后抽出一根洗衣服的棒槌,抡起来,没头没脑地就朝着秦程打了下来,一边打一边喝骂,“你还有脸问我做什么?你也不摸摸自己的良心,还问我?我还要问问你了,你一个男人不想着上进维护妻儿,却只想着花天酒地,浪荡胡混,还没脸没皮地偷妻子的嫁妆去花用……导致如今女儿病了,连药也吃不起,还得求别人掏钱买药……你说你,还算个男人么?你还算个人么?啊?你不是个人!更不是个男人!……”
到最后田氏也顾不上理论了,只是喝一声‘不是人’就抡起棒槌打一下,都成了号子了。秦程最初还想反抗,但很快就被田氏势如疯虎的乱打给打懵了,只知道双手抱着头到处乱窜着躲避。很可惜,这个房间统共这么大,门被田氏闩死了,他想跑也跑不了,最后只好护着头弓着背,任由田氏的棒槌一下又一下地打在背上,腿上。
一开始他还回嘴呢,后来也顾不上了,只顾着一声接一声地哀嚎……
邱晨当然不知道这边夫妻开火,出了风荷园就让陈氏拿了药方子去找秦礼,让他拿了药方子去抓药,想把前五天的拿回来吃着,再说后头的三个月的药量。
她带来的药物中,野山参、阿胶和冬虫夏草这样的补药是有的,而且不少,拿来给玉儿配药,除了有两支山参年份过久药力太强不能用之外,其他的都很不错。那么,她只需打发人去外头购买方药所需剩下的部分就行了。
只不过,她要先回家核对一下品种和数量,从而确定需要购买多少。
这些年,玉凤和青杏跟着她也学了认药称量,回到家她将药方子交给两个丫头,让她们去库房核对去了。
她自己则去洗漱换了一身衣裳,这才去了阿福阿满的房间,陪着孩子们读了会儿书,写了两张大字,玉凤和青杏已经转了回来,跟她回报:“山参、阿胶都足够,冬虫夏草也够,就是有些破损的,若是剔除了就差一点了。”
冬虫夏草破碎和完整的其实就药效说是没有差别的。就如人参的主根和参须,经现代药物学研究,参须的有效成分含量还比主根丰富呢。但这种事情,邱晨明白,这个时代的人却大部分不明白……哦,也不关时代,大部分人不懂药学药理,习惯性地认为完整的、形体完美的药效更佳。
邱晨没有犹豫,挥手道:“打发秦礼去买……买上一斤回来,后面估计还能用上。”
玉儿需要滋阴养肺,而冬虫夏草乃肺脉圣药,而且药效平和滋厚,最适宜补益调理,既然穆老头儿说要吃上一年的药,三个月后自然还要继续吃,人参之类的太热,给那么小的孩子吃不宜过多,冬虫夏草却没有这些妨碍,后期必定是主药之一。
安排好这些,陈氏也回来通报,秦礼已经将最初五天的药抓了回来,邱晨取过一包药,逐一检查了一遍,确定无误,也没有什么不对付的地方,这才交给陈氏,让她给田氏送过去。
这边又打发了林氏去二门上,将所需的药材方子交给秦礼,让他再去采买。
安排好这些,邱晨回头看着阿福阿满已经写好了,就给两个孩子洗漱一下,带着他们去了梧桐苑的后园。
自从邱晨嫁过来之后,虽然后院没有刻意打理,但杂草整理的上心了,清理也每日都做,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园子里却没了最初的寂寥清冷之气。时值四月中,西墙边的一架蔷薇开的正好,粉红粉白的灿烂成一片,犹如云霞般绚丽美好。
阿满最爱这一架蔷薇,总是奔过去,却并不去采摘,只是吵嚷着哥哥跟他捉迷藏……蔷薇枝干上生着好些个尖刺,一不小心就被扎到,偏偏这个小丫头就爱这种带挑战和刺激的游戏,每每都要拉着阿福过来玩一阵子才行。
邱晨看着兄妹俩在蔷薇架下奔跑玩耍了一回,邱晨在梧桐树下的桌子旁落座,招呼着兄妹二人过来喝茶吃点心。
吃喝了一回,阿福突然问道:“娘,玉儿妹妹怎样了?您刚刚打发人去买药,可是给玉儿妹妹用的?”
邱晨原本也想着找时间跟两个孩子交流交流,只是顾虑着孩子的心理上还没恢复,于是想着延后一些时间再说,没想到,阿福这会儿主动询问起来,她略略一沉吟,也就决定将交流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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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三章 庶奶奶
和两个孩子谈话进行的很顺利,邱晨发现,当你放低自己的姿态,平等地跟孩子们交流,其实孩子们远比你想象懂得要多,而且理解接受能力也很强。
邱晨原来没指望他们能懂太多,只是当她说起玉儿的事情来之后,两个孩子先是默然了片刻,然后就开始叽叽咕咕跟她说起自己的想法来。
“娘亲,玉儿是不是病的很重?师傅说过,正气不干邪气外侵,玉儿妹妹太小,身子还弱,落了水就很容易生病,是不是?”满儿首先提了个问题。
邱晨点点头,看了看阿福又看了看阿满,道:“玉儿病了,咱们请穆老先生勉力替她医治,没有什么危险。但玉儿这会儿病了,上午发烧到烫人,这会儿又咳得厉害,一直昏昏沉沉的,很是遭罪。你们想过没有,玉儿妹妹落水,你们有没有责任?”
阿福和阿满垂了头,片刻,兄妹俩互相看看,一贯沉默的阿福开口道:“娘,是我考虑的不周到,没有想到那石洞会不会有危险,也没有照顾好妹妹们,孩儿错了,请娘亲责罚。”
阿满连忙道:“娘,其实不怪哥哥,是我让玉儿跟我们捉迷藏,也是我拉着妹妹进了石洞,……后来,也是我顾着躲,松开了妹妹的手……娘,是我错了,你责罚我,别责罚哥哥。”
邱晨看着两个孩子隐含担忧害怕,又争着承担责任的样子,脸色缓和了许多。她伸手拍拍阿福,示意他不要做声,然后拉着阿满的手道:“你拉着妹妹进了石洞,却没有好好地照顾妹妹,让她落了水,是这样吧?”
满儿低着头,垂了垂。
邱晨又道:“你觉得自己错了么?哪里错了?”
满儿默然了好一会儿,终于嘟嘟哝哝道:“我不该不管妹妹,不该让妹妹落了水……”
说到这里,似乎都说完了,渐至无声。
邱晨伸手捧起她的脸,让她的目光与自己相对,然后道:“是你让玉儿跟你们捉迷藏,而且不让丫头婆子们跟着……最后却没有照顾好玉儿,让玉儿落了水。你乱逞英雄,许了承诺却做不到,这是什么错误?”
满儿眨巴着眼睛,眼圈儿都红了,却还是清楚地说道:“诺之不践,为不信。”
“玉儿落水之后,你回家来跟娘亲说的时候,略过了你松开妹妹手的事情……开脱了自己的错误,这是什么?”邱晨又问。
满儿眼圈儿红红的,溢满了泪水,眼看就要滑落了,哽着嗓子回道:“有错不敢承认,为不义、不勇!”
邱晨再接再厉:“这一次你们错了,玉儿落水,幸好救上来了。那么你们若是再犯一次错误,还会这么好运的有渊虹和水寒跟着?”
“娘亲……”满儿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扑进邱晨的怀里。
邱晨暂停了教育,拍着满儿的后背,等着她哭出来,将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某些愧疚之类的负面情绪发泄出来,好一会儿,等满儿渐渐停了哭声,邱晨这才拉起她,给她擦了脸,又拉着阿福一起坐下,娘儿仨开始继续说话。
“娘,我知道了,以后说话行事都会三思而行而言,不乱逞强,也不乱许诺,一旦许了诺言就要做到,要勇敢地承担起自己的责任,绝不逃避不推诿。”阿满擦干眼泪如是说。
阿福也跟着点头道:“娘,这件事我也有不是。我是哥哥,却没有劝阻妹妹,更没有照顾好玉儿妹妹……您放心吧,我和满儿都记住这回的教训了,再不会犯这种错误了。”
邱晨揽住两个孩子,一边一个,阿福七岁了,个头已经及到了她的胸口,她这么坐着,已经够不着他的肩膀,只能揽着他的腰身了……再过几年,阿福就该成为少年,进而成长为青年……男子汉了!
就这孩子目前的发展情况,必定会成长为一个温文尔雅,翩翩如玉的俊雅男子,想象一下,邱晨就觉得很有成就感。
再看旁边的女儿,这会儿哭的眼红鼻子红的,嘟嘟的脸蛋儿仍旧肉肉的,五官却非常好看,特别是一双眼睛,乌黑发亮,如星子,奕奕有神,灵动非常,是个十足的萌萝莉,可以想象,再过十年,小萝莉蜕变成少女亭亭,也必定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娘,我也记住了,以后不乱说话乱行事了……”说到这里,满儿默了片刻,嘟了嘟嘴,继续道,“这一次满儿犯了错,却连累的娘亲为我善后,受累受委屈,还花了那么多银子……娘,对不起。”
说完,小丫头搂着邱晨的脖子,将一张小脸整个地拱进邱晨的颈窝里,不肯抬头了。
邱晨心里软软的,释然而欢喜。她的女儿虽然小,虽然有时候难免疏忽犯错,却不是那种娇蛮不讲道理的,没有心的。她的女儿其实有一颗细腻敏感的心,也足够机灵聪慧。如此,她或许可以放心了,在这个对女子不公的世界里,女儿能够凭借自己活得很好。
相对的,或许阿福是男孩子的缘故,温厚却不够细腻,若是以后要出仕做官的话,就要多加锻炼了。
阿福阿满提出要去看望玉儿,邱晨却没有同意。
虽说玉儿的病是落水引起,一般不具有传染性,但她还是希望孩子们小心些。
不过,她跟孩子们说的是:“妹妹这几日身体不好,每日大都在睡觉,你们去了也没法子跟妹妹玩儿。等过些日子妹妹好些了,娘亲再带你们去好不好?这几日,你们有空也可以想想,给妹妹带些什么礼物过去,好吃的,好玩的都行,能够逗着妹妹开开心心的,病好的也快了。”
两个孩子又欢喜振作起来,娘儿仨叽叽咕咕地说着,气氛渐渐轻松起来,不知不觉天色暗下来。
转回房间,晚饭已经备好了。秦铮捎信回来,不回来用晚饭了。
邱晨就带着两个孩子用了晚饭。饭后说了会儿话,就将他们交给穆老头儿晚锻炼去了。因为要避人耳目,两个孩子原本晚饭前的锻炼,已经改到了睡前,锻炼上一个时辰,然后沐浴睡觉。
秦铮回来的很晚,邱晨将两个孩子安置了,转回来沐浴过后,又在榻上看了一回书,他才披着一层淡淡的疲惫转了回来。
邱晨放下手中的书卷,迎上去,接过他脱下的外衣,看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头,不由有些心疼。
但是,她自家知道自家事,知道秦铮在外头的事情,她的水平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用最朴实的办法替他消解疲惫。
“已经备好热水了,你先洗洗再歇着吧?”
秦铮伸手抱了抱她,这才松开手进了净房。
一直以来,秦铮在外头都是小厮侍卫伺候着,哪怕是在靖北侯府住着的一段时间,也极少进后宅,都是在前书房住着。结婚后的几日,倒是陈氏和林氏、汪氏几个嬷嬷伺候着,邱晨却一直没能放下羞涩去伺候他。
今儿,邱晨将他的衣服挂好,转回头来,却有些坐不住,干脆起身跟着进了净房。
海棠娘刘氏曾经跟她说过,唐吴氏也曾经跟她传授过,关于男人能不假他人之手的事情,都尽量自己做,时间长了,感情自然就会越来越深。这是这个时代女性的生存法则,其实细想想,又何尝不是夫妻之间增进感情的方式?男人女人哪怕是追求平等,也没必要咬着这种事情坚持什么,谁为谁多做一点儿若是都斤斤计较起来,关系又怎么能够处好?
走进净房,林氏正在给秦铮洗头发。秦铮坐在浴桶之中,腰下缠着一条宽大的布巾,遮住了水下的一切,只有精壮的胸膛和肩膀露在水面上,皮肤并不算黑,呈现着健康的淡淡小麦色,筋骨结实,却没有健美先生那虬结凸起的肌肉……
林氏察觉到有人进来,回头见是邱晨,微微意外之下就了然一笑,也不说话,起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邱晨迟疑了一下,走过去,在林氏之前做的矮凳上坐下,接着给秦铮洗头发。
如今有了洗发水,洗头发不再是烦难之事,邱晨轻轻揉着满手黑亮的长发,一点点洗干净,又用指肚去按揉他的头顶皮肤。她在学校学过经络穴位,也学过按摩推拿术的皮毛,也曾经在一些手法不错的会所做过SPA,虽然没给人做过按摩,以己度人,也知道那些部位怎么扭捏最舒服,最缓解疲劳……
手指微微用力,一个穴位一个穴位地按摩过去,就在邱晨自己都关注到这项看似乏味的工作中去时,突然手下之人突然开口,带了笑轻声道:“原来只知你会制药、疗伤、治病,却没想到,你一手推拿术也不错……嗯,就是穴位找的不太准!”
邱晨大囧--她学的经络穴位,一看图二看头骨骷髅,再就是在人体模型上确认过,根本没在人体上实践过。更别提那些SPA的推拿按摩了,恐怕还不如她知道的穴位多……如此一来,她自觉做的很投入很陶醉的按摩推拿,被按摩的人居然明确指出‘穴位不准’,怎不让人大囧!
愣了愣,邱晨抬手拍在他的脑门上,发出啪地一声脆响。
拍完,她自己也笑了:“多多包涵,我第一次给人按摩,手法难免不熟练,以后多练练手,自然就熟了!”
“第一次?”秦铮一下子睁开眼,目光炯炯地看过来,看着邱晨一脸的羞窘,片刻又带了一层恼怒之色,忍不住笑起来。
“原来,我成了给你练手的……”秦铮忍着笑低声道。
邱晨哼了一声:“怎么,不乐意啊?”
秦铮连忙道:“乐意,乐意!”
邱晨这才缓了脸色:“不乐意也晚了!哼!”
说完,舀了水给秦铮冲了头发,虽然脸上的表情还有些气哼哼的,手下的动作却放的轻柔了。借着流水,将他的头发通开,然后取了干布巾擦去水分,又取了一条干布巾裹起来,包在头顶,手指麻利地一阵动作,就将秦铮的头发整个地包裹起来,并且将布巾子塞好,眨眨眼,邱晨自己忍不住先笑起来。
秦铮这样子好像某一集西游记上唐三藏的裹头巾造型啊!
不对,秦铮比那个娘娘腔的唐三藏好看过了,也顺眼多了!
秦铮抬眼看了看邱晨,不知道她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又撇嘴是怎么了,抬手摸摸自己的头发,竟是被包裹在头顶上了……他恍然,原来是把自己打扮成回回人了。可转念,他又难免疑惑,难道她是去北疆那次见过的回回人,不然怎么会这样裹头巾的?还笑的跟偷了什么好东西一样!
“娘子,你这是想让为夫在水里过夜么?”秦铮微微挑着眉头问道。
邱晨回过神来,看到他眼中些微的戏谑,笑了笑,赶紧将目光转开,专心地给他擦背擦胳膊,片刻就把手里的毛巾往他手中一塞,道:“好了,你擦擦出来就好了!”
说吧,起身就要走。刚刚起身还没迈步,就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已经腾空而起,下一刻,水花四溅,某人就落在浴桶之中--
“啊,你要做什么?”邱晨惊呼一声,听到一声轻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身子就悬在浴桶的水面之上,被秦铮的一双胳膊托着,刚刚的水花不过是某个人坐回去溅起来的,她身上并没沾多少水。
“啊,别松手,我洗过了……”邱晨看清楚自己的处境,连忙伸手紧紧抱住秦铮的脖子,像只树袋熊一样紧紧攀在他的身上。
“呵呵……”一阵轻笑,秦铮低头坏心地咬住她的唇瓣,微微用力之后,随即松开,含笑警告道,“再跟我使坏,可是要受惩罚的哦?你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
邱晨最终还是逃脱了浴桶,没被弄成落汤鸡。只不过,这一夜某人丢盔弃甲一溃千里之惨烈,从第二日某人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身,也能略见一斑了。
穆老头儿虽然为人不着调,医术却是没得说,玉儿晚上用了一服药,第二天一早又用了一服药后,咳嗽症状已经见轻,夜里略略有点儿发热,并没有形成高热,第二天一早热度也退了,孩子也不再昏睡不醒,早上醒来,还喝了一小碗碧粳粥,让田氏欢喜不已。
而二爷秦程也破天荒的没有出去胡混,一大早也赶到了玉儿屋里看望女儿,看到女儿醒来也是一脸欢喜,只是他额头上一片青紫的肿块,让他这笑容少了父亲的慈爱,多了几分喜感。
玉儿好起来了,邱晨不再一天两趟地往风荷园跑,改为每日打发婆子丫头过去探望,不时地送些小玩具过去,这些小玩意儿有她给玉儿买的,也有福儿满儿从自己的玩具中挑选出来的,虽然没有过去看望,玉儿每日念叨的越来越多的却是大伯母和哥哥姐姐了。经过这件事,田氏原来亦妒亦拉拢的做派变了许多。似乎变得坚毅爽朗了许多,邱晨不太喜与人交接,但秦铮跟秦程毕竟是同父兄弟,有这层关系在,她就不可能跟这些人完全脱开关系,也就勉力应付着。
还好,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暂时李夫人和田氏都对她的态度有了缓解,不管她们内心如何,至少表面上相见还算和气,让她略略能够缓一口气了。若无意外,就这样满一个月,她带着孩子搬去靖北侯府,也就可以不再时刻小心防备着某些看不道的手段了。
五天很快过去,就如穆老头儿预料的一样,玉儿的咳嗽好的差不多了,精神状态恢复的很好,只在剧烈活动或者大哭时会有些气短气喘的现象,这也属正常,肺炎用现代理论来解释,就是肺部感染,症状缓解之后,感染面却需要一定时间来慢慢吸收的。于是,五天后,田氏按照穆神医的嘱咐,换上了调养的方药,相对于之前五日的汤药来说,补养的汤药量小了一些,味道也稍好了一些,哄着玉儿喝药不用太费神费力了。
这一日,四月中旬即将过去,玉儿也服用了四五天补养调理药物了,去探望的婆子回来禀报,玉儿的身体状况又有所好转,气短气喘都缓解了不少,已经可以出来在院子里活动了。
在阿福阿满期待的目光下,邱晨决定带着两个孩子去探望。
因为是个多云天气,又是刚吃罢早饭,天气不热,邱晨就决定带着孩子步行过去。
留了陈氏在梧桐苑处理事务,邱晨带了林氏和阿福阿满的两个嬷嬷胡氏、赵氏,还有渊虹和水寒二人,带了些自制的小蛋糕和樱桃酱,阿福阿满也带了自己给玉儿准备的小玩具,一路往风荷园而去。
风荷园,原本住着秦修仪的几个妾室,后来,李氏王氏年老色衰争宠无望,庶出的女儿也出嫁后,就迁居到了后院角落的小院子里,虔心向佛。五姨娘六姨娘七姨娘年轻得宠,也不愿意居在此处,李夫人就将三人挪到菡萏苑后边的一所院子里,一来便于控制,二来还显示她这个正室的宽容贤良。
随着几位姨娘搬出去,风荷园就只剩了几个年幼的庶女和耳房秦程一家子了,平日里,那几个年幼的庶女安静的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是以,这风荷园倒是只有田氏一家独大。
邱晨带着阿福阿满一路去往风荷园,要经过正院和菡萏苑的后边,之前邱晨来往都是乘坐亮轿,也没细打量,这一回步行过来,自然而然地就将几个主要院落的格局建制都看了个清楚。
位于中线的正院自然宽阔不说,相对于独占了梁国公府东路的梧桐苑来说,菡萏园虽然位于西路跟梧桐苑相呼应的西路,但格局却要小的多,也没有独立的后花园,附带着的两个小院落,如今一个院落给了五姨娘六姨娘七姨娘,另一个则给了李夫人的几个心腹嬷嬷居住。外带的跨院就是风荷园,再往后则是梁国公府的下人房和马厩等处,皆不入流。
邱晨来到梁国公府也近一月,对梁国公府的大致情况也有了一定的了解。之所以如此放心带着孩子一路走过来,也是因为正常情况下,秦修仪的几个妾室这个时候都在菡萏园伺候着,不会到这边来。
只是,显然她的估量有了误差,五姨娘六姨娘七姨娘趋奉李夫人自然在菡萏园侍奉,但三姨娘徐氏本来就是秦铮母亲的丫头,又得了管家权,可以说是李夫人的眼中钉也不为过,虽然因为秦修仪两人还维持着表面的和谐,却也仅是表面功夫罢了。李夫人不待见徐氏自然不喜欢她在眼前晃悠,徐氏借着管家的藉口,也正好不用在李夫人面前待着,是以,邱晨以为不会遇到人的时候,就在菡萏苑后边遇到了徐氏。
徐氏穿着一身烟紫色绣深紫色丁香的烟罗褙子,一条牙白色及膝长裙,越发显得肌肤细腻白润,眉眼温柔。身后跟着一个婆子一个丫头,穿着都中规中矩,垂手敛目,毫不张扬,迥异于李夫人院子里那些丫头婆子的富丽堂皇、言行浮躁。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人,邱晨微微讶异的瞬间,徐氏已经很自然地上前行礼:“奴婢见过大奶奶。”
邱晨回过神,略略往旁边避了避。虽说妾同婢,她一个正牌子的大奶奶确实可以将公公的妾室不看在眼里,但一般人家,晚一辈的人,对于长辈的妾室,而且还是有子有女的妾室,还是会多多少少留点儿脸面的,所以,她只是略略避开一些,却没有回礼。
嘴角含笑,邱晨淡淡开口道:“原来是徐姨娘!”
这位虽说之前是纪夫人的丫头,但自邱晨嫁入梁国公府之后,除了第二日认宗见人的时候,并没有额外的交集,徐氏也没有刻意地亲近之意,是以,邱晨跟她完全不熟。此时此地见到她,邱晨不由疑惑,徐氏如今手握梁国公府的掌家大权,这个时节即使不在李夫人出伺候,也该去处理家务,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看她的言行,还不像是意外偶遇,倒像是在这里刻意等着她一样。
徐氏自顾自地行完礼,仪态优雅地直起身,目光扫过邱晨的衣着表情,又随即落在邱晨身边的两个孩子身上。看着乖巧地依着邱晨的阿福阿满,徐氏的目光停留了好一会儿,然后似有所感,露出一抹怅惘来。不过,这抹怅惘之色来去极快,不过一闪而逝,就再也不见踪影。
扬起一个温和的笑意,徐氏收回目光再次转向邱晨,含笑道:“大奶奶这是去风荷园吧?”
对于徐氏这句话,邱晨并不感意外。当日玉儿落水许多人都看到了,后来她几次前往风荷园探望,又带着穆老头儿去给玉儿诊治,自然也有许多人看到,这种大宅门儿里,其他的或许传播的慢,这种小道消息却是传播最快的,一段时间下来,梁国公府中不傻不痴的人大概都知道了此事。如今她带着两个孩子,又是走在这通往风荷园的必经之路上,徐氏一口说出来也正常。
含笑点了点头,邱晨道:“正是。……听闻玉儿病情大好,我带着两个孩子过去看望。”
徐氏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层,看着邱晨的目光不但温和,甚至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欣慰来:“大奶奶处事周到……”
说到这里,徐氏一顿,似乎有话未尽,却不再说起,话锋一转道:“既然大奶奶带着少爷小姐去看望二小姐,那奴婢就不耽搁大奶奶了……嗯,大奶奶若是有需要奴婢尽力处,尽管直接吩咐……奴婢告退了。”
说着,又朝邱晨曲了曲膝,她身后的丫头婆子自始至终都没有做声,只跟着徐氏向邱晨行礼如仪,然后悄无声息地跟着徐氏转身回去,往正院去了。
李夫人之前主持中馈的时候,都是在唉菡萏苑的倒座间见人。如今换成了徐氏主持家务,自然不好在菡萏苑,秦修仪就将正院门房旁的一个小偏厅划给了徐氏,见人处置家务。
看着施施然而去的徐姨娘,邱晨默然片刻,低头领了阿福阿满继续前行。
走了几步,一直安安静静的阿满突然开口道:“娘亲,刚刚那个漂亮姨姨是谁?娘亲为什么没让满儿和哥哥叫人?”
漂亮姨姨?邱晨汗然……
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孩子们解释,这其中的关系太复杂。
按照如今的关系,秦铮是孩子们的爹爹,徐姨娘是秦铮的庶母,那孩子们应该叫徐姨娘……小奶奶?还是小三奶奶?三小奶奶?三姨奶奶?
囧……邱晨自己都搞不清楚,她怎么跟孩子们说?
不过,这些事情,邱晨却不想回避,也不能回避。以后,孩子们面临的不可能再是刘家岙那种单纯的环境,像梁国公府这样的复杂大家庭,将可能是孩子们接触的主要家庭形式。而且,只要她跟秦铮的婚姻关系续存,孩子们也就不可能完全跟梁国公府脱离关系,让他们了解这些家庭成员和关系,无疑是孩子们安身立命的基础。
边走边想,过了盏茶功夫,风荷园的大门已经在望,邱晨终于开口道:“刚刚看到的那人,你们不应该叫姨姨。她是你秦爷爷的第三个妾室,若是按辈分称呼,你们该叫庶奶奶。”
说到最后的称呼,她抬眼看了看林氏,见林氏点头附和,就知道自己说的没有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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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死了……
你们以后可以叫肥粟了!
捂脸爬走……
第三百七十四章 家书勾起思念
邱晨这一番介绍之后,原本以为两个孩子不会懂,可阿福阿满却了然地点了点头。
阿福道:“原来是这样……”抬头看到邱晨疑惑的目光,小小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道:“在安阳的时候,闰辰闰申曾经跟我们说过,他不仅有兰芷姐姐,还有一个妹妹叫盈盈,就是他父亲的妾室所出。他们说,他们是嫡出,妾室所出的子女都是庶出。”
或许是觉得私下里议论父母之事有些八卦嫌疑,阿福小子有些不好意思,说话的声音很小,却终究把事情的原委解释清楚了。
原来是这样……邱晨恍然。
然后就听阿满又跟着问道:“那玉儿妹妹的爹爹,也就是秦家二叔是嫡出还是庶出?玉儿呢?”
邱晨拉回思绪,看了看一双儿女,耐下性子继续解释:“玉儿的爹爹是庶出。玉儿的母亲,也就是你们田婶婶是正妻,所以玉儿是嫡出。”
阿福的嬷嬷赵氏在旁边插话道:“玉儿小小姐是庶出房的嫡小姐。”
有了这句话,阿福阿满虽然仍旧懵懵懂懂的,却不再询问了。
一行人也很快停了脚步,他们已经来到了风荷园的门口。
来过几次之后,风荷园门上的几个值守婆子已经熟悉了,看到邱晨过来,今日值守的一个姓张的婆子就连忙上前来行礼问候,“奴婢见过大奶奶!”
起身后,看到邱晨身边的两个粉妆玉琢的孩子,又连忙曲膝道:“奴婢见过大少爷、大小姐!”
虽说阿福阿满来到梁国公府已经半个月,但基本都是在梧桐苑里待着,见到的人仍旧称呼少爷小姐,却是第一次被称呼大少爷大小姐,不由都有些新鲜。
阿满只是眨巴着眼睛看着婆子行礼请安,阿福却含笑道:“嬷嬷……不必多礼!”
神态略略还有些羞涩,但说出来的话,还有伸出来虚扶的手,却很有气度,让邱晨颇为惊讶。只不过,这会儿,不是她疑问的时候,微微惊讶之后,就笑着道:“他们年纪还小,还当不得你们这些老人的礼,莫要折了他们的福分!”
说着,从袖袋里拿出一个银锞子递给阿福。
阿福抬眼看了看自家娘亲,捏了那银锞子上前一步,放进婆子的手里,含笑道:“嬷嬷辛苦,打盏酒喝吧!”
“嗳,嗳,多谢小少爷怜惜。”婆子欢喜的合不拢嘴,连声谢了,又抬头对邱晨道,“大奶奶好福气,大少爷大小姐小小年纪就这般气度,实在是少见。”
邱晨没心思理会婆子的奉承,笑着点了点头,带着阿福阿满进了风荷园,走了片刻,就到了二房的院门口。
在这里,又跟门上的婆子寒暄了两句,也没需要再通传,门上的婆子就引着邱晨娘儿仨一路进了门,往二进院走进去。
走进二进院,门口守候的小丫头已经通报了进去,片刻,田氏就衣衫鲜亮精神奕奕地从屋里迎了出来。
“哎哟,难怪刚刚玉儿一个劲儿地念叨哥哥姐姐,原来是你们要来了。”田氏迎上来,邱晨停住脚步,阿福阿满也规规矩矩地拱手、曲膝行礼。
田氏一把将两个孩子揽进怀里,一个人亲了一口,然后起身一手领着一个往里走去,一边笑道朝屋里道:“玉儿,你看看,谁来了!”
玉儿穿着一身樱红色的短衫阔裤,听到声音,拉着奶娘的手有些脚步不稳地走出来,看到阿福阿满立刻笑眯了一双眼:“哥哥,姐姐!”
