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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红粟     儿女成双福满堂txt下载     儿女成双福满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一章 林旭未归

    第一百六十一章林旭未归

    等两个少年笑嘻嘻地端了咸汤回了工棚,邱晨才从旁边的角落里走出来。

    “嗳,海棠?”兰英看到突然出现的邱晨微微一怔,随即笑起来,“怎么还没回去?孩子们这会儿也该放学了。”

    “嗯,我过来跟你说个事儿,就回去。”邱晨说着,很自然地递了一只陶盆给兰英,让她把锅里剩下的咸汤盛出来,然后才好刷锅,收拾。

    “啥事?”兰英默契地舀着咸汤,一边问道。

    “嗯,我刚刚,看到春红了。”邱晨回答。

    兰英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脸色浮起了一抹赧然之色:“海棠,我,我就是看着春红太苦……你不知道,她午饭都不舍得自己吃,带回去分给弟妹们还有那个闺女,她就将就着每天吃点儿家里的粗粮菜饽饽……来了半个月了,和她一回进来的人都眼看着胖了,就她,越来越瘦……再这么下去,我怕这孩子熬不住。”

    说到最后,兰英几乎哽噎了。

    邱晨皱了眉头,疑惑道:“庆和家里日子不好过,可有了春红的工钱,吃饱饭应该够了吧?”

    兰英抹抹眼角,摇头道:“春红如今只有五百大钱的月钱……庆和家当时攒的一点儿银钱都给春红做了陪送,十几两银子陪送去,春红娘俩却只穿回两身衣裳来,其他的都被抄走了。春红回来后,一家七八口人要吃要穿,她带回来的小闺女还病了两场,庆和家的手里所剩不多的银钱哪里够用,从我这里跟青山家的手里都借了饥荒……春红的那点儿月钱,要买粮填饱七八张嘴,要攒钱还债……我和青山家的都说了不让她急着还钱,可那闺女是个硬气的,当面答应着,回头还是该啥样啥样……我昨儿去她家,庆和家的棉袄给春红穿了,在家只能坐在炕上用被围着……那小闺女穿的棉袄棉裤还是我家香儿去年穿小了的……”

    “我真想不到会这么难……”听到庆和家的因为没有棉衣只能缩在炕上,邱晨实在是觉得意外。

    尽管她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娘鼗有一床破棉被,棉袄也旧的很,但每个人的棉衣还都是有的……她是想象不出,身处北方,没有棉衣怎么过冬!

    兰英见邱晨如此,只怕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解释道:“春红和庆和家的都没有埋怨你的意思,春红还跟我说了,是王家和她娘对不住你,她还说她也没办法补偿,只能尽心尽力地多干活儿……”

    邱晨摆摆手,打断了兰英的解释,露出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容来:“不用解释,我知道的。”

    “这边的活儿,你先甭管了,跟我去找找……嗯,家里还有些旧衣裳、旧被褥啥的,翻出来你看看,若是行,你给庆和家的送去。”邱晨招呼着兰英出了东跨院,一边往后院走,一边道,“嗯,你也别说是我给的……还有,年前,我想给村里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一人做件棉袄,你去联系几个针线好的,把活儿分出去。”

    一听这话,兰英哪里还不明白邱晨是想着变相地帮衬庆和家的,登时欢喜起来,眼圈儿却禁不住同时红了。

    “嗯,嗯,这事儿自管交给我!”兰英抹着眼,欢快地应下了。

    林家最初的破家具、旧被褥、旧衣裳,被替换了下来之后,旧被褥、旧衣裳都拆了打了袼褙,旧棉絮则变成了东跨院工人休息室炕褥子的一部分。如今,堆放在后院罩房里的只剩下几件旧家具了。

    是以,邱晨所说的旧衣裳旧被褥,不是最初那些破旧不堪的粗麻布制品,而是她过来后,给自己和家里人做的那些细棉布衣裳和被褥。如今她和孩子们又换了更好的茧绸被褥,孩子们的衣裳不但换了好的,春日做的也小了,是以,这些东西看起来还有七八成新。

    收拾了一下,大大小小的棉衣,除了福儿满儿的太小用不上,林旭和俊文兄弟们的都能用上,还有杨树勇、杨树猛当时替下来的旧衣裳,还有邱晨的旧衣裳,足足打了三个大包袱。

    邱晨帮着兰英搬到了二进,打发青杏和玉凤帮兰英送回去。

    这一忙乎,时辰已经到了酉时中,晚上六点左右,别说下雪阴天,就是大晴天也该全黑了。

    可,林旭和青江还没回来,骑马去迎的大兴也没见回头。

    邱晨渐渐担忧起来。

    她回了后院正屋,孩子们已经回来了,邱晨笑着哄了哄阿福阿满,让俊文带着他们洗漱,等着吃饭。杨树勇和杨树猛还在东院接收货物入库,没有回来,邱晨想了想,径直去了前院。

    走出大门,邱晨站在冰封的池塘边眺望。

    因为林家位于坡上,站在大门口就能遥遥地看到直通出村口的青石路。这条青石路,是杨树勇和杨树猛回来后,带着人陆陆续续铺起来的,一只通往村外的官道,全长足有二里多路,路宽两丈,足够两匹马车轻松地并驾齐驱。

    只是,在这个雪越下越大的夜晚,邱晨遥遥望去,却只是黑沉沉一片,不见一丝火光。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要是有人来,不论是青江还是大兴,都会打了灯笼火把。

    默默地站了一会儿,邱晨的肩膀和兜帽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儿。

    顺子裹着棉袄,站在她旁边打着灯笼:“夫人,要不小的骑马再去迎迎?”

    邱晨缓缓回头,摇摇头,径直走进了大门。站在门廊下拍去身上的落雪,邱晨道:“家里就你一个人了……再等半个时辰吧,再过半个时辰,他们还不回来,你再去。”

    顺子也知道家里不能有人守着,只能连声答应了。

    邱晨按捺下心里的担忧和疑惑,整了整神色,抬脚走向前院正房。

    做完手术已经四个时辰了,秦铮的术后热没有再加重的话,就说明她和唐文庸协商的术后方药有效了。接下来,只要防着伤口不感染、不撕裂,坚持上七到九天,伤口愈合,拆了缝合线,手术就算成功了。

    站在正房门口,邱晨抬手揉了揉额头,再次整了整神色,这才挑起门帘走了进去。

    大厅里的房顶上挂着两只灯笼,房屋四角也都点起了明亮的灯火,整个大厅灯火辉煌的。虽然一日三餐都是林家供给,但这些超越林家习惯的东西,都是唐文庸带过来的,包括粗大的蜡烛、包括唐文庸和秦铮日常用的茶具、餐具……邱晨对这些豪门贵公子的讲究不以为然,却也不会多管闲事,说什么。

    只不过,如此灯火辉煌的大厅中却寂静无人,邱晨目光一扫,随即绕过多宝格子进了西间书房,就见同样的灯火辉煌下,唐文庸正坐在书案之后,正拿着上午用过的手术用具在细细地琢磨着什么。他看的入神,根本没察觉到有人进来。

    这样执着于某种事物、技术的唐文庸更让邱晨比较欣赏。

    她慢慢走到近前,就听到唐文庸用手指摩挲着手术刀柄,嘴里念叨着:“……若是如今日这样,那以后肚子里长了痈肿,是不是也可以切腹去除?……”

    邱晨怔了怔,脸上禁不住露出一抹微笑来:“不禁痈肿可以切除,更方便的是,若是妇人难产,还可以切腹把胎儿取出,而不会伤及母亲性命!”

    “啊?真的……”唐文庸惊了一下,却随即露出一脸的狂喜来,“若是真如你所言,那可是活命无数的大功德啊……”

    邱晨撇嘴:“你什么时候信佛了?”

    唐文庸嘻嘻一笑:“信不信佛没关系,反正这法子推广开去,能活命无数……”

    邱晨再次给他泼了瓢冷水:“也就是秦将军信你我,才任我们施为。你以为旁人能让你随便把肚子拉开?”

    唐文庸脸上的笑容滞了滞,随即毫不在乎地挥挥手:“不怕,不让切腹,先切四肢表皮疮痈……嗯,这回咱们商议的药方子也要再琢磨,每个人的证不同,用药自然也有加减,还有,今日那些清洁方法,也要求甚高,不是一般人家能够做到的。”

    听他这么说,邱晨笑了:“这个倒不需要每家做这么一套出来。”

    “嗳,你不是说,不清理干净就可能让伤口再次溃败么?”唐文庸疑惑道。

    邱晨道:“是,环境清洁和人体清洁都是必须的。但是不需要每个病人家里自己准备吧?你完全可以设置一个医坊,建上一间或者几间这样的屋子,平日里就做好基础清洁工作……那样,万一有紧急受伤或者病人,也可以在最短时间内进行手术救治,而不需要长时间的准备。你也知道,有些伤和病是等不得的……”

    “嗳,嗳……这个法子好,我咋就没想起还能这么办……”唐文庸激动地站起身来,手中捏着手术刀上下挥舞着,势若癫狂道,“这要是在前线大营弄上几个这样的帐篷,能救活多少重伤的将士啊……”

    见他已经完全沉浸到自己的美好的想象中去了,邱晨也不多话,摇摇头,将斗篷搭在一只官帽椅上,走到西里间门外,扬声叫了一声。

    很快,秦礼从里边将门帘挑起来,让邱晨走了进去。

    “将军怎样?”邱晨一眼看到秦铮仍旧平躺在炕上,就小声地向秦礼询问。

    “仍旧有些烧,但没有加重……”秦礼立刻细细地回答着,“遵夫人叮嘱,每个时辰给将军喂三碗水,期间喂了两次汤药,两次鸡汤粥,一次参汤……”

    邱晨点了点头:“小便如何?什么颜色?有没有大便?”

    一边仔细地倾听着秦礼的回报,依据这些表现分析着秦铮的情况,邱晨几乎没有多想,几个问题就随口问了出来。

    秦礼怔了怔,瞬间红了脸,却仍旧恭敬地回答,只是把头深深地垂了下去:“回夫人,小,小便正常,颜色比平日稍淡,量,有些多,净了五次手。至此,至此未曾出恭……”

    听着秦礼突然变得磕巴起来,邱晨脑筋一转,才想起这个时代严苛的男女大防来,不禁也有些别扭。

    不过,秦礼汇报的这些情况却是都不错的。小便色淡、量多,就说明感染的可能性比较小,至于大便,因为不是开腹手术,并不是太重要的体征,只是她习惯性地问了出来。

    是以,秦礼磕磕巴巴回答完,她也就满意地点点头,停止了询问,让秦礼在她身后暗暗松了口气。

    走到炕前,邱晨试了试自己手掌的温度,确定不再冰凉,这才伸手触及到秦铮的额头……唔,确实还有点儿发烧,只是比之前她试过的退了些。而且,她看向秦铮的面色还好,因为水分和食物补充及时充分,嘴唇也没有干燥蜕皮。

    她又掀起秦铮身上的被子一角,然后揭开他身上的中衣察看,伤口包扎的白色棉布干净整洁,没有血迹湮出来,这说明,伤口的止血和缝合都非常成功,没有发生术后出血。

    这些,虽然不能就此判断不会出现后期的感染,但有了这些,至少出现感染的几率要低了许多。

    暗暗松了口气,邱晨又重新给秦铮掩好中衣和被角,转身对守在炕边的秦义秦礼道:“将军的情况很好……你们俩这会儿不用都守在这儿,你们必须有一个人去休息,夜里来替换,一定要有个人守着,万万不能让他乱动挣裂了伤口……只要熬过明天后天,换药看看伤口愈合顺利,就无大碍了!”

    秦礼秦义闻言俱是浮起一脸的喜色来,连连点头应着,秦礼就向秦义示意,秦义也不迟疑,对邱晨拱拱手,出了里间。他们二人原来一直陪护在秦臻身边,晚上累了也只是在炕角睡一觉,如今,这里人进人出的,是没办法睡觉了,他们就只好去跟唐文庸抢地盘了。

    又一一嘱咐了秦礼一些注意事项,邱晨从西里间退出来,唐文庸已经从美好的想象中清醒过来,一见邱晨立刻就凑上来想要个跟她商议什么,就在此时,大门口隐约传来一阵马嘶声,邱晨根本顾不上理会唐文庸,甚至连斗篷都忘了穿,绕过唐文庸疾步跑了出去。

    大门口的灯笼光影下,正有一个人走了进来,虽然带着皮帽子,头上身上落了满满的雪,连脸上都挂了一层未来及的化开的雪花,但从身影上邱晨仍旧认出了是后来迎出去的大兴。

    也不顾不得绕回廊了,邱晨径直跑下台阶从院子中央的甬路上穿了过去:“大兴?怎样?二弟和青江呐?”

    “夫人,小的一路迎过了清水镇,快到程家店才迎上了青江……小的怕夫人惦记着,就没等他先赶回来给夫人报信了!”大兴拱手道。

    邱晨点着头,脸上已经浮上一层喜色来,却仍旧觉得不踏实,确认道:“二爷还好吧?他们回来这么晚,是不是遇上什么事情了?”

    大兴抬头看了看邱晨脸上的喜色,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却终于还是回道:“回夫人,二爷,二爷并未随青江一起回来……”

    “啊?出了什么事了?是不是看天色不好,二爷才不回来的?”邱晨一边追问着,一边猜测着。

    大兴却仍旧摇了摇头:“二爷,是被接去府城了……青江说,二爷对他说,是爷派人去县学接的二爷。”

    在大兴仿佛绕口令的回话中,邱晨仍旧抓住了核心的内容:林旭被林升接走了!不,是被呼延寻接走了,接去了府城呼延寻的卫指挥佥事府吗?

    邱晨脸上的喜色连同血色,一点点退了去……她呆愣愣地站在雪地里,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夫人?夫人别担心,二爷行事稳妥,必定是确认过了……不会有危险!”大兴看着邱晨脸色不对,连忙开口劝慰起来。

    邱晨木然地摇摇头,狼渐渐回归,然后,仍旧惨白着脸,却能够微笑着摇摇头:“我不是担心你们二爷……”

    大兴还想说什么,邱晨却挥手阻止了他:“行了,你冒着雪奔波了这么半天,一定又冷又累了,别在这里了,快去屋里喝口热茶暖暖吧……我没事,我去跟你媳妇说说,别等了,该摆晚饭了!”

    说着,邱晨自顾自地转身,径直朝着后院走去。

    唐文庸抱着邱晨的斗篷赶出来,就看到邱晨的神色有些不对地往后院走,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当是跟仆人生气了,心中暗自嘟哝着,这妇人也就对他牙尖嘴利的,咋就连个奴才都治不了了?不过是个奴才,大不了打一顿卖出去就好了,怎么把自己气成这副鬼样子?

    心里腹诽着,唐文庸从回廊上就近绕过去,恰好将邱晨堵在二门外。扬了扬手中的斗篷,唐文庸笑道:“啥事儿让你急成这样?你自己就懂得医药岐黄之术,难道不知道这样不管不顾的很容易染上风寒吗?”

    邱晨木木地转身,目光看到唐文庸之后,嘴角扯动,露出一个微笑来:“谢谢你!”

    说着,伸手接过唐文庸送上来斗篷,披在身上,一刻不停地,连一句话也没再跟唐文庸说,径直进了二院。

    被单独撇在二门外的唐文庸愣怔了好一会儿,才诧异地摇摇头,道:“这好像不是染风寒,倒是像中邪了……这妇人,居然也会道谢……什么时候这么知礼了!”

    满心疑惑,唐文庸念念叨叨回了正屋,继续琢磨邱晨刚刚给他描述的‘医坊’一事去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青江赶着马车才赶回来,邱晨叫他在二门的门廊里问了详细情况。

    顺子接了马车去后院安置,大兴陪着青江过来回话。

    青江所知也不多,除了大兴所说的之外,青江就是把接林旭的车子、人员描述了一番,说是六名健仆,一名车夫,用的是桐油青帷马车。而且,林旭是见了爷的亲笔手书才答应跟那些人前往的,还很高兴地嘱咐青江回来转告邱晨:‘回去转告大嫂,告诉她大哥已经回来了,荣任了安阳府从四品卫指挥佥事,此次前去,见过大哥后,一定陪同大哥一起返家!’

    邱晨已经从最初听到这个消息后的措手不及中恢复了。此时,她已经能够默默地听着青江转告的林旭的话,脸上的微笑都没有变化。

    点了点头,邱晨安抚了青江几句,叮嘱他和大兴暂时不要宣扬此事,就让他们赶紧回去取暖,并吩咐青江家的赶紧端碗姜汤回去,这才神色淡然地转了回来。

    知道林旭毫无迟疑地跟着呼延寻的人去了,说是心里一点儿芥蒂没有是假的,毕竟,这大半年来,她是真心把林旭当成自己的弟弟看待的,有时候,甚至把林旭当成和阿福阿满一样的孩子来关心照顾……真心相待的孩子,不声不响,连个商量也不打就跟了人家走,是个家长心里都不舒服。

    但,狼也告诉她,在林旭心里,她这个大嫂再亲,也比不过从小将他养大,亦父亦兄的大哥。林旭得知是大哥接他相聚,哪里能够等得及?只怕,那孩子都欢喜傻了吧?

    林旭的做所作为情有可原,邱晨知道、明白,只不过,若是如此,她和林旭的情分说不得就要断了。

    这么琢磨着往回走,邱晨一会儿微怒,一会儿释然,一会儿又苦笑不已。

    不管是林升,还是呼延寻,在林旭眼中都是他的至亲的大哥。她准备跟呼延寻撇清关系,互不相干,做为小叔子,林旭都不可能为了大嫂舍了大哥吧?

    别说这个时代,就是现代,夫妻离婚后,原来婆家的那些亲戚家人又有几个能够毫无隔阂的?不反目成仇都不错了!

    是她太贪心了!

    她只想着守着林升未亡人的身份生活,就能把阿福阿满留在身边,可却忘记了,林旭本来就跟她没有血缘关系,之前一直没搬到林老太太那边去,也只是因为跟她的感情更深厚些罢了。若是她舍弃呼延寻……又能再用什么理由要求林旭仍旧跟她亲近呢?

    那个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真心关切她,照应她的大孩子,一年朝夕相处的感情不是不深厚,不说根林旭反目,仅是就此疏远,再不亲近,邱晨不是不心疼。

    这会儿,林旭还只是刚被呼延寻接走,她就觉得心里空空的,更何况,有朝一日,她很可能跟那个真心关爱她,与她一起从那么贫寒的日子里走过来的孩子疏远,甚至反目……她只是想想,就会觉得心疼不已,好像心里被挖走了一块是的,空空的疼。

    摇摇头,将这些还未发生的想象挥出脑际,邱晨暗暗在心里安慰自己。

    如今,呼延寻也算功高位显了,从四品卫指挥佥事……林旭有了这样的大哥,对他的发展只会有好处的。总比跟着她一个没有任何地位的村妇强得多!

    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邱晨再面对孩子们和杨树勇杨树猛兄弟的时候,就能够说笑自如,没让家里人看出一丝端倪来。

    她对家里人的说辞是因为大雪,林旭留在县学没有回来。杨家兄弟知道这也是实情,大雪封了路,再回县城就不容易了。阿福阿满虽然有些不高兴,但很快就被俊言俊章把注意力引到了别处去了。

    为了迎接林旭,邱晨吩咐准备了火锅,一家人吃的热热闹闹的,说说笑笑的把大兴家准备的羊肉和不多的几种蔬菜都吃了个精光,孩子们个顶个抱着吃撑了的肚子仰躺在炕上傻笑,邱晨回头看看红光满面的杨树勇杨树猛,也禁不住笑起来。

    “把前几日得的茶饼子打开一个,连那套茶具拿过来。再去西屋的架子上取几颗山楂丸来,给他们几个消消食!”邱晨笑着吩咐青杏和玉凤。

    两个丫头含笑答应着退了出去,很快,玉凤捧了一只精致的铜匣子过来,打开来,里边用蜡纸裹着十多丸棕黑色的大蜜丸子,邱晨一个孩子发了一颗。

    青杏随后也送茶具和茶过来。这种发酵茶是茶砖,类似于现代的普洱,却比普洱颜色更黑,发酵程度也要更深,原本,中原饮茶为煮、烹,故而有煮茶烹茶之说,就是用这种茶砖研磨成碎末儿,煮成茶汤,再经过调味制成。但自从大明朝建立之后,中原人物大都改了习俗喝起了沏茶,这样的发酵茶一般都贩卖去北方和西北的游牧民族。

    当时得了这几块茶砖之后,邱晨就特意购买了一套陶制茶具,还有与之配套的红泥小火炉。

    邱晨就让她将红泥小炉放在炕桌上,从炕洞里夹了几块烧红烧透的木炭放进红泥小炉中,然后将热水倒入煮茶的茶壶之中,洗过茶,然后重新倒入开水,放在红泥小炉上烧沸,三沸之后,邱晨取了茶杯,将红褐色的茶汤冲进红陶茶杯中。

    “你这是什么吃茶法子?又不是点茶,又不是沏茶……呵呵!”杨树勇笑呵呵地点评着,仍旧端了一杯过去,慢慢地喝起来。

    邱晨笑着道:“这个法子,是北疆的时候,听人说的,据说是北方的游牧民族吃肉多了,就会这样煮茶饮用,最是消食解腻了!当然了,他们喝的时候,还会往里边加一些牛奶、羊奶,奶豆腐、炒米之类的调味……不过,那味儿估计你们都喝不了!”

