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第二百三十六章
“我说,你究竟怎么打算的?那妇人如今可是要人有人,要财有财,要貌……”唐文庸略略一顿,继续道,“嗯也算有貌,这会儿又出了疫病这件事……惦记上的人可少不了……我可跟你说明白,你再这么磨磨蹭蹭含含糊糊的,说不定便宜了谁去!”
秦铮整理着衣裳,冷着脸,看不出什么表情。唐文庸等不到回应,干脆凑过来,用手中的扇子戳戳秦铮,倾着身子靠过来低声道:“要是,要是你没那个心思,我可就下手了哈……”
秦铮冷着脸转眼看过来,淡淡道:“你娶她做正妃?”
唐文庸神色一滞,悻悻道:“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正妃的人选早就定好了的。不过,父亲答应过我,侧妃是由着我自己决定的……再说,正侧如何,争得不过是一份宠爱,只要我多宠爱一些,什么都有了,其他有什么关系……再说了,那妇人也不是个任人欺负的……”
“你也说是妇人了……你确定会允许你娶一名寡妇做侧妃?”秦铮神情淡然,脸上没有丝毫恼怒之情,“你不是什么都隐忍低调……怎么这会儿想自己做主了?”
唐文庸脸上的惫懒神情一散,皱着眉毛苦笑道:“这也算自污的一种……”
秦铮施施然地接过秦义递上来的腰带系上,懒懒地瞥了唐文庸一眼:“嗯,这句话不错!”
说完,抬脚往外就走。唐文庸目光深邃地看了秦铮的背影一眼,脸色一转,再次露出一脸的惫懒,急急地追了上去:“嗳,嗳,你还没说你怎么打算的,你要是没那个意思,我可就……”
正大步往外走的秦铮突然停下脚步,唐文庸收脚不及,差点儿撞到秦铮身上,然后就听到秦铮冷声道:“你就死了这个心吧!那人是我的!”
邱晨一行五辆大车在西城门外会合了秦铮和唐文庸的车子,唐文庸就大呼小叫着:“到这辆车上来,这辆车宽敞,咱们一处喝茶赏景!”
邱晨微微讶然着,略一思量,也就转了车子。
秦铮和唐文庸的车子果然宽大豁亮,面前没有装车门,竹帘子被高高地卷到车顶上,两侧车窗上垂了细竹篾的帘子,从外边看不到里边,从里边向两侧观望赏景,却是极清楚的。
安辔跪在车厢一角,守着一尊红泥小炉,正在烧水烹茶。车厢里安了一张小几,秦铮坐在最里边,唐文庸靠外侧坐着,另一侧却是空着的,正正好给了邱晨。那两人都是跪坐,邱晨却不习惯跪坐,她也不为难着自己,上车略略一拱手见了礼,就在唐文庸对面盘膝而坐。还好,今日为了行动方便没穿裙子,而是穿了一条宽裆阔腿靛蓝色绣了零星小菊花的袷裤,一件樱紫色的棉麻右衽半长襦衫,里边衬着一件原白色小立领薄袄子,如此盘膝而坐,裤子肥大,又有半长的宽松襦衫子遮掩,倒不怕失了礼。
秦铮只是目光关注,表情是不变的。唐文庸笑嘻嘻地看着自在地落座的妇人,笑着推了一盏茶过来:“今儿我带了渔网,待会儿到了湖上,咱们让人划了船去湖上下网打鱼去。”
邱晨笑着点头:“撒网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打发会的人去。咱们捞菱角挖鲜藕挖荸荠去,刚刚挖出来的嫩藕、荸荠,水灵灵的最是鲜甜。咱们做甜汤,做藕夹子吃去!”
“就知道你知道得多!”唐文庸抚掌笑道,“甜汤、藕夹子要吃,还有那鱼锅子,我回了……京城,也让人按照你的法子做了几回,却总做不出那种味道来。”
邱晨喝着茶瞟了他一眼,笑微微的没有接话。
她做的能有什么特别的味道,不过是环境不同,心情不同罢了。明明是最普通的农家饭,当然要在生机盎然的农家院落里吃才有味道,要是挪到那朱门绣户中去吃,那大家户里做厨子的精细惯了,洗的仔细,说不定还会把鱼肉中的鱼刺给去了,再放种种除腥除膻的作料进去,腥味儿是去了,但那股子蓬勃的鲜味儿也没了。
再说了,在农家都是大锅炖鱼,鱼锅帮子上贴饼子,大块的鱼,厚实松软的饼子,加上大火熬制的浓汤,分量足、味道足,吃的人也必是香甜的……种种缘由之下,想要在高门大院中品尝出农家饭的味道来……还真是难为……她都替那奉命做鱼的厨子为难!
过了好一会儿,邱晨才微笑道:“不但可以做鱼锅,还可以烤鱼,煎鱼……哦,对了,春日我曾去过海铺子,那边的人做的一手好鱼干鱼片,过几日又该运过来了,到时候我给你送些过去。海鱼做出来的鱼干鱼片,酽味儿更足,与湖鱼的鲜甜又是一种不同。”
唐文庸满脸喜色地听着,只是等邱晨说完却连连挥手道:“不用送,不用送,还是去你那里吃,才能吃到好味儿!”
邱晨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无可奈何地笑笑,也只有点头应下来。就知道这是个惫懒的,她这也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说着话儿,车子已经驶进南沼湖外围的芦苇荡。
南沼湖外围大片芦荡,已经抽了芦花,漾漾荡荡的芦花雪白的一片,随着秋风摇曳着,一片连一片,一波连着一波,倒也别有一种粗犷萧瑟的美丽。
唐文庸和邱晨兴高采烈地商议着用芦苇烧烤,用芦苇做成芦棚,夏日可赏碧莲红荷,冬日可赏满湖雪景,还可以临湖垂钓……
对于唐文庸这些建议,邱晨很是感兴趣,毕竟,养殖业的收益有限,若是能够将南沼湖打造成一处游览胜地,就能够开茶楼、开酒楼,即使自家没有精力做这些,也可以开发沿湖的商铺房产。房产啊,曾经邱晨辛苦几十年才买上一套房子……那可是邱晨前一世最大的痛点。
嗯,要建就建那种木桩地基的临水房,一半伸在湖面上,一半掩在芦苇丛里,早起,苇荡飒飒,走几步,就能凭栏欣赏到宽阔平静的湖水。就如唐文庸说的,临湖垂钓可,乘一叶扁舟,荡漾穿梭在碧莲丛中,赏碧莲叠翠荷花映日……真真是好,只是想想,就足以让人心动无比。
貌似,这样还可以修建几处临湖别墅,届时,身居大奢若朴的临湖房子中,坐在房中,走上露台,伸手,就可以揽一湖风光潋滟……定然能够卖个好价钱!
心里无比欢快地盘算着,邱晨就一点点跟唐文庸商议着,别说,唐文庸虽说看着有时候不太着调,可论起吃喝玩乐来,还真是见解卓越,一个个好主意爆出来,让邱晨眼睛里几乎冒出小星星来。
秦铮一路静默着,听着邱晨和唐文庸说话,神色似是平静,目光却几乎没有漏过邱晨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她的笑容那样欢畅,表情雀跃着,看着唐文庸的眼睛亮亮的放着光芒,这样的妇人,鲜活生动的几乎让人挪不开眼,只是,秦铮却觉得嘴里充满了苦涩。这样的喜悦地表情和闪亮的目光却不是因为他。
“哈哈,到时候咱们一起钓鱼……咱们一起乘船采菱去……”唐文庸也满脸兴奋地憧憬着,那眉飞色舞的样子,看在秦铮眼里,简直恨不得一脚把他踢到天边儿去!
“好啊,还有六月份的鲜藕,从水里挖出来,白嫩嫩脆生生的,直接用绵糖拌一下,放在碧绿的荷叶上……不光好吃,还赏心悦目的很……”邱晨也热切地附和着,然后话语一转道,“今年是来不及了,明年,明年你早早过来……”
秦铮的心情一下子大好起来!明年?哼!
穿过芦苇荡,车队很快就到达了南沼湖的庄子。
众人下了车,邱晨昨儿刚来过,并没有多少兴奋,林旭和林娴娘却是第一次过来,几乎一下车,就被满眼的湖光水色给吸引住。
林娴娘自从五岁起就被流放去了北边,在凌山卫长大,几乎没有见过这样大面积的湖泊。况且,北地的湖泊也跟这边不一样,那些记忆中总是充满着恐惧和惊慌,总是防备着随时可能到来的危险,根本没有心情来欣赏这令人陶醉的湖光水色。
如今,她不但拥有了自由地身份,而且有了自己的铺子,瘟疫前的营业情况,每个月都有将近一百两的收益……她曾经跟大嫂商议过,等瘟疫的影响过去,她会再在安阳府开一家铺子,以后,还可以把稻香村开到正定府,甚至京城去。
有了自由身份,又有了自己的安身立命的铺子,林娴娘的心情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她能够放松下心情来,细细地欣赏眼睛所能看到的美丽景色,能够平静地体会人生的欢乐喜悦,甚至悲伤哀愁……这些东西,对于曾经的她来说,都太过奢侈,奢侈的她从来不敢去想,也没有精力去想!
车子一停,唐文庸当先跳下车,邱晨正要跟着下车,一条手臂在她面前一拦,秦铮越过她,踩着脚凳下了车,随即转身朝她伸过手来:“来吧!”
邱晨微微一怔,几乎是没有犹豫地笑着摇摇头,也不踩脚凳,直接从车辕上跳下来,朝着秦铮展颜一笑:“乡村女子,从下泼辣惯了,哪里需要人扶持。谢谢侯爷好意了!”
说着朝秦铮略略一曲膝,转身就笑着招呼起林旭和林娴娘:“二弟,五妹妹,你们累不累?要不先进屋歇一歇?”
林旭自小在乡村里长大,对乡村农舍格外亲切,这会儿也难得露出少年该有的活跃兴奋来,跑过来笑道:“大嫂,我不累,不用歇息,咱们这就乘船去采摘莲子吧!”
邱晨看着满眼兴奋的林旭,抬手给他整了整微微有些皱褶的长直缀,笑着道:“好,只不过,你也要去换身衣服。另外,你五姐姐的身子弱,你也先问问你五姐姐累不累。”
林旭不好意思地笑着,挠挠头,答应着:“嘿嘿,弟弟就想着多干些活儿了……忽略了五姐姐了,我这就去问……”
林娴娘在旁边也将叔嫂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楚,这会儿听着林旭的话,就不等他说完,走过来对林旭笑笑,又对邱晨道:“大嫂,我也不累,也不用歇息。只是……妹妹没想到要换衣服,也没带……”
邱晨笑着拉过林娴娘道:“没关系,我这边倒是带了两身替换衣物。我们两人个子身材都相差不多,我的衣服你也应该能穿上。”
说着,回头招呼陈氏:“陈嫂,你把我那套没上过身的翠蓝衣裳拿上,带五小姐去屋里换换衣裳。我这边就找人收拾船只工具。”
陈嫂答应着,从马车上取下一只包袱来,来到林娴娘身边曲膝行礼道:“五小姐请跟奴婢来吧!”
看着林娴娘跟着陈氏去屋里换衣服,邱晨笑着拂拂林旭的肩膀,道:“你的衣裳也在马车上,让钰良伺候你去换上吧。”
林旭拱拱手行了礼,又朝秦铮和唐文庸二人拱拱手,带着钰良匆匆走进厢房去了。
这边,秦礼和曾大牛还有秦铮唐文庸的随从侍卫们已经把小码头上的几艘木船都收拾出来了,又从庄子的库房里拿了镰刀等工具,一起装到船上。另一边,林旭和林娴娘也换了衣服出来。
林旭是一身薄棉的靛蓝色细麻袄裤,这一身穿在林旭身上,就成了一个俊秀的农家后生模样。林娴娘的衣裤是邱晨刚刚做的,还没穿过,一身翠蓝绣着黄色千头菊的窄腰袄子,同色绣着靛蓝色缠枝花藤的百褶袷裤,这一身换上,更显得林娴娘肩若削成,腰如弱柳,婷婷袅袅,飒爽中展现出一种别样的妩媚亮丽!
邱晨看的有些愣怔,目光一扫,就把唐文庸眼中的惊艳看在眼中。只不过,唐文庸惊艳是惊艳,那眼神中却太过坦然,没有丝毫回避……这样的表现,只不过是纯欣赏,应该没有丝毫的男女之思!
秦铮仍旧面色冷淡疏离,目光只是在林娴娘身上一扫,随即毫无迟疑地转过来,再次似有若无地关注到了邱晨身上。
邱晨心中一松,迎上两步,笑着上下打量着林娴娘道:“这衣裳倒像是给妹妹做的……也只有妹妹穿上,才能把这衣服穿得这么好看!”
林娴娘羞涩地垂了头,目光却下意识地扫过秦铮,没做丝毫停留,继而关注到唐文庸身上。
“妙啊,妙啊!实在是英姿飒爽,婀娜动人啊!”唐文庸拿着扇子敲着手心,看着林娴娘连声赞叹道。
邱晨看到林娴娘瞬间连耳根脖颈都红起来,暗暗摇头,转脸笑睨着唐文庸道:“五妹妹哪里比得上唐公子啊,瞧瞧唐公子这一身才是风采翩跹,俊美无俦啊!我说唐公子,这湖里传说可是有几百年没有干过了,说不定就有什么鲤鱼精河蚌精之类的,你这丰仪无限,可小心着别被那些看中了哦!”
被邱晨这样连声赞叹着,唐文庸先是微微眯了眼,摇着扇子微仰着下颌一副享受的样子,等听到邱晨话风一转说出什么‘鲤鱼精河蚌精’来时,脸上的得意神情根本来不及收回去,就那样僵在脸上,似哭非笑的,一脸扭曲的样子实在是精彩无限了。
没有邱晨这一番话,众人还没谁注意到,经她这么一说,众人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看向场中的三位年轻公子。
秦铮原本穿了一身靛青色的敞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脱了去,这会儿就剩下身上一套靛青色丝绵短打衣裤,宽肩乍背,窄腰长腿,挺拔而立,褪去了一身的浮华,气势却仍旧丝毫不减,邱晨看的就有些发怔……这人要是穿上一善服……咳咳!
林旭刚刚也换了一身靛蓝的棉衣裤,此时就如一个俊秀的农家小后生。
三人中,独独唐文庸一身绯色锦袍,玉带缠腰,手持折扇,真真是一副翩翩佳公子形象,却在众人的关注目光下露出一脸的窘然来!
目光躲闪着,看到秦铮一身短打,就连脚上穿的都是一双黑布面薄底快靴,眼睛瞬间睁大了,指着秦铮磕磕巴巴道:“你,你什么时候换的衣裳?不对,你没离开,你,你早上就想到了!”
秦铮斜他一眼,根本不予回应,心里却觉得畅快无比,这一路上憋在胸口的那口气,终于吐出来了!
说着话,唐文庸似是想明白了,恼怒地跺着脚,咬着牙想要怒骂,却终究还有些顾忌,只恨恨地瞪了神情闲适淡然的秦铮,转身对侍卫们吩咐道,“你们,赶紧回城去给爷取一身短打的衣裳来!”
安辔垂着手,瑟瑟地瞥了秦铮一眼,低声回道:“爷息怒,小的给您带了替换的衣裳……”
唐文庸脸上的怒气一缓,随即有些小得意地骂道:“带了衣裳怎么不早过来伺候……”
不过,这话也不能说太明白,唐文庸一句话没说完,就住了口。
安辔的反应却有些慢,战战兢兢道:“爷没吩咐……”
唐文庸几乎又要暴跳起来,抬手一扇子敲在安培的头上,转身气哼哼进了屋:“蠢货,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进来伺候爷更衣!”
安辔一脸委屈连声答应着,捧过一个包袱匆匆跟进屋里去。
邱晨却哂然一笑,转身看向林娴娘,就见林娴娘一双美目微含嗔怨地追随着唐文庸……不由在心里暗暗叹息一声。
唐文庸虽然表现的不着调,有些纨绔之色,但大事儿上却从来没有什么过什么失误……她总觉得看不清唐文庸这个人,总觉得这种纨绔、不着调只是他的一张保护色,他这个人本质如何,本心如何,却如雾里看花看不清楚。
但有一点邱晨却看的很清楚,唐文庸对林娴娘有惊艳有欣赏,却真真切切地没有什么男女之思,更别说爱慕之情……
再看林娴娘,邱晨就觉得心止不住地往下沉,这样的羞涩,这样的关注,无不显示出少女怀春的种种,只是,林娴娘这份感情只怕是注定了没有什么收获……
若唐文庸是普通人物也就罢了,也不过是林娴娘感情上受些伤……抵不过也就是名声有损……但邱晨却隐约觉得唐文庸的身份模糊,看不清楚,说不定,唐文庸的真实身份是她们无法承受……
心里琢磨着,思忖着,唐文庸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转了回来。
邱晨瞪着眼睛看着一身黑色暗提花的短打棉衣裤,还有头上同色质地的黑色方巾子……衬着唐文庸的面容如玉,修眉俊目,也没有丝毫朴实之感,反而有了以后总别样的俊美!
一巴掌拍在脑门上,邱晨暗暗翻了个白眼儿,不说其他,只说这份妖孽劲儿,唐文庸跟林娴娘还是很般配的。朴朴实实的衣裳生生给他们穿出异样的瑰丽来!
腹诽着,邱晨回眼看到林娴娘脸上再次加深的红晕,心往下沉了沉,挥手拿了一只筐子一把镰刀塞进林娴娘手里,也不管秦铮和唐文庸两人,拉着林娴娘径直往小码头上走去。
唐文庸还很自恋地想要显摆一番呢,秦铮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伸手拍了拍林旭的肩膀,一起转身走了。唐文庸挥着手里的扇子愣住了。
好一会儿,唐文庸才反应过来,抬着手里的扇子吆喝一声:“哎,我说你们,等等我!”
说着话眼看着邱晨、林娴娘和秦铮、林旭分别上了小船,就要撑船离开,唐文庸才猛地反应过来,连声招呼着,匆匆忙忙地追了上去。
走到小码头上,唐文庸抬脚就要往邱晨和林娴娘的船上去,邱晨却招呼着秦礼撑船离开,一边笑着向唐文庸摆着手:“文庸坐别的船吧,我们这个船满员了呐!”
另一边,秦铮和林旭的船只也同时撑离了码头,两艘小船悠悠然地前后划进残荷丛中去了。唐文庸举着手中的扇子,恨恨地跺着脚,转了几个圈子,还是安辔在旁边招呼:“爷,赶紧上船吧,跟上去也一样!”
唐文庸回头瞪了安辔一眼,却动作利落地跳上船,挥着手催促起来:“赶紧的,追上去,追上去!”
这一天,邱晨都在不动声色地隔离着唐文庸和林娴娘的接触,连现打的湖鱼和新挖出来的鲜藕都没尝出多少滋味。到了酉初,杨树勇、周氏夫妇就和老何一家子乘车回到了南沼湖。邱晨和林旭接了众人,帮着安置了,就到了吃晚饭的时辰。第二天就要赶着雇用工人采莲子挖藕,只杨树勇夫妇和老何爷几个定然是忙不过来的,邱晨就索性决定住下了。
秦铮和唐文庸毕竟有差事在身,出来松散一天已是极限,晚上不回去却是不行的。只好辞去,赶回安阳城去了。
唐文庸虽然有些不如意,但这会儿却有些意犹未尽,连连嘱咐着邱晨:“明儿等我啊,我给你带些人过来帮忙哈……”
邱晨挥挥手,毫不客气道:“文庸公务在身,些许小事就不劳动你操心了。你放心吧,这边人手很充足的!”
唐文庸还想再说什么,秦铮却已经在马车旁催促了:“走了,城门要关了!”
唐文庸一千个不情愿,一万个不耐烦,却也毫无办法,只好依依不舍地上了车。秦铮回头看了邱晨一眼,朝送行的杨树勇和林旭方向拱拱手,跳上车辕,一掌拍在马屁股上,马儿吃疼,猛地往前冲出去。马车很快驶远,很快转了个弯,就被芦苇荡遮掩住,看不到了。
邱晨转眼看着满脸不舍得林娴娘,心中沉了沉,笑着拉了林娴娘的手:“走吧,这一天忙忙乎乎的,真真给累死了,大嫂她们一路疲惫,让她们歇着,咱们俩去收拾收拾做晚饭去!”
林娴娘收回目光,脸色羞窘着,连连答应着,跟着邱晨往厨房去了。
马车上,唐文庸根本没坐稳,就被突然冲出去的马车给甩着跌在车厢里,磕在车厢上后又扑倒在地,好半天才挣扎着爬起来。一看到秦铮进了车厢,立刻怒气冲冲地将手中的扇子朝秦铮砸过去:“你,你是故意的吧?信不信我把你罚去南边,让你再也见不到那妇人?”
秦铮轻松地接住扇子,啪地一声打开,意态闲适地摇着在车厢里稳稳地坐下来,斜着气急败坏的唐文庸道:“你不是说不争的?”
唐文庸脸色一暗,咬着牙,别过头去,不再说话。
好半天,唐文庸自己缓了气,转回头来疑惑地开口:“你说说,我怎么觉得今儿一天那妇人都有些不对劲儿啊,好像事事防备着我似的……明明来的路上还很好,我也没觉得得罪她,怎么突然防备起来了?难道说,那妇人看出什么破绽来了?”
秦铮微微挑了挑眉,看着唐文庸摇摇头道:“你是没得罪,只是,你太过风流倜傥,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那妇人自然防备你……”
唐文庸拧着眉头想了片刻,哂笑道:“那样的女子……”
话未说完,突然止住,唐文庸瞪眼道:“嗳,那妇人怎么这样?本公子仪表不凡,一表人才,怎么就入不了她的眼了?不管怎样……跟了我还委屈了她妹妹怎地?用得着像防贼一样防着我吗?”
“不是防贼,防贼她不会!”秦铮淡淡道,“她擅长防控瘟疫!”
唐文庸一怔之后,勃然大怒起来,抬手,却发现自己的扇子还在对方手里,又转身在车上寻找起合手的物件来,奈何马车上物什有限,除了一套茶具就是两盘点心蜜饯,唐文庸找了半天竟是没找到合手的东西,只得狠狠地虚点着秦铮道:“好,好,你这会儿且猖狂,等……看我怎么治你的罪!”
秦铮手中轻摇的折扇停下,面色一正,施施然起身,恭恭敬敬朝着唐文庸躬身施礼道:“雷霆雨露皆为君恩,铮忠君为国,绝无半句怨言!”
周氏和老何家婆媳们匆匆将行李安置了,就匆匆赶过来帮着做晚饭。有陈氏和王氏等人跟着,烧火做饭的活儿也不用邱晨和林娴娘做多少。她们俩就在厨房外帮着细细莲藕,剥剥莲子什么的,见周氏和老何家婆媳赶过来,身边还跟着老何的几个孙子孙女,邱晨就笑着道:“你们赶了一天的路,也累坏了,哪里能再让你们受累,你们且歇一会儿,晚饭很快就好了!”
虽然邱晨这么说,周氏和老何家婆媳们哪里能干看着,都是做活做惯了的,何家两个儿媳妇把孩子交给婆婆看着,挽了袖子匆匆金厨房帮着忙乎去了。
周氏也对老何家的道:“老嫂子看好几个孩子,别沾乎手了!”
说着,就在邱晨身边坐下来,拿起一把莲子帮着剥起来。
“爹娘还好吧?”邱晨当先询问着。
“好,好着呢!”周氏笑着连连道,又压低了声音,往邱晨身边凑了凑笑道,“老二家又有了身子,咱爹咱娘欢喜着呢,这些日子,老二家反应的厉害,咱娘就没心思理会别的了,天天盯着她不让她乱动……呵呵,俊礼快四岁了,咱家好几年没添人口了,这回老二家的又有了,也难怪咱爹和咱娘欢喜了!”
“啊?”邱晨惊讶着,漫出满脸喜色来,“二嫂有身孕了?真真是大喜事呐!”
“嗯嗯,看着满儿小丫头那么可人疼,老二家两口子都盼着这回也能拾个小闺女呢!这些日子,老二家避着咱娘偷偷摸摸做了好几身小花衣服,漂亮着呢!”周氏笑嘻嘻地说着,手下的动作却片刻不停,聊天做活儿啥也不耽误。
邱晨挑着眉头,好一会儿才失笑起来。
她也觉得自家闺女是很可爱……可二嫂赵氏这才刚怀孕就赶着做女孩儿衣服……这也太早太不靠谱了吧!
“这会儿就做花衣服……也实在早了些……”邱晨失笑着摇头道。
周氏笑嘻嘻地压低了声音,悄声道:“老二家的偷偷跟我说,老二说了,这回要还是臭小子,那就再生,一直生出个闺女来才算完!”
噗……!
邱晨这回是实在忍不住地喷了。就连旁边一直憋着笑的林娴娘也红着脸笑起来,端了一碗剥好的莲子匆匆避进厨房去了。
几个妇人在一起谈论怀孕生子的事儿,她一个大姑娘家的在旁边,实在是尴尬的不行,还是避开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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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闺女病了,没能码字,今儿一早爬起来码字,这会儿到点儿接娃了……汗,来不及想标题了,先上传……接娃要晚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丢人
第二百三十七章丢人
邱晨的两个丫头玉凤、春香跟着杨树勇过来了,留了青杏在家里伺候刘老太太。青杏机灵活泼,爱说爱笑的,刘氏在几个丫头中最喜欢她。
一家人分开的时间不长,但重新聚在一起吃这顿晚饭,每个人心里都多多少少有些劫后余生的欢喜,和对这份温情亲情的珍惜,又加之,吃的都是自己亲手种植的产出,是以,晚饭吃的特别愉快,每一样食物都得到了众口一词的夸赞。周氏看着几乎脱了形的邱晨,心疼的不行,一顿饭给邱晨夹这个拿那个的劝着她多吃些,到最后邱晨吃的撑住了,实在吃不下了,笑着摆手求饶,周氏才无奈作罢。
欢欢喜喜吃过晚饭后,老何一家子先行告辞,回家安置歇息去了。
林娴娘在这一片欢喜之中,情绪显得有些低落。吃过晚饭,玉凤、春香和陈氏几个收拾了碗筷餐具,沏了热茶送上来。林娴娘就紧跟着老何一家人,笑着告辞:“大嫂,杨家大嫂,妹妹就先告辞了。”
邱晨笑应着,招呼玉凤和陈氏带林娴娘去东厢房去安置。
人走了一大半,屋里安静下来,只剩下邱晨、林旭和杨树勇夫妇。
邱晨靠着一只大迎枕坐在炕头上,中午的时候烧过炕去潮,这会儿炕头温热舒适,又不会热的让人受不了,真正舒服的很。
杨树勇坐在对面,靠着一叠被褥。林旭坐在炕沿上,只有周氏还在收拾着搬回来的小件儿行李。
一口将杯子里的茶喝了,杨树勇满意地叹口气,就开始询问起邱晨进京的情况来:“京里的作坊生意都好吧?”
“挺好的。泉哥儿挺出息,在那边做大师傅做的有模有样的……”邱晨笑着回答了杨树勇的询问,随即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开,“大哥,明天你回一趟杨家铺子吧,去看看亲戚们的情形,若是村里的人还都在的话,问问原来做工的人还能不能回来,你也斟酌着,尽量多挑一些人过来……妇人、闺女也行,一来需要帮着大嫂她们做饭打理,二来剥莲子什么的也需要人手。莲子有些老了,需要尽快剥出来,不然皮壳干透了,就很难剥掉了。”
杨树勇连连点头答应着。
邱晨又道:“莲子剥出来晒干就能存放许久,莲藕我打发人去跑跑,应该也不愁卖。荸荠也不急,上冻之前慢慢挖着卖就好。”
杨树勇之前也担心这些,莲藕和荸荠都是鲜货,可存不住,挖出来就要尽快卖掉才好。
看着杨树勇脸上的忧色舒缓了些,邱晨又笑道:“哥哥,你别担心,不管是莲藕还是荸荠,在咱们这边儿都是稀罕物儿,肯定不难卖,而且应该能卖个好价钱。云家可是有好些个酒楼客栈,就他们家也能要一大半去……咱们今年出产的太多不了,咱们自己也要留明年的种子呢!”
被邱晨劝慰了一番,杨树勇舒出一口气来,憨厚地笑道:“嗳,嗳,我就是怕城里人都去逃难了,城里人少消不掉,要不然也不用愁的。”
邱晨笑着给杨树勇斟满了茶,道:“哥哥就不用担心了,安阳府人少,正定府人可多着呢。只要把咱们的藕和荸荠搭船运过去,我约摸着,不等卸船就能给抢了……莲藕稀罕着呢,不愁卖!”
杨树勇这回是真放了心,憨憨地笑着喝起茶来。兄妹俩又讨论起第二天的采摘安排来。
林旭一直默默地听着,这会儿听到安排人带队采摘,连忙自请道:“大嫂,杨家大哥,弟弟也带一队人吧!”
邱晨笑笑没有作声,杨树勇拍着林旭的肩膀笑道:“好,好,明儿就让旭哥儿带着人采莲蓬去!”
林旭有些失望,再次请求道:“杨大哥,我今儿也跟着挖藕了,跟着何师傅学会认尾叶头叶了,也能够挖出整藕了,比生手强呢,让我带人也去挖藕吧!”
杨树勇回头看向邱晨,兄妹俩会意一笑,杨树勇对林旭道:“你这要求大哥知道了,只不过,明天咱们并没有打算正式踩藕。我明天还要去找工人,工人找回来,才能正式开踩……你明儿这活可是要紧着呢,你要先带着人把莲蓬摘了,工人们来了才能踩藕。不摘完莲蓬就踩藕,莲蓬可就都糟蹋了。”
被杨树勇这么一说,林旭微红了脸连连点头道:“是我想佐了。我明天就带人采莲蓬去!”
邱晨笑眯眯地看着他,道:“今儿累了一天,明儿一早还要上船,你也早去歇着吧!”
林旭起身笑着恭声应了,又关切道:“大嫂和杨家大哥大嫂也很辛苦,也早些歇着才好!”然后告辞回东厢房了。杨树勇和周氏住的房子是三间正房,东西三间厢房。西厢修改后做了粮仓,东厢南北屋盘了炕,邱晨就让人将林旭和林娴娘住在东厢。陈氏、王氏等跟着林娴娘住,秦礼秦勇几人则分成两拨,一拨跟林旭到一个屋里挤挤,另外的就跟杨树勇去正屋的西屋里住一晚。
等杨树勇也去西屋安歇去了,邱晨和周氏躺在炕上,邱晨就跟周氏说起周氏娘家的情况,周是听的哭一阵又笑一阵的,心中的牵挂和担忧却总算纾解下来。
第二日,邱晨和林旭、林娴娘跟着周氏和老何一家又忙碌了一天,基本上把湖中的莲蓬都摘了回来。到傍晚时分,杨树勇带着招来的雇工转了回来。看到杨树勇带回来的几十名工人,不用问,邱晨都知道,杨家铺子的情况应该还不错,逃难的人应该并不多。
问过情况之后,果如邱晨猜测,杨家铺子的人只有少量离家逃难,也没有逃太远,得到瘟疫控制住的消息后就转了回来,是以,杨树勇这次回去招人很顺利,男工女工都招了不少。
邱晨帮着周氏收拾出工人住的房子来,又安排了男女工的工作后,就带着秦礼陈氏等人告辞回城了。
采摘挖藕这些力气活儿邱晨并不擅长,她还要尽快赶回去,先把莲藕和荸荠的销路谈下来去。
此次回城,邱晨带了两车莲藕荸荠莲子等物。回到家就让玉凤和陈氏搭配着分成几份,先打发了人给云家、南湖,还有云来客栈、云中仙酒楼各送了一份过去。云来客栈和云中仙酒楼当时就打发人跟着过来传了信儿,莲藕和荸荠他们都要定一些,具体用量要根据这几日城里的人员回流情况再定。
清和县已经传来消息,自从邱晨离开后,再无新发病例出现,只有一人因为年老突发心痹死亡外,也再无疫情死亡病例,根据这个情况,最多二十天就能解除封锁了。丕县也已经多日没有新发病例和死亡病例,照这个情形看,丕县解除封锁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两个县的疫情基本解除,安阳府逃难在外的百姓就会逐步回流,普通百姓家底子薄应该率先扛不住,想来得了消息就会尽快返回家园,这几日,安阳城中的人已经看着多了些,城门处也多有扶老携幼返回来的百姓,是以,云中仙和云来的客源邱晨基本不担心,有了客流,这莲藕和荸荠的销量也就有了。
心里有了底儿,邱晨也不着急了,洗浴换了干爽的衣裳,跟林旭和林娴娘一起吃了晚饭,林旭就回房间去读书了。在读书上,林旭一直很刻苦,这让邱晨很是欣慰的同时,有时也不免有些心疼,就叮嘱了厨房每晚给林旭做了营养的宵夜送进去,补充营养。
林娴娘却没急着走,跟邱晨隔着炕桌坐着,端着一杯茶心不在焉地喝着。
邱晨看着她这样子,被她暂时搁下的那抹担忧又浮了起来。
捧着一杯茶,邱晨在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开口劝劝林娴娘,不要沉迷在唐文庸风度翩翩的表象之下,若是劝,又该如何开口,如何劝说引导……
林娴娘从失神状态中醒过神来,微笑着道:“大嫂,我打算过两日,八月二十九开门营业……嗯,过几日就是重阳节,买点心的人应该会比较多!”
邱晨一晃神,笑着点头道:“嗯,今日回来,我看街上人多了些,铺子开了门也好。”
林娴娘握着茶杯笑笑,有些迟疑道:“大嫂……那日,咱们做的莲子糕味道还好……”
邱晨有些意外,一时没想明白林娴娘提起莲子糕作何,脸上却笑盈盈地点头道:“是不错,清甜不腻……”说到这里,邱晨思绪一转,想到了林娴娘提及莲子糕的缘由,笑着道:“你是准备做了莲子糕在铺子里卖?”
“嗯,”林娴娘微微红着脸点头应下,有些赧然地笑着道,“我想让大嫂给我留些莲子,又怕莲子糕卖不动,莲子用不了……”
“呵呵,这么点儿事也当你顾虑了……”邱晨心头一松,脸上的笑容都灿烂了几分,“咱们家的莲子也产不了多少,既然你用,我就给你留出来……你不用担心,你用不了也无妨,咱们家人口多,不愁吃不了!”
林娴娘欢喜着起身福礼道:“那就多谢大嫂了!”
“看你,这可就见外了!”邱晨伸手扶住林娴娘,心思急转,还是没把想了半晌的劝慰话说出来,只拍着林娴娘的肩头道,“后儿你要开铺子,明儿就要开始忙碌了,你也早去歇着吧!等铺子开了,就没有这么松散了。”
林娴娘笑着曲曲膝,告辞去了。邱晨盯着如豆的灯火发了半天呆,最终自失地笑了。林娴娘也不是那种没脑子的女子,哪怕心里对唐文庸有些不同,应该也不会做出什么糊涂事来。她就不用这会儿发愁了,等找到机会,再开解开解吧!
春香走进来,回报说热水备好了,邱晨就放松地进耳房洗漱了,上炕睡觉先。
第二日一早醒来,玉凤就闻声端了热水走进来,伺候邱晨梳洗。
自从前儿晚上玉凤回到邱晨身边,邱晨都在忙忙碌碌的,主仆俩还没得空说话儿呢。这会儿,春香在房里收拾被褥,玉凤伺候着邱晨去耳房里梳洗。
邱晨刷了牙,正低头洗脸呢,就听得旁边低低的抽泣声,她疑惑地转头一看,玉凤正一手捂嘴哭的泪水滚滚的。
“夫人,您,您去那种地方怎么就撇下奴婢呢……”玉凤抽泣着低声道。
邱晨挑挑眉,笑着摇头,拿了帕子擦了脸,道:“你个傻丫头哭什么,我这不好好地回来了!”她也不问玉凤怎么知道的,大兴是玉凤的爹爹,大兴知道的事儿,玉凤自然没有不知道的理儿。
玉凤仍旧抽搭着,眼睛红肿着端详着邱晨的脸道:“您还说,您都瘦成甚样儿了,还好好儿的……这人都快瘦脱形了……”
几个丫头里,相比起青杏的喜怒上脸,春香的稍显稚嫩,玉凤是最沉稳内敛的,却并不闷,善解人意的同时,能够恰到好处地做到你心里去,不多言不多语,最受邱晨倚重。
今儿这一通哭鼻子的埋怨,邱晨还是第一次在玉凤身上看到,看着眼睛红红,连鼻头都红红的玉凤,邱晨失笑起来。
“好了,你看卡你哭的,眼睛肿成这样儿,待会儿让你爹看到,还以为我咋苛待你了!”邱晨笑着,推了玉凤一把,“来,你也洗把脸,拿冷水冷敷下眼睛……”
玉凤被邱晨这么一说,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垂着头点点头,洗了脸,拿帕子慢慢地擦了眼睛,再拿开帕子,邱晨端详了片刻,笑着点点头:“嗯,差不多看不出来了。”
主仆俩从耳房里磨蹭了这半天才出来,春香已经把炕上的铺盖收拾好,见邱晨和玉凤出了耳房,微微一曲膝,又进耳房收拾去了。
邱晨在妆奁前坐了,由着玉凤给她通了长长地头发,挽起发髻,从妆奁盒子里拿出那只蜜蜡芙蓉来,邱晨瞥了一眼,从镜子里看到玉凤仍旧有些微发红的眼睛,也就点头应下,由着玉凤将黄的莹润鲜亮的蜜蜡芙蓉攒进发间。
她往镜子里端详了片刻的功夫,玉凤又从衣橱里取出一件枫叶色衣襟上绣了几朵素荷的窄腰通臂袄子出来,邱晨失笑:“我今儿又不出门,你拿出这件衣裳来做甚?”
玉凤今儿却有些小调皮,笑着道:“穿这件衣服才跟那簪子相配嘛!”