阿满立刻笑呵呵地奔上去拉住玉儿的小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道:“玉儿,你的病好了吗?看起来气色倒是不错。”
玉儿睁着大眼睛,咧着小嘴儿用力地点着头。阿满一手托着玉儿的小手,另一只手伸出食指、中指、无名指来,按在玉儿的脉搏之上,一边道:“妹妹别动,我探探你的脉!”
玉儿很乖巧地抿着小嘴儿肃然站好,果真不动也不说话了。
田氏露出一脸的惊讶往邱晨这边看过来,邱晨失笑着摇摇头:“估计是见人诊脉,觉得好玩了……这孩子!”
“娘,我……”满儿听到有些不乐意地回头来纠正,对上邱晨的目光却见娘亲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立刻将后边的话咽了回去,有些委屈地撅撅嘴,转回头去继续给玉儿诊脉了。
邱晨笑着转了话题:“这是今儿早上才做的蛋饼,还有丫头们寻摸着做的樱桃酱,做花卷儿,做软糕馅料两个孩子都爱吃,给你拿了一点来。你试试,若是爱吃,尽管打发人过去说,我那边还做了不少。”
田氏没用丫头,亲手接了林氏捧上来的食盒,当着邱晨的面儿打开食盒,拿了其中一块梅花形状的蛋糕,撕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片刻后赞道:“这蛋饼不错,大嫂是怎么做的?这么喧软香甜!”
说完,回头吩咐丫头子接过去:“拿盘子盛了,再取些咱们的海棠果脯来,让他们几个小的也吃些。”
丫头答应着,捧了食盒退下去。
这时,凤琴捧了茶盏送上来茶来,邱晨在榻上落座,接了茶放在几上,跟田氏笑道:“也没什么蹊跷的,是我厨房里的人琢磨出来的,你要是喜欢,我回去打发人送个方子过来。”
田氏连忙笑着应了,邱晨自然而然地问起玉儿的身体,田氏一脸欢喜地道:“大好了……基本已经不咳不喘了,这几日都能出去在院子里玩一会子了。我还想着,趁着今儿凉快,带着她去梧桐苑玩呢。”
邱晨笑着道:“梧桐苑就在那里,你什么时候想去都行。”
顿了一下,邱晨很自然地转了话题,看着田氏身上的月华裙,说起这一季京城流行的衣服首饰来。
果然,服饰化妆美容是女人们永恒不变的话题,这个话题一挑起来,别说田氏,就是屋里的丫头婆子们也都来了兴致。又由这些说道这一季京城刚刚流行的一种香雾,田氏两眼晶亮,又略带叹息道:“大嫂来的时日短,可能还不知道,这香雾也不知怎么做的,就那么用指头轻轻一压,就会喷出细细的雾气来。人家还有讲究,不是直接朝身上脸上喷,就那么拿着喷到脸前,然后走过去,整个身上就都沾了香气……听说,喷上一下能够香上两三天呢,比什么熏香都好用,还便当,不用熏香那般,得熏上一夜大半天的才行。”
邱晨含笑听着田氏眉飞色舞地讲述,不时地应上一声,似乎是津津有味,又似乎是听得有些懵懂。
说着,田氏惋惜地摇摇头道:“唉,就是那玩意儿太贵,指头肚儿大小的一瓶儿,就生生卖几十两银子……啧啧,就这样,听说还不够卖,都要提前付上银子等着,等上一两个月才能到手呢!”
邱晨知道自家喷雾香水卖得好,可也不知道居然卖的这么火爆,付款预定……这简直跟某些年预定汽车买楼盘一样了嘛!
不过,作为消费者和作为商家,显然心情是不同的,那时候说起预定汽车、楼盘来,她的师兄师姐们无不痛骂汽车制造商和房产商无良,可如今轮到自家的产品销售如此火爆,她却只觉得又高兴又紧迫了。
如今四月中旬,辽地也该开化了,不知道那边的作坊建设的怎样了。若是辽地的作坊建起来,投入生产,这种供不应求的局面应该能得到一定程度的改善吧。
这边邱晨跟田氏说了回衣裳首饰化妆品,那边阿满也给玉儿‘看诊’完了,拉着玉儿的小手走了过来,阿福很有大哥哥模样地含笑走了过来。
“娘亲,玉儿已经大好了,脉象很好。”阿满对邱晨很认真地回报。
邱晨点了点头,抬手摸了摸玉儿的脸蛋儿,对阿福阿满道:“你们俩不是给玉儿带了玩具?带着妹妹在这边玩吧!”
阿福阿满连连点着头,各自从自己嬷嬷那里拿来一件礼物,阿福是一只木头雕刻的小马,阿满的则是一只漂亮的荷包,里边是串银质的豆粒儿大小的铃铛,阿满拿出来,给玉儿系在了手腕上,玉儿看着手腕上鲜亮的红色丝绳和银白色铃铛,一手拿着木马,朝着田氏高兴地摇着手臂,“娘,你看,哥哥姐姐给我的!”
玉儿手腕上的银铃摇晃着,发出一串串铃声清脆,跟她的笑声混在一起,欢快喜悦无比。
看着女儿欢喜飞扬的笑脸,田氏心里无限感慨。就看孩子这副模样,那日落水也不是阿福阿满将其推下去的。当时,她听信了两个婆子的说辞,因为追究落水的凶手耽误了孩子的救治,差点儿害了自己女儿的一条性命。
只不过,看着那一双优秀的儿女,她心里仍旧有些酸酸的。同样是女人,对方不过是乡村女子,而且嫁过一回人,为什么不但能够有这么好的一双儿女,还能够得到靖北侯那般人物的倾心爱慕?这个女人真是好命!
这份好命,足够让天下女子嫉妒!
看着田氏的注意力都被三个孩子吸引了过去,邱晨也乐得不再没话找话,只喝着茶,同样含笑看着孩子们说笑玩闹。
三个孩子中,阿满最活泼,唧唧咯咯地说个不停,玉儿跟着笑着附和着,很乖巧地按照阿满的指令行动。而阿福则是一副大哥哥的模样,一直含笑看着两个妹妹,配合着妹妹们的要求,同时不忘看护着两个妹妹,特别是最小的行动还不是特别灵活的玉儿……他跟两个妹妹玩耍,一大部分更像是照顾和看护,七岁多的男孩子多活泼跳跃没有多少耐性,他却自始至终都带着和煦的微笑,不管是满儿叽叽喳喳,还是玉儿磕磕绊绊,都没有半丝厌烦和不耐。
这样的性子……温厚不乏聪慧,或许正是他性格的可贵之处?
玩了小半个时辰,看着玉儿有了些疲惫之色,邱晨就带着阿福阿满告辞。玉儿有些不舍,让奶娘抱着一直送出大门。邱晨冷眼旁观,看着玉儿自然地跑去找奶娘,田氏也毫无所觉的样子,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带着孩子离开。
田氏前边热络和后半场的若有所思、神不守舍,邱晨都看在眼中,她不太清楚田氏如此变化的原因,却也不会浪费太多精力去揣摩一个无关紧要之人的心思。
对于田氏,不敌对,不中伤,已经足够。她并不指望更多。
天气不冷不热,清风送爽,邱晨带着两个孩子仍旧没有乘亮轿,徐徐走回梧桐苑,娘三个说说笑笑的,都是心情大好。
一进梧桐苑,陈氏就一脸喜色地迎了出来,邱晨看了她一眼,挥手让赵氏和胡氏带着两个孩子去洗漱更衣,她则跟着陈氏回了屋里。
将外衣除了,洗了把脸,接过玉凤递上来的布巾擦着脸,邱晨转头问陈氏:“陈嫂子一脸喜色的,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陈氏笑着接了邱晨手里的布巾,一边递给旁边的丫头,一边笑道:“今儿可是双喜临门,夫人听了必定比我还欢喜呢!”
邱晨斜她一眼,在梳妆台前坐下:“你也学会逗趣儿了!”
含光拿了梳子,给邱晨拆了之前的发髻,通顺了头发,简单地将头发在脑后绾成一个圆髻。陈氏挑了一支碧透的玉簪子询问过邱晨的意思后,递给含光绾住发髻,这才笑叹息道:“小丫头们天天讨赏,我也厚着脸皮讨回赏,还被夫人给识破了!唉!”
一贯严谨的陈氏开起玩笑,大家都有些意外的惊喜,邱晨首先忍不住笑了,丫头们也跟着笑起来。
陈氏自己也笑了一回,这才从榻几上取来一封信,双手捧着交给邱晨:“这是今儿秦礼送进来的,家里来的信。”
邱晨果然大喜,连忙接过信来,也顾不得问另一个喜事儿了,看了看信封上已经很有些风骨的字迹,就知道是出自林旭之手。俊文俊书虽然比林旭年纪大一些,但上学完,写的字虽然也很工整了,还是不如林旭的。
一扫之下,邱晨迫不及待地撕开信封,直接取出里边厚厚的一沓信笺来。拿出来才知道,一沓信笺中又分了几个单独折叠着,纸张厚薄不一,从背面看字迹也各有不同,显然是出自不同人的手笔,想来也知道准是俊文俊书俊言俊章几个人都写了信,不由莞尔。
也没有什么选择,邱晨就坐在梳妆台前的凳子上,展开信笺细细看起来。
果然,她猜测的不错,信一共六封,除了林旭,还有四封,却是俊文替杨树猛写的一封,俊言俊章一封,俊礼一封,另一封则是成子的。
俊文替杨树猛写的信中,先是汇报了家里二老皆好,老少也皆好,作坊、庄子都好,然后话锋一转就展开来说初春种的马铃薯已经收获了,比去年在后园种植的亩产略低,却也非常可观了,足足收了十七万斤。写信的时候,已经将收获的马铃薯挑选过,种薯经过催芽,又下发到了四个庄子里,种了第二季。红薯育好苗子,就在刘家岙的小庄子上种了五亩,如今长势喜人,还有玉米,也已经下种了,一半是种在麦地里套种的,另一半是种在了春田里,杨树猛还说了,今年安阳府风调雨顺,相信,麦收和秋收都能有个好收成。
替杨树猛说完了话,俊文俊书也写了自己的话,说他们学业紧张,几个先生要求都很严格,还说了即将去参加县试,林旭提前半个月回来给他们介绍县试的种种……
看杨树猛的部分简直就是连连报喜,邱晨是满心的欢喜。等到俊文俊书的部分,想及这两个孩子即将参加的县试,邱晨难免有了一丝担心。俊文已经十九岁了,别说在习惯早婚的乡村,就是在府城京城,十九岁的男孩子也该娶亲了。这一次县试,可以说是俊文唯一的一次尝试机会,能够通过,尚可再在科举之途上走下去,若是不能通过,俊文就只能回来娶亲生子,或去帮着杨俊勇管理庄子,或者进作坊重新学习作坊的流程,从而准备参与作坊的管理……
这些活计虽然在大多数乡村孩子眼里是高不可及的美差,但说起来总归不是正途,没办法跟仕途相比。
暗暗叹息一声,邱晨将这份信放在一边,又开始看下一封信。第二封是俊言俊章的,开头就是询问姑姑好不好,阿福阿满好不好,京城有没有好玩的……还不到十岁的两个小子,仍旧是一派天真烂漫,言语间活跃跳脱,邱晨看着信,仿佛看到了性格莽撞却厚道的俊言,和寡言少语却一肚子心眼儿的俊章一起站在了她的面前。天真无伪的语言,小小少年对外面世界的迫切向往,让邱晨不时地笑出来,刚刚因为俊文俊书县试一事生出来的一丝担忧也被冲淡了一些。
再接下来是俊礼的信,俊礼小子的字还差的远,却也能够称得上横平竖直、工工整整了,不看其他,就看这字,就知道这个小小子也有了进步。俊礼的信更加天马行空,颇多神来之笔,开篇问候姑姑好之后,剩下的基本上就是跟阿福阿满说的话了,邱晨看的是一时惊讶一时忍俊不禁,一时又是啼笑皆非,两页纸,写的内容有限,却让邱晨看得最是酣畅淋漓。
接下来是成子和林旭的信。成子的信朴素无华,开篇问候之后,就是作坊的情况汇报,然后是自己学业的汇报,一板一眼,没有报喜不报忧,也没有片面夸大什么,平铺直叙,却非常中肯细致入微,一点儿不弱于邱晨自己亲见。最后是一段关切之语,希望婶婶和弟弟妹妹照顾好自己,莫惦记家里……等语,邱晨看完,除了觉得心里踏实之外,就是一个会意的微笑了。
林旭的信放在最下边,开篇同样是问候,却自然而然地写了一些自己的思念失落之情。之后是家里各处的情况介绍,不多,却言简意赅。再后边特意地说了俊文俊书的县试,说俊文俊书读书用功,虽然学的时间短,却很是扎实,县试没有意外都能顺利通过,让大嫂不必担心等等……
将一摞信件看完,邱晨情绪激动,掩卷着实感叹了一回,才平复下心中的情绪。
没接到信件的时候,还没有意识到思念如此浓烈,接到信件之后,看到一个个因为出自亲人之手而意义非凡起来的汉字,读到一句句亲人的问候叮咛叙述,都觉得直击心扉,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触动着那根叫做思念的弦,让人心潮澎湃,让人心绪起伏……让人恨不能立时能够回去,跟亲人团聚,哪怕只是吃饭,哪怕只是辛苦劳作,一家人聚在一起,可以完全地放松自己的心绪,可以畅快大笑,可以随意畅谈……那种安心的滋味,就是家的滋味吧!
“娘!”
“娘亲……”
阿福阿满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将邱晨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眨眨眼睛看着朝自己奔过来的一双儿女,邱晨摇摇头轻轻一笑。她怎么也跟那些文艺青年似的,学着伤春悲秋起来了!
张开手,接住飞奔过来的阿满,抱起小胖丫头坐在膝头,又伸手揽住阿福,然后拿了桌子上信交给两个孩子:“你们二叔和表哥们来信了!”
“哦?太好啦,哥哥你来读……”阿满小丫头这回没有争先,而是把信笺往阿福面前推了推,让哥哥来读信。
阿福也没推却,接过其中一封信展开,清了清小嗓子开始读起来:“大嫂如晤……”
“是二叔写的信!”阿满在旁边插嘴。
邱晨含笑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丫头连忙伸出双手捂住嘴巴,眨巴着大眼睛乖乖地听起来。
读完林旭的,又是俊礼的、俊言俊章的、成子的……
正读着最后一封俊文俊书的信,秦铮一脚从门外迈了进来。
阿满第一时间扬起笑脸,高声叫着:“爹爹!”一边朝着秦铮伸出两只手去,示意自己要抱。
秦铮也不脱外衣,俯身过来将小丫头抱起来,高高举到半空甩了个圈儿,惹得阿满惊呼着咯咯咯地笑着,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脖子,这才将小丫头放回邱晨怀里,一边解开身上的外袍,一边问道:“家里来的信?”
邱晨笑着点点头。阿福手里还拿着信笺,规规矩矩地拱手行礼道:“是,父亲!是二叔、表哥和成子哥写来的!”
“嗯,嗯,俊礼说,要我给他买京城的冰唐葫芦!”阿满叽叽喳喳地紧跟着说道。
秦铮借着丫头端上来的水洗了手,回头摸了摸阿福的头顶,然后在榻上落了座,抱起又紧跟着扑过来的阿满,笑着看看邱晨,然后示意阿福道:“孝孺继续念吧,爹爹也听听!”
“是!”阿福答应着,也跟着来到榻前,规规矩矩站好,捧着书信略一沉吟,又从头重新读起来。
邱晨将秦铮的外袍挂好,又接过丫头沏好的茶送到秦铮手边儿,这才含笑退了出来。
留了玉凤和承影在屋里伺候着,邱晨带着陈氏等人出了屋,一起来到梧桐苑的小厨房外,六筐圆滚滚胖嘟嘟的马铃薯,一个个嫩黄诱人,只是个头稍小了些,显然这是挑了种十后的小个马铃薯,但看在邱晨眼中,却分外的喜人。这种鸡蛋大小的马铃薯炸薯片薯条刚刚好。做土豆泥、炖土豆牛腩都非常美味。
另外,还有春季暖棚里育苗种出来的西红柿和青椒、茄子,还有三四十个花皮大西瓜……
西瓜还好,不颠过了,保存上一个月不成问题;但这个时代的西红柿青椒茄子可不耐储存,更何况这个时代落后的交通条件,从刘家岙一路运过来,至少也得十多天……再看筐子里仍旧水灵灵的蔬菜瓜果,邱晨就觉得欢喜之余,从心底升起一股暖意来。
马铃薯和青椒也就罢了,西瓜和西红柿却是可以直接吃的。邱晨吩咐人拿了篮子盛了,给玉儿送去一小篮西红柿和两个西瓜过去。又给李夫人送了六个西瓜和一篮子西红柿,然后是杨璟庸……
一番分派下来,主要的几处自然由邱晨吩咐,剩下的梁国公府各个主子半个主子之处,邱晨就交给陈氏安排,或几个西红柿,或半只西瓜……虽不多,却面面俱到,她直接甩手不管了,只选了一只熟透的西瓜切了,用一只净白细瓷盘子盛了,又交待了小喜中午用新鲜的蔬菜马铃薯等做几个特色菜,这才捧了西瓜回屋。
两个孩子欢喜不已,邱晨却被陈氏连连打着眼色,只敢吃了一小片……邱晨身体虚寒,至今仍在吃着穆老头儿的药丸子调理,像西瓜这样的寒性水果,还有蟹子之类的寒物儿,都不能多吃。
看着两个孩子和秦铮吃的畅快,邱晨手里捧着陈氏及时送过来的红枣茶,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略略有些委屈,但更多的却是一种难以描述,又特别充实的欢喜和温馨。
没多时,打发出去送东西的人陆续回来了,秦礼也转了回来,并带回来两箱黄鱼两箱海胆扇贝大虾之类的海鲜回来,再看箱子里上下铺着厚厚的冰,鱼和海鲜都是极新鲜的,邱晨大喜,也顾不上感叹什么‘千里一骑妃子笑’了,连忙又赶去了厨房,亲自带着陈氏等人将鱼和海鲜收拾出来,清蒸黄鱼、黄鱼羹、芙蓉虾球、盐水虾、海胆蒸蛋、蒜蓉扇贝……一番烹调下来,满桌子的海鲜大餐,带着浓郁的鲜香端了上来。
------题外话------
准点更新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满月暖女
孩子们的欢呼声还没落下,门外就有人通报:“侯爷,雍王殿下来了。”
秦铮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邱晨,邱晨也正好看过来,两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来。就说那位怎么这么好心给送了好多海鲜,原来早就打算好来蹭饭了!这简直就是来蹭厨艺嘛!
在梁国公府里,邱晨可不好跟外男一桌吃饭,没办法,只要将已经上了桌的菜收拾下一部分,装在食盒里,先给那位馋嘴王爷送去前院大厅。不够的部分,在赶紧让厨房里做吧!唉!交友不慎……好好的一顿家庭海鲜大餐就给这个不知趣的搅和了。
住了半个多月,两个孩子虽然仍旧觉得闷,却也渐渐适应了这个环境,只是有时候不理解,为什么不可以天天去找玉儿玩……
大人的习惯似乎更根深蒂固一些,这样压抑郁闷,时时刻刻都要小心翼翼,紧张戒备的环境,让邱晨心神疲惫不已,就差掰着手指头数日子了。只盼着赶紧满了一个月,他们一家能够搬去侯爷府……
终于到了四月十八,他们结婚就要满月了。照俗礼,这一天,娘家人要把新嫁娘接回去暖姑娘。邱晨就琢磨,这个习俗大概也是娘家人担心女儿嫁到婆家难以适应,接回娘家住几天,从而放松一下的缓冲,娘家人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地跟女儿交流交流,帮着她们找出不适应的地方,从而更好地适应之后的生活。
与回门一样,邱晨回安阳府显然不现实。
于是,这一晚上,邱晨就跟秦铮商议,他们仍旧回白石桥那边,住上几日,期间慢慢跟秦修仪商议,搬去侯爷府的事情。
秦铮意外地没有立即同意,而是沉默下来……
原本并排躺着的邱晨,等不到答案,就撑起身子看过去:“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秦铮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熠熠发光,长久地盯着邱晨的脸和眉眼,好一会儿,才伸手将她揽住,按在自己的胸膛上,“这段日子的邸报你都看了吧?”
邱晨趴在秦铮的胸膛上,闷闷地应了一声。
挨着这坚实的胸膛的依靠感安全感让她有一些昏昏然,却在听到这一句问话之后,猛然心思电闪清醒过来。
邸报?她说‘回娘家’和搬家,他说邸报……让她一下子想起了连着两份邸报上的一个消息,西海准格尔部几次小规模劫掠,对朝廷做试探……难道说,准格尔部反了?
想到这里,邱晨也问了出来:“是准格尔部?”
秦铮似乎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头,看着抬着头看向他的妻子,露出一抹赞挟色来,道:“今天过午刚收到的战报,准格尔部联络库车部、迪肯部,纠结了三十万大军,一路向东,已经连下三城……”
秦铮说到这里,顿住了。邱晨也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失了声一样,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点声音来。
既然秦铮这么说,显见,他已经考虑成熟,或者说,已经做出了决定。她虽然跟秦铮接触的不是太多,但却了解他的性格,杀伐决断,一旦作出决定,就不容改变。
况且,对于政治军事完全门外汉的邱晨,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理由来阻止他,或者打消他的决定。
秦铮是一个军人,是军人中最出色的,他心中自有他的人生格言和信条,军人生来就是为了保家卫国的,如今西边战乱,但凡需要他,他都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
缓缓地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邱晨没有说什么,只用手臂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身体。
身下的胸膛坚实有力,隔着衣料透出来暖暖的温度,还有清晰有力的心跳……邱晨莫名地感到鼻子发酸,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想要将眼里的水汽眨下去,可仍旧没控制住,滚落出两滴,热热地滴在秦铮的胸膛上,瞬间冰凉。
秦铮的身体微微一颤,片刻方才放松下来。他抬手覆在她的发上,轻轻地摩挲着,开口道:“若是……你还是住在国公府好一些,毕竟可以互相照应……”
话题转回来,邱晨的大脑也飞快地转着。
就如秦铮所说,若是秦铮出征,她跟孩子们搬到靖北侯府确实有些势单,可要是留在梁国公府,没了秦铮镇着,那些魑魅魍魉只怕就要出来作乱了,反不如她们娘儿仨单独住着清净安逸。
垂着眼皮默了片刻,邱晨抬眼道:“阿福阿满的先生在那边,而且,我想不时去作坊、铺子里转转看看,在这边不方便。你放心,家里有穆老先生,还有陈嬷嬷承影她们,不会有事儿的。”
秦铮看了看邱晨,紧了紧臂膀,将她困在自己怀中,好半天,才点头应下来。
见秦铮应允了,邱晨心里一喜,转念想到秦铮可能要远去万里出征,心情立刻又沉重起来。她反手抱着他的身体,脸蹭着他的胸膛,喃喃道:“如果你决定了,我不会阻拦你。如果你还没决定,我希望你能考虑考虑……有打仗的机会,不若推举新人上去征战立功,也能平分一下你身上的压力……”
秦铮的眉头渐渐挑起来,撮着邱晨的身体往上一点,两人脸对脸的,眼睛亮亮地看着她,“这些话是你自己想到的?”
邱晨一时有些没明白,略略一怔,方才明白过来,随即笑道:“这跟我们做生意一样。我们制皂生意是独家的才挣钱,可太过招眼了,同样会引来人的麻烦,于是,我们将配方拿去江南拍卖,多出几家来一起做这个生意,有钱大家一起赚,还不会财多招人啊!”
秦铮扯扯嘴角,终于忍不住笑起来,“呵呵……嗯,有钱大家一起赚!好,这个说法好!”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邱晨去菡萏苑请安,顺带说去白石桥住几日。这些日子,李夫人跟邱晨相处的不错,一听这话,连忙打发她回来了。
“既然你要去那边,就别耽搁了,收拾收拾早去,住上两天意思意思就回来!”
邱晨也不说其他,笑着应了,辞了出来。
两个孩子已经收拾好了,知道要出去,两张小脸都兴奋地红扑扑的,眼睛亮亮的,邱晨略略收拾了一下,留了林氏和承影含光看家,带着一群丫头婆子出了门,秦铮已经在二门外候着了,阿满阿福和兴奋地跟着秦铮上了马,邱晨乘了车,出了梁国公府。
走出梁国公府的巷子,陈氏拿了一件天青色直身道袍过来,“夫人,爷说让您换上这件衣裳,他要带您和少爷小姐去逛逛十刹海。”
邱晨失笑道:“咱们家里登高就能将整个十刹海看的清清楚楚的,哪里还需要刻意去逛啊!”
陈氏笑道:“隔着老远看,怎么也不如身在其中的好,这个时候的十刹海柳树长的正好,乘船游湖正好,湖面上还有小贩儿卖凉粉儿,卖糖水,卖艾窝窝、驴打滚儿……热闹着呢!还可以上岸礼礼佛,吃顿素斋……潭渊寺里有一口泉,比玉泉山上的水还好,去那里品品茗,也很不错。”
这个时代的寺庙古刹可没有收门票一说,既是礼佛之地,又是文人雅士上门休闲放松之处,清幽宁静,风景独好,那些和尚们想出法子来整治出一个两个特色来,吸引人气的同时,也是吸引施主,从而获得更多的布舍,他们一个个活得也特别惬意自在。不像现代那些寺庙道观,进门要买门票,然后上香要钱、礼佛要钱,还要整治出许多坑蒙拐骗手段来找钱的寺庙道观,完全没了佛道两家的宗义教义,沦落成了一心向钱的所在。
邱晨听了一会儿,也听出些意思来,倒是起了些兴致,于是就由着陈氏给她换了衣裳,又把发髻打散,重新梳到头顶攒住,戴了小巧的白玉冠,好在,邱晨脸上的脂粉不多,稍稍打理也就很清爽了。
换好衣服片刻,车子就停了下来。陈氏打起车帘子,邱晨走出车来,秦铮带着两个孩子已经下了马,正站在车下向她伸过手来。
邱晨低头看看自己的男装,好笑地摇摇头,着女装被人扶下去也就罢了,如今穿了男装再让人扶着下车,成了啥了?要是碰见个认的秦铮的,说不定京城明儿就能传遍靖北侯好男风的留言。
踩着脚凳下了车,阿福阿满笑嘻嘻地走过来,好奇地看着男装的娘亲,阿满扯着邱晨的袖子道:“娘,看看我这样好不好看?”
邱晨回头,这才注意到,阿福阿满也都换了衣裳,阿福着蓝,阿满着红,短衣长裤,头顶梳着两个包子头……这一装扮,倒像是两个童儿了。
留下两个护卫两个丫头,陈氏等人提前一步回了白石桥。
一行人登上一条中型篷子船,船家是夫妻两个,丈夫负责乘船,妻子是个三十许的妇人,穿一身青布碎花衣裙,头发用同样花色的巾子包着,收拾的干净利落的,跑前跑后的伺候着。
邱晨和秦铮带了丫头,也不用她忙乎,只坐了船头,看着船只荡开湖面,悠悠荡荡地滑行着,岸边垂柳摇曳,三三两两的游人缓步而行,目光所及,碧波如许,游人如许,垂柳如许,没有喧闹,没有拥挤,无处不透出一股闲适惬意的味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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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月,大姨妈如期造访,欲仙欲死中……实在是坚持不住,就这些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 游湖
这个时代的京城仍旧是原生态的天空空气,没有半点儿污染,只要离开喧闹的市井,不需多,一条街,就能够回归身心全部的宁静和舒适。
四月末的时光,还不算热,天气晴好,蓝天白云,微风徐来,邱晨和秦铮二人守着一张小巧的方桌,相对席地而坐,悠然而惬意。
阿福阿满虽然做了童子装扮,奈何这两位一点儿童子的自觉都没有,一上船就手牵手跑去船尾看船公摇橹了。因为有秦礼秦义护卫,邱晨和秦铮很放心地不用理会,让他们自己玩去。
月桂捧出带来的小点心,在桌上摆好,另一边,蒸雪守着小炉子烧水沏茶。
湖面上零落种着一蓬蓬莲荷,只不过,因为季节不到,荷花还没有开放,只有亭亭如盖的荷叶簇生在水面上,翠绿欲滴,别有一份清雅。
看着船舷下清澈的湖水,邱晨一阵心痒痒,若是能够脱了鞋子,赤脚放在水中,该是何等的惬意。不过,她也只是想想而已,别说这个时代女子露足乃大忌,就是她吃的药,时刻要注意生冷寒湿,把脚放进冷水中显然不妥。
由此,邱晨不由又想起秦铮所说的出征之事,若是秦铮真的万里出征,这一去,说不定就是几年甚至十年,她如今二十五周岁,二十六虚岁了,十年后……身体养好了,只怕也难以受孕了。更何况,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之落后,妇人生产不亚于走一趟鬼门关,高龄产妇危险自然更大……唉!
虽说,她不像这个时代的女性那样,以生育为生命的第一责任,但面对秦铮的时候,她还是希望能有一个她和秦铮的孩子,不论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另外,身在这个社会背景之下,她若是真的不能生育,哪怕是秦铮不会抱怨,不会有怨气,其他的人也会参与进来,给秦铮纳妾,甚至可能撺掇秦铮休妻再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能生育的女人,可是直接能够休弃,而不会有任何人说什么的。
莫名地,高高兴兴的游湖,因为邱晨的发散思维,让她的心情消沉下来。望着船头滑破平静的水面悠然前行,她的心情却暗淡起来,连秦铮在旁边跟她说话,都没有听到。
“你怎么了?”秦铮探过身子来,低声询问。
募然出现在耳畔的声音,让走了神的邱晨微微惊了一下,转回目光,就对上秦铮关切的眸子。
怔了一下,邱晨展颜一笑,摇摇头道:“没事……就是一下子想起些事情来。”
这样含糊的说辞秦铮显然不相信,却也不再追究,干脆就挪到邱晨这边来,伸手来揽邱晨。邱晨笑着推了他一把,忍笑道:“我今儿穿的可是男装,你这样子,让人看见,还不知传出些什么去呢!”