    邱晨说的蒙古人喝的最原生态的奶茶,虽然跟大众熟悉的奶茶字同音同,但两者的味道却天差地别。蒙古人喝的奶茶,用茶、牛奶、奶豆腐、炒米、还会放入盐巴……那种滋味儿,邱晨尝过,当时差点儿控制不住一口吐出去。幸好,她当时跟随导师去草原前,被细细嘱咐过,不喝没关系,但绝对不能表现出轻视或者嫌恶的情绪,否则,牧人会认为是看不起他们看不起他们的民族……

    虽然,后来,强捏着鼻子喝了几回后,邱晨也不觉得那股子腥膻酸咸混合的怪味儿多么难以忍受了,但她却不想在如今的一家老小身上做尝试。别的不说,几个孩子这才被强迫着接受了每日一小杯的羊奶,还是经过杏仁除膻的。那种完全没有去处腥膻味道的奶茶……还是算了吧!她别给人找不自在了。

    ------题外话------

    呼,今天终于按时更新了……

    明天开始,恢复早六点、万更的正常更新节奏……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丫头

    第一百六十二章丫头

    林旭坐在青帷马车上,想着很快就能见到大哥了,心里脸上满满的都是抑制不住地欢喜。大哥离家多久了?再过一个多月就整整三年了。

    大哥走的时候,刚刚过完年,元宵节都没过,正月初九就背着简单铺盖去了镇上,跟镇上一起被征夫的人会合后,再去程家店与本县、本府的其他征夫集合,然后随队一起北上。

    他记得很清楚,大哥走的时候,天也像今儿似的阴沉的厉害,大嫂含着泪给大哥穿上最厚的棉袄……果然,大哥走了不到两个时辰,天上就飘起了雪花。不知大哥就凭两只脚,是怎么顶着大雪一路北上的……那条路,他今年也走过,坐着马车还走了半个月啊……

    一阵风刮过来,细细密密的雪粒子被风裹挟着,兜头扑脸地落下来。

    车辕上坐着的韩留紧了紧衣领子,回头对车厢里的林旭道:“二爷,您落下帘子吧,下雪啦!”

    林旭笑笑,却没有把车帘子放下,而是问道:“大哥贵姓?”

    “二爷,您这话小的可不敢当!小的姓韩,名留,您叫韩留,留子都成啊!”韩留本来就善谈,听林旭说的客气,也就笑嘻嘻地搭起话来。

    “哦,是韩大哥。不知韩大哥是什么时候跟的我的大哥?”林旭坐在车厢里朝着韩留拱手致意,满脸诚挚。

    “嘿嘿,小的运气好,在北边儿遇上了大人,蒙大人带着入了军户……”韩留很有些自豪地介绍着自己的经历,随即又指了指虽在马车两旁的六名护卫,“他们六个,也是从北边儿就跟了大人的,如今,又跟着大人来了安阳府……都是一起上过沙场的老兄弟了。”

    林旭满脸笑容对六名护卫拱手施礼:“这一向,多亏了诸位兄长帮衬我大哥,旭在此有礼了。”

    马上六人连忙抱拳躬身还礼,一个个军户莽汉虽觉得林旭有些读书人的酸气,但心里却熨帖的很。

    在林旭主动结识之后,彼此间的交流渐渐顺畅、亲近起来。林旭想要知道大哥离家三年的经历,韩留几人也是在军队里粗豪惯了的,特别是韩留,善言谈,口才又好,把他结识呼延寻一年多来经历的战事、危机,讲的惊险曲折、跌宕起伏。

    虽然早就知道,‘功名祗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却也读过‘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幕中草檄砚水凝。’‘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乌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更何况,林旭亲历了燕云山谷之中的一场遭遇战……让他清楚地知道马上功名得来的不易,但此时听了韩留详细的描述,仍旧让林旭感到惊心动魄、感佩不已。

    大哥能有今日,固然有大哥骁勇善战、箭法如神,但也多次受伤流血,多次命悬一线……真真是得来不易!

    在韩留绘声绘色地讲述中,在林旭的感叹中,细密的雪粒子,渐渐变成了片状的雪花,先是细细碎碎的,很快,就变成了一片、一朵、一团,仿佛谁家扯乱的棉絮随风四散,旋转着飞舞着,簌簌地落在地上、车上、马上,也落在行人的头顶、肩膀。

    自从雪下大了,韩留就不肯让林旭再挑着车帘了,仔仔细细地替他放了帘子,又周到的从车下的暗格里取了炭盆点燃,放在车厢的角落取暖。

    从县城到府城,路程比回刘家岙还稍近些,又都是宽阔平坦的官路,刚刚过了酉时,林旭一行就进了安阳府。又行了约摸小半个时辰,马车才终于到了府衙前街上的一个府邸院落。

    马车未停,林旭只听得韩留对门子说了几声,很快,马车就径直驶进了大门,一直驶到车马轿厅,这才停下。

    “二爷,到了!”韩留声音响起的同时,车帘子已经被打起来。

    就要见到大哥了!林旭满心激动地随口应了一声,有些迫不及待地从车厢里走出来。满怀期盼欢喜地抬眼往车下望去,寻找大哥的身影,却意外地看到了一名容貌娇艳,体态风流的年轻女子,裹着白狐皮大红缎面斗篷,带着白狐皮卧兔儿,仰着一张如花笑靥,袅袅娜娜地走上前来。

    “可是二爷?这一路风雪,二爷定是又冷又累了,妾身已经命人烧旺了火盆,烘暖了屋子,还备了热汤……还请二爷下车,快些进屋暖和暖和吧!”

    女子娇丽软糯的声音,宛如含了蜜糖一般甜糯,但林旭一脸的希冀欢喜,却僵在了脸上。

    “我这里不用丫头伺候,都打发下去吧!”他扶着车厢门框,脸色沉了下来,冷声说完,就转开目光,对垂手立在车旁的韩留道,“韩大哥,我大哥呢?你带我去见大哥吧!”

    一声‘丫头’,成功让那妇人的如花笑靥瞬时冻住,脸色瞬间涨红起来。

    韩留也一脸尴尬,习惯地想笑,又觉得不是时候,只能往前靠了靠,压低了声音替林旭介绍:“二爷,这位是大人新娶的侧室,照理,二爷也该叫声嫂嫂……”

    一路上对韩留恭敬客气的林旭,此时却完全不客气,冷冷地瞥了一眼旁边青白着一张脸,泫然欲泣模样的娇媚女子,冷声打断道:“韩大哥此言不妥,纳妾怎可不经正室?再说,妾同婢,不过是等级高些的奴才罢了,哪里能当得起‘嫂嫂’二字?我大嫂好好地在家里带着我的侄儿侄女呢……”

    说到这里,林旭声音更冷,厉声呵斥道:“说了,我这里不要人伺候,还不退下!”

    那女子自从跟了呼延寻,因未有正室主持中馈,家里上下大小事宜都是她一手把持,丫头奴仆们都是以‘太太’称之,如今却被林旭毫不留情地一而再地呵斥,还直呼‘丫头’,那张笑靥如花的娇媚脸儿,这会儿哪里还有一丝笑意,红了白,白了青……

    终是受不住,一手提了斗篷,一手捂着嘴呜咽着疾奔而去,她身后两名小丫头也急急地一曲膝追着去了。

    林旭这才冷着脸下了车,对韩留道:“韩大哥?大哥在何处?可带我去见大哥!”

    韩留连忙拱手道:“二爷,刚刚门子说,府台大人有请,大人过府议事,怕是要过会子才能回转了。”

    这是公事,林旭知道轻重,于是缓了脸色道:“好,那且等大哥归来再说吧!”

    这位二公子看着文质彬彬的,也不知是不是读书读迂了,居然进门就给了姨太太一顿排头吃。本来韩留还暗暗担心他不肯进屋等候,坚持要去见大人呢,没想到正事儿上还是很明白的。

    韩留暗暗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又恭敬了几分,引着林旭进了外院备好的客房。屋子里点了几个烧得旺旺的火盆,一进门就有一股暖意扑面而来,想必是姨太太着人备好的,想着给初见的小叔子一个好印象的,却没想到,甫一见面,就被厉声呵斥下去,反倒赚了个大大的没脸!

    伺候着林旭脱了外边的灰鼠斗篷,搭在官帽架上,另有小厮快手快脚地送了热茶和热水上来。这些近身伺候的活儿,韩留自知不熟,往后退了一步,恭声道:“二公子且洗漱了在此歇息,小的去安排下车马,再去府衙门口候着,一见到大人出来,定会立刻回禀大人,二爷到了。”

    林旭早已经缓了脸色,听韩留如此说,立即拱手道谢:“有劳韩大哥受累了。”

    “什么劳不劳的,二爷切莫如此说,小的可受不起……这本就是小的该做的本分……二爷,小的告退!”躬身又施一礼,韩留这才退了出来。

    房门外几个护卫见他出来,都是面面相觑,神色精彩,韩留挥挥手,“兄弟们散了歇着吧,我去府衙候着!”

    一个黑瘦汉子挤鼻子弄眼地凑近韩留,低声道:“这位,怎地一点儿脸面都不给留?那个怎么说,也是他哥哥的人……”

    韩留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没听说妾同婢吗?更何况,还未经正室认可,这‘妾’都不算数呢!”

    说到这里,见几个兄弟仍旧一脸不明白,韩留又道:“咱们大人离家三年,据说都是那位夫人在家带着二公子和小少爷小小姐度日……长嫂如母,这情分可不比跟咱大人浅呐!”

    六名护卫这才一脸恍然,乱七八糟地点着头,道:“这倒是!”

    “一个妇人带着大小三个孩子度日……想来也是真不容易……”

    “只是,家里那个生儿育女,又在农家操劳,想必这模样上……就不如人了……”

    “这话也是你能说的?”韩留喝止了那个一脸感叹的护卫,一回出了府门,撵着护卫们把马匹车辆带下去,他自己也上卤奔府衙而去。

    这一回,呼延寻被府台请了去说的是年节前后的绥靖事宜。今年北边安妥,民心安定,但临近年关,也是宵小大盗密集出没作案之时,虽说普通的缉盗办案都是地方衙门的事情,但呼延寻既然是驻守安阳府,地方绥靖自然也有脱不开的责任。呼延寻又是新官上任,府台大人给面子,特意请他过府议事,呼延寻自然也满口答应,全力配合。当然了,还要尊着府台大人为主,他甘愿听从调度。

    一般边军里靠军功升迁上来的武将,大都粗豪爽直,却也多桀骜不驯,呼延寻如此年轻,却能够如此谦逊,着实让安阳府台云大人很是满意,两人相谈甚欢,云知府又留了呼延寻用过晚宴,一直盘桓到戌时末,方才放呼延寻回府。

    韩留坐在云家门房里等了近两个时辰,喝了两壶差,府台门房还给送了一份饭过来吃了,好不容易才看到云府台亲自送自家大人出来,韩留连忙从门房里出来,招呼呼延寻跟着的护卫牵过马来,在门口一旁候着。

    呼延寻客气地让云知府在门内止步,两人又你来我往地客套了一回,呼延寻这才出门上马,又在马上向云知府拱手做辞,这才一抖马缰,离了云府。

    走出一射之地,韩留就越过几名护卫,来到了呼延寻的侧后方。

    “可是二弟已到?”呼延寻是经历过沙场拼杀之人,几杯酒尚不在话下,虽然离开云府之时目光迷离,似有酒意,但离了云府诸人视线之后,就恢复了镇定平静的神色。

    “回大人话,二公子申时末进城,已经在府里安置妥当……”韩留恭声回答着,觑了呼延寻的脸色,斟酌道,“二公子一见属下人等,知道是大人派人相接,二话没说,就把家里的马车打发了回去,一路上,二公子也是欢喜的很……”

    听着韩留回话的呼延寻,听着韩留突然住了嘴,发出一声不虞地催促声:“嗯?”

    “回大人,二公子一路欢喜,只是进府之后,看到姨太太有些不快……”韩留的话很有些保留,也没将细节具体描述。那些话,二公子可以说,他作为属下,别说自己说,学话学出来都有逾越之嫌。

    呼延寻原本大好的心情,因为韩留的回报变得不快起来。

    旭弟是他从小带大,脾性品格他最了解,最是纯善和气的,从小别说跟人打架,连吵嘴都不会的。今儿一到,居然就看眉儿不顺眼……这定是那妇人挑拨教唆的!

    善妒可是在七出之条的!那妇人不但善妒,还恶毒地挑拨兄弟们的关系……其心可诛!

    当初,只看她柔顺温婉,勤俭持家,才娶了她过门……怎么就没看出,原来居然是这般恶毒善妒的妇人!

    阴着脸,呼延寻用力一夹马腹,五六匹马就在深夜静寂的街道上疾奔起来。卫指挥佥事府和云府,一个在府衙前街,一个在府衙后街,本就相隔不远,打马疾驰,不过一刻钟,已经回到了佥事府门前。

    呼延寻跳下马,拎着马鞭,也不理会快步迎上来问候的护卫,大踏步径直进府去了。

    ×××××××××××××

    吃过晚饭,消了食,孩子们都聚在炕上读书写字,邱晨跟杨树勇杨树猛也拿了白天的出入账目核对。其实,核对账目不是目的,主要的是让杨树勇杨树猛识字,看账、记账。

    杨树猛还好些,心思快,如今一般的账务都能记下来了。杨树勇年龄大了,学起来就特别吃力,但学的很认真,每晚都会挑着不认识的字写上满满两大张大字,会认会读会写了,这才罢手。

    邱晨跟两个哥哥看账之后,也会陪着练上几张大字。只是,练字这种事真的要看天分,也要看专注力;她总是静不下心来,不是惦记着这个,就是想着那个……是以,练了许久的字,也就能称得上一个‘工整’,至于‘风骨’,甚至‘风格’,邱晨是想都不敢想的。

    戌时末,一家人的晚功课做完,杨树勇和杨树猛带着俊文兄弟和成子一起回前院。

    邱晨也要去前院看看情况,就嘱咐了青杏玉凤带着阿福阿满洗漱,她披了斗篷,跟着哥哥侄子们出了屋门。

    本该黑沉沉的夜,今儿一出门却觉得格外亮堂,廊檐下灯笼的光晕,映着白白的雪,散发出莹莹的光来。

    一看到盖满了屋脊院落的雪层,杨树勇和杨树猛都快活起来。

    “嗬,这回可下场大雪了!”杨树猛首先笑呵呵地感慨。

    杨树勇也笑着应和道:“打入了冬,就下了几场小雪,眼瞅着麦子要旱了,天公作美就下下这场大雪来……嘿嘿,大学当棉被,来年枕着馒头睡……有了这场好雪,明年麦秋的好收成就算有了五成了!”

    不管如今林家的日子多么火腾,但庄户人家最高兴的仍旧莫过于庄稼的丰收在望!是以,杨树勇和杨树猛这么一说,孩子们和邱晨都跟着欢喜起来。

    阿福阿满在屋里听到门口说话说得热闹,趁着青杏和玉凤一个不注意,阿满就像小泥鳅似的溜了出来,也没穿大衣,也没戴帽子,看着满院子满房顶白皑皑的雪,就拍着巴掌欢呼起来:“下大雪喽,下大雪喽……”

    俊言偷偷地从栏杆上摸了一把雪,悄没生息地塞进了阿满的衣领中--“哎哟……好凉!”

    阿满一露头,邱晨就回头想来捉拿小丫头,可没等她将小丫头捉拿押解回屋呢,突变骤生,俊言一小撮雪戳了马蜂窝,阿满小丫头惊呼一声,很快反应过来,跑去廊檐下捧起一捧雪,兜头兜脸地扬到了俊言身上……呃,阿满个头太小,没能兜头兜脸,只将雪扬了俊言一身。

    小丫头这还不够,甩着小辫儿又再二再三地捧了雪,要往俊言的衣服里塞……

    俊言这会子也慌了神,扯着俊章、成子替他挡了两回,实在挡不住了,干脆越过杨树勇兄弟,一马当先朝着前院跑去。

    阿满还不罢休,又捧了一捧雪,追着俊言也忘外跑,终于在台阶处被杨树勇一把抱住:“嗳,满儿乖,行了,行了,别稀得搭理你四哥,你四哥不懂事,舅舅待会儿去前院打他替咱家满儿出气哈……啧啧,瞧瞧这小手儿凉的,快,伸进舅舅的袄领子里暖暖……”

    杨树勇一边哄着阿满,一边将她小手里的雪抖落了,也不管两只小手儿湿漉漉冰凉凉的,就直接塞进了棉袄里替阿满取暖。

    邱晨看着不像样,连忙将阿满接了过来,笑着捏了捏阿满的鼻尖儿,笑道:“嗬,你四哥跟你闹玩,你都还了好几下了,还不散伙啊?你这小丫头,还真是一点儿亏都不吃了!”

    阿满本就憋着一肚子气没出来,被娘亲这么一说,更是恼的慌,把着邱晨的脖子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嗳,嗳,是俊言那小子不懂事欺负妹妹,海棠别数落满儿……”满儿一哭,杨树勇首先心疼起来,也不急着回前院了,伸手又把阿满从邱晨怀里抢了过去,抱在怀里,一边笨手笨脚地替满儿擦着开闸般的泪水,一边心急火燎地哄起来:“哦,满儿不哭哈,舅舅回去狠狠打你四哥,明儿再让你四哥过来给满儿赔不是哈……咱们这回就让他长长记性,再不敢欺负满儿啦……噢,满儿不哭,不哭哈……”

    杨树猛也跟在旁边心疼不已,朝着俊章几个一通发火:“你跟老四在一块,咋就不知道拦着他,这么冷的天,万一把你妹妹激病了咋办?……”

    看着两个哥哥根本不分青红皂白一个劲儿地宠着满儿小丫头,邱晨真是哭笑不得。

    俊言是爱惹阿满,可阿满小丫头这股厉害劲儿,哪回真吃过亏?两个哥哥还口口声声说俊言欺负妹妹,连带着俊章、俊书俊文都受了牵连……如此下去,还不把阿满小丫头惯成一代女霸王?不然,也会把这丫头的脾气惯得无法无天了?!

    苦笑着,邱晨上前,拿着帕子,给满儿擦着满脸的眼泪鼻涕,一边儿道:“呵呵,你这丫头,平时里最喜欢几个哥哥不是?你看看,因为你,你大哥二哥三哥,还有成子哥哥都挨训了,你不心疼啊?”

    满儿渐渐收了声,眨巴着一双泪眼,看看正朝她笑的几个哥哥,一阵惭愧,一阵懊恼,扑进邱晨怀里,把小脸儿埋进邱晨怀里当起了小鸵鸟。

    邱晨无奈地笑着,拍拍小丫头的背,笑道:“这会儿知道害羞了?知道不对了?那还不快向哥哥们道歉?你这一哭,你的几个哥哥可都挨了一顿好训!”