邱晨笑着摇摇头,不过是一件衣裳,她也不跟玉凤较真儿,自己拿了一件与蓝田色的百褶裙系上,又穿了玉凤给她挑选的袄子,一回头看见穿衣镜中的人影,微微恍然着失笑着摇起头来。
她这一身可真是够浓墨重彩了,都赶得上唱大戏的了。
不过,来到这里也一年半多了,见多了这个时代的穿衣特色,喜庆鲜亮是最好的褒奖词,也就不觉得怎么别扭了。
这一身迥异于邱晨平日穿衣特色的衣裳,自然引了一家人的关注。
林旭惊讶地瞪大了眼,邱晨询问的时候,才不好意思地连连点头:“大嫂今日这身衣裳好看,衬得人气色好了许多!”
林娴娘则是眯着眼睛毫不吝啬地夸奖着:“大嫂这身衣裙好看,颜色好看,式样好看,绣花精细,上衣下裳搭配的也好……”
邱晨笑着摇头:“衣裳哪儿哪儿都好,就是穿衣裳的人是老菜帮了……”
林娴娘笑嗔着邱晨道:“大嫂,人家可没那个意思。原来总觉得大嫂适合穿素色,靛青元白都能穿的特别有韵致,可今儿见大嫂穿了这么鲜亮的颜色才知道,大嫂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哈哈,你今儿这小嘴儿跟抹了蜜似的,我怎么听着怎么觉得你像是把我夸迷糊了,有什么事儿要我去做呢?”邱晨斜着眼睛睨着林娴娘一脸戒备地说着,林娴娘脸色微微一红,看到邱晨眼中浓重的笑意,这才笑着挽了邱晨的胳膊,摇晃着笑道:“大嫂都这么说了,妹妹要是不要点儿啥岂不辜负了大嫂的一片心意?”
邱晨扬着眉头,对林旭笑道:“这就顺杆儿爬上来了!”
林娴娘还有些懵懂的,林旭却喷笑起来。林娴娘恍然,跺着脚道:“大嫂拐着弯儿骂我是猴儿呐!”
邱晨被她摇晃的眼晕,拉着她坐下来,笑道:“坐下来说,别这么晃,再晃下去就混黄儿了!”
众人皆笑,连端着早餐送上来的陈氏、王氏都跟着笑起来。
林娴娘睨着陈氏,低低地对邱晨笑道:“大嫂,把陈嫂子借给我用几天吧!店里的活计这会儿也没处找去,就我跟王嫂两人怕是忙不过来……”
邱晨满脸的笑,却没有如林娴娘所想的爽快答应下来:“陈嫂做菜做汤是好手,做点心却并不精专……依着我说,你要陈嫂过去帮忙还不如去买上两个会做点心的……你不是还说要开分店的吗?等这几个人出了手,连分店的人手都有了。”
不等林娴娘回应,邱晨敛了笑容,轻叹道:“这时节,人口便宜……关键是咱们家不是那苛待人的,挑几个心灵手巧的来,既解了你的难处,也算是积了份功德,也算难得的两全之事了。”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的笑都有些收敛,林娴娘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就此略过玩闹不谈,一家人坐下来吃起早饭来。
不是她舍不得一个人,主要是陈氏的来历有所不同,虽然她握着陈氏的身契,道理上完全能够自由安置,可邱晨还是没有自专。她打算着,到了秦礼秦勇回秦铮身边去的时候,也把陈氏打发跟着回去的。
吃过早饭,邱晨就吩咐了大兴和顺子家的帮着林娴娘买人去,林旭则带了钰良去南湖郭家询问,可有郭大老爷郭敬诠的消息传回来。
邱晨原本是要出门的,只是身上的衣物让她有些不自在,正打开衣柜想着挑件素淡的衣服换下来的,春香进来通报:“云二公子和廖三公子来了!”
云济琛和廖文清从回来后就见了一次,就被唐文庸抓了壮丁替他统筹调度赈济的粮米去了。邱晨从疫区里出来几天了,还一直没见到这两个人呢!
心里一喜,邱晨也顾不得换衣裳了,将手上的衣裳放回去,直接去了一进院的客厅。
云济琛和廖文清已经坐在了客厅里,见邱晨进来,云济琛就一迭声地诉苦道:“我们俩今儿一大早刚到,去南湖行府里交了差事,就到你这里来了,到这会儿可还没吃早饭呐,还望夫人可怜可怜,赏口饭吃!”
这一番作态逗得邱晨撑不住笑起来,一边摆着手一边道:“不过几日不见,云二公子怎地就成了上门儿的了,行了行了,你也别说的那么可怜了,刚刚早饭还剩了些,你去厨房吃些吧!”
云二公子失笑着摇头,玉凤看到邱晨的眼色已经匆匆退了出去,去厨房安排早饭去了。
邱晨半晌才停了笑,端详着两人道:“这一趟出去倒没让自己个儿累到,看起来气色还好!”
云二公子笑笑,回头看向廖文清,就见廖文清从邱晨进门后就没错过眼睛珠儿,这么半天了,他们调侃大笑,他却毫无反应,竟是看呆了!
这个没出息的,不就是穿了身鲜亮的衣裳么。之前林娘子是服孝,自然穿的素淡,如今除了服,穿身鲜亮的衣裳有啥好大惊小怪的,虽说云济琛也承认,眼前妇人盛装打扮自有素淡衣着不同的气度和风韵,却也不至于让人看到傻了去吧!
如今就这样,那以后林娘子嫁入廖家成为廖三少奶奶后,这位廖三公子难道就此整日痴傻下去?真是丢人!
邱晨也察觉到了廖文清过于执著炽热的目光,却没有刻意回避,而是大大方方地迎着廖文清的目光回望过去,笑了笑,就转回目光跟云济琛道:“这一趟出去收获如何?”
云济琛苦笑着摇摇头:“今年中原雨水多,发了灾的也不止我们这一处,秋粮普遍欠收,江浙一带的粮米价格也水涨船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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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先这些……
第二百三十八章 以命相搏为何物
第二百三十八章以命相搏为何物
云济琛苦笑着摇摇头:“今年中原雨水多,发了灾的也不止我们这一处,秋粮普遍欠收,江浙一带的粮米价格也水涨船高,我们这一趟赶过去,为买粮筹备的银两居然只能买下计划量的一半稍多点儿。就这样,那些粮商也没有卖的,还都想着把存粮捂住,等转过年开春,价格会更上一层时赚钱呢!”
邱晨挑了挑眉头,惊讶道:“难道这一趟去一无所获?嗳,不应该啊,有你们俩出面,筹集的粮米不一定够数,但总不至于空手而归吧!”
云济琛失笑,用手中的折扇敲着桌角笑道:“你这都能去相面算命了……还真是让你说着了,这一去我们俩还真筹集到了一些粮米,但数量却远远不够赈济之用……怎样赈济灾民,从而不至于饿殍遍野……只不过,这事儿自有人去头疼,就不用我们兄弟俩去操心了。”
邱晨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完全无偿的赈济其实并不是最完美的救灾方式,完全无偿的赈济一来国库太过吃紧,二来也会让那些灾民无所事事,就会惯得一些人游手好闲起来……这样可不利于灾后的重建和自救……若是有一种法子,召集难民、饥民们做工,按工给予工钱或粮米,就能够让吃苦耐劳的人多劳多得……这种法子不但能够鼓励人勤勉,更重要的是,各灾区的重建工作、河堤的加固工作等等都能有人来做……这个法子似乎有个完整的名字,只是邱晨大脑短路,一下子却想不起来了!
百姓们得到做工的机会,又因工得了酬劳,由百姓们自行购买粮米或者御寒的衣物,粮米调度的困难也就迎刃而解了。这个法子还有一个不明显的效果,就是没了流民,能够让社会治安好上许多,减少了许多不利于平安稳定的因素。
“对了,你那湖里产的莲菜和地梨,你也不用别处卖去了,等收完了,我打发人去拉过来就是。”地梨是荸荠的别名,云济琛谈及南沼湖的莲藕荸荠,看得出回到安阳就有人跟他汇报过了。
邱晨怔了怔,晃过神来,笑笑道:“莲菜和地梨出的慢,出水后也不易存放,不如你用多少去拉多少,只要不封湖,现用现挖,新鲜!”
“成,你不用总想着我这边,你那边怎么便宜怎么安排就行!”云济琛笑着道,“你那湖里一共能产多少东西,铺子里一分也没多少,几天就用完了,坏不了!”
话题一转,云济琛笑道:“这眼看着重阳节了……清和那边重阳节当日开禁。丕县如今也没有新发病人,患病的百姓如今基本痊愈,还有些也只是身体虚弱需要将养几日……我父亲的意思,安阳大疫之后第一个节日,又是登高怀古,尊老敬贤的日子,就想着带人看望城内外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每人一份米粮一件寒衣……”
邱晨挑眉而笑:“可是有什么问题?”
云济琛苦笑着点头:“米粮赈济都不足,库里的米粮也不能随意调动……如今这米粮、寒衣就只能在大户里募集。安阳府风气淳厚,就这么点儿米粮寒衣原也算不得事儿,可如今,大疫刚过,城中大户是由七八尚未回归,这米粮和寒衣的筹集就难了……唉!”
邱晨了然的点点头。
云知府这事儿虽有邀名之嫌,本质还是不错的。只不过,实施起来确实有些困难。粮米上她还能拿出一些来,寒衣却实在没有办法。
心思一转,邱晨眼睛一亮道:“粮米虽难,却还有些法子,寒衣可是要现赶着做出来的。这布料和棉花可有出处?”
看着邱晨的表情,云济琛就知道她大概已经有了什么法子,于是应道:“父亲已经见过城中的几家大绸缎棉布铺子掌柜了,他们存的布料棉花倒是有一些,差不多能够了。”
邱晨微微眯了眼,沉吟片刻道:“这寒衣,就现招募针线好的妇人赶制,按照衣服件数给予相应的酬劳……缝制一件棉衣也用不了多少酬劳,至多二三十文也就足够了。这一块统共也没多少银子。到重阳节还有七天,能赶出多少算多少,赶不出来的,也可以给老人们发一个凭证,让他们拿了那个去制衣点领取……哦,这些领衣服的凭条也可以根据街道、街坊划分领取日期,也不至于引发混乱!”
云济琛大笑抚掌而起:“真是好法子。时间紧急,我这就去跟父亲说了,现在就得安排去。”
邱晨笑着送他到门口,云济琛回头看着默默跟出来的廖文清,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又道:“咱们作坊那边你安置了一些工人家眷,你打发个人去问问,若是有妇人过来制衣,快一些。”
邱晨答应着,将云济琛送到门口上了车,正要吩咐大兴去作坊跑一趟,林旭带着钰良转了回来,一问情况,立刻自告奋勇去作坊一趟。邱晨没有任何迟疑地答应下来,让曾大牛带人跟着。又让大兴去了南沼湖,给杨树勇传信的同时,也帮着杨树勇一些。
转回来,邱晨叫来顺子家的和玉凤,让她们去库房里看看,还有多少棉花布匹。一阵铺排下去,回头看到客厅门口站着的瘦高身影,这才恍然,她只顾着安排,把廖文清这位客人给晾到一边儿了。
歉意地笑笑,邱晨走过去两步,不等她开口,廖文清倒是笑着开了口:“虽说城里许多人家没有回来,但重阳节那点儿粮米寒衣也不是什么大事,云家父子自然有法子筹集,你也不用太着急。”
邱晨点点头,笑道:“这个我着急也没法子,我一不是粮米商,二不是布料商,家里存的一点东西也不过是自备的……”
说着,两人重新回到客厅里,进了起居室,在罗汉榻上分左右坐了,春香重新上了热茶,两个人喝着茶,邱晨开口询问:“你的家人也快回来了吧?”
廖文清抬眼看着邱晨道:“是,已经传了信儿来,他们已经启程,走水路,最多月半就该到了,届时……”
不知怎么的,今日廖文清过于炽热关注的眼神让邱晨有些心慌,这会儿不等他的话说完,就打断道:“不知道重阳节还有什么热闹,我准备把孩子们接过来,见识见识踩藕、捕鱼,若是重阳节有什么活动,就更好了。”
廖文清看了邱晨两眼,似有所觉,眼中就多了几分欢喜,笑道:“重阳无非登高、敬老。安阳城外无高山,倒是南湖岸畔的人家,每逢重阳总会将自家培植之菊摆出来,就摆在湖畔岸边,届时,万菊争艳,引人争相前往观赏……人多了,又有唱小戏、玩杂耍,乃至各色小玩意儿、小吃食摊子齐聚,热闹的不堪,与庙会几无二致。与庙会百姓出游不同的是,重阳节时,城中各教坊、瓦子里的歌伎舞姬,还有青楼群芳皆会乘船游湖,各酒坊酒肆的新酒也会在那时候开坛……有了这些,文人士子们自然也会趋势而去,吟诗歌赋,争相留名……”
“真是不错!”邱晨眼睛一亮,瞅着廖文清似笑非笑着。这位说起玩乐来果真熟稔的很,可见当年这种热闹他也亲自参加了不少回。
廖文清被邱晨打量的有些不自在起来,暗暗懊悔着自己怎么就说起歌伎舞姬来,一般的妇人可是听不得这些东西的。正要开口解释几句,却听邱晨话题一转,笑道,“有这么个热闹处,你们回春堂可有什么安排?”
廖文清心头一松,暗暗庆幸着,摇头笑道:“这倒没有!”
邱晨微微有些狡黠地笑着:“医馆药铺讲究的就是济世救人,这重阳节既然是敬老的节日,不妨为老人开义诊,送药……也算打打口碑。这口碑有了,医馆药铺的生意也不愁不好了。”
廖文清微微扬了眉头,看着邱晨赞许地笑起来:“你这心思……还真是总让人惊喜连连!”
“嗯,这事儿容易,回去我就安排,到重阳节就给六十岁以上的老者义诊送药。”
邱晨连连点头:“这事儿也不一定拘于重阳节,一年里做上两三回才好!”
廖文清自然也没什么不答应的。目光一转,看着邱晨笑道:“阿福阿满什么时候接过来?届时我们一起乘画舫,赏菊去。”
邱晨略一迟疑,看着廖文清笑道:“孩子们恐怕更喜欢看杂耍看热闹……毕竟隔着几日呢,到时候再商量不晚!”
廖文清也不多说什么,告辞离开,去回春堂安排义诊送药之事去了。
邱晨回到后院,玉凤和顺子家的已经把库存的布料、棉花都搬了出来,正在院子里晾晒。
看着满院子花花绿绿的布匹和棉花,邱晨笑着道:“看看各处,可有棉被褥垫不够的,还有棉衣,咱们只做了薄棉衣裤,厚棉衣裤和棉袍也该做起来了……”
安排完,又叫来二魁,一起去后院的粮仓看了一番,因当时粮米库房里放了木炭和生石灰,有潮气都吸收了,这些日子天气逐渐干燥,粮米倒还安好,并没有生霉生虫的现象。
邱晨从粮仓里走出来,就一直在合计着……
八月中,秋收就差不多完成了。今年因两场大雨的影响,庄子里的收成也必定有所影响。当初交待过满囤,庄子里尽量多种植蔬菜冬菜,庄子里的百姓虽然粮食收成不好,但种植的冬菜蔬菜有作坊里收购,也能得些银钱,粮食不足的也能购买一些添补,到不至于出现挨饿的。但是其他的村落,特别是安阳周边和清和、丕县等地的百姓,秋粮几乎颗粒无收的,秋种……也不容乐观,这样子下去,虽然疫情解除了,但只怕不用到明春青黄不接时,就会出现大量的饥民……今年秋收没了佃粮可收,一家几十口子人可就指着这些粮米吃饭了……家里存的这点子粮米还真是不能放出去!
虽然伤感地叹息着,邱晨也知道自家的情况,也知道那些百姓饥饿与否她是真真使不上力,也实在不是她一个普通的妇人能够管的,也只好抛到一边去。
廖文清从帽儿胡同出去,也没回廖府,直接带了小厮去了回春堂。
回春堂在安阳城有两家,一家在府前大街,另一家就在铁塔寺前大街上。
廖文清有两位哥哥,大哥廖文瑄醉心医术研究,每日除了去回春堂看诊外,就在家里研读古医书本草,极少理会外物。只是,作为安阳城的医药世家,前些日子往疫区派遣郎中,廖家自然脱不开去,廖文瑄更是没用廖家的坐堂郎中,亲自随队去了丕县。从丕县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家休养。
廖文清的二哥廖文熙同样传承了廖家的医术,却比大哥廖文瑄灵活的多,除了坐诊,还要管理着回春堂坐堂郎中,另外还管着廖家分散在各地的庄子。
廖文清既然要谈义诊送药之事,自然要去跟二哥协商。打听到二哥在府前大街的回春堂铺子里,廖文清就带着小厮直奔过去,没想到一进回春堂才发现,不但他要找的二哥廖文熙在,一直在家休养的大哥廖文瑄也在,而且二人聚在回春堂后边的小厅里,似乎正在商议着什么。
廖文清一脚踏进去,二哥廖文熙就笑着招呼道:“老三来了,正好,大哥正跟我商议去迎父母回程之事,你来了正好一起商议商议。”
廖文清瞥过大哥阴沉的脸色,有些警惕地看着一脸笑意的二哥道:“父母刚刚启程,赶回来最少也得十来天,如今商议迎接之事尚嫌早了些吧……呵呵,我也正有事要跟大哥二哥商议,大哥二哥都在,也省的我再多跑路了。”说着,不等大哥二哥再说什么,廖文清就将重阳节义诊的事情跟两个哥哥说了。
对于这事,廖文瑄倒是赞成的,想开口赞成,回头却看见二弟一脸的若有所思,心头一动,就把赞成的话先咽了下去。老二心思转得快,他这样的表情,势必有什么地方不对付。他不擅长庶务不错,但他沉得住气,等着老二发表了意见,他再斟酌也为时不晚。
廖文熙喝着茶,睨了满脸兴奋的三弟,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自家三弟如今虽说收了混玩胡闹之心,对家里的商业上心起来,这一年多也着实做出来一些成绩,让廖家的家财家势都有了很大的获益,可究其自身的性子,却最是偏于冷淡的,对自家人还好,对不相干的人,哪怕死在他眼前恐怕都不会让他转转眼的……这义诊,他也觉得是行善积德的好事,也符合廖家以医传家,以善为本的家风,他也不想反对,他只是有些奇怪,自己冷清冷性的三弟,怎么突然间想起这么个事情来……这完全不符合他的性情啊!
沉吟着,廖文熙道:“义诊之事属善行义事,大哥和我也觉得不是坏事,只是,如今形势未定,难民灾民眼瞅着又逐日增多起来,今年的重阳节如何情形如今也难说,若行义诊之事,会不会引来麻烦不可收拾?”
“大哥二哥不必多虑!”廖文清朝老大老二拱拱手,放松着依靠在官帽椅上,笑道,“这几日,府台大人正筹集粮米、寒衣,安抚百姓……当着那位侯爷的面儿,咱们府台大人可是恨不能转眼就能打造出一副太平盛世的景象来。他既然属意操办重阳节,势必会拿出手段来控制灾民流民,况且,咱们就在堂内义诊,还只为老人义诊,自然不虞有什么麻烦。”
顿了顿,廖文清又补充道:“届时,多安排些家丁维护,我再跟云二透个气,借上几名衙门差役过来,想来有那灾民流民的,也没人敢过来闹事!”
“胡闹!”不等廖文熙说话,老大廖文瑄就怒斥起来,“咱们义诊求得是广施善意,多安置几个家丁维护也就罢了,怎么能找衙役过来,有他们在,一些普通百姓人家哪里还敢上门看诊?那义诊又有何益?反倒落个仗势欺人,坏了咱家名声!”
廖文清挑挑眉毛,想要辩驳,却终究是没有说出什么。因为他也很快就明白了大哥所言不差,虽说生意做大了的商家没有哪家不在衙门甚至朝廷里有靠山,但心照不宣地悄悄行事可以,还真没哪个公明正大地拿到面儿上来显摆的,那样不但会落得商人们的冷落疏离,就是普通人家看来,也有些爆发显摆,得意忘形之嫌,同样为人所不齿!
廖文清的脸色从胀红渐渐趋于平静,思忖着跟廖文瑄道:“大哥说的是……只是,这义诊的安稳也是大事。咱们既然不好找衙役们过来坐镇,却也可透透气儿,让他们加强附近街口的巡察……如此,咱们廖家不需背什么仗势欺人的名声,也能保证义诊顺利进行。”
“哈哈,这样大哥跟我也就放心了。”廖文熙抢在廖文瑄再开口之前算是给了答复,一边说着,一边给廖文瑄打了个眼色,笑道,“衙役日常的工作本就有巡视街道商铺一项,若是透透气儿,使点儿银钱,让衙役们加强附近街道的巡察,或许同样避不过人眼,可也不算什么了,也不会引起什么非议,带累了咱们廖家的家声……看这样子,三弟对这事儿是早就心有成竹的,大哥且放宽心……如今看大哥的身体也算恢复了,这义诊安排哪个郎中参加,还要大哥操心了,这样的事,除了大哥别人也担待不来!”
廖文瑄原本还有些疑虑的,但老二抢着答应了,又给他打了眼色,他也就暂时答应下来,点点头道:“嗯,秋冬之际,风湿寒痹和咳喘痰证多发,就安排几个擅长痹症和咳喘痰证的郎中吧!”
廖文清大喜,连忙拱手道:“大哥所言极是!”
廖文熙瞥了廖文清一眼,同样笑着道:“还是大哥考虑的细致。”
谈妥了义诊之事,廖文清松了口气,又将送药之事跟两个哥哥说起来:“义诊之日,应诊者势必多出许多……正好,咱们家的成药丸散对于秋冬常发病症都有应对,届时,咱们每个病人送上几粒丸药或者几包散剂,不但真正替病人治了病,还能顺带着宣扬一下咱们家的成药,是不是一举两得?”
说到最后,廖文清简直有些得意洋洋起来。也只有那个妇人,慈善悲悯,济老扶弱的同时,还能顺势让自家的生意多多受益……这等奇巧心思的妇人,将来就是自己的妻子,自己儿女的母亲……
正如前边所说,廖文熙对自家三弟也算知之甚深,廖文瑄虽然醉心医术方药,对自家弟弟什么脾气还是了解的。此时看着廖文清一脸的得色,还有那隐隐的期盼喜悦,廖文瑄和廖文熙心里都大概猜到了些缘由。
两人对视一眼,廖文熙摇着扇子,笑道:“嗯,果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这注意是云老二说给你的?”
“怎么可能,是海……呃,二哥怎能如此看扁了小弟,这主意就不能是小弟我自己想到的?”廖文清一时不察,差点儿说漏了嘴。急急地改口想要掩饰,廖文瑄和廖文熙再次交换了眼色,已经心中了然。
廖文瑄早就知道廖文清要娶那寡妇进门的,当初母亲反对,他还训斥过老三不要忤逆母亲,可如今母亲也没有最初那么坚决反对了,更似乎有了些默许的意味,他也懒得再多理会。于是,就当先起身:“重阳不过几日,既定下义诊之事,就容不得有什么差池,我这就去安排郎中。其他的事,老二老三商议着定下来就是了。”
廖文熙和廖文清连忙起身,送了大哥离开,兄弟俩重新落座。廖文清是觉得刻板拘泥的老大离开让他松了口气,端起茶杯喝着茶。廖文熙却打量着老三的表情,一边在心里琢磨着。
那个妇人若只是拿出几个药方子来也还罢了,药方子那东西都有其传承,到了不懂不知的人手中,虽说能敛些钱财,却也仅止于钱财了。
刚刚大哥过来跟他说及疫区之事,其中那妇人的种种举动就占了绝对分量……奋不顾身进入疫区,拘县令,拉师爷、班头,还有五十名愣头青府兵也被她短短几日就收拾的伏贴无比……而这些手段高就高在兵不血刃,就将那种混乱的局面稳定下来,又在眼看大功告成之时,就及时地脱身而出……不求名不求利,这份进退自如,就是须眉男儿又有几个能够做到?
如今,又撺掇着三弟搞出义诊送药之事……这几乎跟她进疫区一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上顺应了云知府敬老、稳定、宣扬治所平定安稳之心;下能得广大百姓的赞誉。明明这事儿她自己就能做,却让给了回春堂,让回春堂得了名声口碑,她似乎只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多得些分利,但细想之下,就能知道,这趟义诊之后,成药之势必然更盛,那她得到即时利润的同时,再有什么药方子拿出来,利润自然也会更高。更重要的是,从三弟一脸傻笑傻得意上就能看出,那妇人一步步将三弟完全掌控住……
寻思了好一会儿,廖文熙更加确定了林家那妇人心机深沉外,却也实在没看出什么叵测的居心来。毕竟,到目前为止,自家小弟不论是行止言谈,还是行事谋划上,都是朝着好的方面转变……
另外,那妇人之前一贯处事低调,极少出现在人前,偶尔出门也只是去作坊,或者铺子里购买什么物件,风评不错,还有个‘金母鸡’的谑号。如今,经了治疫一事,那妇人也可谓声名鹊起……但即使如此,那妇人却仍旧极少出门,低调淡然着,没有丝毫的得意傲然之态……虽然老三早就有意迎娶,也因生意与那妇人多有往来,却并没有什么不好的风声传出来,让他觉得那妇人品行不错的同时,他总有那么一种隐隐的感觉……似乎,那妇人并非如他们之前所想的,似乎对于是否嫁进廖家并不热衷,甚至,此事很有可能是自家老三剃头挑子一头热!
心里暗暗盘算着,廖文熙笑着搁了茶杯,“此事既然说定了,就要尽快安置起来……这样,铺子这边的布置由我来铺排,送药要用的丸散之类,可就要你尽快安置了调过来才行,不然届时风放出去,再没有药物可送,咱们那不是争面子,可是连里子也丢了!”
廖文清洋洋自得地起身道:“二哥尽管放心,放风和药物调集就交给小弟好了,最多两日,必将给你调过足够的丸散药物过来!”
“哈哈,三弟如今果然气势不同,有你这句话,二哥就放心了!”廖文熙也站起身来,一脸笑意拍着廖文清的肩膀,将他送了出去。转回来,扫了门口身后的小厮一眼。
小厮知机地跟进后院小厅,恭敬施礼道:“回二爷,刚刚小的问过没药了,三爷一大早跟云二爷去了帽儿胡同,半柱香功夫,云二爷匆匆离开,又过了半柱香,三爷从林家出来,就打听二爷的所在,然后就到了这边了。”
廖文熙眯着眼睛点点头,挥手往小厮怀里扔了一个银锞子,道:“去打听一下,云二离开帽儿胡同后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天黑前送回信儿来!”
“谢二爷赏!爷放心,小的定会尽快打探清楚了来回报!”小厮恭敬地答应着,倒退几步,匆匆转身去了。
廖文熙用两根手指敲着椅子扶手,眯着眼睛思量着:那妇人嫁或不嫁都不算什么,但一定要确定那妇人的立意如何……往军中献蒸酒方子得了御笔亲书的牌匾,如今亲进疫区,以性命之险又是博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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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晚了,深鞠躬致歉……
第二百三十九章
第二百三十九章
云济琛和廖文清突然造访,又相继离开,邱晨查看了家里的一些物资之后,临时也没了什么事儿,回到屋里,才想起自己身上穿的一身‘华服’来,直接招呼玉凤替她除了去,简单洗漱了,换了一身淡青色绣缠枝花的薄棉衣裤,把头发也换成简单的发髻,靠在罗汉床上,捧着一杯热茶喝了两口,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来。
仿佛这样就能将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来的那些绝望的眼神、虚弱的面孔给抛开去似的。
她在心里不断对自己说,那些黎民百姓的事情不是她一个普通妇人能管的,也不是她的能力能管的了得。心里很清楚,自己力所不及,但那种不太明显,却一直隐隐不去的哀伤却时时萦绕在心底。
垂了眼,又喝了一口热茶,邱晨干脆强迫自己去盘算着怎么接孩子,怎么去参加重阳节的活动……不多会儿,邱晨索性从榻上跳下来,招呼着玉凤、春香,“你们准备下,咱们也去作坊里看看去!”
算算日子,刘占峰的媳妇儿也快临盆了,她去作坊里看看,让他备下几日的原料,就回家去看看,陪陪临产的媳妇儿。这种时候,女人最希望陪在身边的大概就是自己的丈夫了,也要联系一下稳婆和郎中,什么时候发动了,才能尽快将稳婆和郎中请过来,为产妇和孩子的安全提供最完善的保障。
玉香手脚利落地拿了双出门的硬底绣花鞋过来,半跪着伺候邱晨换了,这才低声提醒道:“夫人,这就要吃午饭了,吃过午饭再出门吧!”
正要开衣柜拿裙子的邱晨顿住了动作,眨了眨眼睛,笑着应下来:“也好,那咱们趁着这个功夫去后院看看,我记得咱们种的菜长得还不错,咱们去看看,有没有能摘下来吃的。摘了菜,顺道去看看小十月……二魁家的也是,不去找她,从来想不起带孩子过来……”
春香在外屋伺候,见邱晨只穿着袄裤就走出来,还不停地念叨着,一改平日冷淡少言的样子,不由奇怪地看向了后边跟着的玉凤。玉凤紧紧抿了嘴,摇摇头,紧跟着走了几步,低声吩咐春香道:“去厨房拿个筐子,去后院菜地!”
春香看了已经走出屋去的邱晨,低声答应着,转身而去。玉凤不敢多停,急走几步追上邱晨,伸手扶了邱晨的胳膊,笑道:“夫人,那菜地就在那里,跑不了,您慢着些走!”
邱晨讶然地回头看过来,玉凤眼中的隐忧让她晃过神来。
她干脆停住脚步,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吐出来,自觉心神稳了些,这才笑道:“好了,我没事儿。我在这里等着,你去给我那条无袖长褙子过来吧!”
玉凤看了看邱晨,确定邱晨神色镇定了,目光也清明起来,刚刚紧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这才笑着舒了口气,连连笑着应了,匆匆往回走了几步,正迎上春香,于是让春香伺候着,自己这才放心地匆匆回房拿衣服去了。
园子里的蔬菜和活力满满的小十月让邱晨放松了不少,之后,吃过了午饭,就乘了车出城去了作坊。
东城外的制皂作坊,从最初的一片荒凉,自从建了房子陆续让工人家属搬入,已经渐渐繁华起来,街上有成群的孩子奔过来跑过去,树下墙根儿有鸡鸭寻着食物,还有小黄狗对着外来人虚张声势地吠上几声……
这些家属院就在作坊外不远,却又完全跟作坊隔离开来,一个鲜活喧闹,一个安静严谨,形成了一种对立却和谐的组合。
林旭并不在作坊里,问过之后才知道,小伙子很有干劲儿,上午就统计好了要做针线的妇人,然后进城找云济琛领布匹棉花去了。
邱晨也没唤人,挨着工棚看过来一遍,默默地看着操作已经非常熟练的工人们,暗暗点点头,最后转到了备料仓库找到了刘占祥,交待他备好料,明儿一起回家,刘占祥二话没说,跪倒地给邱晨磕了个头,爬起来抹抹眼,进仓库备料去了。
邱晨愣了片刻,摇摇头,转身离开,嘱咐玉凤:“回去后,依着当初十月娘的例备一份东西出来,让你娘和陈氏过去,帮着她家收拾收拾准备着……”
玉凤点头应下。
过了一会儿,邱晨又道:“记得过清水镇的时候,跟赵先生打个招呼,这几日尽量不要出诊。”
原本是来散心的,让刘占祥一个头磕的,邱晨的心又有些郁郁的。她并没有做什么,却要一个大男人那般感谢……她还是没能完全让自己适应了这个社会。
从作坊里出来,玉凤就提议:“夫人,您好久没回去了,怎么也得给少爷小姐带些玩意儿吧……要不,咱们去码头看看?”
邱晨斜了她一眼,笑着道:“青杏没在,你也调皮了?”
“好,时辰也早,就去码头看看吧!”提起给阿福阿满准备礼物,邱晨果真起了兴致,吩咐一声,马车停也不停,径直朝着码头的临水长街驶去。
码头上仍旧繁忙,多日的萧条之后,迎来了一个货船进出的高峰。客船也多,只不过多是外出避险归来的大户人家,抬着大大小小的箱笼,仆人丫头婆子们簇拥着,热闹喧阗着。
邱晨一行并没在码头停留,绕过繁杂的人群,径直去了临水长街。这边的铺子已经看不出瘟疫的影响,一家家高张着幌子,洞开着门面,伙计们收拾的干净利落的在门口招揽生意。
这样的情形,让邱晨沉郁的心情好了许多,又想及在家里盼着她归去的一双儿女和几个侄儿,不由地就打叠起精神来,一家家地逛过去。秦礼跟在身后护卫着,也充当着搬运工的角色,不多时,秦礼的手里就大包小包地提不开了,眼看着邱晨跟玉凤走向一家南货铺子,只好跟邱晨打了声招呼,让她们在铺子里稍等,他把手上的东西送回去就返回来。
邱晨看到秦礼手中的大包小裹也禁不住失笑,连声答应着让他去了,带着玉凤进了南货铺子。
铺子里似乎刚刚进了货,大半间店面都被堆放的大箱子占据了去,掌柜的正带着两名小伙计在整理,还有一名三十许的妇人也带着个小丫头在帮忙。
看着店家忙碌不堪,邱晨也没打扰,小心地避开凌乱的货物,走向比较整齐的半边货架。这个南货铺子她曾经来过,经常会有些南边儿和海外舶来的稀罕玩意儿,她属意在这里挑几样小东西给孩子们做礼物的。
她们主仆进门不想打扰,人家店家忙碌着却没有忽略了照看店面,看到邱晨主仆进门,一名小伙计手上还捧着一只匣子,就连忙快步迎上来询问:“这位夫人,不知要挑选些什么?今儿刚刚从南边儿运来两船新货,还没赶得及收拾出来,夫人说出想要的,说不定在箱子里没摆出来呢!”
小伙计个头不高,也稍显瘦弱,但眼睛黑亮鼻头远远的,一笑右侧露出一颗小虎牙儿来,很是讨喜,邱晨笑道:“主要是想着给家里的孩子买几样玩意儿……嗯,若是有其他稀罕物儿,也不妨看看!”
一听这话,小伙计脸上的笑就更深了两份。能说这样话的人可都是有钱的主儿,再看眼前这位虽说衣饰素淡,但上了眼细看就不难发现,这衣服料子都是上好的茧绸,斗篷也是极难得漳绒裁成,还有发间仅有的一支玉簪子,虽然不甚华丽,玉色好水头足,料足工老……可不是简单的物件儿。
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邱晨的衣饰,猜度着邱晨的身份,小伙计热情地引了邱晨在店面一侧的椅子上坐了,将手中的匣子放在柜台上,飞跑到后边倒了一杯热茶端了两盘点心,用托盘一溜风儿地送了上来,这才笑嘻嘻地告了罪,回头就把他刚刚抱着的那只匣子捧了上来。
“夫人,请看,这是刚刚从外洋过来的稀罕物儿,名字叫自行人……您看,这小人儿这么样放着,只要拧这里上了劲儿,小人儿就能自己走动……嘿嘿,保管夫人家的公子小姐们看了会喜欢。”小伙计小心翼翼地拿帕子垫了手,从匣子里托出一个鎏金自行小人儿来。
这种东西邱晨见过无数,自然不会太过惊讶,目光微微停驻片刻,就笑着抬起头来:“唔,这个还不错。可还有其他的好物件儿,也拿出来看看吧!”
小伙计看着邱晨脸上恬淡的表情,又看了看仍旧在‘自行’着的机械小人,似有些不相信有人能如此淡定,怔了一会儿才醒过神来,脸上的恭敬之色更甚,连连点着头,匆匆跑了去禀告掌柜的了。
这一次进的货多,也肯定会有许多好东西,刚刚那一件正好在手上拿给客人看看也还罢了,其他还在箱子里的东西,却不是他一个小伙计说了算的了。
那掌柜的听了伙计的回报也有些讶异,抬眼往邱晨这么看过来,微微一愣,随即低声吩咐道:“把最里边那两只箱子抬过来!”
说着,从旁边扯了个帕子擦了手,堆起一脸的笑朝着邱晨主仆走过去:“原来是夫人光临小店,刚刚小可忙着整理货物,怠慢了夫人,还望夫人海涵!”
邱晨笑着摇头道:“不妨事,不妨事,掌柜的不必客气!”
说着话,两个小伙计已经将两只箱子抬到了邱晨的面前。掌柜的亲自从腰间拿出一串钥匙,挑出其中两支将两只箱子上的锁逐次打开。拿掉黄铜直锁,一个小伙计一个,将箱盖掀了起来。
因为便于运输,箱子中的物件儿都装了匣子,匣子的缝隙里又填充了木屑刨花等物以防震,避免货物因为路途中的磕碰损坏了。两个小伙计也不用掌柜的吩咐,一人飞跑了去拿来一只大簸箕,一人用手将箱子里填充的刨花等物捧出来,又拿了干净帕子来,当着邱晨的面儿,飞快地将匣子擦拭干净,放在邱晨面前的长几上。
那掌柜的亲自伺候着,将匣子一个个逐一打开。这两箱子物件儿果然比之前那个自行人更加精细,也稀罕的多。
有巴掌大的水银玻璃镜子,装着镌花精美的黄铜镜框子,拿在手中不说这份实用,就这些精美的镌刻都让人爱不释手了。
有玻璃吹制的花瓶……不但造型流畅美丽,而且还多加入了多彩玻璃的工艺,色彩艳丽,晶莹剔透,在这个时代堪称美轮美奂之物了。
这两样也还罢了,邱晨的目光并没有多做停留,一一扫过去,然后,她的目光就关注到了一支狭长盒子中的圆筒状物事上。眼睛一亮,邱晨抬眼询问了一下掌柜的,得到徐可后,就伸手从盒子中将那支圆筒状的物事拿了出来。
“夫人果然好眼光,这个物事是刚刚从西洋一个叫欧罗巴的地方运进来的……”掌柜的看到邱晨终于有看中的物件儿,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连忙跟着介绍起来。就在刚才邱晨的目光一一扫过一只只匣子时,他自己都有些怀疑,他自己是不是失了眼,这回进来的东西都不是什么稀罕物,而是满大街的包子馒头……不然,这个夫人怎么会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只是,掌柜的介绍没说完,就愣住说不下去了。他还没有介绍到物件儿的名字、玩法儿,眼前的妇人已经将长筒子的一端放在了眼睛上,并且很熟练地转动着套筒,慢慢地嘴角扬起,绽开一个好看的笑容来……
邱晨转动着手中的长筒子,似乎有些不满意,微微皱了皱眉头,向掌柜的招呼了一声:“掌柜的,这屋子里看不清楚,我去门口看一下试试,可好?”