秦铮看看邱晨身上的男装,突然懊恼起来。真是的,怎么好端端地想起让她穿男装了,好了,自己的妻子也不得亲近了。
等着邱晨身上的衣服看了一回,秦铮迟疑道:“要不然,你进舱里把衣服换回来?”
邱晨挑着眉看着秦铮,只是含笑却没有说话。
果然,秦铮片刻就懊恼地坐了回去,端起桌上的茶一仰而尽,有些孩子气地道:“算了,不差这一回……”
说到这里,目光闪烁地看过来,那眼底表达的意思让邱晨禁不住脸颊一阵发烧,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别过头自顾喝茶不再理会。
看着邱晨会生气会脸红,又恢复了生动,秦铮的目光渐渐露出一抹怅然。想必,她仍旧惦记着他可能出征的事情吧……两人新婚不过一个月,想也知道,她有多不愿意他离开……可要是真如她说的,推举一个新人上去不是不行,只是这个人选太难……他要好好琢磨琢磨才行!
不过这个只是暂时闪念,秦铮并没有让自己沉浸进去,搅扰了一家人的游湖。
“我跟陈嬷嬷说了,午饭咱们在外边吃,你是喜欢在船上吃,还是去寺里吃素斋?”秦铮低声地征询邱晨的意见。
“哦,船上能够吃什么?”邱晨丢开自己的尴尬,回应道。
“船上么,不外是些湖鲜吧……”秦铮有些不确定地回了一声,然后回头吩咐丫头,“去将船家唤来。”
他自十四岁北上边关,一去就是十年,之前年岁小,又沉溺于练武学文,几乎没出来游荡过,虽说他是地地道道的京城人士,对京城的风物特产,特别是这些游玩之类的,了解甚少。
片刻,船娘跟着蒸雪转了回来,扬着一脸的笑对秦邱二人曲膝行礼道:“小妇人见过二位公子!不知二位公子唤小妇人来有何吩咐?”
这妇人一看就是做惯了生意的,没有一般女人的拘谨,很是使得开的样子。邱晨笑笑不语,只转眼看向旁边的秦铮。
秦铮已经肃了脸,淡淡开口:“你们船上可有饭食售卖?”
小妇人笑笑道:“小妇人倒是做得一手鱼羹,在这湖上也算是小有名气。就是不知二位公子喜不喜吃鱼?”
秦铮这回不再说话,转而看向邱晨。邱晨也不再沉默,笑着开口道:“不知你们用的可是这湖中之鱼?是现捕的?”
邱晨一开口,小妇人略略一怔,盯着邱晨看了一眼,随即转开目光道:“回公子话,这湖里的鱼有限,船上所用之鱼多是通州河里的。就养在船尾,都是鲜活的,与现捕的也不差什么呢!”
听她如此说,邱晨也就不再追问这些,问过鱼类品种,最后定了一条大鲤鱼,红烧鱼段。又要了个杂鱼饼子。小妇人还推荐一种小鱼汤,说是用小鱼崽子熬制而成,味道鲜美,但邱晨对那种小小鱼总有心理障碍,被她拒绝了。
另外,还有河虾和河蚌,邱晨要了一个干炸河虾,一个河蚌鸡蛋汤,还要了四个压桌的小碟子,最后吩咐道:“一样的做两桌。在后舱里摆一桌。”
小妇人疑惑:“公子还有客人?”
邱晨摆摆手:“还有什么客人,我这几个家人也要吃饭。在你这船上没处买吃食,还能让他们饿着!”
“哎哟,公子真是心善之人,这两个小姐姐和小哥儿跟了您,可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小妇人满脸恍然地说着奉承话儿,躬躬身快步转下去准备午饭去了。
邱晨吩咐蒸雪和月桂:“你们去帮帮忙,打个下手什么的。”
将两个丫头打发走,船头就剩了邱晨和秦铮两人。
默然了片刻,邱晨开口道:“我昨晚那话只是妇人之见,你决定了怎么样就去做,我会在家等你回来。”
秦铮伸手将她扶在桌上的手握住,大手轻易地将小手包裹了起来,轻轻地揉捏着,一边道:“我知道,你不用过于忧心,我之前也想过这事儿,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人选……准格尔部纠结三十万人马,皆善骑射,战力很强,稍微逊色的都可能不敌,致使我大明百姓遭受战火之苦。而且,能征战者,还要考虑阵营归属……所以,这事我还要好好琢磨琢磨。”
邱晨点点头,道:“我记不得在哪里看过一则故事,说的就是诸子夺嫡,其中十四皇子年轻有为,颇为皇上所喜。就在皇上年事渐高之际,边境爆发战事,好几个皇子都自动请缨前往边关御敌,其中包括争位呼声颇高的十四皇子。结果,十四皇子经过一番努力,争得了这个统帅大军的机会,被破格封为大将军王,统领几十万大军赶往边关。……当时,皇上亲自出宫送行,百官恭送,大将军王何等威风赫赫,不可一世……这一去,因地形复杂,边关酷寒,又多戈壁沙漠,战事难以一趋而就,渐渐成了拉锯战,十四皇子,威风赫赫的大将军王一去就是十二年,直到他接到父皇驾崩,他的亲哥哥四皇子继位发来的圣旨,召他回京奔丧……”
说到这里,邱晨回头看了秦铮一眼,笑笑道:“我突然想起这么个故事……瞎说的,瞎说的哈!再说,当今诸位皇子恐怕没有善战之人,也没有主动请求带兵的。”
话音未落,一声轻笑传来,秦铮摇头道:“看来你果真是瞎说的……”
微微一顿,秦铮难得的一丝笑容敛去,然后露出一抹肃然来:“当今大皇子诚王殿下,可是文韬武略,只不过为人……”
邱晨听了这话颇感意外,略一琢磨也就释然了。
诚王杨璟馥虽说没有多大功劳名声,但同样没有恶名,低调沉稳,处事虽然也有些阴鸷之嫌,却还算克制,加之魏家的支持,诚王在朝中拥有大批的追随者拥护者,可以说,诚王的一言一行都是按照太子的标准要求自己的。但,他不是太子!
若说杨璟馥存在的最大错误就是给自己定位的错误。
他太早地把自己当做了太子,自以为是地剪除党羽,将景顺帝的冷眼旁观当做了默许,与徐家斗个你死我活,每年都有两派官员遭受牵连罢官去职,抄家流放……这种争斗一旦陷入就无法自拔,朝中魏徐两系争斗日益激烈,就如同杨璟馥和魏太师一系定位错误一样,徐家因为有当今的徐皇后,也以嫡系自居,自然不甘心被前皇后一系打压,更希望将前嫡系打败,从而将拥有徐家血脉的四皇子推上位。
文韬武略,听起来似是夸奖,但作为上位者,才具自然不可或缺,但真正必须拥有的还是帝王之术和领导能力,而不是单方面的某些才能……作为国家最高的领导人,知人善用,远比自身具备什么才能更重要。听秦铮这话的意思,只怕这位大皇子恰恰欠缺的就是这个方面。
邱晨不由有些疑问,就这样的诚王,能自动请缨前往西北御敌么?就这样的诚王,真的可以成功将三十万西北叛军驱逐,甚至剿灭么?
不过这个话题没有继续,蒸雪和月桂很快将几碟小菜送了上来,还送上了两瓶酒,一瓶是邱晨自酿的野葡萄酒,另一瓶则是正宗的御酒。别的人家御酒难得,因为有了杨璟庸的关系,邱晨可是打劫了不老少御酒回来,经过品尝,邱晨确定,御酒的味道不错,但远远没有传说中那么神奇,想必这也是这个时代的名牌效应吧!
也不用丫头伺候,邱晨和秦铮各执一瓶酒,自斟自饮,两口酒下肚,邱晨觉得胃里乃至整个身体都暖洋洋起来。几个压桌小碟看着一般,味道却还不错。品尝了两口之后,红烧鱼段和干炸河虾送了上来,一个浓香一个酥脆,都是鲜美之物,又适合下酒,两人随兴饮酒吃菜,阿福阿满则跟在月桂蒸雪在后舱吃饭,那边同样的菜肴,还能看到后舱中养的鱼,船公还起兴唱起了船家小曲儿,把两个孩子吸引住,不肯挪地儿。
悠游山水间,抛开凡尘琐事,本就是人生一大乐事。又有相近相亲的人相伴在身边,美酒佳人,何等快活!
只是,邱晨和秦铮心里都压了事儿,这份快活之上,难免多多少少有些沉郁。
边行,秦铮一边给邱晨指点着岸边的景物建筑,行到银屏桥处,这座桥构架在湖面最狭窄的所在,两端连通的是两座古刹,是以聚集了不少香客,从而吸引了不少小商贩,还有等待载客的舴艋小船,挤挤攘攘颇为热闹。
邱晨没有特定的目的,也不想上岸礼佛,这一路船公也就绕湖而行,自然没有避开这一处繁闹之处。看到这样一艘中型船驶来,就有好几艘售卖物品的舴艋箭一般划过来,邱晨瞩目一看,惊讶地发现,那几艘船上乘船的竟然大多是女性。
划在最前头的一艘舴艋在邱晨乘船不远处停下,那划船的女子年纪不大,因为日日在水上劳作,皮肤有些黑,但五官却很是端正漂亮,穿一身浅蓝色衣裤,腰间裹着蓝色印花腰裙,头上扎着蓝白印花的帕子,干净爽朗,用竹篙稳住小舟,朝着邱晨和秦铮笑道:“二位公子,奴家这里有新采桑葚果儿,甘甜冰凉的,二位公子要不要一点,消渴解酒!”
看着这爽朗的姑娘,邱晨不由心喜,含笑道:“只听你这么说,也没见桑椹儿什么样子,又是怎么卖的?”
那姑娘一听这是有意购买的,心中大喜,连忙回身托出一只白瓷盘子,盘子上铺着碧绿的桑叶,桑叶上堆着一小堆紫黑色的桑葚果儿,看起来倒是很干净很新鲜的样子。
“公子喜欢就好,奴家也不会做生意,全凭公子赏!”那船娘大大方方地说着,一手托着白瓷盘子,另一只手竟熟练灵活地将一艘小船缓缓贴到大船船舷边上,看着邱晨暗暗赞叹的同时,已经笑眯眯地将桑葚几乎举到了邱晨的面前。
到了这会儿,邱晨是不买也拉不下脸了,只好接过,习惯地看了看桑葚上……唔,还好,没有沾染草屑灰土等污物。这种细小的浆果最容易沾脏东西了,而且还容易挤破,紫色的汁液流出来,同样会看着很脏。当然了,也不是没有办法,那就是用手一颗一颗摘下来,然后用浅的器皿单层拜访……只不过,这样一来,品相是好看了,采摘量自然就会变得极低。
那姑娘已经笑着道:“公子放心,奴家这桑葚果儿都是上手一颗一颗摘的,保证干净。”
邱晨抬眼对她笑笑,道:“这一份不多,我们人多不够分的。再拿两份上来!”
那船娘漾出满脸的喜色来,将手中的竹篙往船底一插,就将小小的舴艋小舟稳稳地固定住,然后回身,一手一盘,又端出两盘桑葚来。
后边两盘桑葚自有蒸雪上前接了,用自家的细瓷盘子替换下来,将三只白瓷盘子递还回去,有随手递给那姑娘一颗小银锞子。
这小银锞子都是一两的足色纹银倾铸而成,那姑娘接了,欢喜地站在船头连连曲膝谢了,这才用竹篙撑着船离开。
有了这一幕,随后跟上来的小贩儿也上前兜售自己的商品,邱晨倒也没让他们失望,逐一买了些,她自己或许不吃,大都交给月桂和蒸雪,拿去跟阿福阿满几个人吃去。
忘记她在什么地方看过一句话,要想了解一个地方的风俗文化,街头小吃是个很不错的入口。
不过,邱晨购买的商品仅限于小吃和小玩意儿,那些售卖礼佛所用的香烛之物的小贩只好扫兴而归。
耽搁了小半个时辰,船方再次前行,穿过银屏桥,驶进水面更加阔达的积水潭,又称北海子。因为大明直接乃承宋而建,之前京城这一块先后属辽、金、蒙元各部所辖,长达数百年的少数民族统治,让此地不可豁免地遗留了大量的少数民族色彩的称呼和建筑,乃是风俗民情。称湖为海或者海子,吃食多有乳制品等,皆来源于此。
在邱晨的印象中,积水潭到了现代,大概也就积水潭医院有点儿印象了,至于积水潭怎样,恐怕大部分的老北京都渐渐淡忘了。如今,这一片湖面却颇为宽广,有河渠直通到德胜门外的护城河,然后护城河外又有一大片水面,因密生芦苇,故而称之为苇塘。
虽然仅仅隔了一座银屏桥,但从十刹海到了积水潭这边,周边的建筑一下子清丽娟秀起来,偶尔看到一扇门扉,也是精致漂亮的如意门,广梁门几乎绝迹,更不提王府大门了。
“这边主要是六部官员和家境殷实的小吏居住之地。”秦铮在旁边适时地介绍了一句。
邱晨了然地点点头。
曾经就听说过,京城居大不易。若非家境殷实,只凭俸禄过活的官员,干一辈子也住不起深宅大院,有大量的官员,走出京城是三四品的官员,前呼后拥威风凛凛,回到京城里,居所却往往只有两进三进,能有个规规整整的五进大宅院,若非本身家境殷实,那就一定是贪墨不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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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身体好一些了,就这些,下午写明天的。明天六点准是个更新!
第三百七十七章 烦躁异常
积水潭面积比十刹海还大,但周边宅院邻里,街道窄小,没了古刹宝寺,风景也就逊色了许多,故而,游船少了,相反的,往来城外的小船舴艋却多起来。
又行了小半个时辰,积水潭水路走了一半时,周边的宅院越来越小,街巷越来越拥挤狭窄起来,湖岸的行人和水面上的船只却越来越多起来。不时能够看到有满载着各色物品的船只从城外进来,有运菜的,运米的,甚至还有一艘稍大些的船上运载了十多头羊,一路咩咩地叫着,连阿福阿满也被吸引了过来。
秦铮指点着前头的道:“积水潭直通城外的护城河和通州河,也就直通通州码头,一些商家就会通过水路将物品分散到小船上,走德胜门旁的苇塘码头交进城税进城……”
正说着,船娘从后边走上来,曲膝道:“打扰两位公子了!……再往前就是北河沿码头了,咱们的船不方便再往前了,敢问两位公子,是不是就此转回去?”
邱晨抬眼看了看已经升到头顶的日头,估摸着也近午时了,他们倒是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再跟着船回去也没多少意思,于是回头看向秦铮。
秦铮笑笑,低声道:“想去看码头,咱们就换一艘小船。”
邱晨连忙点头,招呼了护卫丫头,拿了五两银子给船家,带了两个孩子。船娘得了银子,片刻功夫,就给招呼好了两艘舴艋小舟,秦铮带着邱晨和月桂秦义登了一艘,秦礼带着两个孩子和蒸雪登了另一艘。
从大船上下来,换做小船,感觉一下子跟湖面亲近了许多。刚刚坐稳,那船公询问一声,唿哨声起,竹篙撑起来,小船就灵活地如水上鱼儿般,飞快地划离大船,径直向那边繁忙来往的小船中去了。
两名船公颇有些炫技的嫌疑,小船划得飞快,眼看着就要撞上迎面而来的船只,偏偏在距离极近的时候,竹篙轻盈地一撑,船头如鱼儿一般划开,两艘小船几乎紧贴着错身而过。引来邱晨的惊讶和两个孩子的一声声惊呼。
“坐好咯,您呐!放心吧,包您没事儿!”船公听到孩子的惊呼颇为得意地回头,咧开嘴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在阳光下灿灿生辉。
小船们的船公船娘大都认识,互相擦身而过,不时会互相大声地打着招呼,甚至在几秒钟的时间里还会聊上几句,家长里短,互问安康……相对于刚刚在大船上的安静悠然,一股子市井小民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生动鲜活的让人心喜。
这小船不大,却也在船舱中设了一个矮桌两个矮凳。邱晨和秦铮就坐在矮桌两侧,桌上摆着自己带来的茶具,月桂在船尾守着火炉烧着水,悠然的茶香之中,小船已经穿行过无数往来的舴艋小舟,来到了最为繁华热闹的河北沿码头,因为码头近处太过拥挤,小船只能隔得远远地绕开。即使如此,码头上繁忙热闹人来人往的景象,仍旧能够看得清楚。
邱晨回头让船公寻一处不妨碍往来的地方停住,她就坐在船上看过去,看那些力工脚夫们从船上将一袋子一袋子的粮食,还有一箱子一箱子的货物卸下去,一路踩着跳板颤颤悠悠地回到岸上去,四月的天,那些人已经只穿了犊鼻裤和粗布汗衫,黝黑的皮肤因为汗湿,在阳光下泛着光。那些人大多精瘦,弯下的腰背像虾,背上沉重的粮食走跳板,甚至需要用一只手扶着地平衡着身子一步步前行……就如此,这些人也不是每日都能找到活儿做。
邱晨招呼两艘船的船公将船只并在一起,她将两个孩子接过来,跟秦铮一人一个搂了,低声跟他们道:“你们看到了,那些人,就是脚夫,用力气扛东西赚钱糊口养家。”
两个孩子都有些懵懂,哪怕是阿福,虽然对童年清贫生活多少有些记忆,但毕竟年纪太小,印象已经模糊了。自从邱晨让日子宽裕起来后,孩子们跟这些社会最底层接触的机会几乎就没有了,就连刘家岙的村民们,如今日子也好过多了,至少没有人再吃不饱穿不暖了……
看两个孩子懵懵懂懂,连秦铮都有些讶异的样子,邱晨暗暗叹息一声,这个时代,恐怕没人会做这种教育。
她招呼了一声船公,笑着道:“你们一天划船运客人,能得多少钱?”
那船公似乎有些意外,也有些尴尬,看了看邱晨怀里两个孩子,笑笑道:“回您的话,咱们也就比那些脚夫们稍好那么一点点,活儿好了,一天能挣个百多个钱,活儿不好了,或许一两天遇不到客人……到了冬天封了河,咱们也只能再寻点儿零工打打,不然,连饭都吃不饱。”
邱晨笑道:“听你这话,一年也能挣个四五十两银子咯?”
那船公苦笑一声,连连摆手道:“公子爷笑话呐,哪有那么多,能挣上个二三十两银子,就很欢喜了。”
邱晨笑笑,又问:“这些脚夫扛一个麻包能挣多少?”
船公笑笑:“爷不知道,他们这活儿不按麻包算。……这么着,他们在码头上扛活儿的,都有各自的把头,有了活儿,或装货卸货的,都找这把头谈价钱,一船多少斤货,什么货,多少钱,然后把头就根据钱多少,活儿的轻重分派活计,得了钱之后,把头留出抽成来,然后才给扛活儿的分……这个数也不固定,扛一包粮食,约摸着扛活儿的最后也就能得五六个大钱儿吧!”
“五六个大钱,按照京城的物价,一个半钱一个馒头,五六个大钱也就三四个馒头……一上午能扛十趟?够他们一天的饭钱了!”邱晨算了一笔账。
船公笑着道:“不是爷这个算法儿!他们一上午是能扛上十趟,下半晌可就不能再扛这样的重活儿了,人不是铁打的,扛这么一趟重活儿,可就得歇上半天才成。抗些轻省活儿,一天下来能落摸个五六十个大钱就算好收成了。还有阴天下雨,还有闲时候忙时候,还有冬天封河的时候……他们呐,一个月能挣上一两银子就不差了,就这,基本上每个人都要养家糊口的……不容易,都不容易啊!”
邱晨默默地听着,两个孩子也都默默地听着……秦铮看了看邱晨,同样也默然下来。
好一会儿,邱晨才吩咐一声:“回吧!”
船公忙答应一声,撑起船往回划去。也不知是不是邱晨经历了一次特技划船,这一次她觉得船公划得似乎慢了许多,沉稳了许多。当然,船公似乎也沉闷下来,没了来时的欢快和悠然自乐,也没了唿哨和号子,只剩下默默地撑篙划船,一下一下,准确而平稳。
邱晨上了大船,秦义跟在后头给了两个船公一人一个银锞子,两个船公惊喜万分,站在船头连连作了几个揖,这才换成一脸的笑划船离开。
再回去,大家都失了赏景的兴致,直接命船公划船回了十刹海,弃船登岸,乘了等候在此的马车,一路转回白石桥去了。
回到家,陈氏等人已经将家里整理妥当,接了几人进门,自有婆子丫头带了阿福阿满去洗浴更衣,邱晨也和秦铮回了后院。
房子里的浴池经过一定的改造,已经近乎刘家岙的样子,连给排水都连接上了。
邱晨脱去衣裳将自己泡进浴池,将自己整个儿埋进水面下,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今儿的出游可以说让她给破坏了……好端端的出游,因为她那一番问话,将自己的兴致搅合没了不说,连秦铮和孩子们也没了兴致。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诗从唐代传诵到现代,足足千年,结果怎样?还不照样有温饱不继的家庭,还不照样有拎个包包就几十上百万的富豪?当然,相对于这个时代,现代大多数人至少温饱不愁了,大部分人还普及了九年义务教育……可,她从没想过去改变这个社会,也很清楚自己没有那个改天换地的能力!
她今儿问那些为什么呢?最初是为了教育孩子们珍惜幸福生活来之不易么?可细追究下来,似乎又没有道理。哪怕在宣传民主百余年的现代,同样环境长大的孩子,不也有发展良好,成就一番辉煌事业的。也有的最后混的几乎吃不上饭的?
那她今儿那番话又有什么用处呢?难道想灌输孩子们慈善之心?做善事做善人?捐款救助那些穷困之人?
其实,本质上,邱晨并不赞成单纯的救济救助,她更支持以工代赈,给他们工作,让他们通过力所能及的劳动来改善生活……
心中各种情绪繁复嘈杂,让邱晨烦闷不已,也难过不已。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不镇定,思维混乱,心绪烦躁……
虽说穆老头儿给她诊断为身子受了伤,但说实话,邱晨自己一点儿自觉都没有。自从来到这里,这具身体感觉适应还算良好,除了颈椎似乎有一点点问题之外,其他都很正常很健康,而且远没有外表看起来这么柔弱,至少骑庐类的运动都能够胜任。就是每个月的那几天也基本没有什么不舒服的,经期、颜色气味之类的也非常正常,并没有病态的表现。
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就这么混乱了呢!难道是心里不愿意秦铮出征,心情郁闷担忧引发了的?
邱晨抱着双膝蜷缩着坐在浴桶中,只觉得从心里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烦躁来,恨不得动手砸烂这个浴桶和目光所及的一切……好在,狼还占着上风,她只是这么想,却没有任何动作。
“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低柔的男声在耳边响起,低着头的邱晨这回没记得羞涩和窘迫,只是求救般缓缓抬起头来,向发出声音的男人看过去。
“我不知道……”邱晨第一次放任自己的柔弱和无助,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秦铮在浴桶外坐了下来伸手揽住邱晨的头,让她抵在自己胸膛上,给她支撑和依靠。
依靠着男人坚实的胸膛,感受着煦煦的温热和熟悉而心安的气息,邱晨内心的躁动似乎被渐渐抚平了,她的狼渐渐回归,然后想起自己如今的状态……就这样袒露在一个男人面前,尽管这个男人已经是她的丈夫了,还是让她没办法完全放开。
她不敢抬头,知道其实腰上裹着布巾子没有打开,她就将脸从某人怀里挣出来,埋在自己的胳膊中,用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的声音下起了逐客令:“你出去,唤陈嬷嬷进来!”
“嗯,你好些了?”秦铮仍旧有些不放心地询问。
邱晨低着头垂了垂,没听到秦铮起身的动静,干脆抬起一只手推了推他:“出去!”
秦铮这才确定自己别扭的妻子恢复了正常,轻笑一声,起身走了出去。
片刻,陈氏带着玉凤走了进来。陈氏洗头最舒服,就主动坐在了邱晨身后,为她洗梳头发。玉凤则转到另一边,给她按摩双腿和双脚。这样做还是穆老头儿教的,经过特殊手法按摩双腿下肢,能够有效促进下体的血液循环,从而促进整个人的身体改善。这在现代医学上也是讲得通的,邱晨并不排斥。更何况,玉凤学的很好,按揉一遍,她都觉得整个人都会轻快舒畅上许多。
秦铮终究不放心,匆匆梳洗换了衣裳,走出来之后就吩咐人去请穆老先生。
是以,邱晨洗梳完换好衣服从浴室出来,不等她梳好头发,穆老头儿已经到了。邱晨也觉得奇怪,就不排斥穆老头儿的问诊,简单地将头发在脑后绾住,就来到了前院客厅。
“今儿这气色看起来倒是不错!”穆老头儿看了看邱晨,笑嘻嘻地开口,然后话题一转道,“你这丫头今儿要亲自动手给我做两个菜……这些日子的饭菜实在是吃腻了,天天就那么些东西,除了鸡鸭鱼肉就是鸡鸭鱼肉,腻都给腻死了!”
邱晨很不客气地撇撇嘴:“您去看看那些脚夫们,扛一麻袋粮食不过几个钱,连买馒头都不够。让您吃鸡鸭鱼肉您还嫌腻了……真真是,就该让您也去体会体会去!”
“呵,我去体会什么?我就是去扛麻包也比他们强。那些人根木头一样,一点儿心思不动,不抗麻包做啥?不说别的,就码头上那些抽头的,哪个不是扛麻包出身,人家怎么就能不干活白赚钱呐……自己不动心思,就知道出大力,走到哪里都一样……”穆老头儿并没有半点儿心理障碍,很是直接爽快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然后示意邱晨拿上手腕来,也不见他寻位,三根手指已经准确地搭在了邱晨的手腕脉搏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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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赶上零点上传,又食言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有孕
穆老头儿的话很直接很不客气,让邱晨一下怔住,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小时候,父母离异,是外婆将她带大,那个时候,看到周边的小朋友、同学、同龄人,或拥有父母和谐的完美家庭,还有的拥有优渥的家庭条件,她只有一位老人日日陪伴。她虽然羡慕,却从未嫉妒,也从未抱怨过。外婆说过,地好不如苗好,是大树,在山顶石头缝里仍旧能够成材成用。她记住了这句话,并将这句话深深地烙在了心里,哪怕后来没了外婆,她也没有忘记。也不用提及,因为这句话已经成了她的人生信仰,激励着她一直努力进取。
对于自己的要求是如此,但或许是现代的种种媒体舆论宣传,总是提醒社会帮扶、关心弱势群体,总是提倡爱心和奉献……她看到那些脚夫艰难的生存状态觉得于心不忍,想要做些什么。
但听了穆老头儿的话,她却也觉得似乎也并不完全是错误的。那些人,之所以只能卖苦力勉强维持生存,固然有种种外部因素存在,但也不可否认,这些人自身的问题才是主要的。就如作坊里招收的那些工人,一批工人召进来几十上百个,最后大部人只能持续做着最基础的活儿,拿着最基础的月钱;但有的人擅于学习擅于总结,就会渐渐地脱颖而出,成为管理人员、技术人员,从而得到更好的工作机会和工作报酬。
就如成子,若非成子那般敏而好学,那般仁义忠厚,知恩图报,她又怎么会越来越喜欢,最后干脆当做自己的子侄对待!
“另一只手!”穆老头儿的声音响起,邱晨下意识地配合。
手伸过去,脑子才醒转过来,抬眼就看到穆老头儿正皱着眉头,一脸的神色凝重。
“怎样?”秦铮忍不住出声询问。
穆老头儿充耳不闻,仍旧凝神屏息地诊着脉……还一会儿,他才一翻眼睛,朝着秦铮哼道:“不动如山!不动如山!敌军压境尚能沉稳如常,这么点事儿你怎么沉不住气了?”
秦铮不以为杵,见他抬起眼,手指也从邱晨的手腕上拿开,就知道他诊脉已经结束,哪里还能等得下去,连忙问道:“师傅,究竟如何?”
这一次,穆老头儿没有出言驳斥,只是又翻了个白眼儿,顾自捧了杯茶慢慢喝了,这才清清嗓子,开口道:“之前,老头儿就说过,杨家丫头本源不错,只是那一场大病伤的过了些,若是照着老头儿的方子,去年就该好利索了。可惜这丫头没听话,中间停了些时日,这才变得有些缠手起来……”
“究竟怎样,您老就给个利索话。”邱晨听不下去了,开口打断道。
虽说平日里挺爱跟这个医痴老头儿讨论讨论医药理论的,但这会儿关系到自己的身体上,邱晨就有些不耐烦了。病人和病人家属心急如焚,担忧万分呢,一些郎中却爱絮絮叨叨拽半天医药理论……那些东西有几个普通百姓能够听得懂啊?那些郎中这个做法,还不就是为了增加点儿神秘度,从而好开口要诊费嘛!
当然了,穆老头儿不存在要诊费这种事,只是单纯地嫌弃秦铮影响他。别的时候,邱晨看不顺眼大概不会参与,可这会儿关系到的可是她的身体,她哪能那般淡定。
“嗳?唉!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就要当爹当娘了,也不怕带坏了孩子!”穆老头儿连连叹息着摇着头。
邱晨和秦铮却准确地从话语中抓住了重点。
邱晨很不在意地摇头道:“我儿子闺女都很孝顺,您老大可不必担心!”