    “娘……”阿满紧紧地搂着邱晨的脖子,把一张小脸藏得严严实实地,闷闷地撒着娇。

    一看小外甥女儿雨转晴天,杨树勇和杨树猛都跟着欢喜起来。

    杨树勇伸过手来摸摸阿满的小辫子,笑道:“行了,你赶紧抱着孩子进屋吧,连件大衣都没穿,廊檐下穿堂风最厉害了,看别吹着孩子……”

    “嗳,我这就抱她进去!”邱晨笑着应了,又连忙嘱咐杨树勇道,“大哥,俊言就是跟满儿闹玩儿,你可别真吓唬孩子,更不能打孩子哈……”

    “哎,那小子就是欠揍了!”杨树勇又瞪了瞪眼,见邱晨还要继续唠叨,连忙摆摆手道,“行了,我知道了,不打他!你快进去吧!”

    说着,招呼一大群人沿着游廊往前院走去。

    邱晨也不敢在门口多留,抱着阿满进了屋门。玉凤刚才听到阿满哭就紧赶着走了出来,此时就垂着手站在门口,见邱晨抱了孩子进门,她才紧跟着进屋。

    进了里屋,邱晨将阿满放在炕上,伸手解开阿满的棉衣扣子,从后领子一看,小丫头的棉衣里湿了巴掌大小的一块。这会儿雪是早化没影儿了,但触手那片浸湿的地方,却仍旧有些冰。

    “夫人,都是奴婢没看好小小姐!”玉凤看着邱晨查看阿满的棉衣,看到后心那么大一块湿湿的,吓得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正在旁边伺候阿福的青杏也放了阿福,跟着玉凤一起跪下去,伏身请罪。

    邱晨皱皱眉,摆摆手道:“你们俩这会儿就别添乱了。知道没照顾好小小姐,这会儿还不赶紧去熬姜汤,烧热水?”

    说完这些,看着玉凤和青杏颤颤地起了身,邱晨才缓了语气道:“孩子们乱动乱跳,哪有一点儿没差错的。这事儿我也不怨你们,你们赶紧烧热水来,给小小姐泡个热水澡,发出薄汗来,再盖上被子热热地睡一觉就好了!”

    听得邱晨说不怨她们,玉凤和青杏才放了心,却更觉愧疚,抹着泪连连答应着各自去了。

    有了这个小插曲,邱晨也没办法立即去前院了。将阿满的湿棉袄脱了,敞开自己的斗篷将阿满裹在自己怀里揣着……不大会儿,玉凤就拎了一桶热水来,倒入一只大木盆里。

    邱晨伸手试了水温,这才将阿满身上的衣服脱了,放进热水中,把小身子和手脚全部进入水中,只留小脑袋邱晨用手托着,慢慢地揉搓着阿满的手心脚心,把个小丫头痒的,还红着眼圈儿呢,就咯咯咯地笑起来。

    片刻,玉凤又冲了一碗红糖姜水过来,邱晨试着温度,热热地让阿满喝了,又给澡盆里添了些热水,很快,阿满的额头和鼻尖儿上就见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儿。

    汗出即可,大汗伤津,反而容易感染风寒。邱晨唤了一声,玉凤已经拿着大布巾子张开来等着了。

    用大布巾子将满儿小丫头裹住,擦干了,就着热乎劲儿塞进炕头热热的被窝里。阿福也由青杏伺候着进了被窝,邱晨坐在炕边,哄着两个孩子睡下,这才重新收拾了衣裳,戴好兜帽,让玉凤守着两个孩子,青杏打了灯笼,一起去了前院。

    一出屋门,一阵冷风夹着雪花吹过来,邱晨就脑门儿、脖颈子一凉,生生打了个寒颤,连忙把斗篷裹紧了。刚刚在屋里就顾着给阿满预防受凉感冒了,却没注意她自己也出了一身汗没退下去,就出了门!

    或许是麻沸散的药效彻底退去,也或许是白天睡得多了,邱晨进了前院西里间的时候,秦铮倒是正好醒着。

    邱晨照例询问过秦礼后,很自然地就伸手抚在秦铮的额头查探体温,察觉到体温仍旧只是稍稍有一点点高,没有高烧起来,邱晨点点头,垂首对秦铮道:“秦将军,今儿你的情况很好,你醒着,尽量地多喝糖盐水,要坚持按时进食服药……明儿一天,后儿一天,都不发烧,你的伤就没有大碍了。只等着慢慢收了口,把缝合的线拆了,就彻底可以放心了!”

    邱晨自然熟稔地查体温动作,秦礼看了几回,已经见怪不怪了。秦铮这回才算是真正完全清醒转台下的第一回,眼看着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伸过来,抚在自己额头上,他竟愕然地瞪着眼睛,失了神。

    那只手微微有一点儿凉,柔软,却并不柔腻,盖在额头上,犹如三伏天喝下去一碗井水,沁凉醒神,让人舒爽愉悦不已。那一会儿,当那只手离开他的额头,他竟有一种伸手按住那只手,不让它离开的冲动。

    结果,秦铮没有冒失,他的手指只是微微颤了颤,随着那只手拿开,他瞪大的眼睛也随即半垂了下来,适时地掩住了眼眸中的情绪。

    邱晨把话说完,秦铮微微抬了抬眼帘,目光深沉地看向邱晨,声音略略有些黯哑道:“我,信你!”

    勾起唇角,邱晨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多谢将军信任。最重要的一步咱们已经走了,接下来,有唐公子在,我再在旁边协助着,相信将军很快就能康复起来的。”

    说着,邱晨这才转眸看向角落里的唐文庸,向他打了个眼色,然后辞过秦铮,从西里间里退了出来。

    唐文庸也随之走了出来。

    “我看将军的情况不错……有秦礼秦义值守,我们俩也分分工吧!……你盯夜班,我盯白天,怎样?”邱晨笑眯眯地一口气把话说完,根本没给唐文庸思考的机会。

    唐文庸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懊恼地白了邱晨一眼,转身进屋去了。

    邱晨看着晃动的门帘子微微一笑,到底是嘱咐了秦礼一声,夜里有事尽管去后院叫她,这才心情愉快、脚步轻松地招呼着青杏回了后院。

    回来后,邱晨为防万一,让青杏也跟着她一起喝了碗姜汤,这才打发两个丫头回她们房间歇息去了。

    一夜好眠,邱晨醒了几回,摸着阿满的小脑门儿都凉沁沁的,心中渐次安稳下来。

    即使她手握无数完美的药物配方,但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受到制剂条件技术的限制,不能制作;还有一部分则因为缺乏提纯精炼技术,不能发挥最好的疗效;是以,她能够拿出来用的药物配方,其实还不到她掌握配方总数的一半,而且,只能制作成汤剂、散剂、膏剂、酊剂……别说注射剂,连方便服用的片剂都制作不出来。

    是以,她一直很小心,小心地呵护着孩子们,特别是年纪最小的阿福阿满兄妹俩,不受风寒侵袭,不受细菌伤害……

    在这个世界极其低的医疗水平下,孩子们的夭折率太高了。拉个肚子、患个伤风感冒,都可能成为要命的病!

    一觉醒来,窗纸上透过来的天光已经发白。

    邱晨再次伸手摸了摸阿满阿福两个孩子,确定孩子们都好,这才安心地起身,穿衣下炕。

    走到东耳房里方便了,邱晨转身洗漱,才诧异地想起,一贯早起伺候着的玉凤、青杏两个丫头,今儿居然一直没出现!

    ------题外话------

    写到林旭兄弟相见,莫名其妙地卡了……

    林旭无疑是深爱着自己的兄长的,同样,三年艰苦日子相依为命,加上邱晨对他无微不至的关照,他对‘大嫂’同样也是非常敬爱的……如此,他面对呼延寻和邱晨的冲突,就很有些两难……这个度好难把握……

    汗,说的好像给自己开脱……

    不说了,亲们自己看吧。爬走……

第一百六十三章 兄弟相见

    第一百六十三章兄弟相见

    呼延寻虽说升了从四品卫指挥佥事,但他从前就是一点儿根基没有,又因军功一连数次升迁,几乎没有积累,卫指挥佥事的府邸中,还是先前遗留下来的一些家具,几乎没有多少古董玩物,看起来有些寥落,比刚刚兴腾起来的林家,邱晨自嘲的‘屋新树小画不古’,也好不了多少。

    柳眉儿巴巴儿所得烧暖了的屋子,也不过是放了两个火盆子,既没有火墙,也没有烧炕,刚刚进屋或许还觉得有些许温暖,但略坐得久一些,这常年不住人的屋子里那股子阴冷,就仿佛从四面墙壁中透出来,丝丝缕缕地直透进骨头缝儿里去。

    佥事府一贯是由柳眉儿掌着内外事务,林旭一进门就把柳眉儿得罪了个彻底,原本虽已经备了酒菜,但柳眉儿赌气不理,下头的人也没人敢私自送上来。还是接了林旭来的几个护卫吃过饭问起,才知道二爷连饭还没吃上,赶紧去厨房里要了两个热菜一个热汤送上来。

    林旭也是憋了一肚子气,也有一肚子话想要见到大哥说道说道,是以,也没什么胃口。却不好却了几个护卫的心意,略略吃了些就放了筷子。就在火盆上烧了热水,跟几名护卫聊起北边的风土人情来。

    这几名护卫,也是从凌山卫一路跟着呼延寻过来的,算是除了韩留最心腹的人。但对呼延寻和林家的诸般关联,却并不清楚。

    听得林旭也曾去过北边,还在燕云山谷中遭遇过马贼的截杀,几名护卫都抛开了之前的拘束,兴奋异常地跟林旭说起马贼‘漫天云’的厉害来。

    有这些人说着话,林旭总算少了些郁闷,等待大哥归来的时间也不再那么漫长难捱了。

    几个人说的热闹,门外的小厮高声报进来,说是大人回府了。几人恍然醒过神来,一看时辰已经亥初了。

    听到通报,林旭立即起身,走了一步,又止住脚步,对几名护卫拱手道:“几位兄长,可随旭迎迎大哥?”

    几名护卫点点头,跟在林旭身后迎出来。未出院门,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迎面匆匆而来。

    护卫们显然熟识,忙止了步子自动分立左右,躬身抱拳问候:“大人!”林旭才知道,迎面来的魁梧男子,就是自己暌违三年之久的大哥了!

    林旭满心地激动,两脚却偏偏生了钉子钉在了地上迈不动步,想要叫人,嗓子里却好像堵了块棉花,哽得连呼吸也难,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呼延寻看着从门口走出来的几个人,目光一扫,就从五六个躬身问候的人后边,看到了站在那里的清瘦少年。

    他离家的时候,林旭刚未满十岁,还是个孩子,这会儿,已满十三岁,转过年就十四岁的林旭已经长成了一个少年。虽然身形仍旧清瘦,但个子却拔高了足足一个半头,穿着藏青色的绸布直缀,披着同色的灰鼠皮斗篷站在那里,虽然远没法跟他的魁梧壮硕相比,但容貌清秀,腰板儿提拔,再加上读书人特有的书卷气,实实在在地已经是一个不可错认的翩翩少年郎了。

    呼延寻愣了愣!

    不过一瞬,也就展开满脸欢喜,大步流星地奔过去,未到近前,已经张开手臂,探手将林旭尚未长成的清瘦少年紧紧地搂进了怀里。用力地拥抱着少年,仿佛这力道、这抱在怀里踏实的感觉,才能让他相信不是虚幻、不是做梦一般。

    好一会儿,呼延寻才仰起脸,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将眼窝中的湿润眨下去,拍着林旭稍嫌单薄的脊背,大声道:“二弟!二弟!大哥回来啦!”

    林旭却没有呼延寻的自制,被这个一如记忆中的坚实臂膀抱住,再次依靠在这个宽阔的胸膛上,再一次听到大哥对他的呼唤……林旭刚刚那些郁闷愤怒早不知被他丢到了哪里,哽得嗓子难受的棉絮终于化成浓浓的酸涩直冲上鼻腔,再冲入眼眶,化成了大滴大滴的泪水,夺眶而出!

    少年的嗓音刚刚进入变声期,加上情绪激动,更显沙哑,偏偏用这种沙哑尖利的几乎刺耳的声音喊出来的声音并不大,低低的压抑的,埋藏着无限的伤痛,包含着至深的思念--

    “大……哥……呜呜……”

    林旭这一哭,呼延寻也终于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瞬间,无声地流了满脸。

    兄弟俩抱头哭了一场,听得林旭哭声渐低,呼延寻才握着林旭单薄的肩膀,将他慢慢从怀里推开,随意地扯起袖子,仿佛哄孩子一样,一点儿不嫌弃脏污,把弟弟脸上的泪水鼻涕擦拭了去,这才道:“大哥回来啦,再不走了……二弟别哭,外边冷,有话咱们兄弟进屋说去!”

    林旭虽然止住了哭声,但却仍旧抽噎的说不出话来,点点头,顺从地任由呼延寻揽了他的肩膀,进了屋门。

    韩留随着林旭兄弟进了屋,很快就带着护卫们送上了热水帕子,伺候着兄弟俩洗漱了,又上了热茶,护卫们才各自退去。

    “大人,想来您和二爷晚饭都没吃好,不如属下去要些饭菜来,您陪着二爷再吃些?”韩留笑着询问。

    呼延寻笑着挥手:“还是你想得周到,去,赶紧去,多弄几个好菜,再温上两壶酒过来……”

    “大哥……”耳中听着呼延寻熟稔地指使着人做事,林旭一个激灵从兄弟重逢的巨大喜悦中清醒过来。

    呼延寻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出声,负手看着韩留躬身退出门去,这才转身,目光带着怜惜道:“二弟,作为主子指使小厮丫头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林旭张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呼延寻挥手打断,继续道:“二弟,想必你也见到了林家老太太和五娘子……你可不是庶民村夫,你是当年有从龙之功的功勋忠良之后……若非世事变幻、风云际会,你就是林家金尊玉贵的小少爷,指使他们,是他们的福气!”

    林旭一时怔怔的,他对那什么功勋忠良之后没有丝毫印象,自从他记事起,他就生活在刘家岙的那个茅草房子篱笆院里,小时候就只有大哥照应,像每个村里的孩子一样,清贫却无忧无虑。稍大些,大哥远走边关,他就跟大嫂和一双侄儿侄女相依为命,在接到大哥凶讯之后,大嫂大病一场,如得神助,把林家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兴腾,他也考中了秀才……

    在他的意识里,他就是最普通的庄户子弟,想要出人头地,想要更换门楣,想要回报大哥大嫂的养育之恩,只有努力读书一条路。

    之后,突然得了大哥未亡的喜讯,也迎来了自己的母亲--嫡母。他对自身的认知,刹那间来了个天翻地覆。

    原来,他跟栓子,跟石头他们不一样,他不是刘家岙的庄户子弟,他的祖辈功勋卓著、位高爵显,也曾是京城的书香门第、簪缨之族。

    但在最初的迷茫、惶惑之后,是大嫂和侄子侄女一如往日的相待、亲近、关爱,让他慢慢平复下来,只不过,经过了波澜的水,重复平静之后,已经不再是清澈见底的潺潺山溪,而是沉静成了深深地湖,更加厚重,更加深沉,更加博大。

    大哥今日这番话,虽然让他有些意外,却并不能再掀起什么波澜了。只是,这样颐指气使的大哥,让林旭有些陌生--在他的印象记忆里,大哥是温和的、宽厚的、良善的……

    林旭眼眶微微一缩,不想扫了大哥的兴致,也就避开这个话题不谈,转而问起大哥三年边关经历来。

    呼延寻对自己在边关做苦役的一年多一语带过,然后开始详细说及自己因粮草被劫,受了伤,也杀了数十名戎人,最后被凌山卫的卫指挥使欧大海看中,他就改回了本名入了军籍,然后,怎样怎样,一场场军功下来,迅速地从一名只统管着十名士兵的小旗,迅速地被提拔成了统管五十多名士兵的总旗……

    “……又得镇北大将军,哦,不,大将军如今已是靖北侯了……幸得侯爷看重,提了百户、千户……此次大捷,论功行赏,侯爷伤重返京……边关此次大捷之后,靖绥安宁,最少十数年没有大仗可打。没有仗打,自然也就没有军功好拿,我就请求调转来了此地……”

    一年多行伍生涯,沙场风霜,虽然呼延寻没有详细讲述战场的血腥厮杀,没有讲述无数次与死神擦肩,只讲着因何战,枭敌首多少从而功勋几转,也说了足足一刻钟,方才说完。

    林旭是亲身经历过燕云山谷搏命厮杀的,自然能从呼延寻的话语中听出种种的危机不易,大哥今日这份荣耀,可都是拿命搏来的!

    林旭满心感慨钦佩着递上一杯茶,呼延寻接了,一口气喝干了,抹抹嘴,朝林旭笑道:“我回来,也能就近照应着你,也能寻空照料照料家里……只是,我从未带过地方军务,初来乍到,许多事务需要一一理顺,就没能回家探望……好在,如今已经差不多打理妥当,这才接了二弟前来……再过些日子,我再安置安置这边的事务,就能回家探望了……”

    呼延寻说完自己的经历,又说及就职后的种种,只是话语中的隐含的自辩之意,让林旭微微有些别扭,还有大哥说的不是回家,而是‘探望’……照理说,大哥如今在安阳就职,也就只能把家按在这里了,难道大哥不是该应该将大嫂和阿福阿满接过来一家团聚么?难道,是因为刚刚那个妖娆妇人?

    林旭心里合计着,脸上仍旧挂着笑,道:“若是大嫂得知大哥如今了得,定然欢喜不已……哦,还有福儿、满儿,都是极聪慧懂事的,六月已经开蒙……哦,说起来,大哥还没见过我那侄女满儿呐,真真是聪慧无比,大哥见了必定喜欢!”

    呼延寻脸上的笑滞了滞,略有尴尬地转开目光,略略压了压心里的气,道:“如今,这府里都没有铺排好,这事儿,容后再议吧!”

    林旭仍旧笑:“大哥,老规矩就是男主外女主内,府里没铺排好,正好接嫂子过来打理,有了嫂子主持内务,大哥也才好安心应酬打点外边的事儿啊!”

    听林旭一直绕着这个话题说,呼延寻渐渐也有些意动。

    那妇人几次三番见他如不识,他还以为是因他征夫离家心有怨愤,还想着怎么安慰一下……没想到,这就惦记起来做官太太了……也不知那妇人怎么哄的二弟,不但替她出头给眉儿没脸,居然还想让他接过来主持中馈……呵,既如此想,见了他又何必一而再地装作不认识?

    不过,既然那妇人回过味儿来了,他也不必再怎样,虽说几次相逢那妇人充作不识,可不得不说,如今那妇人举止言谈,比之前大方多了,礼数也周到,将她们母子接进府来,这府中内务想来也能打点得让他满意。当然了,据说那妇人这一年也颇挣下了些家财,他如今虽说因功提升,但手中是在没有积蓄,若是能够有那妇人挣来的银子上下打点,以后才能再想升迁之事。

    就是柳眉儿……也无妨,不过是个姬妾玩物儿罢了。他仍旧尊她为正室主母,也就够了。别说为官为宦,农人多收了几斗麦,还想着纳个妾伺候着呢!这都是人之常情,想必那妇人不痛快难免,但必不会生出什么事儿来。

    说回来了,那女子就是能挣几个银钱,也不过是个村里妇人,又能生出什么事儿来?嗤!

    心里琢磨着,呼延寻脸上重新笑起来:“嗯,我也正想着此事……不过,你大嫂在家里开了作坊,想必一时难以搬动,还是暂时住在家里,等过了年,这边安置妥当,再连作坊一起搬过来吧!”

    一听大哥并非嫌弃嫂嫂,生了背弃之心,反而想得周全妥帖,林旭就真正欢喜起来。

    “大哥,还有一事,本不该弟弟多言……只是,大哥如今已是官身,一言一行皆不能有任何差错……大哥若是想收妾室,也要与大嫂商议过,得了大嫂首肯才好。不然……大嫂为大哥着想不会怎样,说不定谁给大哥按上一个‘宠妾灭妻’的罪名,可就毁了大哥的大好前程了。”

    呼延寻微微一怔,看着林旭突然笑起来,伸过手拍拍林旭的肩膀道:“哈哈,二弟也长大了,这书真不是白读的,看事说话也都历练出来了……嗯嗯,你放心,那女子不过是府台送的一名舞姬,如今你大嫂未接过来,暂时让她伺候一二,真把你大嫂侄儿接来,这些人自然就要交给你大嫂辖制……”

    抛开些许不愉快,兄弟俩从最初的激动却稍稍有点儿生分疏离的感觉中走了出来,越说越欢喜。韩留又送了酒菜上来,兄弟俩也不用人伺候,对饮着说着别后之情,再展望展望未来,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

    ·

    邱晨自己舀水洗了脸,涂了自制的花露和乳霜,正伸手去衣帽架上拿斗篷,想去后罩里看看两个丫头怎么了,玉凤有些气喘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夫人……”

    “哦,进来吧!”伸出去的手落下来,邱晨应着,让玉凤进了门。

    看着玉凤一脸憔悴,头发也只是简单地系在脑后,衣服也不如往日整齐,不由惊讶道:“怎么了这是?”

