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没出息
第二百六十五章躲着
邱晨擦着手,脑子冷静下来,又有些迷茫,男女之间拉拉手,甚至拥抱一下又怎样?在现代跟那一班师兄师弟、同事同学们不是经常拍拍肩膀?他们的研究获得成功时,整个实验室不分男女都相拥欢庆……在出席一些场合时,也曾挽着同事师兄弟的胳膊……又怎样?怎么的今儿一个男人这么点儿不上档次的小动作,就让她反应如此激烈?
难道真是在这个礼教严苛的时代待得久了,也被同化了?被摸下手就是被调戏,就是失了贞洁,比天塌了都严重?
嘁,真是越活越没出息了!
暗暗反省一回,鄙视了自己一顿,邱晨那一丝慌乱被她强力压制下去。再抬起头来,她的脸上余晕未消,但神色已经淡定下来,眼神也平静下来,甚至嘴角都重新挂了一丝微笑。
将手中的帕子往炕桌上一放,邱晨微笑着,平视着对面的男人,淡淡开口:“侯爷如今的伤势已经大好了,侯爷身高责重,想必有好多要紧事务等待侯爷前去处置……不知侯爷何时归去,我也好安排替侯爷送行!”
秦铮眉梢高高挑起,又缓缓落下,终于撑不住轻笑出声:“本侯外伤虽然合口,内伤却未治愈……而且,本侯已经上书当今,就在这里疗伤痊愈再回京城……你的送行宴少不得要等一等了,等本侯伤势痊愈,再来领受了。”
邱晨瞪着一下子惫懒起来的秦铮,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儿岔了气儿。她这会儿恨不能时光倒流,直接下驱逐令才好,怎么会跟这人绕弯子……好了,把自己绕进去了。
她也是被彼人的盛名给忽悠了,世人只说原来的靖北大将军,如今的靖北侯战功赫赫,威名远播,英勇无敌……她怎么就忘了,有勇无谋的人怎么可能取得那么大的功绩?而所谓谋略,在很大程度上是跟面厚心黑划等号的!
垂着眼自己顺了半天气儿,邱晨也没了心思继续说话,就要起身告辞。秦铮却在这时开口道:“下午已经跟丁先生说过了,后天天气应该晴好,届时咱们带孩子们去狩猎吧!上山要备的物品还要劳烦你了。”
邱晨这会儿听到狩猎的消息也没了多少欢喜,只是公事公办地答应着,“侯爷客气了!”起身告辞离开。
只是,她刚转了身,还未等迈步,就听秦铮在她身后叹了口气,柔声道:“刚刚是我唐突了……只不过,我并非无礼轻薄……嗯,我对你仰慕已久,情之所至呀……我,请托官媒前来提亲可好?”
背对着秦铮的邱晨仿佛被施了定射,一下子僵立在当场。就连呼吸和心跳,似乎也一刹那停滞了一般。
似乎过了许久,邱晨才缓过神来,深深地吸了口气,僵着脖子转回身来,目光前所未有地平静,看着秦铮道:“侯爷丰姿出众,功勋卓著,年纪轻轻就立下了不世之功,相比起海棠村妇就是那云彩眼里的人物儿……”
说到这里,邱晨僵硬的脸色已经和缓下来,神色也平静下来,嘴角舒展着一丝微笑,顿了顿,道:“海棠知道侯爷是一句玩笑,可海棠仍旧感谢侯爷的错爱。海棠自制鄙陋低微,不敢高攀。”
说完,邱晨郑重地屈了屈膝施了一礼,转身,毫不迟疑地走了出去。
这一次,秦铮没有再出声阻止,只是目光深沉地看着女子微微挺直着腰身离开……然后,撩起门帘,门帘落下,微微摇晃着渐渐平静下来,他才似是无奈似是苦恼地叹息一声。
他还是太心急……把她吓到了吧?
晚上,哄着阿福阿满睡着之后,邱晨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越反思越觉得自己反应的莫名其妙,秦铮固然从外表到内在都是个极好的男人,可这样高高在上的男人,她从来没想过,她也从没想过嫁如高门,她想要的只是平淡温馨的幸福,两个人相守相伴,相濡以沫……显然,这些跟秦铮光环璀璨的男人不搭嘎……
好了,剖解完自己的思想和内心,邱晨安心了,她并没有失去狼,之所以出现异常反应,估计真的是受这个时代的思想意识影响了。再来,她越来越拘泥于后院生活,每日处理些家庭杂物,琢磨点儿吃的穿的……已经太久没有正式的学习工作,让她……堕落了!
好了,找到了原因,问清了自己的内心,邱晨也就安心了,闭上眼睛,很快就香甜睡去,一夜好眠。至于某位大脑抽风所说的疯话,就被邱晨选择性遗忘了。
第二日,邱晨起身洗漱了,坐在状态前梳头的时候,吩咐玉凤道:“过会儿你去前院找秦义,要一份需准备物品的单子来,你就按照单子准备下,明儿要用!”
玉凤目光闪了闪,恭声应下。
洗梳好了,邱晨就去了西里间,向二老问候,在杨连成老爷子出去遛弯后,陪着刘氏在屋子里走动了一会儿,给屋子里的几盆花浇浇水,松松土,就当锻炼了。刘氏有咳喘的老毛病,最怕冷热变换和呛风,有时候迎着冷风呛一口,就可能引发咳喘,好几天缓不过来,是以,邱晨就想了办法,在三进正屋的大堂和各处放了些冬季长青的盆栽花卉,交给刘氏打理,怡情悦心,也能活动活动,舒缓舒缓筋骨。
母女俩伺候完了花卉,赵氏也过来了。因为赵氏的身子日渐沉重,刘氏也曾让她不要早晚问安,吃饭也在自己房间吃,赵氏却说大家一起热闹,愿意过来说说话,刘氏也就不勉强,只嘱咐她不用早起,睡好了养好了身体为重。
娘仨一起回了西里间,雨荷备了热水,给刘氏、邱晨洗了手,赵氏在旁边自然地接过雨荷手里的帕子递上来,伺候着刘氏擦干手,上了炕,赵氏这才跟着邱晨一起在炕沿上坐了。
不多时,满头大汗的孩子们和悠然的杨老爷子也转了回来,又一番热闹欢笑之后,各自洗漱了,孩子们换了干爽的衣裳,这才分坐了吃早饭。
早饭毕,孩子们去了学堂,杨树猛去了东跨院,邱晨笑着辞了刘氏,出了正屋径直往后院去了。
杨树猛和家良已经烧出了无色玻璃,只是,拉平工艺还不行,厚薄不均……她要的是显微镜用的玻璃,也就是光学玻璃,不但要透明无色、无气泡,最重要的就是厚薄的掌控一定要精细才行……
家良这几天就在琢磨这个……连杨树猛连着干了几天都厌了,家良倒是个韧性耐心极好的,仍旧每日不断地试验琢磨着。
到了这一步,其实邱晨根本做不了什么了,所以,她把玻璃烧出来之后就甩了手,都交给杨树猛和家良琢磨去了。今儿,她想给自己找些事做,又在屋里呆不住,静不下心,根本没法练字读书什么的,只好到了后院的窑房。
家良已经在点炉做烧玻璃的预备工作了。邱晨走进来,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邱晨搓了搓冰冷的手,随手去了身上的斗篷搭在门口的衣架子上,将长裙往上拎了一下,用腰间的丝绦系住,径直来到炉子跟前。
“夫人!”家良连忙停了手问候。
邱晨笑着摆摆手:“别这么多礼了……怎么样了?可有了进展?”
家良有些沮丧地拿出几块巴掌大的无色玻璃来,递给邱晨道:“还是不够平整,透光看人会走形……”
家良说着话的功夫,邱晨已经拿起一块玻璃举在眼前检验,透过玻璃看到的景物是有些走形,这样显然不能做光学玻璃……唉……邱晨叹了口气,家良脸上的沮丧也深了许多。
“嗳,这样的玻璃虽然还未达到我用的标准,可是能做窗玻璃啊!”邱晨一下子找到了个有意思的事,满脸喜色地看着家良问道,“这样的玻璃能做多大?”
家良有些跟不上,愣了愣才道:“没试过大的……”
邱晨笑着一挥手:“来,咱们今儿就试这个,看看做到这个程度究竟能做多大……”
毕竟,平板玻璃的制法还不成熟,邱晨跟家良试验了几次终于确定,能做出来的平板玻璃只有书本大小,再大就会不平整或者出现裂隙断纹了……
邱晨看着书本大小的平板玻璃,虽然有些遗憾,却也算是满意了。有了这么大的玻璃,窗子中间就能装上几块了,不但能够增加采光度,还能直接从屋内看向屋外……在这个时候,这已经是首屈一指,别无分号了。
心里盘算着,邱晨让家良继续烧制这种要求不高的平板玻璃,她自己则裹了斗篷,匆匆转回了前院。找来赵九吩咐他立刻去寻找手艺精致的木匠来,给窗棂格子做一下改造,做出安装玻璃的设置来,并嘱咐一定要木匠多带些腻子过来。
如此忙碌折腾了一天,傍晚时分,刘氏坐在窗前惊奇又欢喜地看着院子里,连连赞叹着:“嗳,咋能看得这么清楚呐……这简直跟没装东西一样嘛……嗳,这东西真好,不耽误看事儿,还一点儿风不透,亮堂暖和……真好!”
刘氏唠叨着,手伸上去抚摸着玻璃,似乎想用触觉确定是否真的有物体存在一样。邱晨看着暗暗失笑,虽说是无色玻璃,但还是有一点点发绿,根本做不到彻底的无色,哪里有刘老太太说的这样夸张……这其中固然有新鲜事物的惊奇,更多的只怕是对孩子一片孝心的嘉许和欣慰吧!
刘氏正看着呢,突然窗外凑上一张人脸来,一张皱纹密布胡须花白的脸庞。
刘氏给吓了一跳,然后嗔怪着朝窗外道:“你个老头子,咋一下子跑出来,吓我一跳!”
邱晨跟赵氏都撑不住偷偷笑起来,杨连成却板着脸,在窗外四下端详着,走的远一些看看,再走到旁边的角度看看,然后背着手走进屋,闷声闷气道:“这东西亮堂是亮堂,就是不深沉,这屋里的事儿,外头都看见啦,咋行!”
刘氏这一次真的不高兴了,瞅着杨连成老爷子就反驳道:“你个老头子,屋里能有啥事儿,还怕人看?我就觉得这样亮亮堂堂好,坐炕上就能看见外头,不比屋里黑漆马糊的好啊!”
杨连成老爷子被当着小辈的面顶撞了,脸上有些下不来,瞪着眼就要呵斥……邱晨一看好好儿的一件事马上就要引发两位老人之间的口角,连忙上前拉住杨老爷子道:“爹,这个不怕,咱们不是有窗帘子吗?白天就把帘子拉开,晚上把帘子一扯,外头不就看不见了!”
杨老爷子这会儿也仿佛想起玻璃窗的事儿,是女儿操持着给他们二老第一个装上的,一片孝心,不由地也有些不好意思,怒气自然也就散了,却仍旧绷着脸,勉强地点点头,丢下一句去找穆老头儿,背着手走了。
刘氏朝着杨老爷子的背影撇撇嘴,哼哼道:“个死老头子,挑三拨四的,还多毛病了!”
邱晨和赵氏忍着笑,邱晨上前道:“娘,我记得你会剪窗花来着,这眼瞅着要过年了,你这些日子就多琢磨几样窗花剪出来,到时候,咱们窗户上都贴的漂漂亮亮的,贴在玻璃上,不光屋里能看到,屋外也能看到,那才好看呢!”
赵氏也在旁边笑道:“真是啊,咱娘剪的窗花在四围村里都是有名的,最是活灵活现了。娘,你要是剪一朵牡丹花开贴上去,得多好看啊!”
刘氏瞅着窗户上的玻璃,点点头:“嗯,剪个抱鱼童子也好看。”
“嗯,嗯,还有娘剪的那个喜鹊登梅也好看……”赵氏在旁边很热情地赞同着,刘氏脸上也跟着欢喜起来。
这些话邱晨搭不上,多说了还怕露馅儿,就笑着道:“听着就心痒痒了,我这就找人,明儿去镇上给娘买红纸去……”
借着这个话,邱晨从西里间里退了出来。
装玻璃的活儿,第一个就是刘氏和杨老爷子的房间,第二个房间就是前院的西里间、西次间,明天才能改造二进院和邱晨房间的窗户。
邱晨让人去前院给赵兴传话,明儿买菜时顺带捎些红纸回来。爆竹也要早早预定下。今年林家除了服,又有了林旭中秀才,她受封诰的大喜事,过年就不用再悄无声息的了,也放放鞭炮,贴上窗花对联,喜喜庆庆地过个年。
刚刚吩咐完,孩子们欢呼着从外头跑进院里来。却并不进屋,而是直奔到刘氏的窗根下,满眼兴奋地看着窗户上的玻璃,指指点点比比划划地叹息着说笑着。
满儿小丫头人小,从外头看窗户不够高,蹦了几下太累,第一个跑进屋里来,直奔进刘氏的房间,踢了靴子爬上炕,在窗户里朝着外头的哥哥们挥着胖乎乎的小巴掌,做着鬼脸。
整个院子,因为孩子们的笑声说话声,一时热闹喧嚷起来。
吃过晚饭,邱晨隔着窗户看到外头的满天繁星,笑着跟孩子们宣布,明儿狩猎去。孩子们再一次欢呼雀跃起来。
杨树猛扯过叫的最大声的俊言,照着屁股上就是一巴掌,笑斥道:“要去狩猎也是明儿去,你小子这兴腾劲儿要夜里就上山还是咋!”
俊言揉着屁股躲开,嘿嘿笑着对二叔道:“二叔要在家去不了,二叔不乐意了!”
“去,你个臭小子,还挤兑起二叔来了!”杨树猛瞪着眼作势要再打,俊言一溜烟儿跳下炕,及了鞋子飞奔而去。
俊文俊书也起身,带着弟弟妹妹们告辞,去二进院读书写字去了。
孩子们要去狩猎,邱晨跟赵氏也闲不住,去给孩子们筹备上山要穿的衣裳、要吃的东西,还要带上些备用的衣物之类……
起身出屋,邱晨对杨树猛道:“明儿二哥去吧,我留在家里!”
杨树猛略略惊讶了一下,却并没有反对。在他心里,女子还是应该留在家里才是正理儿。很是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因为要上山,孩子们的晨练暂停一日。虽然如此,孩子们却一个比一个起得早,不到卯时中,不到卯时中,就一起到了后院。
孩子们平时穿长直缀、皮毛大衣,戴皮帽围巾手套。皮毛大衣是邱晨改造过的,更像现代的皮大衣,衣袖独立了出来,能让孩子们的双手解放出来自由活动,衣身严实保暖性能也比较好,又因为方便活动,大衣后片儿都开了叉儿,所以骑马也完全可以。
邱晨要做的就是给孩子们准备了鹿皮靴,里边都塞上厚厚的棉花,再备下备用的衣服手套。吃的准备了一些火烧、馒头,还有油炸的点心和糖块,这些东西携带方便,热量高,能够快速地为身体提供抵御严寒所需的热量。当然了,也备了上山用的锅灶碗筷调料等物,打猎应该会野餐……
这些东西林林总总地搬到外院,交给秦义和秦礼几个,邱晨牵着阿福阿满,低声嘱咐他们听话,别乱跑,跟好了大人,又郑重地托付给秦礼秦义。秦礼秦义看到邱晨穿着裙装出来就都有些惊讶,等她把孩子们托付给他们,就连秦义都惊讶的掩不住了。
秦礼干笑着,看了秦义一眼,连忙答应着:“夫人放心吧,我们必定会照顾好福儿满儿的。”
邱晨佯装看不出他们的异样,笑着开玩笑道:“可不能光看着福儿满儿,还有俊言俊章俊礼他们,也得给我看好了,我熬了汤底,等你们打回猎物来,咱们涮锅子吃!”
秦礼笑的灿烂起来,摸着头连声答应着:“夫人尽请放心!”
邱晨笑着谢过,转身去盯着孩子们上车去了。孩子们太小,一路来骑马怕受不了,仍旧备了车子一直到山下再换乘马匹。
秦铮一身黑色长袍裹着黑色的貂皮斗篷从屋里走出来。一眼看到裙装打扮的邱晨微微一怔,原本温和的神色就瞬间冷了下来。
邱晨送着阿福阿满俊礼三个小的上了车,俊言俊章扭着不乐意上车,被杨树猛一手拎着一个扔到了车上。杨树猛自己拿了鞭子,站在车辕旁,笑着对邱晨道:“妹妹,有我看着他们呢,放心吧,翻不出天去!”
邱晨失笑地点着头,往后退了几步,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一转身就看到秦铮已经来到了她身后,就站在她身后两步处,目光黑沉沉暗不见底地注视着她。
不知怎么的,邱晨有些心虚地垂了眼,垂到一半又醒过神,重新抬起来,脸上也扬起了一抹灿烂柔和的微笑来:“侯爷,劳烦你带孩子们去狩猎……嗯,孩子们小心,你也要小心,你的伤毕竟刚刚愈合不久。”
秦铮居高临下地凝视着邱晨,不知怎么的,就一下子高兴起来,脸上的冷色不见了,嘴角还扬起一抹极淡的微笑来,颌首道:“我记下了,你放心!”
说完,也不多做迟疑留恋,大步越过邱晨,接过护卫递上来的马鞭,认镫上马,端坐马背之上,侧身看着邱晨道:“安心等我……们回来就好!”
话音落,手中马缰一抖,双腿一夹马腹,大黑马发出一声唏律律欢叫,扬蹄奔了出去。
秦义秦孝赶紧打马追上去护卫,秦礼和秦勇则落后一些,护着杨树猛赶着的马车和俊文俊书成子几个,也紧紧地赶了上去。
第二百六十六章 成地主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成地主了
刘氏看着走出去的女儿,脸上的笑容散了些,心里也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个傻闺女,虽然笑着跟自己说话浇花,可那份心神不宁,怕是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唉!那样好的一个人,长相、品行、家世无一不好,闺女动心也实在正常……只是,那样的身世人才,别说攀不上,就是攀上了,往后能对闺女一心一意地好么?
杨树猛和家良已经烧出了无色玻璃,只是,拉平工艺还不行,厚薄不均……她要的是显微镜用的玻璃,也就是光学玻璃,不但要透明无色、无气泡,最重要的就是厚薄的掌控一定要精细才行……
家良这几天就在琢磨这个……连杨树猛连着干了几天都厌了,家良倒是个韧性耐心极好的,仍旧每日不断地试验琢磨着。
到了这一步,其实邱晨根本做不了什么了,所以,她把玻璃烧出来之后就甩了手,都交给杨树猛和家良琢磨去了。今儿,她想给自己找些事做,又在屋里呆不住,静不下心,根本没法练字读书什么的,只好到了后院的窑房。
家良已经在点炉做烧玻璃的预备工作了。邱晨走进来,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邱晨搓了搓冰冷的手,随手去了身上的斗篷搭在门口的衣架子上,将长裙往上拎了一下,用腰间的丝绦系住,径直来到炉子跟前。
“夫人!”家良连忙停了手问候。
邱晨笑着摆摆手:“别这么多礼了……怎么样了?可有了进展?”
家良有些沮丧地拿出几块巴掌大的无色玻璃来,递给邱晨道:“还是不够平整,透光看人会走形……”
家良说着话的功夫,邱晨已经拿起一块玻璃举在眼前检验,透过玻璃看到的景物是有些走形,这样显然不能做光学玻璃……唉……邱晨叹了口气,家良脸上的沮丧也深了许多。
“嗳,这样的玻璃虽然还未达到我用的标准,可是能做窗玻璃啊!”邱晨一下子找到了个有意思的事,满脸喜色地看着家良问道,“这样的玻璃能做多大?”
家良有些跟不上,愣了愣才道:“没试过大的……”
邱晨笑着一挥手:“来,咱们今儿就试这个,看看做到这个程度究竟能做多大……”
毕竟,平板玻璃的制法还不成熟,邱晨跟家良试验了几次终于确定,能做出来的平板玻璃只有书本大小,再大就会不平整或者出现裂隙断纹了……
邱晨看着书本大小的平板玻璃,虽然有些遗憾,却也算是满意了。有了这么大的玻璃,窗子中间就能装上几块了,不但能够增加采光度,还能直接从屋内看向屋外……在这个时候,这已经是首屈一指,别无分号了。
心里盘算着,邱晨让家良继续烧制这种要求不高的平板玻璃,她自己则裹了斗篷,匆匆转回了前院。找来赵九吩咐他立刻去寻找手艺精致的木匠来,给窗棂格子做一下改造,做出安装玻璃的设置来,并嘱咐一定要木匠多带些腻子过来。
如此忙碌折腾了一天,傍晚时分,刘氏坐在窗前惊奇又欢喜地看着院子里,连连赞叹着:“嗳,咋能看得这么清楚呐……这简直跟没装东西一样嘛……嗳,这东西真好,不耽误看事儿,还一点儿风不透,亮堂暖和……真好!”
刘氏唠叨着,手伸上去抚摸着玻璃,似乎想用触觉确定是否真的有物体存在一样。邱晨看着暗暗失笑,虽说是无色玻璃,但还是有一点点发绿,根本做不到彻底的无色,哪里有刘老太太说的这样夸张……这其中固然有新鲜事物的惊奇,更多的只怕是对孩子一片孝心的嘉许和欣慰吧!
刘氏正看着呢,突然窗外凑上一张人脸来,一张皱纹密布胡须花白的脸庞。
刘氏给吓了一跳,然后嗔怪着朝窗外道:“你个老头子,咋一下子跑出来,吓我一跳!”
邱晨跟赵氏都撑不住偷偷笑起来,杨连成却板着脸,在窗外四下端详着,走的远一些看看,再走到旁边的角度看看,然后背着手走进屋,闷声闷气道:“这东西亮堂是亮堂,就是不深沉,这屋里的事儿,外头都看见啦,咋行!”
刘氏这一次真的不高兴了,瞅着杨连成老爷子就反驳道:“你个老头子,屋里能有啥事儿,还怕人看?我就觉得这样亮亮堂堂好,坐炕上就能看见外头,不比屋里黑漆马糊的好啊!”
杨连成老爷子被当着小辈的面顶撞了,脸上有些下不来,瞪着眼就要呵斥……邱晨一看好好儿的一件事马上就要引发两位老人之间的口角,连忙上前拉住杨老爷子道:“爹,这个不怕,咱们不是有窗帘子吗?白天就把帘子拉开,晚上把帘子一扯,外头不就看不见了!”
杨老爷子这会儿也仿佛想起玻璃窗的事儿,是女儿操持着给他们二老第一个装上的,一片孝心,不由地也有些不好意思,怒气自然也就散了,却仍旧绷着脸,勉强地点点头,丢下一句去找穆老头儿,背着手走了。
刘氏朝着杨老爷子的背影撇撇嘴,哼哼道:“个死老头子,挑三拨四的,还多毛病了!”
邱晨和赵氏忍着笑,邱晨上前道:“娘,我记得你会剪窗花来着,这眼瞅着要过年了,你这些日子就多琢磨几样窗花剪出来,到时候,咱们窗户上都贴的漂漂亮亮的,贴在玻璃上,不光屋里能看到,屋外也能看到,那才好看呢!”
赵氏也在旁边笑道:“真是啊,咱娘剪的窗花在四围村里都是有名的,最是活灵活现了。娘,你要是剪一朵牡丹花开贴上去,得多好看啊!”
刘氏瞅着窗户上的玻璃,点点头:“嗯,剪个抱鱼童子也好看。”
“嗯,嗯,还有娘剪的那个喜鹊登梅也好看……”赵氏在旁边很热情地赞同着,刘氏脸上也跟着欢喜起来。
这些话邱晨搭不上,多说了还怕露馅儿,就笑着道:“听着就心痒痒了,我这就找人,明儿去镇上给娘买红纸去……”
借着这个话,邱晨从西里间里退了出来。
装玻璃的活儿,第一个就是刘氏和杨老爷子的房间,第二个房间就是前院的西里间、西次间,明天才能改造二进院和邱晨房间的窗户。
邱晨让人去前院给赵兴传话,明儿买菜时顺带捎些红纸回来。爆竹也要早早预定下。今年林家除了服,又有了林旭中秀才,她受封诰的大喜事,过年就不用再悄无声息的了,也放放鞭炮,贴上窗花对联,喜喜庆庆地过个年。
刚刚吩咐完,孩子们欢呼着从外头跑进院里来。却并不进屋,而是直奔到刘氏的窗根下,满眼兴奋地看着窗户上的玻璃,指指点点比比划划地叹息着说笑着。
满儿小丫头人小,从外头看窗户不够高,蹦了几下太累,第一个跑进屋里来,直奔进刘氏的房间,踢了靴子爬上炕,在窗户里朝着外头的哥哥们挥着胖乎乎的小巴掌,做着鬼脸。
整个院子,因为孩子们的笑声说话声,一时热闹喧嚷起来。
吃过晚饭,邱晨隔着窗户看到外头的满天繁星,笑着跟孩子们宣布,明儿狩猎去。孩子们再一次欢呼雀跃起来。
杨树猛扯过叫的最大声的俊言,照着屁股上就是一巴掌,笑斥道:“要去狩猎也是明儿去,你小子这兴腾劲儿要夜里就上山还是咋!”
俊言揉着屁股躲开,嘿嘿笑着对二叔道:“二叔要在家去不了,二叔不乐意了!”
“去,你个臭小子,还挤兑起二叔来了!”杨树猛瞪着眼作势要再打,俊言一溜烟儿跳下炕,及了鞋子飞奔而去。
俊文俊书也起身,带着弟弟妹妹们告辞,去二进院读书写字去了。
孩子们要去狩猎,邱晨跟赵氏也闲不住,去给孩子们筹备上山要穿的衣裳、要吃的东西,还要带上些备用的衣物之类……
起身出屋,邱晨对杨树猛道:“明儿二哥去吧,我留在家里!”
杨树猛略略惊讶了一下,却并没有反对。在他心里,女子还是应该留在家里才是正理儿。很是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因为要上山,孩子们的晨练暂停一日。虽然如此,孩子们却一个比一个起得早,不到卯时中,不到卯时中,就一起到了后院。
孩子们平时穿长直缀、皮毛大衣,戴皮帽围巾手套。皮毛大衣是邱晨改造过的,更像现代的皮大衣,衣袖独立了出来,能让孩子们的双手解放出来自由活动,衣身严实保暖性能也比较好,又因为方便活动,大衣后片儿都开了叉儿,所以骑马也完全可以。
邱晨要做的就是给孩子们准备了鹿皮靴,里边都塞上厚厚的棉花,再备下备用的衣服手套。吃的准备了一些火烧、馒头,还有油炸的点心和糖块,这些东西携带方便,热量高,能够快速地为身体提供抵御严寒所需的热量。当然了,也备了上山用的锅灶碗筷调料等物,打猎应该会野餐……
这些东西林林总总地搬到外院,交给秦勇和秦礼几个,邱晨牵着阿福阿满,低声嘱咐他们听话,别乱跑,跟好了大人,又郑重地托付给秦礼秦勇。秦礼秦勇看到邱晨穿着裙装出来就都有些惊讶,等她把孩子们托付给他们,就连秦勇都惊讶的掩不住了。
秦礼干笑着,看了秦勇一眼,连忙答应着:“夫人放心吧,我们必定会照顾好福儿满儿的。”
邱晨佯装看不出他们的异样,笑着开玩笑道:“可不能光看着福儿满儿,还有俊言俊章俊礼他们,也得给我看好了,我熬了汤底,等你们打回猎物来,咱们涮锅子吃!”
秦礼笑的灿烂起来,摸着头连声答应着:“夫人尽请放心!”
邱晨笑着谢过,转身去盯着孩子们上车去了。孩子们太小,一路来骑马怕受不了,仍旧备了车子一直到山下再换乘马匹。
邱晨送着阿福阿满俊礼三个小的上了车,俊言俊章扭着不乐意上车,被杨树猛一手拎着一个扔到了车上。杨树猛自己拿了鞭子,站在车辕旁,笑着对邱晨道:“妹妹,有我看着他们呢,放心吧,翻不出天去!”
秦礼和秦勇护着杨树猛赶着的马车和俊文俊书成子几个,辞过林家送行的诸人,马蹄踏踏,车轮辚辚,一径朝村外山里而去。
打猎的车辆人马渐行渐远,终于小的看不见了,杨老爷子咳了一声,招呼道:“别看了,过半晌就回来了。都回去吧!”
邱晨还好,并不太担心,回头扶着明显忧心忡忡的赵氏,笑着劝慰道:“二嫂,那些人有本事着呢,阿福阿满都不是第一回跟着出去打猎了,他们会看护好孩子们的,走吧,这里风大,回屋去吧!”
赵氏抬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不是信不过人家,就是俊礼,没离开过我身边儿……”
邱晨拍着她的手,扶着她往回走,一边道:“我知道,我知道,而行千里母担忧,当娘的心嘛,都这样……”
两个人相互搀扶着,身后跟着丫头婆子一起进去了。
孩子们都不在家里,家里似乎一下子少了许多活力,中午饭就几个大人吃的,吃的寂静无声,也食之无味的。吃过饭,扶着刘氏上炕午休,邱晨就转出来去了二进,今儿木匠在二进修改窗棂,安装玻璃。
从二进里出来,邱晨又去东跨院作坊里转了转。
申末时分,门前车马声响,邱晨恰好从东跨院出来,听到声音连忙走出去,却不是打猎的孩子们,而是大兴带着一辆马车回来了。
不等邱晨出了门,大兴就看到了,连忙把手里的马缰扔给门上的人,几步走上来,长揖躬身施礼:“太太!”
邱晨抬抬手,笑道:“快起来吧,这是找到绣娘了?”
大兴笑着直起身,侧筛着从车上下来的三个年轻妇人,道:“绣活真正精细的绣娘本来就少,有也要被大户和绣楼网络去了。太太这一回要找绣娘,也是巧了,正好府城几位大人变动,家下仆从没办法都带走,就把这些外围的仆妇丫头遣出来发卖。这不,恰好被我赶上,就挑了这几个来。小丫头子大都年龄不谐,没敢买,不过,已经跟牙婆说了,让她们给悉心留着,过几日回府城看好了,再送回来给太太过目。”
邱晨听大兴说完,问道:“可知道这些人的底细?从哪个府里卖出来的?”
大兴拱手,放低声音道:“知道,小的都打听仔细了,无碍。”
邱晨放下心来,看了一眼拘束着垂着手站在车下的三个绣娘,转身回来:“带进来吧!”
大兴招呼着三个绣娘跟上,随着邱晨进了家门,一路来到了小花厅,邱晨在上手坐了,大兴侧身伺候在一旁,先从怀里摸出一只大锦袋,双手捧着递到邱晨面前,“太太,幸不辱命!”
邱晨挑着眉露出一抹惊喜,快速地打开锦袋,从里边取出四张地契来。恰是她跟大兴商议好的四个庄子的地契。
目光在四张地契上掠过,邱晨抬起头来,夸赞道:“做的不错。”
大兴显然也很是满意这一次的收获,拱着手道:“小的不过是奉命行事,是太太决断妥当。”
邱晨笑着摇摇头,大兴又从怀里摸出一沓纸来,递给邱晨:“太太,四个庄子统共花了两万九千两,这是剩下的银票!”
“哦,价格这么低?”邱晨看也没看大兴递上来的银票,只是意外地询问着。
虽说灾后疫后的土地价格会比平时低一些,但因为是集中拍卖,邱晨并没想着能省钱。没想到,所花费的居然远远低于她的想象,也算是意外之喜。
大兴笑着点头:“虽说集中拍卖,但大多人家之前都有不少庄子田地,并没有大量购进土地的计划。而且,咱们家选定的地块都比较中庸,竞买者不多,也算是捡了个便宜。”
邱晨赞许地点点头,从一沓银票里抽出一张百两的递给大兴:“你这段时间也辛苦了,把三个绣娘叫进来,再传话让青江家的过来,你就回家休息休息吧。这次回来也不必赶着回去,在家多住几日。”
大兴笑着躬身施礼,退出去了。
借着这个功夫,邱晨重新拿起四张地契,细细地看了一番。从今后,自家也算是不大不小的地主了。有了这些土地,只要不是连年大灾,一家人的生活保障就算有了。
将地契看完,重新装进锦袋,又拿起一沓银票略略看了一眼,两张五千两的,还有几张零散的,邱晨也不细看,随手也塞进装地契的锦袋中,扬声叫门口候着的绣娘进来。
三个年轻的妇人想跟着走了进来,青江家的跟在后边。
邱晨看着三个人走到堂中曲膝跪倒行了礼,这才抬手温和道:“起来说话吧!”
三个绣娘容貌都不是太出色,却也算是清秀,收拾的都很干净整齐,邱晨的目光在她们身上的青色细棉布袄裙看过去,就知道是到了林家后换了林家仆妇的衣裙。
“你们一个个来,上前一些说说自己的姓名,擅长什么?若是有做好的绣活儿就拿上来看看!”邱晨淡淡地吩咐。
三个妇人略略犹豫了下,互相看了看,中间个子稍高些,也清瘦些的妇人上前两步,曲膝行礼后,开口道:“奴婢姓王,名秀荣。之前在丕县魏县令府上做绣娘,丈夫女儿都在瘟疫里死了,就剩了奴婢一个……”
邱晨心中暗叹,也是个苦命的。淡淡地应了一声,示意她将手上拿着的绣样递上来。
王秀荣绣的是一块帕子,只在帕子一角简单地绣了一枝红梅,枝干虬结,梅花疏落有致,针脚也极细密平整,花色浓淡过度也算生动……确实比青江家的和马氏的绣工略好,但相比起邱晨现代见过的精品苏绣还是有些差距的,看到出绣线比较粗,所以灵气、细致、神韵上都差一些。
有这个基础,若是能够再有南边儿请来的技艺高超的绣娘指点,想要再进一步也容易。
邱晨将手里的帕子递给青江家的,“你看看!”
然后,挥手示意王秀荣退下,另一个身形略微矮胖的妇人又走上前来,介绍了自己的身世:“奴婢娘家姓容,婆家姓曲,闺名香秀。原是安阳城杨氏绣坊的绣娘,后被佥事府买回去在佥事府阵线上做事。佥事大人荣升,府里的仆人全部发卖,这才被廖管家买下。”
“你可有儿女?丈夫呢?家里还有什么人?”