秦铮则是一下子怔住,随即盯住穆老头儿问道:“师傅,您是说,您是说……”
因为太过突然太过激动,一贯冷静的秦铮这回不但没能找回‘不动如山’的端正,反而更加无措起来,连话都说不利落了,竟磕巴起来。
“唉,你个傻小子要当爹了!”穆老头儿实在不忍看下去了,终于大发慈悲给了准话。
“呵,师傅……谢谢,谢谢您!”秦铮一张冷脸瞬间爆出一团笑来,却没有太过失态。消息落地,他反而迅速冷静狼下来,拱手朝着穆老头儿就是一揖。
邱晨这回愣怔住了,看着一脸不以为然,但显然心情不错的穆老头儿,还有满脸欢喜的秦铮,心里却暗暗怀疑,这穆老头儿骗人的吧?虽说她相信诊脉不是糊弄人,但一个月的身孕,就是放在现代,满打满算也就着床十几天的小东西,连早早孕试纸都检测不出来吧?难道真的就已经能够在脉象上体现出来了?
“老……老先生,这就能看出来?还太早了吧!”邱晨有疑问就问出来了。这种事可马虎不得,若不确定了,闹出什么乌龙事件来出笑话也就罢了,关键看秦铮一脸欢喜的样子,她不想让他大喜之后太过失望。这个时候可没有什么现代的医疗诊断手段和设备来确诊。
穆老头儿瞪她一眼,很是有些气咻咻道:“也就是你这个日子尚浅,我才多花了些时候确定!”
完了,穆老头儿看秦铮难掩喜色,忍不住心中叹息,又补充道:“虽说如今有了身孕,但终究之前伤了身子,这胎气多少有些不稳……”
“可有妨碍?”秦铮打断问道。
穆老头儿摇摇头:“大的妨碍倒未必,只是三个月内还是小心调养,不能动怒、上火;行动宜缓不宜急;注意不要吃耗津伤血动胎气的东西……哦,对了,前三个月要禁房事!”
前头一连串邱晨有些心不在焉,秦铮倒是听得格外专注,到了最后一句,夫妻俩都听清楚了,有志一同地对视一眼,同时红了脸,然后飞快地转开目光,同时在心里暗暗嘀咕,胎气不稳,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不知节制的缘故……
邱晨尴尬之后,起身有些慌不择路地道:“我去厨房看看,给老先生准备几样好菜去!”
只是不等她迈步,就被秦铮伸手拦住,扶住她道:“你也真是的,刚刚师傅还说宜静不宜动……你有什么事唤她们来吩咐也就是了。”
邱晨正为之前的事儿尴尬呢,这会儿又听秦铮这般唠叨,忍不住就瞪了他一眼。这会儿来装好人了,要不是他,说不定也不会不稳呢!
无奈地坐回椅子上,命人传了陈氏和小喜来,邱晨问了厨房里的食材,吩咐了几个菜品。
对于这些丫头婆子的事儿,秦铮向来不怎么参与,今儿见邱晨吩咐完,却开口唤住陈氏,道:“嬷嬷,刚刚老先生给夫人诊出了身孕,以后府中的事,你就多多操持着吧。”
“啊,太好了,恭喜侯爷,恭喜夫人!”陈氏惊喜交加,反应过来就连连道贺起来。
邱晨还是有些不自在,这会子也不好再怎样,只抬手道:“嬷嬷,老先生说我胎气有些不稳,三个月前还要好好保养……嗯,这事儿就暂且瞒着吧,等满了三个月,坐稳了,再说不迟!”
“是,夫人交待的,奴婢记下了!”陈氏连声答应着。
秦铮又连忙跟穆老头儿道:“师傅,有什么需要忌口的,什么事情需要禁忌的……劳您跟嬷嬷交待一下。”
穆老头儿自然不会推辞,详细地跟陈氏说了一番,陈氏极认真地听着,听完又大致复述了一遍,见穆老头儿点头,这才欢喜地曲膝道了谢。转回头来,又特意的问邱晨:“夫人,您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吩咐厨房给您做去!”
邱晨这会儿半点儿异常也无,就连刚刚在外头纠结的那点子事儿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是以笑道:“嬷嬷不必挂怀,虽说老先生叮嘱要小心,但我觉得很好,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也不厌恶什么,您尽管放手做去,做什么我都爱吃!”
“哎,爱吃好,有好胃口,孩子还长的壮……这样,我看厨房里买的有鲜活的鲥鱼,给夫人您蒸上一条?”陈氏琢磨着邱晨的口味,对于肉类还只是一般,相对的更偏爱水鲜海鲜之类,这才想起这个菜式。
鱼类含有丰富的蛋白质,易于消化,脂肪含量少……现代也有研究表明,说多吃鱼类,特别是深海鱼类,能够促进胎儿的智力发育,生出的宝宝会比较聪明……她也确实喜欢吃鱼,于是很满意地点点头,又道:“应该有酸豆角吧,用酸豆角炒个肉,老先生爱吃那个!”
陈氏一听,脸上的喜色更深了一份,连连答应着去厨房吩咐了。
酸儿辣女,等抽个空,她就去就几个古刹烧柱香求求菩萨,保佑夫人一举得男才好!不管怎么说,只要夫人能够为侯爷生出嫡长子,为梁国公府生出嫡长孙来,夫人在国公府和侯府中也就算站稳了第一步了。
带着一身喜气的陈氏回了厨房,虽然口风很紧,丝毫未露,但整个厨房里的人还是都看出了陈氏的不同,有亲近的就问,她只是笑笑道:“我那傻儿子终于开窍了,我就要准备着娶儿媳妇了!”
陈氏有个儿子跟在侯爷身边,但凡亲近些的没有不知道的。儿子娶亲自然是喜事,当娘老子的欢喜也属正常,那些人一问之后,恭贺几声也就不再追问了。当然也有人暗中猜测,这位如今可是侯爷和夫人跟前的第一红人,这样一脸喜色的,也不知道得了啥好事儿呢,偏偏拿儿子娶亲之事应付。
不多时,阿福阿满洗漱完换了衣裳过来,秦铮一看到阿满倒腾着下胖腿朝邱晨跑过去,就连忙起身半路将小丫头拦住,引着她和阿福一起去跟穆老先生行礼问候,之后就一直没肯撒手,只怕爱往邱晨身上扑的小丫头碰撞了邱晨。
有陈氏亲自加入,又有熟知邱晨口味的小喜掌厨,还有许多采购回来的新鲜蔬菜水产肉类等,又加之邱晨有孕,陈氏有心大办庆贺,却也知道如今不是欢饮的时候,这一顿晚饭就吃了个宾主满意,却没有过分的张扬喧闹,只有一家四口加上穆老头儿五个人,说说笑笑地吃了顿饭,温馨喜乐。
可能是不惯嬉笑的秦铮喜色多了些,连阿福和阿满都察觉到了。
吃饱饭,撤下残羹剩饭后,穆老头儿自然要带着阿福阿满晚锻炼,阿福就趁换衣裳的空挡,拉住邱晨的手询问道:“娘亲,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邱晨愣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嗯,刚刚穆老先生给娘诊脉,说你们可能有了个弟弟或者妹妹,你们父亲自然欢喜。……福儿,此事尚未确定,你知道就行了,暂且别告诉别人,连满儿和你的嬷嬷姐姐们也不要说,好不好?”
阿福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孩儿记下了,娘亲放心吧!”
送走了孩子们,秦铮平日只要在家,都会跟着孩子们一起去练趟拳,这回却没有跟了去,回身就扶了邱晨进了里屋,挥退丫头婆子们,然后一下子将邱晨搂在了怀里。
紧紧地抱着邱晨,好一会儿,秦铮才松了松手臂,低下头,极其小心翼翼地抚着邱晨的肚子,低声道:“没想到……没想到,你这里已经有了咱们的孩子……都是我不好,我不知道……对不起!”
“傻子!”这样的话,让邱晨再说不出别的来,只能吐出这么一个词,想嗔怪却变成了一个由衷的笑意。
这个男人,待她好,待阿福阿满也极好。若不是她怀了孕,只怕一点儿都不会流露出在这份对亲生孩子的企盼。也或者,没有他也会狼地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但有了,却会抑制不住地流露出喜色来。
邱晨挥开自己杂乱的思绪,柔声宽慰道:“你放心,老先生也是说可能有点儿不稳,我会小心注意的,不会磕到碰到,也不会大喜大悲……我也喜欢咱们的孩子,我会好好保养的。”
这么一件大事,因为穆老头儿的医术超群,又是自家人,并没有惊动外头的郎中大夫,故而,也没闹出什么大动静来。邱晨怀孕一事,也就穆老头儿,秦铮邱晨二人、陈氏和阿福几个人知道,再无其他人了。
从这一天开始,邱晨除了行动上稍稍注意了些,饮食更加注重营养的全面和搭配,尽量控制着自己的不挑食……其他的,并没有过多的变化,她的孕事居然就真的这么瞒了下来。
这件事被冷处理了之后,陈氏和阿福固然小心翼翼了许多,秦铮更是小心万分。却没有搬出去分房睡,仍旧每晚让邱晨睡在床里头--当初刘老太太教导女儿时,觉得女儿不是第一次嫁人,睡在床外以便半夜起来伺候男人的事情就没谈,邱晨自然也就不知道,在这个世界,女人伺候人要自觉到这种程度。她是不习惯伺候人的,下意识地觉得男人该保护女人自然该睡在床外,所以压根儿不知道还有夜里伺候人这一说。
之前,邱晨睡眠好,睡下基本都是一枕天明,不觉得怎样,如今,邱晨有了身孕,就看出了秦铮睡外侧的好来。
因为有了婚前的约定,他们房间里晚上是不留丫头婆子伺候的。
邱晨自从被怀孕之后,情绪反而稳定了,没有再出现那日的纠结烦躁,只是,睡得没有之前那么安稳了。也不是说她睡眠不好,她睡得很好,甚至多少有些嗜睡了。但莫名地总是半夜觉得口渴,总会要喝上一两回水。秦铮临睡前就将一张方几搬到床头,将丫头们备好的茶窠子拿过来,每每半夜给邱晨倒水,伺候她喝完睡好,这才重新入睡。
如此两天后,邱晨也觉得不好意思,提出过自己睡外侧,却被秦铮无声却坚决地否定了,也就不了了之。
邱晨其他情况很好,除了夜里添了这点儿小毛病之外,再无其他状况发生,不吐不馋,没有半分害喜的状况。邱晨更加怀疑穆老头儿的诊断,只是,大姨妈一直没来,似乎又验证了什么。
如是又过了两天,邱晨渐渐有些焦躁了。这日趁着秦铮去上朝会,她吃了早饭,安顿了两个孩子,自己换了身小户妇人穿的湖绿色茧绸长褙子,一条月牙白长裙,简单攒了两只银簪子,乘了一辆清油青帷马车,带了陈氏出了门。
因为几个婆子只有陈氏自己知道夫人有身孕,这些日子,她自然比平日更上心,邱晨的忐忑,或者说些微的焦虑自然被她看在眼中。好在,邱晨的这些情绪不稳不是为了其他,不过是因为不敢确定自己身孕之事。这个容易,多找几名出色的妇科大夫诊一诊也就是了。
坐在车上,邱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仍旧纤细,倒是觉得胸部似乎隐隐有些涨鼓鼓的疼。她隐约记得,乳腺疾病也有可能引起内分泌失调,会不会是因此才让穆老头儿做出误判呢?
“夫人?可是觉得哪里不对?”陈氏在下手里伺候着,见邱晨如此,不由开口问道。
这会儿,邱晨哪里肯说出自己怀疑自己得了乳腺病,反正过会儿看了郎中,有没有事儿也就知道了。
于是笑笑道:“只是觉得今儿的胸衣紧了……”
陈氏微微睁大了些眼睛,随即欢喜起来,压低了声音道:“夫人,这可是好信儿,刚有了身子是这样呢!”
邱晨微微怔了怔,多少露出些讪然来。亏她刚刚还以为乳腺生了疾病,原来早孕乳腺也会有反应……好在陈氏没有怀疑,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怎么毫无所知。
点点头,邱晨讪笑道:“我只是觉得略紧了些,竟没想起来……”
其实,邱晨有孕,不但她自己疑惑,陈氏同样有些不放心。尽管穆老头儿医术高超,但这个好消息来的太突然,反而让人觉得不敢置信……所以,邱晨心里不踏实,以至于忽略了身体的变化,陈氏也觉得很正常,并没往心里去。
出来前,陈氏就打听好了几名擅妇科的郎中,这次出来,也不用耽搁,径直奔着这几家医馆过去。
第一家是普惠堂,一名老大夫须发皆白,清癯矍铄,颇让人信服的模样。
陈氏陪着邱晨进去,在专为女眷设的小厅里候了片刻,身穿一身青灰色长衫的老大夫才进来,略略问了几句,就示意邱晨诊脉。陈氏连忙拿出自己带来的小脉枕,邱晨将手腕搁上去,陈氏又拿了一块本色杭绸帕子盖了,那老大夫才伸手搭上来开始诊脉。
盏茶时分,换了手诊了,老大夫沉吟片刻,点点头道:“这位小娘子确是有了身孕,只是时日尚浅,脉象不显。……小娘子回家静养上一个月,再来复诊一次,就能查看胎像如何了。此时只能看出有孕,胎像什么的言之尚早。”
邱晨她们来就是为了确定是否怀孕,至于其他的,倒不怎么惦记,家里怎么说还有一位穆神医呢!
陈氏仍旧询问了注意事项饮食禁忌之类,老大夫所言与穆老头儿基本相符,有个别不同的也并不想冲,两人都放下心来,谢了老大夫,付了优厚的诊金辞了出来。
后边又去了两家,有一家与这位老大夫所言相似,另一家却说脉象不显,让邱晨过半个月再来。
尽管如此,邱晨心中的疑虑算是消了去,那位虽说没给确定是否怀孕,却也没说她身体有什么不对,她也就放了心。想必是时日太浅,有些大夫诊不真切不敢妄下判断,也属常理。
去了心事,主仆俩从医馆里出来,都觉心情畅快了好多。
看着街上人来人往的繁华热闹,邱晨甚至是生出一丝逛逛街的**来。既然有了孩子,那孩子的小裤子小袄也该准备起来了,还有生产要用到的酒精、消毒包、接生包裹孩子用的种种物品等……
陈氏也是一脸喜色,却不敢再耽搁,看着邱晨望着街上的行人出神,连忙笑着劝道:“夫人想要什么想吃什么,尽管吩咐奴婢们去买,您这会儿可要安心养胎了。这个时候可是半分也疏忽不得。”
邱晨也明白这个道理,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耍什么小性子,依依不舍地看了看街上的繁盛热闹,起步往马车上走去。
这次出门是秦礼亲自赶了车出来,见邱晨主仆出来,早就将马车赶到了医馆门口,摆了脚凳候着了。此时见邱晨过来,更加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马匹,伺候着邱晨上车。
眼看着邱晨在陈氏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坐好,秦礼暗暗舒了口气,拾起脚凳挂在车辕下,一抖马缰驱赶着马儿踏上归程。
这个医馆所在的位置颇为繁华,两边都是商铺,绸缎成衣脂粉杂货不一而足,琳琅满目,自然有好些个人来车往,热闹繁华。
秦礼小心翼翼地控着马,在人行车流中缓缓而行,好不容易驶出了这一段商业街,街道上行人车辆少了些,秦礼就驱赶着马匹开始加速。夫人出来一个多时辰了,眼瞅着要到巳时末了,万一侯爷中午回来看不到夫人,又该着急了。
邱晨也感到略略有些疲惫,正捧了陈氏递上来的一杯茶慢慢喝着,马车突然一个刹车,邱晨手中的茶杯猛地被甩出去,陈氏反应敏捷,探身伸手将邱晨的身体抱住,这才免了她扑倒的可能。
晃了几晃,车子方才稳住,陈氏扶住邱晨坐好,关切地看了看,又询问了几句,确定邱晨只是略有受惊,并无大碍,这才略略舒出一口气来,撩起车帘往外问道:“礼小子,你是如何赶的车?”
秦礼原本坐在车辕上,此时早已经跳下了车,双手拉着马缰稳住车子,听到陈氏呵斥,连忙回道:“一个婆子从路边冲出来,几乎冲在咱们马蹄子上……是小子没赶好车,嬷嬷回府再罚,小的先去看看情形吧!”
陈氏答应着,给秦礼打了个眼色,秦礼点点头,转到马前去看那扑出来的婆子。陈氏则挑起半边门帘,然后快速将邱晨丢出来的茶杯捡回去,清理了一下车厢中的狼狈,正要重新倒一杯茶给邱晨,就听得车外一个婆子大声呼喊:“是林家大奶奶吧?大奶奶救命,救救我们小姐……唔唔……”
陈氏脸色一沉,回身看向邱晨,见她也是一脸的愕然,忙宽慰道:“夫人且宽坐,奴婢去看看。”
邱晨点点头,就见陈氏转身扶着车门探出头去,瞪着秦礼道:“哪里来的婆子在这里胡言乱语,还不快打发了她回府!什么时候也这么拖拉了!”
秦礼答应一声,看看被自己捂着嘴巴却仍旧拼命挣扎的婆子,恨不能一脚踢死她。这个人只顾着冲上来,若是让夫人伤到一星半点儿,也不是她一条命能抵偿的!
就在这当口,那妇人猛地张开嘴狠狠地咬在秦礼的手上,秦礼下意识地一甩手,妇人立刻狠狠地被甩了出去。这一下是秦礼受疼所动,力道上自然没法控制,一甩之下,那婆子在地上滑出去五六米方才停住,却似乎根本不觉得疼一样,片刻就又爬了起来,连滚带爬地又往车子这边扑过来,一边哭求道:“大奶奶,求求你,救救我们小姐吧……”
这里虽然已经离开了最繁华的商铺区,行人车辆仍旧不少,这又哭又闹的,不过片刻,就有人驻足看起了热闹,还有些人正往这边走过来……陈氏一看不是事儿,连忙使了个眼色给秦礼:“带回去再说!”
秦礼也是又烦又恼,听了这声吩咐,也不再迟疑,上前一步,一手捂住那婆子的嘴,另一只手起掌落,砍在婆子的后颈上,那婆子登时被砍晕了,被秦礼一抬手丢在车辕上,赶了马车,匆匆往回赶去。
第三百七十九章 家里来人了
刚刚事发突然,邱晨一时没反应过来,等车子重新启动,她得以平复心绪重新思考,很快就大致猜到了来人的身份。能够称呼她为林家大奶奶,又口称她家小姐的只有一个!
想明白了,邱晨瞬间就恨上了杨璟庸。
他不说林娴娘就在他的别院里住着么?怎么就让人跑出来了,还当街求救,这是搞得哪一出?
示意陈氏靠近一些,邱晨将自己的猜测跟陈氏说了,又道:“回了府,你去认认,看是否认识,若确是那边的,什么也不用问,塞了嘴送回去。若不是……”
说到这里,邱晨顿住,略略沉吟了片刻,低声道:“若不认识,就你和秦礼两个去问问,问清楚了,再做处置。”
若真是林娴娘身边的婆子,邱晨真是觉得头大了。
在安阳的点心店已经开了分店,生意眼看着一天比一天好了。家里又有田亩土地种着,温饱不虞不说,只要努力,日子眼看着一天天好起来了。真不知道林娴娘心里怎么想的,居然跟着杨璟郁跑了……偏偏,没能笼络住杨璟郁,还让人当做物件儿送给了杨璟庸。
最最可恨的是,林娴娘一直跟着她在安阳做生意,也是从安阳回刘家岙的路上跑的路。她不顾及自己的名节种种跑了,何曾想过她邱晨会不会因此受到牵连?亏得一行的先生们回了刘家岙,没有出什么人命,若是搭上那几条人命,邱晨又岂能那么轻易脱身?
心里过着这些事情,让邱晨一阵烦躁,一阵气闷。
陈氏端了茶上来,轻声地宽慰着:“夫人且宽心。她们出来一趟不易,想必也没有闹出什么风声,只要妥善处理,不会有什么后患的。”
想及肚子里的血肉,邱晨轻轻地吁出一口气来,低头看了看自己仍旧平坦的小腹,缓缓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不用挂心我。这事儿……回去后,赶紧打发人找侯爷,将此事跟侯爷说一声。这件事对我影响有限,别牵连到他……”
她原本想说,别牵连到秦铮和雍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半截回去。雍王的事还是不要拿出来说的好。
陈氏却是个通透的,一听就明白了,连声应了,又宽慰了邱晨几句,转而就将话题转开来,说起了今日出来的确诊的孕事,“……这回好了,夫人可以安心地好好养胎了。嘿嘿,出来前,奴婢还担心着回去会不会被侯爷惩罚,有了这喜讯,侯爷怕是顾不得惩罚奴婢和礼小子了。”
邱晨自然也听得出陈氏这是故意宽慰自己呢,也跟着笑了笑道:“嬷嬷放心,既然是我带你们出来的,哪能让你们受了罚去!”
顿了顿,邱晨又道:“今日这事,也跟礼小子无关,我会跟侯爷说明的。呵呵,若是出门总是平平顺顺的,也不用护卫了不是?既然是为了保卫,礼小子也尽了护卫之责,也就没什么过错了。”
“夫人宽厚,能跟了夫人是我们的福气!”陈氏笑笑,又道:“青杏和礼小子,玉凤和秦勇两桩婚事,要不然等一等,放到明年夫人生产之后吧?若是进了侯爷府,玉凤和青杏毕竟跟着夫人时候最长,跟夫人最贴心,这会儿可缺不得人手!”
“为了这么点点东西,哪能耽误了人家的终身大事……”邱晨笑着摇摇头,“月桂也锻炼出来了,还有承影和含光几个,等到了侯爷府,再挑出几个二等的来教导着,也就够用了,没必要拖着她们二人的婚事……就是结了婚,她们也能够再进来伺候,有些事反而比这会儿更便宜。”
陈氏脸上的笑意更重,连连道:“就说夫人宽厚……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您待这些丫头们跟待自家孩子也没什么差别了。”
邱晨笑着摇摇头,并不反驳。
两人又就玉凤和青杏的嫁妆商议了一会儿,刚刚确定了个大概,马车就已经回到了白石桥宅子里。
听到车外秦礼禀报道:“到家了,要进门了,嬷嬷扶着些夫人。”
陈氏暗暗松了口气,笑着应了,回身去扶邱晨,惹得邱晨好笑不已:“哪至于如此……”
车子在二门内停了下来,邱晨由着陈氏扶下车,目光扫过马车上下,却已经不见了那个婆子,想必秦礼已经安置了,也不再多问。汪氏林氏带着几个丫头迎出来,邱晨跟着她们回了后院,却把陈氏留在了外头。
回到屋里,邱晨洗了手脸,喝了杯茶,这才觉得略略缓过劲儿来。出去着一趟虽然没觉得多累,但刚刚车子里吓了一跳,终究还是觉得有些心慌慌的,这会儿回到家里,坐在自己的屋子里,方才真正地放松下来。
又歇了一会儿,邱晨进了净房冲了个澡,换了一套家居的半旧衣裤出来,头发只松松的绾在脑后,上榻靠着一只大迎枕歪着。手里拿了本书,慢慢地看着,不多时,就迷糊起来。
刚眯了一会儿,听得屋外踏踏踏地奔跑声,邱晨嘴角禁不住漾开一丝笑意,也不睁眼,只挪动了一下身体。
果然,踏踏踏的脚步声到了外屋就停了下来,然后就听得阿满和青杏在外屋低声地嘁嘁喳喳地说话声。
“小小姐安静些,夫人刚刚歇下。”
“哦,我娘睡了?我进去看看,就看一眼……”阿满压的小小的声音,几乎有些听不清,但邱晨仍旧可以想象出阿满弓着身子,眨巴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蹑手蹑脚的样子,像只两眼放光的小老鼠!
她嘴角的笑意更深,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门帘被挑开,邱晨连忙忍住笑,这会儿不由庆幸,幸好她是侧着身子,手臂垂在了脸侧,衣袖遮住了半个脸颊……不然,她还真没办法保持表情一动不动。
极轻的脚步声走进来,越走越近,然后她感到一个小家伙悉悉索索爬上了床,然后手脚并用爬到了她的身边,似乎是看着她的手臂遮住了脸,阿满看了看,终究忍不住伸手扯住邱晨的衣袖拉起来……
“满儿……呵呵……”邱晨破功,伸手将满儿抱进怀里。
“啊!娘,您醒了啊……哈哈……”满儿惊呼一声,随即也跟着笑起来,搂着邱晨的脖子撒起娇来。
娘儿俩笑了一回,青杏连忙上前,嘟着嘴对满儿道:“小小姐……”
“哈哈……我很轻手轻脚了,是我娘早就醒了,不是我,真不是我吵醒她的……”满儿从邱晨的怀里探出小脑袋,笑嘻嘻地解释着。
青杏没法,又转脸对邱晨道:“夫人,陈嬷嬷叮嘱,说您的身子还没大好,不能累着,也不能抱小小姐小少爷……您就当疼奴婢一回,要不然待会儿嬷嬷回来,又要教训我了。”
邱晨抹抹眼角笑出的泪迹,摆摆手道:“好了,好了,你放心吧,就跟满儿开个玩笑,没抱她……我自己个儿注意着呢!”
青杏嘟嘟嘴,不再说什么,转眼又道:“夫人醒了,就起来活动活动吧,眼看就午时了,您起来稍稍活动一下,也该摆午饭了。”
邱晨点点头,就要抱着阿满起身。青杏一看连忙上前,将阿满抱了下来。蒸雪上来将满儿接了下去,邱晨这才起身,慢慢地下了榻,弯腰抱了抱一直含笑站在榻下的阿福,一手一个,牵着三个孩子进净房洗手洗脸去了。
洗了手脸,娘儿仨整理了一下头发,从里屋里走出来,邱晨这才看到,福儿满儿从后院中发掘到的一颗小野瓜儿,鸽子蛋一般大小,绿油油的,一根藤上能结十几个,熟了之后能够散发出一股清甜的香气。在刘家岙的田野山坡上经常能够看到,进京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到。
邱晨跟阿福阿满玩了一会儿,也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早上秦铮出门时说过,中午有几个同僚相约聚一聚就不回来了,是以,邱晨吩咐摆饭也没打他的谱儿。可,午饭摆上来了,邱晨挑了阿福爱吃的粉蒸排骨和阿满爱吃的蟹粉狮子头给两个孩子夹了菜,自己夹了一筷子高汤菜心正要吃饭,门外脚步声响,小丫头恭声问候:“侯爷!侯爷回来了!”
邱晨抬起头来,回头看向阿福阿满,两个孩子也疑惑地看向她,娘儿仨面面相觑了一下,邱晨放下饭碗站起身来,秦铮一挑门帘走了进来。
看到邱晨已经站起身迎上来,秦铮连忙摆手:“你吃着,我自己来!”
站都站起来了,当着丫头婆子的面儿,哪能太过散漫了。邱晨缓缓迎上来,接过秦铮脱下来的大衣裳,交给丫头子挂起来,又给秦铮挽了袖子,就着丫头们端上来的水洗了手,这才一起重新回到饭桌上。自有丫头又送上一副碗筷来。
邱晨笑着道:“不知道你回来,菜色简单了些,你看看,若是不合胃口,就让厨房里再加两个菜!”
秦铮跟两个孩子见了,亲近了一番,听到邱晨如此说,他并不太在意这个,目光在桌上一扫,捉起筷子扒了口饭,含混道:“不错,很好,不必再加了,如此甚好。”
见他如此,邱晨也不勉强,接了丫头子送上来的茶,放在他手边,就也坐了回去继续吃饭。
当着外人也就罢了,只有他们一家四口的时候,他们都是一桌吃饭,不分什么男女尊卑的,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才热闹,搞那一套的人纯属没病找病型,自己找不自在的。
安安静静吃了一餐饭,两个孩子先后放下碗筷,接了丫头送上来的漱口水漱了口,擦了手脸,这才接过送上来的一碗羊奶喝了。
在刘家岙,两个孩子一直喝着羊奶,都已经成了习惯了。秦铮在刘家岙住了那些时日,自然知道孩子们的这个习惯,接邱晨进京之前,就已经将这些都备好了。除了羊奶,京城里也有牛奶售卖,只不过量少价高,远比一般的肉类贵得多,非豪门达贵是喝不起,也买不上的。更有位高权贵之人,喜欢喝人奶养生,只不过邱晨对这个就不敢苟同了。人奶论起内在成分跟牛奶相似,不说喝人奶就是剥夺了一个婴儿的母乳喂养权利残忍与否,只说这个时代可没有体检一说,那供奶之人谁知道有没有传染性疾病啊?
邱晨自从穆老头儿说她怀孕之后,也添了羊奶,只不过她不是一天三顿饭后喝,而是早晚喝。早上跟着早饭喝一杯,晚上则是临睡喝一杯杏仁蜂蜜羊奶,不但营养丰富还促进睡眠,一举两得。
秦铮问了两个孩子上午做了什么,略略说了几句话,就让嬷嬷和丫头带着两个孩子下去午睡去了。
邱晨将两个孩子送到门口,挥手道别了,转回来,秦铮就站在她身后,伸手揽了她的腰肢道:“上午出去了?”
邱晨点点头,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道:“因为此事来的突然,我有些不敢相信,就去外头找了个郎中诊了……让自己安心!”
一听这话,再看邱晨脸色平静,带着安然的笑意,秦铮也不需要再问结果如何了,拥紧了她的腰肢,迈步走进里屋,就一下子将她搂在怀里,头抵在她的肩窝里,闷声道:“再有这样的事,记得跟我说,我陪你去!”