    玉凤喘息着,一脸惶惶道:“夫人,青杏,青杏病了,烧得厉害!”

    邱晨吃了一惊,匆忙拿了斗篷披在身上,抬脚就往外走,出了门,看着玉凤也跟了出来,连忙道:“可跟你顺子婶子说了?”

    玉凤慌慌地摇摇头:“还没……”

    邱晨摆摆手:“那你现在快去,赶紧让你顺子婶子过来……哦,再跟你爹爹说一声,赶紧打发人去镇上请赵郎中来,给青杏看病……”

    打开房门,看到门外的一片白色世界,才一下子想起来,昨夜下了大雪。邱晨俯身看看廊檐外比台阶都高出一层的厚厚积雪,不由蹙起了眉头。这么大的雪,差不多有三四十公分厚了,没经过打扫的路面,想必非常难走……

    雪橇?可是雪没压实之前特别松软,不知道可不可以。

    算了,这事儿就交给大兴去考虑吧,想必他们见多了这样的大雪,应付起来应该有自己的办法。

    在门口略略一停,邱晨就径直沿廊檐去了后院,玉凤则匆匆去了前院,给顺子家的和大兴传话去了。

    倒厦,又叫倒座、退步,就是基于正房后边的房屋,朝北向,比正屋稍矮,一般作为正屋的补充房屋存在,与耳房相似,多是给丫鬟婆子等伺候的居住,也有作为里屋给孩子们居住的。只不过,一般的倒座房都是与正屋通联的,从正屋里内部直接可以进入。但习惯了保留自己**空间的邱晨,不习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丫头在身边,是以,她从来不用丫鬟值夜,倒座也完全与正屋隔断开,需要绕过角门进入后院,才能进入倒座。

    不过,邱晨不是苛责的主子,在她的能力范围内,在这个世界的伦理道德允许的范围内,她尽量地善待家里的人,包括帮工们,也包括三家仆人。

    玉凤和青杏是贴身伺候的丫头,跟邱晨自然更亲密些,邱晨待这两个丫头自然也更好一些,不论是衣服穿着,还是吃食、用品,别说村子里的闺女们,就是廖家的大丫头也比不得。

    玉凤青杏住的倒座就在东头的两间,是分了外屋里间的。邱晨掀起门上的厚实棉门帘,踏进屋子,就觉得屋里暖暖的,并不比她住的屋子里冷,只是,屋里的灯火少,只在正面的桌子上放着一只烛台,一点烛火,因为她进屋带起的微风,晃动了一下,又静静地燃烧起来。

    邱晨微微挺了一瞬,让眼睛适应了一下屋里的光线,也让身上的寒气散了散,这才掀起里间门上的门帘,走进了里屋!

    里屋里同样盘了炕,炕中间的炕桌上同样放着一只烛火,青杏躺在一侧,昏昏地沉睡着。邱晨上前一步,端起炕桌上的烛火,凑到青杏近前。微微晃动的烛火光晕中,平日总是活泼泼的青杏此刻静静地躺着,两颊浮着一团病态的赤红,嘴唇发干,微微有些起皮……

    高热无汗,应该就是风寒感冒了!

    邱晨将烛台放回炕桌上,搓了搓手,又贴在自己脸上试了试,确定自己的手温已经正常了,这才伸手扶到青杏的额头上。触手火烫……邱晨暗暗吸了口气,转眼看到青杏头侧的一块叠的方方正正的湿帕子,就知道,之前玉凤用湿帕子给青杏降过温……

    把帕子拿起来,放到屋角的脸盆里,邱晨匆匆从房间里走出来。

    根据经验判断,青杏烧得很厉害,体温最少也得三十**度了,这么高烧下去,很容易出现并发症,现在首要做的是先把她的烧退下来……至少,要稍稍降一些……

    刚走出屋,顺子家的已经慌慌地从角门里跑了进来。

    “夫,夫人……”看到邱晨,顺子家的叫了一声,曲曲膝,还要请安,被邱晨一把扶住。

    “我刚刚看了,青杏应该是受了风寒,烧得厉害……你进去,先洗了帕子给她擦额头和手心……”邱晨一边交待着一边拍着顺子家的手,宽慰道,“别怕,别怕,咱们家备的有药,我也让玉凤去跟大兴说了,打发人去请郎中了,青杏没事儿的……”

    顺子家的红着眼,连连点着头,到底给邱晨曲膝福了福,这才匆匆进屋去了。

    邱晨也不敢耽误,也快步回了二进院,进屋取了一小罐酒精,又去她的实验室里,照着麻黄汤的方子,抓了两服药。

    青山家的和大兴家的也闻讯赶了进来,邱晨赶了大兴家的去做饭,让青山家的拿了酒精罐儿和一只砂锅一起回了后院的倒座。

    拿了酒精和脱脂棉交给顺子家的,让她给青杏擦拭额头、颈侧、手心脚心、胸口等处降温,药和砂锅交给青江家的,在外屋点了只小炉子熬药。

    麻黄汤是风寒堡初起,高热无汗的首选汤药。发汗驱寒,解肌发表的。不许久熬,沸腾十来分钟就好,邱晨等着青江家的熬好了,端上来,稍晾不烫口了,就趁热给青杏喂了下去……

    ------题外话------

    抱歉,更晚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杀猪菜

    第一百六十四章杀猪菜

    邱晨和青江家的熬了药端进屋,顺子家的已经给青杏擦拭了一遍,青杏也已经醒了,虽然神志因为高烧有点模糊,但喂药还知道配合张嘴吞咽,这让救治顺畅了许多。

    喂了药,邱晨让顺子家的把被子给青杏盖好被子,并嘱咐道:“你看着,两刻钟后还不见汗,就再将另一服药熬了,再给她趁热喂一回……你安心在这里守着青杏,不用想别的,一会儿赵先生请回来,我就让人带过来给青杏诊病。别怕,青杏这病看着来势汹汹的,其实就是染了风寒,退了热,慢慢养上几天也就好了。”

    顺子家的跪在炕上,红着眼给邱晨磕头道:“奴婢不怕,有夫人护着,青杏不会有事……”

    邱晨俯身将她拉起来,笑道:“既然你这么信我,就在这安安心心地守着青杏,好好照应她,梅子柱子,你不用惦记,吃穿睡觉有人照应着……”

    嘱咐了一阵,这才带着青江家的辞过顺子家的和青杏转回二进院。

    回来后,邱晨没急着进屋子,而是跟着青江家的一起进了厨房,用热水肥皂仔仔细细地搓洗了手,又打发大兴家的去拿来一套外边的衣裳换了,这才转回屋里。

    青杏的病症看起来像是风寒感冒,但这里没有细菌、病毒鉴定能力,她丝毫不敢大意,谁知道是不是病毒型流感?这个年代,病毒型流感可是很能致死的危症险症呐!

    屋里,阿福阿满已经醒了,玉凤已经给阿福穿好了衣裳,正拿着阿满的棉袄哄着仍旧有些迷糊的小丫头穿衣裳。

    邱晨微微蹙了蹙眉头,从玉凤手里接过棉袄,笑道:“我给她穿吧……你去厨房要口小铁锅,再盛碗醋过来,在屋子里熬熬……”

    玉凤茫然地答应着,问道:“夫人,奴婢未见过,还请夫人给奴婢细说说。”

    邱晨只好道:“拿个煮茶的小炉子,就放在屋子当地下,把醋烧开,滚上一会儿,让醋气在屋子里熏一熏……熏醋能够预防风寒。”

    玉凤这回听清楚了,一听说能够预防感冒,想及小小姐小少爷可是不容闪失的,连忙躬身答应着往外就走。

    邱晨又在她身后嘱咐:“咱们这屋熬过,别的但凡住人的屋子里都去拿醋气熏熏。……对了,用醋熏屋子的时候,把门窗关严,人也退出来,等上一刻钟,醋气熏透了,开门开窗散了醋气,人再进去!”

    熬醋熏蒸杀菌,依靠的是醋酸蒸汽的杀菌作用。醋酸对人体的呼吸道黏膜、眼睛都有一定的刺激作用,是以,熬醋熏蒸的时候,人员要尽量避开。不然,容易使人眼睛疼痛流泪,或者引发刺激性咳嗽。

    玉凤又答应了,这才去了。

    邱晨细心地摸了摸阿福阿满的小手、额头,查看了两个孩子的状况,确定两个孩子都很好,这才稍稍放了心。

    若是在现代,有流感疫苗用来预防,在这里连普通注射剂都没有,疫苗属于生物制品,就更是想都不用想的。她一边拿了热水,给两个孩子洗漱、梳头,一边微皱着眉头,开始琢磨怎么给孩子们做预防。

    在现代,其实有不少经过临场验证的中药预防方法,零三年的那场大瘟疫,国家就专门组织了专家研究推出了中药预防配方。另外,还可以通过食疗或者体育锻炼来增强人体抵抗力,从而避免患病的几率。相对于药物预防,增强人体抵抗力才是最有效、最科学的方法。

    体育锻炼……家里此时不就正好有现成的教头嘛!

    秦义、秦礼,能够被秦铮带在身边贴身护卫,功夫肯定弱不了。不过,邱晨没想过把孩子们教成武林高手,她要求不高,只要秦义秦礼有一个人教教孩子们强身健体的锻炼方法,并带着孩子们每日操练操练,哪怕没有什么强体的法门,就像现代学生军训一样,带着孩子们列列队、跑跑操,甚至是跑跑马,都能起到锻炼身体的作用。

    老辈儿不是有句话嘛--不磕打不成人!磕打磕打,锻炼锻炼,孩子们的身体才能强健,少病少灾,最好是没病没灾地长大成人!

    嗯,就这么着办!

    待会儿吃了早饭,去前边看看,只要秦铮的情况稳定,就请求借一个人用用,一天的锻炼也不用安排多了,早晚各半个时辰就足够了。哦,阿福阿满年纪小,特别是阿满,跟的着活动活动就够了。真跟着大孩子跑步,那小短胳膊小短腿儿也不跟趟儿。

    很快,俊文兄弟们和杨树勇杨树猛兄弟两个也都过来,一家人在厅里团团坐了吃了饭。

    杨树勇和杨树猛吃了饭,就去会合满囤一起去村里抓猪杀猪,昨天都说好了,从今儿起,每隔一集,林家在村子里买一头猪,以供一家人和帮工们食用。

    邱晨有些不放心,叮嘱两位哥哥:“杀猪的活儿……还是找个杀猪匠……”

    杨树猛笑着打断她:“呵呵,海棠看来是离家日子久了,大哥在咱们村里,也是有名的快刀。收拾猪羊利落着呢,又有我跟满囤在旁边照应着,妹子就不用担心了!”

    听杨树猛这么说,邱晨也只好放下心来。

    孩子们听说杀猪,一个个都两眼放光地在旁边听着,小跟班们都收拾好了书包文具,却仍旧不肯走。

    杨树勇赏了挤得最近的俊言俊章一巴掌,笑斥道:“还不快去上学?等你们放学,就有杀猪菜吃了!”

    对娱乐极度匮乏的村里孩子来说,杀猪都是很值得期待的热闹事儿。不过,听杨树勇这么说,俊言俊章都不敢再停留,俊文和俊书也一人一个抱起阿福阿满,闹哄哄地一涌而出。杨树勇和杨树猛哥俩也穿了皮袄戴了帽子,跟在孩子们后边出了门。

    邱晨怕脏,对于杀猪实在没甚兴趣,洗了手淑了口,略略收拾了一下衣服,就去了前院,查看秦铮的情况。

    秦铮的房间里也有一股淡淡的醋味儿,邱晨怔了怔,随即笑了。看来玉凤对她的嘱咐执行的很彻底,但凡住人的屋子……呵呵,看来这屋里也没放过,就是不知道秦铮还不能动,怎么办的。

    出入都熟了,邱晨没在客厅里停留,径直进了西间的书房,正坐在椅子上的安辔一见邱晨,立刻跳起来,朝屋里传话:“林娘子过来了!”

    一边回头对邱晨问候着,秦义已经从屋里替邱晨挑起了门帘。

    一进里屋,邱晨就看到昨日还躺在床上的秦铮已经坐起身来,衣服端正,神情冷清,除了脸色尚有些苍白的病色,竟看不出是个刚刚手术不久的病人了。唐文庸则隔着炕桌坐在秦铮对面,炕桌上靠秦铮一侧放着一粥一汤一碗水蒸蛋,桌上摆着四样小菜,一盘葱香酥油饼,一盘小花卷儿,唐文庸这边则只有一碗粥,此时正捏着一只小花卷儿吃着。一见邱晨进来就笑着道:“吃过没?一起吃些?”

    “我吃过了!”邱晨笑着摇头,在炕下的椅子上坐了,“一看将军这样,就知道是好了!”

    秦铮抬眼看向她,略略勾勾唇角,点点头,算是致意。

    唐文庸笑着斜了秦铮一眼,道:“他这人最无趣,只要能爬起来就是这副死人样子……”说着,唐文庸突然笑起来,“我倒是觉得他……时候,更有活人气儿!”

    说着,唐文庸努力忍笑,却仍旧笑的肩膀抖成一团,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安辔给邱晨送上一杯热茶,跟秦义对视一眼,垂手低头匆匆退了出去,门帘落下的同时,邱晨就听到门外传来几声隐隐的笑声。

    这几个人,笑的什么,邱晨大概也能猜到,估计仍旧是笑秦铮术后神志不太清醒时,像个孩子一样使小性儿,还执拗地让她叫他‘连生’……

    邱晨白了唐文庸一眼,很无语地端起茶杯来喝茶。这几个还笑秦铮,不知道自己为那么点儿事儿念念不忘,本身就很幼稚嘛?!

    吹了吹茶水,小小地啜饮了一口,邱晨目光下意识地抬起来,扫向秦铮,却正好对上秦铮也向她看过来,一对上那黑湛湛的眼睛,她竟然张着嘴微微一愣,然后,就清楚地看到对方的眼底渐渐流出一抹不强烈却绝对不容她错认的笑意来。

    呃……邱晨晃回神,心虚地转开自己的目光,想想自己似乎又有些太不争气,对方不论什么身份,这会儿可仍旧是她的病人,还算攥在她的手心里呐……哼,谁怕谁啊!跟她瞪眼睛,还没人赢过呐!

    据说,目光坚定的人,内心也特别强大!她一直以此为傲的!

    抿紧嘴唇,邱晨恶狠狠地转回目光,再次追寻那双黑湛湛的眸子,却意外地看到对方眼中的笑意更浓了几分,那原本湛黑却深沉如潭的眸子,竟仿佛春日的水波,变得清澈、明亮起来,活泼泼的带出一股明显的……荡漾之意来!

    本来,这人就长的出色,只是平日表情太过严肃冷清,又加之那股子久居高位历经沙场带出来的威势犀利,让人往往不敢直视,更不敢生出嫌轻慢的评点之心来。

    邱晨却不同,她对自己村妇的身份并没有多深的认知,对于这个社会的森严等级也没多大概念,在第一次见到秦铮的时候,就曾感叹过,还看愣住过……此时,这块冰彷如冬冰融成了春水,潺潺而动,波光潋滟,那股子风情,她哪里能够抵挡得住……

    她的目光对着他的,不移不动,只是,眉头悄悄地皱了起来,这人咋了?难道真是麻醉药在他身上出现副作用了,影响了他的智力?

    嗯……这里没有脑电图,也没有其他检测仪器,得想个什么法子旁敲侧击地试探试探呢?

    这会儿,她也忘了瞪眼睛的事情了,眨了眨眼睛,温声唤道:“连生,你可是吃好了?”

    那边,唐文庸刚刚止住笑,正端着粥在喝,邱晨这一声出来,唐文庸哪里扛得住,噗地一声,将刚喝进嘴里的一口粥全部喷了出去,不但整张炕桌无能幸免,连秦铮也因为有伤在身行动不便,脸上身上都被沾了无数细小的粥点子……呃,当然,其中不可避免的也有一些疑似某人口水的东西!

    “唐小五!”秦铮的脸瞬时黑了下来。

    唐文庸却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一边呛咳着,一边笑的几乎断了气儿,摆着手想要解释一句,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安辔也在外屋笑的倒在地上,秦义的自制力却强大的多,狠狠拧了自己一把,将脸上的一丝笑意敛去,连忙挑门帘走进来,立即去净房洗了帕子递上,让秦铮擦了手脸,又赶紧上前替秦铮宽衣……

    邱晨这会儿也终于确定了,麻沸散是安全的,没有引起什么不得了的副作用,于是,心安安稳稳地放回了肚子里,一抬头看秦义的手放在秦铮腰间的带子上,却不动,只扭着头看向她……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人家这是当着她更衣不方便呐!

    尽管,做手术的时候,她都看光了--只有上半身!这换衣服也只是换外袍,里边还穿着严严实实的中衣……邱晨觉得如此执着这个真是有些不明白,但她好歹还是要点儿脸皮,懂点儿羞耻之心的,连忙垂了眼,起身道:“我去看看,再让人重新送些饭菜来……”

    说着,抬脚出了屋。

    这人从头到尾,压根儿没想过,这一场混乱的起因都是因为她!

    安辔这会儿好不容易忍下大笑的冲动,正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着地刚站起来,抬头看到邱晨从屋里出来,连忙束了手站好。虽然,他对这妇人已没了最初的成见,但却仍旧没忘这妇人的跋扈泼辣……要是让她知道自己笑她,还不知怎么治他呐!

    邱晨却并没理会他这点儿小心思,只瞥了他一眼,低声提醒道:“还愣在这里作甚,还不赶紧进去收拾!”

    “是,小的这就进去!”安辔恭恭敬敬地应着,躬躬身子,进了里屋。

    邱晨的话听着像是呵斥,但却是提醒他,安辔听得出来,这是关心他呐。是以,进屋顶着无比巨大的压力,却仍旧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唐文庸喷了一桌子外带秦铮一身一脸,他自己却没沾多少,只不过,对面秦铮一脸寒霜,气势全开,实在让他有些受不住。这会儿见安辔进门,连忙从炕上跳下来,大声小叫道:“快,快,伺候爷去净脸净手,换衣裳……啧啧……”

    说着,扶了安辔,两步出了里屋,径直回自己房间去了。

    可怜秦义,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只能顶着秦铮的冷脸,替他换了衣裳,又把炕桌连带上边的碗盏都搬了出去。

    邱晨出了屋,想想秦铮那副狼狈样儿,也忍不住咧嘴笑笑,却好歹还没忘了自己的身份,匆匆回了二进院,吩咐玉凤拿了新的床单给前边送过去。

    正好,顺子骑马请了赵先生回来,她就陪着赵先生去了后边,给青杏诊治。

    赵先生进里屋约摸一盏茶功夫就退了出来,青江家的连忙端了温水伺候着赵先生洗了手。邱晨让着赵先生就在外间里坐了,亲自给赵先生倒了杯热茶:“赵先生喝口热茶暖暖……这么大的雪,劳动赵先生受累挨冻了!”

    赵先生笑着摆摆手:“林娘子这话就太客气了,林娘子精于配伍调剂,小可恨不能天天跟林娘子请教切磋呢……再说,即为医者,这都是本分,林娘子就莫再跟小可客套了。”

    “好,好,”邱晨也不喜欢这些虚假的客套寒暄,赵先生如此说,也正和她意,笑着应了,然后将自己之前用的法子、给的药向赵先生介绍了。

    赵先生听得连连点头:“嗯,嗯,林娘子处置的很是得法……唉,之前,只知用清水擦拭五心退热降温,不知道,林娘子为何用……酒精?”