容氏垂着头,抹了抹眼角道:“奴婢未有儿女,丈夫远在码头上做事,奴婢过门半年,丈夫就失足落入洛河淹死了,婆婆骂我克夫,这才将奴婢卖了。”
邱晨示意她拿上自己的绣品来,瞥了一眼就直接递给青江家的,又询问了最后一个绣娘。同样的,也是个命苦的,这个姓夏,夏氏是童养媳,不等丈夫长大就死了,寡居的婆婆伤心过度也跟着去了,她于是自卖自身才葬了婆婆。
经过询问,对三个绣娘的身世有了大致的了解,也看过了三人的绣品。在三人中,属夏氏的绣工好,却属容氏的举止大方应对有度。邱晨默默地观察了一番,也不多做理会,直接将三个人一起交给青江家的去安置,以后,这三个人也都交给青江家的管理了。
交待了三个绣娘,青江家的引着三人行礼,正要退出去,门外又一次传来了车马的声音。
邱晨急急地起身走了出去,这一次,果然是杨树猛和秦礼秦勇带着孩子们回来了。
出去狩猎一天,孩子们脸色被冷风吹得通红,眼睛却格外的灿亮,见了邱晨无不欢喜雀跃,几个小的挤上来唧唧喳喳地说起一天的经历来。
邱晨抱抱阿福,牵了俊礼和阿满往家里就走,一边招呼着俊文成子等人:“赶紧回屋暖和暖和,我这就去吩咐给你们送热水过去。”
晚上,一顿野味火锅子果然美味无比,一家人吃的俱都赞不绝口,大呼过瘾。
一天上山狩猎,孩子们也着实累了,吃过饭不久,就各自回房睡了。
邱晨揽着阿福阿满,听着两个孩子匀细绵长的呼吸,自己却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黑暗中的帐顶,思绪不知不觉地飘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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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昨日修改六十五章,这一章就有一些重复内容,很抱歉……后边,粟粟抽空发免费番外补偿亲们。
第二百六十七章 三皇子设宴
第二百六十七章三皇子设宴
廖文清从母亲高氏居住的正院出来,已是深夜戌末时分,冬夜的寒风迎面吹过来,让他微微地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狐皮大氅。
疾走了约摸盏茶功夫,廖文清来到自己居住的海清院,院门上正靠在门厅里打瞌睡的婆子被脚步声惊醒,头往前猛地一冲,几乎扑到地上去,仓皇间,眼睛看到鸦青色满绣缎靴和宝蓝色袍角在眼前晃过,连忙借势俯身行礼:“三爷回来了!三爷安!”
廖文清心情烦躁,实在没心思理会这么个偷懒的婆子,脚步不停,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进了院落,也不走抄手游廊,径直从院子中间穿过去,片刻就来到了正屋门外。
海清院原来的通房大丫头芍药和青翘已经被他打发嫁了人,如今在屋里伺候的一等丫头白薇霜叶听到婆子的问候,疾步迎出来,刚刚打起帘子,就看到廖文清已经登上了门前的台阶。
“三爷,您回来了!”白薇连忙踮着脚挑高了门帘,迎着廖文清进了门,霜叶则上前就要伺候着廖文清除去外头的大氅。
看着这两个丫头,廖文清不禁想起那个心念的女子,郁气纠结着,让他心头刺痛,烦躁地挥手拨开上来伺候的霜叶,冷声吩咐道:“备热水吧,我要沐浴!”
霜叶被他拨的趔趄了一下,却也不敢出声,稳住身体,连忙跟白薇一起躬身答应着,退出去吩咐人抬热水去了。
当初爷的通房大丫头芍药和青翘那般得宠,在海清院里几乎说一不二,却没想到也不过一句话,就被打发出去配了小厮。芍药和青翘还是打少爷五六岁时就伺候着了,从小相伴着长大的,那情分自然非同寻常……有了这个例子在前,如今廖文清院子里的丫头个个战战兢兢的,天天提着心度日,只怕哪里伺候不到,被撵出去。就是曾经有那么点儿小心思的,这会儿也藏得深得不能再深,生怕被爷知道了,一句话就打发了去。
廖文清泡在略烫的热水中,氤氲的热气蒸腾着,让他清秀的眉眼有些模糊不清,他脸上那深深地痛苦和伤感,却浓的仿佛能透出热气扩散出来,弥漫在整个空间里。
那日高氏在云家见过林娘子后,回来见了廖文清就痛哭失声。
她年近五十,却要给那样一个很有可能要嫁进门做儿媳妇的女子低声下气地行礼问候,还被当场甩了脸子……那份怒火那份羞辱简直让她难以忍受,却知道对方身份今非昔比,高高在上的三品淑人,又哪里是她一个商家妇人能够忤逆的!
当时,不管廖文清怎样劝慰请罪,高氏就要死了一句话,要想娶那女子进门,可以,等她死了再说!或者干脆给她一包砒霜毒死她,就能称心如意了!
这样的话,句句锥心,廖文清哪里敢接,见高氏怒气汹汹,自然只好缄口不再提林娘子之事,只跟父亲和两个哥哥劝着母亲,好不容易把母亲劝的止了哭声,廖文清连忙去了林家拜望。
他已是月余未见邱晨,相见之后,林娘子对他并无异常,依旧温和地微笑着,笑语嫣然客客气气地待承着。
偏偏就是如此,廖文清暗暗心惊心急如焚,高氏那等反应,说明双方明显发生了冲突,林家娘子没有哭诉、没有怒斥,甚至连一句不满的话都没说,恰恰是让廖文清不安的所在,真正亲近的人,哪里需要这般客气应对?有什么委屈不是应该跟他诉说么?何况,他已经向她表明了心意……何况,就是当初仅仅合作生意之时,她与他也比此时随意亲近许多……
但是,家里高氏那种情况,他却不敢多说什么,最后,只能满心忧虑、心怀忐忑地离开了林宅。
他想的是回家好好哄劝高氏一番,待高氏消消火气,再劝说着林家娘子来跟高氏见见面,叙谈叙谈。他觉得,自家母亲是慈爱的,那妇人更是温婉聪慧的,两人见了面好好地叙谈叙谈,有些事当面说开了,了解了对方的性格为人,想必就能解除了之间的龃龉,从而皆大欢喜了。
却没想到,事与愿违,高氏当晚就病了,心痛彻背,呼吸气短,最后几近神昏、神志不清……廖家人慌成一团,幸好廖家大郎廖文瑄正好过来问安,立即施针救治稳定住病情,才没有造成大事。
之后,廖文瑄又和回春堂善治内科的郎中会诊,确定是心血瘀阻加气滞心胸所致的胸痹之证,心血瘀阻是本,大怒、情志不畅所致的气滞心胸为诱因,发病急,病程快,若不是廖家大郎救治及时,数息间丢了性命的也不是没有。
而且,这胸痹心痹之证发作最急,病愈却极慢,而且得了这种病的病人,最忌大怒大喜情志剧烈波动,否则极易再次诱使发病,另外此病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一次比一次情势危急,是以,病情缓解稳定之后,让病人保持心情欢乐平和顺畅是最重要的保养之法。
而且,高氏此次病的真是极重,虽有廖家大郎和几名善内科的郎中合力医治,却也只是略略稳定了病情,却没有明显的好转病愈的希望,多日卧床不起,神疲气短不思饮食之后,高氏的身体也日渐虚弱消瘦起来……如此,去林家提亲、迎娶林娘子之事自然没有人敢提,廖文清心急如焚,却也不敢造次,而且,高氏病的严重,廖家三子没人敢离开太久,每日轮流在病床前随侍伺候,只怕高氏的病情有个反复差池,他们赶不及……
这种情况之下,廖文清的心情之郁闷,之惶恐忐忑,可想而知。
此时,廖文清坐在注满温水的浴桶之中,心绪翻涌起伏,却憋闷的生疼而找不到出路。
明明海棠是那等温婉贤淑聪慧之人,明明母亲也是那样慈爱良善的长辈,为何这两人就仿佛天生把字反冲一般,高氏就是容不下海棠,不过见了一面,母亲就病成如此……虽然,廖文清已经让人打探过当时的情形,之所以母亲跟海棠所有龃龉,商大小姐在其中挑拨、撺掇,可谓功不可没,但廖文清仍旧觉得心怀愧疚。毕竟,母亲病成这般模样,主要原因还是他执意要迎娶林家娘子……
刚刚,大哥又一次找他,让他跟母亲表明,再不会迎娶那林家妇人……
不,不,他说不出来,也做不到。只是想想,他就心疼的几乎想要死掉了。
廖文清如困于笼中的野兽一般,彷徨急躁又绝望,他猛地捂住脸,然后将头一下子扎进水中,无声地却悲恸无限地哭泣起来……
他不想做气死母亲的不孝子,也不想放开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女子,他该怎么做……
好在,经过多日的谨慎伺候、尽力医治,进了十一月,高氏的病情终于有所好转了。从最初的整日卧床,渐渐地能够坐起来坐一会子了,气色和食欲也有所好转,廖家人俱都暗暗地松了口气。其中,又属廖文清最是欢喜。
母亲没有一病不起,让他心里的愧疚和负担减轻了许多。
只不过,眼下的情况,他仍旧没办法提及迎娶海棠之事。但这么拖着也不是法子,在高氏病情好转不需要时时守护伺候之后,他就打算着先去一趟刘家岙见见海棠,把缘由说明白了,以海棠那般温婉懂事,想必会体谅他的难处,耐心等着他,等高氏病情再好转一些,情绪也不再这么激动之后,再想法子迎娶她过门。
廖文清是十一月初三打算好了的,准备初五一早出发前往清水镇,初六去刘家岙见海棠……只是计划不如变化,初四下午,皇三子杨璟郁到了安阳城,当晚就给安阳所有的大商户发了帖子,邀请各商户初五巳时中,去往南湖畔的行辕聚宴。送帖子的人说是因为灾疫之时,城中商户慷慨解囊,搭粥棚施粥赈济,后又集资募捐安顿灾民……种种忠义善举让他感佩不已,特邀请诸位前去,备酒水答谢。
只不过,这话送帖子的人姑且说说,商户们姑且听着,没有几个会信以为真。各人心里忐忑着猜测着揣摩着三皇子设宴的真实用意,也大致猜到了,商户地位低贱,但却豪富,能让官员找到他们的事儿,大都是拿银子的。这位高贵的三皇子如此亲民,初到安阳就设宴款待,只怕所图不少。
商户们少不得各自斟酌着,到时自己拿多少银子出来最合适,既不至于露财招灾,也不至于惹得三皇子不乐意……这个分寸火候,多一份少一份都可能招致灾祸,容不得丝毫闪失。
廖家接了帖子,父子四人当晚匆匆吃了晚饭,就齐聚在外书房里商议。廖文清也立刻打发人去云家寻找云济琛的小厮知书打探消息。
廖家父子四人商议到深夜,加上知书好不容易打探来的消息,最后商定了一个合适的范围,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廖文清对大哥廖文瑄和二哥廖文熙道:“大哥这些日子日夜看护伺候母亲,疲累不堪了,二哥那边,小侄儿刚刚大病初愈,也需要时时关注着,疏忽不得,二位哥哥且去歇息吧,今晚我在母亲那边伺候着……”
廖文瑄和廖文熙这些日子既要顾各自的家庭妻儿,又要照料伺候母亲高氏,也着实是疲惫不堪了,听得廖文清如此说,也就不客气地点点头,辞过父亲各自回去了。
看廖大郎二郎离开,廖文清这才在廖家丞身侧重新坐下,开口道:“父亲,这位三皇子的名声可不怎么好,明儿赴宴,父亲就不要涉险了,还是由儿子代替父亲前去吧。”
廖家丞面色凝重,沉吟着道:“只听说此人贪财好色,阴鸷多疑……明日赴宴,怎么说也是众目睽睽,难道还能无故发难?”
廖文清道:“毕竟此人的身份在那里,不是咱们能够抗衡的,万事还是小心为上。不怕一万还要防着万一……明日,儿子过去,毕竟属于小辈。年纪轻也就不必太往前,躲在后边,有什么事也更便于应对。”
听廖文清如此说,廖家丞欣慰三子越发干练沉稳之余,再看这些日子明显消瘦的厉害,双眼隐隐沉郁的三儿子,又难免心疼起来。这样一个出色的儿子,偏偏婚事上不顺遂……他已经看清楚了,妻子哪怕病愈了也绝对不会再同意迎娶那位林家娘子,三儿子若是执着如此,以后只怕还有的是波折和苦恼,还希望这个让自己自豪的儿子,能够挺过去,不要折在婚事上。
或者,他可以做些什么……
最后,廖家丞还是同意了廖文清的提议。父子俩又商议了一回,把可能发生的事情都揣摩了一遍,确定再无遗漏,廖家丞这才撵着廖文清回了海清院,他自己回了正院歇息,顺便守护患病的妻子。
一夜无话,第二日,廖家大郎二郎过来正院请安,见高氏的病情比昨日似乎又有了些起色,已经不用依靠能独立坐在炕上了,二人难免心中欢喜,小心地陪着高氏说了会儿话,告辞去回春堂忙碌去了。
廖文清来的稍晚了一会儿,他赶到正院的时候,廖文瑄廖文熙已经走了。
看到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高氏心情复杂,难免又有些不舒服,廖文清连忙亲自上前扶着高氏躺好,温言细语地陪着高氏说了会儿话,看着高氏宽慰了,露出了一丝笑容,这才辞过高氏,交待了丫头婆子们好好照看着,出了门,带着**没药,乘了车子直奔南湖行辕。
廖文清到达南湖行辕时,接到帖子的安阳豪商富贾们已经到了大半,因是三皇子发帖邀请,大部分都是家主亲自赴宴,像廖文清这样的不说绝无仅有,也只有寥寥的三五个人。廖文清满脸笑容,态度谦逊地一一请过安问候了,就缩到了人群后边,跟其中两个相熟的商家公子说起闲篇儿来。
让廖文清想不到的是,就在临近开宴之时,又一个年纪极小容貌青涩的少年匆匆而来。
廖文清微微一怔,连忙迎了上去:“旭哥儿,你怎么来了?”
话一问出口,廖文清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很愚蠢的问题。这种场合,大门口又有人把守的情形下,能够进到这里来的人自然跟他一样,是被三皇子杨璟郁邀宴的人。之前水灾后施粥赈济之时,林家也曾搭了粥棚,之后抗疫之时,林家娘子又亲入疫区抗疫救人,还因此得了封诰……这种种缘由之下,林家被杨璟郁邀请来参加酬谢宴会也就完全不意外了。
眨眼,廖文清又看到林旭身后还跟着一位年纪轻轻文质彬彬的公子,却是郭家四公子郭铭恂,廖文清连忙又拱手见过。
林旭看到廖文清脸上一喜,拱手道:“廖三哥!”
郭铭恂目光微微一闪,对林旭过于亲昵的称呼略感讶异,脸上却不动声色地笑着拱手见礼:“原来是文清兄,幸会幸会!”
三人中廖文清居长,这会儿也不多客气,见过礼就拉着郭、林二人往里走,“走,到那边说话去……”
林旭和郭铭恂一边随着廖文清往人群后走,遇上看过来的人也一边拱手见礼,谦逊无比地到了人群后边,廖文清将之前说话的文家大公子介绍给林旭、郭铭恂,然后四个年轻人就聚在了一起,低声地说起话来。
巳时末,几名身着内侍服色的小黄门走了进来,引着众位客人进了正堂。正堂中已经摆好了数张桌子,廖文清引着郭铭恂、林旭,还有另外两名年轻的公子自然而然地避开前边和上手的桌子,来到了大厅角门口一侧最角落处落了座。
“文清兄,你说那位昨日刚到,怎么今儿就设宴邀请我等呢?”一名姓文的公子低声问道。
不等廖文清回答,另一个姓胡的公子翻个白眼道:“还能为何?还不是想着从咱们身上放血啊!”
廖文清做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道:“胡兄,慎言!”
胡公子翻了个白眼,终究是不再乱说了,林旭跟郭铭恂四下看了看,见诸人都在三五成群地低声私语,那几个内侍也离得较远,不虞听到姓胡公子刚刚说的话,这才同时松了口气。
廖文清苦笑着拍了拍胡姓公子的肩膀,低声笑道:“胡兄,这是什么地方……咱们年轻,就跟在后头好了,稍安勿躁!”
林旭跟郭铭恂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赞同之色,随即转开目光,安静地听着廖文清跟胡、文二人从哪家的酒好喝说起,扯到哪个姐儿的小曲儿好听,漫无边际地扯起吃喝玩乐、风花雪月的闲篇儿来。
没容他们扯多久,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尖细锐利的声音:“三皇子到!靖北侯到!”
大堂里嗡嗡的说话声戛然而止,众人齐齐肃穆着,纷纷整理衣衫,看着门口有人走进来,立刻撩起衣摆跪了乱纷纷地跪了下去。
郭铭恂和林旭都已有了秀才功名,按制见官不需下跪。
郭铭恂愣怔着略略慢了一瞬,就被林旭和廖文清一边一个扯着跪了下去。
廖文清双手扶地行礼的同时,微微侧了头低声道:“别出头!”
郭铭恂感激地笑笑,随着众人一起俯身叩首行了礼。
三皇子个头不是太高,身着大红贮丝四爪尨服,头戴攒金乌纱帽,仪态俊美,表情温和,一路走进来,甚至还亲自俯身扶起两名年过花甲的老者,然后站定,笑着对厅中跪拜众人道:“诸位不必如此多礼,快请起,快请起!”
众人纷纷起身,面面相觑着,面色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犹疑不定。
三皇子这一番做派实在是太让人如沐春风,平和亲民,跟传言的阴鸷多疑差距太大了。
林旭跟廖文清、郭铭恂站在一起,缩在人群后边,郭铭恂声音压得极低:“看着挺和气呀!”
廖文清撑不住想笑:“这能看嘛!”
林旭也抿着嘴无声地笑着,一边小心地注意着上手那位温和亲民,满面春风的三皇子的举动。
此时,三皇子杨璟郁已经到了最上手一桌的主位上落了座,然后含笑抬手往下压了压,旁边紧跟在杨璟郁身后的一名高品内侍立刻尖着嗓子扬声道:“入座!”
突兀而尖利的一声,很是管用,众人神色顿时惶然起来,神色拘谨地衬度着座次,却不敢太过迟疑,匆匆落了座。廖文清几个人自然就坐在了最角落的一席上。
随着众人落座,从房间两个角落里鱼贯走出两排青衣小婢,托着菜肴酒水在诸席上铺排开来。不过片刻,席面已经布好。
众人各自规规矩矩坐着,等着三皇子杨璟郁开席。
廖文清和林旭几人坐在角落里,看着也都规规矩矩的,至少廖文清和林旭、郭铭恂三人却都在默默地关注着杨璟郁的举动,同时也关注着大厅内外的动静。
果然,随着席面布置完毕,大厅的房门从里往外有两个小内侍关上了,发出一声吱呀的声音,让本就诡异的大厅气氛,更是冷了三分。
就当在座众人皆悚然望向大厅房门之际,杨璟郁施施然地站起身来。他这一起身,其他人哪里敢坐着,连忙也乱纷纷起身,有那没注意的,把椅子都带倒了,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那人立刻匍匐在地,连连叩头请罪:“三皇子赎罪,三皇子赎罪!”
杨璟郁脸色一冷,目光阴鸷地盯了那连连叩头请罪的人,突地目光转回来,哈哈一笑道:“还不赶紧扶起来。不过是带倒了椅子罢了,何罪之有……诸位都是安阳有名的乡绅富贾,今年南直隶水灾连着瘟疫两场大灾,诸位乡绅富贾心念民生百姓,忧圣上之忧,急圣上之急,慷慨解囊,不但施粥赈济,更在重阳节认捐了大笔银钱,用于救助受灾受疫的百姓……连父皇也曾提起过你们,称安阳是睦善之乡!……你们何罪之有?你们不但没罪,而且有功!大功!功不可没!某此次设宴相邀,就是为了表达某对诸位大德之士的敬慕和感激,感激你们救济黎民,感激你们为父皇解忧解困……来,某敬诸位!”
一番话说的洋洋洒洒,说的厅中众人不少热血澎湃起来。当然,更多的愈发战战兢兢,小心谨慎。不过,不论诸人作何感想,这会儿杨璟郁举了酒杯,也没人敢迟疑,更没人敢违拗,齐齐地举起酒杯,眼睛瞄着杨璟郁举杯喝干,众人自然也纷纷将杯中酒一口吞下去……这会儿别说是一杯酒,就是一杯醋,一杯黄连汁,众人也只能捏着鼻子生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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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终于赶着发上一章,明儿上午没特殊情况,会有二更……
今日章节内容重复的原因,上面已经解释过了,因为昨天的文写了个失误,修改后,添加了许多内容,昨儿的文就延到今天了,再次向亲们道歉,这几天努力码字补偿……缓过劲儿来,给亲们送公众番外……
第二百六十八章 明抢
第二百六十八章明抢
邱晨怎么也没想到,三皇子杨璟郁这么快就从正定府莅临安阳,也没想到,进入安阳后的杨璟郁这么快就有所行动,而且牵涉到了林家,牵涉到了她。接到林旭和秦铮一起连夜送来的消息,邱晨真是惊讶无比,又无比担心,只怕林旭这一次去赴宴遇到什么事。
半夜接到消息,邱晨也没敢闹出大动静,几乎睁着眼等到天亮,安心地吃过早饭,就跟两位老人说府城有事情要处理,带着玉凤和春香,刻意放轻松地乘车启程。
杨树猛送她出来,邱晨简单地跟杨树猛交了个底儿,又宽慰杨树猛道:“二哥别担心,那位再怎么的也不会真对咱们怎么样,最多也就是出点儿钱……嗯,我去了看看情况就打发人给你送信回来,你安抚好二老,我走了!”
送着邱晨登车启程,看着邱晨的车子和护卫在车后的秦礼、沈琥还有护卫随从们渐行渐远,消失在村口,杨树猛才轻轻叹了口气,转回了家门。人生来就是面对各种烦恼的,穷困时会为柴米温饱发愁,如今富裕了,却又有贫穷时想都想不到的各种事情……
这些事情,他跟大哥都帮不上什么忙,能做到的也就是照顾好家里,看护好老人孩子,让妹妹没有后顾之忧。
前些日子的大雪融化了一些,没有融化的也被来往的行人车马压实了,与结冻的土壤连成了一体,坚硬,却并不是太滑,这让行程便捷了许多。邱晨出了刘家岙,就换了一身骑装,却没有披斗篷,而是穿了一件珍珠皮的皮外套,头上是珍珠皮的雷锋帽,头脸用一条羊绒围巾裹住,戴了一副兔皮翻皮手套,让大兴赶着车载着玉凤、春香慢慢而行,她则骑了胭脂,跟着秦礼沈琥,三人三骑,打马朝着安阳府飞奔而去。
骑马速度比坐车快了一倍有余,三人又是打马疾驰,不过午时初刻,三人就遥遥望见了灰突突厚重坚实的安阳城墙。
邱晨带了带马缰,放缓了马速,任由马匹渐渐由疾驰转为小跑,汇集了越来越密集的车马行人,径直一路进了安阳城。
安阳城中已经恢复了昔日的一派繁华,随着两拨钦差的入驻,似乎繁华更胜灾前一筹。熙来攘往的车马行人,喧嚣的市声,无不宣示着,这个城市的历劫新生,重新焕发了活力。
邱晨一行三人顾不得流连这些,驱着马匹尽快地穿过街市,一路回了官帽儿胡同。
在门前跳下马,邱晨的腿一软,打了个趔趄。秦礼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搀扶,邱晨摆手挥退,自己扶住胭脂站稳,略略活动了一下酸麻胀痛的双腿,将马交给满脸愕然迎上来的顺子,不忘交待:“让人带下去好好伺候着,这么冷的天出了一身大汗,别病了!”
顺子连声答应着,跟两名小厮牵着马匹去后院刷洗饮喂去了。
邱晨一路进了后院,陈氏已经听到消息跟了过来,招呼人抬了热水,随着邱晨进了耳房,一边帮着她洗着头发,一边低声道:“太太不必太担心,二爷今儿是跟郭府四公子一起去的……他们年轻,有什么事儿也不必出头……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邱晨依靠在浴桶中,双腿在热水的刺激下微微地发着抖,大腿内侧红肿成一片,比较庆幸的是,只是红肿,并没有磨破。
听到陈氏慢慢地说着,她一直高高提着的心才稍稍放松了一些。闭着眼睛任由陈氏洗了头发,绞干了,这才从浴桶中起身,穿了一身居家的薄丝绵袄裤,回到内室上了炕。
陈氏吩咐人将浴桶清理了,自己匆匆回厨房端了一盅清鸡汤来:“太太,你赶路赶得急,这会儿不宜立刻吃饭,您先喝点儿鸡汤,我放了一点点参在里边,您喝了缓缓劲儿,我就安排人摆饭。”
一顿午饭吃完,邱晨也彻底缓过劲儿来。看看炕柜上的座钟已是未时初,这个时辰,南湖行辕中的宴席已经进行了一个时辰,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秦礼和沈琥到达之后,喝了口水,就匆匆赶往了南湖行辕打探消息,到现在还没送回任何消息,也不知道情况怎样了。邱晨很想自己赶过去看看情形,狼却告诉她,她即使亲自赶过去,也不会比秦礼二人探听到更多,只能按捺着担心和焦虑,在家里等待。
等待的时间仿佛过得特别慢,在邱晨无数次抬眼看过座钟之后,也只过了小半个时辰,未时中了,还没有消息……
邱晨有些坐不住了,那什么三皇子设宴请客,有什么话说什么话,又不是酒逢知己千杯少,怎么用这么久?
穿了鞋子,随手扯过衣架上的一件斗篷披了,邱晨径直往门外走去。不能去行辕,至少去前院等着,有什么消息送回来,她也能第一时间知道……关键是,她要活动活动,否则坐在炕上干等着什么也做不下去,她会更焦躁更不安。
也是巧合,邱晨还没走出二门,就见顺子从前头飞跑进来,一眼看到邱晨有些刹不住,往前冲了冲才停下来,喘着气将手中的一支小竹管递给邱晨:“太太,刚刚送回来的……”
邱晨不等他说完,就一把夺了过去,脚下不停地往外院走着,一边已经把竹管打开,从竹管里取出一张小纸条来。纸条上简单的写着一行字:认捐河工银,勿忧!
邱晨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来,接到消息一直提到这会儿的心也放了下来。单纯要银子不怕,皇子让乡绅富贾捐银子也总得有个限度,也不会逼得人家破人亡。银子算什么,捐就捐了,以后慢慢赚回来就是了。
一路来到大门旁的倒座中,邱晨将手中的纸条扔进炭盆子里,看着炭盆中窜起一簇火焰,小纸条转眼化为灰烬,这才抬起眼,就在炕沿上坐了。
陈氏已经闻讯赶了过来,很快冲了杯热茶递上来:“太太不必太忧心,不会有什么事儿的。您且上炕安心地等着,二爷也快回来了。”
邱晨点点头,抬眼看向陈氏,突然道:“你去拿些带壳的花生来,咱们在这炭盆子上烤着吃!”
陈氏看了看邱晨,答应着下去了。太太这不是真的馋花生,不过是找点儿事儿给自己做着,免得太过焦急罢了。
片刻后,陈氏端了个小笸箩转了回来,笸箩不但有带壳花生,还有板栗和一个长条馒头。
“太太说烤花生,我看到板栗就拿了些过来。由这些,又想起我们老家的一种吃食,就是用馒头片放在熏笼上烘,烘至外酥里脆,就成了馍干,过去都是外出行商人家或者上京赶考的学子们带了路上吃的,放在密封的小坛子里,能放一年都不坏,而且只要不受潮,就一直酥脆焦香。”
邱晨眼里带了一抹笑,点点头,看着陈氏把火盆子搬到炕下,盖了熏笼,又在熏笼周边放了个铁箅子。因为不是配套设备,熏笼和铁箅子有些不太搭配,好在这个铁箅子的作用就是防止熏笼上的花生、栗子、馍干滑落,虽然有些晃荡,却也能将就着用了。
陈氏搬了个凳子在邱晨对面坐了,两人一边往熏笼上摆栗子花生和馍干,陈氏一边跟邱晨说着话:“……廖管家挑了四个厨娘回来,两个炒菜还行,一个善白案,还有一个对煲汤炖盅有些天赋,我再带上一些日子,也就能放手交给她做了……”
陈氏毕竟是从越国公府里出来的,经历见识、礼仪规矩上知道的很全面,邱晨之前就让她和大兴挑着再买几个厨娘回来,然后把陈氏替出来,好跟在她身边,随时给她提个醒儿,以免往后和富贾官宦人家往来失了礼仪,闹了笑话。
今儿听陈氏介绍新挑进来的厨娘,不由上了心,厨房重地,关乎着一家上下的饮食,味道好歹还罢了,人必须可靠,否则谁知道会不会啥时候中个毒丢了命。
陈氏见邱晨听得上了心,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继续道:“……今儿的午饭夫人用着还合口吧?那一道溜肉片和香糟鱼就是刚来的厨娘梅氏的手艺。那品莼菜豆腐汤则是善汤品的袁氏做的……”
刚刚的午饭,邱晨又累又满心忧虑,虽然强迫着自己吃了些,说实话并没有仔细品尝其中的味道,如今听陈氏说起来,不由开始回想菜品的味道“……嗯,溜肉片儿滑嫩爽口,香糟鱼糟香浓郁,鱼肉软嫩,鱼刺剔的也干净……莼菜汤,就是清淡,她倒没尝出特别的味道……”呃,那个也就是清淡口儿,真尝出别的味道来,才真麻烦了。
说着说着,邱晨自己也撑不住笑了,垂了眼翻动着熏笼上的栗子花生和馍干,笑着道:“我没细细品,应该差不多,至少没让我尝出太明显的不对口来。”
陈氏笑着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太太没有不对口的地处,我就这么调理着了,再调理上十天半个月,厨房也就能放开手了。”
邱晨笑着点点头,捏了一颗花生,捏破果壳,倒出里边的花生仁来,在手心里倒腾了几下,稍微凉了些,搓掉花生衣递给陈氏一颗,一颗放进自己嘴里。烘的不是太熟的花生,果仁是软的,有点儿劲道,却有一种别样的香甜味道。
“唔,还欠点儿火儿……”邱晨品评着,一边利落地翻动着熏笼上的东西。
就在此时,大门外一阵马蹄声响戛然而止,秦礼提着一个小厮从外头快步走了进来。
邱晨心中一凛,凝神看过去,就见面色有些苍白的小厮不是旁人,正是林旭的书童钰良。
起身下炕,邱晨迎着钰良、秦礼走上去,急声问道:“钰良,是不是你们二爷出了什么事儿?”
“太,太太,别慌,二爷好好地。”钰良被秦礼带着一路骑马狂奔而回,被颠得七荤八素,嘴巴张着大大的喘着粗气,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话来,邱晨连忙回身,也顾不得其他,伸手拿了一杯茶递到钰良手里。
“你别急,喝口茶,缓缓气儿慢慢说,到底怎么了。”
钰良捧了茶,咕嘟咕嘟喝了,因为喝的急还差点儿呛住,咳了两声,终于缓过劲儿来,放了茶杯恭声道:“回太太,二爷没事。二爷和今日被请入行辕的都被扣下了,然后让认捐今冬明春的修河工银子,自己报了数还不行,得那位皇子觉得可以了,这才允许在认捐簿子上签名……签了名还不让回来,让各家打发人回去,家里拿了现银或者银票子前去赎人……”
听到钰良这么说,邱晨算是彻底地松了口气,要银子就好说。要银子就给他银子好了,只要他们顺妥地把人放回来就行!
钰良看着邱晨松了口气的样子,禁不住暗暗苦笑,太太还不知道那三皇子多狠呐:“……二爷上去认捐,是跟廖家三爷和郭家四爷一起的……”
酒过三巡,客客气气,春风满面的三皇子仍旧客客气气、春风满面,只不过,话题一转,却不再是夸赞褒奖,转而道:“……安阳作为江北的鱼米之乡,自古以来物阜民丰,万姓黎民安居乐业。可一场洪水,和洪水引发的瘟疫,就让万姓黎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年迈的父母失了子女供养,凄苦度日;许多孩童失了父母流浪街头……这些的缘由就是河工不利,导致的堤防失修、衰败,从而引发的洪水泛滥……圣上勤政爱民,闻此事自然是忧心如焚,急命户部几次调拨钱粮赈济……但是,圣上又仁心爱民,每年都要减赋减税,朝廷每年所入的税赋有限……你们都是安阳府乡绅富贾,德高望重之人,自然不会看着圣上忧心不理会,更何况,这河工休整与否,也关乎着诸位的身家财物亲友,以诸位的胸怀厚德自然不用某多言……续晟,笔墨伺候着!”
三皇子这话音一落,他身后的大内侍就走上前来,手里托着一个托盘,摆着笔墨纸砚诸物,在三皇子身前侧方站定,双脚不丁不八地稳稳一站,目光扫过诸位在座的乡绅富贾,傲然道:“诸位请签认捐契书!”
挨着正席的众人自然噤若寒蝉,无人敢说话,后边、角落的却有人在窃窃私语。
文公子低着头,撇着嘴道:“这简直就是明抢了!”
林旭和郭铭恂想笑又笑不出来,也不敢笑。这位三皇子手段果真雷厉风行,狠辣不留情面,这样当面认捐,敛钱固然快,可诸人心中却积累了无数怨气……一个两个商户没办法跟他抗衡,一家两家百姓没法子跟他应对,可这样的事情做得多了,这位三皇子的人望也就彻底完蛋了。
“无人认捐么?”冷场了片刻,那位叫续晟的大内侍脸色不虞地催促着。
跟林旭、廖文清一桌坐着的胡公子猛地站起身来,冷声道:“我去认捐,认了捐,也好早回家!”
说着,也不等其他人反应,大踏步地朝前头走出。
“来者何人,请报上姓名出身!以何谋生”一直站在三皇子身侧的大内侍冷声发问。
“安阳人,姓胡,胡大旺!”胡公子表情桀骜,傲然挺立道,“家有丝绸铺子两间,杂货铺两间……虽所得不多,却也够父母妻儿嚼裹。”
说着,上前几步提笔在手,恭恭敬敬在托盘的纸上写下几个字:认捐纹银一百两!胡大旺。
“我捐五百两,这是我家几个铺子一年的收入…虽然少了些,却是我家尽力而行。”说着,朝三皇子拱拱手就要离开。
让人始料不及的,胡大旺走到客厅门口时,却被门口的护卫拦住:“公子还请回座等待,公子的认捐书已经派人送回家里去了,待公子的家人按认捐书所写送了银子过来,公子就能得到自由离开了。”
这一番话说清楚明白,众人面面相觑着,纷纷垂了头。他们这些人显然是被扣押了,若想自由,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家人尽快送银子银票过来,满足了这位三皇子的要求,自然也就能够被放行回家了。
胡公子虽然性格冲动些,却也不是那种笨的不通气的人,听到这内侍的一句话,自然就知道他们这些人被扣押成人质了,给银子还你自由,不给银子是什么后果……
只有三皇子和他的随从们知道,只不过,这会儿谁也没那个胆量去询问。
续晟这会儿已经将托盘交给一名小内侍托着,他自己来到了三皇子杨璟郁身边,见胡公子坐回角落一席,于是俯身在杨璟郁耳边低语片刻,杨璟郁眯着眼盘算了片刻,点了点头。
经胡公子这一高调行事,他们位于角落的一席也就落入了诸人眼中。文公子很是气闷地瞥了胡公子一眼,也将手中的折扇一合,起身上去认捐。
文公子行事低调,自然没有姓胡的那么大呼小叫,默默地行到前边,先是向三皇子杨璟郁躬身一礼,这才借着小内侍的托盘,提笔签了一份认捐契书。
他想低调,偏偏人家不如他所愿。他的笔刚刚搁下,就听托着托盘的小内侍已经扬声宣读道:“文任远为安阳文家签下认捐契书,认捐白银两千两!”
文公子意外之下微微一愣。就在他一愣的功夫,续晟再次俯身在杨璟郁耳边低语几句,杨璟郁眼睛一眯,露出一抹冷意。
“安阳文家以茶马生意起家,在南直隶拥有庄园十数座,良田千顷,在口外、塞北皆有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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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了……上火牙疼,吃了泻火药,牙仍旧锲而不舍地疼,人却几乎住到卫生间去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认捐
第二百六十九章认捐
续晟尖细的嗓音仿佛火炭,灼烧炙烤着文公子,温文尔雅的富家公子,眨眼间汗湿衣背,狼狈惶恐地扑倒在地,连连向杨璟郁叩头请罪起来。
“文公子不必如此多礼!”杨璟郁倒是脸色温和地免了礼,目光抬起看向在座诸位身上,感叹道,“某说了,此次乃是各位为了自己身家性命齐心协力,修筑河工,某不过是做个牵头之人……看来,某是不值得你们信任和托付啊?”