“呵呵,就是去看看,有陈嬷嬷和秦礼跟着呢,不会有事儿……”邱晨笑着解释。
没说完,就被秦铮打断:“刚才一听说你出门差点儿撞了人……可吓坏我了!”
这话语若是平日听起来,或许觉得搞笑。换个人来说,或许也不会觉得怎样,但秦铮不一样!
他十四岁就上战场杀敌,二十二岁就荣升成靖北大将军,二十六岁就因扩土开疆而被封授为靖北侯!这样的男人,经历了腥风血雨的洗礼,经历过修罗地狱般的战场厮杀,早就练就了钢魂铁胆……这样的人,居然因为听说妻子出了事儿而害怕……这一声害怕后边,隐含了什么?又包含了多少?
没法子不让人不动容!也没法子不让人不感动!
邱晨怔了一下,随即再也说不出什么,只伸手紧紧地将他坚实的腰背拥住。
两人相拥了片刻,秦铮就抬起头来,长臂一舒一卷,将邱晨整个人裹紧,轻轻叹息道:“答应我,以后不要轻易让自己涉险!”
邱晨在他的怀里用力地点点头,发出闷闷地回应声。
秦铮心头一松,伸手将邱晨抱起来,几步走到床边,将邱晨轻轻地放在床上,然后弯腰将她的鞋子脱了,邱晨有些害羞地缩进床里侧,秦铮看着她笑笑,在床侧坐下,慢条斯理地脱了自己脚上的青缎面薄底靴,上床伸手将邱晨揽过来,两个人你贴着我,我靠着你,相依相偎,也不提那些烦心事,邱晨只喁喁地说着今儿那几位郎中的诊断结果,秦铮认真地听着,两人不是相视一笑,互相抱抱、摸摸,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小,邱晨头站在秦铮的肩窝里,一只手抓着他的胸前衣襟,睡着了。秦铮一条手臂被邱晨枕着,另一只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腰侧,也脸色舒展地睡了。
不过一刻钟,秦铮睁开眼,眼神清亮,一点儿睡意也无。
垂眼看了看怀里睡得香甜的妻子,也不知做了什么梦,邱晨睡着了,眉头竟然微微蹙着,嘴唇微微地翕动着,似乎在说着什么……
唉,她终究是太过孤单,没有依靠,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若是搬进靖北侯府后,能不能把岳父岳母接进京来住上段时日……或者,把那几个小侄子接进京来就读,家里热闹些,妻子也不至于如此孤单!
看样子,还是得帮她寻几个说得上话来的,互相来往着才好!
说起女人来,他还真没有什么印象,他十年不在京里,小时候认识的也都忘了……思来想去,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暂时搁下。
转回头,细细地看了看睡熟的妻子,秦铮有些心疼地抬手,将她微微皱起的眉头抚平,慢慢拿出自己的胳膊,亲了亲她的额头,这才起身下床,给她拉了把薄被,转身走了出去。
邱晨一觉醒来,一时未时末刻。前几日没觉得太嗜睡,今儿出去一趟,确定了怀孕的事情,她也算是放下心来,这嗜睡就冒出头来了。
睡得浑身有点儿泛酸,邱晨在床上伸了伸胳膊,活动了一下,这才起身。
撩起床帏子,穿鞋下床,走在空荡荡的屋子中央,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对,照平时,只要她醒了有一点点动静,丫头们就进来伺候了,今儿她都下了床居然都没见人进来,屋子里也太过安静……丫头婆子们都去哪了?
邱晨疑惑着,走出里屋门挑起门帘往外看了一眼,果然,外屋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一头雾水的摇摇头,邱晨顾自转回来,进了净房,自己洗了手脸,转回来,坐在梳妆台前,自己将头发绾了起来。来到这里三年多,她梳头的手艺一点儿没见长进,仍旧只是最简单的圆髻,用一根云纹白玉簪子攒住,取了一件藕荷色绣玉簪花的湖绸褙子穿了,上下整理了一下,这才走出门来。
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站在门口当值,此时正倚在门框上打瞌睡,梳着包包头的脑袋一点一点的,跟小鸡吃米一般。
邱晨也没惊动她,继续往外走。沿着抄手游廊走到屋角处,隐隐地听到有什么动静从前院里传了过来。邱晨挑了挑眉,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往外走去,走到正院门口处,恰遇上月桂从前院匆匆返回来走了个对脸。
“夫人!”看到邱晨一个人走出来,月桂吓了一跳,连忙小跑着过来,“夫人,奴婢们……错了,请夫人责罚!”
邱晨微微皱了皱眉,挥挥手道:“这事过了再说。前头什么事,这么喧闹?”
月桂按住心头的忐忑,连忙应声扶了邱晨,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夫人,是大舅爷二舅爷打发人送来了端午节礼……”
“送个节礼,值得你们这么闹腾?”邱晨眉头皱的更深了一些。
月桂抬头觑了邱晨一眼,连忙补充道:“夫人,是两位表少爷和成少爷来的,还给送来了今年新出的红薯。”
“两位表少爷?”邱晨疑问了一声,脸上的不虞已经眨眼消散不见,变成了惊喜,问道,“哪两个?俊文俊书?”
一看邱晨的脸色,月桂也暗暗松了口气,连连点头笑道:“正是大表少爷和二表少爷。还有大兴管家和顺子叔,来了好些人!”
若是仅仅是俊文俊书来,玉凤和青杏几个怎么也不会都跑了,原来是大兴和顺子来了,这俩丫头大概从小到大第一回离开爹娘,也难怪有些忘乎所以了。
不说几个丫头如何,家里来了人确实是喜事。邱晨不由加快了脚步。
又走了几步,蒸雪和旋冰匆匆从外头返了回来,一看到邱晨,脸色微微一变,连忙上前来就要跪下请罪。
邱晨摆摆手,脚步不停:“这事过了再说!”
丢下一句,自顾自地径直出了二门,往越来越清晰的热闹声处走去。
二门外的场子里,一大群人围着四五辆大车站在那里。邱晨的目光从人群中搜寻着,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成子,他的身边站的人比较少,所以站在外围,反而好认一些,俊文俊书却被人群簇拥在里头,根本看不到身影。
又往前走了两步,成子也看到了邱晨,连忙走过来,长揖及地行礼道:“婶子!”
邱晨心情激荡,伸手扯住成子的胳膊将他拉起来。这孩子也就十四岁不到十五岁,个子却已经比她高出了大半个个头,足有一米七五了。只是身子还太单薄……不过这个也不急,等身高不再增长,身体也就逐渐魁梧扎实起来了。
“好,好,看起来还不错!这一路累不累?”邱晨连连问着。
成子恭声回道:“一路顺利,因为是乘船而来,不累!婶子不必挂心!”
邱晨点点头又道:“你们县试的成绩如何,看样子应该都过了?”
成子点了点头,正要说话,那边注意到邱晨的到来,俊文俊书脚步匆匆满脸喜色地从人群里走过来,大兴和顺子也上前来磕头行礼,被邱晨一起止住。
“咱们别在这里说话了,将车辆马匹交给他们收拾,咱们进屋说话去。”邱晨的目光在俊文俊书身上打量着,抬起手想去拍拍两个孩子的头,却发现她只能拍到两个孩子的肩膀了。俊文俊书成子三人站在一起,俊书成了最高的一个,俊文跟成子差不多,都是一样的略显单薄的身形,穿着靛青色的暗竹文潞绸直缀,同色的方巾,就如三根身姿挺拔的青竹,修长俊逸,风度翩然。
邱晨心里的欢喜难以言表,而且有一种完全不受控制的自豪骄傲,这样出色的三个孩子,都是她们家的呢!
秦礼和曾大牛站得近,连声应了,招呼人上前去接了车辆马匹,又有人手脚麻利地将车上的东西歇了下来。
三个孩子簇拥着邱晨,阿福阿满跟小狗儿一样,满脸的喜色几乎将两张小脸撑破了,眼睛晶亮亮,脸蛋儿因为欢喜兴奋涨的红扑扑的。不同的是,阿福是跟在俊书俊文身边,而阿满则是牵着成子的手,一路走进正院的大厅里。
刚刚那些丫头婆子擅自离岗,都心里揣着忐忑呢,这会儿行动就格外麻利起来。
邱晨带着孩子们和大兴顺子等人刚进大厅,丫头们已经将茶送了上来。
邱晨吩咐了林氏汪氏几句,这才在上手落了座,俊文俊书和成子三人首先上前,在婆子们放好的毡垫上跪倒,行礼道:“给姑姑(婶子)请安!”
如今邱晨已经逐渐习惯了这个时代的礼仪,能够端坐着看孩子们行礼请安了。只不过,不等孩子们真叩下头去,她就笑着伸手道:“行了行了,自家人表个意思就行了,赶紧起来,跟我说说话儿是正经。”
孩子们笑着仍旧实实在在磕了个头,又起身作了一揖,这才各自在下手椅子上落座。之后,大兴和顺子上前来给邱晨磕头问安,邱晨也笑着受了,让二人也在末座坐了。这才开口询问家里的情况。
邱晨最关心的事情自然是三个孩子的县试结果,一问之下,果然三个孩子都顺利通过了县试,成绩最好的是俊书,俊文和成子相差无几,成子稍稍落后三四名的样子。成子去年跟着穆老头儿出去了一年,课程耽搁了,能考这个成绩已经很是不错了。
有了这件喜事打底,邱晨算是将一件心事放下,转而询问起杨家二老和大哥二哥大嫂二嫂等人的情况,以及家里、作坊里、南沼湖、庄子等处的情形来。三个孩子笑呵呵地一一作答,都回答的极详尽,邱晨也听得非常认真。
她不过是个外来人,到了这个世界也不过三年多一点儿,但自从来到这里就一直生活在那个地方,有那些人的亲情和关怀支持,她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将刘家岙当成了自己的家,也将那些人真真正正放在了心里,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家人。
听着诸人诸事皆顺遂,邱晨欢喜不已,又说说笑笑了一回,看到林氏和汪氏都转了回来,就唤过她们来问道:“给他们备下的屋子都安排好了?”
林氏汪氏连忙笑着道:“三位少爷都安置在听雨轩,其他人安置在外院的客房里,俱已经打点妥当了。”
邱晨点了点头,转回头来,对俊文俊书几个道:“你们一路辛苦了,我先让人带你们去歇一会儿,再过大半个时辰,你姑父也该回来了,届时咱们再一起吃饭说话!”
俊文俊书和成子等人都应声起来,拱手作揖施礼之后,跟着婆子们告退离去。
邱晨满心欢喜着,也不觉得累。招呼月桂过来,吩咐道:“你去厨房看看,让他们用心一些,晚上好好整治出两桌菜来。”
月桂答应一声,脚步匆匆地退出去,去厨房传话了。
邱晨看看屋子里剩下的丫头婆子,一个个脸上带着喜色,目光中却隐隐流露出忐忑之色来,特别是她屋里的几个丫头婆子,神色甚至有些隐隐的惶惶然,脸上的喜色就不禁渐渐地淡了下去。
“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淡淡地吩咐了一声,在群声应诺里,邱晨起身,缓步走出外院正院,往自己居住的后院一进而去。
邱晨一路半句话也没说,走回自己的院子,径直进正房,然后在次里间的榻上落了座。
蒸雪一脸忐忑地奉上茶来,邱晨接了却没有喝,随手放在榻几之上,目光一扫,都跟进来,连递了茶的蒸雪也一起跪在当地的丫头婆子们,半晌方才开口道:“你们平日尽心尽力,我不是不知道。但今儿这事儿……你们自己个儿说说吧!”
青杏第一时间开口道:“夫人,奴婢错了。奴婢不该一听到爹爹来了,就什么都不顾地跑了出去……请夫人责罚!”
玉凤也跟着道:“夫人,奴婢错了,请夫人责罚!”
承影和蒸雪也都叩头认错。
邱晨看着丫头婆子们默然片刻,缓缓开口道:“我既然将你们放在我身边,那就是欣赏你们,信任你们。欣赏你们的才能技巧,信任你们可靠。说起来,可靠比才能技巧更重要。哪怕你有经天纬地之才,若是不可信,同样不可用。可你们今儿做的事,恰恰辜负了我对你们的信任。”
丫头婆子们叩头请罪,有几个已经缀泣起来。
邱晨继续道:“你们或许都以为旁人会留守当值,你依赖我我依赖你,就成了今儿的局面。可你们知道不知道,自己的本分就要自己守,连自己的本分都没守住,又谈何其他?……也或者,是我平日里对你们太过严苛了,让你们根本不在乎我如何?”
“不是,夫人,您是最好的夫人,奴婢真的没那个心思……奴婢错了,再也不会犯了!”青杏哭着请求道。
其他人也哭着附和着,一时屋子里乱七八糟地响成一团。
邱晨闭了嘴,目光清冷地看着这些人,直到几个人都渐渐醒悟过来闭了嘴,只以头抵地低声地抽泣着,她才慢慢地开口道:“今儿这事,我再也不能无底线的宽宥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凛,虽然仍旧头抵地,抽泣声却瞬间安静了不少,一个个都屏息静听,同时在心里暗暗祈祷,夫人不要太过生气,惩罚的太重了。
终于,邱晨淡淡地开了口:“今儿,你们擅离职守,置主子于不顾,不罚不以正家法。玉凤青杏,罚月例银子半年,暂时还在屋子里伺候着……蒸雪旋冰,罚月例银子三个月,外加一个月在门外轮值;其他人,罚月例银子三个月,暂留伺候,后有再犯,即刻撵出府去……”
第三百八十章 家规
众丫头婆子胆战心惊地听着邱晨的处罚,当听到最重的不过是罚半年月钱,都暗暗松了口气。夫人温厚,平日里对下人并不苛刻,吃穿用度都很优厚,月钱基本用不了多少,每个人手里都有存银,只罚月钱并不怎么在意。但说到最后一句,众人都觉头皮一麻,刚刚放松下来的情绪立刻紧张起来。
就听夫人顿了顿又道:“我这个人的脾气你们都应该了解,我习惯与人为善,善以待人,可若是我好心好意待你,却得不到应该得到的最起码的尊重,那么,对不起,你也不值得我继续厚待。不,是根本不值得我继续理会,不如一拍两散,大家都畅快。所以,这一次,我只是给你们敲个警钟,警醒警醒,若是从此以后,都能够安守本分,尽心尽力,那我们还是一家人,我该怎么待承还是怎么待承;但决不允许再犯一次!初犯警戒,再犯驱离。--青杏,将这一条记下来!这就算是我们家第二条家规吧!”
众人战战兢兢叩首谢恩,然后起身,规规矩矩退下,该做什么活儿,都小心谨慎地做什么活儿去了。
唯有得了吩咐的青杏有些茫然,拿了笔墨纸砚来,却记不起家规的第一条是什么了。想了想,青杏将第二条首先谨慎工整地记录了下来,然后,跑去找到在里间门口做针线的玉凤,低声询问着:“玉凤姐,你还记得夫人什么时候说过第一条么?第一条家规。”
玉凤的目光从手中的针线上转回来,看了看青杏道:“夫人很少教训我们。你好好想想,夫人如今日这般慎重严肃地说过什么?”
青杏默然好一会儿,恍然又有些不敢置信道:“难道是,男子不纳妾?女子不为妾?”
玉凤又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继续做针线。她一贯地慎重仔细,哪怕是后来有了承影含光,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夫人心目中是最值得信任的。可今天,她却也犯了错,丢下睡熟的夫人擅自跑了出去……她没办法说服自己是因为思念父亲和家人,她自省其身,找到了一个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的原因,那就是她就要嫁人了,嫁了人也就不可能再在夫人身边做大丫头伺候……除了这个原因让她放纵了自己,玉凤找不到第二个理由。偏偏这个理由是她自己都没办法相信和接受的。所以,这会儿玉凤的情绪很低落,尽了提醒青杏的本分之后,她就再次沉默下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很懂得克制,很安守本分,尽心尽力。但这件事情的发生让她看到了自己个性和思想上的不足,原来,她自己居然还有这么大的不足,这让一直以来追求完美的她无法接受。
青杏看似反问地说出一句话来,却并没有期望得到什么回应,又沉吟思索了片刻,青杏自顾自地点点头,转身回到桌子边,将这第一条记录下来。看着很是工整的字体,青杏吹了吹未干的墨迹,拿着写好的纸张进了里屋。
“夫人!”青杏将写好字的纸张递给歪在榻上的邱晨。
“写好了?”邱晨随口问了一句,垂着眼将纸张接了过来,低头仔细看了一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来。“青杏的字又有长进了,写的不错!”
夸赞了一句,邱晨将写好字的纸张递回给青杏,“我记得你学过几天书册装订,就把这些加一些空白的纸张缝成书册子去。”
竟然给她蒙对了,青杏暗暗吁了口气,应下来,拿着自己写好的东西转回来,又取了一些空白的纸张,加上蓝色的桑皮纸封面,缝成了册子,郑而重之地在封面上写上两个字--家规!
夫人让写的,写杨氏似乎不合适,写秦氏似乎也不合适,青杏干脆忽略了姓氏。
邱晨拿到手里,对青杏工整的装订还是很满意的。当然,她也注意到了封面上的书目,目光略略一顿,也被她暂时忽略了。这是她名下的家规,要升级成她和秦铮家庭的家规,还需要跟秦铮商议过才行。
略略休息了一回,陈氏终于转了回来。
中午那个妇人果真是认得的,却不是婆子,而是林娴娘临走买的那个小丫头--冬雨。穿成婆子的样子跑了出来。至于当初跟着林娴娘的绣花师傅,在林娴娘跟杨璟郁会和之后就不知所踪了。只有这个冬雨小丫头一直跟在林娴娘身边。
“……嗳,也是个难得忠心的!”陈氏汇报完最后叹息了一声。
邱晨却未置一词。无辜不无辜的,当她听从林娴娘的吩咐跑出来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什么后果。
这个小丫头是林娴娘临走之前几天买回来的,可以说完全无辜的一个。只因为林娴娘的随手一指,让她跟着经历了私奔以及之后的种种,包括如今的情况……被林娴娘打发出来求救,只因为林娴娘偶尔从雍王别院的婆子嘴里听到了一个消息,安阳府一个带着一双儿女的小寡妇,居然走了狗屎运嫁给了靖北侯,而且还是三媒六聘的正妻。
陈氏觑着邱晨,见她面色无波,丝毫看不出喜怒,略一迟疑,还是将那句话说了出来:“林家小姐让冬雨捎了一句话给夫人。”
邱晨微微挑挑眉梢转过目光:“哦,什么话?”
“请夫人看在她大哥的份儿上,救救她!”
邱晨眉头一跳,随即发出一声轻笑:“哈!”
“她大哥?笑话!”
两个短句,前一句还笑意满满,后一句,声音肃然冷了下来。
默了片刻,邱晨挥挥手,像是要挥掉什么不好的东西一样,揉着眉间,将下午发生的事情跟陈氏说了,然后道:“这件事,你抽时间理一个章程出来。你可以找人帮你做,将家里各处的职位和名单,不分大小都列出来,然后你来确定,或者让他们自己制定并禀报上值守的规则来。比如一天十二个时辰,两个人的职位,就要分出白天黑夜有谁当值。你再抽调三到四个人轮替巡察,就根据制定的这个职位当值名单来查,该谁当值不在的,按今天下午的规矩,发现一次,没有主次的扣半年月钱,有主次的,一等的半年,二等一下三个月……但不管是什么等级,只给一次犯错机会,第二次就打发出去。”
说完,邱晨又道:“大致就是如此,你看着整理,做好了给我看一下,然后推行下去。家里的人越来越多……无规矩不成方圆,就这样吧!”
陈氏细细地在心里将邱晨所说的理顺了一番,大致地重复了一遍,见邱晨没有异议,这才答应着退了下去。
冬雨那个丫头……在马车上的时候,夫人已经做了处置。陈氏之所以知道了些,却不是从冬雨哪里得知的,而是从雍王府的一名管事嬷嬷那里得来的。
冬雨很无辜不错,可谁也没办法为她的命运负责。
这两件事处置完,邱晨略略收拾一下,也就到了晚餐时间,俊文俊书和成子带着阿福阿满一起来到了邱晨居住的正房厅堂里,再次见了礼,各自寻了座位坐了,一家人欢快地说起了别后的生活,也说起了家里的丰收和作坊、家里的种种趣事,不时引起一阵哄堂的笑声。
申时末,秦铮踏着一片笑声走了进来。在门上的丫头恭敬的问候声里,俊文俊书和成子都站起身来。之前他们虽然隐约知道了秦铮的身份,但毕竟不需要如此直面相对,今日算是第一次直面相对这位在整个大明都是传奇的靖北侯,孩子们心里难免兴奋的同时,同样充满着紧张和忐忑。
邱晨也缓缓站起身来,阿福就站在她的身边,阿满却倒腾着小短腿朝迈进门的男人扑过去,一边欢声叫着:“爹爹!”
“嗳,乖!”秦铮伸手捞起阿满胖嘟嘟的小身子,抱着她一路走进来,看到邱晨微笑迎上来,立刻关切地问道,“怎样?下午有没有不自在?”
当着侄儿们的面说这种亲密话,邱晨并没有不自在。在现代,夫妻们当着人亲吻都是非常正常的现象,关心一句罢了,实在没必要大惊小怪的。
她自然地笑着回应:“无事,我没有那么弱不禁风,你不用挂记!”说着话,邱晨将阿满从秦铮怀里挖出来,坐回自己的座位。
秦铮目光扫过俊文俊书和成子,略略扯了扯嘴角,招呼道:“你们几个过来了?一路可否顺利?”
俊文俊书和成子齐齐上前长揖及地见了礼,秦铮摆摆手道:“自家人不用如此多礼,坐吧。”
俊文身为大哥,此时就不容推辞地代表道:“多谢姑父。侄儿们一路顺遂,多谢姑父挂牵!”
“那就好,”秦铮答应着,接了丫头送上来的茶喝了一口,又问道,“家里一切可安好?二老和哥嫂们身体可还康健?”
俊文回道:“家里一切均安,祖父母、父亲母亲和二叔二婶都好。”
秦铮点点头,又问了问几个孩子参加县试的结果,知道都通过了,少不得勉励几句。就起身进去洗漱更衣去了。
不多时,秦铮洗漱完换了一身家居衣服出来,邱晨吩咐摆饭。
饭还未摆好,在门口当值的旋冰捧进来一只匣子,送到秦铮面前:“外头的小厮燕云送进来的!”
秦铮也不接,指着俊文俊书几个道:“我正好得了几块印料,你们兄弟自己挑一个。如今你们既然已经步入科举之途,也算是大人了,也该有自己的一方印信了。”
邱晨听了这话,也觉得好奇,伸手笑着接过来:“我看看什么好料子!”
秦铮看她如此,但笑不语。俊文俊书却是微微露出一丝意外,下意识地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一丝意外的欢喜。姑姑如此随性,看得出过得舒心。也看得出来,姑父也对姑姑宠溺纵容有加……如此一来,他们回去可以好好跟爷爷奶奶他们好好说说,姑姑在京里过得很是舒心,让他们可以放心了。
匣子不大,扁长方形,邱晨一接过来,就觉得手腕一沉,连忙两个手托住,径直走到俊文俊书两人间的桌几上放下,笑嘻嘻地打开来,探头一看,黄色如蜡,白色如冻,无不色彩明艳质地通透,竟是上好田黄章料。
“呵呵,居然是田黄冻石!”邱晨笑了笑,招呼了还有些不好意思的俊文俊书和成子道,“料子还不错!你们兄弟也别跟你们叔叔客气,赶紧过来挑。”
几个孩子到目前为止,最远就是此次到了京城,之前大多都是在杨家铺子和刘家岙生活,所见的读书人有限,见过的章料什么的就更是有限,最多就是在商铺里见过几回,因为年纪小又不懂这个,也没怎么在意。刚刚踌躇着不肯上前,一来是跟秦铮生分不好意思,二来也是自觉不懂怕露了怯,给姑姑丢脸。此时听得邱晨说出石料的名称,又招呼他们,几个孩子也就起身走过来,聚拢在一起,默默地挑选起来。
“我来帮哥哥们挑!”阿满跳起来,啪嗒啪嗒跑过去,踮着脚尖儿扒着桌子往匣子里看着,伸出小手扒拉扒拉,一边道:“玉是越通透越细腻的越好,这个应该也差不多。哥哥们尽管按着这个挑准没错!”
邱晨招呼完孩子们就已经退了回来,跟秦铮并肩坐在上手,此时听了阿满这一番话,对视一眼同时失笑。这小丫头充内行的,没想到也算还真有那么点儿意思,竟然能从玉石上引申开去,也算是鬼机灵了。
目光一转,邱晨看到仍旧坐在椅子上没动的阿福,笑着招招手道:“福儿怎么不过去看看?你如今小用不上,长长眼力也是好的。”
阿福听了很是乖巧地点点头,起身也走了过去。小小子故作淡定,这会儿得了允准跑过去,从那不由自主加快的脚步上也能看出一二来。
不多时,俊文俊书和成子都挑好了一块田黄章料,邱晨一眼扫过去,就见三个孩子都将自己挑选的章料握在手里,都是一脸欢喜的模样。俊文挑选的是白冻石,俊书和成子挑选的则是鸡油黄冻石章料。
三个孩子上前,齐齐躬身向秦铮致了谢。然后将自己挑好的章料珍重收好,却不再多留恋盒子里的,邱晨和秦铮都暗暗地点了点头。
孩子们面对喜爱之物能够如此克己,一来是淳朴,二来也能看出孩子们心态不错,并没有被一匣子上好的田黄冻石给迷花了眼。
这么一会儿,西厅里已经摆好了饭,邱晨和秦铮带着孩子们一起用了顿晚饭,饭后略略说了几句话,就各自回房休息安置了。
孩子们的到来,让邱晨欢喜不已,一扫之前一段时间的沉郁和烦躁,第二天一大早就神清气爽地起了身,张罗着给孩子们做这做那的。秦铮在旁边看着,见她精神头儿足,气色似乎都好起来,也就将那一抹担心搁在了心里,只暗暗嘱咐陈氏和承影等人小心服侍着。
因为不是大朝会,秦铮吃罢早饭,辰时方才出门。
邱晨则张罗着将他送走后,才去跟孩子们一起用早饭。
用过早饭,邱晨安排让秦礼秦勇护卫着,安排林氏和赵氏、胡氏跟着,让阿福阿满做向导,带着俊文俊书和成子去各处逛逛去。几天没见人影儿的穆老头儿不知从哪里得了信儿,临出门也跟了上去。邱晨一看更加放了心。
回到屋里,邱晨觉得哪儿哪儿都空落落地,坐在榻上不由看着平塌塌的肚子唉声叹气起来。若不是有了这个小东西,她也能带着孩子们去逛逛,看看会试的贡院,看看翰林院和六部所在,再去看看皇城根儿,远远地看看筒子河和红墙、角楼……
可惜,如今她只能一个人待在家里,百无聊赖,形单影只!
自怨自艾了一回,邱晨也就将这些心绪抛开去,招呼玉凤青杏几个丫头道:“去将咱们库存的绸缎宫纱拿出来,咱们挑选挑选,给几位少爷置办几身夏衣,也给家里捎几匹时新花样的料子回去。”
这样的活计最得丫头们喜欢了,玉凤和月桂留下伺候,青杏带着承影含光和几个小丫头笑嘻嘻地去了库房,半柱香功夫,就一人抱了两匹料子回来。什么潞绸、杭绸、织锦缎、妆花、缂丝……还有灯影纱、蝉翼纱、蛟绡纱、葛纱……诸般各种,林林总总地在榻上堆了半边去。
邱晨也看着起兴,挑了一匹湖水蓝的葛纱一匹天青灰的灯影纱出来,吩咐含光:“照这个料子拿上两匹,交给针线上,赶着先给三位少爷一人赶制两套长道袍来。这个料子夏日穿最是凉爽不过了。”
含光连忙答应着,抱了料子去了。
邱晨又诸般挑选了一阵子,挑出七八样绸缎纱料来,命青杏取了,等少爷们走的时候带回去。
分派完,邱晨指着榻上的妆花、织锦缎之类的华丽布料道:“将这些收了吧!”
青杏扯了一匹樱桃红百蝶穿花的香云纱料子道:“夫人,这料子好看,不如您做件裙子穿吧!您看,随着走动,这蝴蝶和花朵的颜色图案还有变化呢!跟活得一样!”
这料子不难看,但就是太过绚烂繁复,邱晨看着就眼晕,怎么肯拿它做衣裳穿在身上,连忙摇摇头:“拿下去吧,我衣裳许多……再说了,这会儿做什么衣服啊,过些日子腰身粗起来,根本穿不下了。”
青杏还想说什么,玉凤上前抱起那匹香云纱放进青杏怀里,推了她一把道:“还不快去放好!”