    为什么用酒精?因为酒精挥发,能够更快地吸收带走人体的热量,从而达到降温的目的。只不过,赵先生明显没学过物理,这话不能这么说。

    好在,邱晨在现代就看过不少古医书,到了这里能够看得也全部是古医书,对于中医理论倒也算是熟悉,垂了眼略一斟酌,道:“酒性升散生发,酒精乃酒液精炼之物,生发升散之力更大。是以,用酒精代替清水,给病人擦拭额头、五心,能够比用水的效果更快更明显些。”

    赵先生一脸恍然,连连感叹着:“竟是如此……只知酒性升发,用于药引以助药性,却从未想到过可以代替清水散热……林娘子果然智慧!”

    邱晨笑着摆摆手:“赵先生别这么说,这不算什么……先生,我这丫头的病情无碍吧?”

    听邱晨询问起病情,赵先生就从之前的探讨中转回神来,笑着摇头道:“邪气侵入腠理,正气盛大以御邪气,才引发高热无汗,脉洪数……呵呵,只是外感风寒,并无大碍,林娘子尽管宽心!”

    说着,还向旁边一脸担心候着的顺子两口子点头示意。

    顺子两口子一听这话,一口气松下来,连忙打拱、曲膝行礼致谢。

    邱晨看他们道了谢,赵先生也斟酌着重新开了方子,直接交给邱晨道:“林娘子,刚刚小可诊过,病人已经发了汗,高烧渐退,这麻黄汤就可以不用了。小可用荆芥、防风、桑叶、豆豉,辛温解表……用羌活、大活、陈皮理气……又用陈皮、杏仁防外邪犯肺……再加枳壳理气和中……整个方子仍旧以辛温解表为主,又兼顾肺经、理气和中,祛除外邪,也不至于发散太过,耗伤正气……”

    赵先生一味药一味药向邱晨细细解说一遍,邱晨也听得格外仔细,在现代做药理都是现在实验室做动物实验,即使用于临床,也是以各项现代检测项目数据做依据,并没有多少跟经验丰富的中医用中医理论探讨过方药的配伍……

    换句话说,她在现代做的是中药西化,用各种先进的科技手段来精确地控制药物配比……但不得不说,许多古代方药动辄就是十几味、几十味药物配伍运用,君臣佐使相互协调相互牵制,相辅相成,才能达成治病救人的目的。一味中药的成分就可能有十几种几十种,几十种药物,又经过各种炮制,化学成分还能发生变化。再放在一起煎煮,这个过程,又有可能发生反应形成新的有效成分……如此繁琐如此复杂的配伍变化,想要用现代仪器和实验手段精确测算出某一种、某几种有效成分,再精确地控制,其难度可想而知。

    即使邱晨在这一领域有所成就,也确确实实取得了一些成绩,但她不得不承认,知道她离开现代世界,也没能彻底、完全地将一个中药方剂的所有成分的变化走向效用完全搞清楚!

    一个方剂尚且如此,别忘了,中医看病最大的特点可是‘辨证施治’,中医诊治患同一种病的病人,也会根据病人的具体情况,身体是不是虚弱,患病的时间长短……等等情况,对药方做临时的加减改动,以开出最适合病人的方药来……这其中的变化,又何止千万!

    所以,赵先生愿意跟邱晨探讨方药配伍,邱晨同样愿意听赵先生一味味讲解每一味药的作用,药物之间的互相作用……

    两人谈得投机,却没忘了正事,把给青杏的方子确定了,邱晨立刻引着赵先生去了前院。让着赵先生进了前院正屋大客厅,引见给唐文庸之后,自己折回去抓了药,让顺子家的守着青杏熬药。

    她才再次转回前院,就着唐文庸和赵先生三个人,就着药物配伍又聊了起来。

    聊的兴起,唐文庸把着赵先生进了里屋,又给秦铮诊了脉,然后,三人又就着秦铮的用药探讨商量了一回。直到,东跨院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嚎,随即是一阵欢呼……

    被打断的三人面面相觑了一回,然后同时笑起来。

    邱晨笑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杀猪,赵先生就留下吃顿杀猪菜,再让人套车将先生送回去吧!”

    因为天降大雪,道路堵塞,也没人去回春堂看病。赵先生也就不客气,痛快地答应下来。

    邱晨就招呼安辔去东跨院传话,让那边杀好猪,先把猪血、猪肠、猪肚儿送过来,再割一扇排骨、两根筒子骨和上好的五花肉送过来。

    安辔也是十来岁,最是爱热闹的时候,刚刚听到东跨院那边的热闹就拱指着了,听邱晨让他传话,满脸喜意地连声应着,脚步轻快地飞奔而去!

    不过片刻,杨树猛就亲自带着人将邱晨所要的猪血、猪肠、猪肚儿给送了过来。邱晨去了厨房,指点着大兴家的和青江家的烧了热水,将猪肠、猪肚儿清洗干净,用面粉盐巴搓洗去了异味儿。猪血则加入素油清水,调和之后,跟蒸蛋羹一样小火蒸上十五分钟,这样蒸出来的猪血称为猪血豆腐,说的就是像豆腐一样细嫩软滑,没有猪血常见的蜂窝眼儿,再取出切成方块儿,是做毛血旺的最好材料,当然,也是杀猪炖菜不可或缺的一道材料!

    猪肚儿最后做了两个菜,一个粉蒸猪肚,一个芫爆肚丝;五花肉做了个东坡肉,一个狮子头;排骨做了椒盐排骨和排骨冬瓜盅;大棒骨敲断熬出奶白的浓汤,然后下过水的五花肉、肥肠、酸菜,大火炖上一个小时,最后放入嫩嫩的猪血豆腐,略滚片刻,盛入大汤盆上桌。

    这种炖菜,主人不给盛碗,上菜时,大汤盆里放把勺子,跟着送上一摞小碗,还有蒜末、麻油、韭花酱、芝麻盐,还有邱晨自制的红油、剁椒等调料小碟儿,客人自己盛菜,然后根据各人口味不同添加小料,混匀趁热吃。若是放入辣椒,热热地吃下一碗,浑身上下都能腾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儿,大冬天的,那叫吃的一个浓香解馋,欢畅痛快!

    下午各自有事,是以,邱晨只让人温温地送了一壶黄酒上来,让唐文庸和赵先生小酌,她自己则回了后院陪孩子一起吃饭。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没有亲戚关系的男人女人当着人说几句话还罢了,但在一起吃饭是不可以的--男女七岁不同席!当然了,自家人例外!

    而且,邱晨心理很平衡,她只是没办法跟赵先生、唐文庸谈论用药配伍,前院可还有一个秦铮病号呐,不但各种刺激的调味料不能吃,酒也不能喝,还偏偏看着另外两个老饕吃的狼吞虎咽,风卷残云……那该是怎样一个惨字了得啊!哈哈……

    无一例外的,邱晨指点着做出来的一桌杀猪菜,同样得到了孩子们的喜爱!

    大锅炖菜因为可以各自调味,所以没有不爱的。但其中俊言俊章最爱五花三层的五花肉片儿,阿满最爱肥嫩香浓的肥肠,阿福最爱嫩嫩的猪血豆腐……

    邱晨对于太肥的肥肠和五花肉不太敢吃,只挑了一些细细的酸菜丝儿,几块血豆腐,再加上一勺浓汤,放入一点剁椒调匀,浓香火辣……唔,太够味儿了!

    一家上下欢畅无比地吃了一顿杀猪菜,剩下的猪肉就劈成条块,在院子中央堆了一个大雪堆,把肉一条条埋在雪堆中,就是最安全最卫生,天然无污染还绿色环保的大冰箱。当然了,家里养了狗的话,这个办法就要防备这些了,不然等想起来再吃的话,估计啥也找不到了。

    吃过午饭,邱晨送了孩子们去上学,就又去了前院,陪着赵先生、唐文庸喝了杯茶,这才打发青江套了马车,将赵先生送回镇上去。临走,赵先生别的不要,只让邱晨给他拿了个做血豆腐的方子,还要了四五棵酸菜。还是邱晨吩咐,给赵先生把另一扇肋排和一条猪腿带上。

    将赵先生送走,邱晨跟着唐文庸回到前院正屋,因为与赵先生相谈甚欢,两个人脸上仍旧挂着满脸的笑意。

    进了里屋,秦铮倚着大迎枕坐在炕上,正端着一杯茶慢慢地喝着--哦,他端的是茶杯没错,但喝的仍旧是糖盐水。喝药不宜饮茶水,影响药效!--秦礼站在门内一侧,也是一脸恭敬肃然。

    一样的屋子,同样布置的舒适恰意,同样烧得温暖舒服,但就因为这样一个人,黑衣肃容,整间屋子一下子就变得寥落清冷起来!

    邱晨和唐文庸脸上的笑容,在进门的刹那,就不自觉地散了去。

    唐文庸有些嫌弃地撇撇嘴,对邱晨低声道:“我说的没错吧,有些人就是有本事破坏兴致……看到他,啥事儿也高兴不起来了!”

    邱晨配合地咧了咧嘴,却没能笑出来。她甚至,隐隐地有些愧疚起来。

    这位虽说不怎么讨喜,但也没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儿……更何况,这会儿人家可是有伤在身的病号,自己却配合着唐文庸折腾他,明知道他需要忌口良多,偏偏弄上许多辛辣调料,还送上酒……再让两个对毫无自觉的老饕对饮大食……

    呃,貌似,实在是有点儿不厚道哇!

    唐文庸根本没察觉邱晨难得的良心发现了,跟着邱晨一起在炕下的椅子上落了座,接过秦礼送上来的热茶,吁着喝了一口,仍旧斜着眼睛,看着炕上那黑衣寥落之人,嘀嘀咕咕道:“你说,明明伤的严重吧,还非得硬撑着……这会儿这么端着,难免动作牵扯,这要是再撕裂了伤口,岂不是累得我再给缝一遍……”

    邱晨眼看着炕上那人,不知怎么的,就突然觉得唐文庸这人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不是还挺傲娇的,这回,倒是前嫌尽释了,傲娇男咋就一下子变得比老太太还嘴碎唠叨了?而且,那么傲娇的一个人,今天吃杀猪菜那叫一个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还是个嘴碎的老饕啊!

    “哦,我忘了跟你说了……”邱晨出声打断唐文庸的唧唧歪歪,小声道,“我上午做血豆腐的时候,突然记起一道菜……”

    “哦,什么菜?快说来听听!”唐文庸和邱晨混熟了,早已经把最初的芥蒂忘了,说话自然地随意起来。

    “这道菜叫……‘鸡豆花儿’!”邱晨慢慢地说着,特别把‘豆花儿’说的清清楚楚的。

    果然,唐文庸一听立刻露出了满脸的兴致来,追问道:“鸡……豆花儿?难道是一种叫鸡豆的豆子抹得豆花儿?”

    邱晨笑了,摇摇头:“不是!”

    “那是什么?”唐文庸连忙追问,“你别吊胃口了,晚上做出来尝尝怎样?”

    邱晨笑着摇摇头:“这道菜用料并不出奇,但却最是耗时,这会儿做上,怎么也得明天中午才能尝到!”

    “那么久!”唐文庸惊叹,然后又催促邱晨,“快说说用什么材料,怎么做,我去厨下吩咐了,先让她们做上!”

    邱晨笑着道:“也不难,就是用三年生老母鸡一只,肘子一只,干贝瑶柱……放入坛子中细火慢炖六个时辰……”

    “好好,就这些,我先去厨下吩咐她们炖上……”不等把话说完,唐文庸就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

    ------题外话------

    没赶完,就这些吧……

第一百六十五章 请教头

    第一百六十五章请教头

    邱晨含笑垂首,喝了口茶,这才抬头对秦铮道:“秦将军……”

    话未说完,秦铮清冷的声音轻飘飘地过来:“不是叫连生么?”

    “呃……”邱晨愕然。

    秦礼快手快脚地接了秦铮递过来的空水杯,又转身把邱晨喝空的杯子接了,匆匆退了出去。

    邱晨愕然的脑子有些不够用,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儿,瞟了秦礼一眼,就转回目光,瞪视着炕上仍旧面色沉静清冷的男人。无奈人家若松如钟,岿然不动,任她目光如刀,对人家却没有任何伤害。

    悻悻地眨了眨发酸的眼睛,邱晨撇撇嘴,再次开口:“……我有个请求,想请秦义或者秦礼给孩子们做几天教头……”

    此话一出,秦铮终于转脸看过来,诧异道:“教头?教导功夫?”

    邱晨笑着道:“这事儿还是因为早上那个丫头病了,我才想起来。想找个人带着孩子们早晚锻炼锻炼,倒也不拘于功夫武术,只求强身健体就行……呵呵,我也知道,秦义秦礼这样的,我这要求是大材小用了,也是临时起意,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寻更合适的……”

    邱晨坦承地将因何起意和自己的要求都说了,说着说着,觉得自己要求有些贬低秦义秦礼之意,又连忙解释了一句。

    “嗯,就秦义吧!”秦铮却并没有听她继续罗嗦着解释,已经答应下来,又抬眼看着她问,“早晚各一个时辰,可好?”

    “早晚各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就是俩小时,是不是太长了!”邱晨听到这话,下意识地就这么想,也这么说出来了。说完,她才觉得有些过分,求人办事,还挑三拣四的,忙又补充道,“孩子们小,一个时辰怕顶不住!”

    秦铮却摆手道:“这个你不用管,交给秦义就成了。”

    说完又补充道:“你得跟学堂里的先生知会一声,时辰上协调好。”

    听他这么说,邱晨也不好再多言什么。这种人发号施令惯了,拗着他说多了,说不定惹得不喜。她还是去跟秦义说一声的好。

    俊文俊书两个大的还好,阿福阿满这些小不点儿,一个时辰哪里坚持的下来。

    “你不必担心……”秦铮似乎看透了邱晨心里的想法,再次开口,似是劝慰,又过于直接生硬。或许他自己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语气不太对,话说到一半,顿了顿,接着道,“那些事你不懂……越是冷天,身子的血脉经络越凝滞,时间太短,经脉活动不开,对身体反而不好。秦义是自小打磨的,也带过好几茬孩子,这些事,他心里有数。”

    邱晨这才恍然自己差点儿做了错事。刚刚只想着心疼孩子,都忽略了行事的基本,哪有刚刚请求了人家帮孩子锻炼,又自己跑去泄气扯后腿的?当初,那些当了妈妈的同学朋友因为孩子上幼儿园哭闹跑来跟她抹眼泪,她是怎么说的,不也劝人家放开手,还给人家举例,小燕子不锻炼学不会飞翔……怎么,换成自己,就把这些基本的道理都给忘了?!

    心中失笑,邱晨肃容起身,对秦铮福身道谢:“多亏将军点醒!那我这就去学堂,跟先生说一声去。”

    秦铮微微侧着头,看着已经恢复了一贯淡定微笑的女子,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邱晨出了门,却并没有亲自去学堂。当初她自己几次去学堂寻潘佳卿,不过是因为再无人代替,如今大哥二哥都在,这些事,就不用她自己出头了。

    邱晨寻到东跨院,杨树猛杨树勇正在看着当日的成品入库。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和锻炼,杨树猛的字虽然还不好看,记账却也能够清爽明白了。杨树勇的字写的更差些,就每天看着过称、点数,还捎带着检查一下产品的质量。

    邱晨也没打扰他们,打了个招呼,就去了厨房。

    今天又是送人,又是招待客人,原定用五日的猪肉恐怕就不够了。她要去跟兰英盘算一下,别因此克扣了工人们的伙食。天寒地冻的,工人们的活儿都做的没得说,若是伙食上减了份子,工人们的体力跟不上不说,冷了工人们的心,才是大事。

    兰英一看到邱晨,不等邱晨开口,就道:“我正要去找你说说,原来咱们盘算的猪肉不够!”

    邱晨笑:“我也正要跟你说,今儿让我拿了些送人,这边就肯定不够用了。”

    兰英却摆摆手道:“不是你送人也不够!”

    “哦?”邱晨这回有点儿疑惑了,难道是当初盘算错了?

    因为现在人喜欢肥肉,猪都喂得时间长,好多都是喂了两个年头的。邱晨当初让兰英定猪的时候就嘱咐了,捡着大个儿的定,一头猪不到三百斤,也得二百六七十斤。杀了之后,去骨去毛什么去下水头蹄,怎么也能得二百斤猪肉。

    他们家里现在吃肉并不多,五天能用上二十斤肉足够了。剩下一百八十斤肉用五天,每天是二十六斤,只中午吃一顿大锅炖菜也差不多了……

    兰英摆摆手道:“咱们就算着吃肉了,可忘了荤油也是肥肉炼出来的。炖菜、炖汤、炒菜,肉少点行,荤油少了可不行。咱们之前一天怎么也得三斤荤油,这一块,咱给忘了算了!”

    听兰英这一说,邱晨也恍然了。可不嘛,这个时候的人爱不够大油大腻,对于瘦肉反而不怎么待见。还真像邱晨说的,没有肉也不能没有荤油!

    邱晨拍拍额头,也不禁失笑:“还真是给忘了……这个好办,反正早就说好了,明儿干脆再捉两头猪回来,把肥肉都炼成油。”

    兰英听得直发愣,回了回神才道:“肥肉都炼了油,就剩下些瘦肉咋办?光那东西炒菜可不香!”

    邱晨笑着道:“瘦肉我知道怎么吃,再说,说是肥肉炼油,五花肉你也没办法把肥肉剔出来不是……正好快过年了,熏腊肉、灌肠都要做出些来。还可以做些清水丸子、四喜丸子。还有,这天寒地冻的,饭食上不能苛待了,以后,一集包一次包子,那个用肉多……呵呵,咱们这些些人,你就不用怕有吃不了的东西。”

    话说这么说,邱晨却在心里盘算起来。做丸子可是要剁馅儿的,全凭人工的话,效率低还太累,或者,她可以考虑考虑把手动绞肉机找个打铁匠做出来,那个东西没什么奇巧,零件配套就好用……或者,她应该把零件儿分开,找几个打铁匠分开打制,也省的一而再地弄出新鲜东西去,招了眼。

    兰英如今是邱晨说什么她听什么,听邱晨这么说,她也就放下心来,只笑着道:“你不计本钱地可着大伙儿吃,那些臭小子们知道了,还不知道咋欢喜呐!”

    邱晨回过神来,笑道:“你尽管跟他们说,只要好好做活儿,吃点儿好的不算啥。我打算年前挑着一批人发奖金……嗯,就是月钱之外的。这个不看做得啥工,也不看跟我熟不熟,就看做得活儿够不够好,够不够细致用心。”

    “这就是赏钱啊!”兰英笑道,“工坊铺子里,年节都会发。只不过都发的不多,大方的主家发个三五百钱就了不得了。”

    邱晨看着兰英笑着摇摇头,却没有如兰英所想地透出自己地底儿去。

    杨树勇和杨树猛把一批货入了库,就一起找了过来。邱晨把让秦义带着孩子们锻炼身体的打算跟两个哥哥说了。

    “……不磕打不成人,孩子们天天住着烧得热乎乎的屋子,再出门最容易受风寒。我就想着,天天防着不成,得想办法给孩子们打熬打熬身子骨儿,让他们身子骨强健起来,也就不容易生病了。”

    杨树勇杨树猛都不是那种溺爱孩子的人,也知道妹妹这话在理,自然没有异议。留下杨树猛照看产品入库,杨树勇去了学堂,给潘先生商量时间安排。

    “哥哥,你等一下!”邱晨转回头跟兰英说了一声,从雪堆里扒出一块约摸有五六斤的肉条来,交给杨树勇,“把这个给潘先生带过去。你跟潘先生说,缺什么尽管过来。还有,你也注意看看潘先生家的存粮、菜、柴什么的,别缺了什么。”

    杨树勇拎了肉答应着去了。邱晨想了想,又拿了一块肉出来。

    从东跨院回来,见大兴家的已经把猪头肉和猪蹄儿烀熟了,邱晨就盛了一只猪耳一对猪蹄儿,外加那一块生肉,转身去了西跨院。

    忙忙乎乎的,昨天青江没能接回林旭,她也忘了跟林老太太报备了。虽然很可能通过其他人已经得了消息,但毕竟不如她过去说一声来的有礼!