文公子已经起身,听到这话差点儿再次跪下去。却被续晟一只手托住,文公子仓惶回头,就见续晟阴测测言道:“文公子不必讲究这些虚礼,还是赶紧签了认捐书,也免得耽搁了其他人上来认捐。”
文公子战战兢兢地连连点着头,重新提起笔,颤抖着手,哆哆嗦嗦地重新写了一份认捐契书。那小内侍又尽职尽责地宣读:“文家认捐一万两!”
在座诸人无不吃惊,一万两啊!照前几日拍卖土地的价格,能买下上千亩良田了。虽说稍大些的商户都不是拿不出这一万两,可对于这些辛苦赚来的血汗钱就这么被逼着拿出去,各人心里自然不舍得,愤懑不服……只是,此刻,他们除了老老实实认捐,却是无计可施!
杨璟郁瞥了垂着头擦汗的文公子一眼,哼了一声,转回眼朝着在座众位拱拱手道:“某尚有些要务,失陪了!”
说完,也不理会众商人闹哄哄一叠声的寒暄,转身从后门出去,走了。
杨璟郁一走,剩下的这些大小内侍、带刀护卫们就完全没了温和之色,俱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诸人,房间四周的护卫们更是刀出半鞘,手握刀柄,肃穆以待,仿佛看着在座众人哪个不长眼,这刀锋就要落到谁的脖子上去一般。
……
“……太太,二爷还好,认捐了五千两……灾后施粥的人家最少的认了一万两,咱们认了五千,还是因为咱们没铺子……据说郭家四公子认捐了一万两,廖家三公子更是认捐了两万两呐……”钰良终于把事情交代清楚。
邱晨长长地透出一口气来,连忙起身往后就走,一边吩咐陈氏:“你去厨房,看着有没有现成的热乎饭菜,给他们俩弄点儿!”
陈氏忙答应着,跟邱晨一起出了小偏厅,就分成两路,邱晨往后院,陈氏去了厨房。
能出五千两银子把这事儿过去,邱晨算是放了心。不知郭家、廖家……转念想到郭家、廖家财力雄厚,一万两、两万两银子,对于这两个家族也伤不到筋动不着骨,应该并不难为,也就不再多想。
陈氏从厨房里给钰良秦礼端来一盘馒头两个菜过来,两个人欢喜谢过,就着菜一人吃了个馒头,邱晨已经从后院拿了银票转了回来。
秦礼立刻带着钰良告辞,临出门,邱晨叮嘱秦礼:“接了二弟你跟沈琥也回来吧!”
之前让秦礼沈琥去打听消息,也是急的顾不得了,这会儿,让认捐已是邱晨想到的最好的结果,放松下来,自然想的也就多了。秦礼沈琥是秦铮的护卫,在京城里少不得有认得的,万一让三皇子杨璟郁身边的人认出来,再顺藤摸瓜查到她这边儿来,谁知道会不会给秦铮带来麻烦。
秦礼目光一闪,连声答应着,提了钰良上马,催马去了。
打发走了秦礼钰良,邱晨转回来才觉得浑身疲惫酸疼的厉害,揉了揉腿,陈氏连忙上前扶着她,邱晨笑着摆手:“不用扶,没那么夸张……”
转进来,又笑着张罗:“那几个人估计中午都没吃好,陈嫂子去一趟厨房,赶紧让她们备些热菜,再备些热水,好好洗洗,赶紧吃上点儿热乎东西。”
陈氏看着邱晨一脸轻松笑着答应了,道:“他们回来怎么也得一会儿,我先把太太送回去,再去厨房不耽误。”
邱晨也不再多言,与陈氏一起往后院去。
陈氏用手虚扶着邱晨往里走,一边笑道:“太太,这要是不知道的,看到您还以为有什么喜事了……”
邱晨瞟了陈氏一眼,笑容不减道:“可不就是喜事!那么大的人物传了去,谁知道怎么样呢,出些银子,人能平平安安就比什么都强。人平安了,银子算什么,以后慢慢再挣就是了。”
陈氏失笑:“也就是太太这么心大,不把五千两银子当回事儿!搁在别人家,不知怎么哭天抹泪的呢!”
邱晨笑笑,没有再做声。
哭天抹泪又用么?哭天抹泪有用她也哭,明知道没用,还哭个啥劲儿啊!
主仆俩一路回了后院,邱晨放下心里,倦意就如潮水般涌了上来。从昨天半夜接了信儿,她就没睡着,上午又骑了一趟马急赶过来,不过是心急提着一口气强撑下来,这会儿放了心,也有些撑不住了。
陈氏上炕给邱晨铺置了被褥,笑着宽慰道:“太太且宽了衣服睡会儿,待会儿二爷回来,我过来叫太太起来。”
邱晨也实在撑不住了,顺从地脱了大衣裳,穿了薄棉袄裤躺下,由着陈氏给她盖好了被子,片刻不到就沉沉睡去。
林旭在南湖行辕的时候,还不知道邱晨已经赶了过来,打发钰良跟了郭铭恂的小厮一起出去,还想着去郭家暂借着用上,等钰良回来,一脸喜色地告诉他太太已经进了城,林旭一下子安了心,继而又心疼起来。从刘家岙到安阳府,最少也得三个时辰,大嫂这么快赶过来,想必是半夜就动身了吧!
廖文清打发**回家拿银票,也嘱咐了他多拿五千两过来,等钰良说了邱晨进了城,廖文清的银票也没用上,心里也心疼担心起来,只是这会没法说这个,只能记在心里,打算着完了事儿先去官帽胡同看望一下。
行辕里,交割了银票子,各人也不再多做停留,都纷纷辞过离去。因为家里情形不同、道路有远近,是以,也没有出现一窝蜂的现象,陆陆续续的,从南湖行辕里出来。
廖文清和林旭、郭铭恂三人,郭铭恂离家最近,取银票子的反而不如钰良快。交割完了,三人一起从行辕里辞出来。
在行辕外,有各自的家人接了,郭铭恂拱手对林旭道:“敏文贤弟,代我向大嫂问候,改日再登门问候大嫂!”
林旭拱拱手应下,郭铭恂又跟廖文清见礼辞过,带着小厮家人径直回郭府去了。
林旭转回头来,廖文清道:“走,我跟你回去看看!”
廖文清在林家常来常往,林旭也不以为怪,任由廖文清揽着肩膀,径直往两家停在门口的马车走去。
两人就要登车之际,廖家大管家怀安匆匆赶过来,急声对廖文清道:“三少爷,赶紧回家吧,太太病犯了!”
廖文清和林旭都给吓了一跳,廖文清更是白了脸,跟着怀安疾走了几步,又想起林旭来,转回头对林旭拱拱手道:“敏文,你且回去,我改日再过去看望!”
林旭连忙长揖道:“文清兄长尽管自去,伯母身体要紧!”
廖文清却是担心母亲的病情,也顾不上多说,拱拱手随着怀安匆匆离去。林旭也带了钰良登车,和秦礼沈琥一起转回官帽胡同。
邱晨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已是黄昏时分。邱晨动了动,一人掀了门帘走进来,关切道:“夫人醒了?”却是玉凤。
“你们已经到了……什么时辰了?”邱晨看到玉凤问了一声,继而询问道。
“我们申时初就到了,夫人睡得沉,就没有惊动夫人……已经酉时初了。”玉凤一边服侍着邱晨起身,一边低声笑道。
邱晨点点头:“旭哥儿回来了么?”
玉凤俯身取了鞋子替邱晨穿了,一边笑道:“二爷早就回来了,我们到的时候,二爷已经吃过饭歇着了,钰良说昨儿一夜二爷也没睡好……”
那样的情况,只有林旭一个人在安阳城里,心里忐忑担忧睡不着觉也是正常。
邱晨该问的问过了,也就放了心,起身进耳房梳洗了,再出来,屋里已经掌了灯,春香已经把炕上的被褥收拾了起来。邱晨坐在妆台前让玉凤梳头的功夫,陈氏从门外进来,询问何时摆晚饭。林娴娘也随后跟了进来。
“五妹妹快坐!”邱晨侧着头让着林娴娘坐了,又问陈氏。“旭哥儿起了?”
陈氏笑着点头:“二爷刚刚起身,有个同窗过来拜会,二爷陪着在二进书房里说话呢!”
林旭也有自己的朋友上门往来走动了!
邱晨笑笑,吩咐道:“这个时辰还没走,想是留下来用晚饭了,你去看着整几个像样的菜送上去,酒……也备下,听旭哥儿吩咐吧!只是让钰良看着些,别让他们喝多了。”
陈氏连声答应着退出去安排去了。
邱晨转回头,由着玉凤给她梳头,一边看着镜子里跟林娴娘说话:“五妹妹的气色不错,就是看着像瘦了点儿?是不是铺子的生意很好啊?”
林娴娘走过来,在梳妆台旁的鼓凳上坐了,笑着道:“因为之前许多人家外出避难,如今都回来了,难免互相往来走动的多,点心也买的比往日好了些……妹妹两边走过来,差不多就一天了,提前也不知道大嫂回来……”
回来……
邱晨微微一笑:“我也是有点儿急事,回来的突然,没跟你说……再说了,咱们自家人哪里那么多礼道儿,你铺子里生意好,我就替你高兴呐!”
邱晨的头发也简单地在脑后绾好,也没戴首饰,跟林娴娘一起在屋里走动了走动,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腿脚,陈氏带着玉凤春香已经把晚饭摆了上来,邱晨和林娴娘上了炕,又招呼着玉凤、春香和陈氏道:“这么些饭菜,我们两个人也吃不完,你们也一起吃吧,人多了吃饭也香。”
陈氏看了看玉凤和春香,三个人齐声答应下来,陈氏在下手炕沿上侧坐了,玉凤和春香就搬了两张椅子在炕下坐了,陪着邱晨和林娴娘吃了晚饭。
前院传了话过来,说是林旭的那个同窗喝的有点儿高了,二爷留了人在家里住下。
邱晨吩咐玉凤让顺子家的取了被褥去前院客房布置了,点上火烘上屋子,玉凤答应着去了。
邱晨寻思了一下,还是有些不放心林旭,略略收拾了一下,从妆奁匣子里取了一支竹根雕虫草簪子攒在发间,让林娴娘回屋休息,她穿了大衣裳,带了春香往前院去了。
二进院的西侧间里,林旭跟一名二十来岁的青年学子都喝得有些高了,林旭红着脸抿着嘴一脸的笑,听着对面那位大着舌头高谈阔论。
钰良匆匆走到林旭身边,俯身道:“二爷,太太过来了!”
林旭一个激灵,连忙起身往外出迎,林旭的同窗还嚷嚷着:“敏文贤弟,你去哪儿?这是喝不过为兄,要逃跑了么?”
林旭停住脚趔趄了一下,急道:“慎言兄莫要胡说,小弟哪里要逃跑,是我大嫂不放心我们过来了,我得去迎一迎……”
这位周慎言是林旭在府学结交的同窗,对林旭的家庭情况也略有了解,知道林旭的大嫂若母,也敬重林家大嫂的贤惠温厚,闻言连忙肃穆了表情,跟着林旭一起踉踉跄跄地迎了出来。
邱晨走进来,就看到两个人都喝得红着脸,脚步不稳地,连忙招呼钰良和周慎言的小厮扶住,又免了周慎言见礼,让小厮扶着进了西侧间。
“大嫂,又让你受累了!”林旭低声关切道。
邱晨拍拍他的肩膀,笑着道:“行了,你这会儿也别跟大嫂客套了,快去陪你同窗吧……我看你们喝的不少了,也散了吧,我让人熬了醒酒茶,给你们送过来,喝了,早睡吧!”
林旭连连答应着,邱晨也不再进屋,转了出来,回了后院。
邱晨到底是担心林旭醉酒,钰良年纪太小照顾不过来,打发了顺子家的过去守着。
一夜倒也安宁,林旭和他的同窗喝了醒酒汤就睡了,倒是没怎么折腾。
第二日一早,周慎言早起吃了早饭就告辞离开了。林娴娘也吃过早饭去了铺子里。
林旭这才来到后院,跟邱晨说起别后之事,特别是去行辕认捐的前前后后。前头的还罢了,待听林旭说到廖家太太高氏病重,邱晨就上了心,连忙叫过玉凤,让她出去跟大兴说一声,去打听打听,高氏是什么病,如今情形如何了?
林旭跟邱晨说完话,带了邱晨从家里带来的一小坛辣椒酱和一坛泡菜去了郭家。郭大老爷身体恢复了许多,林旭在郭家的课程已经复课。
没多久,派出去打听消息的大兴就回来了,向邱晨说了高氏的病情:“……昨儿认捐之事不知怎么的传到了高氏耳朵里,受惊之下又犯了病,不过,已经救治了过来……据回春堂最擅内科的温郎中言,廖家太太的病情不容乐观,即使稳定了病情,也无法去根儿,很是缠手。”
邱晨微微皱了皱眉头,在心里琢磨着,心痹也好,胸痹也罢,都属于现代心脏病的范畴。听高氏的病情症状,倒颇有些像是冠心病……治疗冠心病,她倒是做了几小瓶速效救心丸,也有丹参片等几个长期服用巩固的方子……只是,明显高氏对自己敌意很重的情形下,自己拿过去的药方子,高氏知道了根本不会用,高氏不知道……再知道了只怕就会动怒,万一因此引发了病……
唉,若是昨日廖文清过来,她跟他说一声,让他拿了药丸子去问问温郎中合用不合用,再找个别的借口送到高氏面前最好了。可惜,廖文清又没来……
“可知道,廖家太太为何生了这种病?”邱晨沉吟着询问。
大兴目光有些闪烁着,支吾道:“说,说是廖家太太去云府做客时受了劳累……”
云府!
邱晨一下子恍然了。
云府中,她第一次见到廖文清的母亲高氏,也正是在云府中,受商家大小姐挑唆,高氏很给了她一个没脸,她也没委屈自己去陪什么笑脸……想来,那日高氏在云府中不好发作,回家生气发作引发了心脏病!好了,弄半天,居然还有她的因素在里头!
这样的情况,知道高氏重病,她不去看有些说不过去。于是,就吩咐大兴,在库房里寻了两匣子燕窝、阿胶,前往廖府问候一下。尽了自己的礼数,至于对方领不领情,她也没想理会。
大兴临去之前,邱晨叮嘱他,看能否见到廖文清的小厮**或者没药,给廖文清传个话,让他抽时间过来一趟。邱晨合计了半天,还是觉得不忍看着廖文清为母亲病情担忧心焦,若是廖文清过来,还是把自己做好的药丸子交给他,让他去问过郎中再给高氏用上才好。
虽说这些药物也不能根治冠心病,但丹参片等几个方子能调节维持,速效救心丸则可以用作急救用药,疗效都是经过无数病例验证过确切的,又比那些还要现熬制的汤药方便快捷的多,关键时刻,时间就是生命,这一句话对于冠心病发作患者来说更是适用,抢救延误片刻,很有可能就失去了性命。
大兴领了吩咐去了,很快就转了回来。林家送去的礼物,廖家倒是收下了,却没有见到**没药,也没有见到廖文清,说高氏的病情严重,廖家三个儿子日日守在母亲院子里呢,没空见客。
打发大兴下去,邱晨叹了口气。她能做的也就到这一步了,如此,她也没有办法了。
转念,邱晨又宽慰自己,廖家毕竟是医药世家,家传医术很高超,又有数名受聘的郎中医术精湛,这样好的医疗条件,想必高氏也不会有什么事……或许,只是她想多了,担心太过了!
宽慰了自己一番,邱晨也就将此事暂时搁下,午饭只有她一个人在家,仍旧招呼了陈氏和玉凤、春香陪着她一起用了。
吃过午饭,就拿了大兴才买回来的药材,在西里间里开始制药。制作的药量不多,程序却一点儿不能简化,为了药方子保密,也没法用人帮忙,只能她一个人从粉碎到旋制丸药,整套工序一道道操作下来,到了天色暗下来,却也每样只制作了一点样品。用精致的青花小瓷瓶装了,软木塞塞住蜡封,又在瓶身上贴了标签儿,装进一只木匣子里,拿在手里从西里间里走出来。
玉凤和春香到林家的时间久了,也了解了一些规矩,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自家太太制药时,不允许别人入内,也不许别人靠近。是以,两个丫头都坐在东次间里做针线。
看到邱晨捧着只匣子进来,玉凤和春香连忙放下针线迎上来。
“放进柜子中吧!”邱晨将匣子递给玉凤,跟着春香进耳房洗漱去了。
玉凤小心地把匣子放进柜子中,用锁锁了,回身倒了杯热茶,邱晨已经洗漱完走了出来。玉凤正好把晾到恰好的茶递了上去,邱晨一口喝了,坐在妆台前,由着玉凤给她简单地绾了个发髻,正要踢了鞋上炕歇会儿,就听陈氏在门外叫:“太太!”
邱晨上炕的动作暂时停住,歪坐在炕沿上叫道:“进来吧!”
玉凤笑着打起帘子让着陈氏进来,退出东里间,到次间里守着去了。
“太太,秦礼刚刚让我给您传话,说是侯爷也跟三皇子一起到的安阳城,只不过,显然三皇子召集乡绅富贾们认捐的事儿没有跟侯爷提及……”陈氏说到这儿略略一顿,瞄了瞄邱晨的脸色,接着压低了声音道,“侯爷传了口信过来,嘱咐夫人且安心,三皇子在安阳停留最多几日,就要南下去易县辉县巡察,还要住到易县去督察河工……这一趟,侯爷也会陪同前去,也算是将差事交给三皇子……”
邱晨喝着茶,安静地听着陈氏说着秦铮传过来的消息,垂着眼,看不到她眼神如何,她的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着。
如今,有秦铮在这里,什么事儿还有个依靠,秦铮这一交差事回了京城,云逸舟也去了正定府,唐言璋、吴云桥毕竟生疏一些……她还是约束着一家人尽量低调安静着,等这位性格阴鸷好色的三皇子离开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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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还有二更……
第二百七十章 规劝
第二百七十章规劝
傍晚时分,林旭和林娴娘相继转了回来。
晚饭后,林旭回二进院读书。玉凤给邱晨和林娴娘上了茶,两人适意地靠在大迎枕上,喝着茶说话。
喝了两口茶,邱晨笑道:“今儿生意如何?累不累?”
“还好!我也就是两处看看,也累不到。”林娴娘温婉地回着话。
邱晨嗯了一声,笑看着林娴娘问道,“老铺子这边的掌柜的很能干,新铺子那边的掌柜还好吧?”
林娴娘笑笑,捧着茶杯,柔柔地道:“两个掌柜都很勤谨,铺子打点的也很好……”说到这里,林娴娘垂了眼睛,从邱晨这个方向只能看到她微翘的嘴角,“只是,妹妹在家闲的慌……大嫂知道,妹妹针线上不行,也不会吟诗作画消磨时光,去铺子里,跟掌柜的伙计们说说话,也觉得松散些……”
默然片刻,就在邱晨耐不住绕来绕去,要直抒胸臆的时候,林娴娘突然抬起了头,看着邱晨道:“大嫂,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明儿,我就不去铺子了。”
邱晨暗暗松了口气,笑着道:“如今都十一月了,眼瞅着进了腊月就要过年了。家里大大小小无数的事情,我也理会不过来,妹妹能留在家里,正好也能帮帮我的忙。陈氏是个周全的,明儿起,就让她陪着妹妹一起学着处置家事吧……嗯,说起吟诗作画和女红针线,妹妹如今学也来得及,若是妹妹想学,我就打听着,请师傅来家里教导也便宜的很。当然了,这都看妹妹的兴致……”
“真的可以么?”林娴娘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满眼欣喜地看着邱晨。
“当然。”邱晨笑着点点头,“不过,咱们一下子可没办法都学全了,五妹妹好好想想,喜欢什么,选上个两三样学起来也就够了。”
林娴娘连连点着头,完了皱着眉思索了片刻,道:“大嫂,我想学读书写字、算账、还有……针线。”
对于林娴娘选定的三样东西,邱晨也觉得惊讶。写字算账、针线,可都是实用派的。吟诗作画什么的竟一样没选!
笑了笑,邱晨道:“读书写字和算账算一样就行,五妹妹再好好想想,还有什么想学的……学一样兴致爱好,闲散时间也好用来消磨。”
林娴娘不知怎么的,看着对面温言笑语的女子,竟觉得鼻腔冲上一股热流,让她瞬间红了眼。本来,她跟她根本没什么关系,当初能够大度收容,并拨了近一半的家产给她们三人,已是让人钦佩……可,一路走来,她远没有就此收手,反而一直像真正的大嫂一样,对她关切,给予她帮助……如今,又如此纵容她请师傅学习。她念及自己的情况,只选了实用的,她却又让她选一样怡情宜兴的课目学习,只为了她将来闲散的时间能有拿来消磨的东西。
哽了哽,林娴娘才重新绽开一抹笑意,眨着眼睛,道:“我听大嫂的,那就选画画吧!学了作画,针线上也能用得着。”
邱晨很纵容地点点头:“好,那我明儿一早就让大兴去找绣娘。你上午跟着陈嫂子学着管家,咱们家人少事少,半个时辰也就足够了。上午还能有差不多一个时辰,你就用来读书写字。下午的时间也拿出一个时辰来,作画和针线相隔开来,穿插着学习。吃过晚饭,你拿着算盘过来,大嫂别的不行,算账打算盘还会些,带着你入了门,剩下的就是你自己慢慢练习了。”
说到这里,邱晨顿了一下笑道:“只是,如此一来,五妹妹可能会很累,咱们先照这个安排试试,五妹妹觉得累,咱们再调整时间。”
林娴娘笑容灿烂地摇摇头,连声道:“不累,不累,大嫂不用这么纵容我,妹妹不会累的。”
本来林娴娘十五六岁年纪,总是有些深沉过度的感觉,今日这样一副欣喜上面的模样,倒是多了份她这个年龄少女该有的稚气和娇憨,让邱晨也多了一丝感叹和怜惜。再怎么成熟,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啊。
第二天吃过早饭,邱晨就把陈氏和顺子家的叫了过来。
“咱们家人口渐渐地多了,过几日还要添人……以后事儿多了,也得规划一下,每日早上辰时,开始在三进的倒座里处理后院的事情。各处要办什么事儿,或要人要东西,或领银子,就在那个时辰过来请示,或准或需要再商量,即时定下来处理了。事儿不多,我估摸着半个时辰也就够了。你们两个琢磨琢磨,厨房、阵线上几处,先把人员再捋一遍,每处定一个管事。顺子家的仍旧统管着内院各处,陈氏专管着人情往来。有什么我想不到的,你们也提点提点,都是大户里出来的,规矩上比我知道的多。”
此话一出,陈氏心里有数,顺子家的却露出一脸意外的喜色来。
这些日子,随着陈氏渐渐得了太太的欢心,她总是觉得自己上不了前了。这回邱晨一安排,她统管内院,那就是总管嬷嬷,这个家里,也就比大管事大兴稍差那么一点儿,真正的掌握了实权的。反观陈氏,只不过是让她打理人情往来,这个活计虽说比较露脸,可毕竟如今林家新兴腾起来的人家,往来走动的人家很是有限,统共那么两三家,能有多少事!没事儿自然也就没有多少权力,竟是将陈氏闲置起来的样子!
顺子家的欢喜无限地答应着,态度言语自然也就随和起来,跟陈氏低声商量了一下,很快就定了针线上一个管事,大厨房一个管事,剩下的浣洗打扫的粗活儿,就暂时仍有顺子家的打理着,并没有另外安置管理人员。
片刻功夫,顺子家的就将两人商量的结果报给了邱晨:“……太太,暂且这样用着,等来了新人,人口多了,咱们再商议着安置,您看看可好?”
“挺好。”邱晨笑着点点头,将给林娴娘请先生的事情说了,“绣娘教针线,可以在五小姐的房里。教书的先生毕竟不方便进后院,顺子家的看着把一进院的西侧间收拾出来,让五小姐去那边上课吧!”
顺子家的连忙曲膝答应下来。
找绣工的事情很顺利,大兴前些日子找绣工了解了很多行情,很快就找了两名专职在高门绣户中教授小姐们的绣活的绣娘来。邱晨叫来林娴娘自己挑选,她大大方方地挑了一名看上去稍嫌刻薄,绣工却好一些的绣娘留了下来。
大兴这一次带进来的,除了教林娴娘的绣娘,又着黄婆子带了十几个小丫头过来。十几个小丫头的年龄跨度比较大,有三个十二三岁的,剩下的有十来岁的、七八岁的,个个面容清秀,五官端正,看的出是黄婆子用心挑选过的。
邱晨跟林娴娘坐在上手的罗汉榻上,邱晨笑道:“五妹妹身边也没个伺候的人,这一次特意让黄婆子带了几个大些的,妹妹自己挑一挑,看着合心的留下。”
“大嫂,我……”林娴娘下意识地想要推却,看到邱晨含笑的目光,终是没有说出来,笑着点头应下,回头在几个十二三岁的丫头身上端详了片刻,又叫上来问了几句话,就留了一个看上去面相敦厚的,林娴娘给她改了名字,叫冬月。
“大嫂,妹妹挑好了!”林娴娘一边招呼着冬月给邱晨行礼,一边笑道。
邱晨笑着摇摇头,也不多言,转而挑起小丫头来。
这一次黄婆子真是用心了,这十几个丫头,都是家世清白、容貌清秀,又不太过照耀艳丽。虽说这个时候难免有些拘谨,但应对还算得当。礼数看得出,黄婆子也教导过,粗略也能过得去。
邱晨挨个问了一遍,索性也不费心了,全部留了下来,交给陈氏和玉香教导。先跟着学上十天规矩,也顺带再挑选挑选,然后再分到各处去。
这些丫头子,邱晨打算是分别交给绣娘学针线,交给陈氏学上灶,若是有机灵的,挑出一两个来,教导着认字算账……教她们一技之能,从小教出来的,用着才放心。将来她自己用,或者给满儿做陪房,都用的上。
丫头子被陈氏和顺子家的带下去沐浴换衣裳,再分配房间,领取被褥用具之类去了。
邱晨也不着急,留了黄婆子说说话儿。
“今年灾年,你这生意可有影响到?”
黄婆子未语先叹了口气,道:“不瞒太太说,婆子这生意,灾年不灾年的,影响倒是不大,时逢灾年,百姓过不下去,卖儿卖女的多,人口还便宜些……唉,婆子虽是为了糊口不得已做了这一行,做了也有小二十年了,可每回看到卖儿卖女的场景还是跟着心酸……说起来,这些孩子都是好孩子,只是托生的人家穷,吃不上饭,眼看要饿死了,实在没办法才卖儿女,今年灾年更是如此,这些有儿女可卖的人家,得些银钱或许还能逃个活命,若是连个儿女都没得卖的,说不定就难熬这冬天去……”
林娴娘盯着黄婆子,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却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邱晨微蹙着眉头,问道:“朝廷几次赈济,重阳节时还搞了赈济义卖……到现在,赈济粮款也早该分发下去了,怎么还会有人饿死?”
黄婆子看了看邱晨,抹了把眼角,摇摇头道:“太太有所不知,赈济银粮赈济的是灾区、疫区,那些没有经灾,也没有发生瘟疫的地方,哪里有赈济银米给啊。可那些人虽然没招灾,没经瘟疫,可好些人当初都撇家舍业地跑出去避难了,秋粮一点儿没有,连点儿干菜都没有,一趟避灾又把家产哆嗦了个精光,如今,这日子可就难过了……”
邱晨瞠目片刻,然后恍然叹息。
她之前总想着灾区疫区百姓的日子难过了,还真是忽略了非灾区的百姓,因为避祸抛荒了农田,不但秋粮颗粒无收,好些连秋种都没有,没有秋种,也就意味着,明年的夏粮同样没有收获……这个时候的亩产低,百姓们辛苦一年,风调雨顺的前提下,也就刚够糊口的,基本上没有剩余。若是一季受灾,就会饿肚子,若是连续两季都没有收获,可就不是饿肚子了……何况,如今入了冬,冰天雪地的,想要挖棵野菜都没处寻摸去……也就难怪连黄婆子都感叹了。
邱晨思量着,若是之前秦铮说了算,她还可以提议官府以工代赈,修筑河堤,那些灾民们能找到个活计,一家人说不定就能活下来。可如今来了个三皇子,唐文庸干脆避其锋芒回了京城,秦铮也同样韬光养晦……哎,这个机会说不定秦铮也能用上!
政见上的分歧,总比他每次都弄得满身是伤强得多!自污嘛!
又跟黄婆子聊了一回,邱晨收获还是颇大的。这些婆子经常出入各个高门大户,消息最是灵通,皇三子到达安阳府不过三几日功夫,据说已经抬了两个容貌姝丽的民女进去。由此,也可见三皇子杨璟郁好色贪花之名并非虚名。
黄婆子说的很夸张,满脸感伤道:“好好地闺女,就这么一顶青衣小轿抬进去,别说名分没有半个,只怕这一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邱晨瞥了林娴娘一眼,见她一脸疑惑,却又碍于未婚的身份不好询问,于是就代替她问道:“这是什么话,那是皇子,说不定将来就是……咳咳,这要是得了势,那可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尊贵和福气呐!”
这句话让黄婆子微微一怔,目光探究地看向邱晨,见她已经淡然地捧了茶喝起来,再转眼看到旁边容貌姝丽的林娴娘……这些婆子做这个行当久了,一双眼早就连成了火眼金睛,最善于察言观色了。这一看之下,心里大致也就明白了,略略沉吟了一下,叹着气道:“太太这话,也就是说给那些未谙世事的小姑娘们听听吧,婆子是无论如何不赞同的。”
略略一顿,目光扫过邱晨和林娴娘的表情,黄婆子更加确定自己猜对了,于是越发地卖力夸张道:“皇子什么的,老婆子没见过,也不懂。可这城里的公子少爷们,老婆子可真真是见得多了,多少公子少爷看着那花朵儿般的闺女抬进去,那还是做妾呐,可是怎么样,十个有九个半都没个下场……那些公子少爷既然爱这如花的容貌,又怎么会真正爱那一个人,不过新鲜上几日,也就厌了,烦了,自然有更好看的更新鲜的花儿等着他们去采……那不新鲜的花儿,或卖或送,不过是一句话……唉!老婆子见得多了!”
邱晨的目光扫过林娴娘渐渐惨白起来的脸色,衬度着也差不多了,就咳了一声,笑着吩咐玉香:“听黄嫂子说了半晌话,定然口渴了,快给她送一杯好茶来解解渴!”
黄婆子也作恍然状,半抬起身,满脸愧色道:“太太见谅,老婆子忘形了,居然当着五小姐说起这话来,真真是该打!”说着,抬手拍在自己脸颊上,发出响亮的一声。
邱晨淡淡地笑道:“罢了,黄嫂子也是说者无心。五妹妹也别害怕,咱们家虽说不是说什么仕宦大族,可如今的日子也过得去,哪里会有那种事情!”
林娴娘这会儿心里翻江倒海的,酸甜苦辣滋味难言。强笑着起身福了福道:“大嫂不必担忧,妹妹无碍。大嫂,妹妹好奇绣娘的针线,我这就带她去看看绣工了。”
邱晨笑着挥挥手:“去吧去吧,过会儿天色暗了,记得让人早早点上蜡烛。你也别心急,学什么都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
林娴娘曲曲膝应了,带着自己刚刚挑选的丫头冬月,又叫了请来的刺绣师傅,一起回她的西厢房去了。
看着林娴娘出了门,邱晨转回头来跟黄婆子谁也不再提刚刚的话题,转而说起了这一次送来的几个小丫头,黄婆子一一交待着小丫头的来历家世,邱晨仔细地听了,完了真诚地道了谢,让玉凤拿了一半的身价银给了黄婆子,接了十几分卖身契,送了黄婆子出去了。
邱晨进了东里间,踢了鞋子上了炕,舒展着腿脚身体,倚着一只大迎枕,开始琢磨起来。
当天晚上,林娴娘推说身体不舒坦没有过来用晚饭,邱晨过去看了一眼,就见林娴娘坐在窗前,神色黯然,看到她才强撑起一抹笑来。邱晨泛泛地宽慰了她几句,让人送了一份清淡的病号饭来,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日,林娴娘就好了起来,又过来邱晨这边用早饭了,神情气色几乎都看不出来什么端倪了,邱晨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暗暗感佩,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究竟要经历多少坎坷磨难,才能锻炼出这等深沉坚韧的心志来!
能劝的邱晨也尽力了,再怎样,她也实在没什么办法了。索性也就丢开这些,只小心翼翼地约束着家里人,尽量不要外出,安静地等待三皇子杨璟郁离开安阳。
寻找作画先生的事倒是顺利,又过了两日,林旭就带着郭铭恂来了趟林家,推荐安阳一名姓石的画师,最擅长工笔花鸟;还有辉县一位王姓画师,最擅长的则是山水写意。
虽说,用于刺绣基础,工笔花鸟更加实用,邱晨还是去问过了林娴娘。果然,林娴娘有自己的注意,她选的是那位擅长山水写意的王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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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了……捂着脸爬走……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不是我自私
第二百七十一章不是我自私
将林娴娘安顿在家里,邱晨算是暗暗松了口气。家里的事情划分了责任,有陈氏和顺子家的打理,最后有林娴娘把关处理,邱晨基本算是甩开了手。
擅长画工笔花鸟的安画师,邱晨也没浪费了,询问过人家的意见后,直接打包送回刘家岙,给孩子们做美术老师去了。
这一切忙过去,已是邱晨来到安阳城的第五天,也是三皇子杨璟郁入住的第六天。秦铮虽然也随同杨璟郁来了安阳,却特别安静,安静的几乎不存在一般。倒是三皇子杨璟郁高调的很,每日由无数侍卫护持着,在第二天聚集了乡绅富贾认捐之后,据说募集了三十多万两银子。然后,衙役驻军兵丁就开始四下里去各个村庄召集民夫,开始修河工。当然了,安阳县这边没有决堤的易水河,却也有洛河、小清河、马夹河……大大小小六七条河流。
三皇子杨璟郁不愧是皇家出身,上来就是大手笔,竟要求所有河流疏理工程一起开工,而且,在二月底春汛之前,就要全部审验完工,定下这个计划,不过是高高在上的三皇子杨璟郁上下嘴皮子一动的事儿,但要实现,可就非常难了。要知道,这里可是纯正的北方,进了十月,土壤就完全封冻了,特别是河边的土壤,因为近水,土壤水分含量高,冻结的硬度也要比大田里的土壤高的多,简直跟石头差不多。壮劳力一铁锹下去,也只能啃下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泥土来。就这个速度,想要在短短的三个月里,把河流工程做完,简直是太难了。
于是,就搞起了人海战术。三皇子下令,男丁凡满十四岁,未足六十岁的,统统征夫修河工。因故因病不能参加的,每人需出二两银抵。
这道命令一下,怨声四起。
二两银子,别说时值灾年,就是丰收年份,大部分农户也攒不下二两银子。何况,是每人二两银,人口多的人家,又何止二两?
而且,征夫还是义工,河工工地上只管每人每日两顿糙米饭,再无半分报酬。那些本来就几乎温饱不继的家庭,劳力被征去修河工,剩下的老弱妇孺又去哪里踅抹银钱粮米?这个冬天怎么挨下去?