青杏虽然活跃,却很信服玉凤,见她如此,也只好抱了料子送回库房去了。
玉凤回来,目光瞥过夫人仍旧纤细柔软的腰身,再看夫人依靠在大迎枕上,慵懒聊赖,这么一会儿就有些昏昏欲睡的样子,心头一动,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明悟,自是更加小心伺候着不提。
之前困扰邱晨的烦躁不翼而飞,倒是嗜睡特别严重起来,只要给她一点点时间,头一挨枕头她就能睡过去,而且睡得酣甜无比,连她自己都觉得要睡混沌了。
俊文兄弟三人由阿福阿满做向导,逛了两天,邱晨给他们一人拿了十两银子零花,又给秦礼带了一百两银子的银票子和散碎银两,嘱咐俊文等人多去书店文墨铺子转转,多看看有什么好书好文房之类的买一些带回去,也可以去茶馆之类的见识见识。
这会儿,邱晨不由暗自感叹自己在京城太过生疏,要不然,也能找几个合适的年轻人带着俊文俊书几个去参加参加会文什么的,而不是这样漫不着边际地到处乱逛了。
就如此,两天下来,俊文俊书成子三人也颇有收获,买回来的书并不太多,但看得出都是孩子们很喜欢的。至于文房四宝孩子们并没有买,而是在俊书羞涩的目光中看到了一套刻刀和几块很廉价的章料子,也就是一般石头的,大概也就几十文一块的,不值钱,不过拿来练手还是可以的。
两天后,秦铮抽了一天时间,和邱晨一起,带着俊文俊书和成子去了靖北侯府。
这一趟过来,秦铮和邱晨商议好了,就算是搬过来了,至于行李之类,后边慢慢搬过来就是。
说起来,靖北侯府才是邱晨嫁过来的家,是将来要一直住下去的地方。俊文俊书几个自然也是向往已久了,对秦铮的安排很欣然。
十刹海那边的规格气度,自然又跟白石桥不同。
白石桥这边的宅子也很整齐,但就如小家碧玉的娟丽清秀,十刹海那边就好比是大家闺秀,气度雍容,风华绝代。
虽然没带多少行李,也用了六辆马车,邱晨和丫鬟婆子,还有她日常所用之物,这还是俊文俊书几个和阿福阿满都骑了马,不然还得多。
一行车马,在护卫小厮的护拥下,行在路上也颇为醒目,有那认识秦铮的,或上前招呼问候,或远远地瞩目指点,却也一路顺遂,大半个时辰后,邱晨从车上下来,已经站在了靖北侯府的二进门内了。
已经有几个婆子抬着亮轿候着了,提前一步过来打前站的陈氏则带着青鸢青鹞几个大丫头迎了出来,一看到秦铮护着邱晨走了过来,呼啦啦跪倒一片,给侯爷夫人请安。
俊文俊书兄弟俩也跟在后头,这样的场面还是第一次见,两兄弟都有些不适应,下意识地对视一眼,眼中都是惊讶和咋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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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写了五千,觉得少没发,想今早多写点儿……谁知道又有事……抽空爬上来更新,就这些吧!
第三百八十一章 送别
“罢了!”秦铮淡淡地吩咐一声,陈氏带着丫头们起身。
邱晨的道:“嬷嬷,表少爷们的住处安置好了吧,带他们先去安置了吧!”
“回夫人话,都安置好了,”陈氏笑着回应,见邱晨点点头,又道,“我先发人将少爷们的行李搬过去安置,过了再带少爷们过去吧!”
邱晨应了,陈氏立刻打发人带了俊文等人的小厮下去安置,阿福阿满拉着俊文俊书一路往后院去了。邱晨这才跟秦铮一起乘了小亮轿,前往靖北侯府的正院。
与一般大宅院相似,靖北侯府的正院也是轩敞阔亮,雍容大气,正房两侧种了两株石榴,西厢房窗下种了两株芭蕉,东厢房的窗外则种了一捧南天竹,整个院子内部没有高大的树木遮挡,轩朗开阔,气度雍容。最妙的是,在院子西侧种了两株金桂,树木高大粗壮,翠盖如云,伸进院子来,平添了一片清凉。到了秋高月圆,金桂挂满枝头之际,整个院子都将氤氲在一片甜甜的桂花香中,真是让人陶醉向往。
邱晨下了亮轿,第一时间看到的就是这两株金桂了。
看见大半个西厢和正房的西半部分都被遮蔽在了桂树浓密茂盛的枝叶下,不由多看了几眼。如今天气渐热,若是住在这几间屋子里,想必会很清凉吧!
秦铮扶着她的腰身,顺着她的目光看上去,淡淡一笑道:“那是两株金桂,据说还是前朝之物,有两百多年的树龄了。”
“两百多年?”邱晨瞠目,再看虽然有了些历史气息,却并不显陈旧的房屋,道,“那这些房子是后翻盖过的?”
秦铮点头,“前朝,京都之地历经辽、金、元蒙人所占,并定位都城,十刹海周边同样是王公达贵聚集之处,北人粗豪,房屋宽敞高大却不够精美,立国之后,新得了这宅子的嫌弃房子不合心,大都推到重建或者翻新过了。据说当时还有个笑话,说是一套宅院翻新后,不但不用贴钱,还能省出一套院子的料来。”
邱晨微微一怔,随即也不由莞尔。也不知谁这么促狭,这么一句话,把北人用料之重说出来打趣!犀利辛辣,倒是有林黛玉喻‘蝗虫’的风格了。
博得邱晨一笑,秦铮也跟着微微弯了眼睛,却仍旧不忘小心翼翼地扶着邱晨进了院子,院子里丫头婆子纷纷上来行礼请安,秦铮不过是挥挥手,就扶着邱晨一路沿着抄手游廊进去,径直往正房去了。
滴水檐、廊柱,都刚刚保养油漆过,气味却已经散了,只剩下绚丽的色彩,整洁如新。门上已经挂了靛蓝色厚葛纱绣五福石榴门帘,窗户上也糊了新的碧纱,望上去一层若有似无的淡绿,就感到一股凉意沁人心脾般舒适。
一路走进来,整个院子收拾整理的极整洁舒适,台阶下一溜书带草,绿意盎然着,夹着点点淡紫色的小花,星星点点,在这座过于端正轩朗的院子里,透出一股子生动活泼来。
房子的结构是五大间,左右各有两间耳房,形成了五大四小的格局。厅堂占了三间,阔亮轩敞,地面铺设着镜面水磨砖,打着垂花透雕围子,朱红色织锦缎帷幔用犀角雕花勾高高挂起来,东边儿摆着一副六联人物故事屏风,西边儿则是一架多宝格子,摆着雨过天晴的冰裂纹汝窑花觚,蟹爪纹哥窑香炉,其他搭配摆着几件东西,邱晨大都叫不上名字来,直觉得摆布得法,疏漏有致,颇有意境,不由心下微动。
透过屏风和百宝格子,左右两退间的布置隐约透出来,西间摆布着书橱书案,再往西是圆门冰裂纹隔断,想来是西边儿几间房舍是做书房摆布。
秦铮引着邱晨未在厅堂停留,径直绕过六联屏风进了东间,就见雕卷草纹罗汉床、卷草纹四出头扶手椅,搭配高矮桌几,中间同样铺设着朱红色菊花纹饰地衣,中间摆着一只珐琅彩香薰炉,应该是接待和起居的所在。
秦铮仍旧未停,一路往里,过了一道如意柿蒂纹碧纱橱后,入眼的就是一架高大宽敞的架子床,四周和床帐皆是大红色百婴嬉戏的帐子……邱晨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帐子恰是她嫁妆的一份,想来是陈氏带过来挂上的。
曾经让她囧到不行的婴戏大红帐子,今日见了,居然也莫名地生出一份亲切感来。人的习惯果然是个很不靠谱的东西!邱晨很怀疑,若是这么挂上半年,她以后就会变得无比喜爱大红色和婴戏图案了!
大部分丫头婆子都被留在了外头,只有陈氏带着玉凤和承影进来伺候。
秦铮扶着邱晨在临窗美人榻上坐了,也挨着她坐下,低声询问道:“可有不适之处?”
邱晨将目光从房间摆设中转回来,微笑着摇摇头:“我很好,不必太过挂心!”
秦铮扯扯嘴角,露出一抹笑来,凝视着邱晨的眼睛问道:“这屋子里的家具陈设都是之前的,你没过来,我也没让人动。等搬过来……唔,如今你身子不方便还是罢了,等你生产之后,想怎么摆布都随你。嗯,若是看着这些笨重物件不喜,找人打新的也行,这里就交给你打理了,不用拘谨在乎哪个,只遂了你的意就好!”
刚刚走进屋里时,邱晨确实觉得一堂老檀木家具,经过历史的沉淀呈现出黑红色色泽,凝重端庄。东西固然贵重,却显得过分沉闷凝重,而且,心理上会有种别人用过的东西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但听秦铮这么一问,邱晨反而不好直白地说什么了。
暗暗叹了口气,脸上的微笑却越发温和柔软起来,脉脉地回望着秦铮,问答反问道:“这里就是你之前的居所吧?”
被如此柔软如水的目光凝视着,秦铮难免有些心潮涌动,不由自主地揽住邱晨,拢进了自己的怀里,低头揉着她的手掌,点头道:“只要回京,基本就侯府,大多时候住在外书房,只有受伤时,曾在此处住了两个月养伤。”
细嫩的手背被稍嫌粗糙的掌心摩挲着,微微的痒,邱晨安静下来,靠在坚实温热的怀抱中,难免又有些睡意袭来,微微有些迷茫地应声道:“只要想到这床是你住过的,桌椅也是你用过的……我,就喜欢!”
秦铮的眉头一下子高高挑起,随即,一蓬喜色宛如烟花般在眼底深处绽放开来,瞬间点亮了他的眼睛,燃亮了整个脸庞,整个人都精神奕奕起来。
低头吻了吻妻子的额头,鼻尖儿,乃至微微嘟起的唇瓣,听得妻子哼了哼,秦铮再看,才发现这片刻功夫,妻子居然倚在他怀里睡着了。
瞠目半晌,秦铮才哑然失笑着摇起头来。
动了动手臂,让妻子躺的更舒服一些。然后,他垂着头看着妻子恬静的睡颜,睡着的邱晨,微微嘟着嘴巴,带着点孩子气,格外柔弱娇嫩的,让人心疼。
妻子虽然一直说很好,没有不舒服,但从她脸上的倦色还是能够看出,有了身孕还是很辛苦的一件事情。秦铮心里柔软的仿佛成了水,小心翼翼地低头,轻轻地吻在妻子的唇瓣上,然后用脸颊贴着妻子的额头蹭了蹭,这才小心翼翼地抱起妻子走向那张挂着婴戏图大红床帐的架子床,将妻子放在床上,拉了一床薄被给妻子盖了。
邱晨一觉醒来,天色已近正午。
床帐子挑起来,玉凤从外边走进来:“夫人,您醒了!”
邱晨眨眨眼睛坐起来,看了看床上的布置,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记得自己靠着丈夫说话来着,“侯爷呢?”
玉凤莞尔一笑道:“侯爷亲自伺候您睡下,就去后园陪表少爷他们了,刚才,雍王爷也过来了,还带了两位大人来。一位是户部的主事王玉成,据说是景顺十年的二榜进士。另一位是翰林院的朱启文翰林,是景顺二十年的探花郎。”
“哦?”邱晨微微惊讶着。
王玉成她曾经有过一面之缘,跟徐长文是同窗好友,就是他推荐徐长文前往怀戎镇任的县丞。王玉成升入户部后,徐长文接任了怀戎镇的县令。因为北戎被打散,怀戎镇从之前的边塞危急之地,一下子变成了交通要冲,成了各路商家北上的集散之地,据说如今繁华远胜往日,成了边贸重镇。想必徐长文的县令当的也不再战战兢兢,而是有滋有味了。
朱启文朱翰林她不认识,也从未听说过。
但从这两人的履历能够看出来,都是正经科考出身,也必定是怀有真才实学之人。杨璟庸带这二人过来……邱晨很自然地就联想到了俊文俊书身上,若秦铮和杨璟庸为了孩子们做到这一步,她真是该感激感动了。
再一想,不管是不是特意为了孩子们来的,能跟这些人交往交往,哪怕只是跟着听听看看,对孩子们的成长也颇有助益,能涨不少见识,还是书本里学不到的。邱晨也就不再费心思追究目的缘由,高高兴兴起身,重新梳洗了,换掉身上皱褶了的衣裙,招呼玉凤陪着她一起去了厨房,吩咐小喜,用俊文等人带来的马铃薯做了几个特色菜,还做了青椒小炒肉和虎皮辣椒,杨璟庸爱吃辣椒,有这几个菜,也算是她表的心意吧!
孩子们跟着秦铮几个在后园里玩到申初时分方散,一个个都难掩兴奋,来正院问候了邱晨,就被人带去客房歇息了。
邱晨还没安顿好,就暂时将阿福阿满安置在正院的西厢和东厢。婆子丫头们带着两个孩子下去梳洗休息,邱晨这才得以跟秦铮说话。
秦铮喝了酒,神情却还很是清明,并没有多少醉意,只是呼吸间带着些微的酒味儿,却意外地不让人反感。
邱晨送了孩子出门,转回来就看到秦铮脱了外边的罩衣,仅仅着了中衣中裤,枕着手臂倚在床上的大靠枕上,目光追随在她的身上。邱晨微微一愕,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裙,又抬头抚了抚自己的头发,确定没有不妥,不由抬眼疑问地望过去:“怎么了?”
秦铮并不说话,只向邱晨伸出一只手来。
邱晨略略迟疑了一下,缓缓走过去,将自己的手放进大手的掌心里,感受着掌心微烫的大手将她的手掌包裹住,微微用力,邱晨就顺从地走了过去,挨着他的腰身在床沿上坐了。
“王玉成此人,颇有才具,在怀戎镇历练了十余年,磨去了不少棱角尖刺儿,实务人事上都长进不少,自从调进户部之后,同僚称赞,差事利落,雍王爷说是要用上一用……今儿见了俊文兄弟几个,问起他们的学问来,写字做文章还罢了,但对俊文几个的算术却颇为称赞。”秦铮说到这里,对邱晨微微一笑道,“你也知道,户部统管全国财赋,这账目上要清楚,算术可谓必不可少……若是俊文俊书能够考出来自然是好的,若是科举走不通,你也可以考虑考虑,让他们走流外栓。虽不是正途出身,升迁上难了些,但也不失为一种进僧途。”
秦铮的出身和经历注定了,他不必跟大多数官员一般,蝇营狗苟,迎奉钻营,他的这个侯爵,更多的都是真刀实枪在战场上流血拼杀挣来的。如今,为了她的侄儿,他却自觉自愿地考虑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邱晨心中怎能不感动?!
她回握着他的大手,眼睛里微微迷蒙着,含笑道:“谢谢你!”
秦铮扯动嘴角回望着她,抬起手揽住她的身体,让她伏在自己胸膛之上,低声道:“说什么傻话。你是我的妻子,夫妻敌体,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哪里还用说到谢字!”
邱晨心中感动,却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只将脸在秦铮的胸膛上蹭了蹭,伸手圈住了他的脖子。
在这个对女性严厉到了苛责程度的时代,她能够遇上这样一个一心为她的男人,真不知是不是该感谢上苍,给了她这样一个重生的机会……
有了儿女,有了父母兄长亲人,让她不至于孤单;有了这个男人,有了这个家,让她足以安心……
俊文俊书三人在京城住了五天,赶在四月最后一个宜出行的日子廿九踏上了返程。邱晨自觉身体不错,乘了马车直送出城外,看着孩子们一一从车上下来跟她告别,邱晨心中酸楚,忍不住就红了眼。
阿福阿满也是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相对于阿福跟俊文俊书的亲昵,阿满对成子更亲近些,扯着成子的手一个劲儿不知道嘱咐着什么,成子个子很高了,就一直半蹲着身子听阿满说话,不时地点点头应着。
俊文俊书这会儿上前,秦铮自觉松开邱晨,走到马车跟前检查马匹车辆去了。
俊文第一个开口,道:“姑姑,你,你一个人在京里,一定要保重身体……”侄儿回去好好读书,一定不会辜负姑姑,希望侄儿早日能够为姑姑分担!后边半句话没有说出口,只是俊文脸上的神色多了一层坚毅。
俊书虽然也眼圈儿发红,但脸上却一直笑嘻嘻的,他看了看在那边不知道嘱咐大兴什么的秦铮,笑着道:“奶奶在家里总是惦记着姑姑过得不好,这回,奶奶该放心了!”
被他这么一说,邱晨难免有些不自在,恼羞地瞪了俊书一眼,嗔道:“臭小子,取笑起姑姑来了!”
“嘿嘿……”俊书不以为意地笑笑,摸摸鼻子道,“姑姑的身子……姑姑一定好好保养着,若是侯府住的不舒心,就回白石桥住着,等给我添了小兄弟再说其他不迟!”
这小子,心机比俊文深,想来是在靖北侯府住的几天看出点儿什么来了,不放心她特意来叮嘱她了。
邱晨心里温暖,笑着点点头道:“你放心吧,姑姑不会分不清主次的。”
俊书嘿嘿一笑,回头招呼被阿满拉住的成子,三兄弟肃正站好,朝着邱晨深深一揖及地,齐声道:“姑姑(婶子)保重!”
邱晨哽噎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勉强道:“你们回去一定刻苦读书,但也要估计好自己的身体。还要照料好你们祖父母、父母和弟弟们……我等着你们府试上榜的喜信儿!”
俊文俊书成子自然一一答应着。
话说不尽,但终须一别。
秦铮走回来揽住妻子,温言宽慰:“别伤心了,等你生了,明年,孩子也大些了,能出门了,咱们就带他回去看望外公外婆去!”
邱晨瓮声瓮气地应着,心里却并不敢多想。秦铮还打算去西北出征,一去还不知几日能回,明年回安阳又从何说起!退一步说,秦铮没去西北,就朝中局势,也是轻易离不得京城的,又哪里是说走就走的!官身不由人!
“时辰不早了,你们上路吧!”秦铮揽着邱晨,沉声对带着孩子们的大兴吩咐。
孩子们又跟秦铮行礼告辞,鱼贯登车。车夫一甩鞭子,甩出个响亮的鞭花儿,马儿挪动四蹄,踏踏踏地踏上了归程,孩子们或在车窗,或站在车辕上,跟邱晨等人挥手告别,邱晨几乎将身体的大半重量都压在秦铮的身上,只觉得嗓子里哽的几乎喘不上气来,眼里泪光迷茫,却仍旧努力想要睁大眼睛看着孩子们渐行渐远……
送了侄儿们回来,邱晨郁郁的,当天午饭和晚饭吃的都少。第二天一大早起床就添了晨吐的毛病。
算算日子,几乎快两个月了,这时才开始反应……秦铮担心的不行,连忙请了穆老头儿来看,诊过脉象之后,穆老头儿反说胎气很稳,并无不妥。只嘱咐邱晨不爱吃也要尽力吃一点儿,哪怕喝点儿糖水也行。
这个道理邱晨自然知道,就每天调整着自己,琢磨着清口的东西吃一些。哪怕吐了,漱漱口,仍旧会继续吃。那样难过,却强忍着恶心吃东西的样子,把秦铮看的脸都皱起来了。邱晨却因为这一番折腾,反而没了送别的郁气。
进了五月,天气热起来,似乎连人的情绪都跟着烦躁起来。
秦铮一步踏进雍王府的临波轩,也不见礼,径直走到一张藤条椅上坐了,端起面前的一盏茶一口喝了,道:“叫我来什么事?”
杨璟庸瞪了他一眼,气哼哼道:“没事就不能找你来了?你都多久没来了?天天一下朝就不见了人影,你说说你,你说说你……我之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个……哼!”
杨璟庸气得用手指点着秦铮,点了好几下,却终究没说出‘没出息的’几个字来!最后化成了一声不甘的怒哼,气咻咻地重新坐下来,别开眼不屑地再看。
这位不是没出息,而是目前的形势不允许他继续有出息!想起来就让人丧气!
秦铮神态平静地又喝了杯茶,捻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边吃边嫌弃地嘟哝了一句:“……还是我们家的乳酪杏仁酥好吃!”
杨璟庸瞪着那个人,若是目光能杀人,相信这会儿秦铮已经横尸当场了。
好一会儿,杨璟庸平复了心情,喝了口茶压了压火气,这才开口问道:“怎么,姐姐的情况还不好?”
邱晨怀孕的事情没有对外公布,但秦铮却是不会瞒着杨璟庸的,就连邱晨孕吐,他也特意跑来一趟,让主管太医院的杨璟庸淘换个止吐的方子。
秦铮一听这话,脸上带了抹苦涩,摇摇头道:“不好!唉……你不知道,我看着她吐得难受,还得强忍着吃东西,我就不敢看……原来都说生孩子是一脚阳间一脚阴间……谁知道,怀个孩子也要遭这么大罪!”
听秦铮说的苦楚,杨璟庸也没了火气,却同样茫然。他虽然有几个伺候的婢妾,但并没有子嗣,也没娶过亲,对妇人怀孕生产的事更是两眼一抹黑,跟着着急也毫无办法。
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杨璟庸才开口,却是难得的正色宽慰道:“既然穆老先生和太医们都说无妨,就不会有事,你也不要总这么苦这个脸,姐姐本来就难受,再看你这张又苦又冷的脸,岂不更难受!”
好好地宽慰话,他偏偏不能好好说,说到最后,就很是不中听了。
秦铮这会儿也没心思跟他斗嘴了,不经心地点点头,敛了神色,道:“今儿早朝上,魏、徐两系争得厉害,都想着推举自己的人前往西北平叛……”
说起此事,杨璟庸也正了神色,不屑地撇嘴道:“徐家还罢了,有个镇南侯。魏家几代都是文官,所依附的也多是低级武官,哪里有能拿的出手的人?居然也跟着争……他们真当这朝中大事如儿戏么?叛军势如破竹,已经连下七城,占了大片的疆域,而且仍旧迅速向东推进……难道,他们不知道,他们如此争执不休,拿不出个主张来,百姓于水火不说,等叛军做大,到时候很可能真的会倾覆了这大好江山么?”
秦铮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目光都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镇定。这一眼,就让杨璟庸的暴怒熄了不少。
重新坐回去,杨璟庸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貌似有些太不够冷静了,有些恼怒地盯着秦铮道:“你那是什么眼神啊!”
秦铮并不理会他有些抽的质问,只沉吟着道:“原本我们准备推举魏家……如今看来,倒不如助徐家一臂之力!”
说起朝中几位成年皇子来,真正有一争之力的只有两个,一个是皇长子诚王杨璟馥,第二个自然就是皇次子雍王杨璟庸。
诚王贵在是嫡子,又是长子,依照传统的立嗣习惯,立嫡立长都是他。那些追随在他身边的官员,大都也是看好了他这一个条件,这也是魏家不惜血本地扶持他,而不是齐王杨璟郁的原因。
相比诚王,皇四子杨璟芳年纪尚幼不说,性格也相对绵软,更爱诗书文章,相对来说很是天真,对权谋之事不喜。徐家之所以跟魏家争执不休,大半的原因是对魏家挑衅和打压的反击。定南侯徐琼更是除了作战外,几乎不参与朝事,行事颇为低调,并没有传出跋扈嚣张的名声来。
杨璟庸虽说前些年一直声名不显,甚至被传病弱不堪,极少进入朝臣的视野,但自从秦铮驱逐北戎,夺下大片疆土之后,杨璟庸一连串的动作,却都影响颇深,而且可圈可点。除了仍旧跟朝臣来往不算密切外,已经算是高调地进入了朝臣的视野之中。
当然了,在夺嫡中占着主导地位的景顺帝的态度也很敏感。这些年,景顺帝几乎称得上是放任魏家徐家相争,他居中调停,平衡朝政。甚至往深了一步说,徐家其实就是景顺帝提起来制衡魏家的。
相对的,一直低调为人的杨璟庸和其外家唐家,一直声名不显,却一直平安无事,并且唐家一直占着吏部右侍郎的位子,而吏部左侍郎一直缺位,吏部尚书王铭时已经年逾七旬,虽占着个吏部尚书的位子,却几乎不怎么理事……
再看景顺帝对杨璟庸也是颇为偏爱,诚王比杨璟庸年长却一直未曾受封,一直到杨璟庸立功封王,这才连封三王……这样的封赏,不由让某些人猜测,不会是因为封次子,不得不捎带上的诚王和齐王吧?
听了秦铮之语,杨璟庸微微诧异之后,也垂眸沉思起来。
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看向秦铮,眼睛里已经带了一丝轻松的笑意:“如今南疆平定,定南侯徐琼再待在那里也太逍遥了……”
秦铮微微勾了勾唇角,道:“前几日,王尚书的长孙不知从哪来得了消息,求到我府上,请穆老先生给他祖父诊病……”
杨璟庸点点头没有作声,只等着秦铮继续往下说。
“王铭时老爷子年事已高,已经有过两次小中风,此次又有中风之兆,已经下定决心告老了……”秦铮说到这里顿住,看着杨璟庸道,“吏部不必说了。户部的郑即玉是纯臣……一旦动兵,兵部就不能轻忽了。”
杨璟郁眸色一深,垂下眼去。
兵部虽说没有调动兵马的权利,却负责辎重饷银的划拨,而且,对武官一系有监察考评之权……许多低级的还没能入了皇上眼的武官,对兵部还是会比较忌惮的,那些人能不能升迁,除了战功的积累、长官的提拔外,兵部也不可得罪!
如此一来,若想动兵,掌控银米的户部反而不是最重要的,直接掌控辎重饷银划拨、影响兵将升迁功勋的兵部,才是重中之重。
可如今,让杨璟郁忌惮的是,兵部尚书隋元庆是魏家一系的人物。此人先帝时期的武状元出身,在江浙沿海打了十多年的倭寇海匪,曾经立下了赫赫战功。还是先皇后魏氏提拔与他,将其迁入兵部任左侍郎,之后又升为兵部尚书。隋元庆一直感念魏皇后的知遇之恩,从而对皇长子颇为尽心竭力,可以说是魏家阵营中的中流砥柱。
吏部尚书王铭时年逾七旬,这位兵部尚书隋元庆却还不到六十,而且因为练武出身,身体硬朗的很,若是想着等他年老致仕显然不现实。而且,这位隋尚书持家立身都比较正,不贪腐不好色……想要捉其把柄也不容易。
见杨璟庸神色沉重,秦铮搁下茶杯起身道:“你也放宽心,此人虽说身在魏系,但还算识大体,不会将朝争之事凌驾于家国大事之上……”
杨璟庸当初跟着秦铮在北疆,就是主管辎重粮草后勤,对于这个自然也清楚。
隋元庆虽说一心保诚王,在战事上基本还算持正,没有太过克扣。当然了,这也不排除当初秦铮派系不显,魏氏一直存着拉拢之心的缘故。
徐琼在西南能够大捷,因为背靠的两湖和四川,皆是鱼米富饶之地,有所凭持。到了大西北,当地收拢军饷补给根本不现实,军队打仗依靠的完全是朝廷的军饷调度,若是军饷供应不上,再好的将军,再多的兵丁,也只有饿死在荒漠戈壁上的份儿。
秦铮说完,抬脚就走。
杨璟庸突然出声道:“昨儿晚上来的军报你看了没?松江海匪作乱,抢掠数十个村庄集镇,淮州指挥同知带兵驰援,烧了海匪的船只,断了海匪的退路,围而歼之,共斩杀海匪两千余人,生擒千余人!”
秦铮转回头挑挑眉,示意杨璟庸有话快说,这些军情他怎么会不知道。
杨璟庸看着秦铮,慢慢道:“淮州指挥同知你可记得是谁?”
第三百八十二章 端午
秦铮目光一凝,凌厉一闪而逝,只剩下一贯的冷肃盯着杨璟庸:“如何?”
杨璟庸抿抿嘴角,未发一言,坦然回应着秦铮的目光,片刻,秦铮收回目光,转回头继续朝外走去。
目送着秦铮出了临波轩,一路远去,挺拔修长的背影渐渐隐没在花木山石之后,杨璟庸这才转回目光,落在手中的茶杯之上。他知道秦铮明白的,根本不用他多言。至于,做不做,也只看秦铮自己的决定,他没办法,也不会强迫他。
搬到靖北侯府之前,秦铮跟秦修仪报备过了,但并没有通过李夫人。这件事,一直搁在邱晨心里。不管李夫人怎样,如今毕竟是梁国公府的女主人,秦铮和邱晨的婚事上,表现的……大面上也还过得去。而且,让邱晨比较满意的是,李夫人虽然耍了些不入流的小手段想打压她,但终究没有使什么下作阴暗的手段……这些,都让邱晨希望彼此之间能够保持住表面的和谐共处。
安阳府各家、正定府云家的端午礼,四月中旬,就已经打发人送了回去。杨家和刘家岙兰英等人的节礼则由俊文俊书兄弟带了回去。
京城里,邱晨认识的人几乎没有,跟秦铮商议过以后,只备了诚王府、雍王府、齐王府、四皇子四处,梁国公府几房,至于其他人家,秦铮说都不必理会。邱晨不太赞同他的观点,只好多制备下一部分礼物,等着有人送礼上门的回礼。
因为她添了孕吐的毛病,不吐的时候几乎都在睡觉,精力实在不足,就换来青鸢,将分派礼物的事情交给了陈氏和青鸢打点。
端午节,北方虽然不如江南隆重,没有赛龙舟,但也是入夏的大节。
因大明京城承自辽金,故而辽金许多习俗也延续了下来。
端午节除了前宋时的贴天师符、五毒符、五福符,房门插艾草,人人都要系长寿彩缕等习俗之外,宫中还会有拜天、射柳、击鞠等娱乐活动。
另外,五月端午在民间还被称为女儿节,五月一日至五日,家家妍饰小闺女,簪以榴花,插艾虎。出嫁的女儿也多在此时归宁……
天师符、五毒符等不用邱晨操心,陈氏早就准备妥当了。就连阿满的衣裳、榴花、艾虎诸物,也由魏氏带着几个丫头早早准备好了。
五月初一一大早,阿满就穿上了漂亮的海棠红袄裤,两个包包头上攒了宫纱织的石榴花,花蕊以金丝缀成,顶端还镶了米粒儿珍珠,颤颤巍巍,珠光莹莹,煞是好看。再看两个孩子脸上,额头俱以雄黄画‘王’字虎符,以避毒驱邪除秽!