“呃,哦,好,好,自然好,夫人尽请随意!”掌柜了愣了愣神才醒过来,强按着心中浓重的疑惑,连声答应下来。
邱晨得了许可,脚步轻快地绕过两只大箱子,径直走到店铺门口,重新抬起手里的长筒子放在眼睛上,慢慢转动着外边的套筒往远处的码头看去……是的,她居然在这里看到了一只望远镜,虽然是最原始的单筒望远镜,却也让邱晨很是欢喜了。
片刻,邱晨将手中的望远镜放下来,失望地摇摇头。这个时代虽然已经做出了望远镜,但显然制造玻璃的技术还不过关,玻璃的纯度和净度都不够高,望远镜的成像模糊不说,大小比例也有些失调……远比她想象的差的多,怎么让她不失望!
这物件儿毕竟是花大价钱进来的稀罕物,掌柜的不敢稍有懈怠,前后脚地跟着邱晨走到了店铺门口,这会儿看着邱晨叹息和摇头,他的心里不由更是冰凉起来。完了,完了,这回这批货定是哪里不对自己没看出来,自己辛苦赚来的上万两银子就这么白白地打了水漂儿了……
邱晨失望摇头之后,又禁不住失笑。她怎么能拿现代的玻璃技术跟这会儿相比,这会儿能看到这么一只望远镜,已是惊喜了,她还能怎么奢求?
转回头来,邱晨看着脸色青白的掌柜的,心中疑惑,询问道:“掌柜的怎么了?可是生病了?”
掌柜的强抑下满心的恐慌,连连摇着头,强挤出一抹笑容来应道:“多谢夫人垂询,小可只是有些疲累,并无大碍!”
邱晨看着他,脸色虽然难看,眼睛却还算有神,这会儿一说话也比刚刚好了些,也就不再多言多劝,而是直截了当地对掌柜道:“这个物件儿不错,我要了!”
掌柜的愕然片刻,随即反应过来,脸上重新迸发出浓烈的笑容来,连声答应着,重新引了邱岑主仆进了店铺。
邱晨也不耽搁,又在一大堆匣子里挑出了几件,有刚刚的自行人,有一只金怀表,有一对硫璃花瓶,两瓶子玫瑰露,两瓶子玫瑰膏子,最后,还给满儿挑了一只八音盒……这个几与现代的相同,发条、跳舞的小人儿……稍稍不同的就是小人儿穿的不是芭蕾舞衣,而是裙摆撑得大大的宫廷纱裙,小人儿做的极精致,五官漂亮清楚不说,金黄色的卷发,头顶上小而精巧的王冠,无不彰显着这个时代西洋工艺的精湛。
“这几样东西都不错,掌柜的替我包一下吧!”邱晨说着,又笑道,“不知道这回掌柜的有没有带臭鳜鱼过来,上一次在这里买的臭鳜鱼,回去做了尝过,还真是别具风味……嗯,很好吃!若是这一次带了臭鳜鱼过来,也请掌柜的再次割爱买一些给我……”
看着邱晨一口气挑了十来件精品,掌柜的刚刚那些惶惑惊讶这会儿都飘散了,不知所踪了,满脸惊喜地连连点着头,正要开口说什么,一个娇蛮的女子声音传了过来,“这东西我要了!”
邱晨抬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戴着赤金虾须镯和血玉凤纹镯的一段白藕似的腕子,手掌、手指同样精致纤长,粉白粉红,细嫩非常,连一丝儿粗皮老皮都看不到,显然是不沾阳春水的。
顺着这一只手看上去,邱晨就看到了大红色的织锦缎凤穿牡丹通臂褙子,海棠红的十六幅马面裙,裙裾上满绣了应节的各色美菊,或金丝如瀑,或淡雅如墨,或翠色莹莹,或浓紫殷红,浓墨重彩……形态各异,绣工极为精巧,每一片花丝花瓣无不恍若立体,栩栩如生!
再往上看,就看到一张含怒未发的芙蓉玉面,五官极美,头挽高髻,发间攒着一支金凤衔珠的赤金嵌宝钗子,一朵颜色艳丽形态逼真的牡丹花就在金凤一侧,再然后就是零星的小簪点缀……富贵逼人的同时,却仍旧赏心悦目,并不显半丝粗俗。
此时这位盛装美人正隐含着沉沉的怒气,柳眉眉梢微挑着,一双凤目也紧紧盯在邱晨身上,目光傲然又冷厉,似乎看着的不是一个大活人,而是能够让她任意拿捏欺凌的宠物、奴才!
这人也难怪傲气凌人,就逛个铺子,这位身后也前前后后簇拥着不下十多口子护卫,俱都是体格强健,隐隐暗含杀气之人。
邱晨暗暗揣度腹诽着,一边大大方方地含笑迎上了女子的目光:“这位……很抱歉了,这件物事是我先看到的,而且已经跟掌柜的谈好了价钱……这东西已经是我的了,恕我不能割爱!”
掌柜的这会儿也缓过神来,连忙迎着后进来的傲气女子躬身笑着道:“这位,请多多见谅,这件物事确是这位夫人挑选好了的……此次敝店刚刚进货,稀罕物件儿可不少,不若您少待片刻,细细看看这些可有您满意之物?若是还没有,那边还有箱子二十多口,小可这就打发人去抬过来,让您细细地挑选,必能找到自己喜爱之物。”
瞥着这位很可能是精神系统的问题后,邱晨根本不想多说,只招招手吩咐着玉香,将一件件古玩、文具重新用匣子装好,并逐一盖好盖子。
掌柜的赔着笑,满脸畅快地对邱晨笑笑,却是对华裳女子笑应:“这位姑娘请见谅,这些东西被这位夫人挑了去,另外还有两只,小可这就去找出来给姑娘看着……”
那被冷落的女子却是勃然大怒,手臂一抬,指着掌柜的怒斥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不就是个跳舞匣子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第一次得这个的时候才四岁,才四月就……”
掌柜的被骂的连连后退,涨红着脸,连连抹着额头鬓角上的汗水,连声道:“这位姑娘请消消气,小的这就去给您拿另外两个跳舞匣子去!”
还未等他说完转身,那女子脸色一冷,抬着手指着邱晨厉声吩咐着:“都是死的么,还不过去替我把那东西抢下来?”
掌柜的扑上去拦在邱晨主仆身前,连连作揖打躬地哀求着:“这位姑娘,这位姑奶奶哎,您高抬贵手放了我们吧,求您了,放过我们吧……”
女子身后的护卫们没有得到主子的命令却不会停留,瞬间就冲了上来,伸手就要去抢夺邱晨手里紧紧抱着的匣子。
那掌柜被推得摔了出去,却根本顾不得喊疼,几乎立刻就从地上爬了起来,朝着华裳女子和恶仆们连连哀求阻拦,一个身形高壮的护卫上前两步,却并不是来应答他的说话声,却是直接从腰间噌棱棱拔出一柄柳叶弯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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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点了,就写了这些……
第二百四十章 奇丑无比
第二百四十章奇丑无比
掌柜的就护在邱晨面前,两人之间就隔着那张摆满了木匣子的长几。
这刀眼看着落下来,掌柜的仿佛被吓傻了一般,竟是大瞪着眼睛满脸惊恐地看着呼啸而来的弯刀,呆愣着动都不会动了。
邱晨也怕,随着那刀锋的寒光迫近,她浑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被凝固了,能够清晰地感到浑身的寒毛瞬间直立起来,但这些,她这会儿根本顾不得,几乎是处于本能的,挥手就将手中盛放八音盒的木匣子砸了出去。
她根本不管木盒子砸没砸到人,俯身又从长几上划拉起东西,几乎完全不看方向地一股脑砸过去……
噼里啪啦的物体落地的声音连续响起,邱晨手里握着一只细长的木匣子,紧紧握在手中,目光扫过,确定那挥刀的护卫似是避了一避,刀锋却仍旧砍在了掌柜的肩膀上……一股热热的血液直冲上脑中,她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瘦弱,自己根本没有任何武力值的情况,双手握紧长木匣子,直直地冲出去,没头没脑地朝着那护卫砸过去。
倒砍在掌柜的肩膀上,还没来得及拔起,邱晨挥动着木匣子已经砸到了护卫的耳朵上,制作精良的木匣子用的都是上好的紫檀木,沉重而坚硬,邱晨几乎抡圆了用尽全力地劈下来,那护卫竟是来不及反应,闷哼一声,就栽歪出去,半边脑袋血呼啦地糊成一片,也看不出伤情如何……
邱晨根本不给其他人反应的机会,扬声招呼着:“还不快扶你们掌柜的!”
那个可能是老板娘的妇人第一个反应过来,哭喊着扑过来,一把抱起掌柜的,两名小伙计也吓坏了,却还算不错,跑上来,一人一边将掌柜的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了。
玉凤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长扫把举在手中,跑到邱晨身前,紧紧地将她护在身后。
一阵混乱后,对面的那个高傲女子显然也没见过这种场面,早已经吓得傻在了哪里,脸色惨白着,几乎站不住,靠着身后的两名丫头用力托扶着,方才不至于软瘫倒地。
邱晨憋着一口气,双手紧紧地握着手里的长盒子,挺着腰背,微微仰着下颌,目光冷厉的不带一丝温度地盯着对面的女子。那女子完全没了最初的骄横跋扈,盛气凌人,这会儿就知道浑身瑟瑟着,依靠着身后的丫头婆子,哆嗦着手想要说什么,牙关发紧,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双方没谁开口,刚刚要死要活的场面,竟然一下子安静下来,形成了一个非常奇妙又诡异无比的对峙局面!
“嗳,我说你慢着些,林娘子就是逛街,也不会有什么事儿……”一个熟悉的声音蓦地从门口传进来。
声音未落,从门外呼啦啦涌进来一群人,廖文清打头,林旭和云济琛紧跟在他身后。走在前边的廖文清已经察觉到了情形不对,却还没看明白,林旭就已经紧跟进来,一脸欢喜地扬声叫:“大嫂……大嫂?”
前一声大嫂叫的欢喜无比,第二声却是已经看到了地上躺着的护卫和沾染了大片的凌乱血迹……
几乎在第二声喊出口的同时,林旭就抬脚飞奔过来,伸手护住邱晨,指着对面的几个人怒叱道:“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么容得你们当众伤人?”
林旭这一系列动作和呵斥做完说完,廖文清和云济琛也反应了过来,云济琛第一时间停住了脚步,挥手,紧跟在他身后的两名毫不起眼的随从已经一跃而起,掠过人群,直接落在了对峙双方的中间。
这中间,还有个小小的插曲,两个护卫身手敏捷,动作利落,却完全没注意到满地凌乱的盒子匣子,其中一个护卫落地时,竟落在了一只稍大些的木匣子上--竟也落得稳稳的,并没有摔倒!
当然,这个小小的插曲没有人注意到,也丝毫没有影响到两位护卫的动作和行动。落地的同时,手上动作毫不迟疑,又拿捏到位的一下一个,就将那女人身边的另外一名护卫两个婆子统统打晕了,那两个小丫头吓得早就没了人色,却仍旧努力支撑着自家主子。
“只是打懵了,并无大碍!”一名护卫查看了地上头脸血糊糊的伤者,扬声禀报。
邱晨目光扫过地上的人,胸口微微有些不舒服,却没有丝毫的后悔和害怕。
这个人挥刀就砍,她下意识地就直接击打人体最脆弱的部位了……若非她个子矮,稍稍偏了些,若是那一下子击打在这人的太阳处,说不定就有……‘大碍’了!
廖文清这时也冲了上来,眼睛里完全没有别人的扶住邱晨,急声问道:“你怎样?伤到了哪里?”
邱晨一口气松下来,身体一软,几乎跌进廖文清的怀里。廖文清赶忙伸手揽住她的肩头,这一托一靠,邱晨就重新站稳了身体,吸了口气,转回头,对廖文清笑着点点头:“我没事!”
她的话音未落,就听身后一个丫头磕磕巴巴地强撑着气势,厉喝道:“大胆,你们可知我家主子的身份……”
她这话没等说完,云济琛的一名护卫就抬起了手,手落为掌朝着小丫头的后颈直劈了下去。
就在同时,廖文清猛地转回身去,动作迅速的居然赶在了那名挥手为掌的侍卫前头,抬着手里的扇子指点着那丫头,指点着被两名丫头撑着站在那里的华裳女子怒声道:“凭你们是谁!凭你们是谁,也不能在这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恣意杀人!”
那本就强撑着气势的丫头被他这一通爆喝竟然吓得住了口,再也说不出什么来。倒是那个华裳女子满脸的惊恐化成盛怒,瞪着廖文清道:“你……”
“你什么你?你这种女人,以为自己穿着锦衣华裳就高高在上了?以为插金戴银满头珠翠就比别人都高贵尊崇了?你这种金玉其外的女人我见得多了,除了这一身锦衣华服和满头的珠翠还有什么?简直奇丑无比,让人恶心让人看一眼就想吐!”一连串的讽刺挖苦说完,廖文清根本不给那女人反驳的机会,直接朝云济琛和自己的护卫随从们怒喝着,“你们还站着作甚?还不快将这些赖皮泼货带出去送官问罪去?……”
顿了顿,目光一扫看到地上的沾着血迹的弯刀,又连声嘱咐道:“把这个,把这凶器也带上!光天化日下就携带凶器恣意行凶……哼!”
众随从护卫应声上前,抬着地上几个晕厥的护卫婆子,又有人押着那华裳女子和两个丫头,往外驱赶着。
刚刚进入店铺,一察觉到情形不对,云济琛的小厮知书就非常知机地返身往回跑,飞快地跑去把留在街面上的云、廖二家的随从护卫叫了来,呼啦啦一大帮子人涌进店里,看到店中的情形,连忙上来帮忙,将那名女子连带她的丫头婆子护卫一起押着抬着带了往外就走。
刚刚那个小丫头想要摆明身份的时候,就差点儿被打晕,这女子也不是完全傻的,也知道这些人不会听她摆什么身份,所以也就紧抿着唇,一脸怒色却愣是没有开口说什么。她身边仅剩的清醒着的小丫头也瞄着自己主子行事,瑟瑟地扶着自家主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往外走。
也不知怎地,华裳女子走了几步后,居然没了之前的惊恐,也没了再之前的娇蛮无礼,只是脸上的傲气又聚集了起来,顿住脚步,转头盯着廖文清,竟意外地展颜一笑:“你说的话你要记住,可不要后悔!”
“我所言所行无愧于心,谈何后悔?快走,快带走!”廖文清冷冷地回应一声,不耐烦地挥手催促着随从护卫将一干人带了出去。
秦礼这会儿就站在店铺外边,可是在确定邱晨没有危险之后,却不能走进去……那个女子他认得,虽然不敢说对方会不会认得他,但这种情况下,他绝不敢冒险,只能先避着。
只是如此,他又难免失了护卫之责,因为他的短暂的离开,因为他的护卫不周,让夫人陷于险境……
唉,秦礼长叹一声,一拳擂在墙壁上。既然错了,他也不想逃避,等将夫人平安送回去,他自去侯爷面前请罪就是!
“大嫂……你,有没有伤到哪里?”林旭盯着那些人被带走,立即转过身来询问邱晨的情况,一句话没说完,眼圈儿一红,就差点儿落下泪来。
邱晨这会儿已经恢复了平静和镇定,虽然脸色仍旧有些苍白,但心理上那种慌乱惊恐却缓和了许多。
她努力让自己微笑着,抬手拍拍林旭的胳膊,道:“大嫂没事,你看,大嫂一点儿也没伤到……”
说到这里,邱晨才想起店中的还有一个伤员来,急忙转头看向椅子上的掌柜的,见掌柜的虽然出血较多,但神志却清醒的很,胳膊上的伤口也已经用衣服紧紧地裹了起来,算是做了最基本的外伤止血治疗。
“我没事,倒是掌柜的为了护我被伤了胳膊……”邱晨说着,廖文清已经吩咐没药,“赶紧去把薛郎中请来,再带两瓶疗伤药过来!”
没药答应着,转身一溜烟儿去了。
邱晨、廖文清和走过来的云济琛这时才算聚了头,云济琛一脸笑谑地看着邱晨道:“你还真是,出来逛个铺子,怎么就招惹上这事儿了?”
邱晨摊摊手,很无奈地叹口气道:“我也很无辜好吧,我就是想来给孩子们买几样小玩意儿,没想到我看好了正要让掌柜的给结账会银子,那女子冲了进来,非得要我挑中的东西,掌柜的劝她另选,还说另拿一个给她都不答应……一言不合就让人上来抢夺,掌柜的稍稍拦了下,就差点儿被当场砍了……还好,虽然伤了胳膊,总算没有伤了性命!”
说着话,玉凤已经和钰良将地上散落的盒子、匣子收拾了起来,重新放在了长几之上。
掌柜的刚刚闭着眼睛休息,这会儿感觉稍好了些,就睁开眼睛,挣扎着要起身:“快扶我起来,我要谢过这位夫人的救命之恩,若不是这位夫人,我这条命今儿就交代在这里了。”
邱晨连忙阻止道:“掌柜的这是什么话,要不是掌柜的护着我们,也不会被那人迁怒伤了,说起来,还是我们更应该感谢掌柜的才是……”
云济琛上前两步,抬手按下仍旧要挣扎着起身的掌柜,笑道:“我说黄老板也别客气了,这事儿虽说你受了伤,但错不在你们二人,你们俩也就不必要如此客套来客套去的了……”
掌柜的这会儿刚刚看到云济琛,微微一怔之后,身体猛地一抬好像要强挣着起身,只是身体只离开椅子半分,就被肩头的沉重压力压着坐了下去。不能起身行礼,只能满脸感佩地笑道:“多亏两位爷来的及时,不然……”
云济琛也不听他罗里啰嗦的客套,摆摆手打断他的话,吩咐护卫上前帮着将掌柜的扶进后边的休息室里。
邱晨则揪了最初接待她的那个小伙计,也不看是不是自己挑出来的,但凡被她砸到地上的盒子匣子,不论什么都买下来,并让小伙计记个单子,过了,等掌柜的伤势好转了,拿了单子去帽儿胡同拿银子。
这些匣子被砸在地上,里边的物件儿极有可能已经破损了,这个夫人全部买下,其实更主要是赔偿他们损失的意思……这个小伙计感佩着,自然客气非常,认认真真记下来,邱晨也就不多做停留,云济琛留了知书等着郎中到来,其他人就一起呼啦啦涌出南货铺子,无言着上了马车,径直回城。
回到林家,几人稍事梳洗,在林家的东里间炕上落了座,邱晨感受着炕面上传过来的温热,捧着一杯热茶喝了一口,这才皱着眉问道:“那个女子是哪家的?你们可认的?”
云济琛和廖文清对视一眼,云济琛摇头笑道:“那女子穿着富贵,想来也是大户人家的,平日里轻易不会出门不说,即使彼此有往来,也只是后院内眷间的往来,我们又如何能见,哪里认识她去!”
廖文清却直看着邱晨,宽慰道:“你不必担心,不论她是谁家的,今日之事她也说不出礼来……你还是安心歇息着,晚上服一粒定惊丸压压惊才好!”
邱晨笑着摇头:“当时是很害怕,可这么半天早就过去了,没有受惊,不需要吃那个……”看廖文清担忧之色不减,连云济琛也有些不赞同,又只好笑道,“你们也知道,我又不是那没出过门的后院女子……水匪那回的情形比这不知惨烈几倍……在疫区里,见得死人多了去了……呃,所以,胆量也算是历练过的,并不需要那般小心!”
云济琛脸色沉郁下来,廖文清脸色也不好看,却还是略点了点头,又到底嘱咐一句:“若觉得不舒服,就吃上颗丸药,别耽搁了!”
一直沉默的林旭在旁边开口道:“二位放心,我会照应大嫂的!”
云济琛睨了林旭一眼,又转回目光看向廖文清,两人飞快地交换了个眼色,然后飞快地分散开来。
邱晨又跟二人说了,自己回家两日,舒缓舒缓,顺便把老人孩子接进城来过节。几个人的话题自然就又转到了重阳节上,气氛也明显轻松起来。
云济琛笑道:“重阳节别的还罢了,那新赋的诗词若是做得好,立时就会被人送到花船上,由当红的歌伎、花魁唱出来……实在是意趣斐然,好些人为了出风头,还会花钱买了寒门士子们写诗赋词,拿来博取名头……”
廖文清摸摸鼻子,有些不自在地瞥云济琛一眼:“有些人也没好到哪里去,还不是靠着门下清客们,与那花钱买诗赋的也没甚不同……”
邱晨跟林旭面面相觑着,都兴致勃勃起来。听着两个人的话音儿,当初可都是胡闹的头儿,说不定还顶着干过,这可是极难得的秘闻趣事!
只是,云济琛和廖文清显然并不想拿自己的私事给旁人取乐,点到为止居然都转了话题。
“我是自愧弗如的……”云济琛嘿嘿笑道,“不过,今年这些可能都要退居次位了……据说,今年靖北侯提议改变风气,搞游园会,内有吟诗作赋、投壶射箭、猜谜射覆……等许多项目,只要进入园中之人,就可以选取自己擅长的一项或者多项参与,各项取前三名,张榜鼓励,并有奖品可拿……当然了,进园也是有条件的,或有功名,或花银子……到最后,所得银两抛出游园会的花用,都用在赈济灾民之上……”
“哦?”对于吟诗作赋什么的,邱晨并没有擅长的,但这种通过举办游园会募集赈济资金的法子倒是让她觉得挺有趣。讶异了一声,禁不住笑道,“这事儿真是不错……嗯,要是能再加一项慈善拍卖就更好了,也能募集到更多的银钱赈济!”
“慈善拍卖?”云济琛眼睛一亮,坐直了身子道,“你细细地说一下,如今反正离重阳节还有几日,若是可以,完全可以加进去!”
没有赈济银两,灾民们得不到赈济,最受难为的谁也比不过他老爹云逸舟。虽说云家,他云二有的是银子,可这种打眼的事儿,他得拿,却绝对不能太过了,一旦过了,谁知道会不会被人引申到他爹爹的官声上去!
不,不是可能,而是一旦露了财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一定会把他经商赚的钱关联到他爹身上去!由此,也就难怪对于能多敛赈济银两的事儿让他如此上心了。
“慈善拍卖……就是城中的士绅、富贾之家,捐些日常用的物件儿,或一幅字画,或一块玉佩,或一支金钗、镯子之类,集合在一起搞一个拍卖,定出底价之后,再由到场之人自由出价,价高者得!因事关慈悲行善,参与者买物件儿还在其次,更主要是做了善事,积了功德……如此一来,不但能够募集到更多的善银,还能够更好地宣扬慈悲行善之风……”
邱晨没有说的是,这种慈善拍卖会最容易引起攀比显富,拍卖所得比一般的拍卖会大都会多出一些来。
云济琛听得连连抚掌赞好,却没有立刻就走,而是又问道:“你想想可还有什么法子?”
邱晨笑着摊手:“我也就是从书上看到这么一种记载,别的我又哪里知道。”
林旭在旁边皱着眉,这会儿迟疑着开口道:“我,小弟倒是有个想法……”
云济琛立刻转了关注点,凝视着林旭鼓励道:“说来听听!”
林旭微微有些羞涩,却仍旧努力肃正了颜色,平缓着情绪开口道:“刚刚云二哥不是说过,重阳当日,会有歌伎、花……花魁吟唱诗赋么?可以就此铺排一下,搞个比赛,届时要参与者必须买入门券,自然就能得些银两!”
云济琛笑不可抑地点着头,却说不出话,廖文清也看着林旭笑着,把本就羞窘的林旭笑的几乎把头低到胸膛里去了。
邱晨抬手拍拍他,以示安慰,开口打断那两个笑个不停地男人道:“二弟这个法子还真是可行,不过,仅仅是入门券就太少了……咱们可以将入门券分成三类,一类是金券,二类是银券,第三类是竹签儿。金券只制作十只,由主办方挑出十名才高望重的大儒送出去,免费的送,请他们来做诗赋的评判。银券做一百支,十两银子一支;竹签儿不限量,一两银子一支,这金券顶十张银券,银券顶十支竹签,最后那些歌伎、花魁们的名牌下放一壶,统计各人名下所得决定胜负……当然了,那些歌妓、花魁也要设个彩头,或花冠,或什么,争得不过是个名头……”
由这些,邱晨又想到了种种冠名广告,标牌广告……若是这些游园会、慈善拍卖会和歌赋花魁会能够招揽到商家的广告,巨额的广告费可比那些入园券、入门券所得多得多了……
只不过,邱晨思量着的同时注意到云济琛和廖文清二人满意的笑容,就知道之前那些办法已经够了,她还是不要太冒头了,太过异常引人怀疑就麻烦了。
廖文清也兴奋地附和着邱晨道:“也不用搭台子,就在南湖中间儿用一条大画舫,周围入湖的游船只能是购买了银券和竹签儿的……”
这些人在林家说的兴奋无比的同时,却不知道,安阳知府云逸舟却正头疼无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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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红柿子
第二百四十一章红柿子
细细地商量了一回,云济琛和廖文清告辞离开,临走,云济琛半强迫地拉上了林旭做帮手。邱晨觉得参与这种事对林旭也是一种锻炼,而且跟着云济琛和廖文清也不虞有什么不妥,也就笑眯眯地默许了,看着林旭半是忐忑半是兴奋的被云济琛拉着胳膊拽走了。
回到第三进院自己的房间,第一眼就看到玉凤正从箱子里往外取着一个个木匣子木盒子,拿着抹布仔细地擦拭着表面上精美漆面上的残破,拧着眉,皱着脸,一脸的心疼。
这样子的玉凤惹得邱晨忍不住笑出来,指着玉凤道:“看看,看看你这样子,都赶得上苦瓜了!”
“夫人!”玉凤被邱晨笑的有些羞恼,虽然她并不知道‘苦瓜’是何物,但听着就不是什么好话儿。
“您还笑呐,您看看,这些盒子都磕了,这么好的漆面……还有这个,这里嵌的贝雕多好看,看看,都磕掉了……”玉凤一脸痛惜地数落着,絮絮叨叨的,简直像是个多言的老太婆。
邱晨被她说得也苦了脸,托着下巴皱着眉头道:“是啊,我当时也急糊涂了,都没想到这些,顺手摸起来就砸过去了……唉,这是我的错,我该好好想想找点儿别东西用的……”
“夫人……”玉凤顾不上可惜她的匣子盒子,脸色发白地就要跪下去,“夫人,是奴婢的错,是奴婢不知好歹,不该乱说话……”
邱晨将她托住,脸上仍旧带着淡淡的微笑,却并不如平日那般和气随意,淡淡道:“你是个沉稳的,想得也周全,什么事情交给你我也放心……今儿这事,你有错,但错不在你唠叨我,而是错在你不该拘泥于这么些物件儿,钻了牛角尖儿出不来……你想想,那种情形,哪里来的及寻找别的东西,这些东西再贵重,又怎么能比得过一条性命?”
玉凤连连点着头,眼神却有些茫然。
邱晨叹了口气,放开玉凤的手道:“不管你这会儿能不能想明白,但要记住我说的这句话,不论什么时候,什么事情,也要先保住命,什么也没有命重要!”
玉凤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但却不妨碍她满心的温暖和感动。
那个掌柜的跟自家夫人不过是萍水相逢,没亲没故的,可夫人为了救那人的性命,用这些昂贵的东西好不迟疑地扔出去当了武器……这样一片慈悲之心,能对那个基本没有关系的掌柜尚且如此,若是有一天,她们这些丫头仆人面临着性命危险,夫人一定也会毫不犹豫地保护他们吧?一定会!
邱晨并不知道玉凤这么一会儿心里想了什么,看她点了头,也就抛开刚刚的话题,拿过那些匣子盒子,不过,她不是看这些包装物的损伤,她更关注内里的物件儿还有没有保留、修复的需要。
看了几个之后,邱晨忍不住满心庆幸。
几个怕摔的玻璃花瓶体积大,拿起来不便,因此幸免于难。另外比较怕摔的水银玻璃镜和琉璃球,都只是摔了个很小的豁口,并不影响使用和观赏。真让她不知该感谢这个时代包装做的精致,还是该感叹一声好运了!
邱晨一边摆弄着,一边也把这份喜悦传递给玉凤:“你看看,这些东西不都挺好的?你看看这自行人,还仍旧能动弹。这八音盒,仍旧有声音,这小人儿也好好地跳着舞……”
最让邱晨感叹的也是这个东西了,这个八音盒是她第一时间扔出去的,用了最大的力气,当时就没想过还能幸存,却没想到给了她一个惊喜,整个八音盒保存的相当完整,除了外包装的匣子磕掉了几块漆外,再没什么损伤。
被邱晨这么念叨着,玉凤心中的惋惜懊丧也渐渐淡了,脸上重新浮现起了宁静的笑容来。
查看了一遍,主仆俩把这些东西重新收进箱子里,又动手收拾了一些其他的行李,夜色也就不知不觉地来临了。
第二天要回刘家岙,吃过晚饭一家人就早早熄灯歇息了。
一个黑影子从一进院子里显现出来,又迅疾地跳出去,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一个时辰后,黑影从外边再一次跳进了林家的一进院,落地的时候,黑影微微地踉跄了一下方才站稳,却并没有停留,一闪没入了厢房中。
对于这些,林家上下十多口人没有谁察觉,大兴天不亮就起来,招呼着人备马备车,给马匹备草料……
天色微明时,邱晨也起了身,稍稍收拾,跟林旭和林娴娘吃过简单的早饭后,就登上车子启程上路了。
林家的另外两个人,林娴娘和林旭也先后出了门,一个赶往准备重新开张的点心铺子,一个带了钰良去了云府,帮着云济琛他们筹备重阳节的活动。
九月初的安阳府,天气已经有些微寒,邱晨跟玉凤坐在铺了厚毡子的车厢里,用薄被子盖了腿脚,依靠着大靠枕,慢慢地随着车辆节奏一起摇晃着。来到这里一年半时间,她已经慢慢地适应了这种颠簸缓慢的出行方式。
这次离家时间长,离开时,仍旧是盛夏,如今再回到家里,却已是深秋。
一路走得顺利,马车拐进刘家岙时,太阳还只是西斜,并没有落下去,西边的天空被灿烂的阳光映照晕染成了一片赤金赤红,灿烂绚丽。与山上山下的斑斓绚丽的秋色相映成天地一片锦绣,美丽的令人目眩。
邱晨的目光盯在这一片绚烂的画井中的小小山村,薄暮之中袅袅升起的炊烟,禁不住心就热起来,软软的暖暖的,让人生出一种近乎微醺之感。又好像有什么在心中涌动着,吸引着她的目光,吸引着她整个人,忍不住地想要去亲近。
好一会儿,邱晨才收回来,敲了敲车厢,让顺子停了车子,下了马车,打发马车先行,她带着玉凤慢慢地往村子里走去。秦礼和曾大牛也下了马,在邱晨主仆身后十多步处慢慢地跟随着。
一阵山风吹过来,邱晨微微地瑟缩了一下,玉凤赶上来两步,将一件莲青色的漳绒斗篷抖开给她披上:“夫人,风凉披上斗篷吧!”
邱晨点点头,自己整理着系上斗篷的带子,稍稍提了裙角和斗篷,一步步往家里走去。
“海棠姨!”一个童声欢快的呼唤,让邱晨停住了脚步。
抬头,就看到栓子和几个小子正在村口的草棵子里钻出来,一张张小脸都顶着灿烂的笑容,一双双小手中捧着红彤彤的酸枣子。
“海棠姨,给你尝尝,我摘得酸枣,好吃着呢!”栓子第一时间就把手中的酸枣子举到了邱晨的面前。
栓子的小手黑乎乎脏兮兮的,玉凤正要开口拒绝栓子,邱晨却已经笑着伸手在孩子的手心里捏了几颗酸枣子,并毫不犹豫地放进嘴里一颗,慢慢地吃起来:“嘶,好酸……”
栓子和其他几个小子都鬼兮兮地嘿嘿笑起来。
邱晨瞥了小子们一眼,仍旧慢慢地吃着嘴里的酸枣,一边缓缓笑道:“嗯,酸的够味儿,好吃!”
栓子嘿嘿地笑着,露出一抹欢喜的羞涩来。邱晨拍拍栓子的后脑勺儿,揽着栓子,笑着招呼着其他孩子:“走,姨姨给你们带了点心和玩意儿,在前面的马车上,走,跟姨姨一起家去吧!”
“嗳,嗳,嘿嘿,嘿嘿……”孩子们脆生生地答应着,伴随着开心的笑声,伴随在邱晨身边,连蹦带跳地往林家跑去。
一路走过来,邱晨不时地就能遇上村里的乡邻,她就停下来打个招呼问候几声,孩子们急得抓耳挠腮的,却仍旧没有乱跑,就眼巴巴地看着邱晨,巴望着快些回到林家。
绕过三奶奶的房子,不等走上缓坡,孩子们终于忍不住了,栓子第一个朝着林家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海棠姨回来了……”
一群孩子跟在栓子身后,也闹哄哄地呼喊着,很快,不等邱晨走上缓坡,林家的大门里就涌出一群人来。
跑在最前边的不是俊言俊章,不是阿福阿满这些腿脚利便的孩子,而是杨家老太刘氏。杨树猛紧紧地跟在刘氏身边,搀扶着她的一条胳膊,正值壮年的汉子,却几乎赶不上老母亲的脚步。刘氏一边疾步走着,一边张望着坡下的人影,扬声喊着:“海棠呐?海棠……”
邱晨也加快了脚步,疾步走上缓坡,在坡顶的池塘边迎上刘氏,伸手搀住刘氏的手,哽着叫了一声:“娘……”眼睛就不由自主地红了,声音也就此哽住,说不出话来。
刘氏努力眨去眼中的泪水,以更清晰地看到女儿的样子。
“海……棠,你咋这么瘦了?”刘氏上上下下仔细地端详着女儿的模样,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女儿的不同,急声询问起来。
邱晨抬手轻轻拭去刘氏眼角、脸颊上的泪水,压下喉头的哽噎,吸着鼻子,撑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来,笑道:“嘿嘿,外边的饭不如家里的饭香,可不就饿瘦了,这回回来,娘给我做几顿好吃的,很快就给补回来了!”
刘氏摩挲着邱晨的手,慢慢地点着头,由着邱晨和杨树猛兄妹俩搀扶着她往回走。
杨家老爹杨连成和海棠二嫂赵氏此时也迎了上来,邱晨一一地笑着招呼了,见了礼。又跟兰英、青山家的一大群人打了招呼,一家人欢喜喧闹着进了家门。
从院门口走到屋里,邱晨也没看到孩子们的影子,就知道孩子们定然是在操场晚锻炼呢,估计也早听到栓子几个呼喊声,那几个孩子这会儿不知怎么抓心挠肝的着急呐!
站在一进院子里跟邻里乡亲们说了阵子话,兰英等人就都笑着辞了去。邱晨吩咐着玉凤:“去拿些点心糖果给那些孩子们……看着他们洗了手再吃!”
看着一群淘小子小闺女得了点心小玩意儿欢欢喜喜谢过跑出去,邱晨这才跟一家人继续往里走,也没在前面两进院子停留,径直进了三进。
青杏带着几个小丫头迎出来,看到邱晨连忙跪倒磕头见礼,邱晨连忙上前一步,把青杏拉起来,笑着招呼了,大家伙儿一起进了屋门,进了杨家二老居住的西里间。
邱晨扶着杨连成和刘氏上了炕,然后在炕下跪了,恭恭敬敬地磕头请了安,起身,这才在炕沿上坐了。玉凤和春香也跟着行了礼,退下去备热水、收拾行李去了。
邱晨回身接过赵氏送上来的热茶,随手放在炕桌上,笑着道,“二嫂身子重,别跟着忙乎了,有什么事让她们做去!”
赵氏羞得涨红了脸,垂着头低低的应了,又退了下去。
邱晨笑笑回头,刘氏也一脸笑地凑过来低声道:“看着你二嫂的身形,这回该是个闺女了……”
老杨家两辈子就守着邱晨这么一个闺女,杨连成和刘氏老两口盼个孙女儿盼得都红了眼,这回赵氏才刚刚怀孕三个月,刘氏已经开始预言了。
邱晨觉得好笑,却也不驳刘氏的期盼,笑着点头道:“看着二嫂气色倒是不错,看样子反应不是太厉害……”
刘氏满脸笑意道:“是啊,她怀俊章俊礼俩小子时没少折腾,这回倒是省心,在这里吃的又跟的上,也不用做什么重活计,这一胎倒是少受了不少罪……从这个上看,这一回定是换了样儿了!”
之前得的都是孙子,换了样儿自然就换成孙女儿了!