    对于这些礼数往来,邱晨是真的头疼,也不熟悉。这时候,她就很想着,要是有个年龄大些懂得人情往来的人提点着她就好了。省的她有时候失了礼得罪了人,自己都不知道。

    相对于东院的人来人往,热闹喧腾,西院这边,虽然也有门人和几个仆役,但却安静的几乎听不到人声。

    来到西院门口,五爷爷和五奶奶齐齐从门房里迎出来。

    “这么大冷的天怎么过来了?”五奶奶笑着接了邱晨手里的盆子,陪着她往里走。

    邱晨笑道:“今儿本该旭哥儿旬假,因大雪就没回来,我过来跟老太太说一声,也省的她老人家惦记。”

    五奶奶就笑着点头道:“这是你的礼数周到。跟老太太说一声也好。”

    西院的一进,因为常年无人造访,也没有人住,雪倒是打扫出来了,一堆一堆地堆在几块花池里、树底下,但四周房屋门窗紧闭,烟火全无,却显得格外冷清。

    邱晨扫了一眼,跟着五奶奶进了二门。

    来到二进院子正屋前,已经有小丫头从耳房里迎出来,一个接了五奶奶手里的东西,一个接了邱晨手里的东西,引着邱晨往正屋去。

    五奶奶是门房媳妇,打扫打扫一进,二进院平日是进不来的,更别说二进院的正屋了。

    邱晨笑着让五奶奶回去,跟了小丫头进了门。

    天冷,林老太太跟黄氏和林娴娘都聚在东屋,林老太太坐在炕头上,林娴娘坐在炕尾做着针线,黄氏则坐在炕下的脚床上,也跟林娴娘一起做着针线。

    小丫头带着邱晨进屋,两个大丫头就迎了出来,邱晨一句话把熟肉生肉的交待了,大丫头春莺笑着让小丫头把东西带下去,跟另一个大丫头秋雁一起进了里屋。

    进了屋子,在炕沿下的椅子上坐了,春莺秋雁快手快脚地送了热茶上来,就知机地退了出去。

    邱晨见无人了,这才将林旭被呼延寻接去了府城,以及呼延寻任了从四品安阳府卫指挥佥事的事儿跟林老太太交待了。

    林老太太还未曾说什么,林娴娘先双手合十,喜道:“真是谢天谢地,呼延大哥总算是出了头了。”

    林老太太斜了林娴娘一眼,笑着对邱晨道:“那孩子是个厚道的,又有一身好武艺,能到今天也是他自己争气!”

    这话,邱晨却不想接,笑了笑,道:“老太太,我今儿过来还有一件事跟您说,如今天冷了,又下了大雪,咱们再像之前那样去镇上买菜就没那么便宜了,我跟家里商量着,干脆在村里定了些肥猪,自己杀出来自己用。我过来就是问问您这边,我们盘算着一集杀一头猪,你看每次给您这边留出多少来合适?”

    林老太太笑着拍拍邱晨的手道:“多亏你替我们操心了……不过,这些琐事儿我都不管了,都交给娴娘和淑玉操持了,还得问问她们才行。”

    西院人口简单,林老太太又勤俭,这事儿也不难算,很快,林娴娘就跟黄姨娘商量好了,给邱晨报了个数。

    黄姨娘道:“……肉还罢了,就是老太太爱吃个清淡的,要是便宜,还请大少奶奶每次给留些肋骨。”

    排骨大骨也就给自家人吃,工人们嫌费事是没人吃的。给这边留些排骨出来也不是啥难事,邱晨自然一口答应了。然后就告辞出了西院。

    等她回到家里,杨树勇也回来了,跟她说已经和潘先生说好了,每天早上晚上半个时辰课,傍晚早放半个时辰学。

    回了后院,邱晨又去后边倒座看了青杏,烧已经退了,精神也好了许多。邱晨嘱咐她安心养上几日,还让顺子家的就在这边守上几日。回来,就盯住玉凤,先在正屋外间的罗汉床上将就几日,等青杏好利索了再回去。

    ------题外话------

    又到了每月的那几天,撑不住,就码了这些。明天上午看身体情况,能坚持的话,就补一章……

第一百六十六章 骨骼精奇

    第一百六十六章骨骼精奇

    吃过晚饭,邱晨带着一大群孩子去了前院,从年龄最大的俊文,到还领在手里的阿满阿福。孩子们已经知道,邱晨是要给他们找功夫师傅,一个个都特别安静,端着小脸,只是神情仍然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既欢喜又忐忑着。

    到了前院,邱晨让孩子们待在客厅里,她自己进了西屋。

    秦铮气色还好,没有继续端坐着,而是倚着大迎枕半躺着。

    邱晨看着就微微皱了皱眉:“秦将军伤在肩胛,躺着、坐着,甚至下炕走动都行,这么倚着,肩膀受力,不利于伤口愈合。”

    唐文庸原本坐在秦铮对面,邱晨进来才从炕上跳下来,听到邱晨这话,很是幸灾乐祸道:“你说说他,别人说了也白搭!”

    邱晨斜了唐文庸一眼,却不接他的话,再次对着秦铮开口,却是转了话题:“我把孩子们带过来了。我想着让秦义兄弟见见,认识认识。另外,还请秦义兄弟指点,看需要准备什么。”

    天冷狠了,孩子们个顶个穿的都厚实,一个个包的像棉花包,外边还都穿了皮袄子……这身行头别说锻炼,跑步都跑不动。

    一听这话,唐文庸眼睛一亮,当先往外就走,一边还招呼着秦义,笑道:“走,去看看你的徒弟们怎样!”

    秦义却不动,而是看着秦铮,等着示下。

    秦铮略略颌首,道:“让文庸跟着看看也好。”

    秦义这才躬身领命,也不理会唐文庸的挤眉弄眼,径直出了里间。

    邱晨正要跟着出去,却被秦铮开口叫住:“你且等一下!”

    她愕然地转回头,秦铮已经坐直了身子,目光黑湛湛地看着她:“你既想让他们学习功夫,就要放手。”

    邱晨张了张嘴,很想说她只是想让孩子们锻炼身体,并没想让孩子们练成武林高手……可,狼其实明白地知道,哪怕是强身健体,也要持之以恒,受苦受累,向她一直如老母鸡一样将孩子们护在身后是不行的。

    秦铮之所以不让她跟着去看,想必也是怕她看到孩子们受苦受累,心疼吧!

    慢慢地在炕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邱晨愣了好一会儿,才总算稳住心神。

    抬起眼,看向炕上的人,邱晨又能够微笑道:“连生,你如今的伤口未愈,还是躺着吧。”

    秦铮看着邱晨怔了怔,随即收回目光,缓慢地转身,想把大迎枕拿开,放下枕头……邱晨看他动作缓慢艰难,暗暗叹了口气。她刚刚一时觉得不能让他看自己笑话,反将一军,却忘了,他这会儿想躺下自己个儿也不方便,到头还不得不把自己搭进去。

    起身上前,把大迎枕从秦铮手里接过来,放在另一边,又上去把枕头拿过来放好。

    秦铮坐的端正挺直,身后女人细微的动作和隐隐的淡香,让他的身体有些僵直。他想克制自己不听不想不嗅,可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五感,女子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细微的几不可闻的呼吸,乃至女子身上极淡的几乎闻不到的暖暖香气,都仿佛自己长了脚长了翅膀,努力地钻进他的耳朵、鼻子……甚至他的身体感官--他能感到,她的衣袖不经意地蹭过他的脊背,她回首间,发丝轻抚过他的肩头……

    因为邱晨用不惯这里圆滚滚的高枕头,林家的枕头都是按照现代的枕头缝制,里边填了秕谷子,都不太高。不是睡觉,一个枕头躺着,似乎有些矮……邱晨又从旁边拿了一只过来,拍软了,摞在一起,这才对秦铮道:“好了!”

    秦铮如蒙大赦,扭着脸,看都不看一眼,更不敢回头,只尽量地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顺畅些自然些,慢慢地用完好的胳膊撑着躺下去。

    他只有一条胳膊好用,想躺下去的同时扯过被子根本不可能。邱晨无奈上前,给他扯过一床被子盖在身上。

    “好了,你且躺着,我先回去了。”邱晨笑着从炕沿上退下来,对侧着脸没有回头的秦铮笑道,“你放心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不会跑去乱说话,更不会去扯后腿了。”

    说着话,邱晨很自然地给秦铮扯了扯被角,转身出了门。

    走出里屋,唐文庸第一个看到她,竟一脸喜色地奔过来,道:“没想到你这里还真有个骨骼精奇的。”

    邱晨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哎?……我就想让他们强身健体,这个跟骨骼精奇没关系吧!”

    “你这人……真是!”唐文庸很受打击地白了邱晨一眼,“这么好的苗子不练功,岂不是暴殄天物!”

    邱晨也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我能先知道是哪个吗?”

    若是俊文兄弟几个,成子,几个小厮,甚至阿福,男孩子练一身功夫,还能参加武举,考个武举人武进士啥的,将来从军也不失为一条很好的出路。可是,她这一群孩子不仅仅是男孩子,还有阿满和玲儿梅子两个小丫头呐!

    她可不想把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练成暴力肌肉女!

    再说了,女孩儿要娇养,她让阿满读书,让阿满来参加锻炼,想的就是女儿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成长,不要成为那种愚昧无知的女人。她还想着再给阿满请绘画老师、音乐老师,希望多方面培养孩子的兴趣。相对于刀枪剑戟,她还是觉得写字画画更适合女孩子。

    “嘿嘿……”唐文庸有些戏谑地一笑,让邱晨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唐文庸笑道,“就是你家的小丫头!”

    “嗯,我家两个小丫头,你说哪个?”邱晨下意识地想要回避问题。

    唐文庸却横了她一眼:“你家不就一个小丫头,哪来两个?”

    “我跟你说,你那丫头骨骼精奇,经脉也不同于常人,天生任督二脉具通……啧啧啧,简直是天生练武的好苗子!而且,年龄也小,虽然不如胎里开始调理,但如今这个年龄开始,也算差强人意……若得拜名师,将来必有所成!”

    说着,唐文庸也不再跟邱晨多说,摆摆手往屋里就走:“不行,我得跟人说一声,把那个老头儿寻来……这么好的苗子不寻名师教导,实在是可惜了……”

    邱晨愕然中,唐文庸已经嘟嘟哝哝进了里屋。她的脚动了动,却没有追上去阻拦。

    大脑中隐隐地有个声音告诉她,或许,女孩子练一身武艺也不差,至少遇上事情不至于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再说了,孩子是她的,若是她不同意,别人还能强迫她的女儿练武不成!

    摇了摇头,将纷乱矛盾的心绪挥开,邱晨走出次间,来到客厅。

    客厅里,孩子们一人坐着一张椅垫儿,盘膝而坐,秦义则站在孩子们中间,一个个规范着孩子们的动作。看样子,并非她想象的那样,蹲马步、站木桩……

    邱晨稍稍驻足,随即出了前院正屋,回了后院。

    大约半个时辰,孩子们转了回来。邱晨连忙接着阿满阿福,打发送他们兄妹回来的俊文回前院休息。

    一边给孩子们洗漱,邱晨一边询问,两个孩子也很高兴,唧唧喳喳地向她说着‘练功’的感受。阿福还告诉邱晨,教头叮嘱了,明日卯时,穿薄棉裤去前院集合。

    卯时,早上五点钟,冬天的早晨五点,天还黑着呢!

    邱晨难免有些心疼,可也知道,自己这心疼的情绪不能流露出来,撑着一张笑脸,安抚孩子们赶紧上炕睡了。

    第二天,邱晨睡得正香,门外有人呼唤,她猛地醒过来,看看仍旧暗沉沉的窗户,答应了叫起的杨树勇,连忙把两个孩子叫起来,穿了备好的薄棉衣,最后还是给裹了皮袄子,匆匆梳洗了,送到二门处。

    前院的灯笼已经点了起来,秦义带着俊文兄弟和几个小厮小丫头都已经到了,阿福阿满一看,也赶紧跟邱晨告了辞,啪嗒啪嗒跑过去,跟在了队伍末尾。

    秦义朝邱晨略一点头,带着孩子们出了大门。

    邱晨转回来,想要再补眠也睡不着了,想做点儿啥,总觉得集中不了精力,无数次出门往二门处看……

    终于,辰初,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回来了。一个个小脸通红,汗水淋漓的,皮衣不知什么时候脱了下来,都抱在怀里。

    邱晨赶紧带着玉凤迎出去,把孩子们接进屋里,备了温水给孩子们洗漱了,又把身上汗湿的衣裳换下来,这才放心地开始吃早饭。

    她很想问问孩子们累不累,可看着孩子们个个精神焕发的样子,还是没有问出口。

    吃过早饭,邱晨重新洗漱了,去了前院。

    今天术后第三天了,应该换药了。换药就能看到伤口愈合的情况怎样了。

    进了前院正屋西间,秦铮和唐文庸刚刚用完早餐,秦铮正端着杯子喝着糖盐水,唐文庸则惬意地喝着茶。

    邱晨进了屋,秦义秦礼很快送进来冷到不烫手的开水,邱晨跟唐文庸都用肥皂洗了手,又用酒精浸泡了,这才开始给秦铮换药。

    因为伤在肩胛处,坐着反而比较好包扎,是以,秦铮也没用躺下,仍旧端坐着。只是,邱晨跟唐文庸清洁的时候,秦义秦礼已经帮着他把外衣脱了下来,披在身上。

    此次换药,仍旧是唐文庸为主,邱晨打下手。洗干净了手,邱晨指使着秦义秦礼把秦铮的外衣、中衣都脱了,露出受伤的肩膀来。

    白色的细棉布绷带上没有渗出液,邱晨先暗暗松了口气。然后,她拿了剪刀,小心翼翼地把绷带一层层剪开,在剩下只有两三层的地方,终于看到了暗红色的渗出液印迹,这是正常的手术后少量出血,没有感染引发的黄色渗出液。

    终于,伤口上包扎的所有绷带都被剪掉,邱晨细细地观察了一下,伤口缝合处针脚整齐,皮肤对合缝隙平整紧密,没有发现伤口挣开撕裂的现象……而且,最重要的是,伤口处的皮肤除了沾染了疗伤药外,没有发红、红肿等现象。

    她抬眼,对上秦铮的黑湛湛的目光,口罩外的两只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儿:“伤口恢复很好!”

    收拾了脏污的绷带,邱晨转回身朝唐文庸点了点头。唐文庸显然也很高兴,挑挑下巴道:“也不看谁动的手!”

    邱晨愕然随即失笑地摇摇头。闪到一旁,打开手术工具箱,拿出镊子交给唐文庸,然后将酒精棉球的小罐儿递上去,唐文庸镊了一个棉球,慢慢地把伤口处的药粉和少量的干涸血渍擦拭干净。

    三天时间,缝合的伤口还未愈合,酒精擦拭上去,渗入伤口造成的蛰疼,仍旧让秦铮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脸颊的肌肉也微微地抽搐了一下。

    邱晨瞟了他一眼,柔声安抚道:“很快就好了!”

    然后低头,对着唐文庸道:“你清理按照从中心到四周的方向……清理完了,你用棉球按按伤口,看内部有无感染化脓现象……”

    状况出乎意料的好,整个换药时间,不算之前的清洁准备,只用了一刻钟。

    看着唐文庸包扎完毕,打了结扣,秦义上前帮着秦铮穿好了衣裳,秦礼则麻利地把换下来的绷带和棉球收拾了出去。

    邱晨洗了手,摘下口罩,笑道:“伤口愈合的很好,再过四天,第二次换药,仍旧愈合良好的话,就可以拆掉缝合的线了……不过,拆线前后,秦将军还需要保证休息,小心不要挣开伤口,拆线后大概一个月,表皮的伤口就能完全愈合,到那时候,才能够用这条胳膊做些轻微的动作,但仍旧不能大力,提重物之类。至少,需要休养上两个月,伤口才算长实,到那时,基本就不会因为大力挣裂了。”

    唐文庸和秦义秦礼都连连点头,秦铮的脸色似乎因为伤口疼痛有些发红,抬眼看了看郑重其事嘱咐着的邱晨,终是点了点头。邱晨就发现,连不着调的唐文庸也似乎暗暗松了口气。

    给秦铮换了药,伤口愈合良好,让邱晨心情很好。

    她从前院正房出来,正要往东跨院走,却听到了几声猪的惨嚎,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儿说好了还要杀两口猪的。

    那种血腥的场面,她还是不要去了。顿住脚步,唐文庸从后边赶上来,两眼放光道:“这是又杀猪啦?今儿又能吃到杀猪菜了……哦,昨儿那猪血豆腐做的实在好吃,今儿再做一回吧!”

    邱晨看着几乎垂涎三尺的唐公子,不由失笑着点点头:“猪血豆腐算什么,血肠才好吃呢!还有猪血丸子……”

    看着唐文庸一脸热切,邱晨摇摇头道:“行了,你安心去等着吧,过会儿做好了自然给你送过来。”

    处理干净的猪肉,邱晨打发青江家的给林家送了一扇肋排、一块上好的五花肉过去。家里这边,用一副小肠灌了血肠,也做了些猪血豆腐。因为肥肉炼了荤油,余下的就多是瘦肉了。

    因为有一百多名工人吃饭,每天都会发面蒸馒头。所以,邱晨挑了十几斤上好的后腿肉,交给大兴家的和青江家的切成指头肚儿大小的肉丁,拿酱油、五香粉拌匀腌渍,然后拿了十棵大白菜,清洗后剁成末儿,拌入盐巴稍稍腌渍后,攥出多余的水分,再放入大葱、肉馅儿调匀,放入麻油盐巴调味儿,白菜猪肉的包子馅儿就做好了。

    笼屉上蒸的白胖的大包子,笼屉下则是血肠、肉片、大骨加菜炖的杀猪菜。等白胖白胖的大包子出锅,锅里的杀猪菜也炖的汤色浓稠奶白,扑鼻子的香随着蒸腾的白色蒸汽四散飘开,引得前后院和东跨院的工人们,无比垂涎。

    邱晨正在亲手准备小料,就见顺子从大门上奔进来:“夫人,云二公子和廖三公子来了!”

    前些日子,云济琛和廖文清南下去各地考察市场,给拍卖香皂配方打前站去了。这会儿,两个人联袂而来,想必是已经筹备好了。接下来,就需要她出配方,并派一个人跟了去,负责给拍得配方的做一些基本操作指导了。

    “他们两个的鼻子倒是灵性,这么老远都闻着味儿来了……”邱晨一边笑着,一边将手中做好的小料交给青江家的,一边放着挽起的袖子,一边往门口走去。

    迎到门口,云济琛和廖文清刚刚从马车上走下来。

    “路上的雪还未化,不好走吧?”邱晨笑着问候。

    云济琛兜兜身上的狐狸皮斗篷,抬脚进门,一边笑道:“实在是等不得了,年前要把方子卖出去!”

    廖文清落后一步,向邱晨递了个颜色,低声道:“还在?”

    邱晨点点头。

    秦铮当初买庐时,曾在清水镇的回春堂落过脚,赵先生昨儿来见了秦铮,这个消息自然会传给廖文清知道。不过,看昨天赵先生那般自在,估计是并不知道秦铮的真实身份。

    一脚踏进大门,云济琛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转脸笑道:“这是做了什么好吃的?是不是知道我们俩来,特意做的?”

    邱晨笑道:“虽然事实不是如此,云公子这么以为也不错。因为大雪,出入不便,就自己杀了两口猪……”

    略略介绍了一句,邱晨吩咐大兴安置随从小厮,她则引着云济琛和廖文清直接进了后院。

    此次,秦铮出京疗伤,只带了秦义秦礼二人,行动非常低调。云济琛的父亲毕竟是安阳府府台,若是把秦铮在此的消息透露出去,只怕很快就能把安阳府和四围县城的各级官员给引过来……想必,那种情况不是秦铮乐意见到的。

    还是直接引着二人进后院,过会儿再去问问秦铮要不要见他们吧。

    ------题外话------

    昨天躺了一天,没能码字,今儿半夜感觉好些了,爬起来码了这些……明天应该就能恢复正常更新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伤情好转

    第一百六十七章伤情好转

    一边往二院走,邱晨一边在心里琢磨,看来两进院子还是不够用。不说客房不够,客房里住了人,前院的客厅就不方便用了。二来,如今大兴、青山三家人都住在一进后座中,平日里大人孩子进进出出的看着乱不说,三家人晾个衣服晒个被子都得拿到东跨院去,很不便宜。

    东跨院后边,连通着学堂后边还有一大片地,把那边盖起来,分成一个个独立的院落给仆人们住,再把三进建起来,她和孩子们搬进三进,林旭、杨树勇兄弟和俊文兄弟住二进,一进单独拿出来做客厅和客房,以后再有客人留宿,就可以住东西厢,正房则完完全全专用于招待客人。另外,后座也可以收拾出一个小花厅来,一般的客人,就可以在这里稍坐、接待。

    不过,如今天寒地冻的,显然不是建房子的合适季节,倒是可以先把仆人们牵到后院的罩房里去,把一进的后罩替出来,收拾出个小花厅和一个账房来,花厅能见见客人,账房则可以给杨树勇、杨树猛兄弟二人用,在这里安排工作也便宜。

    心里琢磨着,三人已经进了后院,玉凤很诧异邱晨引了外客进了后院,却还是很知机恭谨地挑起棉门帘。

    邱晨进门,笑着招呼:“这屋里暖和!”