两个孩子第一次经历这种风俗,都很是新奇。
阿满道:“娘亲,嬷嬷还给我做了艾虎和长寿彩缕,要到重五才戴!”
阿福在旁边附和:“嬷嬷也给儿子做了,还给儿子做了辟邪香包!”
“我也有,我也有……”满儿不甘示弱地跟着嚷嚷。
邱晨看着两个孩子,心里难免有些愧疚。虽然打算的很好,嫁了秦铮之后也会好好地待两个孩子,照顾两个孩子,如今只是怀了身孕,就因为孕吐的原因少了对孩子们的关注和照料……唉,等身体好一些,她还是要多多陪陪孩子才好。
抬手摸摸两个孩子的头顶,邱晨笑着商量道:“嗯,娘亲准备给你们裹过节的粽子,你们两个想吃什么馅儿的?”
“我要吃蛋黄儿的!”阿满第一时间举手发表意见。
阿福看看妹妹,也跟着笑道:“儿子喜欢红枣豆沙的!”
邱晨笑着点点头:“好,那咱们给满儿裹蛋黄儿粽子,也给福儿裹红枣豆沙的粽子!嗯……让我想想,还有什么馅儿……鲜肉粽,桂花莲子粽,板栗粽,菠萝棕……”
邱晨一口气说出十几种馅料品种来,听得阿福阿满两个小家伙儿瞪大了眼睛,小嘴儿忍不住动动,一脸忍不住地垂涎的模样。就连旁边的丫头婆子们也听得入迷,纷纷低声议论起来。玉凤青杏几个之前在刘家岙见过邱晨包粽子,其他的,就连承影含光等人都没有见过这许多馅料的粽子,不由都露出一脸向往的神色来。
端午是大节,自然就少不了礼尚往来。
看丫头婆子的表情,京城里好多人家也包粽子,用料却比较简单,一般也就是红枣粽和豆沙粽两种。对于邱晨说的蛋黄粽、鲜肉粽、桂花莲子粽等等都觉得新鲜,邱晨就决定,今年端午往来的节礼,吃食就送粽子,再搭配上其他的五福五毒香囊、巾子之类也就够了。
这许多馅料好些是要提前准备的,比如鲜肉粽要腌制一天一夜方能入味;蛋黄粽也要煮熟咸蛋,取蛋黄备用;还有莲子,要提前水发清洗;豆沙要挑选豆子,熬制成豆沙……诸般准备事宜繁琐不说,裹好粽子之后,还要煮上几个时辰,晾凉沥水,方能装盒送人。这一系列工序做下来,怎么也得两日功夫,此时已经是五月初一,再不动手,就要耽误了节礼往来了。
邱晨于是就吩咐,让陈氏安排丫头婆子给小喜,由小喜带着筹备各种馅料,准备粽叶,赶着包出几百个各色馅料的粽子来,再用不同颜色的丝线系起来,九个粽子攒成一提。碧绿的粽叶,各色的丝线,还有隐约透出来的香气,每家拿上两提,既应了节日,又漂亮讨喜。
热火朝天地忙碌了两日,粽子已经基本裹完,邱晨特意放宽了材料的用量,是以,包裹的粽子多出许多,是邱晨备下给府里的下人们分食的。当然,一些相对稀罕的馅料不够这么多,多出来的都是红豆沙、绿豆沙,乃至红枣、莲子之类的。
即便如此,一些知道内情的丫头婆子,仍旧满怀期待,喜气盈腮,连行动间都轻快了许多,一个个兴头头脚底生风一般。
初三下半晌下了一场雨,傍晚放了晴之后,天气的燥热却消散了许多。
好天气让邱晨的孕吐也减轻了许多,难得的晚上跟秦铮和孩子们坐在一起吃了顿晚饭。
秦铮看着妻子平静地吃完一顿饭,心里欢喜,吃过饭陪着两个孩子锻炼了一回转回来,就抱着邱晨道:“是不是不难受了?这以后就不吐了吧?”
邱晨这会儿正觉得烦恶的不行,听他这么着急关切的询问,是又窝心又无奈,苦笑着摇摇头。
好在,这一突是犯了阵恶心,并没有真正吐出来。
洗了澡出来,秦铮也已经洗漱干净了,正坐在榻上拿着本书在看,听到邱晨出来,连忙放下手中的书籍,走过来扶着邱晨坐好,然后拿了帕子在她身后替她擦头发。
婚后,邱晨就吩咐了,只要他们夫妻在屋里,就不用婆子丫头们伺候。什么时候叫人,丫头婆子们什么时候再进来伺候。
为此,邱晨在新婚的最初,就努力纠正着自己的不适应,亲力亲为地伺候着秦铮,渐渐地,她做的习惯了,秦铮也适应了没有丫鬟婆子伺候的生活。等邱晨确定有了身孕,伺候和被伺候的关系就来了个对换,从邱晨学着适应伺候人的生活,变成了秦铮小心翼翼地伺候邱晨起居坐卧。最开始却是有些笨手笨脚,却让邱晨感动不已。而且,让她惊喜的是,秦铮上手很快,不过十几天,对这些伺候人的活计秦铮已经很熟练了。
一绺一绺地给邱晨擦好了头发,秦铮顺带着讨要自己的报酬和福利,将邱晨搂进自己的怀里,宛如大熊抱小熊一般环着邱晨的身体,头伏在她的颈侧嗅着刚刚沐浴后的淡淡清香,热热的呼吸带起一串串酥麻感,让她下意识地躲避着。
温热的呼吸却并没有知趣地退去,而是追逐着跟了上来,仅仅如此还不够,轻轻的吻落在白皙颈侧和圆润饱满的耳珠上……
拍拍环在自己胸前的双手,邱晨提醒着:“连生……连生……”
半晌,秦铮发出低低地一声似是而非的叹息:“唔……”令人酥麻的吻,和温热的气息同时撤离,让邱晨颈侧一凉,连心里似乎都有刹那的空落之感。
秦铮撤退,两个人都有些微微地气喘,邱晨更是觉得身体绵软的毫无着力处,软软地倚在秦铮的肩头,微微侧仰着脸,低声道:“后日就是端午了。今儿李夫人打发钱嬷嬷过来传话,让咱们回去过节。”
秦铮慵懒地回应:“你身子不好,不用理会她。我去跟父亲说。”
邱晨嘟着嘴,一时无语。
片刻,叹了口气道:“你先不用回去,明天我若是还能如今晚这般,咱们就回去一趟。好不好?”
她想处理好跟李夫人,甚至跟梁国公府的关系,不外乎是想让秦铮少在中间受些难为。
当然,有一部分也是为了自己和孩子过得更舒适愉快些,能少一些人明的暗的使绊子、淘气。特别是如今她怀了身孕……一般如她的情况,都要给丈夫安排暖床的通房丫头,或者……纳妾。这样的女子会被人称赞为大度贤良,有当家主母风范!
这种事,只是想一想就足够让人恶心了,邱晨自然不会充什么贤良人。而且,她非常不希望看到,她怀孕的消息公开之后,有人乘机往她们屋里塞人……无疑的,顶着婆婆名头的李夫人,是最有权力这么做的人。没有之一。
但这些都不足以成为她违背秦铮意愿的理由。为了这些微末之事,影响了她和秦铮的感情,就太不划算了。所以,她说着话就转回头来看着秦铮的表情,一直到她说完,秦铮的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环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些,刚刚撤退的脸又凑近了些。
邱晨暗暗吁出一口气来,有些淘气地主动凑上去,用双唇蹭了蹭他脸颊上刺刺的胡茬儿,喃声道:“好不好啊?”
秦铮气息微乱,却挣扎着控制住心头的火热,伸手将作乱的某人固定住,身子往后仰着,连着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再转眼对上邱晨亮晶晶带着促狭得意的眼睛,忍不住好笑地点了点她的鼻尖儿,道:“别以为就有恃无恐了……我都记着帐,以后慢慢跟你算!”
邱晨瞪大眼睛,露出一副怕怕的表情,“不是吧?这么小气!”
秦铮哼了一声,又紧了紧手臂,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主动避开不慎安全的某话题,“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不希望你委屈自己……我娶你是想给你平和喜乐的日子,不是让你来受委屈的!可,这些事……唉,你别总这么委屈自己,我会觉得对不住你!”
邱晨这回不再嬉笑了,正了神色,有些笨拙地扭转身子,跟秦铮对坐着,双手捧了他的脸,让他跟自己目光相对,然后郑重道:“你错了!”
秦铮莫名地眨眨眼,有些不明所以。
邱晨气咻咻地盯着秦铮道:“你前日刚刚跟我说,夫妻敌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不需道谢,今儿自己就先犯了!”
看着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作势要跟自己争辩个对错是非的妻子,秦铮撑不住失笑,内心却满满地都是柔软和温暖。
伸手,将愈发清瘦的妻子圈进自己怀里,秦铮用下巴蹭着她的头发,轻声道:“我错了。……但我不用道歉!”
话音未落,夫妻二人同时失笑起来。
像是应了邱晨的话,初四一大早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雨不大,夹着微风却足够让空气湿润和清凉起来。
秦铮不放心,请穆老头儿给邱晨把了脉,确定脉象很稳,胎气也渐渐强健坐稳,这才略略放了心。
邱晨对于这些并没有在意,吩咐厨房里煮粽子,煮艾草鸡蛋。然后看着青杏和玉凤带着丫头们拿五彩丝线打络子,为了应景儿,络子上串了银铸的五毒,那些让人看着头皮发麻的毒虫,蝎子蜈蚣蜘蛛之类,打成小银坠子后,一个个变得胖嘟嘟憨态可爱起来,没了半点儿狰狞之色。
吃过早饭不久,陈氏就从前院传了信来。二姑奶奶第一个打发了婆子送了端午节礼过来。阿福阿满分别两套绣了五毒图案的衣裤,还有两匣五毒饼。
邱晨暗暗庆幸,命青杏拿了三条打好的五彩络子装了匣子送出去,加上原定的两提粽子、两对五毒荷包,作为回礼。
紧接着,三姑奶奶也打发人送来了节礼,然后是各姑奶奶、姑太太,还有秦铮走动过的同僚朋友之类。临近午时,云家和廖家的端午节礼也送了过来。廖家颇为丰厚,绸缎绢纱,赤金嵌宝的五毒项圈手镯脚环两套……邱晨看着不算长,却绝对价值不菲的礼单,不由叹了口气。
这礼单一看就不是廖文清备下的,至于是谁的意思,想要表达什么呢?!
云家的端午节礼中规中矩的,唯一不同的是两坛子呛蟹,想来是云济琛备下的!
看到礼单子上呛蟹两个字,邱晨脑海里顿时闪现出一盘极品美味来……用大个儿鲜活的海蟹腌制而成,个个满黄满籽儿,闻上去略略有些腥,但吃起来,绝对是无可比拟的鲜美。
邱晨大大地吞了口口水,将脑海中诱人的画面抛开,哀怨地将云家的礼单子放下。呛蟹再好吃,她如今也碰不得。不说蟹性极寒,单单一个蟹子(特别是蟹钳蟹爪)滑胎,她就万万不敢碰了。
云廖两家的礼单子邱晨看了看,其他人家的她都不再理会了,全权交给陈氏和青鸢应对。对于京城的人,她们远比她熟悉了解的多,该如何回礼也会做的更妥贴。至于青鸢的办事能力,邱晨丝毫不怀疑,至于办事态度么,有陈氏盯着呢,她也不去操心!
一家人忙忙碌碌地过了一天,到了掌灯时分,玉凤欣喜地道:“恭喜夫人,今儿一天都没犯恶心,看来夫人是大好了。”
这一天,邱晨确实觉得好过了一些。虽然还会隐隐地有些烦恶,但毕竟不像前几日那般喝口水都要吐出来了,食欲似乎也略有恢复,连人都自觉地精神了不少。
听了玉凤这话,邱晨也忍不住面露喜色:“是觉得比前几日轻快些了!”
“什么轻快些了?”秦铮一步踏进来,丫头们连忙行礼问安。
邱晨笑着起身,秦铮扶了她坐下:“都说了,你身子不爽快,我自己来!”
玉凤抿嘴笑笑,挥挥手让丫头婆子们退下,只剩下她跟青杏,接了秦铮脱下的外袍搭好,送上水伺候着洗了手,送上茶,也紧跟着退了出去。
邱晨看着秦铮喝了茶,笑着问道:“今儿看着面带喜色,可是有什么喜事?”
秦铮放下茶盏,挑眉道:“刚刚我问你的话还没答我呢!”
“吓!小气!”邱晨嗔了一句。
今儿邱晨身体好转,精神也饱满了些,这么一娇嗔,眉目婉转,眼波盈盈,竟惹得秦铮恍了神。
邱晨却并不自知,笑着道,“刚刚跟玉凤说,今儿天气凉爽,我倒是觉得轻快了好些,一天都没有吐呐!”
“哦?太好了!”秦铮恍回神,从眼底里流出一抹欢喜之色来,上前扶住妻子的双肩仔细端详了片刻,俯身亲了亲重新盈润起来的唇瓣道:“果真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想必是大好了!”
邱晨也觉得欢喜,抿着嘴儿笑的开心。
片刻,她开始说起今日节礼往来之事:“……没想到,是二姑奶奶第一个打发人上了门,给福儿满儿送的小衣裳很是合身精致……还有三姑奶奶送来的五毒饼,我原来以为五毒饼是包了五毒的,没想到就是拿了红戳印上的……”
捡着欢喜的说了些,邱晨看着秦铮的脸色也跟着放松起来,脸上的笑意更盛,倚着秦铮道,“端午节,宫里可有什么活动?”
秦铮看了看妻子,含笑道:“还与往年相仿。明日朝会时分发长寿五彩缕,君臣皆佩戴。朝会后,先去天坛祭天,然后回西苑的演武场射柳,射柳之后击鞠,并赐午宴;午宴后方散。射柳和击鞠,是与民同乐,后妃和有诰命品阶的外命妇皆可参加!”
垂头看了看听得认真的妻子,秦铮拍拍她道:“明日按常理,外命妇要进宫觐见皇后、妃嫔,内外命妇一同祭祀、沐兰、系五彩长寿缕……只不过,你身体如此,我今儿已经替你请了假,你就不用去了!”
听秦铮如此说,邱晨也没怎么在意。
若说之前她对这个时代的皇宫有些好奇的话,新婚进宫陛见,已经满足了她这些许的好奇心,若是可以,她再不想走进那一大片令人窒息的宫城了。能请假脱身,她还庆幸不迭了。
不过,对于射柳和击鞠,她倒是有些好奇:“击鞠我知道,那射柳是什么?”
秦铮就耐心地解说:“射柳、击鞠乃相辅相成之事。就是在球场边缘插柳,由参赛之人骑马驰射。射柳之后即行击鞠。皇上和皇后妃嫔都会备下赏赐之物,颁赐给获胜者,或者表现勇武出色者……”
说到这里,邱晨突然问道:“明日射柳击鞠你可参加?”
秦铮并没有立刻回答,道:“因我有旧伤,就没有报名……到时候看吧,若是需我上场,自然也不在话下!”
“哦,那我们赶紧吃饭,你早点儿休息吧。今晚把精神养好,明儿若是上场也能精神奕奕,取得好成绩!”
秦铮看看邱晨,并没有解释什么,顺应着邱晨的意思,吩咐丫头婆子上饭,并将阿福阿满带过来一起用饭。
吃罢饭,秦铮笑着跟两个孩子说了看射柳、击鞠的事情,两个孩子自然兴奋不已,一脸的跃跃欲试。
“你不说必须有诰命的方能入内?”邱晨低声询问。
秦铮笑笑,也低声道:“与民同乐,要求并不严苛。诰命和官贵子女自然也能入内观赏,皇帝并不怪罪!”
转脸看看两个一脸兴奋的孩子,秦铮道:“届时,让秦礼几个带着他们在西苑外候着,我散了朝会,祭天完毕,带着他们进去即可。”想了想又补充道:“雍王府搭了看台,离得极近。”
听秦铮安排的妥帖,邱晨也不再犹疑,吩咐赵氏和魏氏筹备好阿福阿满的衣食用具,先拿来给她看过。
随即,她就听到秦铮低声说了一句:“还有一件事,过了端午,五月中,就要开始采选了……雍王的王妃、侧妃就都着落在此了!”
第三百八十三章 端午来客
一听这话,邱晨转念就想到了请了教养嬷嬷在家里的唐家……唐兰芷,应该就是预备候选的吧?
之前,邱晨还曾惋惜那么个花骨朵儿般的小姑娘要进宫伺候年过半百的老皇帝,听了秦铮这话,她瞬间恍然,原来人家的目标根本不是皇帝,而是王爷……
杨璟庸今年二十四岁,人才出众不说,那位四皇子也十五岁了,同样品貌不凡。不论是哪一个,跟兰芷都算相配……
只不过,皇家的媳妇,又岂是那么好当的?这还没等采选呢,就已经是王妃、侧妃了……以后还会有许多品位更低的妾、侍……
心中叹息,脸上就难免露出一份黯然来。
秦铮回头看到邱晨的脸色不好,不由关切道:“怎么了,可是又觉得不爽快?”
邱晨回过神,抛开无端的叹息,扬起笑脸摇摇头:“我没事……我只是感叹,不知谁家的姑娘嫁入那深深王府、森森宫苑了!”
“嗤……”秦铮失笑,伸手揽了邱晨的肩头,靠近了低声道,“你这话说的,能够被选入宫,或者嫁入王府,那是多少人家求之不得的富贵福气,哪用你替她们操心呢!”
邱晨舒出一口气来,自己也觉得失笑,摇头道:“我只是这么一想,哪里操心了……再说,那心也不是我能操的。”
秦铮含笑不语,邱晨又道:“满儿也好,或者肚子里这个是女儿也好,我这个做娘的,是坚决不同意将她们嫁入皇家的。以后挑女婿,我只要人品端正,肯上进,对咱们闺女好就行,其他的什么也不求!”
秦铮忍不住再次失笑起来,邱晨被他笑的有些恼,嘟着嘴恶狠狠地瞪着他。好一会儿,秦铮才止住了笑,嘴角仍旧残余着笑意,将她按进自己的怀里,放柔了声音道:“好,好,好,都听你的。你尽管放心,将来谁想娶我靖北侯的闺女,首先要过我这关,文韬武略,人品礼仪,哪一点儿差了都不行……”
刚开始说还带着笑意,不知怎么的,秦铮说着说着,竟觉得心里生出些气怒来,声音都渐渐冷了下来,最后简直带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了……
邱晨伏在他的怀里,睁不开眼睛,是以对于语气就格外敏感清晰起来,听着秦铮渐渐变了声音,先是惊讶诧异,随即就转过念头来,秦铮刚刚还笑自己,说着说着大概是真的想起某一日会有不开眼的愣头青小子上门求娶自己的闺女……心里不痛快起来了!
秦铮这个细微的情绪变化,很成功地取悦了邱晨。她觉得自己可以放心了,有秦铮这个态度在,她一点儿不用操心闺女们将来找的女婿不够好了!
晚饭,邱晨难得的吃了一小碗米饭,一个红豆沙粽子,还喝了一碗清鸡汤,饭后也没有太过不舒服,孩子们和秦铮看在眼中,都个个欢喜不已,一家人凑在一起说笑了一回,邱晨和秦铮互相补充着给孩子们讲了七八个端午节来历的传说,这才让两个孩子跟着穆老头儿去练功。
孩子们走了,邱晨还不觉得太倦怠,于是起身去了东西厢房,看孩子们准备的第二天出行穿的衣裳行头。赵氏和魏氏很是上心,不但准备了替换的衣裳,还根据衣裳的款式花色准备了的搭配的香囊、玉佩之类的小零碎儿,还有孩子们出门要用到的各种用品,还备了孩子们睡觉用到的斗篷……林林总总的,每个孩子都带了一大箱子东西,比她这个娘亲自己的动手也不差什么了。邱晨也就放下心来。
等着孩子们锻炼回来,洗了澡上床睡觉,邱晨又过去了一趟,看到两个孩子已经睡得香甜了,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逢节日,宫中就会举行大朝会,秦铮寅时即起。
邱晨强撑着睁开双眼,秦铮听到声音低声道:“你不用起了,我让丫头们伺候着就成!”
邱晨摇摇头,打着哈欠起身,拿了件夹袄子穿上,简单地把头发往脑后拢了拢,拿了条发带系住。一边出声招呼丫头们伺候水给秦铮洗漱。
洗脸梳头,收拾利落了,有丫头捧着食盒进来,将四碟小菜和一碗粥摆在榻几上,另外还有一碟鹅油酥饼、一碟三丁包子,秦铮坐下匆匆吃了早饭,又洗手漱口,邱晨恹恹地喝了一盅红枣蜂蜜水,见秦铮起身,连忙拿了节日要用到的大朝服来,给秦铮穿戴起来。
侯爵用的七梁冠,加笼巾貂蝉,青领缘白纱中单,青缘赤罗裳,赤罗蔽膝,赤白二色绢大带,螭纹兽首碧玉腰带,螭纹玉佩,黄、绿、赤、紫织成云凤四色花锦绶,下结青丝网,玉绶环二,足下踏薄底黑色朝云靴。
自从与秦铮结识,邱晨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盛装,看着装扮好的男子,如此高冠博带,挺拔而立,面如冠玉,身如松竹,一时间竟感觉有些不真实。
秦铮穿好朝服,转眼看到妻子呆愣愣地看着自己,不由想起第一次两人相见,妻子也曾如此看着自己,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挟色……他不由轻笑起来,伸手握住邱晨的肩头,见她猛地醒过神抬眼看过来,秦铮含笑俯首,低声道:“我先去上朝,晚上回来由着你看个够!”
说完,不等邱晨回应,已经扬着一抹笑,转身而去。
邱晨回过神来,瞬间被秦铮那话中的暧昧给臊红了脸,两颊**辣的,也不好意思跟丫头们说什么,只挥挥手示意丫头们退下,她自己逃也似地转回内室去了。
拱在被子里当了一回鸵鸟,困倦袭来,没想到就这么睡着了。再睁开眼已是天光大亮。
这会儿也没有婆婆要请安,邱晨也不急着起床,在床上伸展了一会儿四肢腰身,这才起床梳洗。一边起床一边感受了下,胸口的烦恶似乎又减轻了一些,不自觉地心情就好起来。
刚刚洗完脸,正坐在梳妆台前,由蒸雪给她梳头发,阿福阿满就汗淋淋地跑了进来。
“娘,爹爹还没来接我们么?”阿满扑上来,旁边的玉凤连忙上前来将她接住。
“小小姐,你慢着些!”
邱晨回头,撩起满儿额头汗湿的碎发,笑着道:“你爹爹要上朝,等你们吃完早饭,你爹爹也就回来了。”
“哦,吃完早饭就来接了……那快摆饭吧!”满儿兴奋地催促着。
邱晨拉过来,给她擦擦额头的汗水,拧了拧她的小鼻子道:“你这么一身汗水的可不行,赶紧去洗澡换衣服。不然容易感冒不说,一身汗臭的,到那里也没人愿意跟你玩儿,人家就会说,唔,这小姑娘好臭啊!真是个臭丫头啊!”
说着,邱晨捂着鼻子往后躲着,阿满跺着脚不依:“满儿不臭,满儿才不臭!”
不等话音落地,小丫头拔脚已经跑了出去,远远地邱晨就听得满儿招呼婆子丫头们:“嬷嬷,赶紧给我洗澡吧,我不臭!我不是臭丫头!”
听着女儿活力十足咋咋呼呼的声音,邱晨笑着摇摇头。转回目光,就对仍旧没有离开的阿福道:“福儿快去洗澡吧,吃了早饭,你爹爹就要来接你们了!”
阿福却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扯着邱晨的衣袖问道:“娘,你不去么?”
邱晨抬手摸摸阿福的头顶,将阿福细瘦的身体揽进怀里,笑着道:“娘病了,这会儿还没大好呢,不能去了。你爹爹带你们去,还有你们文庸舅舅在一起。”
阿福仰着小脸,看着邱晨道:“娘,我和妹妹都走了,你一个人在家肯定无趣,要不,让妹妹去,我在家陪你吧!”
邱晨又惊又喜,捧住阿福的脸,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的,欣喜地亲亲亲……
“儿子真乖,知道心疼娘亲了……不过,今儿重午节庆也是难得之事,你和妹妹还没见过呢,跟着爹爹去看看也长长见识。娘亲病还没好不能去,你去了回来跟娘亲说说也是一样。再说了,娘亲在家里时间很短,睡一觉你们也就回来了,你还是带着妹妹去看射柳和击鞠吧!你妹妹还小,那里人太多,你要看护着妹妹我才放心。”
一听娘亲如此托付,阿福很是欢喜,也很有一种受了重视的骄傲和自豪,两眼晶晶亮地连连点头应下,邱晨又亲了一口,这才让他回自己房间洗澡换衣服。
哄着满脸兴奋的阿满和暗掩兴奋的阿福吃了早饭,满儿换了石榴红绣五福的袄裤,头上攒了艾虎、石榴花,手腕脚腕系了长寿五彩缕,腰上还系了避毒驱邪的香囊,打扮的粉妆玉琢,可爱非常。阿福则是竹叶青的锦绣袍子,前胸后背同样绣了五福团花,头顶发髻一侧同样攒了艾虎,手腕上系了长寿五彩缕,腰上系了香囊荷包,与阿满粉嫩嫩的玉雪可爱不同,七岁将近八岁的阿福身形单薄却挺拔,个子比一般孩子都要高一些,眉眼间又遗传了海棠的清秀俊美,竟是颇有了些小小少年郎的翩翩之姿。加之早早地启蒙读书,胸腹中颇是存了些书墨,小小年纪,温文尔雅,文质彬彬,书卷气中透出一种同龄人少见的沉稳静雅来。
邱晨看看儿子看看女儿,只觉得天底下再没有比自家儿女再好的孩子了,整颗心就被骄傲和满足占满了。
孩子们收拾好了没多大会儿,刚过了巳时,秦礼和秦勇就奉命赶回来接阿福阿满兄妹俩了。
邱晨送了孩子们出了门,转回来难免又有些疲倦,就想着再去小憩一会儿。
从院门口回来,丫头们奉上一杯茶还没等喝,就有小丫头前来通报:“回夫人,门上有唐府二太太打发来的两个婆子求见,说是唐家二奶奶打发来见夫人的。”
唐家二奶奶?
安阳知府唐言璋在家行二,唐家二奶奶,岂不就是唐言璋的妻子吴氏?
她才听说端午之后宫中采选,吴氏就打发了人进京……或者,是兰芷已经进了京,准备着参加候选了?
心里疑惑着,邱晨连忙吩咐人将婆子唤进来。
不多时,两名婆子跟着进来,恭恭敬敬地给邱晨行礼,其中一个面生,另一个却是邱晨在吴氏身边见过的,姓史。
“原来是史妈妈,别这么多礼,快扶起来!”邱晨笑着招呼。让人扶起两个婆子,又笑着问,“你怎么来了京城?是你们太太回了京?”
史氏曲曲膝笑着道:“回夫人话,奴婢正是跟我们太太小姐回来的。我们太太是昨儿晚间到的京里,一时匆忙,今儿又进宫参加重午朝会,不能过来见夫人,又想念的不行,只能打发了奴婢过来给夫人请个安。等过了重午,我们太太再带小姐过来拜望夫人!”
这话说的极是客气,多处用了敬辞……邱晨暗暗叹息着,脸上笑容欢快道:“你们太太小姐几年回来一趟,又有宫里的朝会,难免要忙上几日,你回去跟你们太太小姐回话,就说我念着她们,可也不用着急,我们两家的情分不比别人,没必要那么生疏,让她们尽管先忙完别处,再抽出功夫来,过来好好地玩上一日,我们叙叙体己话儿才好!”
史氏满脸笑地连连点头道:“正是这话儿,我们太太也是如此说呢。”
邱晨又跟另一位姓木的婆子寒暄,知道这位是吴氏留在京里的心腹婆子,也应酬寒暄了几句,给两个婆子一人一个银丝荷包打赏,又拿上两份端午节礼,还给两个婆子一人一提粽子,这才将二人打发了。
之前她还仅仅是猜测,见过两个婆子之后,邱晨已经基本可以确定了,
坐在花厅里默然了半晌,邱晨才转回了自己屋里。让两个婆子这一闹,倒是没了倦意,邱晨干脆带了陈氏和玉凤、含光去了后园子。
天天在屋里睡得腻歪,陈氏倒是赞成邱晨去园子里散散心,只是怕走路多了不利胎儿,用了小亮轿,抬着邱晨一路去了后园。
之前邱晨提议修建的观景走廊还没来得及动工,邱晨这一怀孕,就有了忌讳,不宜动土了。只是园子里几处景色好的院落都已经重新整理布置过了。邱晨没去那些院落,径直上了东墙根儿的观景阁。
这处楼阁贴着院墙而建,登高而望,向里是靖北侯府后花园的流水叠石,雕梁画栋,另一侧看出去,就是波光潋滟的十刹海,杨柳依依,画舫来往,虽置身在靖北侯府内,却能够同时看到墙内墙外截然不同,又一水相连的不同风景。
登上阁楼,邱晨就命人将四处的窗户全部打开,只落下淡青色的纱帘,随着微风轻轻拂动,隔绝了墙外游人的视线,却不妨碍坐在楼阁中的人赏景观光。
陈氏带着小丫头已经在外侧临窗处放了一张凉榻,榻上置了榻几,放了大小几个靠枕,可以坐着、歪着,随意随兴。
邱晨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子景致,靖北侯府外的十刹海,水面宽阔,两侧都是高墙大院,隐约露出飞檐一角,气势傲然。
或许是受了这些深宅大院气势的影响,这片湖面上虽有大小游船来往,却没有过多的嘈杂喧闹,也没有行商小贩、歌伎舞姬的丝竹靡靡之音,一眼望过去,湖水如碧,垂柳依依,衬着湖面上的舟舫、岸边的庭园,相应相谐,如在画中。
看了一会子,邱晨也有些倦怠了,就脱鞋上榻,靠着大迎枕,遥遥地看着窗外景色。一边心里感叹,若是在现代,有这么一处如诗如画的去所,邀三两好友,置几碟精致小菜,把盏对饮,恣意畅谈,该是何等快事!