邱晨满脸笑意地听着,跟刘氏又说了几句话,又跟杨连成说了回上京的路程、南沼湖的情况,这才从西里间里出来,回到自己居住的东里间,用热水泡了个澡,换了一身家居的薄棉衣裤出来,正让青杏给她绞着头发呢,阿福阿满一路呼喊着,小脸红扑扑,鬓角鼻尖儿上还挂着汗水就一路冲了进来。
母子们相见,自然又是一番亲昵欢愉,邱晨搂着两个孩子亲了亲,抬眼就看到小俊礼眼睛亮晶晶地,又带着些微的怯意地站在屋门口,倚着门框,想要走进来,又羞怯着,红扑扑胖鼓鼓的脸颊,黑亮黑亮的圆眼睛,可爱非常。
“俊礼,过来,到姑姑这里来……”邱晨笑眯眯地招手,俊礼扭捏了一下,往前走过来,速度却极慢,简直就是蹭……
阿福阿满跑过去,一人拉住俊礼的一只手,三个差不多大小的娃儿笑呵呵地走进来。
邱晨伸手将俊礼抱起来,从炕上的一堆包裹匣子里找出那个装自行人的匣子来,又拿了一块蜜饯塞进俊礼的小嘴儿里,俊礼鼓涌着嘴巴,很满足地眯了眼睛,像一只慵懒满足的小猫儿。
“嗳,海棠,这小子刚从外边淘回来,滚得跟个土驴似的,脏的很,你别抱他……”赵氏从外边一掀帘子疾步进来,伸手就要去抱炕上的俊礼。
邱晨伸手拦着她,笑道:“二嫂,看看你,也不注意些……”
说着,招呼玉凤和青杏,让她们带了三个小的去耳房里梳洗,自己拉着赵氏在炕沿上坐了。春香送了热茶上来,邱晨接了递给赵氏,又拿了林娴娘做的一匣子糕点放在赵氏面前:“二嫂尝尝这个,是五妹妹铺子里的东西,我尝着比外边的清甜些,也不腻口!”
赵氏依着话捏了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吃了,微笑着点着头又捏了一块,后知后觉地看着邱晨道:“真如你说的,不腻口!”
邱晨捧了茶喝着,一边笑道:“二嫂这会儿别顾忌什么,爱吃什么就多吃些,把身子养好了才是最大的事儿。”
赵氏不好意思地笑笑,吃了点心,道:“其实这一回还好,这个是个知道疼人的,没怎么折腾我,也没什么吃不下的……嗯,就是闻不得油烟味儿……”
邱晨笑着道:“反应少,能吃就好。不能闻油烟味儿就不闻,咱们家这会儿又不是非得你去忙乎那些。我知道嫂子孝顺,可孝顺也不在这一会半会儿的,你养好了身子,顺顺利利地把孩子生出来才好。”
赵氏羞涩地点头应着,邱晨又跟她说了会儿话,青杏进来说摆饭这才一起从东屋出来,一起到了西里间。
有了杨连成和刘氏在,家人聚集的房间就改成了老两口的房间,杨连成在炕头上坐了,刘氏亲自给他端了碗,递了筷子,这才在侧面坐了,由着儿媳妇、闺女端了碗递了筷子,笑着招呼邱晨:“坐了一天的车,你也快坐吧!”
邱晨笑着应了,上炕挨着刘氏坐下,杨树猛则在另一侧坐了,看着赵氏带着婆子丫头把饭菜摆上来,刘氏这才对赵氏道:“你也别在这里伺候了,快去吃饭吧!”
赵氏笑着应了,退了下去,去西次间跟孩子们一起吃饭了。阿福阿满俊礼三个小的挤在邱晨炕上,俊文几个大孩子则在西次间里按了桌子。
一起热热闹闹地说着话吃了饭,邱晨和杨树猛一起陪着老两口说着话,阿福阿满和俊礼都在炕上嬉笑玩耍,俊言俊章也凑了过来玩了会儿,俊文俊书就带着几个小的去写课业了。
赵氏有了身孕,也没用她陪着,让她也早早歇着去了。只杨氏兄妹陪着老两口说着话儿。邱晨把南沼湖的情形细细地说了,又把从杨树勇那里听来的杨家铺子的情形细细地说给老两口听了,老两口甚是宽慰,难免又感叹一番,灾后百姓的艰难,邱晨就又跟他们说了皇上已经拍了钦差过来,正全力调集钱粮赈灾赈济。
一直说到戌时末,看着杨家老两口脸上有了倦色,邱晨就招呼婆子丫头送了热水来,伺候着老两口洗漱安歇,她和杨树猛才告退出来。
站在堂屋里,杨树猛才问道:“你怎么偷偷进疫区去了?你也不想想两个孩子和咱爹娘……”
看样子这些话杨树猛憋了好久了,怕杨家老两口担心一直没在他们面前提,这会儿离了老两口的眼,就立刻训斥起来。
邱晨连忙示意他噤声,拉着他走进东次间,这才笑着道:“二哥,你就别训了,大哥大嫂……见一个人就训一顿,我早就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了!”
“哼……”被邱晨这么软软地陪着软话,杨树猛心里怒气也就缓了,哼了一声,还是脸色肃然地叮嘱着,“以后再做什么事,先想想老的小的,也这么任性了!”
“嗯嗯,我都记下了!再不会任性了!”邱晨自然是连连答应着。
然后,很自然地转了话题,“二哥,二嫂如今身子沉,也不宜长途奔波,反正俊章和俊礼都在这儿,就让二嫂住着吧。我过两天想带着爹娘去府城去住些日子,很快就是重阳节了,据说府城有些应节的热闹,也带着爹娘去看看。家里有大哥大嫂照应着,南沼湖那边忙完这几天也就没有多少事儿了,大哥大嫂也能勤回家收拾照应,你也跟二嫂好好说说,别让她惦记家里!”
杨树猛默然片刻,点头应承了。邱晨也不给他再说话的机会,推着他出门歇息去了。
送走杨树猛,邱晨回屋洗漱了,歪在炕上看着青杏送进来的家用账册子、俊文送进来的作坊流水,又过了半柱香功夫,孩子们蹬蹬蹬地跑了进来,邱晨连忙放下手里的账册,招呼着玉凤、青杏端了两小碗银耳莲子羹上来,让两个孩子吃了,又带着孩子去耳房里洗漱了,转回来也不看账目了,带着两个孩子上炕安歇。
好久没跟娘亲一起睡了,阿福阿满都亲昵的不行,阿福毕竟大几岁,又自觉是哥哥,不好太过了,阿满却毫无迟疑地直接钻进了邱晨的被窝,小身子软软地窝在邱晨的怀里,蹭着挨着,拖着软软的声音撒着娇:“娘亲讲个故事……”
邱晨伸手揽了小丫头胖胖软软的小身子,母女俩抱在一起翻了个身,朝着阿福的方向,邱晨伸手摸了摸阿福的小脸,俯身过去亲了亲,阿福难得的回了个亲亲,把邱晨亲的满心柔软和温暖,给儿子闺女裹好被角儿,然后,缓缓地开始讲故事:“话说从前啊……”
回到了刘家岙,邱晨的心情似乎都平和舒缓下来,早上跟着孩子们起身,陪着刘氏、杨连成老两口去池塘边儿散步。杨连成和刘氏老两口已经跟周围的邻里相处的很熟,走到一起就开始说起话来。这些老人们凑在一起,不是说古,就是说村里的家长里短,其中不少事情都经过了非常夸张的演绎,说者吐沫横飞,听者津津有味,邱晨听了会儿觉得无味,就跟爹娘招呼一声回了家。
她此次回来还有件大事,她还惦记着辣椒和西红柿的情况怎样了呢!
林家的后院圈的大,一大片山坡都圈在了后院里,除了香獐子棚、马厩和鸡舍外,邱晨在家时陆续种了好多果树,杨树猛抽空带人就过来拾掇,顺着地形整了许多块菜园子出来。
自从杨家二老来了刘家岙,这后院的菜园子就移交到了杨连成老爷子手里,只要天气晴好,杨老爷子每日都会在菜园子里,或翻土锄地,或拔草施肥,把一块块菜园子整治地很是有了些模样,林家上下二三十口人基本都不用去外边买青菜了,就家里产的都够了。
邱晨一路径直走进后院,先去香獐子棚里看了看香香一家,香香已经长的与父亲几无差别,高高壮壮的。让邱晨欣喜的是,香香的妈妈肚子明显大了许多,显然是又揣了小崽儿了。
从香獐子棚绕过来,邱晨就在扁豆架、黄瓜架空隙里搜寻起西红柿来。她记忆中,西红柿也是上架的,植株很高,每棵植株上都会结许多西红柿……只是,顺着架起来的蔬菜找了一遍,邱晨也没看到她惦记的西红柿,正在担心,是不是杨连成老爷子觉得无用给拔了?
“扁豆已经过了季儿了,不过,也还能结上十天半个月的……”不知什么时候,杨连成老爷子走了过来,站在邱晨身后,已经开始查看起扁豆的长势来。
邱晨连忙笑着应了,又劝着:“爹,这么多菜园子您也别一个人侍弄……嗯,您也带两个人手出来,我想着今冬买上几块地种菜……咱们一家子,加上作坊里的工人们,光菜钱也不少呢!”
若是直接不让老爷子劳动,只怕会让老爷子不高兴,求成干脆换了个说法劝说。
果然,一说到勤俭持家,杨老爷子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你也不早说,这会儿菜园子里也没多少好教的了!”
邱晨上前跟着老爷子采摘了一大捧扁豆,一边递给身后的青杏,一边笑道:“今年过了时,还有明年呐!”
杨连成老爷子这回却没有痛快地应承。老爷子心里还惦记着回杨家铺子呢,在刘家岙住的好吃的好,但毕竟是闺女家,老人们心里总是觉得闺女家不是自己家,总是觉得不踏实。
邱晨看杨老爷子的表情也猜到了缘由,也没继续追问,转而笑道:“爹,你看咱们这后园子这么大,我想着秋后多买些果树种上,您给拿拿主意掌掌眼,看看咱这里种啥好啊?”
提起这个话题,杨老爷子有了兴趣,站直身子看着后园的情况,思索着道:“这种山坡地,差不多什么果树都能种……嗯,最好的还是柿子、核桃,桃李杏都挺好,再找几棵品相好的枣树种上……桃三杏四梨五年,枣子当年就见钱儿!种枣子见果早,枣子的用处也大,做饭蒸糕蒸馒头都能用上……”
邱晨听得连连点头,正想顺着话儿表表敬仰之情,就听杨老爷子话风一转,指着菜园子里一片植株就教训上了:“虽说你现在不差几个菜钱了,可种菜跟做事一样,都要想想有用没用,没用的物事儿就别整这些,就红呼呼的好看有啥用,还得天天惦记着怕孩子们嘴馋给吃了,万一中了毒咋办?……”
邱晨顺着杨老爷子的手指看过去,眼睛瞬间一亮,也顾不上听老爷子说什么了,快步走过去,满脸欢喜地就直接从植株上摘了一只红彤彤的果子,拿了帕子擦了一下,直接放进嘴里吃起来。
“哎,你这孩子,咋跟孩子似的呐,这玩意儿不说有毒的吗?”杨老爷子吓了一跳,慢了半拍急忙上去阻止。
邱晨将一口酸甜的西红柿咽下去,笑着对老爷子道:“爹,您别怕,别怕,这东西没毒,还很好吃的……嗯,京城里好些大官儿家里都自己种在院子里吃呢!我在京城吃过,不然也不敢直接往嘴里塞啊!”
一听说是在京城吃过,杨老爷子有些相信了,却仍忍不住抱怨道:“你这孩子,也不早说清楚,把我吓的……”
“爹,我也是一时欢喜忘了形,没想到爹爹你这么厉害,居然真给种出来了……”顺杆儿奉承了一句,看着杨老爷子缓了颜色,邱晨立刻趁热打铁,招呼青杏道:“你赶紧去拿个篮子来,咱们今儿就用这个加菜,也让家里人都尝尝鲜儿!”
邱晨刚才已经看过了,西红柿居然成活了不少,满满一片菜园子都是,估摸着得有百十多棵。虽说这个时代的西红柿植株比较矮,结的果子也远远没办法跟现代的西红柿品种想比,但每一株上也红红绿绿的挂了一二十颗。而且,因为杨老爷子看的严,没让孩子们祸害,有些西红柿挂在植株上就已经皱缩了,吃是不能吃了,却正好可以拿来留种子。剩下的新鲜的红色西红柿就能够全部拿来吃了!
青杏很快和春香一起拎了篮子转回来,邱晨兴致勃勃地指挥着两个人挑选着红透的西红柿摘下来,然后跟杨老爷子说起来:“爹,您不知道,这西红柿……哦,京里人起的名字。这西红柿在京里可贵重着了,一般人家都吃不上,那些大官家里,也只是来了贵客才给上呢!”
“呵呵,照你这么说,这些红柿子还成了宝贝蛋蛋啦……”杨老爷子被邱晨逗的笑起来。
邱晨一脸正色道:“当然啦。不过,咱们这里也没啥贵客招待,那就咱们自己家吃吧……嘿嘿,托爹爹的福,咱们一家人也跟大官儿家的贵客一个待遇了……”
顿了顿又赞道:“嗳,爹爹起的这个名字好,红柿子,红色的柿子……又形象又顺口还好记,咱家就叫红柿子了!”
杨老爷子被自家闺女一阵猛夸,一张老脸都笑成了菊瓣儿。看老爷子高兴,邱晨也由衷的欢喜,一边扶了杨老爷子往回走。
回到后院,邱晨立刻就把自己拿回来的几个西红柿洗了,切成西瓜瓣儿,盛在碗里撒上一层白糖给老爷子、刘氏端了过去:“娘,您尝尝,我爹种的好东西……爹,您也尝尝!”
说着话儿,邱晨把两只汤匙递到老两口手里,刘氏先舀了一块送进嘴里,慢慢地吃了,惊喜道:“酸甜儿酸甜儿的,还真是挺好吃!之前,孩子们看着稀罕,你爹还黑脸恶语地不让动,说是什么有毒……”
刘氏夸赞了一声,就回头毫不客气地拆起杨老爷子的台来。杨老爷子被说得一脸尴尬的,哼了一声,“要是不那么说,还不早就让那群皮猴子祸害了,哪里还留得住……”
刘氏转的也快,立刻笑着道:“也是,那群小子够淘的,要不是你爹看的严,估计也就剩不下了!”
邱晨看着老两口温馨的互动,笑着附和了几句,道:“爹娘,你们不用留了,摘了好些呢,给孩子们的还有……我还尝过几种吃法,我去厨房做几个菜大伙儿尝尝……”
杨老爷子也在旁边帮言:“嗯,你吃吧,后边园子里还有不少呐,够那些淘小子吃的!你不用总记留他们!”
邱晨已经走出房间了,听到老爷子这关心的话儿,忍不住捂了嘴偷偷笑了。别看老太太和老爷子有时候互相拆拆台,其实相濡以沫了一辈子,相互扶持着一路风风雨雨走过来,这份感情……深厚着呐!
西红柿凉拌、炒菜、做汤都不复杂,邱晨带着青杏春香拎了西红柿直奔厨房。
凉拌的西红柿估计孩子们会喜欢,她就多做了些,拌了两盆儿,一盆给孩子们,另一小盆则是给赵氏准备的。西红柿的酸甜味儿,怀着身子的赵氏应该会喜欢吃。
之后,邱晨占了一个灶口,炒了个西红柿鸡蛋,做了个西红柿蛋花汤。还剩了小半筐西红柿,邱晨就让吩咐青杏:“拿这些洗洗,给丫头小子们分了尝尝去!”
青杏欢喜地应了,拎着篮子出去了。
邱晨就跟春香一人捧了一盆凉拌西红柿转了回去,很快,孩子们早练回来,洗漱过了,邱晨才端出凉拌西红柿,果然受到了孩子们的热烈欢迎。赵氏对凉拌西红柿也很喜欢,更为小姑子的体贴感动,之前一直觉得不踏实的心,也踏实了许多。
品尝过几种西红柿菜肴后,杨树猛琢磨半晌道:“海棠啊,这红柿子是个好东西……在咱们这里是个稀罕物儿,我看,以后园子里的那些就不用吃了,都留成种子,明年咱们多种些,最少能卖两年好钱!”
杨二哥经过一年多的锻炼,也很有些经济意识了。
“二哥这个想法好!”邱晨笑着先给了杨树猛一个肯定的答复,又笑着道:“不过,也不需要都留下,这么一只里边就有不少种子了,我刚刚在园子里看了,好些红柿子都熟过了,开始变干了,这些留下来做种子就足够种几亩地的了……二哥你也说了,这是个稀罕物儿,第一年怕是没多少人敢吃,明年咱们适量种些,后年再多种……那样更能多卖钱!”
第二百四十二章 收获(二更)
第二百四十二章收获(二更)
吃过早饭,打发了孩子们去上学,邱晨带着青杏玉凤去西院看望了林老太太,又去兰英家、三奶奶家、还有村正刘玉贵家里坐坐,问候一声。完了又打发大兴家的去了一趟刘占祥家,看望刘占祥的媳妇儿。
统共三四户人家,一趟走下来也不过大半个时辰,看看刚刚升上半空的日头,阳光灿烂,碧空万里的,邱晨就让玉凤青杏去拎了篮子,直奔村东的辣椒地而去。
九月末的辣椒棵上,许多叶子枯黄脱落,红红绿绿的辣椒挂满了枝桠。
邱晨找到的这个辣椒品种植株不高,辣椒个头也不大,跟她的小拇指相仿,比现代的朝天椒稍大一些,不过并非朝天而生,有点儿小杭椒的意思。
一看到地里红红绿绿的辣椒,邱晨就欢喜起来,比早上看到西红柿更加欢喜。有了这些辣椒,就意味着她明年一年都有辣椒吃了,也能放开手做剁椒、做辣椒酱、做泡辣椒、做油泼辣子……延伸下去,就可以做剁椒鱼头,辣子炸鸡,麻辣兔肉,水煮鱼,牛肉辣酱,辣泡菜……油泼辣子更是用处多多,下面条做浇头,做凉粉儿、米粉儿,调拌各种凉菜……只是想想,邱晨已经是口水满满了。
“走,走,挑着红了的摘!”
又道:“把干瘪的和鲜的分开……”
邱晨一脸欢喜地招呼着两个丫头,自己个儿已经忍不住弯了腰开始采摘起来。
主仆三人就带了两只挎蓝子,一垄没到头,就摘满了。邱晨笑嘻嘻地挥手:“走,咱们先回去,下午多带些人过来摘!”
回到家,还不到午时,大厨房里刚刚开始准备午饭,邱晨毫不迟疑地拿了一捧鲜辣椒进去,不过两刻钟,就做了一个尖椒牛柳、一个辣子鸡块出来,剁椒鱼头也上了笼屉蒸上。
让玉凤、青杏端了两盘菜,拎了两篮子辣椒回了后院。邱晨特意地烫了一壶老酒,招呼了杨树猛和杨老爷子,一起喝上一壶。
怕家里人刚开始吃辣椒不适应,邱晨把辣椒的用量缩减的极少,一盘菜里也不过一两只辣椒取味儿。为了中和辣味儿,她还拌了一盘子白糖西红柿端上桌,然后给刘氏和自己也拿了筷子,一起品尝新菜肴。
杨连成试着夹了一块牛柳,牛柳入锅之前邱晨用了蛋清和水淀粉,嫩滑不柴,带着微微的辣味儿,老爷子一尝之后,微微地皱了皱眉头,随即竟是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指着盘子里的菜问道:“海棠这是又用的什么调味儿?这股味儿辣辣的,有点儿像是南方产的茱萸,却比茱萸的更有味儿……辣的够劲儿。这要是冬天一大早赶车出门吃上这么一顿,肚子里热乎乎的,就不觉得冷了!”
不知怎么的,杨连成老爷子这话一出,邱晨竟是止不住地一阵心酸。老爷子赶了几十年大车,最后还搭上了一条腿……这其中的艰辛和苦累,恐怕比旁人想象的要多得多!
转眼再看杨树猛,一边吃着辣椒菜,一边赞同地连连点着头:“嗯,要是在外边儿过夜吃上几口,也好得很!”
杨树猛也赶过十多年的大车,果然,他们爷俩儿都知道那个中的艰辛和不容易!
眨眨眼,压下心底的酸涩,邱晨笑道:“这东西御寒好,还治疗老寒腿和风湿痹症,爹爹和两个哥哥都能吃些,不过要少吃,这东西性子太燥,吃多了也上火!”
杨树猛吱着酒,笑嘻嘻地看着邱晨,不以为意道:“知道了,知道了,顶你小,偏你爱唠叨!”
邱晨被堵了个仰倒,扯着刘氏的胳膊求援:“娘,你看看二哥,还是哥哥,就知道欺负我!”
不等刘氏说话,杨连成一筷子敲在杨树猛的头顶上,斥道:“你妹妹说你也是为了你好,你还不知好歹了!”杨树猛苦着脸朝着邱晨瞪眼睛,邱晨却跟刘氏毫不客气地笑起来。
中午,孩子们回来,一份剁椒鱼头辣的一个个小嘴儿通红通红的,一桌子嘶啦嘶啦的吸气声,却谁都不肯停筷子,连最小的阿满和俊礼,也端着自己的碟子,一点点夹着邱晨给他们夹得鱼唇和鱼鳃肉吃着,只不过,吃一口鱼肉都要吃几口馒头,再喝一大口温温的米汤儿……
不等碗盘收拾下去,俊言就跟邱晨提意见:“姑姑,今天的鱼头真够味儿,晚上咱们还做好不好?”
刘氏笑着拍拍憨小子的后脑勺儿,笑道:“午饭还没咽下喉咙眼儿呢,这就惦记起晚饭来了!”
俊言揉着脑袋,扁着嘴躲开,嘟嘟哝哝着:“我就是想说姑姑做的鱼好吃嘛……又打我,都打傻了!”
俊书在旁边又拍了他一巴掌,笑斥着:“本来就傻,还怕打了?行了,赶紧的去洗漱了,过会儿就要上课去了!”
看着俊言‘饱受欺凌’的委屈样儿,邱晨也忍不住笑了,抬手摸摸俊言的脑袋道:“行了,行了,今年咱们的辣椒结的多,什么时候想吃都有。这会儿听你二哥的话,赶紧去洗漱了,回来再喝上两碗水,再去学堂!”
一听随吃随有,俊言的委屈劲儿眨眼就不见了,乐的咧着嘴巴连连应着,飞奔进耳房洗漱去了。
午饭后又打发孩子们去了学堂,让杨连成和刘氏老两口午休,邱晨就又招呼着家里的丫头婆子还有仆人们一起下地摘辣椒去。
一眨眼,赵氏也挽了一只篮子跟了上来,邱晨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就要阻拦:“二嫂,这活儿你可不能去……”
赵氏却笑得实在,摆着手道:“不用怕,如今……也坐稳了,干这样的轻省活儿没事儿……当年怀着俊章八个月的时候,正逢秋收,我还跟你二哥一块下地割谷子唻。咱们村子里的媳妇儿泼实,没有那么娇相,你尽管放心吧,有什么不对劲儿的,我自己第一个知道了!”
别看现在是一双儿女的母亲,但邱晨自己确实没有孕产的经验,对这一方面的了解和知识也所知不多,不过赵氏说的也有些道理,妇人怀孕只要状况良好,倒是应该适当地多活动,以增强孕妇的体质和健康,对胎儿的发育有利,貌似,还有益于生产……
赵氏说的也是实情,农村的妇人没有那么好的条件讲究,很多妇人临盆了还要下地做活,也因此,村子里好些个孩子就取名为‘路生’,‘地头’,‘坝子’,‘田来’……
想来想去,邱晨打发了青杏去作坊里找杨树猛说一声,原本是想着让杨树猛也跟着的,谁知道,不多会儿青杏转回来,一脸为难地小声跟邱晨回报,说杨树勇忙着看成品皂装车呢,连头都没抬,挥挥手就把她打发回来了!
眨了眨眼,掩去满心的惊讶和不满,只好认命地自己处理。
原本让人套了车的,这一路崎岖颠簸,邱晨不敢让赵氏坐,干脆把玉凤青杏等丫头婆子撵上车,自己挽了赵氏的手,慢悠悠地说着话往地里走去。
辣椒棵子比较矮,赵氏弯腰采摘不方便,好在也不缺赵氏一个人手,等他们到了地里,丫头婆子和几个家人已经开始采摘,一个男子看到邱晨走过来,从地里走出来,笑嘻嘻地迎上来:“东家娘子,你来啦!”
“是三河兄弟啊,”邱晨看着衣着干净整洁了许多,脸色也好了许多的刘三河,笑着回应,“上午我过来看辣椒摘了些回去,也忘了跟你打个招呼……”
“看看东家娘子说的,这地里的辣椒就是东家的,东家什么时候采摘不行……”刘三河仍旧看着有些滑溜泼赖,但这两年来,对地里的活计照顾的却很到位,不管是去年的芝麻还是今年的辣椒,都照料的很尽心,是以,这副赖皮的样子看上去也没最初那么让人厌恶了。
邱晨笑笑:“你今年的辣椒种的不错,第一年能种成这样,看得出来用了心了!”
听多了讽刺甚至斥骂,意外地受到表扬,刘三河这样的滚刀肉都羞涩了,搓着手嘿嘿笑道:“东家这话就是抬举了……嘿嘿,要不是今年大雨淹了一回,这辣椒还能更好些!”
邱晨答应着:“嗯,今年你也算是摸索着咋耕种管理了,明年我再买上几亩地,拨上两个人,都交给你管着……你到时候可不能让我失望哦!”
“嗳,嗳,你擎好吧,我保管摆弄的好好地!”刘三河兴奋地满脸放着红光,连声答应着。
买地,再给他拨人,那他不也就成了管事儿?林家的管事儿,最少的一个月也得二两半银子呐!一年就是三十两银子……起宅子娶媳妇一年就都够了!等他也娶上房媳妇再生个大胖儿子……想想那种热乎日子,他简直激动地有些找不着北了!
“你不用陪着我们了,去带着那些人摘辣椒吧,跟她们说着些,把干的鲜的分开!别折了枝子……”邱晨打发着刘三河。
刘三河立刻答应连声地回了地里,很有气势地查看着各人采摘的辣椒,又叮嘱众人小心着,别折了枝子,辣椒棵子上还有好些个嫩辣椒呢!
三亩多,将近四亩地的辣椒,很快就摘了五六筐子,邱晨招呼着装了车,也不在地里呆着了,挽着赵氏又跟着马车慢悠悠地转了回来。然后就让人把辣椒卸在一进院里,她和赵氏搬了两个小板凳,拿来针线,将辣椒串成串儿,再挂在游廊、房檐下,就能晾晒成干辣椒,不用管它了。
鲜辣椒邱晨准备做成剁椒和辣椒酱,不过这两种活儿比较重比较累,邱晨就不敢让赵氏做了。
没多会儿,刘氏也午休醒了,也搬了板凳凑过来,娘儿仨说着话串着辣椒,倒也其乐融融的。
不到申时中,去地里摘辣椒的人就返回来了,又带回来满满一车辣椒。
这回,邱晨有了做剁辣椒的人手,就把串辣椒的活儿丢给刘氏和赵氏,自己带着大兴家的和几个妇人,拿了两只大号的木盆来,每个木盆中放了一小块柳木板子,把辣椒洗净晾干,摘了蒂放木盆中剁碎。在此同时,邱晨带着几个丫头洗刷了坛子,用开水冲刷了晾上,又剁了小半盆姜末儿,一大碗蒜末儿,还有她这次带回来的梨子,也剁了一小盆。
她们准备好这些辅料时,另一边大兴家的带着几个媳妇也把辣椒剁好了,几种材料放在一起,加入盐、糖搅拌均匀,放入烫好晾干的坛子里,最后在最上层倒入一杯高度蒸酒,把坛子密封放到屋后阴凉处,剁椒就算大功告成了,只需等上十来天,等它自然发酵之后就能吃了。
因为没有防护手套,剁辣椒的人会被辣到手,邱晨早备好了烫伤药汁,等大兴家的剁完辣椒之后,就让她们把右手浸泡进去,浸泡上两刻钟,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就基本消失了。
辣椒,西红柿都种植成功,而且有了收获,邱晨自然欢喜非常,晚上又特意下厨做了一道水煮鱼,还用辣椒蒸了个咸鱼,一个鲜香滑嫩,一个咸鲜开胃,又受到了一家人的好评。
吃过晚饭,邱晨嘱咐玉凤:“以后,早晚给老人和孩子们炖补品的时候,也记得给二嫂加一份。她怀了身子,一些寒凉之物注意些!”
吃完饭,聚在西屋说话的时候,邱晨又提了提重阳节的事儿,杨老爷子还是不太上心,邱晨也就转了话题,说起池塘中打鱼和挖藕的事情。这边的池塘修的堤岸整齐,没有滩地,也没种荸荠,只种了少量的菱角和芡实,邱晨不在家的时候,杨树猛带着人把莲子、芡实、菱角都采摘过了,如今也就只剩些莲藕和塘里的鱼了。
一说到捕鱼,杨树猛也很兴奋,孩子们更是连课业也不想做了,被杨树猛拍了几巴掌撵了出去。
杨老爷子也很感兴趣,一家人就商量着,眼看着天气一天天转冷,捕鱼还好,挖藕的活儿就要趁早不趁晚,赶紧铺排了。
满囤和青山、林子几个可是捕鱼的熟手,杨家几个人商量妥了,第二日一早,又把满囤青山找了来,连林子、秦礼秦勇等人叫在一起商量了,很快就铺排下去,满囤和林子家里都有渔网,秦礼秦勇则去作坊里挑了十几个体格壮实的青壮,去把池塘的进水口堵了,把下水口放到最大,并在出水口上堵上渔网,防止鱼儿随水逃逸。邱晨则安排了大兴家的用大锅烧了姜汤、酸辣汤,又从库房里搬出几大坛子高度蒸馏酒,给下水的青壮们驱寒。
一切铺排妥当了,太阳也升上半空了。
巳时初,气温升高了许多,池塘里的水位也下降了小半米。选好的青壮们一人喝了一碗白酒,红光满面地把裤腿儿挽起来,脱了鞋子,赤脚下了水。
最初的不适应之后,渐渐就适应了,两三个人一伙,推着一只大木盆,往水中的藕丛走去。
这些人都是第一次挖藕,最开始还有些生疏,会把藕掰断了。藕断了就容易灌入泥浆,藕的品质会大受影响。还好,林家的藕也没打算卖,自己吃多洗洗也就是了,妨碍不大。渐渐地,挖藕的人就摸上了些规律,一整支一整支胖胖的莲藕从泥里挖出来,就着池水洗涮几下,就露出白生生圆滚滚的藕节儿来,在太阳光下泛着隐隐的白色韵光,煞是喜人!
田地里这会儿也没多少农活儿,村中的人年轻些的或在林家做工,或去镇上打零工,也有的进山去采摘五味子等药材了,倒是很少有人闲在家里,老人孩子们却闻声而动,都跑来林家的池塘边儿看热闹。看到一支一支的藕挖出来,这些老人孩子比自己得了还高兴,都跟着欢呼着。邱晨看着紧站在池塘边儿上的老人孩子,不由有些流汗。这要是一不留神掉下去,淹不到也吓一跳不是!
于是,她悄悄地找了满囤爹刘大川和杨连成两个老汉,让他们去池塘边儿维持秩序。
两个老汉果然不负重托,施施然地走到岸边上,说着话儿,就引着那些老人们往后退了些,老人们又各自约束着自己的孩子,也退后了一些。邱晨看着暗暗松了口气,又暗暗赞叹老汉们能量还是很大的,转回身就回了院子,把刚刚挖上来的断藕洗刷干净了,取了大骨肉块一起,放到大锅里炖上,又吩咐大兴家的,剁上两盆子肉馅儿,炸上几盆藕盒儿,等挖藕、捞鱼完了,也让村里的人都尝尝。
池塘中的藕不是太多,也整整挖了一天,中间秦礼和秦义又挑了一批人,把水中的人换了出来。
青壮们身子壮实,在水里冷的浑身打颤,嘴唇都发紫了,上来用热水冲洗一下,再一人热热地喝上碗酸辣汤,一身汗出来,整个人就又生龙活虎起来。下午也不用他们继续做工了,一人发了二百文钱,两支自己挖的藕,回家休息去了。
临近酉时中,莲藕才算基本挖完了,池塘里的水放了一天,水位下降了许多,水浅的地方,甚至能够看到大鱼的黑脊梁骨儿了。惹得大孩子小孩子的发出一声声惊呼。
秦勇秦义就带人把池塘的出水口堵了一半,只留了比较小的出水口慢慢地往外排着水。
那些看热闹的老人孩子,临走一人得了两块藕盒儿,一家得了一碗大骨和肉块炖的莲藕,一个个也是喜色满面的,欢欢喜喜的家去了。
第二日,池塘中的水基本排干了,许多鱼就在浅浅的泥水中挣扎着扑棱着,秦义秦勇这回亲自带队下去,就挑着大个的鱼逮,不到中午,就捉了四五十条鱼上来,个顶个都是三斤以上的大鱼。
邱晨打发成子和俊文带了孩子们,让兰英和青山家的领着,给村里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一人送去一条大鱼、两支莲藕。
下半晌,秦礼秦勇他们又逮了四五十条大鱼上来,邱晨就让人洗剥干净,剁成块腌上。这个时候没有速冻条件,腌渍就成了保存食物必不可少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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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中午才看到亲的催更票……手忙脚乱一番,终于码出来了……送上!
第二百四十三章 倔老头告败
第二百四十三章倔老头受挫
当然啦,林家的鱼腌渍上并不是为了长久保存的,到了晚上作坊下工的时候,每个人领了一份炸鱼块,一份藕盒儿,还有没人二百文钱回家。
这一次发的东西不多,但东家说了,马上重阳节了,这些东西就是作坊让工人们带回家孝敬老人的,二百文钱不多,却也足够农家人好好改善一回伙食,好好孝敬孝敬老人了。
这一天,已经是九月初七了。
杨连成态度很明确,并不想去府城过什么重阳节,老人更喜欢儿孙围绕身边,平安喜乐地度过每一天。
邱晨也看明白了老人的意思,也不再强求,反正孩子们也有的是机会去看外边世界的热闹和精彩,再说,一家人聚在一起,同样能够过一个欢乐有趣的节日。
晚上,林家的晚饭也很丰盛,而且都是自家出产的。浓香咸鲜的鱼块,剁椒鱼头,外酥里嫩中间还夹着脆的藕盒儿,还有软糯香浓的炖藕,一家人也没分老幼男女,聚拢在餐厅里,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餐丰收宴。
吃过晚饭,孩子们照常去读书写字做课业,邱晨和杨树猛兄妹俩扶着老两口回了后院。赵氏被赶去早休息了。
一家子在炕上坐了,喝着热乎乎的茶,邱晨正想着商议,不去安阳府,在家里怎么过重阳,杨连成老爷子主动开了口:“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就启程吧!”
邱晨愣了愣,疑惑道:“爹,我之前也是想着带您和我娘去看看热闹,您老不愿意去,咱就不去了,就在家里过也一样……”
杨连成没用邱晨说完,就挥手打断她道:“不去安阳城,我要去湖里看看。你大哥大嫂他们俩在那边,不知忙成啥样儿了!”
邱晨愣怔着回头看向杨树猛,兄妹俩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些心酸和感动。
老人们哪怕年龄大了,哪怕身体已经不复健壮有力,但他们却一直一直地在关心着儿女们,是否安康,是否幸福!
“好,”邱晨没有多犹豫,一口答应下来,又回头对刘氏道,“娘,二嫂自己留下你也不放心,不如我陪你留在这里,让二哥陪爹去湖里看看大哥大嫂,看完放了心就回来?”
刘氏拍着邱晨的手,笑着道:“傻闺女,你这里再好也是你的家,你二嫂留下是因为你二哥在这,又怀了身子,受不得颠簸。家里也不能长期舍着吧?反正那边的什么疫病也没事儿了,我和你爹也该回去,趁着上冻前收拾收拾屋子,备下炭火木柴,也该过冬了。”
“娘……”邱晨一时后悔的不行,她原本想着接两位老人去城里看看热闹,这时看来,倒像是她赶着老人们回家了。
“你个傻闺女哭啥?嗳,瞧瞧,都俩孩子的娘了,哪兴说哭就哭的……”刘氏温声宽慰着,自己却抬手抹了抹眼角,继续道,“咱们家如今也不是从前了,也有丫头婆子伺候着,我们回去,有他们照应着,也累不着也受不了罪,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们……”
“娘……”邱晨心中懊悔着急,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劝住杨家二老改了注意。
这时,一直沉默的杨树猛开口了,拍拍邱晨的肩膀道:“行了,你也别难受了,咱爹咱娘来这里也住了这么些时候了,这里虽好,他们却总是会惦记家里,离开时间长了,他们也想家,想村子里的邻里亲戚们……让他们回去也好,大哥大嫂忙完了也能回去陪爹娘住着,再说,你二嫂过些日子,稳当了,也就能坐车回去了……”
到了这时,邱晨知道自己再劝说什么都没用了,也就垂着头抹了眼角的泪水,算是默认了。
好在,杨家铺子离着安阳城很近便,她有近一半的时间是住在安阳府的,到时候去看望二老倒也方便。
在毫无思想准备下,杨家二老决定离开。邱晨难过不舍,却也拗不过两个老人,只好赶着去吩咐人安排。鱼和藕南沼湖都有,就不多带了,西红柿给老人摘上一筐,辣椒给老人们带上两串。又把给刘氏、杨老爷子新做的皮袄帽子靴子之类都带上……邱晨一直忙碌到近子时方才收拾利落了,竟让她整整收拾出七八口大箱子来。
好在,如今家里车马多,这些箱子也不愁拉不了。
匆匆洗漱了回了房间,阿福阿满兄妹俩已经睡熟了。
既然老人要求离开,邱晨带着孩子们去过节的计划也就能够执行了。当然,根据老人的意思看,很有可能是从安阳城转移到南沼湖。不过,南沼湖那边有芦苇荡,有鸡鸭羊群,还有荸荠、莲藕、菱角,倒也不愁孩子们玩得不尽兴。
孩子们收拾起来快当,就是要跟他们先生请假……明儿一早突然去说,好像很突兀很无礼……唉!
杨老爷子闷不做声的好几天,谁也没想到他老人家居然早就打定了注意要回家!……唉!