    玉凤已经伺候着云济琛和廖文清脱了斗篷,又打了水来给两人净了手,这才匆匆赶了去沏茶。还好,炕洞和炉子上都坐着热水,沏茶不需要现烧水,才没耽误太久。

    一时,上了热水,还送了一盘糖花生和一盘芝麻薄饼上来,邱晨端着茶杯暖了暖手,笑着问起两人打前站的情况。

    自从安阳府推出各式香皂,并随着南来北往的客商传播,香皂在江北已经成了一种新的奢华物品,许多富贵人家以用上安阳云家的香皂而自豪。江南因为路程遥远,实物流过去的并不多,但香皂的名声却已经被许多人听说,并且还被传为是宫禁中某位贵妃最爱之物,每日使用,终日体有异香。

    邱晨听到这话,差点儿把嘴里的茶给喷了。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某朝香妃的传说故事呐!

    这一次出去,云济琛和廖文清首先在江北各主要城府签了经销商,每月按量供应。之后又去了趟江南,转了一圈之后,决定被香皂处方再推迟半年,等香皂在江南的影响力再扩大加深之后,再进行香皂配方的拍卖,比现在拍出的价格会更高。

    邱晨安心听着,听到拍卖延后,也只是微微挑了挑眉头,并没有提出任何意义。她要考虑的应该是再寻找一处场地,建一个制皂分厂,以提高香皂的产量了。另外,还得着手准备,沐浴露和洗发水的研发、生产。之前只是起步,在刘家岙还的各种不便宜还不太明显,大批量的原材料进出、产品出入,就需要更便捷的交通条件。嗯,比如安阳府,既是陆路交通枢纽,又有便利的水路交通--在火车没有发明前,水路交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一种稳定安全便捷的运输方式。

    只是,安阳府如今有呼延寻在,去那里开作坊,会不会牵连出其他的事情来呢?

    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儿,云济琛去净房的空挡,廖文清终于开口询问:“秦将军情况如何?可方便见见?”

    “伤势恢复良好,至于见不见,我不敢做主,等会儿,我去问问。”

    也就说了两句话,云济琛就转了回来,邱晨笑着起身:“你们且坐坐,我去厨下看看,饭做得怎样了……对了,今儿的杀猪菜粗鄙,二公子可别嫌弃!”

    云济琛在林家吃饭不是一回了,虽说,每次用的食材确是村野味道,但经了林娘子手整治出来的菜肴,就格外香浓适口,而且,有一件不用担心,那就是绝对洁净。不用像别的乡村人家那般,杯盘碗盏黑黢黢的邋遢不堪,任他装了什么山珍海味,先就让人倒足了胃口了。

    邱晨笑着就往外走,廖文清站起来道:“外边冷,还是披上件斗篷的好!”

    云济琛端着茶杯似笑非笑地看了廖文清一眼,也跟着附和道:“文清说的是,这么大冷的天的登门,若是林娘子受了寒,可就是我们二人的罪过了。”

    邱晨笑着应了,玉凤也把她的灰鼠皮斗篷从里屋拿了出来,邱晨披上,对云、廖二人挥挥手,留了玉凤在屋里伺候,自己系着带子出了屋门。

    大厨房在前院,邱晨出了二院,径直走进大厨房,看着几份菜色都是熟肉、杀猪菜,都已经做好,等着上菜。邱晨略一寻思,吩咐大兴家的添几个清淡的素菜。

    一个糖醋白菜心,用大白菜最中心的嫩菜心,洗净焯水,切细丝,加发好的海米,糖醋料芝麻油拌匀即可。一个凉拌海蜇皮儿,这个更简单,把水法好洗净的海蜇皮儿切丝,加蒜末醋盐香油调匀即可。一个老醋花生,这个略略需要掌握些火候,没有洋葱,就用了一点点大葱白儿,同样香脆可口。再弄一个红油猪耳,一个凉拌猪皮冻儿,又撕了一只熏兔。最后,用云、廖二人带来的金华火腿做了蜜汁火方,一个腌笃鲜,再加上一小盆杀猪菜,一大盘蒜泥白肉。荤素搭配下来,也算是看得过去了。

    这些菜,大兴家的出了腌笃鲜和蜜汁火方两样江浙菜没做过,其他的都跟着邱晨做过,腌笃鲜和蜜汁火方也简单,邱晨略略交待几句,大兴家的也就明白了。

    邱晨从厨房里出来,径直去了前院正房。

    她刚进门,唐文庸就从屋里迎了出来,一脸急切道:“这都过了午时了,怎地还不摆饭?”

    邱晨觑着一脸惫懒的唐文庸直笑,这人初见傲娇的可以,完完全全是一副大家公子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混熟了居然可以这么不管不顾。只不过,邱晨也知道,别看唐文庸跟她说笑随意,但吃饭那个细嚼慢咽,优雅有致,却已经刻进了骨子里,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学得来的。

    瞥他一眼,邱晨笑道:“你我可以大口吃肉,不怕怎地,将军身上有伤,可不能吃大荤大腻之物,荤腻之物生痰生热……这还是你跟我说的!”

    唐文庸瞅瞅里屋,笑道:“他喝水喝的发胀,根本吃不了多少东西,不必理会!”

    邱晨笑着摇摇头,并不跟他纠缠这个话题,敛了笑容道:“回春堂三公子廖文清和安阳知府二公子云济琛造访,你问问将军见不见……还有,廖文清知道将军在此,是昨日赵先生传回去的消息。云济琛没问,估计还不知道。”

    谈及正事,唐文庸也收了惫懒之色,点点头进了屋,片刻,就转了出来,对邱晨道:“将军有伤在身,不便见客,让我过会儿去见见。你摆好饭派人过来叫我一声即可。”

    邱晨点头应了。唐文庸又道:“将军身份不必言明,你顺带嘱咐一句,将军在此只是寻医疗伤,伤愈即刻回转北边……”

    秦铮升靖北侯,可也因伤停了镇北大将军一职,由洪展鹏暂代值守北边,这几乎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唐文庸说秦铮伤好即刻转回北边,用意无非就是混淆他的身份行踪……至于其他,是否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她弄不懂,也与她无干,不用她操那些心。

    毫不迟疑地点头应了,邱晨转身出了前院正屋。正好孩子们放学归来,邱晨干脆站在正屋的廊檐下看着孩子们欢快地跑近。

    阿满笑呵呵地第一个跑到邱晨跟前,邱晨俯身将圆滚滚的小丫头抱进怀里,摸摸棉手套中的小手热乎乎的,圆鼓鼓的苹果脸虽然被寒风吹得有些发红,却也不冷,这才放了心。想起昨晚唐文庸说的什么骨骼精奇之类的话,不由也暗暗寻思上了,每回小丫头总是跑的最快,平时她只以为是大孩子们更稳重些,如今看来,这孩子还不到两岁就能跑能跳不说,心思也远比同龄人聪慧灵透的……难道,她的女儿将来真要成就一位江湖高人?

    念头一闪而过,就被她甩开一旁。以后怎样还早着,如今且看着儿女侄儿们身体康泰,无病无灾地长大就好。

    抱着阿满亲了亲,又俯身抱了抱紧跟着跑过来的阿福,邱晨笑着招呼俊文四兄弟,打发了小厮丫头回家吃饭,她自己带着孩子们回了二进院。

    一边往里走,邱晨就将云济琛跟廖文清来做客的消息告诉了孩子们,俊文俊书几个还罢了,阿福阿满一听廖文清叔叔来了,立刻欢喜起来。

    阿满甚至兴奋地有些急不可耐,嫌娘亲走得慢,扯着邱晨的手往前走。

    阿福阿满见了廖文清,自然是一副亲密情形。邱晨也没看到廖文清什么时候带进来的,满满两只大箱子,都是他去江南带回来的稀罕玩意儿。除了徽墨湖笔宣纸歙砚之类的文房之物,就是一些江南特产的玩具吃食,什么泥人、陶人,什么状元饼、梅子干之类。廖文清打开箱子,孩子们的注意力立刻被箱子里的稀罕玩意儿给吸引了,一个个双眼晶亮,满脸喜色。

    还是俊文俊书年龄大些,更稳重懂事,脸上也透着喜色,却还知道克制。拉拉兴奋不已的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满,兄妹们一起给廖文清行礼道了谢。

    邱晨含笑看着孩子们,“这些礼物,廖叔叔既然送来了,早晚都是你们的。这会儿,咱们要吃饭了,都去洗手。”

    俊言俊章扯扯大哥二哥的衣襟,俊书笑着看看四个小的,开口道:“姑姑,我和大哥把箱子抬进去吧!”

    今儿,云济琛和廖文清做客占了客厅,孩子们自然要进里屋去吃。孩子们要把箱子搬进去……这点儿小心思她还看得出来,但也觉得不算失礼,也就顺着孩子们的意思笑着应了。

    安顿了孩子们,邱晨就吩咐玉凤通知厨房上菜。

    转脸,邱晨看了廖文清一眼,对云、廖二人道:“前几日,北边一位有过几面之缘的将军受伤,来我家疗伤。那位将军刚刚传了话,因有伤在身不便见人,就安排身边的唐先生过来见见二位。”

    云济琛微微露出一丝诧色,随即笑着道:“竟不知有将军在此疗伤,按理应该我等去看望才对!”

    邱晨笑着摇头道:“那位将军不过是打听着咱们家治了疗伤药,又有酒精等物,恰逢其会来了此处,稍稍休养几日就要转会北边,本来不想惊扰地方……”

    说到这里,邱晨话语一顿,抬眼看了看云济琛和廖文清,见二人都露出一副恍然之色,这才接着道:“碰巧二位上门遇上,也没那么些礼法规矩了,大家都是偶遇。”

    云济琛点头道:“如此……那就劳烦林娘子替我二人引见引见了。”

    邱晨含笑颌首,转身招呼俊文:“你去前边请唐先生过来用饭吧!”

    俊文应声而去。片刻,引着唐文庸转了回来。一起回来的,还有杨树勇和杨树猛。

    云济琛和廖文清自然起身相迎,几人说笑着寒暄了一番。邱晨看着大兴家的带着玉凤和青江家的上了菜,就跟众人告退,回了里屋。留下杨树勇和杨树猛在外间相陪。玉凤跟青江家的、大兴家的在一旁伺候着。

    杨树勇和杨树猛兄弟二人,本来四处跑车就比普通庄户汉子见多识广,来了林家后,出入应酬,交接往来,也算见了不少世面,招待客人,虽然谈不上言之有物,却也不至于失了礼,怯了场,加之廖文清、云济琛和唐文庸都互相应承,这一顿饭吃的也算皆大欢喜。

    邱晨带着孩子们在里屋吃完饭,给孩子们净手洗脸,重新梳了头,打发了孩子们去了学堂,外边的一桌也吃喝到了尾声。

    一时,上了饭吃过,扯了残羹剩饭,玉凤重新送了热茶上来,邱晨打发她们去吃饭,大伙儿又重新坐了,泛泛地聊了一会儿,云济琛就跟廖文清告辞离开。

    下午,邱晨就跟杨树勇杨树猛商议,把后院的后罩房装修一番,让大兴三家搬到后院居住。把前院的后罩收拾出一间小花厅和一间账房来。并把俊文俊书俊言俊章四兄弟和杨树勇兄弟都搬进后院,把一进院子的东西厢都整理成客房。如今,秦铮占了一进正房的西屋,也不好挪动,先把西厢房做成临时的待客场所。

    杨树勇兄弟自然没什么异议,各屋子里的东西都是崭新的,搬家也不过两厢里替换一下,倒也不费多少功夫。一下午时间,就把杨树勇兄弟、俊文兄弟东西都搬进了二进院的西厢房。因林旭不在家,他的房间暂时不动。

    第二天,忙碌了一天,后院的一溜倒座房就收拾齐整了,无非糊糊墙纸、糊糊窗户,再把帷幔门帘的装一下,大兴三家也顺顺利利地搬到了后院。

    比起在一进院中居住,搬进后院后,各家晾晒个被褥衣服方便的多了,孩子们放了学也可以四下里跑跑玩玩,不用怕惊扰了客人。三家倒是无不欢喜的。

    之后,大兴又带着青江顺子将前院后座收拾一番,整理出一个小花厅和一间账房。还留出一间房子略略收拾了,用来招待小厮仆从等人。前院的西厢也略作收拾,挂了两幅字画,摆了几只瓷瓶之类,也是一个简单的待客之所了。

    忙忙乎乎的,时间飞快地过去,青杏当天退了热之后,又休养了三日就大好了。邱晨看着气色确实不错,也没有咳嗽之类的后遗症,就准了她回来应值。

    秦铮的伤情也恢复的不错,除了前两天出现过术后热之后,一直没有再出现什么其他情况,到了整八天上,邱晨跟唐文庸又给秦铮换药,确定缝合处愈合良好,就给他拆了缝合线,重新清洁一番包扎起来。

    至此,邱晨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拆线愈合良好,伤口再复发感染的可能性就很低了。当然,还要良好地休养,服药。

    这些日子,孩子们每日早晚跟着秦义锻炼,邱晨没有跟着去看过,但孩子们每每回来并不叫苦,反而都是一脸的欢喜。另外,最显著地变化是,孩子们的饭量都增加了许多。俊文俊书成子都比平日多了一个馒头,几个小的饭量也明显增加。另外有个变化就是走到冷地里也不再畏寒,更加生龙活虎起来。倒是被唐文庸称之为骨骼精奇的阿满没有特殊的变化,仍旧活泼好动,欢喜快乐。

    转眼,又是一旬过去,又到了林旭放旬假的日子。这一次,邱晨干脆让青江赶车,她自己跟着去了县城。

    呼延寻还会不会接林旭不说,她至少要去见一见林旭。有些话,她还要跟林旭说一声。

    路上的积雪还未化透,但经过人来车往,积雪已经压实,也早已不复最初的雪白,黑黢黢的泥土下,往往隐着一片片冰面。马蹄踏在这样的路面上常常会打滑,杨树勇杨树猛赶车经验丰富,临出门将马匹的四蹄都用粗布包了,这才让马车能够比较顺利地行路。

    因为路不好走,邱晨不过卯时中,就从家里出发了。木制的车厢外加了毡帷子,车厢脚踏中加了炭盆。座位上铺了狼皮褥子,身上裹了灰鼠斗篷,脚下又踏着熏笼,倒是不觉得怎样冷。

    ------题外话------

    倒霉的,肚子疼不算,还犯了痔疮,坐都不能坐……都不知前后哪里疼了……

    用了一天药,好歹晚上能偏着坐了,码了这些……

    明天就可以正常码字了,后天多更……

    这次不会食言了……掩面而走!

第一百六十八章 林旭的纠结

    第一百六十八章林旭的纠结

    天色刚刚放亮,头顶的天净澈靛蓝,仿佛谁家不小心散了一片蓝墨水又被冻住了,东边的天空蓝色渐渐变浅,变得通透,到了天地相接之间,就与仍旧隐在暗影子里的大地混成了一片透明的灰蓝色。

    空气冷的凛冽,青江小心翼翼地牵着马匹一步步走着,渐渐地,人和牲口的鼻息间,呼出的白气越来越盛,最后,连头顶似乎都隐隐地蒸腾起细微的白色热气来。

    邱晨心里有事,在车厢里坐不住,不时挑起车帘往外看一眼。天色渐渐亮起来,黑黢黢的树影草木都清晰起来,一团团黑影子,仿佛一下子就变了模样,前几日未消的残雪,加上冬日清晨的霜花,干枯的树枝,萋萋的荒草,都变成了晶莹剔透的琉璃雕刻,如珊瑚,如玉雕,如宁琼碎玉,这天工造化的世界,比什么人工巧匠精雕细琢的物件儿更精美细致,令人不可思议。

    多少年未见这样的美景了,邱晨欣喜地看着路旁的一树一木,又没有刻意凝视那一点,每一处每一个细小的所在,都让人惊叹。

    冬日清晨的冷冽,满心沉郁的心事,似乎也因为这美好,消散了,平复了。

    车子行的慢,直到太阳跃出地平线,青山才坐到车辕上,稍稍加快了车速。到达程家店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邱晨招呼青江寻了个早点铺子。这家早点铺子的羊杂汤极正宗,主仆二人吃的浑身热乎乎的,驱散了一早赶路的寒气。

    紧赶慢赶,原本只有两个时辰的路程,生生走了近三个时辰,到达县城的时候,已是午初时分。

    县学的学子,每逢旬假前一日下午,离家远的就可以离校回家。

    邱晨和青江也来不及喘口气,径直来到县学门前。县学门前停了十多辆接学生回家的马车,青江赶着马车停在一溜马车后边,拿了凳子照应着邱晨下了车。

    一名半老的仆从正指责着旁边一辆驴车,“……你这驴子也不栓好了,要是跑起来,冲撞了那个将来的老爷,你那里吃罪得起?”

    那辆驴车很是寒酸,只有一头瘦驴拉着张根本看不出漆色的平板车。旁边站着个四五十岁的汉子,穿着一身黑粗布棉袄裤,光着头,一脸的拘谨的笑,连连辩解着:“我家这头老驴老实得很,断不会惹出啥事……”

    那老仆皱着眉还要呵斥几句,一转眼看到从车上下来的林娘子,微微一怔,随即堆出一脸的笑,快步迎了上来,给邱晨请安:“见过林娘子,这是来接林二公子回家的吧!这天寒地冻,又刚刚下了雪,路上可不好走。”

    邱晨刚刚已经听到他对那拙朴的农家汉子的刻薄之语,再看他对自己这一脸的谄笑,心里很别扭,但考虑到林旭还要在县学读书,也只能勉强微笑着应酬:“是啊,路上不好走,就怕耽搁了。”

    老仆连忙笑着宽慰道:“林娘子来的刚刚好,今儿教谕训导时间长了些,相公们还要一会儿才能出来……林娘子还是随小的去门房里等会儿吧,这儿冷的可站不住人!”

    邱晨的目光扫过旁边几个也在等候学生的家人,明显地感到了那些人不太友善的目光,心中感叹,这位老仆不禁攀高踩低,还真是没有眼色,这句话一出来,不但他自己,连自己都跟着不落好了。

    “多谢你好意,我坐了一路车,憋屈的厉害,就在门口稍稍活动活动手脚,等二弟出来,还要紧着赶回去……还有半天的车要坐……”说着,邱晨回头示意了一下青江,一边说着话往门口走,避开那几个目光不善的学生家人,才从斗篷下拿出一支竹筒来,递给老仆,“我上回见你,听你有些气喘,就拿了些宣肺平喘的药丸子过来。你吃吃看,若有效果,下回来再给你捎来。”

    老仆有气管炎,每到秋冬时节,就总是咳喘不断。一个书院的老仆人也没多少银钱买药诊治,不是咳喘的受不住了,都是强捱着,如今邱晨细心地给他带了咳喘丸子,老汉自然欢喜异常。再说了,虽然只是个小小的门人,可因为每次邱晨说话和气,出手大方,他早就偷偷打听了,知道林家就是制药发家,林家拿出来的药丸子,不消说,也比去药铺子里买的强得多。

    老仆感恩戴德地连声道着谢,邱晨又笑着说了几句话,就看到一群学子从学堂里走了出来。

    走出来的学子,年龄各异,既有林旭这样的十多岁的小少年,也有年近而立的成年男子,当然,大部分还是十**二十来岁的青年为多。学子们穿着也各异,虽然都穿着长衫直缀,但有的只是粗布棉袍,有的却是绫罗绸缎,当然,林旭的穿着虽然素净,却也算好的了。

    邱晨看到林旭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他身上披着的斗篷,不是她送来的灰鼠皮,而是一顶上好的紫红色漳绒面狐狸皮斗篷。

    邱晨眉梢微微一挑,林旭已经遥遥地看到等在门口的大嫂,跟身旁的同窗招呼了一声,就疾步朝着邱晨走来,一张尚带着稚气的脸庞,透出满脸的欢喜来。

    疾步奔到邱晨跟前,林旭眉眼带笑地叫:“大嫂!”