只可惜,现在这种地方不说没有,有也不是她们这个层次消费的起的。
如今,她就在自己家里,可以随性而为,想怎样就怎样,还有一大群人伺候左右,她却没了把酒对饮、恣意畅谈的自由,更可惜是,她没了可以那般随性恣意对待的朋友!
端起茶盏,茶都淡的几乎没有颜色。邱晨喝了一口,随手撂下,招呼陈氏道:“你们也别站着了,坐下陪我说说话儿!”
陈氏笑笑,也不推辞,就在邱晨对面斜欠着身子坐了,玉凤和含光则搬了鼓凳坐在榻下。
“这个时候,若是在家里,去后园子里摘一筐柿子,摸俩西瓜,大家伙儿围拢着一起,边吃边说话……”邱晨笑着开口。
玉凤虽然沉稳,但毕竟只有十五六岁,第一次离开父母,难免想念,也想念刘家岙那个让她欢欣喜乐的大宅子,不由地就跟着附和道:“不仅如此,地里的麦子熟了,树上的杏子也黄了,刚摘下来酸的咬不住,放在草囤子里捂上一夜,就变得又软又甜,好吃的不得了!”
含光在刘家岙住的时间最短,并没有经历过这些,倒是陈氏,上京之前也跟了邱晨近两年的时间,听她们主仆说的热闹,不由也跟着笑:“新麦下来了,磨出来的面粉都带着一股清甜味儿。”
这话一出,邱晨首先笑了起来,玉凤和陈氏也察觉到主仆三人说的都是吃食,而且一个个都是一脸馋相儿,不由都失笑起来。
笑了一回,邱晨招呼着几个人吃点心水果,一边道:“这个时候,村里人正忙着呢吧……俊文他们来的时候说,今年安阳府风调雨顺,是个好年景呢。只希望,麦收这几日天公作美,让大家伙儿顺顺利利地把麦子收下来……”
玉凤在旁边剥了两只荸荠,放在邱晨的盘子里,笑道:“夫人放心吧,会顺顺妥妥的。”
陈氏也笑:“今年咱们庄子里想必也是大丰收,过些日子,新麦就能运过来了。”
邱晨笑着道:“咱们庄子上种的麦子不多,今年的辣椒和柿子想来还不愁卖。若是等秋上也能如此顺妥,等马铃薯和玉米收了,就能够推开了种植了……”
说起玉米和马铃薯两种新作物来,几个人都来了精神。
玉凤就道:“夫人还说等玉米种的多了,能够拿来酿酒。二舅爷可就等着那一天了!”
杨树猛对酿酒颇为感兴趣,只不过当初碍于种种原因,特别是粮食有限,邱晨将蒸酒的方子献上了,也没再自己酿过酒。若是玉米能够大面积推广,粮食产量自然就能大幅度提升起来,百姓们解决了温饱问题不说,想收余粮酿酒也就不成问题了。
届时,就自家几个大庄子收的玉米,也差不多够杨树猛开个酒坊了。再加上独家的蒸酒工艺,一定能够兴旺!
正说说笑笑的,又有小丫头从前头过来通报,说是大门上有一个姓刘庄户男子求见。
邱晨一时想不起是哪个来,给玉凤示意了一下,让她先去大门上看看。
姓刘,极可能是刘家岙的人。只不过,刘家岙的人极少出门,哪怕是如今日子好过了,最多也就去到安平县城,怎么也不可能来到京城。更何况,小丫头说的是一个人……
陈氏看着邱晨皱着眉头,就笑着宽慰:“若是认识的,玉凤那丫头必是认识的。夫人且宽心,玉凤片刻也就回来了。”
邱晨只是疑惑来人是谁,并没有太在意,听陈氏这么说,也丢开手,转而说起京城各个节日的风俗来。
这些之前陈氏也没想到,听邱晨询问,她才想起,这些在她们看来再平常不过的风俗习惯,对于初到京城的夫人来说,就完全不了解了。仅仅自家当然没什么,但若是因为不了解风俗习惯而耽误了人情往来,或者出去应酬往来是犯了忌讳得罪了人,就太冤枉了。于是,也开始仔仔细细地跟邱晨介绍起来:“既是端午,咱们就从端午说起。端午,老京城人都爱叫重午,又叫女儿节……”
正说着,玉凤脚步匆匆地转了回来,一上阁楼就笑着对邱晨禀报:“夫人,是泉哥儿呢。因为收麦,作坊里歇了十天功。他就进城来看望夫人。”
“泉哥儿?”邱晨既意外,又欢喜,连忙起身吩咐道:“打发人去请进来……嗯,玉凤,还是你再跑一趟吧,让他去前院花厅里坐坐,我这就过去!”
“是!”玉凤答应着拿了鞋子,蹲下去给邱晨穿了,这才转身匆匆去传话了。
“没想到泉哥儿来……真不知他是怎么找来的……”邱晨一边往阁楼下走,一边跟陈氏说着。
陈氏点点头,也在心里琢磨。邱晨嫁入京城的事儿刘家岙的人都知道,但并没有宣扬秦铮的身份,是以,刘家岙的人说起来,只知道邱晨嫁给京城里的官宦人家,却不知道嫁的是名满天下的靖北侯。
更何况,邱晨搬进靖北侯府也没有宣扬,京里的人都没几个人知道,泉哥儿远在京郊的作坊里,又是怎么知道的?
心里一边想着事儿,邱晨由陈氏和含光陪着,下了观景楼,乘了小亮轿一路往前院去了。
出了花园子,出了二门,邱晨一路到了前院花厅。
从小亮轿上下来,踏上花厅门口的台阶,邱晨就看到泉哥儿穿着一身八成新的靛青衣裤,正拘束地坐在下手的椅子上。
自从泉哥儿来了京城作坊,邱晨已经一年多没见他了,如今一见,难怪通报的丫头说是男子,这孩子比在家时高了些,也壮实了些,脸上的青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历练过后的沉稳和练达。当然,这孩子下巴上簇青的胡茬,也让他看起来成熟了许多。
一脚踏进门来,邱晨脸上满是笑容,叫道:“泉哥儿!”
“啊?嫂子!”泉哥儿听到叫声回头见识邱晨,下意识地叫了一声,随即才想起今非昔比,对方可是一品侯爷夫人了,不是他能够随便攀亲沾故的。连忙躬身道,“不……草,草民刘新泉见过夫人!”
邱晨怔了一下,随即苦笑着摇头,道:“你这是做什么……罢了罢了,你跟我还客套什么,快坐,坐!”
“是!”泉哥儿答应着,在下手坐了。垂着头,目光却拘谨地扫着厅里伺候的一干丫头婆子。
邱晨挥挥手,笑着吩咐道:“让陈嬷嬷和玉凤含光在这里伺候,其他人都下去吧!”
丫头婆子曲膝应着,脚步轻盈行止有度地退了出去。
邱晨这才转回头来,跟泉哥儿笑道:“行了,这会儿屋里没了外人,你也不用拘束了……”
泉哥儿抬头朝邱晨嘿嘿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来:“夫人还是那般宽厚……”
邱晨笑着摇头:“从刘家岙到了京城,我还是我,该宽厚的时候宽厚,若是犯了错,我可也是最不讲情面的!”
泉子摸摸头嘿嘿笑着,邱晨示意他喝茶,一边问道:“作坊里放了假?”
泉哥儿点点头:“是,放了十天麦假。回家来不及,我就想着来看望看望夫人。当初听说过侯爷姓秦,还是前些日子,听作坊里传,说是靖北侯秦侯爷娶了一个小……咳咳,那啥,我才猜到是夫人……”
一听这话,邱晨终于弄明白了,泉哥儿从哪里知道的消息。
既然知道秦铮姓秦,又听说靖北侯秦侯爷娶了个带一双儿女的小寡妇,两相结合,猜到传说中的小寡妇就是她也就不难了。
“看来你的脑子更好使了!”邱晨笑笑,将这个话题揭开,转而询问起泉哥儿作坊之事来,“作坊里情形如何?产量和质量可能保证?”
第三百八十四章 还是我
提起工作来,泉哥儿的拘谨淡了些,神色却肃正起来,有板有眼地回答了邱晨的问话,“……从过完年,咱们作坊里的产量就一提再提,又加了一批工人,作坊里的工人分成三拨,一拨一拨地轮换上工,一刻不停地赶工,生产出来的东西却仍旧不够卖的……”
邱晨点点头,又问:“去年也放麦假,秋假么?”
泉哥儿道:“去年放了五天麦假,秋假没放。今年这么忙,我们也没想到会放十天的麦假……”
除了刘家岙的作坊是邱晨全权管理外,其他的作坊都是邱晨出制造师傅,掌控产品质量,其他的管理协调事宜,她都没怎么参与。正如泉哥儿所说,客商要货要的紧,一再增招员工,一再地提高工人们的劳动效率,却仍旧没办法满足客商的提货要求……为什么,一放就是十天的麦假呢?
邱晨微笑着,让着泉哥儿喝水,自己也抿了口茶,这才笑着缓缓开口道:“过年你也没回家,说起来,你已经两年没回家过年了吧?”
泉哥儿意外地怔了怔,随即笑着点头道:“可不是。两年了……”
微微一顿,泉哥儿感叹道:“来前,总觉得自己读书识字能写会算的,挺能耐了。真到了这里,才知道自己是坐井观天,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别说我不过是读了三五年书,就是读了十几二十几年的人也大有人在……更别说那些人情往来的本事了,那是读书也学不来的。”
邱晨眉头微微一跳,嘴角一展,笑容深了一分,温和道:“你这个年纪,一天天长大,一天天视野开阔见识也多起来,能看到别人的长处,才能长进……能看到自己的不足就好,怕就是怕那些夜郎自大之人,那才是不知天高地厚!”
泉哥儿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挠挠头道:“夫人还是……嘿嘿,还是那样。之前总觉得夫人爱教训人,到了这里,才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多得夫人教导几回……”
邱晨笑笑,“制皂上可有什么问题?”
泉哥儿神色一肃,道:“那倒没有。当初夫人教的实在,小子也没敢偷懒,学得还算扎实。后来的几次配方调整,也都没有什么问题……”
“那就好。”邱晨笑着点点头,看着泉哥儿笑道,“年前就听说有几家看好你,想把闺女嫁给你,怎么样?如今可定下了?有没有看婚期?”
一听邱晨这个问题,泉哥儿终究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道:“没有……还没有定下!”
看着泉哥儿青涩的害羞模样,邱晨忍不住笑起来:“呵呵,你这孩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婚姻嫁娶乃人生大事,有什么好害羞的。再说了,你离家这么远,婚事上家里也帮不上忙,你自己再害羞来害羞去的,小心好姑娘都被人挑走了,娶不上媳妇儿了!”
“嘿嘿,嘿嘿……”被邱晨这么一笑话,泉哥儿反而不那么害羞了,嘿嘿地笑着听邱晨说完,才道,“不是我害羞,是那几家人跟咱不是一条道上的……”
说着,抬眼定定地看着邱晨,已没了半点儿玩笑的表情。
邱晨见他如此,也不再玩笑,只温和道:“怎么回事?我说过,我还是我。你也不要生分,还跟以前一样,有什么话尽管说!”
“是!”泉哥儿答应一声,敛了敛神色,肃正道,“夫人您是知道的,京城的作坊咱们只管着配料,就我一个人在。大管事是云家的,账房和二管事分别是廖家和唐公子的人。”
邱晨点了点头。
当初建这个作坊的时候就是这般安排的。她只负责原料调配和重要的几个技术关键,其他的进料生产销售诸般环节皆不理会,比之安阳府的作坊参与的更少。为了保证合作各方的利益,更为了合作关系的稳定和谐,合作的四方都派了人员,分管不同的部分。之前一直也算协作的不错,产销都做的很好,这从收益的不断递增上也能看出来。
泉哥儿继续道:“我初来之时,什么事都不懂,只管着配料和制皂,其他的也无心理会。后来渐渐熟悉了,有不断上新,也没有太多精力去理会其他,那几个人对我也都特别好,我最初还以为是看着我年纪小,又踏实肯干才如此,还因此欢喜过。没想到,后来有一次,廖家的账房请我吃饭,一个劲儿地劝我喝酒……还影影绰绰地问我些制皂的事情,我就防备起来,后来装桩后,他还不死心,追着我问,我都装醉混过去了。从那以后,我小心起来,廖家这个账房又试探了几次,都被我混过去了……另外那些人,说什么看好我的本事的,也有要将闺女嫁给我的,细细追究下来,不外是为了咱们的制皂方子……我们一家蒙受夫人的带契才有了今日,我决不能做那种昧良心的事儿。可,可是……夫人,我,我受苦受累不怕,我就怕哪天一不小心泄露了咱们的方子出去……”
说着说着,情绪渐渐激动起来,一个大小伙子竟是红了眼睛。
邱晨看他如此,也不由唏嘘。
泉哥儿虽然伶俐聪敏,但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又是在刘家岙那种单纯朴实的环境中长大,一下子来到京城,一个人面对那么多事情,别说依靠,连个可以说话商量的人也没有……真是难为他了!也难怪,在知道邱晨嫁入京城,并不知道详细确实的情况,仅凭着传言的猜测,就找上门来了。
感叹了一回,邱晨笑着宽慰道:“这事,当初是我考虑不周,没有想到人心难测,让你一个人过来,是难为你了。你能做到今日这样,已经很是难得……”
这样的话已经算是很盛的赞许了,泉哥儿连忙起身拱手,连道不敢当。
邱晨摆摆手,笑着道:“你做的很好,我说的不过是实话,没什么不敢当的。”
“……嗯,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你且安心回去,我过几日就会安排……安排人过去协助与你,也会协调其他诸方关系……”说到这里,邱晨一顿,吩咐陈氏道,“叫喜良来!”
喜良是福儿的小厮,十四岁,容貌憨厚,五官平实,但很并不憨,应变能力强,另外还有一个优点,就是记忆力特别强,传话办事最是合适不过了。
陈氏出门吩咐小丫头去唤喜良,邱晨跟泉哥儿道:“我找个小厮跟你认识认识,以后就打发他常去作坊里走几趟,有什么事你可以找他,或者传话或者送信……等我理顺了作坊里的事情,到时候再做其他安排吧!”
泉哥儿见了邱晨,虽说邱晨衣着装扮比在刘家岙时华丽了许多,气势也颇有不同,但待他依旧态度温和,语言亲切,让他颇有找到了依靠的感觉,将心里的事儿说了,也觉得轻快放松起来,听邱晨这么说,连忙道:“夫人放心,小子回去后仍旧会好好做活儿,不会耽误了事儿!”
邱晨笑了,点了点泉哥儿道:“人家惦记你的本事,你也能学着别人的本事啊。那些人事排布、应酬往来、以及账目统算诸般,你学一点是一点,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呢!”
泉哥儿愣了愣,从心里爆出一团欢喜来,勉强按捺住心头的兴奋,连连答应着。
邱晨但笑不语。
泉哥儿兴奋了一阵,略略平复了,又思忖了一回,道:“夫人,虽说几家的人都有各自的心思,但也不是都那么不要脸地算计。唐公子派去的二管事虽说性子傲了些,说话不好听,但并不使那些下三滥的手段。云家的大管事也还好,试探过我一两回,并没有强迫或者使什么下作手段。”
邱晨点了点头。等陈氏将喜良带到,邱晨也没吩咐喜良什么,只是让喜良带着泉哥儿下去用饭招待。她也问过了泉哥儿作坊里的假期安排,知道还有八天假期,泉哥儿可以不必回去,邱晨就让喜良这几日带着泉哥儿在城里转悠转悠。
“……你且安心住上几日,我理会完了,就让人将你送回去。”邱晨最后宽慰着泉哥儿,让他将心底最后的一丝疑虑消了去,神情轻松地跟着喜良下去了。
他在刘家岙的时候就见过喜良,虽说不太熟悉,但能在放眼满是陌生面孔的京城看到家乡的旧识,还是让他感到放松和亲近。加之二人年纪相仿,也能说得上话来,自然相处起来比其他人更容易。
杨璟庸打发了去的人,想必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混出来的人精儿,或许是对制皂方子不屑一顾,也或者是得了杨璟庸的吩咐没有动手……不过,若是动起了手段,别说泉哥儿根本不会察觉,就是云家大管事,只怕也会不知不觉地中招吧!
至于廖家那个账房所做之事,在邱晨看来还不仅仅是下作,而是手段太浅,或者说人太蠢,居然被一个刚离开家门的小孩子给看破了……
而之所以廖家的人如此不顾所以的下手,邱晨并不以为会跟廖文清有关。廖家虽然只是说商贾之家,但内部矛盾却从来不少。也正是因为商贾之家最重利,这才会这般亟不可待。
至于云家,因为是官宦之家,更看重的反而不是商贾之事,在那些人眼中,走仕途的云家大公子才被寄予厚望,而二公子行商谋利,在那些人眼中无异于自甘堕落,又有谁真的在乎云济琛参股的一个小小的作坊!
泉哥儿跟着喜良下去了,邱晨也起身回了正院。
心里琢磨着泉哥儿所说的种种,不多时就大致有了个着手的方向,随即就让陈氏将秦礼带来,细细地吩咐了一番,秦礼应声而去。
这件事并不复杂,对于如今的邱晨来说,撇开廖家也不会有任何不利影响。当然了,有廖文清在,她还希望保持着与廖家的合作……如此一来,难免就要费些心思了。
安排好这些事,都已经午时末刻了,陈氏过来提醒道:“夫人,时候不早了,您身子要紧,您还是先吃午饭休息会子吧!”
邱晨看看案几上的座钟,竟然十二点半多了,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肚子饿了,连忙笑着吩咐道:“那就摆饭吧!……嬷嬷,你们也受我带累着耽搁了吃饭,也不必去厨房了,吩咐一并取来,陪着我一起吃吧,人多了,吃着也香甜些!”
陈氏也不推辞,笑着应了,回首吩咐丫头们给夫人摆饭,也一并吩咐丫头们将自己和两个大丫头的份例饭菜拿上来,跟夫人一起用饭。
等饭菜端上来,邱晨这边的饭菜皆为清淡菜品,即使有鸡豆花,看起来也清淡的很,根本看不出油腻。相对的,今儿陈氏和两个大丫头的饭菜却有一个红烧肉,酱红色的肉块,陪着浓香稠厚的汤汁,让人垂涎。
邱晨看看桌子上的饭菜,禁不住笑道:“这一看,我这边倒像是吃苦受罪的了!”
玉凤笑道:“夫人又说笑了!”
邱晨一笑,要了一块红烧肉,咬了一小口,直觉浓香满口,软糯酥烂,看着腻腻的东西吃下去,居然没有反胃,就把一块红烧肉吃了。
“夫人能吃肉了?要不要再来一块?”玉凤欢喜地询问。
邱晨摆摆手:“一块就够了!”
平日她就不怎么能吃这种厚腻之物,更何况,怀孕增加营养,却不是越补越好,补过了,孩子过大,生产的时候就会无形中增加危险系数。只要孩子发育不耽误,稍微小一些才好生养。
还好,她虽然对怀孕生子没有经验,大概的胎儿发育还是知道的。几个月应该补种什么营养,她大致也还记得。这个时代没有经过加工提纯的东西给她吃,她就想办法多吃一些富含的天然食物。最大的好处就是纯天然无污染,孩子一样能够健康发育和成长。
吃罢饭,丫头们将残羹剩饭收拾了下去,陈氏伺候着邱晨漱了口,陈氏道:“宫中赐宴差不多要到申初时分,还有一个时辰呢,夫人稍稍歇会儿吧!”
邱晨答应着,起身去净房洗了手脸,回来将头上的钗簪除去,散了头发,又除去身上的褙子,上床歇下。
一上午没能歇息,躺下后,不过几息功夫,邱晨就已经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酣沉,再睁眼,就看到房中日影西斜,看时间已是下午三点一刻。她这一觉睡了整整两个小时。
听着屋里安然静谧,能够清晰地听到窗台座钟的嘀嗒声,邱晨就知道,定是孩子们还没回来,略略躺了片刻,觉得脑子清晰起来,这才缓缓坐起身来。
胸口的烦恶仍在,却没了呕吐的感觉,倒是像吃了什么不好消化的东西,胃里塞得有些发胀。
唉,要是平日觉得不消化,大可以吃上一丸山楂丸或者和胃消食丸,可这会儿却不敢碰那些东西,山楂吃多了也有滑胎之忧……下意识地摸摸仍旧平坦如昔的小腹,邱晨叹了口气。
没怀过孕的人,是完全无法想象怀孕生子的辛苦的。难怪有一句话:不养儿不知父母恩!果真如此!
听到她起床的动静,玉凤挑起床帐子看进来,见邱晨已经坐起来,连忙将床帐子挂起,蹲下来替邱晨穿了鞋子,含光朝外头吩咐了一声,也跟蒸雪上来伺候着。
洗漱了,蒸雪给邱晨绾了头发,外头的小丫头快步跑进来通报:“夫人,侯爷打发人来,宫里的赐宴已经散了,侯爷带着两位小主子这就回来,让夫人准备准备。”
之前,邱晨已经跟秦铮商议好了,只要她的身体允许,端午还是要回梁国公府一趟的。
邱晨已经梳好了头,衣服也备了一件鹅黄色实地纱榴绽百子连袖褙子,出门前穿上就好了。这会儿还有空闲,邱晨就吩咐备了笔墨,斟酌着给廖文清写了一封信。
廖家的事情,想也能知道大致的原因。事关人家家里的阴私,还是有廖文清自己出面处置更妥当。
提笔而就,搁了笔,邱晨展开信笺看了一遍,确定表达无误,这才交给玉凤折好放进信封中。
“不要用火漆了!”邱晨淡淡地吩咐。
她跟廖文清差一点儿做了夫妻,虽然秦铮从来没提过,但一定知道这件事。虽说,如今她跟廖文清二人都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但还是要考虑秦铮的感受。索性把信件敞着口,大大方方地交给他安排人送达,坦然、信任,不是天生的,也不是不可磨灭的,需要彼此互相维护和经营。
信写完了,邱晨重新坐到妆台前,取了两支红宝碧玉虫草簪,还有那只蜜蜡芙蓉簪,让蒸雪帮她攒在发间,又戴了两只指甲盖儿大小的艾虎,这才起身,由着丫头伺候着穿了备好的鹅黄实地纱褙子。
“夫人,您穿黄色也好看!”玉凤在旁边夸赞着。
蒸雪也跟着附和,又建议道,“夫人头上的蜜蜡芙蓉跟衣裳很搭,若是再添一两件翠玉的首饰会更好看!”
邱晨走到穿衣镜前看了看,发间的蜜蜡芙蓉簪,颜色鲜黄莹润,两支虫草簪嵌了红宝和翠玉,虽然精致,却稍显小了些……衬着鹅黄的长褙子,却是有些单调。
点了点头,三个丫头就如得了什么喜信儿一样,一起跑去妆奁中寻找,片刻就托了七八件各色的翠玉发簪回来,什么人物故事、什么山水亭阁、什么花卉虫鸟……邱晨看得惊讶又好笑,伸手扒拉了一下,挑出一支赤金翠叶步摇来,交给蒸雪:“就攒这一支好了!”
这支翠叶步摇是通体透碧的翡翠雕琢成主簪,其上用赤金累丝而成纤细的树枝叶柄,桠杈斜逸横出,缀着片片豆粒儿大小的翠玉叶片,一片片同样翠绿欲滴,浓的净透鼻澈,透光看都没有半点儿杂质瑕疵。而且,这件翠玉步摇的赤金枝桠工艺精湛,一片片绿翠叶子仿佛活的一样,随着人行走动作,就会微微地摇动,如清风拂动,鲜活灵动……邱晨初见时简直就注意上了,这在后世可是难得一见的天价帝王绿翡翠,还是最好的玻璃种……这个时代,翡翠才刚刚进入人们的视野,价格并不高,连传统碧玉的一成都不到。
刚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邱晨甚至有些意动,要不要专门派人去云南那边贩运些高档翡翠回来,就是自己不用,搁上几百年,也是一笔巨额财产……后来,邱晨冷静下来,又难免失笑。
这个时代的物件儿,存点儿什么东西,几百年后不是身价不菲?又何必拘泥于翡翠一种?唉,现代全民收藏热,她之前还没觉得,如今看来,也不可免俗地受了影响了。
戴好这一支翡翠步摇,斜逸的枝桠翠绿的叶子,趁着鲜黄莹润的芙蓉,恰是相得益彰,相映成趣,邱晨看了一眼,觉得还行,趣味生动还不显繁琐,这才满意地转身。
“夫人,您这步摇真好看,要是配上坠子和镯子就更好看了!”丫头们还在旁边游说着。邱晨却摇头拒绝了。
若是可以,她宁愿一件儿首饰不戴。更何况,这件翠叶步摇也是单件,并没有配套的其他首饰,碧绿的步摇搭配上白玉黄玉的物件儿,反而杂乱无章了。
收拾好了自己,邱晨又让丫头们将秦铮和孩子们要穿的衣裳拿出来看了,秦铮是一件竹青色的锦绣长袍,孩子们则跟大人一样,阿福是跟秦铮同色同款的竹青袍子,阿满则是鹅黄色的实地纱无袖褙子,只不过绣的不是榴绽百子,而是大朵大朵的海棠花,更加生动活泼。
这边筹备好了,外头也紧跟着就传来了啪嗒啪嗒的奔跑声。邱晨笑着起身迎了出去,能这般奔跑的没有旁人,也就阿满那个活跃的过分的小丫头了。
抱住跑进来的阿满,给小家伙擦了擦鬓角的汗珠儿,就听小丫头叽叽喳喳地说起了所见所闻,阿福也紧跟其后走了进来,邱晨搂过来亲了亲,倒了水给两个孩子喝了,一边儿让丫头们带着两个孩子去喝水,一边儿听着阿满主讲阿福补充的种种见闻趣事,从童言稚语中,邱晨也可以大概将宫中的节庆活动勾勒个大概,确实是热闹非常喜庆非常的。
秦铮紧跟在后边进来,邱晨接过他脱下的朝服,递给丫头们收好,看着秦铮喝了杯茶,坐下说了会儿话,孩子们已经清洗好了,又跑过来跟邱晨说了一回,吃了几块小点心,秦铮自去洗漱了回来,换了备好的竹青长袍,一家人再次出门,乘了车往梁国公府而去。
这一回,秦铮没有骑马,两个孩子正在兴头上,都不肯坐在车厢里,邱晨就将二小交给随车的秦义秦礼几个带着,只有她跟秦铮坐在车中。
秦铮伸手揽住邱晨,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低声询问:“今儿感觉可好?”
“好多了,午饭吃的也香甜!”邱晨抬头笑笑,说了句让秦铮宽心的话,这才话题一转道,“今儿上午,安阳知府太太吴氏打发了人过来,说是带着女儿回了京城……她家大小姐今年十五了,之前就请了宫里的教养嬷嬷在家里……”
邱晨的话没有再说下去,秦铮就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嗯,立国之初,太祖曾下诏令,后妃遴选不拘出身。但经过两代之后,民女虽然仍旧能够遴选入宫,毕竟学识才艺礼仪上要差许多,哪怕是绝色,也多没什么品阶,大多数则是被充为使女宫娥。先帝时,宫中一名出身低微的蓉嫔颜色姝丽,深得圣宠,难免骄纵起来,拈酸吃醋,争风使兴,后来竟将一个得了圣眷的贵人活活打死……那个容嫔被白绫赐死,朝臣趁机上谏,希望皇上取消民女采选,专以官宦女子充盈六宫。先帝允准。到了当今,又下旨,每五年甄选一次,并不强制,年满十四岁,未满十八岁,未有婚约,父兄在六品以上者,皆可应选。”
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当然,宫中使女还是会由民间选出,只不过人数不多,三年一选,每次不过二三百人。”
邱晨听得管家女子要进宫遴选,心里就是咯噔一声,立刻想到了满儿会不会也受到影响……还好,还好,当今皇帝还不算太混蛋,只限制了参加遴选的条件,却并不强制,还算有些廉耻。不像某朝皇帝那样,但凡满十三岁的官员女儿统统要先供皇家挑选之后,才能再行婚配……那个什么选秀政策简直中马到了令人发指!太恶心了!
邱晨沉默着,秦铮紧了紧揽着她的手臂,低声道:“唐家乃雍王外家,却一直未曾涉足朝堂高层……这一次,想必也是为了再加一层亲近之意。”
这话……想来唐家跟雍王已经有了默契了。
默然了片刻,邱晨开口道:“前些日子,穆伯调查了许多姑表姨表结亲的例子,相对于没有亲缘关系的人,近亲结婚所生的孩子,智力低下和其他畸形残障比例要高出许多……”
秦铮眉头高高挑起,看着邱晨又缓缓落了下去:“我回去跟穆伯聊聊……不过,你不用担心,唐氏不会嫁给雍王。”
这一回换成了邱晨瞠目,半晌方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她多操心了。摇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邱晨依着秦铮的肩头闭目养神,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