虽然知道老人极爱并没有偏心,但老人今晚的举动还是让邱晨心里不自觉的有些发酸。却根本没注意到,一贯狼的她也有这种受闷伤的时候,而且,她也没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了杨海棠,也把杨家二老、大哥二哥等人当成了自己的亲人,竟然吃起大哥大嫂的味儿来了。
胡思乱想着,邱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睡沉了,再一睁眼,窗纸已经泛起了一层灰白。
想起爹娘要离开了,邱晨忍不住又微微地叹了口气,这才起身穿衣下炕。阿福阿满已经起身了,正在耳房里放轻了动作洗脸梳头。
邱晨掀帘子走进去,两个孩子立刻叫起来,玉凤和青杏,还有阿满的大丫头玲子连忙福身问安,邱晨摆摆手,过去亲了亲阿福阿满,然后打定了注意,孩子们先去早锻炼,她要去问一声潘佳卿,重阳节有没有假日,有,她带孩子去过节。没有的话,就不要随意耽误孩子们的功课了。
唉,杨老爷子这个突然袭击,搞得她实在是很被动了。
送了两个孩子出门,邱晨洗漱了,由着玉凤给她绾了发髻,起身匆匆往外走去。每日孩子们早练,潘佳卿也会出来散步。结果,从潘佳卿处得知,重阳节是大节,会放一天假,又连上之前邱晨商议决定的每十天休一天,孩子们就可以放两天假。
“……重阳节,小可正好准备带孩子们去后山登高望远……”潘佳卿解释着自己的安排。
听到潘佳卿宽慰性质的解释,邱晨反而犹豫了,相对于自己带孩子出行,她还是觉得孩子跟同学们一起出游会更开心。
心里盘算着,邱晨转了话题询问潘佳卿:“如今塾学里已经有二十多个正式学生,加上我们家的那些丫头小子就更多了,就潘先生一个人应该很吃力了……而且,潘先生是要参加科考的,如现在这般操劳辛苦,也没有精力读书……我就想请潘先生琢磨琢磨,推荐……最少两个,学问好品行也好的人过来做先生。”
说到这里,邱晨看到潘佳卿脸上闪过的一丝别扭,垂了垂眼,微笑道:“不说潘先生这一年多对孩子们的悉心教导,就是潘先生这样的学问品行也值得我们结交为友。虽说……我并没读多少书,也不会引经据典,但我,和家人孩子们都是将潘先生当成自家人的,我今日这个提议也是为了潘先生能更好的习读,不至于因为教导孩子们耽误了先生的前程。而且,不论先生是否仍在此执教,先生都可以安心读书……以后先生的生活读书所需,都有林家,有你的这些学生呢,你也不需再为这些庶务耽搁了……我是实在人,不会说话,潘先生多包涵,我也是敬重佩服先生的人品学问才如此冒昧。”
邱晨这一番话说出来,努力斟酌着遣词用句,只怕自己说的话让人生出反感来。
潘佳卿脸色微赧,拱手行礼道:“夫人一片拳拳之心,佳卿明白!夫人恩情佳卿心领!”
邱晨轻轻吁出一口气来,福身回了一礼,微笑道:“关于请先生的事,还要潘先生受累……另外,潘先生若是需要去何处游学,也请直接相告,咱们家里如今车辆马匹都方便,比去外边雇来的便宜也安全。”
潘佳卿拱拱手应下。邱晨琢磨着还是决定不带孩子们出行了,跟潘佳卿交待了一番,就告辞转了回来。
家里的早饭已经摆了上来,邱晨跟杨树猛陪着二老吃了早饭,孩子们才早练回来,进来跟二老和长辈们请了安,又说笑着去洗漱了回来,邱晨已经跟二老准备好了。
一听说邱晨和二老都要离开,俊文俊书还好,虽是留恋不舍却知道克制,俊言俊章立刻就苦了脸,阿福则是蹭到邱晨身边紧紧偎着,阿满直接扑进邱晨的怀里,大眼睛眨巴着,泪珠子就滚落下来,一边哽噎着:“娘,阿满不让娘走,不让姥姥姥爷走……”
俊礼自小也没离开过杨家二老,在杨家铺子到了刘家岙都是跟着刘氏住的。这会儿也蹭进刘氏的怀里,只是红着眼依着不说话。
让这三小搞得,原本隐隐的离愁瞬间浓郁起来,邱晨也红了眼抱了阿满又握了阿福的手,抬头对杨连成老爷子道:“爹,您看看,咱们都在一起多好,您老不走行不行?家里有大哥大嫂照应着呢!”
一看这局面,阿满第一个反应过来,从邱晨怀里挣出去,扑过去搂住杨老爷子的胳膊,泪眼纷纷地哀求着:“姥爷不走……姥爷不走……满儿还要跟姥爷摘柿子……姥爷还说带满儿去放马……还说带满儿去挖山药……”
满儿这一选定目标,阿福、俊礼,还有俊言俊章也都聚了过去,围拢在杨老爷子身边,俊章俊言都不说话,俊礼和阿福则是扯着袖子扯着衣襟,泪眼汪汪地看着杨老爷子……
杨老爷子一脸宠溺地哄着阿满呢,一下子又围上来这么多孩子,老爷子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刘氏在旁边抹着眼泪,伸手将阿满从杨老爷子怀里挖出来,抱在怀里轻拍这哄着,一边斜着杨老爷子恨声道:“你个老头子咋就这么狠心,你没看到孩子们都哭成啥样了?你咋就不能给孩子们个话儿?……你狠心看着孩子们哭,我狠不下心来,我住下!不走了!”
“你……唉,你说你……”杨老爷子被刘氏堵得脸色发红,想抬起手指着刘氏呵斥一句,奈何胳膊上还挂着俊礼和阿福,手抬了一下,差点儿把阿福摔出去,连忙又把阿福拉进怀里搂着。这一闹却仿佛一下子泄了一口气,长长地叹息一声,垂了眼,只哄着怀里的阿福和俊礼来。
邱晨挑挑眉,回头看看杨树猛,欢喜无限地跳下炕去,飞快地往外走:“我去让他们把行李再卸下来……嗳,潘先生说今儿要上山登高望远,你们几个小的也别搓搓你们姥爷姥娘爷爷奶奶了,赶紧地扶着他们二老洗漱,咱们一家也去登高望远去!”
说到最后一句,邱晨人走出屋门走到院子里了。
平日风雨时节还会顺着廊檐走,这会儿满心欢喜的邱晨,直接从院子里穿出去,走到二门处,看门的田氏看她过来连忙起身问候,得知竟是这么一回事,连忙笑道:“夫人尽管交给奴婢吧,奴婢定把话儿传过去。”
邱晨拍拍脑门儿,她骨子里还是没有习惯要人伺候,一着急就自己奔过来了。
笑着点点头,回身,玉凤和青杏也拎着裙子赶了过来,邱晨看着两个丫头笑着道:“老爷子老太太不走了,咱们今儿不出门,改爬山登高去,你们俩赶紧去收拾一下,吃的喝的带上,再让丫头小子们给每个人带上件御寒的衣服,再带上两条油布两条毯子……还有,带上调料肉食,咱们野炊去……”
哩哩啰啰说了一大通,看着两个有些发蒙的丫头,邱晨失笑地摆手道:“算了,我自己个去厨房,你们回去准备衣服毯子和小零食吧!”
玉凤青杏这才松了口气,玉凤曲膝道:“夫人,让青杏跟着你吧,准备衣物用具我回去带着春香就行了。”
邱晨挥挥手,带着青杏去了大厨房,不过片刻,炸藕合、炸丸子、炸鱼块,新鲜的猪肉、羊肉,和各种调料就备好了。邱晨又吩咐厨房里尽快烙一些薄饼出来,再带上几十个咸鸭蛋,这才心满意足地回了房间。
房间里已经没了刚刚的哭声和愁云惨雾,几个小的这会儿都围拢在刘氏身边,一个比一个嘴甜地哄着刘氏开心,倒是杨老爷子被冷落在炕头的角落里,没人理会。
邱晨跟杨树猛对视一眼,都忍不住一笑,邱晨上去跟俊文俊书成子道:“你们带小的们去学堂吧,跟先生说一声,孩子们的午饭我让人备了,他只需操心旁的事就成了。”
俊文俊书抬头看了看自家爷爷郁闷的模样,偷偷笑着连连答应着,上去拉了阿福阿满俊文,又一巴掌拍在俊言俊章屁股上,笑斥道:“到时辰了,上学去了!”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跟刘氏告辞,好歹的没有太没良心,又规规矩矩地跟杨老爷子告了辞,呼啦啦涌了出去,屋子里一下子清净下来,邱晨就挨着刘氏做了,搂着刘氏的肩膀偷偷地笑了一会儿,这才道:“娘,我伺候着您洗洗脸去,咱们也跟着去登高望远……去年我上山的时候还看到了山上有一株茱萸,这会儿也该满树红果子了,咱们也跟着人家书里学学,也采上几支插在头上……哦,还有金菊……”
说着,邱晨又忙回头吩咐青杏:“你去后园子里捡开的好的金菊剪上几支过来,咱们也簪菊应景。”
青杏一脸笑地答应着,应声而去。
刘氏笑呵呵地点着邱晨的额头数落着:“你这闺女瞎指令啥,好好的花儿你非得折了它干啥,再说,我这老莫咔嚓眼的了,还带什么花儿啊!”
“娘,您看起来可一点儿不显老,好好收拾收拾,簪上几朵花,看起来就更年轻了!”邱晨依偎着刘氏说笑着,只觉得满心畅快。
再看杨老爷子拉着脸一脸的郁闷加尴尬,觉得自己也不能太跟老人较真了,万一憋出病来,更麻烦不是。
于是跟刘氏吐吐舌头,回头毫不客气地指使杨树猛:“二哥,你跟咱爹也去,你去给咱爹备上壶酒去,到了山上,你和咱爹也能跟潘先生喝上一壶。”
看着杨树猛嘿嘿地笑着的憋不住,邱晨连忙挥手撵人:“快去快去,再晚了,耽误了孩子们的行程了。”
撵走了杨树猛,邱晨扶着刘氏下了炕,回头笑嘻嘻地对杨老爷子道:“爹,我伺候娘梳洗……我觉得红柿子带上几个给孩子们吃挺好,就是不知道今儿还有没有熟透的……”
杨老爷子脸色一缓,连声答应着:“我去看看,那玩意儿熟的快,昨儿看着还青,今儿就能红透了,铁定能摘一些!”
“嗳,您去最好了,旁人去还怕不知轻重祸害了!”邱晨狗腿地上前扶着杨老爷子下了炕,把炕角的拐棍递到杨老爷子手里。杨老爷子气顺了好些,挥手把邱晨推开,挺直着腰板儿出去了。
杨老爷子的腿年轻时受过寒,后来又摔骨折了,接骨的没给接利落,走路一点一点的,经过邱晨一年多来的舒筋活络药丸、药酒的调理,杨老爷子的腿疼病好了许多,但这已经多年的残疾,却实在没有办法了。
暗暗叹息了一声,杨老爷子才五十多岁,这个年龄搁在现代还正值壮年,腿上有了毛病铁定会做手术矫正,可在这儿,五十多岁就是儿孙满堂的老人儿了。不论是病人自己还是家人,都更接受姑息治疗……咳咳,再说了,这里也没有现代那么发达的医疗技术,邱晨做个外伤缝合还行,若是稍复杂些就白搭了,更别说折骨再接这种要求极精细极高超的骨外科手术了!
扶了刘氏进西耳房洗了脸,给刘氏用了花露和乳液,刘氏一边唠叨着:“……一大把年纪了,还用在这些干啥……”一边往镜子里顾盼着,邱晨看着抿着嘴笑。旁边伺候着的赵氏和青江家的也都抿着嘴儿笑。赵氏拿了梳子上前,仔仔细细地给刘氏梳通了头发,重新给刘氏梳了头。
青杏就用托盘托了五六朵开的正好的金菊、红菊走进来,邱晨笑着招手叫过来,亲自拿了把小剪刀把花梗剪了些,递给赵氏一支,两个人仔仔细细地比量着,跟刘氏商量着,在刘氏口是心非的推拒声里,挑了一朵金黄色的金丝菊和两朵稍小些的赤红菊花簪在发间,鲜艳的花朵衬着花白的头发和微微泛红的脸颊,竟真地让刘氏看起来年轻精神了许多。
邱晨挨着刘氏的脸,笑嘻嘻地望着镜子里道:“娘,您看看,这么一打扮,您那儿还看得出老来啊,咱们娘俩这么一出去,说不定都要被人看成事姐妹俩了!”
刘氏一巴掌拍在邱晨脑门儿上,笑嗔着:“知道我今儿拦下你爹如了你的意,瞧这会儿的嘴巴甜的,都赶上抹了蜜了。”
“娘……”邱晨佯装委屈着,跟赵氏一起,扶着刘氏起来,又挑了一件绛色织金菊纹样的丝绵褙子给老太太穿上,青江家的已经拎了一个小包袱包了刘氏的一件斗篷跟上来,一起往外走去。
杨老爷子已经摘了小半篮子西红柿回来,却坐在正厅里闷声喝着茶。邱晨伸头瞥了一眼,看到西红柿上挂着水滴,抿着嘴笑了。老爷子把西红柿都洗干净了,却抹不开脸跟小的们套近乎,就这么憋着气……嘿嘿,这个倔老头儿也不容易,待会儿还得哄着孩子们多跟老人亲近亲近才行。
会合了杨老爷子,一起来到后院,原来准备去安阳府的几辆车子压缩成了几匹马,马背上驮了需要携带的行李用品。邱晨看到其中一匹马背上放着几根胳膊粗细的长竹竿,疑惑地看向车旁的赵九。
大兴现在大多数时候都在府城省城两处跑,青江去了南沼湖,家里这一摊子就交给了赵九,就是元宵节买回来的仆人中那个拖家带口的,眼皮子灵活,心地却不失质朴,做事说话在新一批的仆人中都算把头的。
赵九连忙趋前一步,躬身解释道:“回夫人,上山难行,这几根竹竿绑上两个小圈椅就是简单的亮轿,小的让人备了,万一二老走累了,也能坐轿歇歇脚儿。”
邱晨挑挑眉头,笑着赞许道:“这个主意不错,看得出你用心了……只是,那椅子往竹竿上绑的时候,嘱咐他们绑结实绑稳当了。”
“是,小的会一直盯着的。夫人放心!”赵九连忙垂手应了。
正说着话,就听到学堂里传出一阵欢呼哄闹声来,想必是潘佳卿跟孩子们说登山一事了。想着自己小时候每逢春游,提前一晚都激动地睡不着觉……那股子兴奋劲儿,一辈子也忘不了……忍不住会心地笑了。
他们也不等孩子们,邱晨跟杨树猛扶着二老沿着后院的角门出来,秦勇和沈琥跟随护卫,秦礼带着曾大牛留下来护卫后边的孩子们。
玉凤留在了家里,青杏带着月桂和春香伺候着。雨荷合了刘氏的眼,这些日子就跟着老太太伺候,此时也跟了青杏三人和青江家的王氏两人一起,拎着些怕摔怕磕碰的东西跟在马匹后边,却赶在邱晨等人前边,提前上山顶寻找合适的地方铺排去了。
后院的角门外,有一条极原始简单的小径,只用青条石简单的铺了踏脚,一路曲折着通向山顶,这还是邱晨起院子后剩下些青石,杨树猛带着家人陆续铺的,为的是方便村里人上山采摘罗布麻等药材。没想到,也为他们出游登山提供了些许便捷。
邱晨记得很清楚,初来时,她跟着林旭带着两个孩子上山,通往山林就一条人脚踩出来的小路,崎岖不平,极为难走,若是下雨路滑,根本不能登山。
沿着蜿蜒曲折的青石小径一路上来,路旁的草木已经衰败枯黄,一丛丛野菊却在石头缝隙里,在枯木衰草中蓬勃而出,小小的花儿开的热热闹闹,绚丽灿烂成一簇一片,与一树树红色黄色的秋叶,将山景妆点起来,层层渲染,竟是美的让人目眩。
有老人在,邱晨和杨树猛都走得很慢,陪着老人一步步走着,看着山景,说着路旁的一簇小花或者几粒秋果,听着两个老人引申出一篇篇过往陈年的故事来,絮叨声中,却无比的亲近和安宁。
走了一段,来到一小片缓坡之上,后边一阵吵闹声,是学堂里的孩子们跑上来了。潘佳卿就遥遥地跟在后边,赶得气喘吁吁的也难以跟上,倒是秦礼和曾大牛紧随在孩子们身旁,手里各拿这根细长的竹竿,驱赶着,也护卫着欢闹喧腾的孩子们!
看着孩子们大呼小叫地冲了上来,邱晨扶着刘氏,杨树猛扶着杨老爷子,连忙往缓坡上避了避,让着孩子们在他们面前呼啸着奔过去。
刘氏眨巴着眼睛,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喃喃道:“这,这咋看着像是放羊啊!”
第二百四十四章 猴头菇老疯子
第二百四十四章猴头菇老疯子
刘氏感叹着,目光却紧紧地盯着欢呼着跑过的孩子们,想要在孩子们中找到自己的孙子孙女儿。只是,孩子们跑的快,又挤挤挨挨地不停跑动着,刘氏想要找到阿福阿满俊礼几个,结果眼睛看得发花,也没找到。
眨了眨眼睛的功夫,一个小小的胖嘟嘟的小身子欢呼着奔过来,一边喊着:“姥姥……”
小丫头虽然人不大,但这一年多来营养充足,这半年来又天天锻炼,看上去只是微胖,力气却大的很,这飞奔着冲过来的力道却不小,直扑的刘氏往后趔趄了一步,邱晨连忙从后边将刘氏撑住,扶着刘氏站好了,就抬手一巴掌拍在阿满的小脑门儿上:“臭丫头,也不知道轻点儿,摔到你姥姥咋办!”
阿满嘟嘟嘴,转而嘿嘿笑着钻进刘氏的怀里不肯抬头了。
刘氏扭头不依道:“你看看你,训她干啥,我这不是没事儿么!”
邱晨失笑,也只能作罢。老人们溺爱孩子几乎是天性,教育孩子也没必要在这会儿在老人面前较真儿。
俊礼和阿福也啪嗒啪嗒跑过来,跟着他们俩,栓子和大虎二虎几个跟林家亲近的也跟着要往这边儿跑,秦礼和曾大牛挥动着竹竿就要驱赶,邱晨笑着道:“礼师傅和大牛师傅也让他们歇口气儿……青杏,你也倒两杯茶给两位师傅解解渴,也让他们歇息一会儿,看护着这些淘小子淘丫头可不轻快!”
曾大牛嘿嘿地憨笑着,挠挠头停止驱赶孩子们。秦礼也朝邱晨拱拱手,笑道:“多谢夫人!”曾大牛也紧跟着拱手致谢,又连忙呼喝着跑过去的孩子们停下歇歇脚,那些孩子于是又呼啦啦跑回来。
这条登山小径不远处就是一条山溪,刘家岙东头村民都在这里取水饮用。邱晨招呼着孩子们去洗了手,回来让人拿了水囊给孩子们喝水。
稍待片刻,潘佳卿提着袍子也跟着俊文俊书和成子几个年龄大的学生走了上来,一行人在缓坡上也停下歇息。
邱晨笑着道:“这个地方回首看村子,已经能够看到村子的全景了,爬山到这里也累了,要是在这里修个亭子,工人歇脚倒是不错!”
潘佳卿笑道:“不但能供上下山歇脚,还可避雨……夫人又为村人造福了。”
邱晨笑笑,“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不当什么。”
略事休息,学堂的先生孩子跟林家人会和在一起,一路往山上走去。这回再出发,孩子们已没了最初那股子兴奋劲儿,虽然还没露出疲态,却也不再疯跑了,只在大人们身前身后蹦跳着说笑着,时不时地嚷上一嗓子,让整个队伍热闹而快乐,爬山也不觉得累了,小半个时辰后,秦礼和曾大牛就带着队伍登上了山顶,孩子们站在山顶回头朝着下边的人高声嚷嚷着呼喊着,还有几个小不点儿连蹦带跳的。
刘氏指着那几个小人儿笑:“阿福、俊礼俩小子也罢了,阿满小丫头居然也跑那么快,这就登到顶上去了!”
俊书在另一边扶着刘氏,听到这话禁不住失笑道:“奶奶,您不知道,阿满劲儿大着呢,阿满俊礼都不是个儿!”
刘氏哎哟一声,扭头看着邱晨道:“阿满一个小闺女,练那么大劲儿可没什么用处,还是安稳地让她识几个字儿,再大些,就该好好教导着她练针线和厨艺。闺女家,将来总要嫁人持家,这些东西才是立僧本。”
“嗯,过几年,我就给她请个绣娘师傅,教她针线。”邱晨应了,却一句带过,转而道,“娘,你累不累,累了咱们就歇会儿?”
刘氏摇头表示不累。他们一路上来走的很慢,边说边行,又有孩子们的欢笑声相伴,倒真是没感到累。邱晨又询问了杨老爷子,老爷子被俊文和成子一边一个扶着,心情大好地哈哈笑着道:“就这么点儿路……不累,不累!”
看着杨老爷子虽然腿脚有点儿不便,但满脸笑容,气色也很好,基本上没有喘……确实不像是受累的样子,也就失笑着放了心。
老人家最喜欢表达自己有用,最喜欢表达自己身体健康……适当的关心就够了,太过小心翼翼了,说不定反而让老人们不高兴。
很快,众人就都登上了山顶。
完全没有修整的山顶,凹凸不平着,还有好些个嶙峋的巨石。不过,回首看向山下,朴素安宁的村舍掩映在尽染的的林木之间,清水溪宛如一条碧色的绸带,在层林中隐约闪现着,一路蜿蜒而下,往下就是大片大片的已经收获了的农田,还有些田里仍旧碧绿着,那是村人们种植的冬菜还没有收获……
入眼的一切,安宁美好的仿佛一幅山村画卷。与之相对的是身边亲人的笑容和孩子们的欢叫笑闹,这一刻,长长地舒出一口起来,真是满心的幸福,满的就要溢出来。
提前赶上山顶的媳妇婆子们已经把带上来的油布和毡子在一块平坦的地方铺好了,在毡子旁边还放了两张小圈椅,本来是准备给二老做亮轿的,结果二老体力很好,一路走上来都没用上,这两张椅子如今也就被安置了,邱晨和杨树猛扶着二老过去坐了,曾大牛笑嘻嘻地搬了两块石头来摞在一起,现做成了一个石桌,放在两张椅子跟前,丫头们则手脚麻利地端了水上来,让二老洗了手,又送了茶水点心上来,二老欢喜着,也多少有点儿不自在。邱晨就挨着刘氏的脚边儿坐在毡子上,也接了一杯茶,揽了阿满给小丫头喝着水,一边跟刘氏、杨老爷子说着话。
潘佳卿则在杨老爷子跟前坐了,喝茶休息。
俊言跑过来,嚷嚷道:“姑姑,您不说山上有茱萸的?在哪里?我们也要采茱萸去!”
邱晨将茶杯交给身后的雨荷,跟刘氏打了个声招呼,起身,就要引着俊言等人去采摘茱萸。他们是沿着青石小径一路上来的,茱萸树还要偏出去好一段距离呢。
秦礼在旁边赶着迎上来,“夫人,您只需说了位置,兄弟们带他们去采就是。”
邱晨回头看看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的俊言等人,就知道小子们也更喜欢由俊礼这样身手好的人带着,毕竟她跟了去也不会爬树,于是也就笑着应了,给秦礼指了方位,又笑道:“我看你们带了家伙儿,要是去打猎,可要小心着些,别磕着碰着了。”
秦礼连忙笑着应了,招呼了孩子们要走。秦勇走到他身边,悄声道:“还是我去吧!”
秦礼瞥了不远处的邱晨一眼,摇摇头,拍拍秦勇的肩膀:“你在这里护好夫人吧!”
帮着婆子家人们在下风处垒了临时灶口的沈琥跳过来,甩甩手上沾的泥巴,笑道:“我跟着去,让大牛留下!”
说完也不等曾大牛反对,扯了把草蹭了手,双手托起阿福举在肩上,飞奔而去。引来阿福一声惊呼之后,就是一连串咯咯的欢快笑声了。
看着一大帮子孩子都跟了去,俊文俊书和成子也连忙跟上,帮着招呼那些调皮捣蛋的小子们去了。
阿满扭着小身子也要跟着,被刘氏拉住,揽在怀里,拿了一块莲子糕喂着。
邱晨看着嘟着小嘴儿一脸不情愿的小丫头,暗暗笑着摇摇头,也不理会,带了青杏几个去看生火造饭了。
他们带来的大部分是熟食,只需要把带来的生肉加工烧烤了就成。肉是在家里切好的,也拌入了一些调料,如今,王氏和青江家的正带着几个小丫头拿着竹签子穿着肉串儿。邱晨走过去,看着升起来的篝火,特意叮嘱着:“……要等木柴烧透了,没了烟子才好烤肉!”
青江家的和王氏连忙应了。
邱晨就招呼着没有离开的孩子们,就在山顶附近开始寻找可吃的野物儿。
深秋季节,野菜老的咬不动了,灌木丛中的野果子却多的很,旁边一片山石上还爬着许多野葡萄,这个季节野葡萄熟透了,黑紫色的小果子蒙着一层白霜,一嘟噜一嘟噜地挂在藤上,诱人的很。摘一颗放进嘴里,初尝微酸,进而是甜,后味儿还有一股淡淡的涩味儿,好吃的很。还有海棠果儿,还有山上野生的柿子,还有山栗子、野核桃……
邱晨带着孩子们也不走远,就在旁边一片缓坡上的山林灌木里寻找,收获也很丰盛。
就像邱晨此时正在采摘的野葚子,浆果只比红小豆大不了多少,也是紫黑色颜色,咬开之后,初味儿有点儿微咸,进而才是别有风味儿的清甜,虽说不比种植的水果味道甜美,却有一种独有的山野之气,孩子们喜欢的不得了。而且,邱晨知道,这一种野果子入药,能够降脂清血,给老人们吃,或者晒干了做茶饮,都有很好的保健效果。
“那树上白白的是什么?”一个小丫头突然叫起来。
邱晨吓了一跳,连忙提着裙子走过去。顺着小丫头的手指看上去,就见一棵不太高有些歪斜的树桠上,趴伏着一个白乎乎毛茸茸的东西!
邱晨眼睛一亮,连忙招呼着围拢过来的孩子们:“赶紧在附近找找,看看还有没有……这玩意儿是一种药材,喜欢成对儿生长,发现一个在附近找,一般都能找到另一个。”
孩子们一听说是药材,都兴奋起来,把手里的篮子匡子放下,快速地往四周分散开来,一个个仰着小脸仔细细细地瞅着树桠树梢,只怕错过了某一处。
孩子们四散开来,邱晨看着足有三米高的树桠上的猴头菇却发起愁来,这么高的地方,又是在两个树桠之间,拿树枝戳下来显然不现实,想要把这猴头菇采下来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爬到树上去。
旁边的月桂小声地道:“夫人,是不是要人爬上去?……奴,奴婢会爬树!”
邱晨闻声回头,看着瘦瘦小小的月桂,实在没有信心,不敢确定道:“这树太高,又这么粗,很难爬……算了,知道在这儿,做个标记,回去让礼师傅他们过来采摘吧!”
月桂小脸儿有些发红,也不知是因为羞涩还是紧张,又上前一步,请命道:“夫人,奴婢在家经常爬树采榆钱、采柳芽儿……比这高的粗的大树奴婢都爬过……不信,夫人看看!”
说着说着,月桂直接把身上的细棉布裙子解下来,只穿着一条夹裤,走到树下,连鞋也蹬掉,往手心里噗噗吐了几口唾沫,搓搓手仰着脸看了看树桠,伸手搂住树干,蹭蹭蹭地往上爬去。
邱晨背着孩子脱裙子脱鞋的动作弄得有些发愣,继而又有些心酸泛上来,这穷人家的孩子早就养成了爱惜物件儿的习惯,月桂是宁愿赤着脚爬树刮破脚,也不舍得裙子和鞋子磨破刮花了。
等看到月桂往上爬时,她急急地抬手想要阻止,却已经晚了,一句话卡在喉咙里,让她喉咙哽哽的难受,却不敢再出声,只怕月桂分了心,反而生出什么危险来。
提着心,紧紧地握着拳头,眼睛一转不敢转地盯着小小的身影一窜一窜地往上爬,每一个动作,都让邱晨的心也跟着忽悠一下。
终于,月桂爬上了树桠,先小心翼翼地骑在树桠上,然后双手把那白色的毛茸茸的东西掰了下来,双手捧着朝下挥动起来:“夫人,我采到了!”
邱晨连忙上前几步,扬声道,“你把它扔下来,再小心下来!”
月桂看了看手中的东西,虽然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但既然夫人说入药,那必定是能治病救命的好东西,这么高扔下去还不摔烂了?歪着头想了想,月桂干脆把身上的小夹袄脱下来,把猴头包裹了背在身上,她自己则只穿着一件单褂子一条夹裤,光着脚慢慢往下溜。
下树比往上爬顺利的多,几乎不等邱晨反应过来,月桂已经溜下树来,一个屁股蹲儿坐在了地上。邱晨紧跑了两步上前,把月桂扶了起来,第一时间就拉起月桂的小手来看。
曾经吃过许多苦的小姑娘,自从进了林家之后,虽说是做的打扫清理的粗使丫头,但比起家里吃得苦遭的罪来,却是轻的多了,这大半年时间下来,小丫头的小手也养的细嫩起来,这会儿直接搂着树干溜下来,整个小手的手心都磨的红肿起来,有几处被磨破了,丝丝地往外渗着血。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邱晨下意识地训斥了一句,月桂一脸的欢喜变成了惊吓,小脸儿白起来,就要跪下请罪。
邱晨叹了口气,把小丫头拉起来,拍着她身上沾的灰土道:“别怕,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看着小丫头情绪缓和了些,邱晨笑着吩咐:“赶紧把她的鞋和裙子拿过来穿上,还有袄子……等会儿回去,记得给她清理涂药,回到家里不要让她沾水,歇两日再做活儿。”
青杏连忙应着,上前帮着月桂把身上的小包袱解了,把里边的猴头拿出来交给邱晨,抖了抖小褂子给月桂穿上。春香则拿了月桂的裙子和鞋子过来,一边儿帮月桂穿上,一边儿低声道:“夫人心善,这是心疼你,没责怪你!”
月桂愣愣地点着头,回头看向招呼孩子们集合的邱晨,慢慢地红了眼。从小,还没有谁这么关心过她……就是她娘亲,当初也日日忧愁着一家人的饭食无着,根本没有功夫理会她,更不会注意到她的身上是不是沾了灰,更别说亲手为她拍去身上的灰屑,还专门叮嘱她不要沾水,要敷药……当初她上树摔下来,几乎摔断腿,瘸了好多天,也从没人问过一声。今天,她的手上这点儿红肿,在她看来根本算不得上受伤!
果然,还真让孩子们找到了另一个猴头,不过,这回邱晨看紧了月桂,没再让小丫头上树,而是带着孩子们,拎着挎着采摘的收获回了山顶。野葡萄、野葚子,还有好几种野果子直接拎了篮子去溪水里清洗了,连烤好的肉串儿,带来的熟食、面饼一起摆出来,大人孩子也不分了,团团在毡子上坐了,乐哈哈笑嘻嘻地吃了一顿欢快的野餐。
秦勇去把另一只猴头菇也采了回来,秦礼则带人将火熄灭了,又浇了水防止死灰复燃,一切收拾利落了,这才扶老携幼地下山回家。
玩了一天,孩子们却似乎根本不知道疲累,一个个头上乱七八糟地插着茱萸和野菊花,一张张小脸上抹得回儿画儿的,都跟小鬼儿一样,吵吵嚷嚷的,欢呼跳跃着,比上山速度还快许多的一路冲下山去。
杨老爷子和刘氏虽然还说不累,但邱晨却不敢再让他们自己走了,让人把圈椅儿绑成亮轿,抬了二老,慢慢地一路走下山来。
回到家,孩子们早就四散回家了,邱晨和杨树猛扶着二老回了三进院,丫头婆子们接过去,伺候二老洗梳换衣裳,邱晨也带着阿福阿满回了东屋洗梳。
等她换了一身衣裳出来,阿福阿满和俊礼已经挤在炕头上睡着了。三个小的一路爬上去跑下来,显然是累坏了,这会儿睡得一个个小脸儿红扑扑的,像三只小猪崽儿。
邱晨扯了扯薄被替他们盖了,往西屋走去。
二老这一趟上山,玩的尽兴,她却还是有些担心二老的身体,特别是刘氏有咳喘病,累了或者受了风,都容易引发旧病。
走到西次间,青江家的和雨荷正坐在西里间门口做着针线。
看到邱晨过来,雨荷第一时间起身,恭敬地曲曲膝,低声道:“夫人,老太爷和老太太歇下了。”
邱晨点点头,回头问青江家的:“你看着怎样?老太太没咳嗽吧?”
青江家的连忙低声笑道:“夫人放心吧,刚刚伺候老太太喝了枇杷膏子才歇下的,听着还好,没咳嗽。”
邱晨松了口气,摆摆手示意她们二人不用理会自己,悄悄儿掀了帘子走进去,看着二老睡得踏实,呼吸也匀细,这才慢慢退了出来。
今儿上山,她看到山坡上好些野葡萄,野葡萄当水果吃味道不是太好,但拿来酿酒却是极好的,山葡萄酒不仅滋味醇厚浓香,而且还有极好的软化血管、预防心脑血管疾病的作用,酿一些出来,给老人家饮用最合适不过了。而且,野葡萄酿酒没有多少技术含量,极易操作。这也是邱晨敢动心的主要原因。
上山采野葡萄,她没打算自己家去人,这会儿山上的罗布麻、五味子等药材基本采摘干净,索性把山葡萄也列为收购的品种,村里人采了来,也多一份收入。今年秋收基本没有粮食收成,村里人今冬明春的衣食可都要靠花钱去买了,能多收入几个钱,村里人的日子也好过些。
只要消息放出去,山葡萄最多也就两天就能被摘光了。她要赶紧的让人准备坛子器具去,不然山葡萄收了来,可搁不住。
邱晨先去东跨院跟兰英和青山家的知会了一声,采摘山葡萄的事儿也不用大吵大嚷的,就那么点儿山葡萄,两三家人知道就足够了。跟妇人闺女们说了回话,邱晨就转了回来,径直去一进院的大厨房,去告诉大兴家的带人准备坛子、木桶之类的器具,洗涮好,准备收了山葡萄来用来酿酒。
刚转回正院,就听到大门口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传进来,像是赵九跟门上的人和谁吵吵着什么。
这里来的人都是庄邻乡亲的,赵九跟人这么吵可不好,这会落个骄横跋扈,横行乡里的坏名声!
邱晨微微皱了眉头,加快了脚步匆匆走向大门口,还没到大门,就看到秦礼秦勇几个人,也在大门内笑嘻嘻地看着外头,好像在看着什么笑话儿。秦礼秦勇做事很有分寸的,既然他们这样,应该不是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严重。
邱晨稍稍放了点儿心,走过去,跟秦礼招呼着问道:“门口是谁?”
秦勇笑嘻嘻道:“不知哪里来的老疯子,赖在门口不走,说是咱们家门口的青石路太硬了,磕了腿……”
邱晨挑挑眉梢,就听曾大牛憨憨道:“那老头儿就是赖人,他的腿根本没事儿,刚刚他自己躺下的,根本没有摔到……”
点点头,示意自己了解了,邱晨越过几个人走出大门。不管缘由如何,让人在大门口这么嚷嚷着毕竟影响不好,还是尽快了解下情况,处理掉才好。
一走出大门,果然就看到一个浑身衣裳又脏又破,根本看不出原来颜色布料的老汉,蓬头垢面地躺在大门口的台阶下,犹如一滩烂泥般,赵九带着两个人扯胳膊扯腿的想要抬起来,却根本奈何不了。赵九三个人只要力气稍大些,老汉就高声哀嚎,好像被人打了一样……叫声凄惨,刺人耳膜。
邱晨的目光微微一凝,想要回头看看秦礼秦勇,终是被强力抑制住。有些事,看得明白就行。
“赵九,且等等!”邱晨出声止住仍旧想把老汉请走的赵九,看着三个人一脸尴尬地退开,邱晨慢慢地走过去。
那老汉这会儿也不叫了,只四仰八叉地躺在大门口,一副赖上了的样子。
邱晨稍稍辐低身子,笑着道:“老爷子,你这是怎么了?”
地上的老汉哼了一声,哀哀道:“怎么啦?你别想着不认账,我老汉被你家门石磕伤了,这会儿哪里也去不了了……唉,你们有钱有势,不管我老汉死活,老汉也没法子,就让老汉死在这里吧!”
邱晨目光一转,扫过老汉露出来的两根手指,这两根手指上虽然也沾了脏污,但手指甲却是整整齐齐,连指甲缝里都是干干净净的……这可不该是一个老乞丐老疯子的手!
微微挑了挑嘴角,邱晨叹口气退了开来,似是很无奈地吩咐赵九道:“别理他了,爱在这里躺着就躺着去!”
说完,也不管呆愣愣反应不过来的赵九等人,径直进了大门,往后院走去。
等邱晨走进二进院,才听得大门口猛地想起一声叫声:“天杀的,没良心的啊……”
邱晨挑挑嘴角,加快脚步往后走去。
大门口,赵九等人得了吩咐,也不再理会门外老汉的哀嚎叫骂,虽然都觉得憋气,却仍旧默默地坐在门房里,没谁再去理会。
“……我老汉就要死啦,就死在你家门口啦,这么昧良心的,我老汉死了也不会放过你们……”门外的老汉片刻不停,几乎没有重复的连着斥骂了半天,没人理会也不肯停歇,倒好像是越骂越起劲儿似的,声音渐拔渐高,带出一种尖利刺耳的啸音来……
“呜……”突然一阵低低的压抑的吼声响起,已经近在了身边,老汉高声的斥骂正到了制高点,却一下子卡了壳儿,然后,两只毛色金黄个头庞大的野兽就在他猛地睁大的眼前。
“哎哟,娘啊,杀人啦……林家放畜生杀人灭口啦……”只是短暂的安静,元宝和橘子猛扑过去的却扑了个空,邱晨就站在门槛内,瞪大着眼睛,却愣是没看出,老汉是怎么从元宝和橘子口下逃开。
而且,让邱晨惊讶的是,元宝和橘子一扑之后,竟然好像对老汉突然畏惧起来,只是低伏着身子,发出低低的吼叫,却不肯再轻易地扑上去了。
邱晨抿抿嘴,这老汉,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背着手,抬脚迈出门槛,慢慢地走了过去。先伸手拍了拍元宝和橘子的大脑袋,安抚了两只很受伤的狗狗,然后,邱晨就走到老汉跟前,笑眯眯地蹲下来,看着仍旧躺在地上,满嘴乱骂的老汉,笑地甜甜的把背在身后的手举起来,她的手中拿着的竟是一只异常精致漂亮,却仅仅塞着瓶口的青花小瓷瓶儿。
“老爷子,你一定想知道这里边是什么吧?毒药?不是,我知道那玩意儿对你没用。”邱晨慢悠悠地拿着瓶子在老人脸上晃悠着,笑嘻嘻道,“老爷子放心,这不是什么毒药,也不是什么蒙汉药,这是我从清和县关公庙里带回来的一瓶水……”
那老汉本来根本不理会邱晨的到来和靠近,连邱晨开口说话,都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高声谩骂。可,让邱晨很满意的是,当他听到清和县关公庙的时候,骂声突然停止了!