征夫令一下,邱晨正在喝茶,手一抖,细瓷甜白釉的茶碗子就滚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进来传讯的秦礼怔了一下,玉凤两忙上前将碎瓷片打扫了出去。
“夫人……”秦礼看着邱晨的脸色实在难看,忍不住叫了一声。
邱晨摆摆手,“我没事,你,你们都下去吧。”
秦礼有些无助地瞥了玉凤一眼,两个人默无声息地垂着手退了下去。
纵观历史,为上位者,几乎没有哪个真正把百姓的性命放在心上过,明和昏的区别不过是做法是否含蓄罢了。就如这位三皇子做出这样的安排,大多数人也不过是觉得严酷了些……或者,有人还会窃喜,恨不能三皇子做出更没脑子的事情来,从而给予他们攻讦的理由……又有谁会想到,某一户人家,许多户人家,正因为三皇子如此的决定命令,从而老人孩子无人供养,衣食无计,在寒冬中饥寒交迫,甚至活活冻饿而死呢?
邱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很有些丧气地依靠在炕上,放松了身体,闭上眼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一边开始琢磨起来。
她毕竟只有一个人,能力有限,财力有限,她管不了万姓黎民,可她还有刚刚购买下来的四千亩土地,那上边的庄户,不出意外都将是她的佃户。这些人,邱晨并没有简单地盘算怎么获得更多的供养,她只是把那些人当成她雇佣的农业工人,她出具生产工具和生产条件,工人做工,彼此都能够得到所需所求,就像她之前经营的庄子一样,她努力改善那些庄户的生产条件,庄户们的日子好过了,她收起佃租来,自然也就顺理充足,双赢,这是她能想到能做到的最好的局面。
想到就做到,邱晨不给自己偷懒的理由。
她扬声叫了玉凤进来,传话叫大兴过来,有事吩咐。
玉凤答应着,去没有立刻走,而是端详着邱晨的脸色,询问道:“礼师傅,还在外边候着呢!”
邱晨拍了拍脑门儿,这才想起,自己之前有些过激的反应,恐怕让秦礼心里一直忐忑着呢。转念一想,自己对于衙门里的事儿毕竟不熟悉,有些关窍搞不明白的话,说不定会出什么事儿,还是让秦礼传个话,问问秦铮再动作才好。
于是,把秦礼叫进来,把自己的打算跟秦礼说了一遍,然后让他传话给秦铮,询问一下,会不会有什么妨碍,毕竟,这个时候,三皇子杨璟郁在,就那样近乎神经质的人,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秦礼一头雾水地听着邱晨说完了自己的计划,连连点着头,抬眼看着完全看不出之前震惊愤怒表情的邱晨,心里暗暗纳罕的同时,也不由感叹,还真是跟自家侯爷相像啊,都能够这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也是,要不然,侯爷也不会看上夫人!
自以为地给自己做好了心里建设,秦礼复述了一遍邱晨交待的内容,看邱晨再没什么吩咐了,这才躬身退下去,径直去给秦铮回话并传话了。
大兴也跟着玉凤进来,跟秦礼前后脚地进了屋,邱晨笑着道:“坐,我有些事要跟你商量商量,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完的……玉凤个傻丫头,也不知给你爹送碗茶上来。”
玉凤笑着连声应了,倒了杯茶递到大兴的手里,就又退回邱晨身边侍立着。
大兴道了谢,邱晨抬抬手,这才开口把自己的打算说了,“……这几日,事态可能紧张,你别声张,只取那些庄子里看看情形,看有多少人缺粮缺衣,回来,咱们合计合计,怎么帮着他们把这个冬天过去。还有,再看看有没有有病、有伤不能服徭役的,咱们也伸伸手帮着他们过了这一关……别处的咱们没那个心力,咱们自家庄子上的庄户,怎么的也得护他们个周全!”
邱晨这一番说出来,别说玉凤,就是老于世故的大兴也觉得心里热烘烘起来。
他们这些仆人,虽说一般不愁吃穿,可真说起来还不如那些庄户呐,庄户最起码人身还是自由的,能够自主的,不像他们,别说其他,就是命也握在主家手里呢,这就让他们更加希望遇到一个开明厚道的主家,他们才能够依附着主家安稳度日。是以,邱晨这一番话,这一句‘自家庄子上的庄户,怎么的也得护他们个周全’,就让大兴和玉凤特别感动。
那些庄子刚刚买下来,主子连去看一眼都没有呢,就能想着安排人‘护他们周全’,他们这些仆人自然亲近得多,只要不生出其他要不得的心思来,自然也会被一直庇佑着……这一点,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无疑比什么都重要。
大兴起身,郑重地躬身道:“太太放心,小的这就启程,去各个庄子上仔细查看查看,摸清情况就尽快赶回来!”
邱晨瞥了炕柜上的座钟一眼,笑着道:“也不用这么急,这都巳时末了,你先去看看带上谁一起,我让厨房给你们把饭送过去,你们热乎乎地吃饱了上路也差点儿冷。”
大兴心中热烘烘地躬身谢了,这才退了出去。
邱晨打发玉凤:“你娘不在这里,你跟着去帮你爹收拾收拾,看着他穿厚实些,别冻坏了。”
玉凤满脸欢喜地答应了,追着大兴去了。
半个时辰不到,邱晨这边刚刚摆了午饭,玉凤转回来说大兴吃过饭,带着二魁一起去庄子上了。邱晨答应着没多说什么。放下心来,跟林娴娘一起吃了午饭,林娴娘转回自己房间去学习刺绣,秦礼也回来,交了一封信给邱晨,是秦铮写过来的。
邱晨打开来看了,信件开篇就说‘一切皆好勿念’,然后就直接转到邱晨庄子上的事情。对于邱晨的计划,秦铮并不反对,只是叮嘱邱晨有什么安排尽量低调,庄户们照应到了就行了,别弄出什么动静来。
这一点,恰好也与邱晨的打算吻合,邱晨也就放了心。
继而,秦铮又写道,说两日后,三皇子杨璟郁就要离开安阳,回转正定府,只留下工部的一名员外郎负责督修河工。秦铮还提到,杨璟郁回转正定,他之前的差事也就交接完毕了,他会随着三皇子杨璟郁一起上路,只不过,他不是去正定,而是经正定回转京城了。
差事办完了,要先回京复旨,至于,以后会接什么差事,会去什么地方,那就要看上命所在了。
之后,秦铮又叮嘱她,三皇子杨璟郁未离开正定前,一定要多加小心,琉璃什么的先搁着,制药制皂那些事情,就先注意些,不要再扩大了……
这些话,邱晨也颇有同感。
从杨璟郁逼着乡绅富贾们认捐,还有强征民工修筑河工诸事上,足可以看出这位杨璟郁刚愎自用,强梁粗暴,真正没理讲的……遇上这种人,人家的地位偏偏还高的离谱,万姓黎民除了忍耐,又有什么法子?
不过是,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罢了!
只是,这个爆发没人轻易会做。有家人有父母妻儿的,有好日子过,或者没好日子,却也能够苟延残喘,又有几个会去犯那种诛九族的大罪呢……
信看了一遍,那样清冷的人,却句句叮咛,字字关切……让人心里不自由地生出一股浓浓的暖意来。
只是,信中提及的离别,也让人颇有些轻轻离愁。
这一别,照眼下的情形,她并不能前去相送。
这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轻轻地叹了口气,邱晨抬眼,才发现秦礼还站在身前侍立,等候她可能有的回复。
顿了顿,邱晨挥挥手,对秦礼道:“你也下去歇歇吧,有什么事儿,我再打发人叫你。”
秦礼也不多问,拱拱手退出了三进正房。
在檐廊下站定,秦礼抬头看着又阴下来的天,暗暗叹了口气。侯爷就要回京了,这一去,还不知会遇上什么事儿……
邱晨拿着信笺又看了一遍,想了想,终究没拿下去烧了,而是自己打开炕柜,寻出一只长方形的匣子来放了进去。
之后,邱晨就拿出账簿子开始盘起帐来。
虽说,开始制皂这一年时间,每个月都有大笔的分红进项,但开发南沼湖,在安阳程、正定城购买两处宅子,给女儿攒嫁妆,前些日子又是施粥,又是认捐,还买了将近四千木良田,还有烧琉璃的投资……大笔的银子花出去,手里虽然还有些积蓄,却也要盘算着花了。
眼瞅着,俊文过年就十七岁了,俊书也十四了,最晚一两年就都要说亲了。林旭明年也要进府城参加秋闱,照目前郭大老爷的严格要求和教导,不说考多靠前,通过的几率还是很大的。秋闱之后,紧跟着就是进京的春闱……一切顺利,考中进士,一半年的俸禄也没多少,都需要家里贴补,之后,还有说亲娶亲……
好吧,邱晨的思维比较快,想得比较远,不过片刻,就把几年,乃是十年后的事情都想到了……
不过,她想的也没差,孩子们眼看都大了,花钱的事情一桩桩也都来了。作为实际上的一家……三家之主,她不得不早早打算起来。
邱晨拿了算盘,将这一年的收入、支出算了一下,核对了一下手头的现银,还有不到三万两,若是算上应收和即将收入的红利,大概能有四万左右。这些银两看似不少,但真的要拿出来赈济谁就不够看了,单单救济一下自己庄子里的庄户,倒是应该没问题。
算过账,查看过自己的财务后,邱晨略略放了心。银子差不多够,然后就要看大兴带回来的调查结果了,看需要救助的庄户有多少,具体又是什么情况,是不是只需要拿一点儿银子出来就可以,还有没有病弱的银子都不能解决的……
合上账簿子,邱晨在脑海中飞快地琢磨出几个方案来,自觉几种可能的情况都有了应对之法,她这才将这件事放下。
“大嫂!”林娴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邱晨抬眼看了下座钟,已是下午申时中,林娴娘每日下午的课程该上完了。这才笑着应声,叫了林娴娘进来,并将账簿子、算盘之类都交给玉凤收起来。
林娴娘带了一块素白的茧绸帕子来,帕子一角绣了一朵白色的玉簪花。
“大嫂,你看看我学着绣的……”林娴娘将帕子捧到邱晨面前。
邱晨接了帕子,展开来迎着窗户的光亮细细端详了一会儿,笑着道:“五妹妹果然用功了,这玉簪花绣的已经很好了。”
林娴娘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羞涩道:“这是大嫂看着自家妹妹好……师傅说我还算用功,就是这活儿要细细的琢磨锻炼,仅仅掌握了针法还不行,有形无神。”
邱晨将帕子放下,笑着端了茶杯,示意林娴娘也喝茶,一边笑道:“五妹妹也忒心急了些,你学刺绣才多少时候,能绣到如此,已经是很不错了。先有其形,才能再赋其神,这个你师傅说的没错,需要慢慢地锻炼,孰能生巧,急不来的。”
林娴娘满眼笑意地点着头:“嗯,我知道了,大嫂。”
接下来,邱晨又问了几句林娴娘读书和作画学习的事情,林娴娘也一一应答了,说了片刻,林娴娘话锋一转道:“大嫂,在家里待了这几日,妹妹那份浮躁的心思才渐渐安宁了。这几日,妹妹越来越觉得之前是自己想岔了,不该那么浮躁……嗯,妹妹出来也有三四个月了,家里就老太太和黄姨娘两人,妹妹想着回家看看,多陪陪老太太……”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林娴娘突然想要回刘家岙,但邱晨还是很乐意让她回去的。回到刘家岙,将她交到林老太太手中,她也能少操不少心,不用整天还得为她担着心受着怕的。
“哦,妹妹能这么想,能有这份孝心自然是好的。老太太必定高兴。两个铺子如今已经理顺了,名声和口碑也算是打出来了,剩下的就急不得了,就要时光岁月的慢慢积累了……你只要把铺子里安排好,回去住着和在这里,也没什么差别,月底和季底核一次帐也就够了。”
林娴娘垂垂头,略一迟疑道:“只是,妹妹刚刚开始上课学习,几位师傅也是好的,妹妹若是回去,就不知几位师傅肯不肯随行。”
邱晨微微挑挑眉,笑着道:“其他两位不说,你可问过你的刺绣师傅?”
林娴娘笑笑道:“刺绣师傅家里也没有多少牵挂,倒是答应跟着我回乡。”
邱晨微微一笑:“另外两位师傅,我去问,若是肯,就带了一同归去,若是不肯,那再找师傅也不是太难。五妹妹也不用挂心这个。”
林娴娘脸上漾开一层欢喜,连连点着头:“又让大嫂费心了。”
邱晨笑笑,喝了口茶道:“五妹妹又见外了,咱们姑嫂哪里这么多客套话!”
晚上,林旭回来,一家人吃过晚饭,邱晨就林娴娘要回乡的事情跟他说了,又让林旭去询问两位先生,是否愿意跟随去乡下继续教导林娴娘。
邱晨细细地嘱咐着林旭:“……客客气气地跟人家说,若是他们肯跟着去乡下,咱们每个月多加五两银子的束脩,若是不肯,你也不必多言,回来跟我说,咱们备了礼送人家离开。”
这一年多来,林旭上了县学、府学,又跟着郭大老爷郭敬诠读书,再加上交往圈子层次的提升,林旭虽仍不失纯朴敦厚,但言谈应对上已经进步了许多。
听到邱晨的吩咐,毫无迟疑地起身答应着退了出去,去前院寻找两名先生问话去了。
两位先生来到林家时间很短,不过几日,却真切地感受到林家待人的厚道,和对他们两位先生的尊敬。教的虽然是一名女学生,年龄也偏大了,却聪慧灵透,教起来也不算吃力。特别是,出来给人作先生的,家境一般都不算优越,听到主家每月加五两银子的束脩,即使有那么一点点犹豫也没了,很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林旭回来跟邱晨回报了,邱晨就放了心。
第二天,林娴娘没有上课,吃过早饭去铺子里转了一圈儿,交待了一番,回来吃过午饭就着手收拾行李。
隔天,两辆马车,载着林娴娘和三位先生,由沈琥和大兴跟着,回刘家岙去了。
送走林娴娘一行,邱晨总算是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自从三皇子杨璟郁来到安阳,又知道林娴娘怀着高嫁的心思,邱晨就时时担心着,只怕一个不注意,林娴娘为了进入高门做出什么事来。也怕林娴娘没做什么,却被三皇子杨璟郁看上……这回,人打包送回刘家岙去了,交到林老太太手里,她也终于能够放下心了。
这次回到安阳城,一件事接着一件事,邱晨又尽量避免引人注意,就没有四处走动。是以,当秦礼传了消息回来,说三皇子杨璟郁已经离开安阳,返回正定县的时候,邱晨就放轻松,准备帖子,派人送去郭府和唐府,准备过去拜会。
同时,邱晨也让人打听了廖文清母亲的病情,说是因为抢救及时,好药可着用,高氏的病情再次稳定了下来,只是明显比上一次发病后的情形又遭了一些,几乎不太敢动,稍稍活动一下,或者说话多一些,就会感到憋闷……
邱晨得了这个消息,沉默半晌,终于还是让钰良跑去廖府,想办法给廖文清的小厮递了个信儿,让廖文清抽个机会过来一趟,她有话对他说。
钰良年纪虽小,这一年来跟着林旭也算长了不少见识,这小子本身也很机灵,这一次的差事办的很不错,不到中午就来向邱晨回话:“太太,小的见到了**,**进去跟廖三少爷回了话,出来说,刚好廖家太太今儿病情有所好转,廖三少爷能出来一趟,只不过,过来咱们家可能来不及,就请太太去南湖边的掬月轩见一面……”
掬月轩是南湖边的一动酒楼,临水而建,月色大好之时,明月悬空高不可攀,湖面映月却仿佛伸手就能掬在手中,是以得了‘掬月轩’之名。
邱晨也没想到这么顺利,挥手笑着赏了一个银豆子给钰良,打发他们都下去,自己转身从炕柜抽屉里摸出装治疗心脏病药物的匣子,手指抚在几只细瓷小瓶上摩挲了一会儿,然后合上交给玉凤:“你收拾收拾,待会儿跟我出去。”
不管高氏对她态度如何,邱晨本质上是理解高氏作为母亲的一片心的。当然了,理解归理解,她并没有受虐倾向,让她完全不顾高氏的态度,甚至引申到廖家其他成员的态度,硬着头皮嫁给廖文清,指望隐忍和讨好去换取些许好脸色过日子……她还是受不了,也做不来。当然,她看的清楚之下,也绝对不会去做。
廖文清是不错,若是没有这些阻碍,她或许也会考虑嫁给他,安分平静地过日子。但是,廖文清再不错,也不能让她放弃自己的尊严,更不会忽略孩子们可能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她尽力善待每一个人,当然是在善待自己和亲人、身边人的基础之上的。
或许,有人会说她自私,没有牺牲精神,但她就是她,她有权力,也有能力自己选择想要的生活。
若真的要询问原因,或许还有一个,那就是,她对廖文清的感觉只是欣赏,还有合作伙伴的默契,但真的不够爱。也或许,太过狼的她,永远都不会做出那种为了爱把自己低到尘埃里的事情。因为,她坚信也坚持,爱是互动,前提就是互相尊重和平等。
高氏,廖文清的母亲病重,在得知没有太好的治疗办法后,邱晨经过考虑,还是决定把之前做好的治疗心脏病的药物拿给廖文清。她做不到漠视不管,这与她打不打算嫁给廖文清无关,只是,作为廖文清的生意合作伙伴,知道伙伴的母亲重病,而她恰好有可用之药,她也应该把药送过去,以尽心意。
当然,若是普通的合作伙伴,她大可以光明正大地登门送上,正因为高氏的病关联着她,所以,为了避免高氏的病情变化,也避免招惹什么口舌是非,所以,她才让钰良去给廖文清传信,约廖文清出来相见,再把药给他。
药交给廖文清,尽了这份心意,她也该做个决断了。她跟廖文清不合适。
虽然考虑清楚了,也做了决断,邱晨还是做不到轻松着毫不在乎……
她沉默着梳洗了,换了一身烟紫色素缎绣了丁香的窄袖褙子,下边配了一条素白绫绣了紫色缠枝花纹的宽幅裙,任由玉香取了那件靛青色狐皮斗篷披上,接过春香递上来的手炉捧在手中,邱晨抿了抿唇角,走到一进院,登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在秦礼的护卫下,缓缓驶出家门,驶出官帽儿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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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了,鞠躬抱歉……没有理由!
第二百七十二章 潇潇掬月轩
第二百七十二章潇潇掬月轩
掬月轩景色美在春、在夏、在秋,如今已是隆冬时节,湖水冰封,杨柳落叶,湖面上因为没人光顾,大大小小几场雪累积下来,却是白茫茫一片,形成了一种冬季掬月轩的别样风景,萧条中带着凝重和肃杀。
林家的马车在掬月轩前停下,玉凤先踩着脚凳下了车,又返身扶着邱晨走下车来。
靛蓝色的狐皮斗篷罩在头上,只露出一张白皙清丽的脸庞,目光一转,扫见寥落萧条的南湖景色,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就收回目光,带着玉凤往掬月轩里走进去。
刚刚踏进掬月轩,**就飞奔着从楼上跑下来,迎着邱晨行礼道:“见过杨淑人,我们三爷……已经在楼上等着了。”
**虽然比没药心眼儿多,眼头灵活,可跟邱晨和林家人混的烂熟,平日里见到都是笑嘻嘻地一副亲热劲儿,今儿的**却没有多少笑意,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甚至带了些凝重和忐忑……应该是廖家太太高氏的病情严重,捎带着让这个小厮都情绪低落了吧!邱晨如是想。
朝**点了点头,邱晨没有多说,提步上了楼梯,径直跟着**往二楼的一个雅间走去。
前头,**已经在一个雅间门前停住步子,转回头侧着身,向邱晨做出邀请的姿势来。邱晨顿了顿步子,吸了口气,正要进门,经过**身边,却听**极小声地叫道:“淑人……”
“嗯?”邱晨顿住身形回头看过来。
**看着邱晨,满眼的担忧和忐忑,嘴巴动了动正要说什么,雅间的房门却从里边打开了。
邱晨之前正要进门,因此离着房门极近,房门这一开,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凝神往里看去,这一看,邱晨不由愣住了。
房门内站着一个人,身形、容貌都跟廖文清很是相似,只是,年岁上差的太远。廖文清是俊逸倜傥的青年公子,门里这位花白的头发、胡须,还有脸上掩盖不住的皱纹、眼带都明晃晃地宣示着岁月流逝的痕迹。
微微一怔,邱晨就明白过来,眼前这位老者,应该就是廖文清的父亲。久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廖家家主廖家丞。
也在同时,邱晨已经明白了如今自己的处境,同样也明白了**脸色异常的缘由。
约她来掬月轩的不是廖文清,而是这位廖家家主。至于原因嚒,无非就是她跟廖文清的关系……
邱晨微微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丝轻讽,心道,如此,也好!
廖家丞目光如鹰,在邱晨看过来的同时,也在打量眼前这个妇人,这个让他廖家家产不到两年时间翻了一番还要多的女子。之前,他也曾遥遥地看过,却从未如此时离得这般近过,自然也没有这么看得这么清楚过,清楚地,让他很确定地捕捉到了妇人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讶,瞬而的了然,以及继后嘴角的那一抹轻讽……
顶着自己儿子的名义,邀约儿子中意的女子见面,廖家丞心里不是不惭愧,不是不羞窘的,也因为他心里抱着羞窘和惭愧,在看到邱晨拿一抹轻樊后,就不由地由羞生出一股恼怒来。
难怪老妻在云家归来后,那般生气,气得一病不起,看今儿这妇人的样子,那日还不知怎么给老妻难堪呐!
这种打量,还有廖家丞的表情变换,邱晨都没有过多地理会,只是又退了一步,退到了弓着头希望做隐身人的**身边,嘴角扬起一丝微笑,问道:“**,这位是……”
这会儿,**再想装隐形人也不能够了,心里往外泛着浓浓的苦涩,**也得强撑着抬起头来,强挤出一丝苦笑来,给邱晨介绍:“淑人,这位是我们……”
廖家丞倒也是商场上打混了几十年的,这点儿担当还是有的。自然不会跟高氏那样当场落了下乘,笑着截了**的话头,拱手道:“这位就是杨淑人吧?久闻大名,一直未能得见……呵呵,以杨淑人的聪慧,想必也猜到了我的身份……我姓廖,廖文清是我的不成器的小儿子,之前,得蒙杨淑人多多照应小儿,廖某一直心怀感激,今儿才得机会跟杨淑人道声谢!”
这一篇话说出来,廖家丞姿态放得很低,把邱晨抬得很高,几乎是平辈论交的姿态了,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却也把廖文清跟邱晨二人隔开了一道鸿沟。
邱晨从**身上收回目光,也面带微笑,略略福了福身算是还礼,道:“廖老爷这么说,实在让我汗颜了,说起来,当初还是多承贵公子和廖家多有照应才是。”
邱晨不称伯父、叔父,反而称呼廖家丞为‘廖老爷’,言下之意,不言自明了。
“哈哈,杨淑人果然不俗,请!”廖家丞侧身闪开,做了个请的姿势。
“廖老爷,请!”邱晨含笑点头,带着有些惶惶然茫茫然的玉凤进了门。
房间四角生着四个旺旺的炭盆子,临湖的窗户大开着,却并不觉得冷。
邱晨进了门,跟廖家丞想让着入了座,**跟进来给两人送上了新茶,又逼着手退了出去。廖家丞目光扫过邱晨身后的玉凤,玉凤垂着头站在邱晨身后,邱晨却对他的目光恍如未见,只是端了茶,慢慢地用杯盖打着水面上的浮茶,一下又一下,不疾不徐,淡定从容。
廖家丞也端着茶,慢慢地呷了一口,终于首先开口道:“前几日,老妻患病,承蒙杨淑人遣人探望问候,说起来,也未曾道谢,实在是失礼了。”
邱晨端着茶杯,缓缓转过目光,望着廖家丞含笑道:“廖老爷实在是客气了。廖林两家合作生意已近两年,彼此也算是伙伴了,廖太太患病,本礼应我亲自前往探视,只是想着家有病人,我去了反而有所搅扰,这才遣了家人前去探望问候……看廖老爷今日精神气色皆好,想必是廖太太的病已痊愈了吧?”
“呃……呵呵,呵呵……”廖家丞被噎了一口气,干笑着掩饰了自己的尴尬,片刻方道,“承蒙杨淑人动问,老妻病情虽然尚未痊愈,却也稳定了……呵呵,我廖家毕竟是医药传世,勉力尽心医治,老妻的病情应该会很快好转,痊愈,也不过是功夫未到……呵呵,杨淑人也是深谙医术方药之人,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么!”
邱晨笑着点点头,不再多言。垂头喝起茶来。
廖家丞觑着沉着淡定,丝毫看不出窘迫慌张的女子,心下暗暗闷气。
自家的小儿子为了她连跟在身边十余年的大丫头也给打发了,更是扬言为她不再纳妾,老妻也因她病到如今,几入膏肓之地,她作为始作俑者,居然如此淡定从容,没有丝毫慌乱……这是根本没把廖家放在眼里,还是根本没把文清放在心上?
闷气的同时,廖家丞又对眼前的女子难免敬佩、赞赏。这样沉着、冷静、睿智的应对举止……别说是妇道人家,就是男人又有几个能做到?别说相比只知局限在后宅内院的大儿媳二儿媳,就是自家三个儿子……也多有不及!
也难怪自己那个傻儿子对她一往情深,眷恋不已了。若是真的能够将其娶进门,说不定真的如小儿子所言,能把廖家带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可是,今儿自己要挟**假传消息约她相见……这些都不用想了。
说起来,竟是自己举止鲁莽了么?
廖家丞心里纷乱烦杂,一阵苦一阵涩,一阵后悔一阵自责一阵他自己也说不清的什么滋味……
邱晨缓缓地喝了两口茶,见廖家丞看着身前的桌面微微地发着怔,神色难辨,也不知思量着什么。她也实在不愿意在这里跟他耗着了,将茶碗往桌上一放,含笑道:“廖老爷邀约至此,想必是有什么指点吧?廖林两家合作多时,也算是相互信赖,廖老爷有什么指点请尽管直言,不必客气!”
廖家丞下意识抬起头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喉头涩涩地滚动了几下,这才开口道:“杨淑人客气了,指点不敢……既是杨淑人如此爽快,廖某也就厚颜一回……杨淑人与我那不成器的三子相识较久,那个,杨淑人想必也知晓,我那三子今年已是二十一岁,眼看着过了年就二十二了,虽说长子次子都已生下孙子,不指望他承嗣,可为人父母者,不就是盼着儿女们成家立业么,特别是老妻病重,每每提及三子的婚事,总是忧心不已……那个,偏偏那不成器的小子牛心左性的,老妻多次为他议亲,都被那小子推拒了……咳咳,不知杨淑人可知道我那不成器的儿子究竟是什么心思……呃,廖某也是心急如焚,又别无他法,只好冒昧向杨淑人相询,失礼之处,还望杨淑人包涵则个!”
邱晨勾勾唇,笑的轻松愉快,道:“廖老爷和廖太太不过是一片为人父母之心,何来失礼之处。我也有一双儿女,自然懂得廖老爷和廖太太的心情。”
说到这里,邱晨微微一顿,看着廖家丞道:“至于廖老爷相询之事,三公子并未对我提及……不过,以我拙见,不过是廖三公子年少才高,心怀远大,踌躇满志之际,一时还不能体会到为人父母的苦心和孤诣罢了。廖老爷和廖太太不妨就放松他自在几年,随着年龄见长,想必总有一日,廖三公子定能醒悟体会到父母不易,届时,自然也就一切顺遂,如了您二位的意了。”
廖家丞完全怔住,虽然之前从邱晨的表现上他已经觉察到了什么,但真正听到邱晨如此说出来,还是觉得意外。
难道,自家小儿子那般坚持、执拗,都只是一厢情愿不成?
就连站在邱晨身后的玉凤,都一下子愕然地抬起头,飞快地瞟了自家太太一眼,又重新垂了头。
邱晨似乎根本没有看到廖家丞的惊讶,也注意到身后玉凤的异样,大大方方地看着廖家丞笑道:“廖老爷也不必太忧心,少年儿郎心性纯善,有些时候会执拗些也是寻常之事,过些日子,自然就会放开了,再回首看时,说不定就只剩下一笑置之了。”
说着,邱晨站起身来,对廖家丞笑着点点头道:“既然廖老爷话也说完了,我也就不再耽搁了,就此告辞!”
说完,再次含笑颌首,看着廖家丞也站起身来,怔怔地还未回过神来开口说什么,邱晨就已经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玉凤慢了一步,紧紧抱着手中的匣子,飞快地追了出去。
走出雅间,**满眼忐忑,满面羞愧地垂着头站在门外,低低地叫了一声:“淑人……”
邱晨笑笑,顿住脚步道:“你做的没错,不必自责……嗯,回去后好好照顾好你们公子,莫要……”
莫要什么,邱晨没有说下去。也实在没法子说下去了。
从此之后,廖文清所许的姻缘再无可能,只是希望那个年轻男子,以后顺顺遂遂地,找到真正的合适的女子,幸福美满吧!
几不可闻地一声叹息在邱晨的嘴角溢出,她不再停顿,径直带着玉凤下了楼,走出掬月轩。赶车过来的秦礼有些愕然地看着如此快就出来的邱晨,随即匆匆道:“夫人且稍候,我这就去套车!”
**、廖家丞都没有跟上来。
邱晨重新戴了兜帽,带着玉香站在掬月轩门侧,扭头看着白茫茫的冰封湖面,微微眯了眼睛。难怪刚刚就看着这片冬景萧瑟寥落……原来是一曲未终就已戛然。
在掬月轩,登车返程,一路上邱晨都神色平静淡然,看不出丝毫异色。
回到官帽胡同的林家,邱晨没让惊动任何人,直接进了三进的东里间,也不用玉凤春香动手,自己除去身上的斗篷,再除去外出的大衣裳,一一交给玉凤春香收叠好了,这才挥挥手:“你们下去吧。”
春香看看玉凤,玉凤动了动嘴唇,终是没能说出什么,垂手恭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了自己一个人,一直挺直的肩背这才颓然地耷拉下来。邱晨踢了鞋子,爬上炕,将自己的身体紧紧地挤进炕角,蜷缩着身子,双臂环膝,将头脸深深地埋进膝间……只觉得浑身疲惫的几乎支撑不住,却并没有哭,甚至一丝泪意都没有,只是下意识地借着这个人类胚胎时最原始的姿态,来缓解自己身体和心灵的疲惫。
她很想告诉自己,本来就打定了注意,廖家丞如此行事,不是恰好给她合理的借口么?
狼是这么想的,可内心的某一处,还是觉得不好受。说不上什么滋味,似苦涩似伤痛似不忍似担忧……纠集在一起,憋在她胸口,让她感觉喘不过气来,心里,竟觉得什么东西丢失了,空落落的……
只是,邱晨毕竟不是青春少艾的少女,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让她去感叹忧伤,伤春悲秋……
抱着膝头坐了不多时,玉凤略略带着忐忑的在外头通报:“太太,我爹爹回来了……”
邱晨从膝头间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又吐了一口气,自觉气息平和回复了,就从炕角里挪出来,一边下炕穿鞋,一边道:“让你爹在外间里稍等,我就来!”
玉凤隐约松了口气,言语放松着应了一声,回头跟她爹爹大兴传话去了。
邱晨下了炕,及了鞋子,来到妆台前看了看自己的头发还好,几乎没有蓬乱松动处,脸上……她几乎从不擦脂抹粉,这会儿只是脸颊因为闷在膝头有些压迫的发红,想必缓上片刻也就看不出来了。
不必整理妆容,邱晨转身取了一条鸦青色百褶裙系了,又拿了一件春水色褙子穿在身上,整理妥当了,回头看看镜中,果然,脸颊上的压迫红已经不见了。
大兴紧赶着将四个庄子巡察了一遍,见到邱晨请了安,就开始汇报庄子上的情形:“……清和县的庄子还好,因为之前的赈济到位,庄户们虽然人丁减少了许多,但都按照人口领到的赈济银米基本能够吃到明年开春;丕县的稍差一些,人丁少的更多,也领到了一些赈济银米,到过年应该没问题;辉县和易水县两个庄子,人员损失严重,又临近决口,逃出活命的人也什么都没了,如今基本上看不到人口……小的到四周打问了打问,据说有些逃了活命的,或去了县城,或去了更远的不知什么城池,讨饭或者在粥棚领粥度日……为此,小的还专程去了趟易水县城,唉,那粥比咱家施的粥可差得远了,米汤清的能照出人影子来……就那样,一个人一天也就能领上大半碗,那些领粥的灾民,也就能将就着吊着条命罢了……”
大兴说着,长长短短地感叹着。邱晨听了也觉心情沉重,却并不为难,略略沉吟了片刻,就跟大兴将自己琢磨的计划交待了,最后征询大兴的意见:“……这些事你熟络,你觉得是否可行?”
大兴听得两眼放光,听邱晨这么问,满脸灿笑着连连点头道:“太太实在是太英明了,依着太太这样安排,不但那些庄户们能得了粮米度日,而且,田地也能得到修整,明年一开春,咱们就可以直接播种……嗯,开春种一茬春菜,收完了正好能种秋粮……”
邱晨笑着道:“我有个种春菜的法子,如今先召集庄户们把地收拾了,转过年来,稍稍转暖,就可以下种子了……一开化,咱们的菜就上市了……那个时候,市面上没有青菜,一样的青菜能多卖一倍价钱出来也说不定。”
“那是,那是,物以稀为贵,还是太太盘算的周全。”大兴越听越兴奋,简直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再返回庄子里去实施太太的安排去了。
邱晨没有让他紧接着返程,而是让他安心去休息一回,吃过午饭,他们再一起去趟南沼湖。
四个庄子,仅仅大兴一个人根本跑不过来,如今南沼湖基本没活儿了,邱晨就想着,让杨树勇和老何,再带上老何的两个儿子,还有之前收容的那些流民长工,一起去四个新庄子上。
嗯,明天再去郭府见见郭大老爷,跟他商量一下,最好让林旭也跟着去体察体察民情。
虽说科考不会考这些,但多接触实践事例,对开拓一个人的眼界和思维模式都有极大的裨益。这些实践中得到的知识,远比书本上的文字更鲜活,更促成一个人思考;当然了,也能更多地锻炼一个人的应变能力和交际能力,增加掌控力和亲和力,以后为官为民,往来应酬,结交攀附诸事,都是避无可避必须学会和自然运用的。
至于俊文俊书他们,暂时也没办法回去,再说,俊文俊书起步本来就比别人晚,这会儿恨不能一天当成两天用,争取尽快赶上进度参加明年的县试……他们熟悉庶务,以后有的是机会!
下午,邱晨去了南沼湖,一提,杨树勇就满口答应了下来,老何也从南边儿老家探亲回来了,也痛快答应带着两个儿子去帮忙。邱晨跟杨树勇和老何约定好第二日在安阳城西门外会和,就匆匆告辞回了城。
看时辰还早,邱晨又直接去了趟郭府,拜见了宁夫人,也见到了郭大老爷郭敬诠。把熟悉庶务的事情一跟郭敬诠说,郭敬诠也是通透的,同样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这一路顺利的,邱晨的心情都跟着畅快愉悦起来。
第二天一早,大兴吃了点儿东西,就带着二魁出城会和杨树勇一行,直奔辉县和易水县的两个庄子去了。
邱晨打发了陈氏和顺子家的去唐府送了拜帖,又派秦礼去府衙给吴云桥送了封信。信的内容就是说明自己将在新购买的庄子里帮着重建,让吴云桥参谋参谋,也是给吴云桥打个招呼,让他心里有数。
一如前一次,唐知府太太吴氏很热情地见了陈氏和顺子家的,并当即让二人给邱晨带话,就中午过去用午饭,正好她养的一株山茶开花了,正要请邱晨过府赏花。
接了吴氏的传话,邱晨愉悦地笑起来,这位知府太太性子还是一如既往地爽快泼辣。
看着邱晨高兴,陈氏和顺子家的,还有玉凤和春香都过来凑趣,玉凤挑拣出一件樱桃红的宽袖山茶花对襟褙子和一条松花色弹墨绫裙来,邱晨一看就要她去换过颜色,顺子家的凑趣道:“太太这肌肤细白细白的,最衬这鲜亮的衣裳,若是穿上这件褙子,指定好看,人也精神。”
陈氏抿着嘴笑,见邱晨仍旧犹豫,低声劝慰道:“毕竟进了冬月,太太还是穿的鲜亮些好,免得不知道招了人家的忌讳。”
好看不好看邱晨可以不管,可提起她最不熟悉最小心谨慎的‘忌讳’,邱晨就不吱声了,乖乖地听任陈氏和顺子家的扯着衣袖把樱桃红绣了白色淡黄色山茶花的褙子给她套在身上。
玉香立刻捧过妆奁匣子来,想劝着邱晨多挑一件首饰戴,就听外头传来了一阵急急的脚步声。秦礼没来的及等通报,已经在门外扬声道:“夫人,刚刚得了信儿,廖府的太太高氏,今儿早上卯时末犯了病……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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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章 病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病了
林旭、大兴都不在,顺子带着林家的祭奠丧礼去了廖家。
邱晨看着秦礼退出去,坐在炕边呆愣了半晌,陈氏在旁边提醒:“太太,已经巳时中了。”
邱晨怔了怔,回过神来,默默地起身,垂头看到自己身上的樱桃红茶花褙子,默了默,抬手将褙子脱了下来:“给我换一件吧!”
玉凤张嘴要说什么,却被陈氏一个眼神止住,顺从地去衣柜里取了一件玉色绣玉兰花的窄腰褙子过来,邱晨看了看,没再说话,任由玉凤帮着她换了衣裳,然后坐在妆台前,取了一只羊脂白玉玉兰花的簪子攒在发间。
邱晨抬眼看着镜中的容颜,眨了眨眼睛把那抹自责愧疚掩下去,转眼取了自己淘澄的胭脂膏子过来,沾了一点点在指腹,淡淡地染上唇瓣,又取了一点点揉在掌侧,浅浅地拍在两颊……好了,这样看上去,去人家做客,不至于惨白着一张脸,就太不讨喜了。
车子已经停在一进院里。邱晨只带着玉凤登上马车,车子晃了晃,在马蹄踏在青砖地上的清脆响声里,上了路。已经从廖府转回来的顺子赶了车,秦礼骑着马紧紧跟在了车子一侧。
吴氏接了邱晨进去,唐家大小姐兰芷就捧着一只细瓷瓶子快步走进来,笑盈盈地施了礼,就捧着瓶子递到邱晨面前:“海棠姨,你看看,这是我用给我的方子做的菊花花露。”
吴氏笑嗔着:“这孩子,这么大了还跟孩子似的。”
邱晨接了兰芷的花露,笑着对吴氏道:“兰芷这样才好,活泼开朗,又乖巧的很,我就喜欢这样的孩子。”
说完垂了眼打开瓷瓶子查看兰芷做的花露……嗯,味儿有些浓,而且,好像花材没有经过甄选,品种混杂,是以,花露的味道也不是太纯净,有些冲突的味道在里边。不过,这么大的孩子做出这个样子来,已经很不错了。
邱晨挑着眉,露出一个大大的惊喜来:“兰芷做的非常好啊,菊花香的清冽、优雅都提出来了呢!”
兰芷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邱晨,满脸喜悦地问:“真的吗?”
邱晨把瓶子盖好,含笑点点头:“真的,比珍珠还真!”
吴氏噗地一声笑出来,指着还要追着问的兰芷斥道:“兰芷,行了,你献宝也献了,喜欢你海棠姨就坐在海棠姨身边安安稳稳说说话……”
兰芷这回没有排斥,乖乖地点着头,挨着邱晨坐了,安心听吴氏跟邱晨说起话来。
“……你上回打发人送过来的那个什么剁椒,哎哟,初尝简直受不了,太辣了……可按着你说的法子做了回鱼,嗳,真真是去腥提鲜,那鱼肉蒸出来,是一点儿腥味儿都没有。兰芷打小不爱吃鱼,这回竟也吃了不少,俩小子更是稀罕的不行,辣的直吸气,还是吃个不停。”
兰芷也在旁边帮腔:“嗯嗯,剁椒好吃,我更喜欢海棠姨送来的柿子酱,酸甜儿的……照海棠姨说的,伴饭吃,做点心馅儿,都极好。”
邱晨看着嘟嘟着小嘴儿的娇憨小姑娘,忍不住也心情好了许多,笑着握了兰芷的手道:“剁椒我那里倒是有,柿子酱今年第一回种,就得了那些,这会儿没得吃了,等明年种出来,到时候我来带兰芷去摘柿子,然后海棠姨带你亲手做柿子酱好不好?”
兰芷笑眯眯地用力点着头,“好哇,好哇,到时候海棠姨一定来叫我!”
吴氏笑道:“瞧这孩子,看这样儿,恨不能直接跟着你回去了。”
邱晨笑着拍拍兰芷的手,笑道:“我倒是乐意,主要是怕太太你不舍得。”
说笑着,唐言璋的两个儿子下了课跑进来,毕竟是大家出身的孩子,礼仪规矩上都是极好的,进门后先给吴氏行礼问安,又过来给邱晨行了礼,站起身来,长子吴闰辰和次子吴润申就同声问道:“杨婶婶,孝孺弟弟(孝婕妹妹)没来么?”
“他们要上课读书,这次婶婶没带他们。下一次,婶婶就带他们过来。”
闰辰和闰申明显很失望,却还是答应着,又问候了几句,就意兴阑珊地告退下去了,兰芷也告退回了自己的院子,一时,屋里就只剩了唐知府太太吴氏和邱晨两人。
吴氏抬抬手,屋内侍立的几个丫头无声地躬身退了下去,邱晨身后的玉凤也跟着退了下去。
吴氏肃正了颜色,微微俯身,隔着榻几凑得离邱晨近了些,低声道:“听说你认捐了五千两?”
邱晨点点头。
吴氏感叹道:“真真是……”
话说了半句,就戛然而止,但想要表达的意思彼此已经清楚。
邱晨温和的笑笑,没有接话。
吴氏轻叹一声,拍着邱晨的手道:“我们都且忍着些吧……”
邱晨笑笑,温和道:“太太放心,我家里人口还算简单,花费也少,能过得去。”
吴氏含笑颌首:“知道你是个会持家的,我也不用担心……”说着,就转了话题,“你今儿穿的这件衣裳倒是别致,素净淡雅,整枝的玉兰花大气,不俗……这是哪里的好绣工?”
邱晨笑道:“前些日子针线上的人手不够,正好遇上两个绣工还过得去的绣娘……这花样子,也就是随手拿了张花鸟画做了花样子,没想到绣出来居然不难看,就顺着这花式做了个褙子……”
说到这里,邱晨掩了掩嘴,笑道:“太太身上这些暗纹绣样才是真吃功夫的……这绣娘的女红就是极好的,若是太太喜欢这些花样子,我那里还有几张,四季花卉、花鸟鱼虫的都有,回头我让人取来,给太太送过来!”
吴氏也不推却,爽快地答应下来。两个人说着衣裳首饰、妆容脂粉,说了两刻钟话,传了午饭上来吃了,邱晨喝了杯茶略说了两句话,就告辞出来。
坐在马车上出了唐府,邱晨一脸的喜气就散了去。依着一只大靠枕歪在车厢上,邱晨垂着眼叮嘱玉凤:“回去再有人回家的时候,给安先生捎个话,让他抽空多画四季花卉、花鸟鱼虫,咱们也不能亏待了人家,记得按价付银子……”
玉凤答应着,小心翼翼地取了一张丝绵薄被给邱晨盖在身上。
廖家的当家太太病逝,在不算大的安阳城里也算是一件大事。而随着这个消息传出来的,还有一个,那就是廖家三少爷在棺椁前长跪不起,恸哭不止,几次晕厥。有人称之大孝,也有人猜测,廖家太太突然病逝是否与这位曾经浪荡不羁的三公子有关联?
这一切,邱晨没有理会。
从唐家回来,邱晨就觉得恶寒发冷,头重如裹,韶乏力,浑身酸疼……去了大衣裳,简单的洗了手脸就上床睡下了。傍晚时分,邱晨就发起烧来,眼皮沉重的仿佛千斤,嗓子火烧火燎地干疼着,开口说话好像要撕开了一样。
在最初那般艰苦的日子,她一直挺着没有生病,去疫区,天天接触重传染、甚至濒死的霍乱病人,她也挺过来了……没想到,这一次的病来的如此突然。毫无预兆。
玉凤发现了情形不对,连忙将陈氏和顺子家的请了过来。
这种时候,就看出陈氏的沉稳冷静了。她看了邱晨的情形,立刻吩咐玉凤洗了冷帕子给邱晨擦拭额头和手心,然后她自己匆匆去了前院,打发了门上的顺子去请大夫,秦礼则立刻骑了马赶回刘家岙去请穆老头儿。有了穆老头儿,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救过来。
邱晨醒过来,已是深夜。
察觉到额头上凉凉的,邱晨努力地睁开眼睛,就看到玉凤坐在她身边,正用湿帕子给她擦拭额头。哔啵跳动的烛火映照下,小丫头眼睛红红的,脸色惶然,怕是给吓到了。
邱晨扯了扯嘴角,也没能挤出多少笑意来,只努力地嘶哑着声音开口道:“只是伤风,不用怕!”
“太太,您醒了?”玉凤手一抖,脸上爆出一团狂喜来,一下子跳下炕,飞奔出去报信,“顺子婶儿,陈嬷嬷,太太醒了!”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顺子家的第一个冲了进来,进了屋,又在门口顿住脚步,只满脸欣喜地看着邱晨道:“我刚从外头进来,身上的冷气未散……太太,您醒了,太好了。”
邱晨费劲地转着头,嗓子疼得不想多说什么,只看了顺子家的一眼,回头看向玉凤:“倒杯水。”
玉凤已经倒了一杯水,听到邱晨吩咐,赶紧捧过来,要拿着汤匙喂,邱晨摇摇头,吩咐道:“把我推起来。”
“太太……”顺子家的叫了一声,看到邱晨病弱却不容拒绝的表情,把后边的半句话咽下去,走上来抱着邱晨的肩膀把她推起来,拿了只大靠枕让她依着,然后玉凤托着茶杯喂邱晨喝水。
邱晨接过去,自己端着一口气喝了,把茶杯递还给吩咐玉凤。经过水的滋润,干裂的嗓子似乎好了一点,于是开口吩咐道:“不用茶,就白开水,拿茶壶晾上……”
玉凤抬眼看看顺子家的,两个人都有些茫然。不知道太太这是做什么,生了病不是该想着吃药么,怎么就想着喝水了,还放着上好的香茶不喝,专门要白开水喝!
不过,这两个人也都知道太太懂医药岐黄之术,那个吓死人的瘟疫,太太深入疫区,不也给治好了,据说救了成千上万条人命……既然太太说喝白开,那就一定有道理。
两个人是不会阻止,更不会反对的。顺子家的低声让玉凤小心伺候着,她自己匆匆拿了茶壶出去,灌了一壶白开水进来,片刻之后,又从西屋拿了只暖窠子盛了水送进来。大冬天的,晾上一壶,保温一壶,到时候太太要冷热一掺和,就快当多了。
陈氏捧着一只小盖碗跟在顺子家身后走了进来,看到邱晨坐了起来,脸上露出一抹欢喜来:“太太觉得怎样?”
邱晨扯扯嘴角,黯哑地吐出两个字:“还好!”
她这会儿其实一点儿都不好,仍旧浑身发冷不说,头疼的仿佛裂开,嗓子干疼干疼的,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点儿力气……可她知道,这会儿自己身边就这几个仆人照应,没有一个亲人,由不得她任性娇气。她必须提着精神,让自己多喝水,吃上药,尽快好起来。
陈氏走到炕前,将手中的盖碗放在炕桌上,搓了搓手,贴在自己脸上试了试,这才告罪伸手抚在邱晨的脑门儿上,触手的滚烫让她脸上的那抹喜色一滞,转眼却笑的更灿烂了一份道:“这会儿太太烧得比刚刚轻了些,想必是之前那回药起效了……太太,咱再喝一服……”
一边说着,陈氏揭开碗盖,端了小半碗黑黢黢的药汤子送到邱晨面前,一边回禀道:“奴婢做主,请的是郭氏济世堂的温郎中……嗯,温郎中说太太是之前受了风寒,一直隐匿未发,这几日心情大喜大悲,情志郁胸,勾动了前边的风寒邪气发作了出来,这病势来的就难免猛了些。”
邱晨捧着碗一仰而尽,浓厚苦涩的药汁顺着舌头喉咙滑下去,只觉得一下子苦到了心里去,舌头、口腔都苦的麻木了。
玉凤紧跟着递上一盏白水来,邱晨接了,喝了,这才觉得嘴里的苦涩好受了些。
把杯子递给玉凤,邱晨这才抬起眼看向陈氏:“还说什么了?药方子呢,拿来我看看!”
玉凤连忙转身,去炕柜的抽屉里取出一页纸笺来,递给邱晨,转回身取了烛台端到邱晨跟前,给她照亮。
邱晨强打精神扫了一遍药方子--麻黄、桂枝、杏仁、甘草、柴胡、川芎……是比较明显的麻黄汤加减方。针对她如今的病情,倒也算是合用。
将方子递还给玉凤,邱晨放了心,就觉得身体又疲又累,浑身酸疼着,意识开始迷糊起来。
“什么时辰了?”邱晨低声询问。
玉凤回头看了眼座钟,连忙答道:“丑正了!”
邱晨点点头,只觉得意识越发迷糊,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下堆萎下去,强挣着又连喝了两杯水,终于坚持不住了,就又躺下,一边迷迷糊糊地吩咐:“我没事,你们不用都在这里守着,留一个……剩下的歇着去吧!”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邱晨就被热醒了。直觉浑身汗津津的,知道是药物起了作用,发出汗来了。浑身燥热的难受,却不敢一下子把被子掀开,只发出一点点动静,立刻有人应着俯身过来察看,借着灯光,邱晨看到是陈氏,玉凤和顺子家的也没睡,也都紧跟着聚了过来。
“给我掀开一条被子……”清醒了些,邱晨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两床被子,难怪她觉得身上重的不行,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顺子家的和玉凤微微迟疑着,陈氏已经上前,帮着邱晨把身上搭的被子卷起了一半,重叠到脚头,胸口却一下子轻快舒适起来。
邱晨轻松地喘了几口气,让人喂了她两杯水……
因为出了汗,她的体温倒是降下来了,不再发冷,身体仍旧无力,却轻松地多了。
约摸过了两刻钟,身上的汗渐渐退去,邱晨让人拿来家居的棉袄子穿了,倚着大靠枕坐了起来。坐起来,看到微微泛了灰白的窗纸,才知道已近清晨时分。
这会儿,邱晨觉得轻松了许多,要了热帕子擦了手脸、脖颈,出汗导致的粘腻感去了些,整个人也越发精神了些。
看着邱晨的病情有了起色,陈氏三人个个熬得红了眼,脸上却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来。
陈氏第一时间去了厨房,很快端回来一钵白米素粥和两碟小咸菜回来。邱晨昨晚就没有吃饭,之前发着烧身体难受着不觉饥饿,这会儿高烧退了,身体轻快了,才感到饿的有些发慌了。
虽然感到饥饿,邱晨捧起饭碗来,仍旧觉得食之无味……她心里明白,这是感冒导致味蕾功能暂时性退化了。喝了一碗素粥,邱晨也就放下了碗筷,再勉强不得了。
这会儿汗彻底的下去了,春香进来端了碗筷下去,邱晨才知道,这个小丫头也没睡……估计,昨晚家里上下没谁能睡安稳,毕竟自己也算是身负着他们的身家……或者,会有些感情……想通了,也就释然了,邱晨也就不再理会这些。
又要了热帕子擦了手脸,让玉凤帮着她梳通了纠结的头发,绾在脑后,整个人又自觉清爽精神了不少。
看着邱晨收拾完了,又捧了杯水在喝,陈氏回禀道:“太太,昨儿温郎中嘱咐了,发了汗退了烧,之前的药就暂时不用服了,就要换方子了……奴婢昨儿晚上打发秦礼回去请穆老先生了,想着过会儿城门开了也该到了。温郎中那边……”
邱晨看看陈氏,虽然觉得自己病势已经好了许多,真没有必要再兴师动众的了,但这会儿,估计穆老头儿已经在城门外等着了,她再说什么也没用处,再说陈氏如此安排,也很为了她的病着急……
笑了笑,邱晨道:“既然穆老……先生过来,那就暂且不用去请温郎中了。穆老先生的医术给我治个风寒,简直是杀鸡用牛刀了,哪里还用旁人!”
“哎哟……”春香的惊叫声从院子传过来。
邱晨和陈氏都吃了一惊,不等她们俩动作,就听到外头一个老头儿哼哼的声音:“这个小丫头不禁吓!你们太太怎样了?”
邱晨和陈氏同时松懈下来,回头对视,都不免失笑。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刚刚说着穆老头儿,话音刚落,人就到了。而且,看刚刚春香的反应,估计不是什么正常方式进了院子。
陈氏笑过,曲曲膝迎了出去,玉凤和春香赶紧进来,帮着邱晨穿了居家的薄棉裤,屋里也飞快地收拾了一下,这才传出话去,陈氏引着穆老头儿进了里屋。
邱晨看到穆老头儿,立刻笑着道:“劳烦穆伯了!”
穆老头儿却拧着眉头盯着邱晨看了片刻,也不说话,在邱晨对面坐了,示意邱晨把手放在炕桌上,抬手诊了脉,换了只手复诊了,略略沉吟了片刻,睨着邱晨道:“身子骨不经折腾就不要逞能,不过是骑马赶了回路,居然就感了风寒……真是丢人!”
邱晨被数落的讪讪的,却也不恼,任由穆老头儿嘟嘟哝哝说了一通,接了温郎中开的方子看过,这才道:“你确实感了风寒,之后情志郁结未能纾解……嗯,这个方子用的还好,既然热已经退了,也就不必再发汗了,我给调整一下用药……你这风寒好祛,情志郁结却有些化热的迹象,不能心急,这药你耐了性子吃上一个月,我再看过。”
邱晨本来很轻松的心情,被穆老头儿一番话说得很是有些揪揪,啥病啊,要吃药吃上一个月,还要再看过,再吃药?
怔了片刻,邱晨才醒过神来,看着穆老头儿问:“穆老……伯,不过是遇上些不太顺心的事儿,过去也就好了,哪里用得上吃一个月的药……”
原本笑眯眯地穆老头儿一听这话,不等邱晨说完,就瞪了眼睛:“你这是不相信我的医术?”
邱晨咽了咽口水,终于认命地点点头:“我会按时服药,好好调理的。”
穆老头儿蓦地站了起来,哼了一声,径直吩咐道:“让人给我做一份鸡豆花,一份素粥,一份鹅油卷儿送过去,我老汉跑了半宿,累了,赶快送过来,吃了我也好歇着去。”
陈氏在旁边连声答应着:“穆先生先去房间里梳洗,喝杯茶,早点马上就给您老送过去。”
穆老头儿很骄傲地端着,哼了一声,径直挑起门帘走了出去。
陈氏叫过春香,打发她立时去大厨房传话,自己转回来,笑着宽慰邱晨,道:“太太别忧心,穆老先生医术高绝,让他老人家出手给您调理调理也是好的……您许还不知道,穆老先生在京城可是极有名气的,许多高门官宦人家想请他老人家出手治病的大有人在,却因老先生行踪无定,很少有人能够有这个福气呢,更别说让他老先生出手调理身体了……也就是侯爷小时候由他老先生亲手调理过身体,别人,还没听说过有谁呢!”
邱晨失笑,摆着手道:“好了,我知道了,真的会乖乖按照穆老……伯的嘱咐吃药调理的,你放心吧!”
陈氏笑着曲曲膝:“太太莫怪,奴婢听闻,之前太太也曾大病一场,看太太如今总是清瘦如此,虽说有劳心劳力的缘故,说不定也有身子亏虚的地方,有穆老先生出手给您调理一番,总是好事!”
邱晨再次笑着点头应承,陈氏才放了心,眉眼舒展地出去,去准备给邱晨抓药熬药去了。
陈氏出了正房,小声地叮嘱玉凤和春香好好伺候着,就匆匆赶往前院客房。刚刚穆老头儿诊脉时那般郑重,耗时那么久……她可从未见过。她刚刚当着太太的面儿言笑晏晏,这会儿却一丝笑都挤不出来了。
看穆老头儿那样表情,她真怕太太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病……
虽说奉侯爷之命到太太身边不久,但太太这样温厚、聪慧,又真正爱护尊重她们这些下人的主子真是见都没见过……她是真的感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太太做成了真正的主子用心伺候了,而不仅仅只当做奉侯爷之命的责任。
等陈氏赶到一进院的客房里,果然,穆老头儿神情少有的肃正。正端坐在炕上执笔写着一封信。
陈氏不敢偷看,只能耐心侍立在门口。
片刻,穆老头儿停了笔,将桌上的信拎起来,吹了吹,交给旁边的秦礼:“给那个傻小子送过去吧!让他放心,不过是多花些时候。”
秦礼躬身双手接了信笺,那一支竹管装了,蜡封了,走出去送信去了。
陈氏这才端了杯热茶递上去,叫了声:“老先生……”
“是来问你们太太的病吧?”穆老头儿问了一句,却并不回答,也不理会点头应着的陈氏,顾自垂了眼,喝了两口茶,这才抬起眼皮儿来,觑着陈氏道:“你那太太之前生产损伤了身体,落了个宫寒之症……之后又曾情志内伤,几乎病死……虽说如今又活下来了,可毕竟两次大亏,伤了根本……这个急不来,要一点点补回去才行。”
宫寒?
陈氏大惊。
宫寒之症,并不陌生,基本上得了宫寒之症的人就会失了生育的能力……侯爷,太太,若是太太的病治不好,侯爷还能……
第二百七十四章 私奔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私奔了
邱晨这场病来的无比轰轰烈烈,果真如一句话说的‘病来如山倒’,病势却并不缠绵,吃了温郎中的药退了烧之后,就没有再发热,之后有穆老头儿接手诊治,就更是连声咳嗽都没有,顺顺利利地好转起来,不过三天,邱晨已经能够在室内四下活动了,还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只是还不能出门,因为那夜出了场透汗,这会儿身体还虚着,陈氏和玉凤几个坚决不肯放她出门,就怕她再受了风寒。
感觉到身体重新变得有力,精神充足,邱晨也就顺从了被软禁的事实,不能出去吧,她干脆就在屋子里练字了。
邱晨的字本来就比较大气,照原来的同学老师的话说,就是一点儿不像女孩儿的字,一点儿不娟秀,棱角分明,大开大合,性格决定也写不来行书的行云流水,更写不来草书的飘逸豪放。所以,邱晨选择的是楷书,很基础的颜体,算是契合了她的性格,当然了,楷书也是书法的基础,写不好楷书,行书、草书都是浮云。
这会儿神清气爽,精神饱满,关键是被软禁在屋子里,哪儿哪儿都不能去,又没有大大小小的事情来烦扰,也没有孩子在身边,邱晨倒是难得的静心凝神,沉下心认真地练习书法,自觉长进颇多,进益神速,写着写着是真的有了兴致,自然手感也渐渐找了上来,邱晨练习的就更专心了。
如此,每日吃着穆老头儿开的汤药,吃着陈氏用心做的精致饭菜,练练字,练字练累了,就看看书,摆弄摆弄屋里的几盆花,日子过得平静安逸,之前的种种烦恼、愧疚等等负面情绪都被她抛开了,整个人都觉得轻松平静起来。
练字读书真是个让人宁心安神的好法子。
如此安逸平静的日子过得飞快,只不过如此悠闲安逸的生活,却也注定不是邱晨能够长时间享受的。
这一天,邱晨吃过午饭,惯例要小睡一会儿。病好了,她睡觉不习惯屋里有人,玉凤伺候着她躺好,给她盖了盖被子就退到次间里做针线。邱晨午睡一般都会睡上差不多一个小时,这一日因为午饭多喝了一碗汤,只睡了半个小时就醒了。活动了活动手臂,邱晨推开被子正好起身,就听得次间里玉凤跟顺子家的喁喁低语传了进来。
“……五小姐怎么能这样,如今是太太不知道,太太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着急呐!”这是玉凤的声音。
顺子家的感叹着:“太太对她那么好,谁知道怎么想的,怎么偷偷跑了……这事儿,礼师傅可是叮嘱了,不许漏给太太,你说话的时候可注意些,别带出来……”
然后,就是玉凤连声的应承,再然后,门外的两人转了话题,低低地说起家长里短来。
刚刚睡醒的舒爽慵懒劲儿这会儿完全不见了,邱晨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却觉得自己浑身冰冷。林娴娘究竟去了哪里?照这个样子看,竟是早就安排好了的?亏得她还以为她一下子懂事了而松了口气!
如今再回想,林娴娘要先生,要上课,然后要回家……都是迷惑人的烟雾弹吧?放松了她的警惕,然后选定机会一走了之。
林娴娘走了,那随同她一起的两位先生呢?会不会已经……
身体僵硬冰冷着,邱晨的大脑飞快地运转着,把林娴娘离开的前前后后种种细节都想了一遍,也没能想出林娴娘离开的目的。
是,林娴娘的容貌不差,虽称不上倾国,倾城的程度应该有了。加之这一年多的保养,曾经黄瘦的身体和稍显粗糙的皮肤也水润细腻起来,还有邱晨给她堂的衣裳首饰,整个人恰恰宛如绽放的花朵,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但是,在这个时代,美丽只是一个条件,相对来说,身世、背景、地位,同样是联姻时要考虑的首要条件。林娴娘就这么走了,毫无依靠,身世成谜……这样子怎么可能嫁入高门?
另外,这会儿可不是现代,不讲究什么‘真爱无价’,也不讲究‘爱情至上’,这个时代讲究的是‘门当户对’,‘三媒六证’,讲究的是‘父母之言媒妁之约’,还有一条铁律,‘聘者为妻奔为妾’,也就是说,三媒六聘娶进门的是妻子,私奔的却只能做妾,不管你是不是真心相爱,也不管你容貌娇媚才情高绝……
林娴娘这一趟偷偷地走了,若是跟了某个男人,算私奔吧?难道,她寻求的只是嫁入高门做妾?做那种‘妾同婢’的生活?
邱晨百思而不得其解,只觉得这些日子的修身养性全都白费了,心里那股烦躁的气息越来越明显,几乎让她冲起来把某个什么打碎了方能发泄!
察觉到自己情绪不对,邱晨就果断地抛开了林娴娘的烦心事,闭上眼睛,做着深呼吸,尽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好一会儿,邱晨才觉得心头那股烦躁之感平息了下去,她缓缓地张开眼睛,自觉表情已经看不出什么了,这才起身。
玉凤和顺子家的听到声音,急忙搁下手里的活计走进来伺候。
顺子家的接了春香送进来的热水,送进耳房里,玉凤已经服侍着邱晨穿了棉衣裤,及了鞋子,走进耳房梳洗。
洗漱完走出耳房,邱晨坐在妆台前,由着玉凤给她梳头,然后含笑吩咐顺子家的:“去叫礼师傅过来一趟,我有点儿事要他去做。”
顺子家的正看着镜中略显苍白的容貌,听到邱晨这句吩咐怔了怔,下意识地看了玉凤一眼,两人目光相会都有些惊讶,再看邱晨的脸色,眉眼柔和平静,嘴角还噙着淡淡的微笑,除了脸色稍显苍白些,并没有其他不对劲儿的地方,也就松了口气,答应着,顺子家的匆匆退出去,去前院传话去了。
“太太,梳个什么发式?”玉凤忐忑着询问。
不知怎么的,她就是觉得今儿太太安静的过分。这几日太太心情好,常常是笑语不断地,有时候还会跟她们开开玩笑。今儿午休起来,太太虽然看着是含了笑的,却只吩咐了一句,再没说过什么,这让玉凤疑惑、忐忑,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邱晨脸上的微笑有些僵,听到玉凤询问,微微怔了一下,这才抬眼,透过镜子瞥了玉凤一眼,淡淡道:“不用费什么心思,随便绾在脑后就好。”
说着,垂了眼睛,自己从妆奁盒子扒拉出一支赤金凤尾簪,待玉凤把长发在脑后绾成髻,就将金簪攒上关住发髻。
从妆台前站起身,邱晨又吩咐玉凤拿了一条天青色衣襟绣兰花的短袄穿了,系了一条靛青色多福百褶裙,站在穿衣镜前,看着镜中皮肤几乎白的透明,身形纤瘦的有些过分的身影,邱晨默默地吸了口气,挺直了脊背。
有些事,有些人,总是让她没办法真正的放松安逸下来,她没办法逃避,就只能迎头而上。
秦礼过来了。邱晨挥退了玉凤,单刀直入:“林娴娘去了哪里,你,知道的对吧?”
秦礼猛地抬头看过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也就这样,他倒是很快恢复了镇定,脸上的笑容敛去,点头道:“是的。”
他只是承认自己……承认秦铮一系知道,却并没有具体说。邱晨也不追问,只问:“那两位先生和绣娘呢?”
秦礼回答的坦白:“两位先生不是一辆车子,已经到了刘家岙,进了私塾执教。绣娘,就在五小姐车上……”
停了停,见邱晨脸上神色放松了不少,秦礼接着道:“若无差错,那绣娘应该就是传递消息之人。”
邱晨的嘴角抽了抽,她就说,怎么那么好找绣娘,大兴之前给家里找回去的绣娘恰好赶上丕县原来的魏县令抄没发卖仆从,还有官员更迭遣卖仆从,这一次,给林娴娘找绣娘师傅居然如此顺利,当时她就是觉得太巧了些,却没想到,原来人家早就挖好了坑,就等着她傻乎乎的往下跳了。
亏得她还尽力维护这个根本不存在的姑嫂关系,亏得她还尽力做到问心无愧……好了,人家根本不在乎你愧不愧,人家是利用你利用的透彻干净,丝毫没有犹豫和不忍。
邱晨心里的烦躁又涌上来。她想摔东西,想骂人!
只是,两辈子的教养加起来让她没脸这么做。是她识人不明,是她自以为是,是她……自作自受!
她被人挖了坑,被人彻彻底底利用完了,她还得回去跟林老太太交待……她也想开了,索性光棍起来,她会去跟林老太太交待一下,至于能不能接受,能不能理解,她就不理了,管不了也不想再费那心思了。
林老太太能够接受,能够理解最好,否则,她以后也不再费那心思维持了。林旭要认祖归宗……随他,虽然毗邻而居,也就仅限于邻居的关系吧!
秦礼看着邱晨端坐在榻上,脸色苍白中透出一抹微红来,目光闪亮着,却没有一丝喜气,那亮闪闪的光芒他不陌生,曾经在无数将士眼中看到过,那是汹涌的战意,甚至是冰冷的杀意……战意,很浓,只是毕竟不是上过无数战场,经历无数厮杀的将士,邱晨眼中的与其说是杀意,还不如说是煞气,冰冷而决绝。
垂下眼帘,将眼中的叹息掩住。
夫人心性淳厚,五小姐虽不是真正的小姑子,夫人待承她却从没委屈过一丝一份,甚至比大多数亲嫂子待小姑子都好太多。那位五小姐却做出这种事情来,也难怪夫人生气愤怒。
秦礼是等着邱晨发脾气的,甚至,他希望夫人能够把心里的怒气发作出来。这件事之所以一直隐瞒着,固然是为了其中的牵扯,更多的则是为了夫人的身体。穆老头儿说过,夫人本就是情志所伤,内里亏虚了身体,最忌讳大怒大悲……可如今知都知道了,自然是发作出来,才不至于憋在心底,伤神伤身。
只是,邱晨的反应很平静,平静的让秦礼都大感惊讶,又失望。
邱晨深深地呼了几口气后,心绪虽然仍旧不稳,脸色却平静了许多,之后,就淡淡地吩咐:“去问一声穆老伯,我现在能不能出门?我想回刘家岙,回去,你跟我去一趟西院,将你知道的,捡着能说的跟林老太太交待一下。”
秦礼怔了怔,随即顺从地应下,见邱晨再没了吩咐,这才躬身施礼后退了下去。
夫人总是如此内敛……这样的夫人,气度确实非凡,也只有这样的夫人,才跟侯爷最般配得起来……可,秦礼更希望夫人能够跟一般女子那样,发作出来,或痛哭一场,或大骂一回……那样,才不至于让情志郁结在胸中,让本来就受了损伤的身体,再伤上加伤。
唉,这事儿也不是他能管的。若是侯爷在就好了。夫人的事情就不用他担心了,侯爷自然会处理好了。
结果,秦礼一去跟穆老头儿说,老头儿很不屑地翻个白眼道:“就是染个风寒,早就能出来走动了。也就是那些妇人们,唧唧歪歪的……”
秦礼一口气哽在嗓子里,眨了眨眼睛,看着白话的得意的穆老头儿,一副一脸不屑的样子,他咽咽口水,决定不跟这老头子计较,转身去回话了。
穆老头儿一通报怨没说完,听话的人没了,愣了片刻,恨恨地骂了几声,干脆地又转回去研究起邱晨说的什么‘滴丸’了。
这个‘滴丸’能够直接放在嘴里含化,能够最大程度的保留药材中的药油、油脂成分,而且听邱晨说,在嘴里含着化,药物比惯用的吞服起效快得多,这对于某些急性发作的病症来说,无疑至关重要。若是药效过慢,不能药物发挥作用,人已经嗝屁了,药物配伍组方再好都没用了。
等过了两刻钟,穆老头儿才一下跳起来,也不管做滴丸的炉子还烧的正旺,打开房门就冲了出去。
穆老头儿住的是一进客房,这一冲出去就看到当院停着一辆马车,邱晨带着陈氏和玉凤正在登车,秦礼那个臭小子就在边儿上站着。
“哎,你们,老汉要是不出来,你们这是打算连个招呼都不打啦?!”穆老头儿大呼小叫地冲上来,乱蓬蓬的胡须,歪斜蓬散的发髻,再加上一身邋里邋遢的衣裳,简直又成了第一次到林家的老乞丐模样,还上蹿下跳的,惹得心情低沉的邱晨也撑不住露出了一抹笑容。其他人更是或低头或捂嘴地偷笑地厉害。
“你个臭小子,欠揍啦!”一干女人穆老头儿不好下手,对高高壮壮的秦礼却不用避讳,上前一巴掌差点儿把秦礼拍到马车底下去。
众人惊讶,失笑。穆老头儿也不挑,跳上车辕,跟顺子坐在一起。
马车驶出林宅大门之时,穆老头儿才想起来跟送行的顺子家喊了一句:“我屋里的炉子生着火……”
车厢中的邱晨很无奈地叹口气,这位研究起医术方药来聪明的很,据说用毒也是一流,就连功夫据说都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咋地平日里总是这样无厘头呐?这简直就是现实版的老顽童啊!