咧嘴笑笑,邱晨把瓶子上的木塞儿拔开,作势要倒,一边笑嘻嘻道:“老爷子今儿火气这么大,看来是要好好地‘泻泻’火气才行啊!哦,看我,忘了跟老爷子说了,老爷子不知道,这水管用着呢,只要老爷子沾到嘴里一滴,保准能把这一肚子火气都泻了……”
话没说完,邱晨手中的瓶子却猛地倾斜下来,瓶中的清水应势而落……
地上的老汉行动飞快,迅速地往旁边滚开,快的邱晨如此近的距离也只是觉得眼睛一花,老汉已经滚到了两步开外……
但是,老汉的速度还是晚了半拍,他的脸上溅上了许多水珠,从他猛地坐起身,尽力往外吐着唾沫的动作看,嘴里也应该沾上了……
“嗳,老爷子你这是,真是辜负了我一片好心,你这么惊慌害怕做啥,不过是帮你泻去火气,又不是毒药……”邱晨站起身,很是不满地抱怨着,只是脸上灿烂到耀眼的笑容却显示出,她此时心情大好,根本没什么不满的。
“呸!呸!呸!不是毒药,可这沾了疫毒的水可比毒药厉害多啦,沾了这东西可是要死很多人的……”老汉用力响亮地一连声地呸着,高声反驳着,却半路突然停住,大睁着眼看着邱晨,片刻哈哈大笑起来,“丫头,你骗我的!一定是骗我的,这可是你家家门口,你怎么会在这里用这种东西……嘿嘿,嘿嘿,没想到你这丫头倒是合了老汉的胃口,行啦,我也不走啦,就在你家留下啦……”
说着,也不管邱晨和大门内外呆愣愣的赵九、秦礼等人,一骨碌爬起来,甩着身上的破衣烂衫,腰板儿挺直行走如风地径直进了林家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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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终于赶着点儿上传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忙碌热闹重阳节
第二百四十五章忙碌热闹重阳节
赵九从愣怔中醒过神来,连忙招呼人上前阻拦,手抬起来,还没能吩咐出声,却被人抬手拦住:“且把这位老人家引进去,好好洗个澡,换身衣服去。”
那已经走进门的老汉脚步一顿,挑剔道:“老汉不喜欢那什么绸子缎子,就给老汉备一套细麻布袄裤就成,不用太破费!”
赵九等人气了个仰倒,如今一家子人,虽说邱晨主张素净勤俭,但主子们的棉裤袄子都是茧绸缝制的,就是下人们用的也是细棉布,麻布早就没人用了,这老汉满口‘不破费’,偏偏要什么细麻棉裤袄子,这一下子上哪儿去给他找去?
邱晨却没有生气,只挥挥手,直接顶了回去:“家里只有细棉布袄裤,要细麻布的衣裳可没处给你找去。你爱留留,不爱留就请便,我也不挽留了。”
那老汉瞪着眼睛看了邱晨一阵,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就说你这丫头合我的胃口……好啦,好啦,老汉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也不能做那欺主的恶客不是……细棉布就细棉布吧,先将就着穿几日……不过,过几日,丫头还得给老汉做身细麻布的袄裤才行!”
邱晨无语地摆摆手,算是应了。赵九也没办法,只好带着人赶紧引着老汉去往一进的西厢房客房走。
老汉却又顿住脚不走了,站在院子里四下瞅瞅,径直朝着紧挨大厨房的一间屋子走去,这间屋子之前是给仆从住的,后来仆从们搬去了后院,这间房子紧挨着小花厅,就空置了下来,有时候大厨房的婆子们会在这里稍事休息。
“这屋子好,吃饭便宜,老汉就住这里了。”
赵九心中憋气却也不敢擅自做主,扭头看向邱晨,邱晨挥挥手,示意随他,随他!赵九只好带着人去给老汉烧热水,让他沐浴换衣裳,又通知了青江家的带了干净被褥等物过来布置了。
这一番热闹,杨老爷子小睡醒了走出来也正好听到,就扶着拐杖来了前院。
邱晨正往里走,看到杨老爷子就穿了一身薄棉衣裤走出来,连件斗篷都没披,连忙迎上去:“爹,您这是去哪儿?怎么不多穿件衣裳?刚睡醒,可别着了凉!”
“嗳,没事,没事,我身子骨好着了,哪用着这么蛰蛰邪邪的……”杨老爷子不以为意地挥着手,转而就问道:“听说你收留了个老汉?哪儿人,做啥的?”
看着邱晨无言以对的样子,杨老爷子趁机教训道:“没问清楚,咋能稀里糊涂就把人留下来?外头的人啥样儿的没有?看着老的迈不动,说不定是偷儿骗子呐……不行,我去看看去!”
“爹……”邱晨叫了一声,杨老爷子头也没回,摆摆手示意邱晨不用管他,径直拄着拐杖,略微颠簸着往前边儿去了。
邱晨无奈地摇摇头,索性也不理会了,转身进了后院。老爷子醒了,刘氏也该醒了,天色眼看就要黑下来了,也该把孩子们叫起来,醒醒神儿就该吃晚饭了。再睡下去,晚上就睡不着了!
去看了刘氏,跟二嫂赵氏一起,陪着醒了已经梳洗过得刘氏说了两句话,邱晨又去东屋把三个小的叫起来,跟玉凤青杏给三娃穿上棉衣裤,打发去了耳房梳洗了,也就到了晚饭时分。
杨树猛和俊文俊书等人都依例聚到了西屋,陪着两位老人一起用饭。
哪知道,里外两桌饭都摆好了,却仍旧不见杨连成老爷子转回来。
不等邱晨打发人,俊文站起来道:“我去看看爷爷!”
这里一家人继续等待着,好在俊文很快就转回来,却没把杨老爷子接回来,而是一个人神色古怪的回来了。
“你爷爷呢?”刘氏第一个询问。
俊文苦笑着回道:“爷爷跟前院那个穆爷爷聊得投契,说就在那边跟穆爷爷一起吃饭了,让咱们自己吃!”
邱晨目瞪口呆的,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杨连成老爷子之前还怀疑那老汉是不是偷儿骗子,可是去探问人家根底的,就这么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居然就投契到这样儿了,连饭都不回来吃了!汗!
刘氏沉了脸,挥挥手招呼众人:“那老头子在这里每日喝酒有人管着,憋坏了,指定是跟那什么木老汉喝起酒来了。别理他,咱们吃!再不吃菜都凉了……真是的,不回来吃连个话都不知道捎回来,让一家人等他这么半天……这要是孩子们吃了冷菜伤了肚子,看我跟他没完……”
邱晨紧挨着刘氏坐着,刘氏后边儿这些极低的自语也听得清楚,一时好笑,又一时叹息,老爷子喝酒畅快了,回来估计有苦头吃!
桌上凉拌的菜也还罢了,汤菜热菜打发人去热了一遍,一家人多少都有些没精打采地吃了晚饭,杨树猛漱了口,就起身去了前院,说是去看看杨老爷子,万一喝多了也好将老爷子扶回来。
赵氏被刘氏打发下去早歇着了,俊文俊书等人依旧带着孩子们去读书写字,一时,屋里就剩下了刘氏和邱晨母女。
刘氏这才拉着邱晨询问:“哪里来的老汉?”
邱晨就把下午那老汉的事儿说了一遍,没敢说硬讹上来的,只说是当初在安阳府认识的老人,无家可归了投奔了来。
刘氏脸色好了些,叹息道:“也怪叹牵人的,这么一把年纪了,真是无儿无女地流落在外头,指不定这个冬天就过不去了。”
邱晨挑挑眉梢,心道就那老头的精气神儿,别说这个冬天,只怕十个二十个冬天都能过去。只不过,这话也就在心里腹诽腹诽,邱晨自然不敢跟刘氏提,只笑着陪刘氏说了一阵子话,就让青江家的和雨荷伺候着刘氏洗漱去了。
走出西屋,孩子们还没回来。邱晨在正堂里站了片刻,打发跟着的青杏拿了斗篷过来披了,径直往前院走去。
一路走进前院,三进院是妇人孩子,静默中带出股温馨出来。二进院是杨树猛夫妇和俊文俊书等人住着,隐隐的有读书声和偶尔的笑闹声传出来,不吵不闹,却活泼泼地溢着股子生气,再走进一进院,这里的正房空着,只东厢里住着秦礼秦勇四人,南面倒座里如今住了个穆老汉,还有门人,大厨房里也还没有歇灶,给各处烧热水,做夜宵……灯光明亮着,隐隐透出一层雾气来,还有婆子们的说笑声,让这个院落充满了烟火气。
走进南边儿倒座,邱晨看着门上悬挂的青布夹帘子,还有细白的窗纸,暗暗点了点头。
这位虽说是硬讹上来的,却不能怠慢了,看样子,赵九没有因下午穆老头的胡闹擅自克扣,各处安置的都算妥帖。
青杏上前在门口扬声叫了门,杨树猛从里边掀开帘子迎出来,“我扶咱爹回去就行,晚上冷,你怎么又来了。”
邱晨笑笑,一边往里走,一边道:“我过来看看!”
她真不是不放心杨连成老爷子,她只是想过来会会穆老头,想知道这位讹上来,究竟是何缘由?另外,她还对穆老头的身份有些好奇……虽说下午她多少也猜到了一些,但那个时候,穆老头浑身满脸滚得都是泥土,有蓬乱着头发胡须,实在是没办法辨认。她想知道,穆老头是不是她猜测的那个人呢?
踏进屋里,一股浓郁的饭菜酒香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在晕黄的灯光下,两个老头儿相对坐在炕上,正守着一炕桌酒菜喝着酒。
杨老爷子穿的是一身黑色茧绸的棉裤袄子,头发灰白着,留了短须。与他相对而坐的老头儿,一头发丝几乎没有了黑色,在头顶绾了个髻,插了一支黄杨木簪子,微翘的山羊胡须,面色比杨老爷子稍白些,清癯的脸庞,眉眼端正,正带着一脸慈祥和蔼的笑望过来,竟颇有几分儒雅清逸之态。
这样的形象,着实与下午那个满地撒泼,如一滩烂泥的老疯子老赖皮相差太远,邱晨一下子怔住,居然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怎么,不过一个时辰,丫头就不认识老汉了?”一开口,什么儒雅,什么清逸就成了幻觉,挥着小翅膀飞走了。
邱晨眨了眨眼睛,撇撇嘴,径直走到杨连成身边坐下。
杨连成老爷子已经喝得带了酒意,伸手拍着邱晨训斥道:“这孩子,见了你穆老伯咋连个礼都不知道见呐?”
邱晨没有错过穆老头眼中闪过的一丝得意和笑谑,嘴角抽了抽,还是顺着杨老爷子的意思,起身福了福身,带着几份揶揄道:“是我的不是,老伯这一身仙风道骨,实在是高人风范太足,一时,都不敢认了!”
“哈哈,这丫头……好!好哇!”穆老头哈哈大笑着,从怀里摸出一个软软的小布包来,递到邱晨面前道,“拿着,这是老伯的见面礼儿!”
邱晨微微挑着眉头瞥了穆老头一眼,眼睛的余光瞥见杨老爷子一瞪眼又要训话,连忙伸手接了,笑着道谢:“多谢穆老伯!”
穆老头一点不含糊地承了谢,捋着胡须笑嘻嘻道:“既然叫了老伯,你这丫头也该表表孝心,嗯,就做个腊鸭煲吧!”
邱晨看着穆老头,眼睛眨啊眨,突然会意地笑起来:“老伯,腊鸭煲极耗时,今儿晚上是吃不上了……不过,您放心,我一定好好表表这份孝心!”
林家的大厨房,从秦铮在林家养伤起,清汤都是常备的。邱晨进了厨房,不多会儿,就带着青杏转了回来。
穆老头眼巴巴地看着青杏手里托着的汤碗,跟着汤碗落在桌子中央,看着邱晨上前打开汤碗盖儿,一股清亮亮却浓郁的香气就扑面而来。
穆老头眼睛一亮,看着碗中白软的仿佛豆花儿的东西,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也不说话,也不理会他人,抬手用调羹舀了一勺送进嘴里。白色软嫩的‘豆花儿’入口滑嫩鲜香,根本不用咀嚼,顺着舌头直接滑入喉咙,滑下肚儿里去了,可那股浓郁却丝毫不滋腻的香气却仍旧萦绕充斥在口舌齿颊之间,令人久久回味。
穆老头眼睛又亮了几分,几乎有些闪闪发光了,手指着碗里的东西,看着邱晨:“这,这是……”
杨连成老爷子也跟着吃了一口,砸吧砸吧嘴,有些不以为然道:“不就个豆花儿嘛,农家吃食,老哥别嫌糙!”
农家吃食?还嫌糙?就这一份儿东西,看不出一点儿张扬处,可就正是这样一品汤清似水,‘豆花儿’雪白的汤羹,只怕没十两银子也值四五两……不对,关键还不是银子多少的问题,关键是这份巧妙地心思,和这份大智若愚,大奢若朴的气度……这可不是一个庄户人家养出来的丫头能有的!?
穆老头看着毫不在意的杨连成老爷子,瞪大了眼睛好半天,干脆决定不予理会了,心里却酸溜溜的难受的很,这杨老头儿有这么好闺女,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唉,这算不算傻人有好命?
邱晨也被杨老爷子的话说的笑起来,从青杏手里接了小碗盛了鸡豆花儿,先递了一碗给穆老头,又递了一碗给老爷子。回头再想舀,杨树猛已经自己拿了碗笑道:“不劳妹妹动手了,哥哥自己来!”
“嗳,你小子,刚刚不还说吃饱了吃不下了?这会儿咋又能吃了?”穆老头丝毫没有长辈的风范,瞪着眼睛挤兑着杨树猛,那样子,恨不能把一碗鸡豆花儿搂在怀里护起来了。
他为老不尊,杨树猛也笑嘻嘻地耍起了赖皮,眼疾手快地把汤碗直接端在自己面前,直接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只剩了个碗底儿放回去,笑道:“豆花儿不顶饿,正好做宵夜了!”
说完,朝吹胡子瞪眼睛的穆老头嘻嘻一笑,低头喝起豆花儿来。
穆老头儿气哼哼的半天也没人搭理,杨树猛喝了几口,抬眼看他只气鼓鼓的也不吃,诧异道:“穆老伯,你不爱吃妹妹做的这豆花儿的味儿啊?嗳,虽说不值什么,也不能瞎了东西,要不我替你吃了吧!”
“谁说我不爱吃了!”穆老头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气得嚷了一声,却不敢再搁着,也连忙低头开动去了。
看着这么个活宝,嬉笑怒骂的也正好跟杨老爷子做个伴儿……再说了,邱晨也早看出来了,这位也就是洒脱随性惯了,心里却是有数的很。
来此的目的达到了,她也懒得再停留,告辞从后座房里走了出来。
走到二进院们口,秦礼秦勇不知从哪里闪了出来,幸好屋角的穿廊挂了灯笼,不然非被吓一跳!
“夫人!”秦礼秦勇拱手施礼。
“你们知道穆老头儿的身份吧?”邱晨也不绕弯儿,直截了当地询问道。
秦礼秦勇垂着头道:“是!他就是当初侯爷说的……”
邱晨脑中电光一闪,打断秦礼的话道:“就是唐文庸当初说的那个老头儿?你们侯爷的功夫是他教的?秦义秦孝还有你们的功夫也是他教的?”
秦礼和秦勇脸上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表情,秦礼点点头道:“正是他老人家。侯爷是他老人家亲手教的,我们几个福分薄……也就挨了几顿打,没入他老人家的眼,也捞着他老人家正经教过!”
邱晨眨了眨眼睛,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她今儿示好是不是错了?若是那老头吃馋了,说不定捏着鼻子也要教阿满功夫……要不,再弄点儿什么怪味儿的东西送去……
飞快地想了一回,邱晨也只有暗暗叹气的份儿。还是算了,那老头儿口味怪着,说不定弄盘辣的上火,苦的发麻的东西也能当成无比美味儿。再说,既然秦铮也让他教授功夫,想来这位是有真本事的,这些高人的性子都不好,万一惹恼了,发了飙……呃,还是算了,她为了一家人的性命安全还是不要戳事儿了!
邱晨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开,转念,笑睨着秦勇道:“在清和县的时候,你没认出他来?”
秦勇愣怔了一下,愕然道:“清和……夫人,您是说亭伯?”
不等邱晨回答,秦勇一巴掌拍在腿上,恍然道:“夫人这么一提醒,还真是……容貌不同,但那身形背影还是有些痕迹可循的!”
秦礼抬手拍拍秦勇的肩膀,对邱晨道:“夫人不知,这位老爷子性子……嗯,洒脱,豪气,最受不得拘束,故而演习的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功夫,不但容貌五官没有丝毫破绽,就连说话声音都能随意改变……据说还能够随意改变身形高矮……但如今看来,改变身形高矮……好像不太常用,是以勇子才能对应上身形背影……”
“唉,当时……是真的没往这里想……”秦勇叹息着,“谁会想到老爷子会去给人做老仆……看起来还蛮像那么回事儿!”
经他这么一说,邱晨也止不住地笑了。是啊,当初亭伯跟他们几个人混的可是挺熟,几乎日日三餐都跟着他们一起吃饭……如今想来,也不是没有破绽,亭伯虽说是老仆,但吴云桥那般繁忙劳累之下,也没有亭伯天天闲散在家的……而且,连个饭都不做,热水都不烧……当时,他们时时关注着疫情的发展变化,居然都没有人注意到这些疑点!
想来,今儿这穆老头上了门,秦礼秦勇因着前情多多少少猜到了一点,又看了穆老头的身手,差不多就认出来了,这才看热闹,没……敢上前。
虽说有情可原,可这两个也不该连个话儿都不递,若是她没看出穆老头儿的破绽来……呃,没看出破绽来,最多没有过高的礼遇,却总不至于为难一个老人家!
哼,这几个人这是笃定她不会做什么恶人了!
展颜一笑,邱晨温和道:“既然是侯爷都敬重的老人家,咱们也不能慢待了。唉,可惜咱们家的人都拿不出手……这样吧,你们最了解老人家的心情脾气,这以后,老人家的饮食起居,就交给你们哥几个吧!……嗳,我这就再去跟老人家商量商量,把他老人家挪到你们对过住着,你们照顾起来也便宜……”
秦礼秦勇一看到邱晨笑得温和,还暗暗舒了一口气,这回的事儿他们兄弟是有些不仗义,害怕老头儿就没敢提前给夫人透气儿……可片刻,秦勇秦礼就苦了脸,秦礼反映过,扯了秦勇一把,连连拱手讨饶起来。
“夫人,兄弟们这回错了,夫人饶过一回……”
邱晨笑笑道:“饶过你们,也不是不行……”
秦勇秦礼停了求饶,张着耳朵仔细地听起邱晨的条件来。
邱晨又笑了笑,一团和气道:“虽说老爷子上了门,却还不知他的来意如何,你们就替我看着些,老爷子有什么举动……嗯,我们做晚辈的也好孝敬!”
这会儿,秦勇秦礼他们真是后悔了,当时怎么害怕那老头儿……给夫人打个眼色也成啊……唉!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虽是懊悔无边,秦勇秦礼也只能口吞黄连,有苦没处说了。没办法,只能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第二日,邱晨一大早就进了厨房,昨晚她吩咐了大兴家的,今儿一早用果木烤过腊鸭,再用淘米水淘洗了,细火煲上,中午才能吃上。火候短了,腊味儿煲的味道就不对。
对了,既然做腊鸭煲,索性拿些腊肠腊肉的煲上个腊味饭……虽说,腊味吃多了不好,但那浓香的滋味儿真是不错。
看着大兴家的带着小喜将几种腊味烤过,又用淘米水细细地淘洗过,放进陶锅里煲上,邱晨这才离开厨房。
今儿个是重阳节正日子,孩子们不用上学堂,却仍旧早锻炼去了。她也要把给杨家二老备下的节礼送过去,再商量着二老怎么过这个节……说起来,重阳节更多的是城里人的习俗,农家庄户人衣食尚且没办法充足,倒也没这么多心思理会这个。
从前院转回来,进了西次间,玉凤和青杏已经托了两个包袱过来,里边放的是给刘氏和杨连成老爷子新做的靴子和皮袄子,用的都是灰鼠皮轻软暖和,比羊皮穿着舒服,更适合在家里日常起居穿用。
赵氏已经过来伺候着了,正坐在西次间里的椅子上候着,看见邱晨进来,连忙起身迎着。
将近四个月的身孕,虽说还不太显,但赵氏的行动明显有些迟缓,再看赵氏的脸色,也不是太好……邱晨不由想起昨晚杨树猛陪着老爷子回来的晚,只怕赵氏昨晚也没睡好,今儿一大早还得早早起来伺候公婆……这个时代的媳妇儿是真不好当。
紧着上前几步,邱晨扶着赵氏坐了,笑着问道:“嫂子昨晚没睡好?看着还有些倦意。”
赵氏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笑着道:“昨晚你二哥回来的晚……”
邱晨笑笑,“二嫂如今身子重,先照应自己要紧。我二哥……嗯,以后我跟二哥说说,不能再这么晚回去了,你这会儿受不得累。”
说着话,赵氏的目光就直扫青杏和玉凤手里的包袱,邱晨笑道:“眼看天冷了,给爹娘做的衣裳妥了,我今儿顺便捎过来。咱们大伙儿的也做的差不多了,等会儿二嫂去我屋里看看,样式花色还有改动的地方没有。”
又招呼玉凤:“把衣裳拿过来,让你们二舅奶奶看看……”
一说给杨家二老备的冬衣,赵氏脸上不免有些讪讪的,笑着道:“我也给爹娘做了棉裤袄子……”
邱晨不以为意,笑着道:“我知道啊,咱爹娘也光说,俩儿媳妇都是孝顺的,手也巧,所以,我就不做贴身的衣裳了,那个要真可身妥帖才成,这不,就做了两件外头的衣裳……呵呵,就这,也是青江家的几个做的。我自从生了那场病后,这针线上是一点儿也做不了了,也就只能赖着大嫂跟二嫂受累了。”
一番话说得赵氏缓了颜色,笑着跟邱晨看起二老的新皮袄来。
杨老爷子先起身出来,邱晨跟赵氏进屋伺候着刘氏洗梳了,看到赵氏的脸色不太好,刘氏就不用她伺候,赶紧吃点儿东西歇着去。
邱晨心里则开始盘算,不说二老屋里有青江家的和雨荷伺候着,就是俊文俊书跟前都有小厮伺候。赵氏身边到现在还没个人……只是,给赵氏挑人,就要小心谨慎多了。
年轻媳妇子不行,丫头若是挑了那心地不纯的,趁着赵氏怀着身子做出什么事儿来,她这个当小姑子的可就有嘴也说不清了。
想来想去,竟是不能安排常人伺候,还是安排个媳妇子每日过去清理打扫、浆洗,能帮着赵氏轻松些,又不至于生出什么祸端来。
盘算着家里的媳妇子,其他人活儿都累,倒是赵九的媳妇王氏,清理一进院的卫生,守着二门,还有些空闲,而且,王氏为人稳当,手脚也利落,又有家有业的,最是稳妥了。
盘算好了,邱晨就把这事儿跟刘氏说了。
刘氏倒是不反对,只是叹息着:“不光是我跟你爹,你连你嫂子们的心都操着……唉,让你受累了。”
邱晨笑着依在刘氏身边道:“娘,瞧您说的,二嫂这不也是给我怀侄女儿么……再说,我这回来好几天了,才想起这事儿,够粗心的了,您还这么说,这还得让我惭愧成啥样儿啊!”
母女俩说笑了一阵,邱晨从西屋里出来,就把王氏叫进来,把事儿给她说了,又道:“这事儿也算你额外的活儿,我每个月给你加一份月钱。”
王氏连忙道:“不敢当夫人这么说。依着夫人的吩咐,不过是去二舅奶奶屋里打扫清理,也没多少活儿……”
邱晨抬抬手,止住她的推拒,直接道:“我让你去二舅奶奶屋里打扫,是看着你是个稳当利落的……如今,二舅奶奶身子重,受不得一点儿气,你打扫完就不要多在屋子里留……毕竟我是小姑子,万一嫂子怀着孕有个差池,我没法跟爹娘跟哥哥交待。”
王氏神色微凛,恭恭敬敬地曲膝应着:“婢子省得,夫人请放心!”
邱晨的目光扫了眼屋里伺候的玉凤,玉凤连忙曲膝退了出去。邱晨这才神色肃然地看着王氏道:“如今咱们家人口渐多,表少爷们、外院的秦护卫他们,决不能生出什么事儿来,你在二门二院出入,也替我看着些。有什么事及时知会我一声。”
王氏连忙答应着。
邱晨打发王氏径直下去,招呼了玉凤和青杏进来,替她理了理鬓角,整了整衣裳,起身去西屋吃早饭去了。
吃过早饭,孩子们跟着秦勇秦礼去骑马打猎。昨日因为有太多的小孩子要照顾,秦礼秦勇带了箭支也没能打猎,今儿一提议,邱晨就答应了。她正不知道让孩子们在家里做什么好呢……早知道今儿没事可干,前几天挖藕捕鱼的活儿就不急着做完了。
看着孩子们兴奋无比地去了,几个小丫头小小子没带上,一个个没精打采的。邱晨看着不是个事儿,想出一个好东西来,既能让孩子们感兴趣,还能让大人们也高兴。
九月,大白菜已经长了菜心,大萝卜也正好长到儿臂粗细。邱晨就招呼着一家人能调动的人手,厨房里蒸了一大锅糯米,又让赵九联系村子里定好的白菜、萝卜,紧着送来,就在东跨院厨房门外和正院的一进院里,摆开阵势,腌制辣泡菜。
邱晨最爱吃新腌制的辣白菜,微微带点儿酸甜的。儿臂粗细的萝卜劈成条,头顶和萝卜缨儿都留着,腌成泡菜同样好吃。萝卜缨儿用水一焯,放大油、油吱啦、虾皮儿调馅儿,蒸成大包子,也香浓爽口的很。
还有豆腐乳,她前些日子从臭鳜鱼联想起了臭豆腐、毛豆腐,然后联想起了豆腐乳。豆腐乳价格低廉,味道足,做好了,冬天东跨院的帮工们也能多添一道菜。
腌制辣白菜,大兴家的和兰英等人已经有了去年的经验,今年做起来也就极顺手了。邱晨只是让她们做了一点点特辣的,剩下的就做成微辣的。
转了一圈儿,看到两处的妇人们切白菜腌白菜,忙得不亦乐乎的,她也插不上手,干脆带着孩子们在一进院子里做起了打糕。因为药物粉碎,东跨院里有个大大的石臼,木头捣子都是硬木做的,很是沉重,邱晨带着孩子们砸了几下,胳膊就酸的太不起来了,只好交给赵九和几名男仆。
咚咚咚的打糕声,还有妇人们的欢笑声混合在一处,两个院子都热闹喧阗起来。
邱晨看着人们上了手,就拿了芝麻、黄豆面儿去了厨房,将黄豆面儿炒熟晾凉,把芝麻炒熟碾成粗粉,混上白砂糖,就成了香喷喷甜滋滋的打糕粉料,等糯米打好了,拿过来切成小块,在芝麻黄豆白糖的混合粉料中打个滚儿,香甜软糯的打糕就做好了。
做好一盘,邱晨就把这个相对轻省有趣的活儿交给了青杏和春香,自己端了打糕给廊檐下的刘氏送过去。
刘氏拈了一块打糕吃了,慢慢咽下去,点头笑道:“这东西倒是香甜的很,软软糯糯的,牙口不好的也能吃。”
邱晨自己也吃了一块,唔,味道还不错,打的还不够,劲道稍差一点点。
“娘,这东西是黏米做的,不好消化,又是冷的,您一次吃两块就行,吃得多了怕胃口不舒服。”
刘氏笑着点头,问道:“你给你爹和你穆伯送去了?”
邱晨笑着撇撇嘴:“我爹去了后院了,穆伯?早跟着秦礼秦勇他们上山了。”不然,估计看到打糕这活儿,那老头儿早抢着上去了凑热闹了,哪里能这么无声无息的。
跟刘氏说了一会儿话,邱晨就带人去了厨房。厨房里有一个小拐磨,是邱晨买回来给孩子们磨豆浆的,她不常在家,孩子们不爱喝豆浆那股子豆腥味儿,这拐磨子就闲在了角落里。
邱晨带着青杏把拐磨子从角落里搬出来,上边积了一层厚厚的油灰,打发青杏拿来皂液洗涮出来,又用清水洗净,然后放在大木盆中用清水浸泡上。转而拿了黄豆放在簸箕里,端到廊檐下,跟刘氏、赵氏一起说着话开始选豆子。
正说着话,一匹马在门前停下,赵九迎出去,片刻将大兴带了进来。
大兴带来了林旭的书信,另外还带了郭敬诠的一封亲笔信。
邱晨连忙接过来拆开看过。林旭的书信说的主要是郭大老爷郭敬诠安全归来的事情,只是说郭敬诠瘦的厉害,几乎瘦脱了形,人也虚弱的很,正在家里休养。郭敬诠的信则是郑重向邱晨道谢,幸亏了邱晨的各种措施,他一直坚持自己和随人不沾任何生食生水,这才能安全从疫区回来……
对于防疫控制诸事,郭敬诠却几乎没提多少,字里行间也隐约透出一种沉重的寥落之意……邱晨掩下信笺,止不住轻轻叹息,此次她进入疫区,先是有清和县令吴云桥的一心为民,全力协助,后有丕县那个石师爷……想来想去,她最应该庆幸的还是身边跟了秦礼曾大牛和陈氏,不说陈氏的沉着安然,就说秦礼和曾大牛二人,若非这两个人跟着,她在丕县的境况只怕还不如郭敬诠,更别说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把疫情控制住,得以顺利走出疫区了。
而秦礼秦勇四人,甚至是陈氏……都是秦铮的人,说起来,她一直受秦铮的照应……唉,似乎从军供的疗伤药开始,她跟那位高高在上的靖北侯就似乎牵扯在一起,撕扯不清楚了。
摇摇头,把这些纷乱的思绪抛开,邱晨将手中的信笺放进盆里烧了,特别是郭敬诠的信笺,还是小心为好。
“你既然回来了,就别急着当天往回赶了。你下去先好好洗洗,换身衣裳,也跟大人孩子好好聚聚……晚上我写了回信,你再带回去吧!”
大兴连忙躬身应了,抬头看看邱晨,见她再无其他事情吩咐,微微弯着腰退了下去。
临近中午,秦礼等人就带着孩子们回来了。带回了不少野鸡野兔,还有一只黄羊和一只狍子。
中午,蒸的萝卜缨儿大包,邱晨用拐磨子做了个豆花儿,这回是真的用黄豆磨的豆花儿,不过仍旧用清汤做的汤底,滋味鲜美却不滋腻,同样美味。另外,她还做了向往已久的麻婆豆腐,又炖了个鱼头豆腐,差不多一顿豆腐宴,吃的一家人无不叫好。穆老头儿连早就点好的腊鸭煲和腊味饭也几乎没心思理会了,挤在一群孩子们中间,抢着豆腐菜吃的不亦乐乎。
至于秦礼秦勇和孩子们打回来的野味儿,就要等下午洗剥干净了,晚上吃了。
午饭后,大伙儿稍事休息,大多数人继续忙着腌萝卜白菜,刘氏赵氏两人就带了孩子们挑黄豆,挑绿豆、红豆。中午美味的豆腐、豆花儿,让孩子们对挑豆子动力十足。一只只小手挑起豆子来灵活无比,速度一点儿不比大人慢,邱晨还提议孩子们边挑豆子边讲故事说笑话,不会讲故事说笑话的,也可以背诗背课文。这样能锻炼孩子们的口才,也让孩子们敢于在人前说话,习惯了就不会到人前去露出惧色,大大方方的应对。
孩子们忙碌着,邱晨开始用中午做出来的豆腐制作豆腐乳、臭豆腐。制作这些最关键的就是适合的发酵,这就要求环境洁净,以免过多的杂菌让豆腐**不能食用。
正在厨房隔壁的房间里忙碌着,赵九到门口通报:“夫人,门外来了一辆马车,说是来……求医!”
赵九很疑惑,他们家夫人懂得制药是不差,可从来没听过夫人给人诊病……家里有人生了病,不管夫人在不在家,都是去镇上请赵郎中来诊治的。这怎么会有人大老远跑来求医的?难道说自家夫人还有一手深藏不露的高明医术?
邱晨正托着一根竹劈子豆腐块往架子上放,听了赵九的通报手一抖,一排豆腐块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请她医治的人只有一个,只是那个人她之前也见过,并没看出病重……伤重的样子,难道说,伤口没有愈合好,又旧伤复发了?
心思快速地飞转着,邱晨顾不上理会地上摔得稀巴烂的豆腐,手下意识地落下来,揪着围裙擦着,就直接往外奔出去,连脸上戴着的口罩、头上带着的头巾都没顾上理会,就如蒙面人一样,冲出屋门,径直朝着大门口冲了出去。
第二百四十六章 这衣裳太难撕
第二百四十六章这衣裳太难撕
在满院子人惊诧疑惑的眼神中,邱晨恍若未觉地冲到大门口四五步处,又猛地顿住了脚步。
不对,不对,若真是秦铮,他只说来求医……可没说来向谁求医!
据说,穆老头儿可不止功夫好,一手医术……乃至毒术都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穆老头儿既然是秦铮的师傅,那么,求医说不定是来人家拜会师傅的借口托词呐!
再说了,若是真的病重伤重,也不会这么大老远的乘坐马车颠簸而来,到了门口还这么沉得住气等着……
好啦,人家求医的都能这么沉得住气,她又着的哪门子急!
拍了拍脑门儿,邱晨收了一脸急色,转回身,神色淡然地吩咐着赵九:“去跟穆老爷子通报一声吧!”
低下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饰打扮,挑挑眉道:“我这一身衣裳不便见客……你去跟穆老爷子通报了,老爷子没有别的交待,你就去把人先请进客厅里,奉茶奉点心好好伺候着,我去换身衣裳就来。”
赵九满脸愕然,一脑门子雾水,却仍旧很快地答应着去南倒座寻穆老爷子通报去了。
邱晨转回头才看见满院子人的惊疑,笑着挥挥手道:“没事,没事,我听差了……”又走过去专门跟刘氏说了几句,这才慢条斯理地转回后院去了。
回到后院,她也不急着洗梳,只一把扯下口罩和头巾,在次间的榻上坐了,默默地出起神来。
“夫人……”玉凤从外边跟了进来,见邱晨的情形迟疑地呼唤着。
邱晨晃过神,抬手挥挥,示意自己无事,安排玉凤准备水,去了耳房洗脸,出来之后在妆台前坐了,由着玉凤将他的头发打散了,慢慢地梳通了,又仔仔细细地盘了个简单的发髻。
邱晨从妆奁盒子随手取了一支黄玉菊花簪,递给玉凤攒在发间……目光凝注在镜中,镜中人容貌依旧年轻,皮肤也白皙光滑,但一双眼睛却隐含了太多情绪、太多隐忍……
苦笑着摇摇头,她早已经失了年轻冲动之心,虽是不打算就这么守一辈子,但却不会因为某些外在的东西而做出什么冲动之事。在现代,她能够守得住一颗心,到了这个规矩多多、藩篱重重的时代,她更不会冲动误事。
微微一笑,神色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淡然。
邱晨亲自去衣柜里挑选了一条荷香色绣了暗纹菊花的通臂袄子穿了,接了玉凤递过来的一块碧色如意佩戴在腰间。就听得门外月桂禀报,前院客人已经请进客厅里奉茶。
邱晨对玉凤点点头,略略整了整衣袖,慢慢出了屋门,一路往前院去了。
一进院的人们仍旧在干着活,可就像一步欢喜喧闹的电影突然断了音频,成了默片,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安静无声地低头忙碌着,就连之前看起来好爽快意的动作也带出了几分小心翼翼来。
邱晨站在屋角的穿廊里微微皱着眉,看着安静的几乎没有声音的忙碌的人们,顿了片刻,方才重新提步走进一进院。
走出穿廊,看到正屋门口两侧挺立如枪的六名护卫,邱晨一下子找到了让院子里人们变得小心安静的缘故。
眉头平展开来,邱晨的脸色却倏然冷了下来。
这里还是她的家,不过是个普通的稍稍富裕的农家院落,要的就是活泼泼的生气和欢喜安稳的日子,这些人这是要做什么?
一转眼,邱晨看到刘老太太和二嫂赵氏也离开了廊檐,挪到了倒座墙根下,带着一群小子丫头默无声息地挑选着豆粒儿……九月的天气本就有了些凉意,坐在正屋廊檐下,晒着太阳挑豆子,暖和热闹,这会儿,一群老弱妇孺瑟缩在倒座房的背阴里,檐下的风吹拂着刘氏鬓角的白发,瑟瑟的……邱晨不由红了眼睛。
这还是她家,这是她的母亲和二嫂,还有她和家人的孩子们……就需要为了某人退让委屈到如此地步?就被人轻贱到如此地步?