若不是邱晨知道他姓穆,名昭,她简直要问问他的名字是不是叫周伯通啦!
车子几乎是踏着薄暮出了安阳城门,未到安平县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邱晨依靠着车厢,随着车辆的节奏微微摇晃着,没有丝毫的睡意。陈氏和玉凤依靠着车厢已经打起了瞌睡,自从她病了之后,她们连日殷切伺候,她的身体一日日好起来,陈氏和玉凤却很是疲惫了。
车外,穆老头儿突然唱起曲儿来,微微黯哑的嗓音透出时光荏苒的沧桑和落拓,却意外地感染人,邱晨听着,居然沉浸了进去,仿佛看到了高山丛林雪山净湖……还有山中的世外桃源,避世而居,欢乐平和的人们……
其实,穆老头儿用的是少数民族语言或者方言,唱的什么,邱晨根本听不懂,只是曲调打动了她。
或许是受到了穆老头儿的感染,穆老头儿一曲唱毕,秦礼也紧跟着唱了起来。穆老头儿唱的曲子神秘婉转,秦礼唱的曲子却更似蒙古长调,悠扬嘹亮,又带着些军歌的雄壮威武,在空寂的夜色中,别有一番滋味。
丑时中,邱晨一行人到达了刘家岙。
秦礼上前叫起门房值守的人,一行人进了家门。
车子刚停下没多会儿,杨树猛就裹着大氅从二进院里走了出来。看到杨树猛睡意未消却惊讶担忧的脸色,邱晨才意识到自己有些任性了。这大半夜的赶路回来,折腾随行人员不说,家里人还不知怎么担心!
“海棠?出了什么事儿?”杨树猛扶着邱晨下了车,第一句就询问道。
邱晨苦笑着摇摇头:“二哥,真没什么事儿,就是突然想家了,赶着回来了。”
杨树猛不相信,拉着邱晨走进廊檐下的灯光中,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几遍,皱着眉头问:“怎么又瘦了?脸色也苍白的不像话?是不是病了?”
之前秦礼回来找穆老头儿去安阳,并没有说邱晨生病,只是,邱晨大病初愈,脸色自然不好看,还是被杨树猛一下子就看出了端倪。虽然,引起他怀疑的原因不对。
邱晨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笑着道:“哪里,连夜赶路,脸色难看些也正常。”
杨树猛又打量了一回,也不再追问,皱着眉道:“你先去我屋里歇着吧……爹娘年纪大了,知道了怕是要受到惊吓!”
邱晨笑着摇摇头,“我在这屋里歇上一会就行了……二嫂身子沉,我还是不要过去惊扰她了。”
杨树猛瞪了邱晨一眼,却不再说什么,只是立刻牵着邱晨进了一进的正屋。东屋里供着圣旨、诰封,不好住人,邱晨能住的也就是西里间。
玉凤和陈氏这会儿已经下车匆匆进了西里间,生火烧炕,铺置被褥用具。只是房间里多日未住人,没有生火,这会儿刚刚点上火烘上,炕和房间里却都清冷的厉害。邱晨也就顺着杨树猛的意思裹着斗篷坐了,玉凤和陈氏飞快地取了热水过来,伺候着邱晨洗了手脸。
看着洗过脸的妹妹脸色好了一些,虽然清瘦,气色也不是特别差,神情还算平静,没有不对劲儿的地方,杨树猛才暗暗松了口气。
这一通忙乎下来,房间的温度也略略升起了一些,邱晨去了身上的大毛斗篷,仍旧穿着大衣裳,转脸对杨树猛道:“二哥,这回是妹妹不对,任性了。真是没什么事儿,你不用担心我,去休息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杨树猛也不坚持,起身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着邱晨认真道:“妹妹,咱们家之前不过是赶大车的,吃饱了穿暖了就很得意了。如今,咱们家衣食无忧,又有田有地,还有几个作坊,孩子们也都上了学堂,还都算刻苦好学……这样已经很好了,你不用想得太多,依着比,总有比咱们好的,那样没个头……大哥二哥没有本事,帮不上你多少,你不要太逼着自己了!”
这一番话说的,邱晨鼻子冲上一股酸涩,差点儿落下泪来。眨了眨眼睛,把眼中的雾气掩下去,邱晨扬起一脸的笑,看着杨树猛道:“二哥,我知道了。放心吧,我不会太逼迫自己的。”
杨树猛看着眼前瘦弱的妹妹,皮肤倒是白皙了,却白的有些过分,几乎没有几分血色了。皮肤白,眼睛就显得格外大,黑湛湛的看着他含着满眼的笑意……
曾几何时,那个红嘟嘟着嘴巴胖嘟嘟着脸蛋儿的,爱耍小性子,爱撒娇,甚至爱去爹娘面前告状的小妹妹渐行渐远了,眼前的妹妹虽然瘦弱,却已经太多坚韧,太过聪慧,太过包容……虽然出色了许多,却似乎没有从前那般亲密了。
抬起一双稍显粗糙的大手,杨树猛一如妹妹小时候一样,摸了摸妹妹的头发,“早点儿歇着吧,明儿不用早起……”
被人这样抚摸头顶……自从外婆去世后,再也没人对她做过这个动作,邱晨身体僵硬着,幸好狼清楚,方才没有下意识地躲开。
听到杨树猛的嘱咐,邱晨笑了笑,点点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毕竟赶了半夜的路,火炕的温度稍稍上来些,玉凤和陈氏就打点着被褥,让邱晨睡下了。玉凤和陈氏这会儿也没法子去后院惊动其他人,邱晨就让她们在炕脚头将就睡了。
这个虽然是自己家,这盘炕却从来没有睡过……邱晨微微有些不适应,却仍旧没有抵挡住困倦和疲惫的侵袭,翻了两个身,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一觉醒来,已是天光大亮。转过头,看到炕尾的两床铺盖已经收拾好了,玉凤和陈氏早已经起了身。
炕又烧过了,不高不低的热力从身下烘上来,烘得人通体舒泰,懒洋洋的不想动弹。邱晨舒展着身体平躺在被窝里,睁大着眼睛看着雪白的顶棚微微泛了黄……这架顶棚是去年盖房子时糊的,经历了一年余的岁月烟火,已经沾染成了淡黄色。如今已是冬月中旬,眼看着再过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房子里的墙纸和顶棚都要重新糊过了。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两年了,从最初的愤懑、困惑、茫然、失落,也渐渐到了如今的平静、狼,自信满满……
不期然地,邱晨又想起昨晚杨树猛的那一番劝慰,诚如杨树猛所言,如今的生活已经比初到之时的衣食无计好了太多,可,人这种动物很奇怪,若是安守贫困,或许还能有平平静静的日子好过,每日只想着糊口就很好了,真的有了经营有了财产有了田地,甚至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才知道,人一旦迈出了一步,也就意味着再没办法停下了,想要保住如今的生活,想要一家人今后都喜乐平安,她就没办法真正放纵自己,悠闲度日不问世事。
有时候,人是不得不一直走下去!
轻轻叹了口气,外头玉凤已经听到,叫了声“太太”,挑着门帘走了进来。
“什么时辰了?”邱晨没有动,连眼睛都没有转过来,仍旧看着顶棚懒懒地问。
“太太这一觉睡得好,已是巳时中了……早上看太太睡得沉,陈嬷嬷就没让惊扰您……”玉凤一边说着,一边将邱晨要穿的家居衣裳放在屋角的熏笼上烘着。
邱晨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又发了一会儿呆,这才将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抻了个懒腰,缓缓坐起身来。
玉凤提着薄棉袄子飞快地给邱晨披上,伺候着邱晨穿上衣袖,又转回身去拿了棉裤过来,伺候着邱晨穿了,这才及了鞋下炕。
好好睡了觉,洗漱过后坐在镜子前,看着镜中人的脸色已经好了太多,邱晨让玉凤给她绾了个抛家髻,取了一支莹润的羊脂玉簪攒了,挑了一件藕荷色绣白色栀子花的窄袖直袄穿了,拿了一件烟紫色的斗篷披上,带着玉凤走出正屋,在门房里叫上正在跟秦勇说话的秦礼,一起去了西院。
林老太太看到邱晨并不意外,听秦礼说了林娴娘失踪的事情,脸色微微的发白,却并没有发怒,只是垂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就知道五丫头是个心气儿高的……唉!”
邱晨看着脸色有些难看的林老太太,有些担心道:“老太太,您怎样?”
林老太太抬起头来,神情竟是出人意料的平静,若非脸色苍白中透出一股晦暗来,邱晨几乎以为林老太太根本不在乎这件事了。
拍拍邱晨的手,林老太太道:“无妨,不用担心,我这个老婆子能活到今日,还盼着有一天看到老爷和几个哥儿昭雪呢……”
听她如此说,邱晨自觉没法接话,索性保持沉默。
林老太太显然也没指望邱晨回应,目光望着半空中微微眯了眯眼睛,然后道:“五丫头以后怎样,你也不用理会了,这是她自己挑的路,哪怕是摔得头破血流,她也得走下去……以后,若是再有机会相见,你也不必怎样……嗯,不要让她影响到你和旭哥儿的决断,你对她尽了心,已经做的够好了。”
这一番话着实让邱晨吃惊,略一思量下却也了然。
林娴娘这次私自离开,单纯看是任性,往深了一层看,就是不信任她和两个林家……也难怪林老太太说出这种完全放弃的话来。
说到这里,邱晨也基本无话可说了,又干巴巴地宽慰了林老太太两句,就起身告辞,带着玉凤和秦礼转回了东院。
这一来一去,天色已近午时,邱晨一进家门,孩子们就从门房里跑了出来,阿满别看人矮腿短,跑的却最快,跟个火车头一样冲进邱晨的怀里,搂着邱晨的脖子就不撒手了。
“满儿……”邱晨含笑搂着女儿,用手轻拍着搂着脖子撒娇的小丫头,一边看向跟上来,停在阿满后边的阿福。
“娘,娘亲……”阿满撒着娇,小脸倚在邱晨颈窝里,磨蹭着,一边软软地道,“娘,你这次回来不再走了好不好?”
邱晨亲亲阿满的脸颊,安慰道:“娘这一次回来会多住些日子……等你们放了年假,娘还要带你们去看花灯,满儿不要去么?”
“看花灯?满儿要去,要去!”阿满搂着邱晨脖子跳起来。
邱晨抱着她又亲了亲,然后道:“满儿去告诉姥姥姥爷好不好?”
阿满立刻点了点头,从邱晨怀里退出来,撒开两条小短腿飞奔进后院去了。
邱晨伸手揽过阿福,搂在怀里亲了亲。阿福微微有些羞窘地任由邱晨亲了,也伸手抱住邱晨亲了一下。
然后是俊礼小小子。自从来到刘家岙,俊礼小小子穿的都是跟阿福一样的,也认了不少字了,原来有些黑有些粗糙的脸蛋儿,如今也变得粉嫩腻滑了,然邱晨抱过来,同样在粉嘟嘟的小脸蛋儿上亲了一口,把个小小子羞得登时红了脸,挣脱之后,扭头追着阿满跑了。
至此,邱晨才能站起身来,左手牵了阿福,抬起右手摸摸俊言俊章的头发,又拍拍俊文俊书的胳膊……俊言俊章还好,俊文和俊礼又窜高了一截,特别是俊书,没注意的时候,个头居然窜高出好大一截,原来只是比邱晨略高一点,如今都要高出半个头了……这样两个少年,穿着一样的靛青色直袍,俊秀温文,又微微带了那么一抹青涩……就这么看着就足够养眼了……真是满心自豪,如此出色的孩子是她们家的!
俊文俊书带着俊言俊章长揖见了礼,邱晨笑着道:“好了,好了,一家人不用这么多礼!”
带着孩子们进了三进院,刘氏已经在杨树猛的扶持下走到了门口,看到邱晨立刻迎了上来,伸着手握住邱晨的胳膊,急切而担忧地问道:“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是不是出了啥事儿?”
“娘,哪里有什么事儿……”邱晨从托着刘氏,一边应和着,一边看了杨树猛一眼,看到二哥几不可见地垂了垂眼,暗暗松了口气笑道:“昨天就到了安平城了,因为有事,没能赶回来,就在安平住了一晚,今儿一早才赶回来,可不就这个时候到家了。”
“哦,哦,这样啊……没事儿我就放心了。”刘氏听女儿解释的合情合理,也就放了心,拉着邱晨,也不让她见礼,直接进了屋。“赶紧进屋,外头冷的,看看这手都跟冰块子似的。”
邱晨顺从地任由刘氏拉着进了门,到了西里间,扶着刘氏和杨连成老爷子上了炕坐好,邱晨仍是坚持跪下磕了个头请了安,这才坐下来,吩咐玉凤去给孩子们拿礼物,她则陪着二老说起话来。
这一趟回来,虽然仓促,但安阳城临时也没了什么事情牵挂,邱晨又刚刚病愈,索性就如了满儿的愿,安心地在家里休养起来。
隔了一天,刘氏撞见邱晨喝药,很是担心地询问,邱晨以补养搪塞了。刘氏看邱晨精神气色都还不错,也就不再追问。又转了一天,秦礼传了沈琥的消息,说是林旭带着大兴一行已经安抚了四个庄子的庄户,回到了安阳,参加完府学的考试之后,就回刘家岙。
这是大事儿,邱晨其实一直挂着呢,听到这些消息,总算放了心。又听林旭要转回来,就吩咐青杏带着小丫头们去给林旭清理房间,提前把房子烘上,被褥也要拿出来晒晒……
这几日冬阳很好,被褥连着晒上两天,潮气尽去,盖起来才舒服。
搬出林旭的被褥来晾晒,看到冬日难得的大太阳,邱晨索性吩咐丫头们把各屋的被褥都搬到后院晾晒上。被褥太多,后院中搭的几根晾衣绳不够用,就去东跨院库房里取来晾药的架子,整个后院很快就升起了一片花花绿绿的旗帜。
孩子们中午放了学,贪新鲜跑来玩耍,俊言俊章带着阿福阿满和一群小厮丫头们,就在被褥中间钻进钻出,笑成一片。
邱晨站在屋后,看着欢乐的孩子们,不禁心有感慨,当年她小的时候,外婆晾被褥,她也最爱在被褥缝隙里钻,那时感觉自己特别神秘,特别欢快,满鼻子都是被褥晾晒过后暖暖的太阳味道,温馨无比。
下午,邱晨正带着一群丫头婆子在后院收被褥,前头传话来说,大舅太太来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云二送礼
第二百七十五章云二送礼
听到大嫂来了的消息,邱晨第一反应就是自得,还好自己有先见之明,把家里的被褥都给晾晒上了,这样大嫂用的被褥也舒适方便了。说起来,也不知是周氏性格更为敦厚,还是最开始见到的娘家人就是周氏,邱晨对周氏更加亲密一些,丝毫不亚于海棠娘刘氏,更是比心计深一些的赵氏有好感,听到大嫂过来,自然满心欢喜。
几个小的也听到了传话,其他人还好,俊言个愣小子呼啦啦从被褥缝隙里钻出来,撒丫子就往前院跑。邱晨和俊文俊书几个都被这小子的动作搞得愣怔了下,随即就齐齐笑起来。
这小子,过年也要十岁了,个头都跟邱晨齐肩了,听到自家娘亲过来的消息这么急慌慌地往外跑,这样子,是要冲去跟娘亲撒娇吗?
众人笑着,阿福阿满俊礼三个小的也跑了过来,邱晨一手一个牵着阿福俊礼,俊文抱了阿满,一起往外走。
等他们赶到前院,周氏早已经从车上下来,俊言个愣小子果真搂着周氏的……胳膊……脸紧紧地靠在周氏的肩膀上,一副依赖撒娇的模样,这那还有半点儿楞样啊!
初看到俊言这样邱晨下意识地觉得好笑,但转瞬,就难免心疼起来。俊言说起来也不过是小孩子,搁在现代也就刚上小学二三年级。现代二三年级的小学生别说撒娇,好些饭还要喂着吃呢,俊言却跟着哥哥离开父母住到刘家岙,虽说邱晨这边条件要优渥些,邱晨带他们兄弟也真跟自己的孩子没两样……可是,爹娘就是爹娘,是谁都不没法替代的存在。
周氏和俊言亲热了一回,过来跟邱晨见过,俊文俊书看到自家娘亲虽说也欢喜,却比俊言内敛多了,恭恭敬敬行了礼,把周氏送进后院,也到时间带弟妹们上学去了。
邱晨跟周氏进了刘氏住的西里间,周氏给杨连成老爷子和刘氏磕头请了安,邱晨就赶紧把她扶起来,杨连成和刘氏关切地问了几句,说了说杨家铺子和南沼湖的一些事,邱晨就拉着周氏和赵氏去了她住的东里间。邱晨亲自帮周氏去了外头的大衣裳,让玉凤青杏几个打了热水伺候着周氏梳洗了,然后姑嫂三人舒舒服服地坐在炕上开始闲话。
周氏开口三句不离南沼湖和她养的鸡鸭山羊,赵氏则说孕期感受,邱晨说话最少,大多数时候含笑听着两人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偶尔应和一句,居然也感受到了一种叫温馨快乐的东西,不知不觉半下午就过去了。
到了申时末,赵氏起身:“我去厨房看看。”邱晨也不拦着她,只打发玉凤跟上扶着些。
看着赵氏出了门,邱晨就笑着跟周氏道:“大嫂怎么才来,你没看到俊言都想你想成啥样了。”
周氏笑笑,“那小子……呵呵,我也没想到会拉着我黏糊,好像三四岁起就不黏糊我了,也不知这会儿大了大了,反而活回去了。”
邱晨挑挑眉,笑着转了话题。她才不说,俊言是受她跟阿福阿满亲热感染的呢。
说了一会儿话,邱晨的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转到俊文俊书的身上:“大嫂,俊文转过年来就十八了……你是不是着急他说亲呢?”
周氏张张嘴,又笑道:“心里也是盼着……不过,我啥也不懂,我就听你的,你觉得这会儿找早不早?”
邱晨笑了,她就喜欢大嫂周氏这个实诚敦厚劲儿。既然大嫂这么信任她,邱晨也就不藏着掖着,直截了当道:“大嫂,咱们孩子要是没读书,十七十八说亲也不小了。可如今俊文读书很刻苦,我问过几个先生了,俊文虽说上学晚,但在几个孩子中最刻苦……我想着,先不给他说亲,让他安心读书,转过年来二月参加县试,若是县试通过了,四月份就去参加府试……府试能通过,可就是童生了,就是再等一年也值得。到后年春天,就去参加府试,府试过了,一个秀才身份就到手了,接下去,继续考下去,或者不继续考,都不耽误说亲了。有了秀才的身份,再说亲也比现在好得多……”
作为母亲,周氏自然希望自己的儿子有出息,科考,无疑是这个时代唯一改换门庭的机会,也是成为人上人的最便捷途径。只不过,之前杨家只是赶车谋生,虽然杨树勇杨树猛兄弟俩起早贪黑的,所得也很有限,够一家子十多口人的温饱之后,所余着实有限,还要多少积存一点儿以备不时之需,孩子们也就没有送学堂……唉,想起这个来,不仅仅是杨树勇杨树猛兄弟,就是周氏也是满心愧疚。要不是家里条件不行,也不至于耽误了几个孩子,特别是俊文到十六岁才入学……
对于小姑子说的事情,周氏自然没有半点儿反对,连连答应着:“妹妹,你看着定就行……就是俊文的亲事,不管他考的咋样,以后也要你给操心着踅抹了。”
邱晨伸手拍拍周氏,温言道:“大嫂且安心,真要是能考出来,别说十八,就是过了二十,咱们也不耽误说好亲。再说了,俊文那孩子厚道,长的也好看,这亲事儿真不用急……说起来,也有好几家旁敲侧击地跟我透话了,只不过那些姑娘虽然不错,却都是村里出身,也不识字,将来,跟俊文说不到一块去。”
一听小姑子夸奖自家儿子,周氏脸上的笑纹都深了几分,连连点着头道:“我在湖里,见人少,前几日回了趟村里,不过一天功夫,就有好几家上门去问……那几家闺女我就想着脾性好不好,勤快不勤快了,都没想到识字这事儿……嘿嘿,我还想着过来跟你商量商量,听你这么一说,也索性甩手不管了。”
邱晨笑着点点头:“你是当娘地,你想甩手也甩不开。”
俊文都不着急,俊书就更不用说,转过年才十五岁,就是在村子里的小子,这个年龄也不着急说亲。
把这事说透了,姑嫂俩又转了话题,周氏就说起新买的庄子来。杨树勇跟着去四个庄子看过了,回来跟周氏大致说了一番,说起那几个庄子里的庄户,特别是辉县和易水县那边,连着遭了水灾和瘟疫,地都完全抛荒了,村子里墙倒屋塌的,十室九空,几乎看不到人影子……当时,杨树勇还跟周氏感叹,没有庄户,明年开了春,那么多地可怎么种啊!
邱晨含笑默默听着周氏转达的杨树勇的担忧,一直等周氏絮絮地说完了,这才笑道:“大嫂,这件事我之前也想过了,那么些地,指着咱们自家人肯定种不过来,招庄户就是势在必行的。这会儿,我已经打发大兴带着人过去,救济那些活下来的庄户,先护着他们熬过腊月去,进了正月,天气转暖,庄子上就招人整地修渠,今年灾年,秋种都耽误了,开了春青黄不接,日子必定不好过,咱们管饱还发工钱,人应该不难找,到时候,看着好的,愿意留下来的就让他留下来……也就明年一年难,等人口充裕了,该整的地整好了,积了肥,又有了水渠浇灌,明年也就缓过劲儿来了。”
听邱晨安排的头头有道,周氏也就放心地笑起来:“我就知道你有打算,亏得你大哥看完庄子回来愁得跟什么似的……等我回去跟他说说,也让他松快松快。你不知道,你大哥都说了,实在不行,就把南沼湖交给老何打理,他带上那些工人去庄子上整地去!”
邱晨笑着道:“好几千亩地,那还不把我大哥累坏了?我可舍不得。明年南沼湖这边正是要紧的时候,大哥跟大嫂还腾不出手来。也就是开荒整地,挖渠引水什么的,到时候打发个管事过去带着人干就行了。”
说到这里,邱晨又顿了顿,看着周氏笑了笑道:“大嫂回去也跟大哥说说,别什么事儿都自己去干,那样就是累死活儿也干不完,你跟我大哥看着些,从那些工人中挑些可靠地做管事,干活儿的事儿就交给管事带着做,你跟我大哥就管着验看验看就成。”
周氏点点头:“说起这个来,青江倒是不错,本来就懂得种花种草,跟着老何一年,种藕养鱼的活儿基本都能上手了。我回去跟你哥说说,明年就把活儿多交给青江去干……我这边,老何的二儿媳妇倒是个伶俐爽快的,做活儿一溜风,心眼儿多,却没那些坏心眼子,我就把喂鸡喂鸭的事儿交给她,我就看护着厨房里做菜做饭,管着仓库进出……再照顾好你大哥……”
邱晨喝着茶听周氏掰着手指头盘算着,也不打扰她,直到周氏说完,邱晨才笑道:“这就对了。你只要管着钱匣子和仓房物事儿,该用多少,心里有数,到时候,你就看他们做的好不好就成。……照顾好我大哥真的很重要,你也要照顾好你自己个儿……别太累着自己,咱们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红火,咱们可得好好保养着身体,享福的日子在后头呢!”
“嗯,你这话我爱听。”周氏笑眯眯道,“我回去就跟你大哥说,好好养着些,老了老了,也好好享几年福!”
姑嫂俩絮絮地说着,玉凤扶着赵氏从外头进来,邱晨招呼青杏端了热水伺候着赵氏洗了手,在炕沿上坐了喝了杯茶,孩子们就晚锻炼回来了。一阵喧嚷热闹之后,一家人欢欢喜喜地聚在一起吃了饭。邱晨要给周氏安排房间,周氏却不肯,就跟着俊言俊章去了二进院,跟两个孩子睡去了。邱晨想着母子们久别重逢,难免亲不过来,也就不勉强了。
之前,邱晨还想着去了趟安阳都没去看看周氏和大哥,这回周氏过来了,比如过年的事宜,比如孩子们的事情就跟周氏商议了。周氏是万事听邱晨的,就听着邱晨拿主意,她只管不打折扣地执行就行。邱晨哭笑不得,也只好答应着。只把俊文俊书的衣裳什么的交给周氏,衣裳已经做好了,叫给周氏是让她看着孩子们试过,有不合适的地方就改改……也算是给母子们一个亲近的机会。
邱晨这几天就跟陈氏、大兴家的筹备往各处送的年礼。
今年因为有了诰封,林旭也得了秀才的功名,这往来走动的人家就更多了。需要主动送礼的就有郭家、云家、廖家、吴云桥家、唐家……还要备下一些人家主动上门送礼的回礼。这一通忙,直忙到进了腊月门,邱晨打发赵九带了人送去府城,由林旭送往各府。
这些礼品送走的隔天,云济琛带着带着好几辆马车来到了刘家岙。
原来,几乎每次他来刘家岙林家都是跟廖文清一起,一趟江南回来,廖家太太高氏病逝,廖文清刚刚葬完母亲,不说他吃着重孝不能随意往来走动,主要是廖文清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哀伤低落还消沉自责……
云济琛到家后略略梳洗就直奔廖家探望,看到廖文清的时候几乎吓了他一跳。
按制,亲人下葬之后,服孝的子孙就可以适当梳洗整理了,廖文清却散发蓄须,一身生麻斩衰孝服,手中执杖,因为长期跪灵,双腿微微弯曲着,身子也佝偻着,面色枯黄干瘦……整个人完全脱了形,哪里还有当初风流倜傥、飘逸洒脱的富贵公子模样。
云济琛未归之时,就已经听说了廖家的情形,只听说高氏病重卧床多日,忽一夜病发不救而亡。至于为什么发的病,却众说纷纭,只看着廖家三少爷跪灵恸哭的几次晕厥过去,众人都猜测,是三公子触怒了母亲高氏,从而引高氏发病而亡。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云济琛还觉得颇不以为然,廖文清虽然放荡不羁,形态洒脱,其实对其母还是挺孝顺的,要不然,也不会因为高氏反对,以至于迎娶林娘子的事一拖再拖。廖文清气死高氏……他觉得不可信。
但真正看到廖文清的情形,云济琛在吓了一跳的同时,不由地又想起这个传言……仅仅是母亲病逝,廖文清不至于如此,难道,真的是他气得高氏病发身亡?
廖文清神思都有些恍惚,眼里明明没有泪水,给云济琛的感觉却比痛哭流涕更悲伤,那悲伤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仿佛整个人已经被这浓重的悲伤压垮……
云济琛见过廖文清,说了几句安慰话过后,就辞了出来。廖文清自始至终都没跟他说一句话。
今日,再次来到刘家岙,来到林家门前,云济琛感慨万千。
听到通报,邱晨匆匆从后院迎到了前院,恰看到云济琛踩着脚凳下车。一件云青色雪狐毛大氅,面色如玉,俊眉秀目……在车下一站,就是玉树临风渊渟岳峙的翩翩佳公子。只是,原本陪在云济琛身边,跟他焦不离孟的那个俊逸身影已经不见了。
邱晨目光微微一闪,掩去眼中的感伤,上前一步,笑着道:“二公子何时返回安阳的?这一去经月,是不是江南风景独好,让二公子流连忘返了?”
云济琛打了个哈哈,用折扇敲着手心道:“江南景色好不好不说,杨淑人的气色却好了许多。还有杨淑人的美味佳肴,我可是念了好久了!”
两个人说笑着,一起返身往里走,直接进了一进的西次间。
在榻上相对落座,喝着茶,云济琛开始介绍江南香皂的销售情况,邱晨默默地听着,等云济琛说完,才笑道:“照如此情况看,过了年,咱们就能够推出沐浴和洗发的皂液了。”
云济琛笑着点头:“嗯,今年咱们的香皂初上市,作坊生产力不够,拍卖了香皂配方。明年着沐浴和洗发的香皂就不用了……我这一趟南下,已经看好了几处,金陵、扬州都不错,地富民丰,水路通达,建了作坊沿江而上,或者顺江向东出海,向南可达泉州,甚至可以直输琉球、爪洼……”
邱晨听着云济琛的展望,禁不住失笑:“作坊的产量有限,咱们还是先把大明朝所需做出来,再说海外吧。”
云济琛笑着点头:“那是自然。”
听云济琛提及海外的琉球、爪洼,邱晨不由心中一动,询问道:“听二公子所言,对海外船队还颇有接触,不知可有什么新鲜物事啊?”
云济琛拿折扇点了点邱晨,笑着摇摇头,径直吩咐小厮知书:“去把给杨淑人的礼物送上来。”
知书笑着答应了,逼着手退了下去,不过片刻,就带着几名家丁抬了五口大号的樟木箱子上来。而最吸引邱晨注意的不是一溜儿排开的大木箱子,而是箱子后跟着的两名女子,或者说两名中年妇人更恰当。
这两名妇人长相普通,个子都不高,穿着也并不出色,神态拘谨地跟在一大溜儿箱子后边进来,小厮们放下箱子躬着身子退了下去,这两个妇人就在箱子后边跪倒在地,头磕地等着吩咐了。
“这是……”邱晨手指着两个妇人,目光却转向云济琛询问着。
“哈哈,你不说让我给你寻找手艺精湛的绣娘么?我还特意为此去了趟苏州,从苏绣之乡的镇湖寻了这么两名绣娘来。虽不敢说绣工第一,但也绝对是第一流的……哦,这边这个穿绿衣的,母亲是专为皇家织造的绣娘。旁边那个则是苏州最大的锦绣坊的教习师傅,恰好我跟锦绣坊当家的有些交情,这才讨到手,否则,怕是多少钱人家也不肯放手的。”
“哦?”邱晨大喜,随意地应了一声,根本没理会云济琛话里话外的表功,径直转回目光看向两名绣娘,温声道,“你们快起来……可带了做好的绣活儿,拿来给我看看。”
两位绣娘恭恭敬敬磕了个头,这才起身。褐红衣裳的妇人低声回道:“回夫人,奴婢只带了一个小件儿,是刚刚绣好的一块帕子。”
邱晨立刻点头道:“快拿上来给我看看!”
褐红衣裳女子微微颤抖着,双手捧了一块素白凌子的帕子来。帕子还未完工,只是帕子一角绣了一朵极精巧的玉兰花。邱晨却没有仔细看这朵玉兰花,而是一扫就翻转了白绫,果然看到背面同样绣着精美的图案,却是一支报春。玉兰清雅,报春娇丽,绣工果真极为精湛,若非邱晨拿在手中,几乎看不出针迹,可见绣工之细致精巧。
另一个着绿衣的绣娘也捧上一件绣品,却是一只做好的荷包。巴掌大的荷包,被她做的精巧玲珑,不禁用了苏绣,还用了盘金绣,绣工精湛,特色与刚才的雅致精细不同,又多了几分贵气,真不愧是专做皇家绣品的技艺传承。
经过一番了解,褐红衣衫夫人姓吴,绿色衣衫妇人姓卓,都是苏州人氏。吴氏擅绣插屏、挂幅之类,最擅长双面绣。卓氏则擅长单面绣和盘金绣,对衣裳的绣纹堪称绝技。
得了这么两个人,邱晨大喜过望,也顾不上理会云济琛,招呼玉凤把两个人带下去好好安置了,先休息上一日,明儿再说活计安排。
打发走了两个绣娘,邱晨这才转回身来,拱手向云济琛道谢:“二公子这回可是真帮了大忙了,谢谢!”
“哪里哪里,你我又何必如此见外。”云济琛打个哈哈寒暄了一句,转而指着几口大箱子对邱晨道,“怎么,杨淑人就不看看箱子里是什么物件儿?”
能从江南带回来的,无非就是些江南特产,或者海外舶来之物,邱晨虽然有好奇之心,却并不急迫,远没有两位苏绣绣娘更让她激动。不过,既然送礼一方云济琛自己都这么说了,邱晨哪里好意思说不看,于是招招手,示意知书将箱子打开。
果然,第一口箱子里是精美的江南织锦丝绸;第二口箱子里是歙砚徽墨之类的文房用品;第三口箱子里则是舶来的各种精巧玩意儿;第四口箱子是精美的瓷器;第五口箱子打开,展现在眼前的却是几只小号麻袋,乍一看,根本看不出里边是什么东西。
邱晨疑惑地瞟了云济琛一眼,见云济琛摇着扇子一脸高深莫测,邱晨也不追着询问,干脆起身来到第五只箱子跟前,伸手拎起一只小麻袋,打开来看……
金黄色的,微扁的颗粒,种脐处呈白色,微凹陷……这,这不是玉米么?
“嗳,你这是哪里得来的?”邱晨简直惊喜地有些忘乎所以,手里攥着盛玉米粒的小麻袋,激动地回头就向云济琛询问。
“这东西也不是多稀罕啊?苏杭有些大户家里种在花园里观赏的……据说是从南爪洼过来的。我想着你喜欢这些比较少见的种子,就给你讨了些过来。怎么,你认识?”云济琛介绍了,又忍不住问道。
可惜,邱晨那一问更像是下意识地,根本没指望有人作答,而是将一小袋玉米粒放在脚边,又伸手从箱子里取出第二个小麻布袋。这个麻布袋里,居然放着的是长长地干辣椒。四五个小麻袋翻过去,箱子底下露出几块红呼呼胖嘟嘟的块状物来,邱晨取出来,举在眼前细细端详,她这回简直欣喜若狂了,这几块不起眼的东西,居然是马铃薯。
看到这些东西,邱晨简直想仰天长笑一番啦。土豆、玉米,有了这两样高产作物,她的庄户何愁吃不饱饭,百姓何愁再受饥荒之苦……
将小麻布袋一个个放回箱子里,邱晨满脸欢喜地吩咐青杏叫人把箱子抬进她的屋里去,转回身,邱晨郑重地向云济琛曲膝行礼。
云济琛本来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可看到邱晨向他行礼,还是吓得跳了起来,侧身躲开。如今这个夫人可是三品淑人诰授加身,他一介白衣,哪里敢受御奉三品淑人的礼啊!
“嗳,有话好好说,你的礼我可受不得!”云济琛招呼着行完礼的邱晨,看着邱晨直起身款款走到榻前落了座,这才吁出一口气来,重新在邱晨对面坐了。
“那些东西虽说在苏州杭州也算不得多稀罕,却也不是一般人家能见到的。刚刚看你那么激动,怎么觉得你好像见过啊?”云济琛很是疑惑,执着地寻求解惑。
邱晨最初巨大的幸福和惊喜之后,这会儿也稍稍清醒了些,端了杯茶润润喉……刚刚太激动,热血沸腾的,把身体内的水液都蒸腾了,这会儿口渴的厉害。
她并没有回答云济琛的问题,喝了两口水放下杯子,转而道:“说起南爪洼,那边可是盛产檀香、沉香,还有血竭……这些可都是名贵药材,不知苏州杭州有没有得卖?”
云济琛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反而被邱晨抛回一个问题来,难免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顿了顿才道:“南爪洼那边可不像咱们这儿,虽然岛礁不大,却密布丛林树藤,人在其中极难行进,是以,这些名贵药材产量极少,每年不过那么点儿,还大都做了香料……”
邱晨默默听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南爪洼其他的不说,就是不知道橡胶园啥时候有的,若是能把南爪洼的橡胶树引进过来就好了,那样就能尽快地做上舒适的车子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又是一年
第二百七十六章又是一年
将云济琛送走,邱晨第一件事就是让人馋了一篮子沙土回来,把马铃薯,也就是土豆放进去,用沙土埋好,放进后罩房里去。有沙土盖着,马铃薯不会缩水,而放在后罩房,则是因为那房子比较冷,又因为挨着正屋,多少会有些温度,不至于上冻。薯条薯片,之前邱晨并不怎么待见,这两年多没吃上,再看到马铃薯却有些想了。还有土豆丝、炖土豆,土豆多了,还可以用来提取淀粉做粉条、粉皮,凉粉儿、凉皮儿……想想都要流口水了。
至于玉米,则被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储存种子的柜子里。这里有今年没吃上的西瓜籽、辣椒籽、西红柿种子。看着一小袋一小袋的种子,邱晨就觉得心里美的冒泡,明年,家里就有这么多新鲜水果和蔬菜了。
坐在马车上,晃晃悠悠往清水镇走的云济琛,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
中午在林家用的午饭,他喝了两杯,头微微地发晕,可是大脑却无比的清醒。他跟廖文清真正亲近也不过一年多时间,但两人相处愉快合作也顺利,真有些把廖文清当成了自己的兄弟的感觉了。看到廖文清那样,他着实有些不忍,也有些心疼。进而,他也自然想到,他们的制皂生意是廖、云、林三家合作,之前,他之所以乐见廖文清为了迎娶林娘子努力,也是想着三家合作会更顺利。可如今,眼看着廖文清那样的状态,娶林娘子的事情只怕要搁置了,若是林娘子改嫁他人,会不会影响到以后的合作事宜?
这么想着,云济琛不由地想到了京城里的那两个主儿,那二位对林家可是上心的很,是不是有某种可能?若是林娘子嫁给其中一个,就那两人的权势地位,真的还能和他合作下去么?会不会想着独揽了制皂生意?之前,林娘子之所以跟他们合作,无非是因为云廖二家的人脉人力,若是林娘子嫁给那二人其中一个,这人脉、人力,可比云、廖二家强太多了。
林旭因为要去各府里送年礼,耽搁了几日,索性等到府学腊八放了大假,这才收拾东西,留了顺子家两口和宝良看家,他这才转回刘家岙来。
回到家里,见过杨家二老,杨家大嫂、二哥二嫂诸人,邱晨就撵着他去梳洗换了衣服,这才转过去西院给林老太太请安。到了林家,难免又说起林娴娘的事儿,林旭也是刚知道不久,这回跟林老太太说起来也是自责不已。当时五姐姐回家,他应该护送回来的。林老太太感叹着却难免一番伤怀。
说过这些琐事,林老太太就交待林旭带着管家去庄子上看看。虽说今年灾年,庄子上的庄户们却跟着邱晨庄子上一样,也种了夏菜、秋菜冬菜,也同样由林家统一收购,日子倒是不算太难过,租子也都收上来了。林老太太让林旭去看看,无非表明一种态度,这个家是林旭的,将来要林旭负担起来。
进了腊月后,年味儿一天浓似一天。特别是过了腊八,邱晨就觉得每天都有要做的事情,而这些事情毫无例外地,都是为了过年做准备。
而让邱晨想不到的是,腊月初十这天,杨连成老爷子再一次提出回杨家铺子。邱晨很意外,原还想着劝说,却被刘氏拦下了。
刘氏握着邱晨的手,几乎是下意识地揉着邱晨的手指道:“闺女啊,你也别劝了,你爹能答应在这里住到这会儿,已是不容易了……咱们家姓杨!别说如今在闺女家,就是在千八百里外,只要有那个能为,也要赶着回家过年啊……过年可不是别的时候,要请牌位祭祖宗,总不能让杨家的祖宗牌位进林家门儿啊……”
刘氏这一番话说下来,邱晨不再坚持了,虽然心里不舍得二老,虽然对那个什么祭祖的事情也并不理解,却仍旧无可奈何地答应下来。
之前,邱晨就没想过杨家二老会指令着回家,是以过年的东西就准备了一份,如今突然如此,邱晨只好把之前自家备下的过年物资掰出一大半来,给杨家二老带上。幸好过年的新衣裳已经做好,邱晨也都给杨家二老、赵氏带上。
刘氏跟邱晨说了,这一次回家,就只带着赵氏,俊礼因为也上了学堂,这一次也不带他回去,等过了腊月二十,学堂里放了假,再让杨树猛带着孩子们一起回家。
事出突然,腊月十一一大早,周氏就带着青江家的,又让赵九带了两个婆子两个仆从护送,带了各种家用回了杨家铺子。
家里的房屋已经几个月没住人了,清冷不说,一定也积了灰,周氏带着青江家的和这些人手提前回去,也好打扫打扫房屋。虽说还不到腊月二十三除尘日,也不差这几天,将墙纸糊一下,吊吊顶棚,再换上带去的新帷幔被褥,等二老回去,就能舒适地直接安置了。
至于青江家的,邱晨另外安排了任务,让她在杨家铺子安置了二老后,就去南沼湖。青江就在南沼湖,让青江家的过去,让两口子聚聚,青江家的也陪着青江过个年。另外,新年期间,杨树勇和周氏都要回家过年,南沼湖那边有青江家两口子看着,也让人放心。
邱晨带着几个丫头婆子忙碌了两天,在腊月十三一大早,将杨家二老送上了车。雨荷跟了杨家二老一同回去。虽说雨荷的身契没有给刘氏,可摆明了,雨荷已经给了刘氏,不会再让她回自己身边了。
临走前,邱晨商议过杨家二老,说过完年再去接他们过来。杨连成不置可否,刘氏则笑着宽慰邱晨:“明年开春,你二嫂就要坐月子……到时候再看吧。”
一听这话,邱晨就知道,过了年二老估计不打算再来长住了,难免失落。但她也明白,这个时代,无子的老人都不喜欢去女儿家住……更何况杨家还是儿孙满堂!
二老住在她这里,虽说她尽心尽意地,二老却难免有些不踏实,不自在……传统思想观念之顽固,往往是当事人自己都想不到的。
感伤也罢,失落也好,日子总得过下去,临近春节,种种事情压过来,邱晨根本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感伤失落。
送走杨家二老,已是腊月半。之前云济琛把下半年的制皂分红送了过来,郭家也打发了婆子送了年礼过来,同时还有掌管两家合作生意的管事账房,过来跟邱晨报账的同时,也把合作以来的分红送过来。虽然期间经历了一场瘟疫,郭大老爷郭敬诠也身陷疫区几个月,但郭家跟邱晨合作的药品生意影响不大,给邱晨带过来的分红也很客观。
之后,又陆续有唐家、吴家几户人家上门送年礼,邱晨也就见见人,说几句话问候一下。
一晃眼,就进了腊月二十,赵九带着去杨家铺子打扫清理的人也返回了刘家岙。这时候,安平县本地互相往来的人家也纷纷上门送年礼,邱晨都甩手交给了陈氏和赵九接待。邱晨则看着家人给几名先生备年礼。
之前私塾就有四名先生,给林娴娘请的两位先生也过来后,私塾里就有了五位先生。先生多了,科目也做了分配,有教初级启蒙的,也有教深一些的经史的,外加两名绘画师傅,一名山水,一名花鸟。刘家岙的私塾在师资力量上已经算是很雄厚了。
教学条件好了,不仅仅刘家岙的孩子们都集中到了这里,就连周边北高村、王家庙子几个村子里的孩子,也陆续有人过来求学。
孩子们多了,先生也多了,原来的一进小院子就显得局促了。邱晨琢磨着,年后开了春,就把东边的操场扩出去,把学校也扩大一些,再给先生们备下专门的住房,也盖成大兴家他们住的那种独立小院。这样一来,明显的地皮就不够了,邱晨就趁着年前给村正送年礼时,捎带着说了说这事儿。
刘玉贵家的泉哥儿已经跟林家签了契书,如今在京城的制皂作坊里是大师傅,不禁拿着高月钱,年底还有分红。而且,契书一事林家并未宣扬,不过是两家私下里知道。还有刘家在四围村子里收购罗布麻诸种药材的生意,一年下来也挣不少银子。可以说,刘家跟着林家跟着邱晨日子也真正兴腾起来了,过了年,刘满银就打算在村西盖起新房盖新宅子。刘玉贵老爷子如今吃得好穿得好,事事顺心,气色红润,中气十足,眼瞅着都好像越活越年轻了。
两家关系匪浅,再说邱晨说的扩大学校,也是一个村子长期发展的基础,是真正造福村民,扬名积德的好事,刘玉贵自然不会反对,一口答应下来,扩展学堂的事儿,邱晨只要拿出些银钱来,定下个方案,其他的就不用她操心了,仍旧由他号召村民们一起盖。
这样的安排,邱晨自然没有异议。她又不图名,谁出面她并不在乎。
腊月二十,学堂放假,潘佳卿和袁先生家眷都在此,并不离开。丁先生和后来的几位先生却要回家过年。邱晨让人备上各人一份厚礼,打发了马车送他们返程。
腊月二十一,孩子们盼望已久的凿冰捕鱼,今年虽然少了秦义秦孝几个,却有了穆老头儿,俊文俊书成子几个大孩子,经过一年的锻炼,身体强壮了不是一点半点儿,也可以拿着抄网捞鱼了。而且,今年雨水大,鱼也长得特别好,一天下来,收获颇丰。
腊月二十二,邱晨就打发了杨树猛带着俊文兄弟几个回了杨家铺子。
赵氏怀着身孕,大哥大嫂又要照应南沼湖那边,早点儿让二哥带着孩子们回去,也好忙忙年,照应着家里的老人、孕妇。
二哥带着孩子们走了,加上俊文几个的小厮也跟了去,家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邱晨陪着阿福阿满玩了一日之后,秦礼秦勇又提出上山打猎。邱晨这一次没有拒绝,带着阿福阿满跟了去,穆老头儿自然不会落下这等热闹,也屁颠屁颠儿地跟上,只不过老头儿的眼光高,对常见的野兔山鸡不感兴趣,见了黄羊狍子也不怎么待见,到后来才知道,老头儿憋着劲儿找紫貂呢。说是要过年了,弄貂儿给自家的小弟子做个围脖做礼物。很可惜这里虽然野生动物众多,但却一直没见过紫貂,最后,一行人忙乎着弄午餐的时候老爷子离开了一回,带回来一窝小狐狸,而且是极难得的火狐狸,把满儿乐的见牙不见眼的。当然了,狐狸皮不用想了,满儿稀罕的不行,抱在怀里就没撒手,自然带回家养上了。把之前倍受宠爱的元宝和橘子都郁闷的不行。
二十三祭灶神开始,年味儿越发浓重。
邱晨跟着上了趟山,就没有再跟,两个孩子跟着秦礼秦勇却几乎天天往山上跑。一直到腊月二十六,林家再次破冰捕鱼,这一次捕的数量仍旧不多,留了自家吃的,另外就是给村子里的老人送的年礼。
二十六,作坊里发了月钱、年底赏钱,还有过年的年货,就放了假。因为香皂销路太好,作坊的假期不长,过完年初六就开始上工。
二十七,邱晨就把家里的事情甩给陈氏和大兴家的,带着孩子,由秦礼秦勇四人护卫着,穆老头儿自动自发地跟上,一行人出发,直奔南沼湖。
今年第一年养鱼,但南沼湖本身就是多年的湖泊,鱼类众多。邱晨就想着尝试着来一次冬捕。这样的大湖面就不是门前的小池塘了,凿个冰窟窿捞鱼是不行的,邱晨也想着下个架网。好在,秦礼秦勇几个在北边儿的时候搞过冬捕,不怕技术不过关。
为了赶时间,邱晨等人都是骑马赶路。阿福阿满就由秦礼秦勇带着。一行人不过午初时分就到达了南沼湖。俊文俊书这些孩子已经在南沼湖等着了,阿福阿满一到,也顾不上进屋,就被俊言俊章几个拉着跑去湖面上溜冰去了。
吃过午饭,秦礼秦勇几个就去冰面上踅抹下网的位置。冬季捕鱼有很多讲究,其中之一,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找准下网的位置,否则偏过鱼群,会影响收获,甚至可能所获无几。
穆老头儿却似乎很有些不屑,跑去周氏为他们准备的客房里睡觉去了。
晚上歇的很早,第二天寅时起床,吃了热腾腾的饭,就直奔冰面。
到了冰上,穆老头儿突然提出要跟秦礼秦勇分成两队,各负责一架网,看谁捕的鱼多。秦礼秦勇都是年轻人,图乐呵,好胜心也强,当即满口答应。不过,秦礼笑嘻嘻地凑到穆老头儿跟前,说了几句什么,邱晨隔得远也没听到秦礼说的什么,就看到穆老头儿哼了一声,给了秦礼一个白眼,带着十来个人往湖的深处去了。
秦礼笑嘻嘻地走回来,曾大牛问:“礼哥,你跟老爷子说什么了?”
秦礼摸摸鼻子,看了同样一脸微笑看着他的邱晨,低声道:“我要跟老爷子说好不能用毒……若是用毒,这一湖的鱼根本没别人的!”
曾大牛脸上的笑容一僵,邱晨的表情也瞬间凝固。也不知是不是穆老头儿表现的太和善,她都没觉得丝毫压力。听秦礼这么说,她才记起,穆老头儿在江湖上的名号可不太正,据说是亦正亦邪的人物,行为最是随兴,这回亏得秦礼想到,不然老头儿一个好胜心起,往湖里撒一把毒药,她的南沼湖就算完了。
捕鱼的过程有些曲折,好在结果还算圆满。秦礼秦勇这边一网打上来二百多条大鱼,因为用的网眼儿大,捕上来的鱼最小也得六七斤重。而让众人没想到的是,穆老头儿的收获居然更多,拖回来将近四百条大鱼,这一下子,秦礼秦勇是输的心服口服。
因为下手早,捕完鱼不过巳时末。邱晨等人回到庄子里,就用新捕上来的大鱼大锅炖了,热乎鲜美地吃了一顿鱼锅,装了车,邱晨就和阿福阿满带着收获的两车鱼回了刘家岙。
赶回刘家岙的时候已经晚上戌时末了,一天劳累,一行人洗洗也就睡下了。天气冷,鱼早就冻成了冰鱼,仍旧放在车子上,直接拉到后院放着。
第二天,赵九和大兴就带着人将鱼分成许多份儿,加上之前备好的米面、棉衣之类,给村里五十岁以上的老人送了去。
二十八,二十九,眨眼就是除夕。
家家户户都不再外出走动,安稳在家里过年吃团年饭了。
因为林娴娘的出走,邱晨今年没有留林旭,而是让林旭去了西院陪老太太过年。
家里就剩下邱晨和阿福阿满娘仨个,邱晨索性把有家有业的仆人们打发回去团聚,她则带着秦勇秦礼、穆老头儿,还有陈氏等没家业的仆人们聚在一进正屋里过年。
好在,还有秦礼秦勇四个人,还有穆老头儿这个老顽童,除夕一大早,秦礼秦勇就带了阿福阿满往里里外外的门楹门框上贴挂钱儿,贴对联,贴门神,挂灯笼。穆老头儿也背着手跟着,不出手,却总是呼喝着哪张挂钱儿歪了,哪幅对联高了低了……阿福阿满和小厮小丫头们聚在一起,吵吵闹闹地看着热闹。
邱晨就带着月桂等丫头,往窗户上贴窗花。陈氏则去了大厨房,为了一年到头最重要的年夜饭忙乎去了。
暮色初起,村子里就响起了鞭炮声。先是稀稀拉拉的一两家,很快鞭炮声就响成了一片。今年刘家岙的村民们或是进了林家做工,或是上山采药,就是地里种的秋菜冬菜,因为有林家敞开了收购,也得了不少钱,这个年可以说是许多人记忆中最宽裕最富足的新年。日子好过了,心里高兴,自然要把这股子高兴劲儿表现出来,鞭炮无疑是最能直接体现出这股高兴劲儿的媒介了。是以,今年过年刘家岙的鞭炮声比往年都响,持续的时间也长得多。
除了服,林家也买了许多鞭炮,还买了焰火。邱晨也是听大兴询问后才知道,这个时代已经有许多品种的焰火了,其中最好的就是盒子花,是放在地上燃放的,有些像后世的礼花弹;还有桶子花,可以手持燃放也可以固定燃放,后世也是主要的烟花品种。两种焰火都买了不少,只不过,那个要入夜以后燃放才好看。
邱晨带着阿福阿满站在大门洞里,邱晨替阿满捂着耳朵,陈氏则替阿福捂着耳朵,一起看着秦礼秦勇在大门外放了十多盘鞭炮,噼里啪啦的炸响声中,红色的纸屑纷纷扬扬落满了大门口和池塘堤岸,就这样渲染出一种浓重的过年喜庆味道。
放完了鞭炮,屋里的酒菜也摆布好了。
为了热闹,邱晨就把一家上下聚在一进院的正房里过年。邱晨带着两个孩子和穆老头儿在西里间,秦礼秦勇和陈氏在炕下相陪。其他婆子丫头就在西次间里,仆从小厮们则在大堂里摆了一大桌。
喝了两杯酒,吃的差不多了,穆老头儿就嫌乎屋里太闷,带着阿福阿满和秦礼秦勇去了外屋凑热闹。西里间里就剩下陈氏陪着邱晨两个人。
邱晨依着一直大迎枕,默默地透过窗户上小块的玻璃望着窗外。
院子里挂了崭新的红灯笼,大年夜的寒风吹过,红色的灯笼摇晃着,让笼罩在一片暖色光晕中的院中景物似乎也晃动着朦胧的不真实起来。
到了这个时代已经是第二次过年了。
去年,有秦铮在,她跟他也是在这个房间里,说着话,没觉得怎样就过去了。那一夜说的似乎很多,也似乎没说多少特别的话,似乎说了什么她都记不太清楚了,只不过,那时的她没有感到这种空寂,这种……冷清!
外屋,不管是丫头婆子还是仆人小厮,喝了酒,邱晨又放了话,过年任由大家热闹欢喜,这些人也都放开了,吵吵嚷嚷说说笑笑的格外热闹,仿佛外屋和西次间里塞满了人,塞得都要盛不下了。
一墙之隔的西里间,虽然有陈氏陪着,邱晨却觉得空荡的难受,清冷的让人想要蜷缩起来。其实,屋里的火炕、火墙烧得很热,她也只是穿了一身夹衣裤而已。其实,并不冷,冷的是从心里流出来的孤独。
“娘,放烟火去!”阿满小脸儿红扑扑的像大苹果一样跑进来,张着小手把住炕沿就要往炕上爬。
邱晨晃了晃神,醒过来,心里暗笑了一声,什么时候,自己一个理科生也学起了人家文艺青年,学着伤春悲秋起来了。
虽说换了个生产力落后的时代,虽说离开了自己最喜爱的实验室和研究,但在这个世界里,自己有儿有女,还有一大家子亲人……另外,事业也算小有所成,有作坊有良田,比起现代来也丝毫不差了,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怎么突然就感叹了起来呢?
嗯,都是今晚这个团圆热闹的节日气氛给感染的……每逢佳节倍思亲,所以她也犯了回傻!
“走,放花去!”邱晨缓过神来,也打起了精神。陈氏觑着邱晨转了颜色,暗暗松了口气,连忙把要穿的棉衣和斗篷拿上来,伺候着邱晨穿了。春香和月桂进来,伺候着阿满裹了大毛斗篷,邱晨就牵着阿满的小手,一起走出门去。
仆人丫头们已经散了席,仆人小厮们把烟火搬到了大门外,在池塘的冰面上一字摆开,丫头婆子们则裹得厚厚实实的,都站在大门洞和屋檐下等着观看。
邱晨牵着阿满的小手出来,就看到阿福也正跟着秦礼秦勇在摆放盒子花。阿满不等站稳脚步,就挣脱了邱晨的手,蹬蹬蹬地跑出去,从阿福手里接了一只桶子花握在手里。
“满儿,你还小……”看着阿满小丫头握着一支几乎跟她一样高的桶子花要燃放,邱晨自然担心,完全是下意识地就要阻止。
秦礼回头朝邱晨笑着露出了两排白牙齿:“夫人放心吧,我抱着满儿放!”
满儿小丫头根本没注意到娘亲的关切和担心,一张苹果脸笑成了一朵花儿,朝着邱晨挥动着手里的桶子花,大声叫着:“娘,你看着,满儿给你放花看!”
到了这会儿,邱晨再阻止也没用了,既然有秦礼看着,她也索性按捺着,点了点头,给满儿一个鼓励的笑:“好,娘等着看满儿还有哥哥放花!”
村子里的庄户日子虽然好过了些,宽裕了些,但还是没有谁舍得花大笔的银子购买焰火。这个时代,焰火绝对能够称得上是奢侈品,一个桶子花要一两银子,一个盒子花至少要三两银,好些的,比如林家购买的这些,每个盒子花足足是五两银子。五两银子,够一个五口的庄户人家富富裕裕地过一年了!
村里的孩子们早就听说了林家购买了焰火,大人们也暗暗期盼着这从未见过的盛景。是以,林家人出来的时候,大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孩子,等桶子花、盒子花一搬出来,那些大人们也不知藏在哪里,也纷纷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都挤挤挨挨地站在池塘堤岸边上,只闪出林家东西两院的门口方向,说说笑笑着,期待着焰火的点燃。
第二百七十七章 满儿被带走了(二更)
邱晨也让人去通知了西院的林老太太,此时,西院的大门洞里放了一把扶手椅,林旭扶着林老太太走出来,在扶手椅上坐了,林旭就被阿福跑过去拉到了池塘的冰面上,同时,手里已经被塞了一根已经点燃的细细的线香。
过年的焰火意义不同,自然由林旭和阿福两个男丁来开头。
林旭和阿福燃放的都是盒子花,随着线香的星火点燃了引信,盒子花发出咚咚两声闷响,两颗流星直窜上半空,然后在暗沉的夜幕中炸开来,刹那灿烂成一片星火璀璨。
堤岸上的人们齐齐发出一声欢呼来,然后就是热烈的赞叹声,嗡嗡嗡地响成了一片。
燃放了两支盒子花之后,秦礼秦勇带着阿满开始燃放桶子花,一颗颗流星,你追我赶地冲上夜空,发出刺目的光芒来,照亮了夜空的同时,也照亮了举着桶子花的阿满的笑脸!
焰火的璀璨的让人炫目,美好的让人禁不住跟着一朵朵焰火的灿然绽放而兴奋起来。太过美好,以至于焰火都放完了,聚集在林家门前的村民们仍旧流连不已,不舍得离开。
只不过,这其中不包括邱晨。曾经,她看到的焰火比这个璀璨绚烂的多得多,那样几乎漫天绽放的火树银花不夜天都看过了,这些相对简单的烟花根本算不得什么,相对的,她反而更加珍惜孩子、家人甚至邻居的欢乐和笑容。能看到阿福阿满和林旭的欢喜,能看到村里人的赞叹兴奋,她这些银子也就不算白花了。
招呼孩子们回来,邱晨跟相熟的兰英等人招呼了,带着阿福阿满和家人转回家里,早一步返回来的陈氏已经召厨房的人煮上了饺子,掐着点儿,在邱晨和阿福阿满回到屋里洗漱好的时候,一盘盘白胖胖鼓囊囊的饺子端了上来。
交子饺子,最初就是因为新年交子时吃的食物,渐渐演化成了饺子。
邱晨带着阿福阿满,穆老头儿和秦礼秦勇、成子一起,在西里间炕上坐了,开始吃饺子。看陈氏和春香月桂还在炕下伺候,邱晨也撵着三人去吃饺子,又叮嘱陈氏:“各处也送些饺子去,交年时让大家伙儿嘴里都吃上。”
陈氏笑道:“太太就放心吧,已经给各处都送过去了。”
阿福阿满刚刚放焰火闹腾的太兴奋,这会儿进了屋里,坐在热乎乎的炕上,只吃了一两个饺子,就很快打起瞌睡来。邱晨也不勉强两个孩子守岁,把两个孩子的棉衣裤脱了,给两个孩子搭了床被子,就地安置在炕头上。
阿满睡得像小猪一样,脱衣服、盖被子都没有丝毫影响她的酣睡,阿福倒是感应到了,睁开眼睛看到邱晨喃喃地唤了声‘娘亲’,邱晨轻轻拍了拍小家伙的肩背,平时总是努力做小男子汉的阿福就安心地蹭了蹭娘亲的手臂,安心地睡着了。
成子吃了饺子,很懂事地跟陈氏和两个丫头一起,收拾了碗筷去外屋凑热闹去了。秦礼秦勇也坐不住,同样去了外屋跟另外两个侍卫还有家人们,呼喝着打扑克、下棋去了。
穆老头儿精神很好,坐在炕桌对面,端着一杯茶慢慢喝着,看着耐心哄睡了阿福阿满的邱晨,问道:“过了年可就是痘疮多发季了,你打算什么时候给俩娃儿种痘?”
邱晨个两个孩子掖了掖被角,这才转回身来,对穆老头儿微笑道:“过了年,正月初六是阿满的生日,等阿满过完生日吧,就给家里的孩子们都种上痘……嗯,这样,休息几天,也不会耽误元宵后上学。”
穆老头儿点点头:“哪用着十天,最多五天也就够了。……初六,哦不,初七种痘,过了初十应该也就大好了,到时候还可以带着孩子们出去转转……哦,我准备带着满丫头出去走走。”
听说穆老头儿要带满儿出门,邱晨略一意外也就很放心道:“行啊,学堂里过了元宵才开学,开学前回来就行。”
穆老头儿撇撇嘴:“三五天的能去什么地方?我准备带着满儿四下里走走,让孩子开开眼界长长见识……主要的是接下来打熬筋骨的药材有一味没法在市面上买到,需要我去一趟大理。”
“哈,大理?”邱晨之前微微的困倦一扫而光,靠在大迎枕上的身子一下子坐直了,瞪着穆老头儿有些不敢置信地询问着。
穆老头儿似乎早就料到邱晨会这么吃惊,只是有些诧异,大理远在南夷,别说妇道人家,就是好些知书达理的男人也不知道。不过看这妇人的反应,应该是知道大理,而且应该还有所了解……不知道,这个妇人又是从哪里知道和了解的大理呐?
瞥了邱晨一眼,穆老头儿仍旧淡淡道:“看样子你也知道大理在哪儿,那边密林中有许多北地没有的珍稀药材,我带着阿满四下里走走看看,去大理寻找药材也就是顺路……”
说到这里,看邱晨仍旧一副紧张的模样,盯着他的目光甚至有些恶狠狠的味道了,穆老头儿很是悻悻地摸摸鼻子,很是不满地道:“你就放心,阿满一个小丫头老汉还是能护住的。一年,最多两年,我就把小丫头给你全须全尾地送回来。”
之前教导小丫头练武,见这个妇人心胸较宽,不像大多数妇人那样蛰蛰邪邪的,对孩子这不放心那不放手的,他才把自己的打算提前告诉她,如今看来,眼前这个虽然洒脱些,到底还是个妇人……早知道这样,他就直接带走阿满了,才不提前告诉她给自己找麻烦呢。
看着穆老头儿脸上的不耐,邱晨也想起这位的真实身份,毒武双绝……咽了咽口水,努力地压下心中的担忧和不满,微微放松了神情,邱晨开口道:“穆伯,你是真心实意为阿满好我知道,可……”
穆老头儿一听邱晨这开头的话就知道了下文,是以根本不给邱晨往下说的机会,直接摆摆手,一脸无所谓地打断了邱晨道:“跟我不用这么虚套,小丫头是老汉的弟子,我对她好也是应该的。”
邱晨被堵的一口气哽在嗓子眼儿里,上不来下不去的,看穆老头儿说完,正要解释,穆老头儿却已经从炕上一跃而下,摆摆手径直走了出去:“行了,老汉也不守岁了,走啦!”
话音未落,人已经出了西里间,等最后一个字说出口,人已经走出了正房。邱晨张着嘴巴看着仍旧晃动着的门帘,呆住了。
转回头来,邱晨也想开了。先不说距离穆老头儿说的出发时间还有些日子,就是真让阿满跟着出去走走也是不错的。相信有穆老头儿带着,阿满也不怕生病什么的。就是小丫头年龄太小,长途跋涉的,这会儿交通又那么不方便,怎么的也会遭些罪。
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法子阻止,邱晨索性暂时将此事抛开,也靠着阿福阿满躺下补了一觉。
天色未亮,村子里的鞭炮声再次响起,林旭和成子也带着阿福去大门外放了一挂鞭炮。回来吃过饺子,林旭和成子就带着阿福去村子里给老人拜年。
一圈儿下来,阿福荷包里多了不少铜板,还有三四粒小银豆子,是满囤娘、刘玉贵几家给的压岁钱,大概在一钱银子左右。就连林旭和成子也都收了许多铜钱儿。
过完除夕,一般人家就从年前繁忙的备年放松下来,转而成了一年中最集中的亲戚往来的日子。
初一本家本院本村地拜年、问候、祝福;初二是出嫁的姑娘回娘家的日子。
虽然杨家二老不过离开了二十来天,邱晨却仍旧收拾了礼物,带了阿福阿满、成子乘车去了杨家铺子。在路上,邱晨不由又想起去年的回娘家,那时恰好秦铮在林家养伤,还跟着她一起回了娘家……
初四,邱晨带着阿福阿满、俊言俊章,还有俊礼,一起回了刘家岙。
初五破五日,清洁打扫,放鞭驱秽。
初六,就是阿满的生日。小丫头三周岁了!当然,也是邱晨在现代的生日,她没有再回想过去,只是带着孩子们欢欢乐乐地过了一天。
初七一大早,邱晨亲自带着阿福阿满俊礼洗了热水澡,俊章俊言和家里十岁以下的丫头小厮也同样清洗沐浴,换了整洁的衣裳。然后,穆老头儿拿出已经做过临床验证的牛痘‘熟苗’,给家里的孩子们一一种了痘。
虽说,穆老头儿用的牛痘痘苗都是‘熟苗’,也经过了临床验证,确认疗效确切、毒副作用小,但邱晨仍旧难免担忧,早就偷偷地备好了紫雪丹和牛黄安宫丸之类的针对高热温病的治疗药物,以备哪个孩子反应过激,她也能够施救,不至于现制药耽误了抢救。
孩子们是一大早接种的牛痘,午饭和下午都还很好很活泼,到了晚上,满儿的小丫头梅子,也就是顺子家的小闺女,第一个发起热来。其他还有两个孩子也开始蔫吧了。
邱晨听到消息赶过去,带着陈氏几个人给三个孩子用酒精擦拭身体物理降温,熬了大半宿,孩子们的高烧退下去,邱晨查看了孩子们身上,梅子背上又三五个红色的小点儿,另外两个孩子都没有出痘,烧退了,正睡得酣沉香甜。邱晨暗暗松了口气,嘱咐了陈氏几句,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种痘的孩子们又陆陆续续有两三个发烧的,基本上都没出现其他症状。让邱晨比较担忧的是,自家几个孩子,俊言俊章俊礼和阿福阿满都没有出现症状,连蔫吧都没有,仍旧活蹦乱跳的……她不由担心,难道是几个孩子对牛痘不敏感,种痘没有成功?
虽说,之前穆老头儿做牛痘临床试验的时候,都用人痘苗试过效果,证实了效果确切,但如今自家孩子们每一个出症状的,想要知道牛痘接种是否有效,唯一的验证方法就是再次接种人痘……可这个人痘的痘苗毕竟不如牛痘苗安全,还是有一定比例会真正感染天花的……邱晨实在狠不下心里给自己孩子做这种试验。
揪着心,又等了两天,最初出现症状的梅子和另外两个孩子都大好了。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满都没有症状出现,倒是小俊礼低烧了一晚,邱晨给他用了物理降温之后,也就安稳了,没再进一步发展。
过了三天,不再有孩子出现症状,邱晨琢磨着,找到了穆老头儿:“穆伯,这次好几个孩子都没出现症状……咱们应该补种一次!”
穆老头儿很是诧异地看了邱晨一眼,挥挥手不耐道:“没出现症状不好?咱们家的孩子天天练武炼体都是白练的?那说明孩子们身子骨打熬的已经初具成色了!还补种?你当这是种田呐,缺了苗儿再补一回……”
邱晨被训斥的哑口无言,回头想想,应该也是如此。自家五个孩子,就俊礼来得晚,参加早晚锻炼的时间短,也就俊礼出现了症状。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满早晚锻炼也有一年有余,身体真是很结实……身体强健了,抵抗能力强了,不出现症状也属正常。
想通了,邱晨也就不再纠结了。回头又开始琢磨起,怎么劝说穆老头儿放弃带阿满出游的计划……可没等邱晨想出什么好办法来说服穆老头儿,正月十二一大早,孩子们出去早锻炼,再回来就少了阿满。同时还少了一个孩子,却不是之前挂在穆老头儿门下的俊言,而是一直以来读书锻炼都非常刻苦的成子!
“……穆老爷子带着阿满离开,成子自请跟了上去!”秦礼有些惭愧地跟邱晨回报当时的情况。
邱晨从得到消息的惊讶中醒过神来,目光转到秦礼身上,摆摆手道:“我知道了!”
秦礼抬头看了看眼圈儿泛红,神情有些木讷的邱晨,张了张嘴,终是没能说出什么来,躬身一礼,赧赧地退了出去。
穆老爷子也真是,林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兴腾,别说还有侯爷,就是只夫人自己,以后小小姐也定是金尊玉贵的主儿,要什么样的护卫没有,根本不需要练成什么绝世高手嘛……关键是孩子还那么小,老爷子就一声不吭地把孩子带走了……也难怪夫人如此,若是换个当娘的,只怕早就痛苦嚎啕,甚至昏厥过去了吧!