不能急!不能吓到老人和孩子们!
邱晨努力做了几个深呼吸,压下满心翻涌的情绪,挂上一脸的笑意,径直从廊檐下走出去,走到正在洗萝卜的大兴家身边,笑道:“咱们收到萝卜多,今儿再赶也做不完,也让大家伙儿歇会儿。”
大兴家的笑着点头应了,之后又觉得自己态度过于粗略,连忙又起身曲膝行礼,被邱晨伸手按下,笑道:“你这忙着呢,这会儿这么礼数周到做什么……就这一小堆,洗完了,今儿就停手吧,大家伙儿歇一歇,收拾收拾,也就该做晚饭了。”
大兴家的看着院子里几乎堆成山的萝卜白菜,笑着道:“夫人,做晚饭天色还早呢……再说,这活儿也不累人,这些鲜菜搁不住,还是尽快……”
邱晨笑着道:“你们不累,老太太那么大年龄可撑不住。你们在这里热热闹闹的,老太太就在屋里坐不住,就要过来跟你们说话凑热闹……萝卜白菜的拿个草苫子苫住就成,一两天也坏不了。……要是累坏了老太太和我二嫂子,我可就唯你们是问啦……”
她这么连说带笑的一番话说出来,别说大兴家的几个,就连倒座屋檐下的刘氏和赵氏也都跟着笑起来。
邱晨就在一片笑声里穿过院子,来到刘老太太身边,伸手给老太太捶着肩膀肩背,一边儿笑着道:“娘,您这是要把咱们家的豆子一回挑完啊?”
大兴家的这会儿也看出来了,连忙拿围裙擦着手凑过来,连连给刘老太太曲膝行礼道:“老太太也怜悯怜悯我们,若是您累坏了,夫人可是要拿我们问罪了……”
刘老太太笑的撑不住,抬着手想要止住大兴家的,却笑的说不出话来。邱晨连忙俯身给她顺着气儿,一边示意给玉凤:“还不把你娘扶起来,这要是招的老太太笑岔了气儿,可现找着挨罚呐!”
玉凤连忙忍了笑,上前把大兴家的扶起来,娘儿俩一起给刘老太太曲膝行礼,却是真的不敢再逗什么趣儿了。
等刘老太太止了笑,缓过劲儿来,邱晨连劝带说的让孩子们拱卫着刘老太太和赵氏一起回了后院,又吩咐赵九把大量的白菜萝卜挪到厨房窗外堆好,苫了草苫子,这才略整了整衣衫,神态淡然,不慌不忙地朝着正屋走去。
走到正屋门口,一身黑衣的秦义秦孝趋前一步躬身请安,邱晨摆摆手,道:“二位不必多礼……不知侯爷这会儿方不方便?”
秦义已经直了身,听到邱晨询问,微微一怔,又微微躬了身道:“回夫人,穆老爷子和杨老爷子在屋里跟侯爷说话……夫人请进!”
旁边的秦孝几个都垂着头掩去一脸的异色……当初,侯爷在这里住了几个月,除开最初几次,以后夫人再来,哪用通秉过,不都是直接掀帘子进门的?这次回来,怎么突然变得生疏了?
秦礼秦勇这会儿没有得令,自然还是林家孩子的教头,就在厨房门口洗剥上午猎回来的野味儿呢,手里做这活儿,也时刻关注着这边的动静。这会儿,看到秦孝几个看过来的询问目光也是一脸茫然……之前在安阳府的时候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有些不对劲了?
邱晨对各种眼色观望都只做不知,也没心思理会,随着秦义掀起的门帘,微微一低头,走进了正屋。
进屋,抬头,就看到穆老爷子和杨老爷子分左右居于上座,秦铮倒是陪坐在下边的椅子上……微微一怔之后,心头那股子隐抑的怒气竟是一散。脑子里也飞速地打着转转,瞧这样子,能对杨老爷子尊敬有加,总不至于纵护卫吓唬院子里的妇孺……院子里刚刚那副安安静静小心翼翼地样子,只怕也是家里人等见了秦义等人不自觉地畏惧害怕所致。
也是,这些人都是跟着秦铮战场上拼杀过来的,真正历经百战沙场的人,身上自有一股凛冽煞气,又是这样严肃不苟的样子……也难怪那些妇孺孩子们害怕。
“丫头过来了?快来,快来,我听说你曾经教过小文子缝合伤口之法?快来跟老汉我详细说说……”穆老头儿一见邱晨立刻眼睛一亮,招着手就召唤上了。
邱晨暗暗叹了口气,垂了眼皮上前几步,先恭恭敬敬地朝秦铮屈了屈膝行过礼,眼睛看着对面的秦铮也起身回了半礼,她也不等他说什么,径直转了身,走到穆老爷子面前,放松地曲曲膝道:“穆老伯你这也太说风就是雨了,那缝合伤口要这么着可没法跟你说……其实吧,也就跟缝衣裳差不多,都是用针线缝起来。”
“你个丫头又调皮了!”穆老头笑嘻嘻地斥责一句,却并不真的生气,眼珠儿一转,径直起身扯了邱晨就往外走,“那几个小子正在给给羊剥皮呢,走走,咱就借着那羊皮用一用,你缝给我看看!”
“嗳,老伯,你且等等……”邱晨被拉着根本身不由己地往外走,想要抽回自己的胳膊根本不能,只能开口劝说着。
秦铮上前一步,拦在两人身前,伸手径直点向穆老头的肩头,那穆老头身形不动,另一只手却飞快地迎上来,挡住秦铮点来的手指……虽说就在邱晨眼皮子底下,她却一点儿没看清,一阵眼花缭乱加满心惊恐忐忑间,只觉得眼前手影晃动,秦铮跟穆老头已经过了好几招。
一股大力突然拉扯着她的胳膊一拖一甩,她整个人已经凌空而起,心脏忽地提起来的同时,脚已经落了地,稳住神才发现,她已经被穆老头拉到了屋门口,却把挡在前头的秦铮甩在了身后。
“哼,这两三年,你的功夫真是一点儿没长进!”穆老头冷哼着丢下一句,拉着邱晨就要往外走。
邱晨这回却猛地一抽胳膊,竟让她挣脱了出来,“穆老伯,连生身上带着伤呐,你好胳膊好腿儿的,也好意思说他的功夫没长进!”
毫不加考虑的一句话出口,邱晨也不等穆老头回话,转身走到秦铮跟前,伸手一把就去扯他的衣襟:“你的伤怎样?有没有挣开?”
秦铮垂着头,一张脸蓦地涨的赤红如血,看着在自己衣襟上费力着急的妇人,眼神却突然变得柔如春水,嘴角也不可控制地扬了起来。
“哎,这衣服……你的伤到底要不要紧?快让我看看!”邱晨还在跟秦铮的衣服较劲儿……她在电视电影中看多的镜头,那衣裳不是一扯就破的吗,这人的衣裳咋就这么结实呐?
一只大手按在她的手上,将她的手紧紧地按在自己胸口,微醺的男子声音就在头顶:“我没事,别担心!”
“我能不担心吗?你说你,在北疆受伤也罢了,回个京城也能伤上好几回……你不是身经百战威武无双的将军侯爷么……”邱晨急切地数落着,抬头,却一下地跌进一双黑沉沉溢满了欢喜温柔的眸子里。
这双眸子不同于一贯的深邃不可测,喜怒不辨,这会儿,这一双眼睛中的神情简直如孩子般的浅显明白纯粹,欢喜满的流溢出来的,溢了满脸满身,欢喜之后就是深沉的几乎能将人淹没窒息的温柔……
邱晨心脏猛地跳起来,擂鼓一样,只觉得胸腔仿佛搁不开它,要一下子蹦出来似的,整个人也仿佛一下子被施了定射,就这么站在他身前,手被他捂在胸口,隔着不算厚的棉衣,清晰地感受着他坚实的胸膛的体温,还有他胸膛中同样如擂鼓般的心跳,两人的心跳一起猛跳着,她脑子里空白一片,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仿佛就这样混在了一处跳到了一起。
“咳咳……”一阵猛咳从堂上传下来的。
那是杨老爷子提醒的咳声。
邱晨一个激灵,脑子却仿佛沉溺在那一片令人眩晕的所在不愿意醒来。
“哎,你个丫头笨的,这么半天都没看到伤口……哎,老汉也来看看……”穆老头儿明显隐忍着笑意的声音也混进来,随着声音过来的,就是一双手伸过来,揪着秦铮直接按到一张椅子上,几乎是下一秒,嗤的一声,秦铮身上的锦袍就被撕成了两片,进而又是几声嗤嗤的丝帛破裂之声,秦铮的胸膛片刻就坦承在了空气中。
“嘶……你这臭小子,老头子我不盯着你,你就是这么糟蹋自己个儿的?”穆老头吸了口冷气,随即抬手一巴掌拍在秦铮的脑门儿上,暴跳着喝骂起来。
邱晨半清醒半明白地,听到这话也立刻走上前去,毫不客气地扯起秦铮的衣襟,目光首先落在他的左肩上,她很熟悉的那道疤痕宛如一条小蜈蚣趴在肩头,已经从深红色变成了淡红色,疤痕也平复了许多。这都说明这条疤痕的损伤正在逐渐修复。
她的目光一扫之下,就继续下移……秦礼说过,他进京后伤在了胁下……坐立的姿势看膝下并不方便,邱晨头都没抬,看都没看秦铮一眼,左首一抬,推着秦铮的肩膀,直把他推得上身往后仰躺下去,另一只手,扒着衣襟直接看到胁下……这个时代的裤腰腰头很高,邱晨直接扒开白色的裤腰……一扒之下才知道,腰头下同样白色的竟是包扎伤口的白布!
“你身上的伤……”邱晨拉着秦铮起身,拖着他往屋里就走。
杨连成老爷子铁青着脸,抬手就要阻止,却被穆老头拍着肩膀挡住,“嗳,老弟,你别急,别急,丫头懂医术,这是给那小子看伤势呢……咳咳,你在这里坐坐,老哥哥也跟进去看看……”
一听这话,杨老爷子脸色才稍稍缓了一下,不等穆老头迈步,当先往屋里走去,“走,我跟你一起……去看看……我还不知道,那闺女啥时候学的医术……咳咳……”
“我说老弟啊,你今儿怎么老咳嗽啊,要不,老哥我先给你把把脉,看看是不是伤了风,这人上了年纪可就要服老才行,咱们都不是小伙儿啦,这身子骨得自己知道爱惜才行呐,爱惜好了自己的身子骨,不单单自己少受罪,也是替孩子们省心省力啊……”穆老头仿佛一下子得了话痨,絮絮叨叨地拉着杨老爷子,让一心急着冲进屋里去的杨老爷子几乎迈不动步。
这俩人还在外屋磨叽呢,邱晨又从屋里快步走了出来,扬声朝外吩咐:“玉凤,去把我的药箱子拿过来!”
玉凤在门外答应一声,匆匆而去。秦孝心思灵便,笑嘻嘻地跟上去:“夫人定是急着用,我跟你去,我脚步快!”
玉凤稀里糊涂地答应着,不知道自家夫人之前沉着脸进去,这么会儿咋就要上药箱子了?这是谁受了伤?难道是秦爷又伤了?
半明白半糊涂地奔进后院,进屋拿了药箱子出来,在通往二进的穿廊里,被秦孝接过去,眨眼就不见了人影。玉凤愣了愣,站在原地琢磨了好一会儿,觉得似乎有了那么点儿明白,又似乎仍旧糊涂着,却也不敢在再耽误,提了裙子匆匆赶回前院去了。
邱晨接了秦孝递进来的药箱子,也不管仍旧站在外屋的杨老爷子和穆老头儿,径直转回里屋,打开药箱子,拿出专用的剪刀,咔嚓咔嚓把秦铮胁下缠着的白布绷带剪开,入目一片红肿的伤口让她暗暗吸了口气,止不住地一股恼怒夹杂着各种含混不明的情绪冲上来,冲的她眼睛生疼着,瞬间红了眼,模糊了视线。
“你这……你别哭……没事,真的没事儿,只是皮外伤……”秦铮静静地躺着,目光却一瞬不瞬地关注在妇人的脸上。
到这会儿,他还觉得自己云里雾里的,有些不真实,有些不敢置信。
猛地看到妇人红了眼,啪嗒一声,尚带着温度的水滴落在他的胸膛上,让他的心猛地缩起来,紧紧揪住,顾不得别的,一下子坐了起来,抬手去笨拙地去给妇人擦拭眼泪。
“你,你就是要自污保身,也不用这么一而再地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儿吧?你自污为了啥,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不等人家把你咋样,你自己个儿就把命搭进去了……”
邱晨泪水模糊的,也不知怎么表达,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可恨可气,就像打他一顿,骂他一场……可看着眼前这个满身伤痕,旧伤未除,又添了新伤的身体,她又狠不下心去,只絮絮地叱责着数落着,却还没忘一把将他按回炕上:“你还乱动……别乱动……你别动,嗯,就这样……”
穆老头儿还拉着杨老爷子在外屋打着转转,猛地听到这么一句,连絮叨也忘了,呆怔怔地转回头看着里间门上的门帘子,跟杨老爷子一起呆住了。
杨连成老爷子愣怔了一下,跳起来又要往里冲,却被穆老头死死拉住:“嗳,老弟,你别急,丫头给那臭小子疗伤呐,你没看刚刚要了药箱子吗……”
杨连成老爷子气怒交加,伸手扯着穆老头儿,怒喝道:“你个老家伙别拉着我,让我进去……”
穆老头儿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没拉住,竟让杨连成挣脱了,撩起帘子冲了进去。穆老头哎哎地连声叫着,带着那么点儿窃笑、兴奋,也紧紧地跟了进去。
屋子里的情形跟两个老汉想象的大相径庭,炕上,秦铮的衣襟四敞大开地躺着,胸膛上一道道新旧交叠的伤痕触目惊心,更让人触目惊心的还是他胁下的那个伤口,高高的红肿着,皮肉微微外翻着,伤口最中心处,有些变色,并有黄色的脓液附着着……估计是之前的动作大了,又挣到了伤口,这会儿伤口处正有鲜红的血液流出来,顺着身体淌下来,洇湿了身下垫着的白色布带。
邱晨却不在屋里,耳房中传出哗啦的水声,片刻,邱晨湿着两只手,衣袖高高挽在肘部走了出来。
看到两位老人,她并没有意外,只是略略点了点头,就神色平静道:“爹,穆老伯,侯爷的伤口刚刚挣开了,之前也没有好好地治疗……我现在要给他清理伤口,缝合需要再做一些准备……”
杨老爷子看着眼前的女子,恍惚中竟有些陌生……眼前这个女子明明跟他的闺女长的一模一样,但却让他直觉地生出一股陌生感来……暗暗叹了口气,杨老爷子退开去,却也不出去,只在炕对面的椅子上坐了,身态颓然。
是了,自从闺女嫁了人之后的六年多,他虽然心里牵挂,却毕竟隔得远,几乎都没怎么见过……这六年时间里,闺女经历了那么多,不但学得了一手制药本事,如今看来也学了一手医术……性子有所变化也似乎并不意外……唉,说起来,是他这个当爹的没本事,让自家闺女受了那么多苦。
说起来,他对这个闺女的心情是复杂的,从小时候的单纯宠爱,到婚事上的气恼,再到后来的怜惜,如今的愧疚……和更多的骄傲!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他杨连成的闺女!
穆老头儿却没有杨连成老爷子的知趣儿,紧紧地凑到跟前,几乎要挡住邱晨的视线。最后还是在秦铮过于直白的怨愤眼神瞪视下,才笑嘻嘻地往后缩了缩身子,给邱晨让出清理伤口必须的空间来。
邱晨手脚麻利地清理了伤口的脓液,同时也更加仔细清楚地看清楚了伤口的情况,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治疗方法,手下动作不停地清理伤口,敷药、包扎,不过盏茶功夫,就将伤口重新包扎起来。
轻轻吁了口气,邱晨转眼看了看秦铮身上破烂不堪的衣裳,回头看了穆老头儿一眼,也没法子说什么。
秦铮将她的懊恼神情看在眼里,虽然很不在乎自己的衣服如何,但还是不忍她烦恼,低声道:“秦义备着衣物!”
邱晨不知怎么的,这会儿竟然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胡乱地点了点头,收拾着药箱子,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扶了杨连成老爷子:“爹,咱们回去吧,也该吃晚饭了!”
杨连成老爷子一声不吭地站起身,任由邱晨搀扶着走出屋门。看着邱晨神态安然地吩咐了秦义,然后任由着邱晨搀扶着他往后院走去。
回到后院,安置了杨老爷子,邱晨又转了出来。
她还没问过前院……秦铮要不要住下,要住下,那屋子里虽然时时有人打扫,炕却没人烧,被褥也几日没有晾晒了,也要更换……
站在屋门口,她抬手揉了揉脑门儿,还是拖着脚步往前院走去。
让她比较意外的是,秦铮已经换了一身松花色的暗花锦袍,却已经不在里屋,而是回到了正屋里。穆老头儿也不知去了哪里,只有秦义和秦孝在门内两侧侍立着。
邱晨微微一怔,随即平缓了颜色,神情尽力坦然平静地道:“侯爷这是要转回安阳城么?……侯爷的伤口需要尽快缝合治疗……嗯,我过来是要跟侯爷商议一下,侯爷的伤口缝合要不要我准备用具……嗯,文庸那边的物件儿或许不那么便宜……”
就这样询问人家住不住下,离不离开,上一次她也没觉得怎样,今儿,却突然觉得尴尬无比、窘迫难耐起来。她努力地开动大脑功能,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句来让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又不至于引起别人的误会……可偏偏越是如此,越有些词不达意,越有些越描越黑、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起来。
秦铮微微含着笑,眼睛里的欢喜和温柔已经不是那样纯粹坦然,却仍旧浓郁的让她无法忽视。
轻声开口道:“不必……”
邱晨一下子住了口,心头却莫名地涌起一股酸涩来。果然,人家并不需要她做什么……她果真是多事儿……自以为是!
垂了眼,将眼中的失落和酸涩掩起,再抬眼,邱晨的脸上已经是温和平淡的微笑:“既如此,侯爷就早些……”
“嗯,我知道,可我这一趟出来的隐匿,没有带太多行李物事……嗯,也就带了一套衣物,其他都没有……还要你安排安排……”秦铮似乎也有些不知怎么表达,表情却比邱晨镇定地多,只有眼中的温柔不可控制地满溢出来,让他一贯清冷无波的声音也一路柔和下去。
站在门口的秦义仍旧挺立如枪,秦孝却做不到这种无情无绪,侯爷的声音实在让人很不适应啊……他很想退出去,退到听不到侯爷这种声音的地方去……可没有得到吩咐,对面的秦义没有动之前,他一动不敢动,就连呼吸也尽力再尽力地放轻了、延长了,只怕因为呼吸稍重一点,引起了侯爷的注意,注意到屋里还有他们这么两个人的存在!
邱晨垂着的头却慢慢地抬起来,张着眼睛,似欢喜似讶异地望过去,就望进了两弯能溺死人的温柔泉眼里。瞬间,她的大脑再一次空白茫然起来,整个人似乎被那两弯满溢的温柔熏得晕陶陶,熏然欲醉起来。
秦铮脸上的笑意扩大,嘴角勾起,站起身,靠近到妇人的近前,低声含笑道:“我要住下,这屋子总要你给我布置一下……”
蓦然放大的面容,突然近到眼前的声音,让邱晨激灵灵一下子清醒过来,她猛地转开眼睛,垂下头,刹那间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如此慌乱,又猛地抬起眼来,脸色努力镇定着,却不自知地晕染了两颊,微笑道:“那好,我这就打发婆子们过来给侯爷布置……侯爷用过晚饭后还请早些歇息,我准备准备,明儿就给侯爷疗伤!”
说完,僵着身子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略略一曲膝,僵直着腰身转身,走了出去。
秦孝屏息着,感觉自己都快被自己憋死了……
就在他感觉自己马上要窒息之时,就听侯爷声音已经恢复了冷清,淡淡吩咐道:“不用在这里伺候了,去看看有没有搭上手的活计!”
秦孝一口气没喘过来,猛地听到这么一句吩咐,惊讶的半口气憋在盒,几乎被呛到,愣怔着,另一边的秦义却已经一丝不苟地垂手答应了,他也习惯了机械地跟随秦义行事,连忙恭敬地躬身应了,机械地跟着秦义退后两步,转身出了门。
一站到门外,秦义就冷冷地瞪过来:“你今儿作甚呢?总是走神?”
秦孝揉揉脸,苦笑着压低了声音:“咱们,嗯,以后能不能,夫人来的时候,咱们还是退出来的好……”
“那怎么行!”秦义下意识地反对,只是话音未落,自己先愣住了,片刻,略略有些恍然地垂了垂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秦孝暗暗地呼出一口气来,紧跟着秦义往东厢里走去,找秦礼秦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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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吼,推那个……倒咯……
第二百四十七章 喜信
第二百四十七章
邱晨从前院回来,就打发了青江家的和玉凤,现拿了几床没用过的新被褥、床帐之类的物品过去,给前院的西里间铺置了。晚饭也叮嘱了厨房,挑选清淡滋补,与外伤无妨碍的菜品给前院送过去。
这边安排完了,天色也渐渐暗下来。一家人如常在杨氏老两口的屋里吃了晚饭,孩子们去了二进院读书写字,赵氏回房休息,屋子里只剩了杨家四口人。
刚刚杨老爷子还撑着的脸色就落了下来,沉着脸看看老伴儿,起身下炕往外就走,一边叫上杨树猛:“你陪我去外边转转!”
杨树猛有些莫名其妙,看了看沉默的母亲和妹妹,也没看出什么来,杨老爷子已经在门外再次催促了,杨树猛只好快步跟了出去。
听着杨树猛的脚步声出了门,跟杨连成老爷子的拐杖声混在一起,渐行渐远,渐渐地听不见了。
刘氏才叹了口气,抬头看向邱晨道:“海棠啊,你爹回来说……唉,你跟娘说说,你到底是咋想的?你要真是愿意这个什么侯……唉,海棠,你说你咋就……人家是侯爷啊,那是云彩眼里的人物儿,哪是咱们这种人家能够落上的啊?就是,就是人家愿意收你……那也顶天是个妾……那女人一旦给人当了妾,那可就成了奴成了婢,妾,那就是物件儿,那是通买卖的呀……呜呜……”
刘氏本来想询问询问闺女的意思,可说着说着,就仿佛已经看到了闺女凄惨的下场一样,竟忍不住哭了起来。
邱晨本来还有些郁郁的心情,被刘氏这么一哭,也禁不住暗暗失笑了,老太太这想的可真远……唉,也是一片疼爱女儿之心!
拿了帕子上前帮着刘老太太擦干眼泪,邱晨温和地柔声道:“娘,看您,哭什么?我又没说跟着去做妾……”
刘老太太猛地抬起头来,红着眼看着邱晨有些不敢相信地道:“你……你不是看中了那个人?”
邱晨微微一滞,随即笑道:“娘,您是听我爹说的吧?”
刘氏点点头。邱晨叹口气,失笑道:“娘,我爹跟你说什么了?说我撕扯那人的衣裳?说我给那人换药?”
刘氏点点头,又觉得有些不够详尽,开口道:“你爹说你很着急那人……女人家若不是看中了,怎么能随便碰男人的身子……”
邱晨倒了杯茶递到刘氏手中,笑着道:“娘,你先喝口茶,听我跟你说。”
刘氏接了茶杯,喝了一口茶,就又抬眼看着邱晨,等待闺女给她个答案。她心里是盼着女儿找个主儿,好好过日子的。可她想的是找个知道疼热知道体贴的男人相互帮扶着过日子就行了,那些云彩眼里的人物好是好,却不是他们这样人家能够够落的,自家闺女这样的情形,再去给人家做妾,哪里讨得了好啊!
在刘氏深含担忧的目光注视下,原本还有些不怎么在意的邱晨不由也郑重起来。
她的不在意不是因为不在意老人的感受,只是觉得自己能够保持着狼处事,像今天那样的‘失态’情形是她没有留意之下发生的,若是她注意到了,她能够确定自己不会做出失于狼之事来;她的郑重则是从老人深重的忧虑中感受到了一丝严峻,这件事处理不好,真的后果很严重。
端正了颜色,邱晨心里放松了,神态也越发温和,靠着刘氏缓缓道:“娘,你放心,我不会做出那种傻事的。我今儿那么着急,也是因为,咱们一家子的生意,乃至以后的日子,还要仰仗这位爷的照应……至于其他的嘛,娘,你放心,也跟爹爹好好说说,让他老人家也放心,我不会再做傻事儿了。”
为了打消刘氏的疑惑和担忧,邱晨中间把疗伤药和制皂作坊等等事情大略说了一遍……看到刘氏脸色缓和了不少,邱晨才暗暗放了心。
又宽慰了刘氏几句,邱晨伺候着刘氏洗漱了,她也转回自己的房间去了。明天要给秦铮处理缝合伤口,一些用具都要重新消毒,也够她忙上几个时辰了。
玉凤和青杏对于器具的消毒已经做过几回,这会儿邱晨一吩咐,她们也做的很熟练了。
第二天一大早,邱晨过去刘氏房间里问候,看到杨老爷子看她的眼神虽然没了昨日的沉重,却仍旧有所保留,心里明白杨连成老爷子并没有完全放下心来,却也知道,仅凭一张嘴说,老爷子只怕没办法彻底放心,索性也就装作没看出来,一如既往地说笑着,逗着趣儿,跟老人孩子们一起吃了早饭。
过完重阳,孩子们吃过饭,也去重新上学堂了。
杨树猛去了东跨院,刘氏和赵氏把豆子搬进三进院,坐在廊檐下晒着太阳挑拣着。这个活计不重,坐久了却很累人,邱晨嘱咐了刘氏和赵氏,带着玉凤青杏,拿了医药箱去了前院。
一出二进门,穆老头儿就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笑嘻嘻地凑上来道:“丫头,你今儿要给那小子疗伤是吧?走,走,老汉我跟着给你搭把手去!”
邱晨看着一脸兴奋地不能自已的穆老头儿,有些哭笑不得,脸色却严肃道:“老伯想跟着看不是不行,我也不在乎什么手艺外传不外传……可老伯只要想跟着看,就要听我的要求。达不到我的要求,莫说是老伯,任何人来了也不行。”
穆老头儿显然有些意外,却意外地好说话,对邱晨的要求没有片刻迟疑地统统答应下来。
于是,邱晨就让玉凤和青杏做准备,秦铮的屋子里做了细致的打扫清理,用酒精擦拭了一边。邱晨把秦铮上衣脱了,只剩下一条裤子,然后将露出来的伤口和周围皮肤做了彻底的清理和消毒,然后盖上消过毒的棉布单子。邱晨这才转回来,将自己的手和前臂仔细彻底地洗了好几遍,这才扎着手,让玉凤帮忙给穿了隔离衣、戴了帽子口罩,看着旁边同样武装好,正浑身别扭的动来动去地。邱晨微微一笑,招呼着穆老头儿进了房间。
上一次,有唐文庸在,主要工作都是唐文庸做的,这一回换成她自己动手,说心里不紧张是假的。毕竟,她做过无数缝合操作……之前做的操作环境不同、条件不同,更主要的是面对的人不同。
秦铮已经服了麻沸散,这会儿已经昏昏地睡沉了。
穆老头儿紧跟着邱晨走到秦铮身边,看着睡得毫无知觉毫无反抗能力的秦铮,微微挑了挑眉之后,暗暗地却是一声长叹。这个臭小子,亏得他那么器重他,那么心疼他,对他却从没有这般毫无设防过,倒是人家一个小妇人,这臭小子就能完全毫无防备地自己的命交到人家手上……唉,这臭小子之前最然可恶,好歹够冷静够聪明,这会儿看,哪里有一点儿聪明劲儿,傻透了!简直!
不过,很快穆老头儿就顾不得寻思自己的傻徒弟了,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邱晨不算复杂却觉得新鲜的清伤缝合操作给吸引过去了。原本红肿的有些溃败的伤口腐肉,被邱晨用一把柳叶小刀剔除,剔除腐肉的期间,穆老头儿极好的眼神让他清楚地看到,邱晨躲过了一些血管,还有一些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脉络物,最后清理掉出血和污物之后,手指极其灵活地将伤口缝合了起来,期间,伤口内部并没有上伤药……
虽说,穆老头儿自己也不是什么善人,他亲手杀过的人也早已数不清,但亲眼看到一个娇滴滴弱柳扶风的小妇人如此在大活人身上拿刀子剜肉、动针线缝合,却一直表情镇定神情坦然……他还是觉得从心里有些发寒。这份狠心,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而且,如此熟练地手法和操作,也看得出,这个小妇人绝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能到这种熟练程度,怎么说也得几年甚至十几年的磨练……
可,这个小妇人一共才二十岁出头,十几年前,还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难道说,这个小丫头从十来岁开始就练习这种缝合割肉的技艺?呃,杨家老两口和杨家老二、杨家的孙辈们他都见过,不过是些朴实厚道的庄户人罢了,又怎么会养出这样古怪的小丫头来?
穆老头儿神游天外的时候,邱晨已经手脚麻利地把秦铮的伤口缝合完毕,又清理了一边伤口缝合处和周边的皮肤,用消好毒的布条包扎好了,这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招呼秦义秦孝进来伺候。
之后,她也不理会穆老头儿有些怪异探究的目光,净了手,摘了口罩手套,拎了药箱嘱咐秦义两句,出去拣药给秦义送过来……有过一次经验了,又有医术高超的穆老头儿在旁边护着,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她操心了。
不过,邱晨也没完全撂开手不管,厨房里的营养餐是必备的,每日她也会过去看一看秦铮的情况,问候两句,态度客气而温和,却没了一丝丝亲昵和随意。
在最初两天,秦铮觉得是妇人都会有的羞涩所致,并没有怎么在意,可过了三天,邱晨给他换过一次药之后,仍旧淡淡微笑着说了句:“侯爷的伤口愈合的很好,如此,再过四五天,拆了缝合线之后,侯爷就能回去了,之后只需慢慢疗养注意就好了。”
这句话一出,秦铮才猛地回过味儿来……这是变相地赶他走呀!
这个妇人,从那天对他的伤势的担心焦急之情能看得出来,她对自己并非无情,为何短短几日,又变了态度?
邱晨却渐渐平淡镇定下来。其实不用刘氏提醒谈心,她自己本身都看的极清楚的,这个社会里,女子地位本来就低,等级制度又森明,在众人的意识中,早就形成了婚姻就要门当户对的概念,至于结婚主体的男女有没有感情,根本没有人在乎,许多人结婚前连面都没见一个,不照样过一辈子……当然了,男人们更不会在乎,妻子不满意,可以纳妾嘛,纳一个不满意,再纳一个……总有一个满意的!
至于女子嫁人之后,在婆家是否过得好,是否幸福开心,几乎没有人在意。本来,这个社会要求女人做到的很多很多,却不允许妇人有自己的思想和感情……不说大户人家的女子,就是眼前看到的二嫂赵氏,本性也是个活泼的,但每日早起晚睡,怀着身孕还得伺候公婆、伺候丈夫、照顾孩子……
不说再苛刻的要求,就是赵氏这种程度,她都觉得自己很勉强,而且是完全压抑着自己的喜好性子行事……那活一辈子就太憋屈了。
更不用说,大户人家娶妾纳小,通房丫头,歌舞伎侍妾之类的更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算了,她还是别为了一时肤浅的欣赏,把自己置于那种境地……她受不了!
想开了,行事言谈自然也就放松了,即使再面对秦铮,客气、温和都有,却没了那日那种怦然心动之感。这个男人是不错,可不是她能消受的了得。
于是,在给秦铮换过药,确定秦铮伤势恢复不错后,邱晨就完全撇开不管了。
做完泡菜、辣椒酱之后,邱晨又张罗着家里人做腊肉、熏肉,将庄户人家的菜园子里的拔园菜价格低廉的收购了来,制作菜干,腌制咸菜……储藏过冬的大白菜、萝卜……那叫忙得个不亦乐乎。
杨连成老爷子旁观了几日后,确定自家闺女还算不错,不像是会做出傻事的样子,也就放下心来,一边整理着后院的菜园子,一边打发了人去搜罗各种优良果树。闺女说过,要在后院中,乃至院子外边多种上果树,春日看花,秋日吃果……这是好事,也是大事,果树秋日种下,经过一个冬季的缓苗,第二年开了春就能开花坐果,比春季栽植成活率高,对当年的结果影响的也小一些。
一家人老老少少天天忙的欢快,人们在一进院里虽说还会尽量地放轻了手脚,压低了声音,但那一阵阵欢笑声,却仍旧不时地传进屋里,传进秦铮的耳朵中。让他倍感寥落的同时,难免脸色又难看上几分,让在跟前伺候的秦义几个,都变得格外小心翼翼起来。
这一日,秦义规规矩矩地进来,奉上一只锦袋,锦袋里是一把或大或小的字条。
秦铮将字条倒在炕桌上,逐一拿出来查看,在看到一张纸条之后,秦铮一扫几日的郁卒冰冷,勾着嘴角,禁不住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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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每月的几天,粟几乎长在马桶上了……很抱歉,就码出这么多,亲们多多包涵,身体好转,定会努力更新……
第二百四十八章
第二百四十八章
福安公主悄没生息地到了安阳城,却因为临水长街上一场冲突,让秦礼第一时间看到了福安公主的行踪。唐文庸一时没留神,就被秦铮落跑了,他却被福安公主逮了个正着。
福安公主惊讶之后,很快就不以为意地笑道:“你也别跑了,安稳做你的差事,我就四处看看,不会打扰到你……”
说到这里,福安微微一顿,斜睨着唐文庸,好笑不笑道:“当然,只要你听话,我也不会多事!”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唐文庸除了暗暗骂秦铮没义气外,也只能拧着鼻子答应下来。眼看着福安公主的随从进来,福安兴冲冲地起身出去了,唐文庸暗暗吁了口气,回头,种种重阳节事务就堆积上来,无数官员小吏赶来请示……没办法,他只好忍着气耐着性子,先处理这些。只叫过安辔来,悄悄嘱咐了,派人跟着福安,只要对方不再闹出大事儿就成,至于小打小闹的事情……皇上都不管,他更管不了。
安阳城的花阁绣楼,个中翘楚要数牡丹楼和卿云阁两家了。
这牡丹楼的特色是擅舞,头牌都被称之红牡丹,一支牡丹老了、从良了,就会有一支新牡丹盛开,一拨一拨,绵延不断。
卿云阁的小姐比较清雅,善诗词音律,又因此分为卿阁和云阁,卿阁善诗词,云阁善音律,与牡丹楼的红牡丹一样,卿云阁的顶级小姐也不强迫接客,只要能够周旋,清倌人熬到从良的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她们地位低下,一旦被有钱的老爷公子看上要梳笼,大部分也只能应下,是以,这其中一个度的拿捏极难,能够一直不接客的头牌也就很少了。
临近重阳,重阳节的各项活动筹备都加紧了节奏,特别是选花魁的活动,因为时间急,又不方便有官方人员出面,自然而然地交给了云济琛和唐文庸二人。
廖文清和云济琛接了组织重阳节花魁比赛的活儿,小厮们传了消息自然不够,他们还要亲自看过小姐们的准备才放心。
初八这天一早,廖文清和云济琛的马车在牡丹楼前停了下来,牡丹楼的老鸨得了信儿,急慌慌从里边亲迎了出来。
“两位爷这些日子可是少见了……”老鸨笑的一脸花开地迎着两人进了门,一边吩咐人快些通知牡丹准备,一边将两人往楼上引。
云济琛和廖文清之前都是熟客,廖文清是自接了制药生意之后,日益繁忙,来这些地方就少了。云济琛则是自接了制皂生意后,也日日忙碌起来,来的也少了。如今一下子来了两位年少多金的主儿,老鸨又得了消息,这一回的花魁赛可是这两位主持操办,讨得欢喜,能夺了这次花魁,牡丹楼也能一改之前的颓势,把卿玉阁压下一头去。
云廖二人在楼上的花阁里落了座,茶点果品流水般送了上来,红牡丹也盛装由着两名小婢扶持着袅袅而来。
虽然牡丹楼当家的都称之牡丹,但每一支牡丹也有自己的特色。比如上一支牡丹善飞天水袖;上上一支牡丹善胡旋儿,一口气能在原地转上上百圈儿;而眼下楼里的牡丹擅长的则是天竺的细腰舞。这会儿里边穿的就是橘红色的抹胸,下着宽大的低腰袷裤,腰头上嵌着几排极细小的金铃儿,两片雪白的膀子和细腻柔软的腰肢,在纱丽的遮掩下若隐若现,金铃儿细碎清脆的声音,更是仿佛带了魅惑之力,随着那浓妆的魅惑的眼波和细腰旋转摆动的风情,让人不自觉地就直了眼睛。
廖文清这两天虽说接了这个活儿,却很有些心不在焉的。
海棠已经除服快三个月了,却因为种种事由耽搁着,一直没能去提亲……他怕夜长梦多,可有觉非父母主持的提亲,又嫌怠慢了……重阳节的事儿若非林家娘子提及,他是不会理会的,早迎上去接父母尽快归来了。
是以,这枝牡丹的千般妖娆万般风情,竟是明珠暗投,堂上的二位公子爷竟是不为所动。
云济琛瞥一眼明显心不在焉的廖文清,笑着挥挥手道:“不用多礼了,将你准备下的舞给我们看看!”
那牡丹很失落很无奈,却也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一声,慢慢后退到空阔的堂前,随着慢慢而起的异域音乐,舞动起来。
拿扇子戳戳廖文清,云济琛笑道:“既然接了这差事,你好歹也看看,若是有什么差池,你也没法交代不是!”
廖文清懒洋洋地抬眼看过去,目光在飞旋舞动的妖娆身影上扫过,指着牡丹脚下的软鞋道:“跳这种舞,哪有穿鞋的……让她去了鞋,露出脚踝来跳……”
云济琛抚掌大笑:“果真是廖三公子……名不虚传!”