心里埋怨着,秦礼也不敢怠慢,怎么说,也是个大事儿,辞过邱晨出来,就匆匆去了前院,跟秦勇打了个招呼,略略商议了两句,就转身去给侯爷传消息了。这事儿一定要跟侯爷报备,否则若是夫人因为担忧小小姐病了什么的,他们都没法子跟侯爷交待。
满儿被带走了,家里一下子好像少了许多。俊言俊章不说,就连小俊礼也模模糊糊知道姑姑心情不好,一改之前的活泼,变得格外乖巧安静起来。
阿福则扯着邱晨的袖子,一脸惭愧地跟娘亲道歉:“娘亲,都是儿子不好,没能拦住穆爷爷,让他把妹妹带走了……”
毕竟之前穆老头儿已经跟邱晨报备过,她多少有那么些心理准备,是以穆老头儿出手突然,她恢复的也比别人想象的快得多。
听到阿福这般自责,邱晨忧心阿满的同时,又难免心疼起儿子来。阿满在家,阿福要当哥哥,总是乖巧懂事的像个小大人,这会儿,阿满带走了,阿福还这么自责,一个劲儿埋怨自己,这就太让人心疼了。
邱晨伸手将阿福抱住,也不知是不是想要借着阿福小小的身子寻找一些安慰,只靠在阿福的肩头,抬手轻拍着阿福的脊背,柔声道:“我知道阿福疼妹妹,孝顺娘亲,可是阿福还小,如今还没办法跟大人,特别是想穆爷爷那样的高手相恒,所以,阿福不用如此自责,这回的事情不怪阿福的……娘亲没事,妹妹也没事儿,穆爷爷会照顾和保护好妹妹的……”
邱晨安慰着怀里的儿子,自己心情渐渐平复下来,脖颈里却突然一点湿热,邱晨的动作微微一滞,抱着阿福的手臂紧了紧,轻轻拍着阿福的脊背,却没有再说什么。
她提前有心理准备,听到阿满被带走尚且担忧害怕,阿福之前毫无所知,又是那么突然地看着妹妹被带走,而且,阿福毕竟只有五岁半,还不到六岁,说起来也不过是个小孩儿,在别人家里就是个天天傻玩疯玩,撒娇卖痴的小孩儿罢了,可阿福自以为失了父亲,小小年纪就以男丁自居,孝顺娘亲疼爱妹妹……能拥有这样的孩子是她的幸事,也让她每每都充满了愧疚。
有时候,她都会自问,是不是对孩子的照顾不够?还是在孩子面前表现的不够强大,让孩子小小年纪就变得这样?这会儿,阿福能伏在她怀里哭出来,邱晨一直以来的隐忧反而去了,能在她的怀里哭泣流泪,说明孩子跟她没有隔阂。
就这样,邱晨抱着阿福,轻轻地拍着阿福的肩膀,直到阿福抽泣的肩膀渐渐平复了,邱晨这才把害羞的小子从怀里挖出来,含笑牵着他的手,给羞涩窘迫的孩子洗了脸,笨手笨脚地给孩子梳了头,她自己也换了一件棉衣,这才拉着阿福在炕上坐下,柔声宽慰道:“……过年时你穆爷爷就跟娘亲提过,阿福要练功用的一味药在咱们这里买不到,需要他亲自去找,带上阿满,一来是阿满的功夫不能耽搁了,二来也是让阿满跟着他见识见识,锻炼锻炼……这就像你们读书时的游学一样……”
阿福这会儿已经平静下来,眼圈儿仍旧有点儿红,脸上之前的忧惧之色却淡了许多。他眨巴着眼睛听着娘亲跟他解释着,歪着头道:“娘亲说的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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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章 不可小觑
邱晨怔了怔,随即绽开满脸的灿烂笑容。
不说阿福年龄还小,就是阿福身处和生长的环境,周边都是村民庄户,大家都在为温饱努力,没见过甚至没听说过‘游学’的事情,自然不知道游学是什么。不过,能根据她说的话想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就说明自家儿子读书真心有所得,脑子也够聪明,邱晨自然满心欢喜,不可自已。
“儿子说的真好,游学就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到处走走,学习书本上没有的东西。嗯,比如咱们乘车出门,福儿就能知道马车是什么样的,从咱们家到安平用多少时候,从咱们家到安阳城用多少时候……走到海边,还见识了渔民的生活,看到了刚刚从海里打上来的鱼虾,还亲手摸过渔网,摸过软软的章鱼……这些,在书上都看不到的是不是……”
邱晨耐心地跟阿福解释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之后又说到游学:“游学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却也不完全是。游学是在读了一些书,掌握了一些书本的知识之后,再走出去,亲眼看亲耳听,在游历中理解书面所学,补充书本上学不到的,并加以总结……让书本上学来的和自己亲历所见所闻结合起来,成为自己真正的东西……”
她并没有跟小孩子交流的经验,努力想要解释的清晰简单些,却总是发现自己语言组织有些混乱……
不过,阿福显然比她想象的还要聪明,上了一年半的学堂,也让他的理解能力和接受能力都很好,从他两只黑亮亮望着邱晨一眨不眨的眼睛上就能看出来,他听懂了邱晨的话,或者说大部分听懂了,并且正在思索理解和接受。
母子正交流着,林旭从外头跑进来,都没来及让人通报,直接冲进邱晨的房间里,满脸急色问道:“大嫂,满儿被穆伯带走了?”
邱晨抬起眼,肃正了神色看着大正月急出一头汗的林旭,点点头道:“是。”
“哎呀,大嫂,你怎么……”林旭一句埋怨没说完,顿了一下,继而道,“穆伯怎么把满儿带走了呢?满儿才刚四岁,那么小……”
邱晨低头,拍拍阿福的脑门儿,朝林旭努了努嘴,示意阿福。
阿福张着眼睛看了看自家娘亲,眼睛亮亮地点点头,转身跑过去,抱着林旭的一只手,拖着林旭往椅子上坐:“二叔,你别急,你且坐下……妹妹是出去游学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妹妹这一去,必定能学会很多东西!”
林旭看着阿福怔了怔,也禁不住缓了心中的焦急担忧,抬手摸了摸阿福的发髻,微微叹口气道:“二叔知道满儿这一去会学很多东西,只是担心……嗯,只是心疼满儿太小,离了家人照顾不周罢了。”
邱晨早已经不知不觉地把阿福阿满当成了自己的儿女,刚刚三周岁的女儿被不着调的穆老头儿带走,她又怎么会不担忧惦记,只不过,既然已经被带走了,她这会儿就不会做无谓的苦恼烦躁,更别说哭泣了。
此时见林旭已经不再如冲进来时那般急躁焦虑,邱晨这才平静地开口道:“二弟也不必太担心,成子追了去,那孩子是个细心周全的,有他跟着照顾满儿,想必不会有什么闪失。”
林旭看了看邱晨,脸上闪过一抹懊悔道:“唉,若是弟弟今儿没去同窗家就好了……”
成子既然能跟上,他自然也能跟上,有他跟着,也能更好地照应阿满……说起来,当年家境窘困,大嫂每日操持家务,得片刻功夫还要做针线女红以换钱糊口,根本顾不上照应两个孩子,反而是他,从学堂回来后,每每都会照看孩子,让大嫂少操劳些。如此,阿福阿满说是他亲手带大的都不为过,他跟两个孩子的亲密自然也不是普通叔侄可以比拟的。他是真的打心眼儿里疼爱两个孩子。
看着林旭的自责和愧疚,邱晨也知道他跟两个孩子感情深,只能宽慰道:“二弟不必自责。穆伯那样人物,若非真心为阿满着想,也不会带着阿满亲自去深山寻药。虽说如今咱们家日子宽裕了,但终究有一天,阿满阿福要长大,要独立面对许多事情,能够得到穆伯的悉心教导,不指望她成就什么功业,但至少咱们不用担心她自保了。”
说着,倒了杯茶递到林旭面前:“既已如此,二弟就多往宽了想想吧!”
林旭欠身接了茶,垂着眼点了点头,片刻,抬眼看向邱晨,郑重道:“大嫂,你放心,弟弟会刻苦攻读,一定要考取功名出仕……我会护好阿福和阿满的。”
邱晨满脸欣慰,搂着阿福,点点头道:“大嫂信你。”
看似邱晨平静镇定,但细心的林家下人们还是感到了自家太太的伤怀。
原本元宵去安阳府看灯的计划被取消了,邱晨每日一大早去东跨院--新型的沐浴、洗发用的皂液已经投入试生产,邱晨每日都亲自去制皂作坊里,先教着杨树猛配方工艺,之后就盯着几个车间整个各个流程的操作。虽说邱晨表现的一贯和气,但有她盯着,作坊里的工人们还是比平日紧张,每一处都格外用心仔细,多少有些战战兢兢地意思。
邱晨在作坊里靠着,杨树猛也努力地熟悉着新产品的制作工艺和流程。烧玻璃的窑房里就只剩下家良一个人,家良也是个能耐下性子的,每日吃过早饭就一头扎进窑房,钻研着玻璃的脱色和塑形工艺,如今林家刘家岙的宅子所有的窗户已经都在中心位置装了玻璃,连后院下人们住的房子也没落下。学堂里这几日正在改造,争取在元宵前安装完毕。
秦礼秦勇几个对于满儿被带走事件,多多少少都有些愧疚,虽然没说,却搁在心里。原本只用早晚带着孩子们锻炼,白日还会在门前的池塘逮逮鱼,要不就在房间里下下棋打打扑克,如今也没了这份闲情逸致,每日吃过早饭就骑马上山,结果,就是林家的餐桌上天天有了吃不完的野味儿,后院的麝栏里多了四只麝、三只梅花鹿,鸡窝里多了十几只剪了翅膀的雉鸡,还多了一个兔窝,养了十多只没有受伤的野兔,就连兰英家的猪圈里也多了六头哼哼唧唧的小野猪。野味儿大增的同时,邱晨的库房里也多了几十条各种毛皮。让邱晨比较意外的是,曾大牛居然有一手很好的熟皮子手艺,经过他熟制的皮子,毛色光亮顺滑,蓬松柔软,还没有异味儿,比她在皮毛店里见到的大多数毛皮都要好得多。
与此同时,林旭自从那日郑重许诺后,就再不外出,整日整日地在房间里刻苦攻读,最多就是去跟潘佳卿、袁先生请教一些不太懂的问题。几天下来,人就瘦了一圈儿,邱晨忙乱中注意到了,也没阻止林旭刻苦读书,只是连忙叮嘱陈氏,早晚给林旭增加营养。
元宵节眨眼就到了。
俊文俊书两兄弟在元宵节当日赶回了刘家岙。
一家人分开了十多天,见面本应欢喜无限的,却因为满儿的事情,都有些怅怅的,情绪明显都提不起来。
“行了,你们哥俩也别在这里了,赶紧回去洗洗换身衣裳,今儿元宵,咱们不去安阳城,也自己挂上灯笼赏灯过节!”邱晨不想一家人的情绪持续低迷下去,挥挥手笑着把一路风尘的俊文俊书赶回了房间。
转回身,邱晨则招呼着俊言俊章和俊文阿福几个小的:“赏灯猜谜,你们也想想,有什么好谜语,写下来,备上一份礼物,谁猜出来,礼物就作为奖励!”
猜谜语孩子们都猜过,但让他们这些小的出谜题给别人猜还是第一回,几个小的一听就来了兴致,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俊言对于这些文字的东西最不感兴趣,出谜题他也很感兴趣,可无奈平时读书不认真,知道几个谜语要不就是大家伙儿都猜过的,要不就是小时候听奶奶、娘亲说的,那些谜语简单的很,根本没有难度。一猜就能猜出来的谜语还有什么意思?
俊章和阿福两个很是胸有成竹地跑去书写自己想到的谜题了,俊礼年纪小,还不懂得爱面子,憨憨地跟着俊章跑去看哥哥写谜题了。只剩下俊言一个抓耳挠腮,憋得一脸通红地干着急。
邱晨看着几个孩子的表现,再看俊言的窘迫模样,不由好笑,走过去拍拍俊言的脑袋,低声问道:“怎么,俊言没有谜题吗?”
“谁说没有!”俊言这小子想不出来,偏偏还煮熟的鸭子嘴硬,下意识地歪着头顶了一句,看清楚询问的人是姑姑,难免就有些心虚,又很羞赧窘迫,垂了头小小声地哼唧,“那啥,我知道的好像大哥二哥和老四他们也知道……”
邱晨挑挑眉,压着心里的好笑,继续低声道:“你可以去找个人商量商量啊,你不知道,别人说不定知道很多呢……比如袁先生家的焕哥儿,我前两日去袁先生家,好像就看到焕哥儿正在看一本《射覆集》,想必那上边一定有好些个谜题!”
焕哥儿是袁先生的儿子,过了年九岁,比俊言俊章小一岁,虽然平日比较安静,爱读书,可毕竟跟俊言俊章年龄相仿,又是在一起读书的,俊言去找焕哥儿是一点儿不打怵。
俊言眼睛一亮,点了点头,飞奔出去找袁家的焕哥儿了。不过这小子不在乎焕哥儿读没读《射覆集》,他想的是焕哥儿的父亲是袁先生啊,袁先生能当先生的人,还能被个把谜题难住?俊言别看不爱读书,可一些小心眼儿不少,他是袁先生的弟子,弟子不会、遇到难题当然要去请教先生啊?嘿嘿,有袁先生出马,他今晚一定能拔个头筹……哦,对了,刚刚姑姑只说让他们出谜题备奖励的玩意儿,可没说赢了最后有没有奖励?有什么奖励!不过,这个事儿不急,等从袁先生那里问到好谜题,他再回去问问姑姑好了。
按照姑姑的大方,今晚猜谜赢了的奖品一定很值得人期待!嘿嘿……想着,俊言就不由地扬起一脸得意的笑来,仿佛,他已经赢了猜谜,把姑姑的奖品抱在怀里,接受大哥二哥和老四他们的羡慕啦!
不过两刻钟功夫,俊言又回来了。不过,这小子回来可跟刚才急吼吼跑去请教人的时候不同,居然还迈起了小方步,那表情那姿势,实在是……得意洋洋!而且,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容貌清秀,穿了一身靛蓝细棉布棉袍子的男孩子,同样走的不疾不徐的,正是袁先生的儿子袁臻焕。
“姑姑,咱们晚上猜灯谜,要是赢了的人除了我们备下的小玩意儿,是不是还有奖品啊?”俊言这会儿心里自觉有了底气,自然就要问问奖品问题了。
邱晨微微提提眉梢,笑看着趾高气扬的小家伙,想了想道:“奖品……自然是有的,而且,姑姑还不限制,谁赢了都可以自己挑选奖品!”
听着邱晨刻意做了停顿的话,俊言一脸紧张,只怕姑姑一下子说没有奖品了。他刚刚可是已经跟袁臻焕夸了海口了。等邱晨一说完,不但有奖品,还可以自主挑选……俊言的眼睛嘴巴都张的大大的,片刻后一下子跳起来,欢呼出声。
俊章和阿福俊礼也听到了邱晨的话,自然也是欢欣无比,和跟着欢呼起来。
陈氏得了吩咐,盯在大厨房里用心做了满满一大桌菜,邱晨和林旭带着俊文俊礼兄弟们吃了晚饭,袁臻焕和栓子几个小伙伴儿们就按捺不住地赶了来。
林家大门口,除夕日就挂上了两盏大红的纱灯,这会儿,大门外池塘堤岸的柳树上,已经挂好了许多拳头大小的红色小纱灯,如一个个红色的果子挂在树桠上,星星点点的,又哪里只吸引了孩子们,就连村子里的大人甚至老人妇人们也都赶到了林家门口赏灯。
俊文俊书和林旭三个大些,却也觉得猜谜有趣又雅致,各自捧了一盏红纱球灯出来,率先挂在门口的树枝上。俊言俊章和俊礼阿福几个小的,捧得灯要精致的多,有琉璃灯、有走马灯、有八角宫灯……不过,不论灯盏精致与否,每盏灯下边都悬着一张纸条,纸条上是孩子们自己工工整整写下的谜题。而且,孩子们也很认真地挑选了猜谜的奖励,俊文俊书分别是一支上好的狼毫笔和一块松烟墨;俊言拿出来的是他最喜欢的一把弹弓,用牛筋做的;俊章拿出来的是一个泥阿福;阿福备下的是一把折扇,扇面是他自己学着画的写意荷花;俊礼也捧了自己的小巧宫灯,也备了奖励,是一只好吃的大橘子。
秦礼秦勇几个也跟着凑热闹,抱着孩子们亲手把他们自己备好的灯笼挂到树枝上去。
因为学堂元宵节后就开始上课,丁先生和另外几位先生下午的时候也已经到了。这会儿也走出来凑热闹。
邱晨站在门首,跟先生们打了招呼,问候了,就指着树上挂着的空灯笼笑道:“几位先生想必也有不少有趣的谜题,或者诗词,不如就此写下挂到灯下去,也算是与民同乐,怎样?”
丁先生看看潘佳卿,看看袁先生几人,都笑着答应下来。
邱晨又跟村子里的看热闹的人道:“今晚大伙儿也别拘着,谁有好闷儿也可以写出来挂到灯上去,今晚的猜闷儿可是有奖励的,最后谁赢了,十两银子的东西任选!”
若说是什么猜谜射覆,村里的庄户人家没谁知道,可说是猜闷儿,别说上过学的,就是村里的老太太老汉,谁不能说出几个来啊!
登时,人群里兴奋了起来,叽叽喳喳地议论计较开了。
有个老汉高声问:“福儿娘,俺们老汉可不会写字儿啊?”
邱晨笑着指指门口摆着的书案,书案上已经备好了文房四宝,又指指门口一脸雀跃的孩子们:“咱们刘家岙有这么多小书生,还用怕没人写字?大叔大婶们有闷儿尽管过来说,让小书生们给你们录下来挂上去。真得了奖励,你们给孩子买块糖也就有了!”
话音一落,人群里登时响起了不少应和声。
潘佳卿看看几位先生,再看看闹哄哄热情万丈的村民们,都忍不住笑起来。这样子,村言俚语的猜闷儿和文辞雅致的猜谜并举……还真真如林娘子说的一样,与民同乐了!
无比热闹的元宵赏灯猜谜,村民们热情空前高涨着,直闹腾到过了子时才散了。让人大感意外的是,最后的优胜者不是信心满满的俊言和孩子们,也不是饱读诗书的先生们,竟然是前头住着的三奶奶。
老太太出的闷儿是--‘天长毛,地长包,河长骨头路有腰’,一晚上,不管是村民还是先生们学生们,居然没有一个人猜出来!当之无愧地成了优胜者!
最后老太太笑呵呵地揭开谜底,众人皆恍然!
丁先生笑着感叹:“村言俚趣,长者智慧,真真是不可小觑!佩服佩服!”
第二百七十九章 林娴娘的消息(二更)
邱晨询问三奶奶要什么奖品,众村民也都关注着猜测着,三奶奶会要什么东西奖励……十两银子的东西呢,就是上好的绸缎也能买到了,要是米面粮食,可是能要几百斤呐!
三奶奶脸上有笑容,却说不上多欢畅,甚至有些窘色道:“福儿娘,我这会儿没想到要啥,赶明儿我想起来过来找你吧?”
邱晨略略有些意外,却并不反对,或许三奶奶有些什么不好当着人说呢,也就笑着答应下来:“怎么不行啊,三奶奶不用急,您什么时候想起来,就什么时候过来找我。”
“嗳,嗳!”三奶奶连声答应着,绽放出满脸的笑容穿过人群回家了。
邱晨从东跨院里转出来,看着东方天边的鱼肚白,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满儿离开已经四天了,不知道想没想家,是不是哭闹过?吃的好么?穿的暖么?还有成子,那个傻孩子,干嘛要强跟了去,穆老头儿可不是什么善人,对满儿或许还有分师徒之情,还顾念着她和秦铮的面子,对成子可能根本会不假辞色,那孩子这一去,注定比阿满遭罪的多……唉!
她不过是看那孩子勤奋上进,又心性淳厚,就免了他的工作将他当成俊文俊书一般的子侄对待,供他上学读书……如今她也算少有资产,资助一个孩子上学读书所费了了,那孩子却感念在心,平日来只是懂事刻苦,礼仪周到,没想到在满儿被带走的关键时刻,那孩子居然自己跟了上去……
说起来,她固然担心挂念满儿,却并不担心,穆老头儿看似不靠谱,心里却是极明白的,对满儿也一定会尽心。只是成子,还希望那孩子能平平安安地回来才好!
自从满儿和成子走了,白日邱晨仍旧笑意暖暖,夜里却每每睡不好,总是做梦,不是梦到满儿扑到她怀里大哭,就是成子遭遇了什么不测……吓醒后常常是一脸的泪,一身的汗。睡不着,干脆就早早起来,正好东跨院的制皂作坊因为增加了沐浴露和洗发水,需要配置的原料数量大增,她就过去,让杨树猛配制沐浴露洗发水的原料,她则配制原来一直生产的香皂的原料。与其在屋里碾转反侧,牵肠挂肚,不如在作坊里耗费体力精力,一边跟二哥说说话,让自己根本没功夫去胡思乱想。
元宵节在猜灯谜的热闹中过去了,学堂开学,作坊上工,林家诸人又恢复了按部就班的生活。
吃过早饭,孩子们去上学了,二哥也去东跨院的作坊里盯着了。
邱晨起得早,又干了近一个时辰的体力劳动,这会儿歇过来,就觉得疲惫不堪,干脆歪在炕上准备睡个回笼觉。
满儿不会有危险,而她即使担心挂牵,也不能让自己的身体垮了,这个家,包括满儿在内,还有作坊里那么些个青壮工人,还都要依靠着她过日子呢!
或许是累得狠了,这一次邱晨入睡很快,睡得也很踏实,正睡得香甜,就听得门外玉凤跟一个小丫头在低低地说着话。
“……让她且在前院小花厅里等一回吧,太太夜里睡得不安稳,这会儿好不容易踏踏实实睡一觉,可不能惊了太太的觉儿!”
小丫头子低而清脆地应了一声,邱晨听着轻快地脚步声渐渐远去,迷迷糊糊的大脑也逐渐清醒过来。
转转头,看向炕柜上的座钟,十点刚过,换成这个时代的计时法就是巳时中。她吃过早饭是早上辰时一刻,谁奥这会儿已经两个半小时,这个回笼觉也足够了。
揉揉有些酸胀的脑门儿,邱晨撑着身子坐起身来,随即开口询问:“玉凤?”
听到邱晨呼唤,玉凤匆匆从外屋挑了帘子进来,看到邱晨已经坐起身,连忙曲膝请罪:“是奴婢说话声音大惊了太太了吧?奴婢……”
邱晨皱着眉头挥挥手,笑道:“行了,行了,别弄这些没用的。”
玉凤看着笑容满面地邱晨,脸上也带了一层喜悦,笑着道:“太太不怪罪是太太宽厚……刚刚小丫头传话,说前头三奶奶过来寻太太说话,我看太太睡得实,就让小丫头奉了茶让三奶奶在前头且等一下……”
邱晨叹口气,叮嘱玉凤:“你跟青杏说,再去门子上传个话,像三奶奶这样的老人过来,都是村里的长辈,可不能再这般怠慢。”
玉凤赶紧认错答应着。
邱晨挥挥手,吩咐玉凤:“让月桂伺候我梳洗,你去前头一趟,把三奶奶接进来去!”
玉凤满脸惭愧,连忙答应着,匆匆出去,去前院接三奶奶去了。
邱晨从炕上下来,由青杏和月桂伺候着洗了脸,回到梳妆台前,拍了花露、润肤乳,看着微微苍白的脸色,邱晨取了一点点自制的细颜粉拍在脸上,稍稍用力匀开。又取了一点点殷红的玫瑰膏子做胭脂,拍在两颊和唇上,这才看着气色好了许多。
示意着月桂简单地绾了个发髻,跳了一支清水芙蓉玉簪攒在发间,接了青杏取出来的一条青色绣玉兰花的窄袖收腰褙子穿了,外头玉凤通报的声音也恰恰传了进来:“太太,三奶奶过来了!”
邱晨瞥了眼穿衣镜,确定自己没有失礼之处,也不张扬,加快了脚步迎了出去。
走到外屋,玉凤已经扶着三奶奶进了门。
邱晨上前一步扶住三奶奶,笑道:“三奶奶过来了……你不知道,昨儿晚上您那个闷儿,可把孩子们都镇服了,福儿躺在被窝里还嘀咕了好一会儿呢!”
三奶奶一脸笑容,看着邱晨的笑容,似乎暗暗松了口气,将手中的一个小扒蓝交给邱晨:“这是我秋上晒得干豆角儿,刚刚蒸了锅干豆角儿包子,放了油吱啦,我尝着挺劲道,你尝尝!”
跟在邱晨身边的青杏就要过来接,被邱晨一个眼光退下。邱晨满脸欣喜地接过来,一手托着,一手扶着三奶奶进了屋,上了炕坐了,邱晨就直接从扒蓝里的白色笼布里拿出一只蒸饺来,直接掰开就吃,细细地品味着咽下去,满脸笑地点头道:“嗯,嗯,就是这个味儿,还是三奶奶蒸的干豆角儿包子好吃,我也爱吃这个,家里做了几回,都不对味儿……嗯,没有三奶奶蒸的这么有嚼劲儿!”
“呵呵,要嚼劲儿不难办,晒干豆角的豆角不能太嫩,烀的时候湎了性儿就行,不能太烂了,那样晒出来的干豆角儿才肉头有嚼劲儿。昂,也不能太老,太老就柴了……再者,干菜喜油,要用大油或者油吱啦拌馅儿,干菜吃足了油水儿,包出来包子就好吃!”
三奶奶很详细地介绍着自己的心得,邱晨听得也特别专注,连连应答着,等三奶奶交待完,邱晨就笑道:“这回儿我算知道为啥家里的干菜不对味儿了,看看,还是老人儿知道得多,经验足,呵呵,等今年秋上再晒干菜,我就过去好好请教请教三奶奶去。到时候,三奶奶您可得好好教教我怎么弄,我也自己晒些好吃的干菜出来……”说着,邱晨又掰了一块放进嘴里,香甜地吃了。
看她吃的实在香甜,丝毫没有嫌弃之意,三奶奶暗暗提着的心又往下实落实落,暗暗猜度着,今儿自己求的事儿,说不定能成。
邱晨说完干菜包子,见三奶奶低头沉吟着,她也不催促不询问,干脆真的专注地吃起包子来。三奶奶蒸的包子不大,白胖白胖的,邱晨细细地吃完,抬起头,三奶奶似乎也终于下了决心。
三奶奶正要开口,玉凤带着春香送了茶水和果子点心上来。
邱晨接了茶杯,亲自送到三奶奶手里,“三奶奶喝口茶。”
三奶奶连忙欠起身来接了茶杯过去,点着头,邱晨已经重新坐了接了茶杯,回头看向三奶奶,笑道:“三奶奶,您老喝口茶润润喉,咱们娘俩好好说说话儿!”
三奶奶连连点着头答应着,心不在焉地喝了口茶,把茶杯放下,想开口,又顾虑地看向旁边伺候的几个丫头。
邱晨连忙挥手道:“你们把三奶奶拿来的包子送去厨房,中午热热,也让福儿尝尝。”
玉凤连忙曲膝答应着,接了包子带着青杏几个丫头子退了下去。
看着丫头们退下去,邱晨回头对三奶奶笑道:“三奶奶,您有什么话就说吧,不要有啥顾虑,虽说我也不是什么事儿都能办,但说出来,咱们一起想想办法总是好一些。”
三奶奶连连点着头,张了张嘴,顿了下,才艰难地开口道:“福儿娘,老婆子这回来真是犯了好大难为……唉,可看着立传在那药铺子里干了这一年学徒,人家倒是没难为,可干学徒的,吃不饱穿不暖,起五更爬半夜都是正常的事儿……我知道,孩子不打磨不成器,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真到自己孩子头上,就总是挂心的受不了……好在,当了这一年学徒,立传那犟劲消磨没了,也知道处世不易了……我就想着,再来跟你说说,看看,能不能在咱们作坊里给他按个活儿,啥活儿都成,立传那孩子磕打了一年,虽说吃了些苦头,身子骨倒是真打熬出来了,比原来上学的时候结实得多了,什么活儿都能担起来了……”
看到三奶奶来,邱晨其实心里已经多少有些猜测,三奶奶家在刘家岙算是条件中上的,儿子刘金才在清水镇上的一家酒馆做掌柜的,儿媳给镇上的一个大户做管事婆子,两个人都拿着月例,一年也有二三十两的入息。三奶奶还领着邱晨这边的糊纸袋的活儿,一个月也能得六七百钱,一家子吃用就够了,儿子儿媳挣得银子就都能攒起来……经济条件还算宽裕,就是两个孙子让她犯愁。
两个孙子倒是都送了学堂,大孙子立传之前在刘家私塾里读了四五年,奈何资质一般,也就是写写算算的还行,科考是无望的。于是,当初邱晨的作坊刚刚筹建招人的时候,三奶奶就像把大孙子立传送到林家来做工,奈何立传看不上邱晨的小作坊,闹了个不愉快。如今,眼看着当初进了林家作坊的几个人,泉哥儿和刘占峰不说,一个去了京城一个去了安阳城,都成了独当一面的大把式,每个月的月钱就是十两银,另外还有一年四季的衣裳,逢年过节还有红包和过节的东西,统算下来,一年怎么也得一百五十两银子了。就是留在刘家岙作坊里的林子和大壮也成了作坊里的管事,每个月也拿到了五两银子的月钱。再看去了镇上做学徒的立传,一分钱没有不说,还吃不饱穿不暖,天天累死累活……立传是悔青了肠子,三奶奶也不忍心孙子继续受罪,就又想着再跟林家说说把大孙子送到林家来上工。哪怕当不成管事,做个普通壮工,一个月也能拿二两银,而且重要的是,林家待承工人当人,一天管着两顿饭,一荤一素的好菜管饱,冬天生炉子,夏天送豆汤……这种待遇,去哪里看看也是没有的。
只不过,当初因为立传犯倔闹了场不愉快,三奶奶很是有些愧疚,有些张不开口。恰好元宵灯谜意外得了头筹,三奶奶就借着这个话儿上了门。
对于三奶奶的大孙子,邱晨当初就从林旭那里了解过,其实是个朴实的孩子,只不过年纪小不懂事儿,如今,正如三奶奶说的,做了一年多的学徒,磕打过知道处世不易了,应该也磨下性子了……若是真能踏踏实实地吃苦肯干,立传怎么说也是上了四五年学堂的,能写会算,做个管事,或者管个物资出入的活儿应该能做的不错。
几乎没有多少迟疑,邱晨就笑着利索答应下来:“三奶奶,就是这个事儿啊?我当什么大事儿……呵呵,眼下咱们作坊里正要加人,三奶奶跟立传说说,问他进制皂作坊里行不行?先跟着熟悉上三五天,那活儿不难,立传就能上手了。也让立传试试,能不能干得了……能行的话,等上了手再正式签用工契书吧,那个签了,可就至少在咱们作坊里干三年了!”
一听邱晨答应了,三奶奶只觉得提着的心噗通一声落了实地,脸上爆出一团喜色来,鼻子一酸,红着眼圈儿,抹抹眼角连连道:“嗳,嗳,我回去就跟立传说,让他明儿就过来。”
邱晨痛快答应着:“行。明儿就辰时过来吧,我带着他过去,给他安排个活儿好的带带,几日也就带出来了。”
三奶奶一块石头落了地,也不多留,下了炕就要告辞:“我回去跟立传说说,那小子觉得当初对不住你,还不好意思来见你呢!”
过年时,别说周边的半大孩子,就是好些个工人家长都过来给邱晨拜年,三奶奶的小孙子立勋也来过,就是立传没到。人仰马翻的邱晨也没注意,今儿听三奶奶这么一说,邱晨也不过一笑置之。她不是那种小心眼儿的人,拜不拜年都无所谓,踏实安稳干活儿,不生小心思不搞小动作,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邱晨笑着拦住三奶奶:“三奶奶,您别急着走,您猜闷儿的奖励还没说要啥呢?”
三奶奶笑着连连摆手:“那不过是个玩笑,哄孩子的,哪里还能当真了!再说,你这里肯收立传已是去了我最大的心病了,再没有比这好的奖品了!”
邱晨失笑:“三奶奶,瞧您说的,这猜闷儿有奖品是说好了的,跟立传兄弟来做工可没啥牵扯……既然您不肯说,那我也就替您做主了!”
说着,朝门外唤了一声,玉凤应声挑了帘子进来,从炕柜里取出一只绣工精美的荷包来,双手托着放进青杏手里端着的扒蓝里。
邱晨接过扒蓝去端着,一手扶着三奶奶往外走,一边笑道:“这是从西边儿运过来的葡萄干,做点心做粥放上点儿都好吃。您也尝尝!荷包里是我做主给您的十两银子,您不肯说要什么,那我也就索性不管了,您老自己拿了银子,想着要什么去买吧!”
“这怎么使得……使不得……”三奶奶推拒着。
玉凤在另一边搀了她,笑着劝道:“您老就不用推拒了,这本就是您老该得的……若是您老这回不要,以后,太太再有赏钱儿,我们可就都不好意思收了!”
邱晨斜睨着剜了她一眼,笑着对三奶奶道:“三奶奶您听听,您这回要是不肯要,这些丫头们还不得哭肿了眼啊……也就是三奶奶,若是当着别人这么说,我这里的丫头贪财的名声非传遍了不行!”
被她们主仆一笑一嗔地一打岔,三奶奶也到了大门口,邱晨干脆把扒蓝交到玉凤手里:“你好好扶着三奶奶,把老人家送回去。池塘堤岸的坡儿陡,别溜倒地!”
三奶奶满脸喜色地再次谢了,到底由玉凤扶着家去了。
邱晨转回来,意外地看到秦礼从门房里走出来,不由挑挑眉失笑了:“今儿没去打猎?”
秦礼本来就有些惭愧,不太敢面对邱晨,此时见邱晨取笑,也就释然了,摸着头憨笑道:“昨儿陈嫂子说家里的野味儿吃不了了,这几日不让去了!”
邱晨笑着摇摇头:“散散心也就行了,这个季节还真是不好狩猎太多……好些野物儿正揣着崽儿,还是少杀猎吧!”
“嗯,嗯……”秦礼连连应着,目光扫了扫院子,从袖口里摸出一支火漆封口的竹筒来,双手托着递到邱晨面前,“夫人,侯爷给您的信!”
接靖北侯秦铮的信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是以邱晨并不意外,伸手拿过来捏在手里,秦礼又从怀里摸出一个锦袋来:“这是最近两期的邸抄……嗯,另外有个消息……”
邱晨已经将竹筒塞进袖袋,接了锦袋后,从里头取出一份邸抄来正要浏览,听到秦礼这话,头也没抬地随声答应着:“什么消息?”
“事关西院五小姐的!”秦礼的声音压低了,却极清晰地回答道。
邱晨忽地抬起头来,目光盯在秦礼脸上,脸色泛白问道:“什么消息……是不是,是不是五妹妹……”
林娴娘虽然容貌美丽,但那样的出身,又是私奔而去,杨璟郁又是那样一个贪花好色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多珍惜,充其量也就是个侍妾罢了。一个进了皇子府的侍妾,若非能熬出头来,生死恐怕都难有什么消息传出来。如今,秦礼特特地传消息给她,邱晨根本不想好事儿,下意识地就觉得林娴娘已经遭遇不测了!
“夫人别担心,五小姐好好儿的!”秦礼一看邱晨的模样就知道想岔了,连忙出言宽慰了一句,又压低了声音补充道,“五小姐投三皇子而去,三皇子并没有收纳,携其进京后,将其送给了二皇子……哦,邸报上有,年节封赏,二皇子已经封了雍王。大皇子诚王,三皇子齐王,四皇子福王……五皇子年幼,暂时未加封赏。”
邱晨眨巴着眼睛,好一会儿才理明白,想了想问道:“那,那二皇子,雍王品性如何?可也像三,齐王那般贪花好色?”
秦礼尴尬地咳了一声,摸摸鼻子,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雍王性温和,之前病弱,极少到人前……咳咳,贪……贪花好色,倒是没听说过,只听说善丹青,爱马成痴……”
性温和,病弱,低调,还好说,爱马成痴也罢了,林娴娘毕竟是从凌山卫长大的,对马匹也有所了解,但是善丹青……林娴娘戴罪之身过了十多年,根本没读过书,说是大字不识一个都差不多……这样的性情,真的能够讨好了二皇子雍王么?再说,还是三皇子送过去的,就几个成年皇子之间的倾轧,就凭三皇子送进去这一条,只怕林娴娘永远都不会得到三皇子雍王的信任吧?连信任都没有,又谈何欢心,甚至进一步的怜惜、宠爱?
邱晨越想越没意思,干脆也不再跟秦礼多说了,挥挥手,垂着头往后院走去。
她因为林娴娘的消息太过感叹了,没有注意到秦礼脸上似笑非笑,想笑笑不出,不笑又憋得难受,以至于扭曲变形了的诡异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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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上一章的闷儿,亲们猜到了吧?
打四个常见的东西……分别是雨、房子(原来都是土坯房)、船、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