一时吩咐下去,牡丹只好脱了软鞋,赤了脚。
廖文清这会儿也打点起精神来,又让牡丹带了脚铃、臂环,还有项圈儿……
看着牡丹拿出来的零零散散的行头,皱着眉道:“这些物件儿怎么上得了台面?去打赤金的,整套的头面来……”说完,睨着云济琛道:“就去云二公子的铺子里打,让匠人连夜赶出来!”
云济琛愕然,随即摇头道:“你这是慷他人之慨啊!”
那牡丹和老鸨才不管谁出银子,得了实惠最重要,连忙致谢不迭。正热闹着,从楼下缓步走上一个人来,锦袍玉带,赤金发冠,一根抹额勒在眉间,嵌着龙眼大的金色珍珠,通体上下,富贵无边。
“廖三公子口出狂言,原来喜好这等庸脂俗粉……”说着,来人径直上前,用手中的折扇挑起牡丹的下颌,端详片刻,展颜笑道,“也算是有三份颜色……刚刚听说小美人的行头不全,今儿既然爷赶上了,就由爷给你出这套头面吧!德顺,送上来!”
话音落,一个俊秀非常的小厮捧了一只托盘送了上来。
托盘上并无遮挡之物,一套大红销金的全套天竺服饰,还有一整套赤金头面,包括额、鼻、耳、项、臂、腰、踝……竟是一样不少,一件儿不缺。而且,这套头面不禁成色足,款式也配套,明显是一整套的物件儿。不说那身衣裳,就这一套头面,每个百十两黄金也打不出来。
云济琛愕然片刻,不得不起身,就要上前行礼问候。这位之前不知道身份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身份,这见了面就不能再充糊涂,请安问候是脱不了的。
廖文清更加不情不愿,却也知道,这位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少不得跟在云济琛身后行事。
“呵呵,算了算了,既然在外头,咱们就不用讲究这些俗礼了。”福安不客气地走到上手入座,那鸨母衬度着,又得了一大宗赏赐,自然格外殷勤,连忙吩咐人将之前的残茶点心撤了下去,重新安置了桌椅,片刻就送了新鲜菜肴酒水上来。牡丹也知机地退下去换了福安送来的衣裳,佩戴了全套首饰,且歌且舞地重新上来,大红的抹胸、袷裤、纱丽,明晃晃的赤金首饰,衬着雪白的肌肤,妖娆的细腰,还有魅惑的眼波流转……简直妖娆美艳到了不可方物之境地!
福安擎着一杯酒,慢慢啜饮着,轻笑道:“怎样?二位觉得这一身行头可还有需要改动之处?”
廖文清对这位很是不耐,听她如此相问,于是答道:“果真富丽的紧!……”
福安脸上也显出一抹得意来,正要讽刺回去,就听廖文清睨着场上舞动的牡丹道:“只是,这等富丽堂皇要丰腴美人方才相衬,这支牡丹却有些太过单薄,难免有些只见衣裳不见人的感觉了!”
云济琛一口酒呛进喉头,捂着嘴也仍旧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心头却暗暗焦急,这廖文清也算得上是长袖善舞,油润圆滑的,怎么见了这位刁蛮公主,总是不知道收敛克制自己的脾气呐?
勉强忍住咳嗽,云济琛正要上前劝慰,就听福安不恼反笑道:“廖三公子果然颇有心得……这套衣饰她是有些压不住……”
云济琛呆怔地瞪视着仍旧有些不怎么在意的廖文清和说笑彦彦的福安,这位公主不是以刁蛮任性著称的?之前连靖北侯也被她打伤了……这一回,廖文清再一再二地冷嘲热讽,这位怎么就转了性了?难道说,这公主也有假冒的不成?
最后,廖文清和福安公主虽然语言不太对付,却也你一句我一语地商量着给牡丹定了服饰,去了几件沉重的金饰,又取了之前牡丹穿着的橙色衣裤来,搭配了福安拿来的红色纱丽,艳丽妩媚,有层次感。
从牡丹楼出来,廖文清和云济琛又去了卿云阁,福安公主竟也如影随形地跟了去。对音律,云济琛和廖文清还能说上几句,诗词却都不擅长,福安居然很让云廖二人刮目相看,对诗词音律居然也都颇有心得,为卿云阁的几位魁首准备的多少都做了指点,竟真真是恰到妙处,连云济琛、廖文清这等不擅诗词的都觉得妙不可言。
这一番玩赏过后,廖文清和云济琛虽然仍旧对福安保持着敬而远之,但不得不说,印象却大有改观。这位公主心情好起来,也并非刁蛮骄横的一无是处。
而廖文清虽然态度上有些不太好,但对于种种衣饰搭配,音律赏鉴上,也颇有些出乎福安的意料,比之她在京里结交的那些勋贵子弟也不遑让,虽然这个人没有功名,所知所见在福安看来,却比那些三科高中的士子们并不差,而且,要比那些书呆子有情有趣的多。当然,要这位换了颜色,心甘情愿奉承相谐才好。
九月初八,福安公主跟了廖文清、云济琛一整天。
九月初九重阳节,南湖热闹喧腾成一片,花魁比赛和各项活动无不热闹非凡,让萧条冷清了数月的安阳城再度热闹起来。
盼了一天,廖文清都没等到林家人的到来,临近傍晚,各项活动临近落幕,他也急急地吩咐,就要赶往清水镇。只是,没等他这边吩咐下去,福安公主那边却来了消息,慈善捐助拍卖由福安接手,亲自主持举办,邀请廖家人势必到场。
廖家三兄弟倒是都在安阳,但廖家大少、二少明显不会参与这种活动,廖文清万般不愿,却还是只得让**捧了一只两只玉扇坠儿去了慈善拍卖会。
这一场慈善拍卖会公分内外两场,内场女眷,外场则是男客,两场之间很巧妙地隔了一道碧纱槅扇,两方的人影隐约可见,声音清晰可闻,却又隐隐约约,朦朦胧胧,真真是似有若无恰到好处。廖文清到了就被请了进去,福安公主的嬷嬷传话,委托他主持男客的拍卖事宜。
若是当着福安公主,廖文清或许能够轻讽几句,但如此传话吩咐,他反而没办法抗拒,只好答应下来。
女眷那边,由福安公主亲自主持,女眷们谁不想在公主面前露个脸,捐献出来的物件儿无不贵重,拍买也积极;男客那边大概也怀了同样的心情……这两场捐赠拍卖下来,居然得了近二十万两银子,竟然与其他几项活动所得的总和相当。
而让廖文清气闷的是,主持完拍卖会之后,遇上的相熟之人无不眼色暧昧,语带双关地向他恭喜道贺……简直让他郁闷到不行,最开始他还解释否认,却根本没有人相信,到后来,干脆不予反驳,一概敷衍过去。
从拍卖会出来,天色已经全黑了,廖文清一出来就看到云济琛的小厮知书侯在门外:“三少,我们二爷在车上等着您啦!”
廖文清心情郁闷地上了车,不等有人伺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灌了下去,又倒了一杯一口喝尽,这才吐出一口粗气来。
云济琛看着他的样子难受,也不多言,踢踢车厢,马车缓缓启动,朝着东城门一路驶去!
“这是去哪?”廖文清后知后觉地询问。
气恼中,他还没忘,这几日就是爹娘和嫂子侄儿们归家之期,他平日荒唐放荡就罢了,这几日还是要候着的,爹娘到了,他总要迎一迎才行。
“去洛河渡口,喝几杯酒散荡散荡……”云济琛用扇子点着廖文清道,“不用担心,这个时辰还未到,伯父伯母必是路上放缓了行程,明后日归来也属正常。”
廖文清蹙了蹙眉,也就放松下来。正如云济琛所言,天黑尚未到达,也就不用再挂心了,想必是路上放缓了行程,或者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毕竟船上都是老弱妇孺,行程放缓也属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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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 一对泥娃
第二百四十九章一对泥娃
在船家的酒肆里,廖文清喝着酒,看着暗沉沉的河水,满心烦闷。之前总觉得只要做通母亲的工作就能一路顺畅,可如今母亲似乎默认了,他却反而迷茫了。自从他说了提亲之事,海棠似乎就离他远了,也从没又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难道,她竟是不喜欢的么?
“你个傻子,你还让一个妇人家怎么表示?要是投怀送抱的妇人,你敢娶?”云济琛用扇子敲着廖文清的脑袋,呵斥着。原来,廖文清酒后嘴比心快,竟是想到就说出来了。
廖文清挥挥手,拨开云济琛的扇子,因为酒意眼睛格外亮地盯着云济琛:“真的?你觉得她不是不愿意?”
云济琛撇撇嘴,道:“我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在生意场上也很果断干脆地,怎么一说这事儿就犯浑?到了她那一步,凡事哪能不瞻前顾后,想了又想的,你要做的就是快刀斩乱麻,把人娶回来再说……不过,那妇人性子烈,你要是把持不住自己,我看你还是别娶了。”
“谁说我把持不住自己?”廖文清伸手夺过云济琛的扇子,撂到一旁,很豪气道,“我跟她说了,娶了她之后,我再不会纳妾,一辈子就守着她一个……”
云济琛笑睨着廖文清道,“林家有条家规你可知道?”
廖文清愕然,这个他还真是不知道。林家说是暴发户一点儿不为过,统共也就这一年多功夫才富足腾达起来,之前不过是普通的庄户人家,统共三四口人,哪里谈得上什么家规。
“你不知道吧?”云济琛丝毫不理会廖文清急切的目光,笑眯眯地端着酒,抿了两口,方才不紧不慢道,“林家男人、包括林娘子的侄儿们,都没有纳妾、通房的规矩,也不许狎妓,嫖宿。”
看着呆愣住的廖文清,云济琛将杯中酒一仰而尽,感叹道:“那妇人虽说见识不少,但毕竟是庄户人家出身,秉承的也还是庄户人家的念想,想的就是一夫一妻相守度日,对于大家主儿的规矩还是知道的太少……你可要想明白了,若是真的娶她,你屋里那些就先要打发干净了,以后也不能再去花阁青楼散荡……”
“呃,丫头子打发了也就打发了,可谈生意应酬难免要去欢场逢场作戏……这个似乎就过了吧?那些歌舞伎算什么,充其量不过是个玩物儿罢了,又不会当了真……”廖文清大着舌头摇着头,愕然之后,又很有些不以为然。
云济琛看着廖文清半晌,再没有说话。这位看的还是不明白,少不得还要吃些苦头。
“明儿,我就要南下了,江南好久没去……你要迎接父母也没法子一起了……”云济琛斟酌着话,想着怎么提醒一下。“你父母归来后,你也要……”
廖文清却没让他把话说完,摆着手道:“嗯,你放心吧,父母回府,我就会尽快派人去刘家岙提亲。哈哈,你尽快回来,别耽误了喝我的喜酒!”
云济琛眼睛微微一缩,终是笑着应了下来。
重阳节之后第二天,安阳城百姓仍旧沉浸在节日的欢庆热闹中没醒过神来之时,云家二公子云济琛就悄无声息地只带了几个随从,跟着南下的船队一起,离开了安阳城,顺洛河一路南下。
廖文清也一大早就乘船沿河北上,迎接父母亲和二位嫂子和侄儿侄女们去了。
福安公主亲自出面举办了慈善拍卖会之后,就突然销声匿迹了起来,仿佛已经悄然离开了一样。这让许多别有心思的人很是懊恼,也有些冷眼旁观的人也大为疑惑,这样的行事可不像传言中福安公主的风格。
随着重阳节各种欢庆活动热闹劲儿,外出避祸的人更多地返回了自己的家园。紧跟其后的清和县的撤销封锁,也让人们的关注点转移了方向。因各种原因滞留在外的清河人,纷纷返回家中寻找自己的亲人,也有些因为疫情被困在清和县的人,封锁一撤销,也立刻离开清和,返回各自的家乡。
这一切,对于远离安阳城、清和县的刘家岙几乎没有影响。林家也依旧平和安宁,作坊中的炒药作坊基本又完成了一年的活计,炒制好的药材被逐批送往清水镇,人员则逐步分流到其他几个作坊里。
庄子那边的秋收秋耕都已完成,满囤就过来商议收租一事。今年庄子上只种了夏粮,秋粮基本都按照林家的号召种植了蔬菜和冬菜,如今冬菜的采收还未最后完成,满囤就过来跟邱晨商议,今年的租子怎么收取。若是全部收麦子的话,估计很有一些难度。
这几日,后园的蔬菜基本收获了,杨连成老爷子带着人种了几天果树,正好闲下来,邱晨就把这事儿干脆托给杨老爷子。杨家在杨家铺子也有些土地,之前杨家父子都赶车在外,家里的地种不了也会租出一部分给乡邻们,这收租子的事儿也有经验,教给杨老爷子处理,比她妥当的多。
能被委以重任,杨连成老爷子虽然没说什么,但从表情看得出很是欢喜,一大早就起身,催着上了早饭吃了,跟满囤一起去了庄子上。老爷子很注重实际,要亲自看过庄子上的情况才肯发表意见。
诸事忙得基本告一段落之际,邱晨委托潘佳卿寻找先生之事,也有了消息。潘佳卿过来跟邱晨回说,他在安平县城和安阳城认识的两位士子,一名是十年前的秀才,一名是九年前的举人,都是因为各种原因耽搁了、厌倦了科考之事,索性招收学生,教书为生的。
这是大事,邱晨立刻让杨树猛和赵九分赴安平安阳打听二人的情况品行口碑。潘佳卿推荐的两位也算是小有名气,不过两天,杨树猛和赵九就返了回来,带回来的消息让人很满意,两人学问都好,关键是品行名声极好,那名姓丁的举人还有些家业,那位姓袁的秀才却很是清贫,家里没有恒产,除了他教书挣些束脩外,就指靠着秀才娘子绣些花样送往绣坊售卖贴补生计,育有二女二男,长子如今十二岁,已经过了县试,次子只有五岁,也启了蒙。长女十四岁,在家帮着母亲操持家务,次女八岁,娇憨可爱,两个女儿也都识了些字。
听过杨树猛和赵九打听回来的消息,邱晨也很满意,立刻就备了礼,带上潘佳卿一起去请,很顺利地就谈妥了,十月初一,二人一起过来执教。
丁举人有家业,只会带一名小厮过来,袁秀才的意思却是想着把家人一起带过来。
正好林家在学堂后边盖了两排房子,大兴家的众人只占了一排,另一排还闲置着,都是两间正房外带东西两间厢房的格局,邱晨就把那一排房子跟后院的仆人房隔开,再跟学堂打通一个角门,将袁先生一家安置在两个打通的小院子里。
丁先生要教高一等的课程,就不混在学堂中,而是安置在林家一进的西厢房中,丁先生在北屋居住,南屋整理一番,打掉火炕加火墙、地火龙,布置成书房样式,摆上几套桌椅,就是小班制的教室了。置于,哪几个孩子能够进入高一级的小班教育,那就要看丁先生到时候的考核情况了。
家里的孩子们最短的也上了一年多学,学得比较快的几个,三百千千都学完了,开始学《尺牍》和《论语》。学得慢的,也学完了《三字经》和《百家姓》,私塾教育相对现代的教学方式更加灵活,并不要求学生学习进度,这一点,让邱晨还是很满意的。
想来,丁先生到了,选取高级班学员的时候,最基本的要求也是从学完三百千千的孩子们里选取了。自家这些孩子,包括阿满都已经学完,开始学习四书中的《论语》了,说起来,倒是都有参选资格了。只是相对地,俊书俊文俊章和阿福学习成绩稍好,阿满和俊言稍差,而相对于阿满,俊言的学习成绩又差一些,在孩子们中是垫底的。
但邱晨也并不着急担心,俊言性子急躁活跃,坐不住,写字读书不行,在练功中表现却不错,敢冲敢打,秦礼秦勇不止一次跟邱晨说,这小子好好打熬上几年,就是一个当兵打仗的好材料,乃是勇将之才。对于什么勇将不勇将的,邱晨并不怎么感冒,不论如何,上战场就以为着刀兵和危险,她内心里一点儿不希望自家孩子去冒那种危险。在她看来,与其上战场还不如在家踏踏实实种地来的安稳……
忙碌中,邱晨抽空给秦铮的伤口拆了缝合线,秦铮的伤口愈合很好,没有感染现象,剩下的只需休养些时日了。给秦铮拆了线,邱晨也没再提撵人的话。
西厢房收拾好之后,要生火烘房子,其他各处的火墙、地火龙也跟着生火烧了起来。
进入九月中,天气转寒,中午天气晴好还暖和些,一早一晚已经很冷了,生了火,屋子里就温煦起来。
一样的,仆人家里也分了碳,每日早晚都能生会儿火烘烘屋子。学堂那边也收拾开始生火取暖,只不过天气不是太冷,只是上学前稍稍烘一下屋子,上课的时候潘佳卿还不让生火,适当的轻寒更可以让孩子们集中精力学习。
杨连成老爷子去庄子里看了两日后回来,跟邱晨商议了,庄子里的情况还算不错,虽说秋粮种的少,但种植蔬菜和秋冬菜收入比秋粮还好,又有林家的农具牲口支持,秋耕也完成的好,庄子里的佃户日子过得还算宽裕。杨老爷子看过佃户们的情形后,又跟几位比较有威望的老佃户拉过呱之后,那些佃户俱都愿意用秋菜抵租子。
邱晨几乎没有考虑,就答应下来。反正庄户们种的秋菜不抵租子也大都卖到作坊里来,抵了租子也就相当于收了银钱,其实一样。只是,秋菜的品质上要分出几档来,以免到时候产生什么不均之争。
家务繁忙的同时,邱晨没有放松孩子们的关注。穆老头儿原本是来教导孩子们,特别是阿满功夫的,可自从来到林家之后,最开始的不着调,后来的痴迷上外伤的缝合术,每天不是拿着猪肉猪皮练习缝合,就是不知去哪里寻找外伤病号练手,有时候一两天都不见人影儿,说不定什么时候又突兀的出现了,真正的是来无影去无踪……在连续两次之后,邱晨吩咐厨房,不用再给穆老头准备饭食,再不吭声就离开,回来赶上饭点儿吃饭,赶不上饭点儿谁也不用理会……如此之后,穆老头儿居然知错就改了,每次出门前都会给邱晨留个条。
哪怕是邱晨的房间门窗关闭再严丝合缝,睡一觉醒来,桌子上也可能摆着一张字条,是穆老头儿告知自己离开了,也会大致说明回来的时间,至于去了何处,去做何事,就一点儿没交代了。不过,能如此邱晨也就知足了,更细节的东西她也不会太执着。
九月二十,秦铮的伤口拆完线又过了三天,邱晨这一日没有多少事,吃过早饭,就拎着医药箱来到前院,给秦铮换药。
秦义秦孝来了之后,秦礼和秦勇就不再专职教导孩子们锻炼,而是跟秦义秦孝二人轮值在秦铮房里伺候,不当值的二人负责孩子们早晚的训练。
前院的西厢房改建成书房兼教室,大厨房就被搬迁去了后院,紧挨着三进穿廊的东院墙有三间房子早就盖好了,大厨房就搬到了那里,替出两间倒座来做了库房。如此,前往后院和大厨房,都有东跨院和正院间的过道通行,马车人员进出都不会影响到正院,大厨房里的人劳作忙乎,也不至于怕吵扰到主院的主人客人而多受拘束,是在是两厢便宜。
沿着廊檐走到正房门外,正在值守的沈琥和曾大牛不等邱晨到跟前,就笑着问候的同时打起了棉门帘子。
“爷刚刚用过早饭。夫人请进吧!”相对于秦礼秦勇,沈琥和曾大牛都要豪爽朴直的多。
邱晨笑着道:“几位兄弟的厚棉衣都已经做妥了,还有皮坎肩和皮护膝,过会儿让她们送过来,以后再早晚当值记得穿上。”
沈琥和曾大牛连连答应着,嘿嘿笑着连声致了谢,邱晨点点头,不再多言,抬脚进了正屋。
屋子里少了火墙,温煦如春。邱晨目光扫过屋角放置的两只养着锦鲤的粉彩瓷莲花鱼缸,水清鱼欢,暗暗点了点头,往西屋里走去。
秦勇正在西次间外侍候着,一看到邱晨立刻微笑着问候:“夫人过来了,今儿早上爷吃的香,吃了一份鸡豆花儿,两个小酥饼,两个白菜卷儿,还有豆腐馒头……”秦勇一连串的详细菜单子报上来,让邱晨几乎失笑。
听他说完了,邱晨微笑着点头:“用的香甜,身体恢复的也快!”
说着,微微低头从秦勇撩起的门帘下进入了西里间。
房间里同样暖意融融,却并不燥热,秦铮靠在炕头的大迎枕上,没有看书或者下棋,居然正在摆弄一堆黄乎乎灰糊糊的泥巴样的东西,袖子都挽得老高……
“你来了,正好过来和我参详参详,我打算做几个磨喝乐给孩子们玩,你说我做个什么样子好……”秦铮抬头看了一眼,就有自顾自地垂了眼揉搓起桌子上的泥巴团来,一边揉一边自语一般询问着邱晨的意见。
英勇善战的靖北大将军、功勋卓著的靖北侯突然玩起了泥巴,还要做磨喝乐……这其中巨大的反差,让邱晨愣怔了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
秦铮顾自揉了一会儿泥巴,没有得到回应,抬头看过来,微笑道:“很意外?我小时候最爱摆弄这个……我还自己动手烧过瓷器,为了这个,还专门跑去京郊的瓷器厂跟着老师傅学了好几个月……”
听他这么一说,邱晨收敛了惊讶之色,慢慢地走过去,将手上的医药箱子放在炕上,在秦铮对面坐了。
秦礼笑着送了盏茶上来,垂手退出了门外。
邱晨的目光都关注在秦铮手下的泥巴团上,看着这些有些特别的泥巴,禁不住伸手戳了戳:“这是专门用来烧陶器的陶土?”
秦铮抬眼看看她,脸色柔和平静道:“嗯,是去邻村陶窑上寻来的,质地一般,烧出来估计不够细腻。不过做磨喝乐也足够了,那个一般都是用红泥直接烧制的!”
磨喝乐最初是梵文音译的佛教天龙八部之一,后来渐渐由蛇首人身的形象演化成了可爱顽童形象,有些像南方常见的泥阿福,形式却多种多样,有些是玩偶状,有些则类似瓦当状的刻花,最初用来七月初七供奉牛郎织女的,慢慢的就成了儿童的玩具。
邱晨实在想不出,是什么让秦铮突发奇想做起磨喝乐来,但不得不说,这种有着浓厚传统文化气息的东西,对邱晨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说着话,秦铮扭了一块泥巴递到邱晨面前:“你也来一块试试?你的手巧,一定做得比我好看!”
邱晨下意识地接了泥巴,听到秦铮这话,不由失笑:“你从哪里看出我的手巧了?我如今可是连针线都拿不起来了!”
“那是你不做,你做一定比一般人做的好……就看你给我缝合的针脚,就比姓唐的半吊子强多了!”秦铮眼皮都不抬地说着话,看似很不上心,反而显得更真诚,因而丝毫感觉不到不真诚。
邱晨笑着摇头:“你这话要是让文庸知道了,估计又跟你急……”说着,不由想起穆老头儿在猪皮上练习的缝合术来,那叫一个深入浅出高低不平大小不均……忍不住笑道,“你没见那缝的真不好的,你要是见了,就知道文庸那已经堪称完美了!”
秦铮挑着眉头看向邱晨,跟着她笑笑:“……难怪,这几日不见老头人影儿了!”
话题一转,两个人商议起磨喝乐的造型问题。
邱晨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就是胖乎乎的阿满和笑的欢实的阿福,就笑道:“我要塑一个女娃一个男娃……”
说着,她的手下动作加快,将手中的一团泥分成两块,揉成两个椭圆形的泥坯,然后取了半碗水过来,沾着水慢慢地开始给泥坯塑形。她在现代的时候尝试过制陶,制陶器要想表面光滑整洁,用水打磨塑形是最省事的方法。
秦铮看着她手下渐渐多出来的剪刀、梳子、小刀子之类的工具,眉梢一点点挑起来,半天才渐渐落了回去。这样子,哪里是刚刚接触泥塑的新手,分明是泥塑老把式的架势嘛!难道说,她小时候也曾去烧陶的窑厂里玩耍过,跟着老师傅学习过?
邱晨平日沉稳狼,性子里也有童心未泯的一面,现代时又一直小姑独处,未婚未育的身份,让她那份单纯的童心时不时地会冒出来。这会儿,手里玩着泥巴,就起了童心玩性,认真地捏刻琢磨起来,有些忘我的意味了。
别看邱晨做针线不会,做这个却凸显出了她手指的灵活性。一把梳子,一把剪刀,一根簪子在她的手里灵活机巧,很快,一个胖乎乎喜乐可掬的女娃娃就在她的手中塑造出来了。
秦铮微微一挑眉毛,也垂了眼睛,不甘落后地开始揉捏手中的泥巴,片刻功夫,一个同样可爱满脸笑意的男娃娃也被他捏好了。
邱晨托着自己捏的女娃娃,举到秦铮的男娃娃跟前:“呵呵,还是你这个好看,拙朴可爱,却不是灵活,看得出有底子的……”说着邱晨托了两个娃娃,询问:“放窗台晾干?还是放哪里烘干?”
泥塑想要烧制上色,需要晾干或者低温烘干到一定程度才行。是以,邱晨才会这么一问。
秦铮微笑道:“就放窗台吧!”
放窗台,他就可以随时看到了!
邱晨小心翼翼地捧着两个娃娃摆在窗台上,温和的阳光透过窗纸映在拙朴的两个泥娃娃上,似乎笼上了一层异样的光彩,让秦铮微微眯了眼睛。
第二百五 花兜兜
第二百五花兜兜
短暂的任由童心流露之后,邱晨就恢复了狼,洗了手后,给秦铮换了药。
拆了线之后又是三天,秦铮的伤口愈合情况很好,伤口线愈合的没有挣开发炎等现象,缝合的针眼儿也恢复的很好,只是稍稍有一点儿红,并没有肿胀发炎现象。
邱晨用镊子清理着伤口上少量的渗出液,抬眼笑着道:“伤口愈合得很好,这几天就能比较随意地用力活动了,只要不用大力拉扯胁下就行了。”
说着话,邱晨手下利落地把伤口清理包扎好,回头招呼秦礼:“今儿侯爷的药减为两个时辰一次,我再去跟厨房说一声,隔两个时辰送一趟饭,饭后两刻钟服药。”
秦礼满脸喜色地应着,道:“夫人,我去厨房说一声吧!”
说着看了秦铮一眼,看自家爷垂着眼,面色和煦,并无半点儿不虞之色,嘿嘿一笑,眨眼就退了出去。
“这几个人,就数秦礼最活泛讨喜……”邱晨笑着赞了一声,垂着眼将用过的污物收拾了,放进屋角的污物篓子里,回身拎了药箱就要告辞离开。
“嗯,中午做一份鱼丸吧……”秦铮突然开口道。
邱晨微微一怔,目光看着脸上微带赧然的秦铮,微微别着脸,似是不好意思看她的样子,竟有些孩子气的可爱。
展颜一笑,邱晨略一思索就痛快答应下来:“好,正好今儿得了一条乌鳢,就给你做个鱼丸,再做个鱼片?”
秦铮这会儿已经恢复了淡然,点点头道:“好!你做的味道都好!”
这是要她亲自下厨做给他吃呢!
今儿先是想起来玩泥巴,这会儿又要吃她亲手做的菜……倒真是有了几分孩子的任性了。
乌鳢就是黑鱼,大个的乌鳢生长周期长,肉质会比较坚实,若是做不好,肉质会老硬如木头一般,陈氏留在安阳又没跟回来……还真得她亲自下厨才行!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梢,也笑着答应下来,心念一转,又含笑道:“你如今的伤也能活动活动了,要不你也来帮把手?那乌鳢个头儿大,凶猛的很,我自己动手杀鱼怕是有点儿难!”
秦铮似是有些不相信,抬眼看了邱晨片刻,清楚地看到邱晨眼中微微的调皮味道后,秦铮扯动嘴角,似是很无奈地轻叹了口气,点头应了下来。
这个时代,稍稍有些地位的男子都讲究‘君子远庖厨’,邱晨虽然那么说,更多的是一句玩笑,也没想到秦铮真的答应下来,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之后,也没觉得有多大不了的,笑着道:“要是杀鱼,在这里可不行,你收拾一下,就来后院厨房吧!我先过去,准备一下……鱼丸儿、鱼片儿可都是细发活儿,两个时辰后要吃上,这会儿就得动手了。”
秦铮有些无奈又有些纵容地点点头,起身下炕,秦礼很知机地进来,蹲下伺候着秦铮穿了鞋子……邱晨却不多耽搁了,拎着要像掀帘子出了门,转回后院去了。
刚刚她跟秦铮说的也不是诳人话,鱼丸鱼片要想做的好吃,实在是需要费一些功夫的,她也真厨房里做个准备,只不过,准备工作不需要她亲自去,吩咐下去,让小喜和大兴家的做好就成了。
回到房间,邱晨先吩咐月桂去厨房传话,让人备好大案板,再备好一大块猪皮。看着月桂答应着去了,邱晨进了东耳房洗了手出来,喝了口热茶,玉凤已经拿出来邱晨的大围裙来,邱晨就带着玉凤一起绕过屋角穿廊往大厨房走去。
大厨房里,大兴家的带着人已经摆好了一张大案板,一块白嫩的猪皮也备好了。
“夫人,杀鱼腌臜,我让人杀好了,夫人看着我做就成了。”大兴家的一边准备着榔头、菜刀等杀鱼用具,一边笑着建议道。
邱晨笑着摇摇头,“咱们且等等,今儿我请了人过来帮忙!”
大兴家的很有些意外,目光扫过跟在邱晨身后的玉凤,玉凤也不知道缘由,微微摇了摇头。母女俩都微微讶异着,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依着邱晨的吩咐,耐心等待。
还好,并没有需要她们母女等待太久,一道青色的高大身影从屋角的穿廊里走了出来,脚步不疾不徐地往大厨房走来。
邱晨也不理会大兴家的和厨房里诸人的惊讶疑惑,笑着吩咐玉凤道:“帮忙的人来了,你把围裙拿过去,伺候着秦爷穿上,免得秦爷脏了衣裳!”
邱晨的围裙是特制的,就是一件带衣袖的反穿褂子,因为邱晨对现代的一点点小怀念,前衣襟上封了个大大的小熊口袋,这会儿,下厨要用的帽子、手套都装在小熊口袋里,让小熊身子鼓囊囊圆滚滚的,特别憨实可爱。而且……这件围裙还是邱晨极少用的粉色小花朵花色布料。
玉凤愣怔着,看看手里的围裙,再看看慢慢走过来的高大英挺的男子,实在是有些下不去手。
邱晨一挑眉,睨了玉凤一眼。玉凤微微一个激灵,连忙收敛了心思,拿了围裙匆匆迎上去,也不敢抬头,垂着眼曲曲膝:“秦,秦爷,让婢子伺候您穿上罩衣吧,免得,免得沾脏了您的衣裳!”
秦铮目光扫过玉凤手里的粉红色衣服,目光一转就看到厨房门口那含笑而立的妇人,正有些目光灼然地看着这边,嘴角微微一抿,竟一言未发地伸展开了手臂。
玉凤垂着头,心里如擂鼓般,手也微微有些抖,拎着粉红色花围裙的衣领,抖了两回才抖开,然后尽量小心翼翼地拿着围裙给秦铮穿到胳膊上去。
“哎呀,我居然忘了,这衣服袖子估计不够长……玉凤,帮着秦爷把衣袖缚起来,再穿围裙!”邱晨突然开口。
玉凤腿一软,差点儿跌坐下去。
秦铮扯扯嘴角,目光扫过战战兢兢的小丫头,抬眼看向邱晨道:“这丫头胆子小,还是你帮我缚膊吧!”
邱晨笑容微微一顿,挥手道:“玉凤,就这么给秦爷穿吧……看来秦爷也不在乎衣服脏不脏!”
说着,转身吩咐大兴家的,把乌鳢抬出来。
听着邱晨语气不对,玉凤哪里还顾得害怕,战战兢兢地就要上前帮着秦铮挽袖子。
刚刚很是配合的秦铮,这会儿却不配合了,手臂轻轻一拨,就把玉凤拨开,粉红色的花围裙就挂在他一只胳膊上,抬步往邱晨跟前走去。
大兴家的带着人抬了装乌鳢的大木盆出来,一看这情景,脑子里飞快地转着,目光扫过还要追上来的玉凤,悄无声息地招呼着身后的小喜、王氏和玉凤,匆匆避进大厨房里去了。
邱晨愣怔着看着飞快避进大厨房的一群人,这些人不但避开了,还把厨房的屋门也给关上了……
“你帮我吧……那丫头不知我身上伤在何处,万一碰到了……”秦铮淡然的声音在邱晨身后近处响起,明明平静无波很是淡然的声音,听在邱晨耳朵里,怎么听怎么有一股子自得的味道。
邱晨转回头,瞥了秦铮一眼,却只看到秦铮一张近在眼前的脸平静淡然的根本没有多少表情,也看不出什么自得,只是目光格外温和地凝望着她,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应。这样子,倒不像是她开他的玩笑……邱晨一时很有些趣味索然起来。
帮你穿就帮你穿,等你穿上这粉红色的花围裙……看你还能这样淡然不!
邱晨紧抿着嘴角,挑衅地看了秦铮一眼,先动手将围裙从秦铮身上拿下来,然后在秦铮的配合下将他的两只衣袖都挽到了肘部衣裳,这才将粉红色花朵的还绣着一只肥胖小熊的花围裙给秦铮套到了身上。然后,邱晨往后退了几步,开始欣赏自己的杰作--
围裙的尺寸是邱晨的,穿在秦铮身上自然有些窄小,幸好围裙后边的带子比较长,也勉强系上了,只是邱晨穿着几乎达到脚腕的围裙,穿在秦铮身上却还不到膝盖,这形象……怎么看怎么像是小朋友穿了个花兜兜!
邱晨几乎喷笑,却强压着自己别开头,伸手拿起案板上的榔头和菜刀,招呼道:“动手吧!”
秦铮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花兜兜,却只是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很配合地上前,从邱晨手里接过榔头,站在木盆边儿上,却有些不知从何处下手,转回头来询问:“这个,怎么杀?”
邱晨这会儿根本不敢抬眼看,憋着疯狂地笑意,还要尽力让自己保持着正常的表情……这忍笑忍得是真辛苦……
胡乱指着盆里的乌鳢,邱晨道:“把它打晕,然后开膛放血……”
说到这里,笑声差点儿抑不住从喉咙里爆出来,邱晨赶紧住了嘴,仅仅抿着嘴角,只让自己的眼睛盯着水盆里的乌鳢。
“哦……”秦铮轻声答应着,手中的榔头应声而落,正在木盆中游动的乌鳢丝毫没有反抗,脑壳……就碎掉了!
“呃……”虽然见杀鱼不是第一次,但这样血腥的场景邱晨还是第一次看到,禁不住吸了口冷气,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始作俑者。
秦铮微微懊恼地皱着眉头,瞥了邱晨一眼,淡然道:“第一次,没控制好力道!”
邱晨满肚子笑意这会儿早就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怔怔地点点头,“那就开膛吧!”
秦铮很配合,俯身从盆中就要捞起乌鳢,被邱晨匆忙伸手挡住:“别这么拎东西!你的伤……”
秦铮目光一柔,勾勾唇角,顺着邱晨的意思在木盆前蹲下,手持菜刀,似乎有些不太适应般,挪动了一下手指,另一只手仍旧握着榔头,把乌鳢翻转过来,手起刀落,乌鳢的腹部就被划开……邱晨几乎没看到他是怎么做到的,乌鳢腹中的肠肚儿就被菜刀清了出来……
不知怎么的,邱晨猛地想起在小说中看到的描述--枪尖儿在肚子里一搅……
“呃……”一股翻涌之感从胃中疯涌上来,邱晨差点儿当场吐出来,连忙用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你怎么了?”秦铮将手中的菜刀、榔头随意一放,伸手扶住了面色急变的邱晨。
他以为是杀鱼的过程太过血腥,吓到了邱晨,却怎么都想不到,邱晨是联想起他这一手利落扒内脏的动作是怎么来的……这会儿,邱晨就像是钻了牛角尖儿,越是控制着自己不去想,脑子越是不断地浮现出秦铮在战场上杀人之后,再将对方的内脏搅得稀巴烂的画面来……
“别,别……”邱晨这会儿胃口强烈地翻涌着,都恨不得秦铮马上在她眼前消失,哪里还敢让他靠近自己,连连摆着手,自己也避开几步,努力地做了好一会儿深呼吸,才将那股强烈的呕吐感压制下去。
好受些了,邱晨不由暗暗苦笑,这算不算是自作孽?明明是她想着看秦铮的笑话儿来着,没想到难过的却是自己个儿!
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慢慢地吐出来,邱晨终于觉得好过了些,脑海里也不疯狂浮现那些她想象的画面了,这才转回身来。
微微一笑,邱晨开口道:“多谢你了,这样就可以了!”
说到这里,邱晨顿了顿,失笑地上前帮着秦铮把身上的围裙脱了下来。又细心地把衣袖也给他放下来,又抻了抻,这才笑道:“你回去歇着吧,过一会儿,鱼丸鱼片做好了,就给你送过去!”
虽然邱晨的呕吐感压下去了,但她的脸色却惨白惨白的,很是难看。
秦铮看着笑得透着股子虚弱的呃妇人,不由心生怜惜。这样的娇弱女子,虽说做得一手好菜,只怕也没见过杀鱼杀鸡这样的血腥场面,更遑论自己刚才那种激烈的动作……唉,是自己考虑的不够周到了。
秦铮也不理会自己的衣服怎样,只凝视着邱晨的脸色,关切道:“你觉得不舒服就不要勉强了……”
邱晨这会儿已经完全镇定下来,胃口的难过劲儿也过去了,抬眼看着秦铮笑道:“真的无妨。刚刚……你的动作太利落了,我赶到意外罢了!”
见她坚持,看起来气色也渐渐有所好转,秦铮点了点头,转身慢慢地走过穿廊,回前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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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二百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