    近一年的光阴,原本还像个孩子的林旭,如今个头已经越过了邱晨。邱晨习惯地抬手想去摸摸林旭的头,却只能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扯了扯他的斗篷,笑着道:“看起来不错。天这么冷,我们不在这里说话了,找个地方吃了饭,还得赶着回家呢!”

    林旭也连忙答应着,伸手跟在邱晨身边,一边极留心地关注着大嫂的脚步,一边道:“这么冷的天,大嫂怎么来了……”

    “车上生了炭盆,并不冷。”邱晨笑着摇头,“再说,来县城也有些别的事……”

    林旭边走边跟看到的同窗打着招呼,邱晨也笑着跟人含笑致意。叔嫂俩说着话上了马车,离开了县学。

    在他们身后,有几家接学生的家里人就跟自家的学生打听:“……这是哪家,看着很是富足……”

    “刚刚那妇人是谁家的,怎地如此抛头露面……”

    ……

    问话不尽相同,善恶有别,倒是学子们的回答大致一样:“……那是御书林家。上个月刚刚得了御赐匾额的林家……”

    这话一出,那些刚刚因书院门子老仆有些不满的人家也换了脸色,长长地哦着露出一脸的恍然。难怪,被人高看一眼,御赐亲笔……这可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荣耀!

    两旬未见,林旭似乎有很多话要跟大嫂说,一改往日的讷言,上了车后,就一直跟邱晨说着学业进度,还有同窗间的趣事。邱晨含笑听着,不时地应和一句。

    一直到了一家酒楼前,林旭才止了话头,跳下车,扶着邱晨下车,进酒楼吃了顿午饭,又跟着邱晨去了趟木匠铺、铜匠铺等几处,很快就匆匆上车,踏上了返程。

    自从出了县城,林旭的话一下子好像是说尽了,呐呐了几次,都没能开口。

    邱晨也注意到了林旭的异样,却并没有开口询问,反而微笑着宽慰:“这一路回去走不快,你累了就靠着歇会儿。有什么事,晚上回家再说不迟。”

    林旭抬眼看看邱晨,张张嘴,终是没能说出什么,只匆促地垂了眼,点点头,依着大嫂的话依靠着靠枕闭上了眼睛。

    一路上再没停过,如此颠簸着进了刘家岙,天色也早已经黑透了。

    邱晨叔嫂乘坐的马车刚刚转过村头的歪脖柳树,迎面就看到两个人打着火把迎了上来。

    “可是青江回来了?”黑夜里看不清来人的容貌,听到喊声,才知道是大兴出来接着了。

    “是我!”青江暗暗松了口气,一边欢喜地答应着,一边朝车里回报,“夫人,二少爷,大管家来接着了。”

    邱晨笑着应了:“……回家再说话吧!”

    走到近处,才知道,跟大兴一同前来的,还有杨树猛。两相人见了,自然是欢喜地互相问候了,也不多停留,杨树猛带着大兴跟在车旁,一起回了家。

    回到家,自然是又是一番欢喜说笑。孩子们两旬未见林旭,此时相见,也格外欢喜。不禁阿福阿满亲热不已,俊文几个也是一脸欢喜。

    说笑了一阵,邱晨赶着林旭回自己房间洗漱了,邱晨也去东耳房泡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舒适的棉衣裤出来,一路颠簸的僵硬酸麻的身体才缓过来。

    一家人聚在一起,欢欢喜喜地吃了晚饭,邱晨看看天色,还不太晚,就带着林旭去了前院正房。

    当初,林旭是唯二见过秦铮的人,此时秦铮在家,不好不去见见。

    秦铮跟林旭也没多少话要说。倒是秦义秦礼,当初在北疆军营中对林旭多有照顾,林旭见过秦铮告退出来后,两个人也跟了出来,在外间里低声说了好一会儿话。等着邱晨询问过秦铮的情况出来,这才一起告辞出了前院正屋。

    叔嫂俩走出正屋,林旭张张嘴,正要开口,邱晨已经开口道:“走吧,我去看看你屋里可还缺什么!”

    林旭应了一声,跟在大嫂身后回了自己居住的厢房。

    如今,杨树勇兄弟和俊文兄弟已经搬到了后院,前院厢房居住的就剩了林旭和成子,与唐文庸主仆都住在东厢房里。

    这会儿,成子还在后院跟着俊文等人一起读书写字,唐文庸主仆也在正屋,东厢房里虽然点着灯火,却静谧无人。

    邱晨进屋,却并不进里间,只在小厅里落座,提了暖窠子里的水倒了两杯,递给林旭一杯,招呼着一起坐了。

    端着茶杯落了座,憋了一路的话,林旭鼓起勇气开了口:“大嫂,我见过大哥了……”

    林旭将见到呼延寻后,两兄弟说的话说了一遍,最后道:“大嫂,大哥因刚刚上任事务繁忙,未能及时回家。不过,大哥说了,如今差不多安顿好了,过几日……旬前大哥就说过几日,想必就快回家了……”

    说到最后,林旭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勉强,替大哥辩解的话就带了些急切。

    邱晨垂着眼喝着茶,听得林旭说完,这才抬眼,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微微笑道:“二弟,其实,我在你之前,就在府城见过你大哥了。”

    林旭瞠目结舌,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兄嫂居然见过了,可,大哥、大嫂二人居然谁都没跟他提过。

    邱晨一手扶着椅子扶手,目光望向空阔的屋子中央,缓缓道:“二弟,我今日去县里,一来是牵挂你,二来,本也想跟你说说……”

    “大嫂,大嫂有什么话,请讲!”林旭从愣怔中缓过神来,听邱晨那么说,连忙开口应道。

    邱晨点点头,斟酌着开口:“二弟,你大哥也跟你说过了,他如今已经改回了本名本姓,并已入了籍,还为了官……二弟,你大哥不能再认我们母子了!”

    “啊,大嫂?”林旭大惊失色,忽地一声站了起来,“大嫂,你不必多想,大哥,大哥不是那样的人!他之所以迟迟未能归家,不过是刚刚赴任,事务繁忙……”

    邱晨抬起眼,看着脸色涨的通红,急切地想要替自家大哥辩解的林旭。

    她的目光很平静,平静的看不出丝毫悲切和愤怒。被这样的目光看着,林旭只觉得自己的舌头都不好用了,那些精心组织起来的话语,变得无比空洞、乏力、苍白。

    大哥不是那样的人,却一句未曾询问过大嫂和侄儿侄女;大哥不是那样的人,明明回了家乡,不归家,却纳了新人……还有,那娇媚女子的颐指气使,当家作主……这些,连林旭自己都欺骗不了自己,又怎么能够很好地开解大嫂!

    林旭渐渐觉得口舌干燥,词语艰涩,渐渐地,声音低下去,终于,辨无可辨,言无可言。

    邱晨重新倒了水,递到林旭的手中,按着神色颓然的少年重新坐了,邱晨也给自己添了热水,捧着茶杯坐了,这才悠悠开口:“二弟,你不要急,不是我嫌你大哥未归……也没有心生怨恨,实在是,如今这个局面,已容不得他再回来认下我们母子。”

    “大嫂……”林旭虽然自己都灰了心,但听得邱晨这么说,仍旧禁不住想要开口劝说。但是,开口唤了声大嫂之后,接下来竟然无言可劝。

    邱晨挥挥手,微微笑道:“二弟,你刚刚也说了,你大哥本是征夫运粮,原本两年就可还家。只是运粮遭遇敌袭……偏偏,一队运粮的兵丁和征夫都被杀了,单单活了他自己。若他就此回家也就罢了,我们小老百姓,也没几个人理会。可他却改名换姓入了军籍,还因截粮一事得了战功,再接下来,虽说升迁都是战场上拿命拼回来的,但从跟本上,他已经回不去了,已经不可能再是林升了……”

    林旭自从与大哥重逢,巨大的欢喜中虽说也有些隐忧,但总的来说,更主要的还是欢喜居多。这基于他对‘大哥’的信任和依赖,从小如父如兄的存在,在他的心目中,远比离他们远去的‘父亲’清晰高大的多,更比刚刚得知不就的‘嫡母’亲近的多。

    他信任依赖大哥,信任依赖大嫂……在他的心目中,大哥大嫂其实已经等同于父母的存在。夫妻不谐、父母反目,最不愿相信实情的就是孩子!

    他怔怔地看着神情平静的大嫂,心里恐惧、痛苦,很想下意识地否定了大嫂所言,但大嫂平静的神色,却让他觉得无从辩驳。大嫂不是意气用事,不是愤懑乱语,大嫂早就想过了,做好了决定。

    这个认知,让林旭很无力,很恐惧。

    就像许许多多得知父母反目的孩子一样,不愿意相信,恐惧着家庭分崩离析后的生活。

    邱晨顿了顿,很是平静地喝了一口茶,转回眼来看着林旭道:“二弟,你大哥当时为何改名换姓入了军籍,我们不得而知,但,他能够走到如今这一步,却一定很不容易,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生死,才得来的……我,我们,都不能给他扯后腿。”

    说到这里,邱晨默默地垂了眼,看着手中的茶杯,沉默下来。

    “可,可是大嫂,大哥接我去府城,并未避讳与人……”林旭下意识地仍旧想要反驳。

    邱晨点点头,抬眼看向林旭:“你大哥派人将林家老夫人三人送回来,将你接了去,都能找到理由。他可以说,当初在北疆结识了林家诸人,从而认识了你……可认下我和阿福阿满,却根本找不到理由……”

    大嫂还说了一些,大嫂的神态平静,林旭似乎能够从那份平静下感到一种深刻的,被隐藏在心底的悲哀……

    林旭默默地躺在暖和的炕上,盖着喧软的被褥,这是他在县学每每怀念的家的味道……可,今天,他回到家,躺在家中的炕上,却没有一点儿欢喜安心,也破例地没有温习功课。

    他默然地躺着,望着雪白的顶棚,心中似乎波澜起伏,却又似乎无力地连涟漪都吹不起……

    大嫂说了许多,却都是为了大哥着想。大嫂说大哥的前程浴血得来,来之不易,可大嫂带着两个孩子,不能与大哥相认,以后的日子……大嫂还年轻,才刚刚二十出头……大嫂十五岁嫁过来,温婉贤惠,勤俭持家,为大哥生儿育女,为一家人操持受累吃苦……甚至,差一点儿为了大哥一病不起,搭上一条性命……

    心里思绪翻滚,让这个少年第一次尝到了碾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滋味儿。身边的成子劳累一天,已经睡熟了,林旭不敢弄出太大动静,以免吵醒成子,平直的躺着却根本躺不住……最后,他选择重新穿了衣服,伸手去那衣帽架上的斗篷,触手柔软温暖的狐皮大氅,这会儿却仿佛长了牙,让他一触之下,生生缩回了手。

    无声地叹了口气,林旭慢慢地走出了屋门。

    屋外,夜风寒冷地侵人骨髓,林旭却觉得,这寒冷让他发热发胀的头脑感受到了刹那的清凉,他裹了裹身上的棉衣,慢慢走下了台阶,走进了院子。

    曾几何时,他熟悉的家是两间茅舍一排篱笆,站在院子里,就能够遥望坡下的小半个村子,还能看到那一湾银亮的清水溪……

    在那个清贫的小院,最初是哥哥的关爱陪伴他长大,之后,有了嫂嫂的温柔和温暖,再之后,有了侄儿、侄女甜甜的笑声……

    如今,他的家已经有了高门,有了围墙,有了层层屋宇,有了廊檐回转……虽然远称不上深宅大院,但相对于当初那个清寒之家,早已经能够称得上改头换面,换了一番田地。

    大哥传来凶讯,大嫂大病之后,办起了制药作坊,办起来制皂作坊……家里请了的帮工越来越多,家里买了仆从……家业一天天兴旺起来,他还考了秀才,成了廪生。

    有一天,大哥回来了,他们兄弟重逢,欢喜无限,可一切都变了。

    大哥做了官,纳了妾,却没办法再承认大嫂和侄儿侄女,迟迟不归家门。

    林旭在院子里犹如困兽一般,徘徊着,踯躅着,他的脑海中有一刹那甚至产生一个疑问,这个家,还是他的家么?

    下意识的,林旭朝着后院走去。那里,住着他一直依赖一直亲近的亲人,他的嫂子,他的侄儿侄女……这一会儿,他根本没有想起,其实,他们之间连血缘关系都不存在。

    他想要走得离他们近一些,再近一些,以消除心底突然涌上来的这一股让他恐惧的失落感,这一种,仿佛孤单单举目无亲的恐惧,他不想要,急于摆脱。

    林家虽然建了两进院落,但二门上没有门扉,更谈不上守门人了。

    寂静的夜里,林旭走过寂静的廊檐,走过院子角落的小月亮门,一直走进二进院子……

    十一月十一,不太饱满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夜空之上,冷冷的月光如水倾下,照亮了院子中间方方正正的天井。林旭站在廊檐下的阴影中,看着夜色中安静的正房窗户,脑海中自动地浮现出一幕幕,一家人围坐炕上吃饭、读书、说笑的情形画面。

    阿满会攀着他的脖子软软的叫‘二叔’。阿福会拿着稚拙的大字让他评判。大嫂有时候会喝斥他,但哪怕喝斥也透着浓浓的关心……

    他甚至想起了背着孩子去山上砍柴,去镇上卖药,还有大嫂特意为他跑去镇上购买书籍纸笔……

    ------题外话------

    林旭很纠结,某也很纠结……

    踢开男主很容易,但涉及婚姻,涉及其他的家人,特别是孩子,就不是那么简单……

第一百六十九章 亲人

    第一百六十九章亲人

    邱晨从前院转了回来,阿福第一个看到她,立刻笑着直起上身,喊了一声:“娘!”

    “娘亲!”阿满听到动静却没有这么含蓄,也欢叫一声,搁下手中的笔就要往邱晨这边跑。

    “嘘……”邱晨做了个噤声的示意。先脱了身上的斗篷,烤了烤有些凉的手,这才走过去,小声地跟阿福阿满说话。

    “你们的课业做完了?”邱晨清晰地看到了阿满的大字还有半张空白。

    阿福带着压抑的骄傲和欢喜点着头,压低了声音道:“娘,阿福做完了先生布置的课业,把明天要讲的文章也预习过了。”

    阿满却有些悻悻地垂了头:“阿满的大字还有半张……”

    邱晨笑着亲了亲伸手搂了阿福阿满,在两个孩子脸颊上亲了亲,放开阿满,“乖,阿满写字又快又好,娘亲和哥哥陪着阿满,阿满会写的更快更好,是不是?”

    阿满一扫刚刚的颓然,眼睛重新明亮起来,重重地点着头,也不再多说,转身坐回炕桌旁,重新握起毛笔,端端正正一笔一划地开始写起大字来。

    邱晨一手搂着阿福,伸着脖子看了看阿满写的字,阿满过了年才满两岁,一般这么大的孩子,还懵懵懂懂的,即使拿起笔也多是不知所云的涂鸦。阿满的字却已经能够清晰看出了结构笔画,一个个字虽然远不如大孩子们进步那么大,那么规正,但也能称得上横平竖直……对于一个不满二两的孩子来说,这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这样的阿满,不由又让邱晨想起唐文庸所说的‘骨骼精奇’,会不会阿满的聪明和早慧,跟这个有关系呢?

    邱晨脑中念头一闪,就拉着阿福往后离开一些,拿着阿福的作业开始检查。

    孩子们陆陆续续地做完了课业,邱晨让孩子们交换着互相检查了,有错的改了错误,她又跟杨树勇杨树猛说了一会儿话,大伙儿这才告辞回去歇息。

    带着阿福阿满洗漱了,给两个孩子讲了故事,哄着两个孩子睡下,玉凤、青杏也将耳房收拾干净,回房歇息,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邱晨躺在炕上,却无法入眠。

    身旁,一边一个,是她的儿子和女儿。

    她做下那个决定之时,在两个孩子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就已经剥夺了他们享受父爱的权利。

    阿福乖巧,阿满毕竟年龄小,他们身边又有四个哥哥,这会儿,他们还觉不出什么,随着年龄的增长,父亲的缺憾,必将慢慢显现出来。

    单亲家庭的孩子,在现代那个离婚率日益攀高的社会,在那个崇尚个性化、崇尚独立、尊重**的年代,尚会比健全家庭的孩子敏感,更容易出现心理和性格方面的问题,更何况这个社会,如此地讲究家族关系,根本谈不上个人**的时代,若仅仅是父早亡还好说,但孩子们的父亲好端端地活着,还为官为将,地位前程都不错……相对于她这样一个只懂得一些制药技术,只能挣一些银子的村妇母亲来说,将来孩子会不会怨恨,怨恨她,拖累了他们耽搁了他们?

    她虽然那样跟林旭说,但她心里其实也明白,林升是改了名字入了军籍,但那种复杂的情况下,这个冒名入籍的罪名并非不能解释,并非完全无法挽回和弥补……

    若是,她肯接受那个男人,肯为着孩子们忍耐一些,她也不是没办法收拢那个男人……谈不上什么真挚浓烈的感情,至少,这个夫妻名分、这个家庭能够维系,阿福阿满也不需要毫不知情地就被剥夺了享受父爱的权利。

    她知道她自私,她无法接受那样的生活。

    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女人,没接受过三从四德的教育,不会认为给丈夫纳妾是妻子该做的事,在自己不方便的时候,给丈夫安排侍寝的女人是妻子应尽的义务。作为妻子,应该不妒、包容、端庄,不禁要为男人生儿育女、操持家庭、维系各种社会关系的人情往来,还要给丈夫纳妾、安排通房,还要代替丈夫管理好这些女人,管着她们的吃喝穿用,还要协调她们之间的关系,至少保持家庭表面的平衡和稳定……

    不,她做不来,也绝对不会那样委屈自己。

    而且,她相信,那样一种家庭状态下生活的人,久而久之,心理必定会扭曲,女人如是,孩子更如是!

    更何况,那样一个完全没有为人父自知的男人,那样一个根本没有父亲责任心的男人,真的能给孩子们多少父爱么?她不仅仅是怀疑,她完全可以判断--不会。

    所以,她会用最好的爱来对待两个孩子,尽量弥补他们失却父爱的缺憾。若有一天,孩子们会埋怨她,甚至怨恨她如今做出的这个决定,她也无话可说。

    她要的是自己的全心全力,别的,她决定不了,也没有办法预知。

    邱晨自己的内心很强大,也很坚定,她做出与那个男人划清界限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没有遗憾,将来也不会后悔。

    让她比较纠结的是林旭,这个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关心她、照料她,用那样小小的肩膀努力支撑着即将破碎的家庭的孩子,一直以来,没有太多的话语,却一直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她,全心全意地爱着两个孩子,并且,懂事、自强、努力……这样的林旭,不管是曾经的‘小叔’,还是如今连名义都不存在的‘二弟’,她都已经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弟弟看待。

    孩子们还小,还不懂事,对那个‘父亲’更是几乎没什么印象。林旭不同,林旭从小就是跟着呼延寻长大的,说呼延寻亦父亦兄一点儿不为过。可想而知,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之深厚,甚至远非海棠和两个孩子可以比拟,更别说,她这个完全彻底的外人了。

    她跟呼延寻划清界限,受伤最重的那个,恐怕就是林旭。

    转过年二月份,林旭还要去参加府试,还要去参加院试……

    如今已是十一月底,满打满算不过两个月时间,希望不要影响林旭的学业。

    也正是基于这个原因,邱晨要速战速决,干净利落,决不能拖泥带水。

    思绪越飞越远,心念却一直坚定。

    邱晨闭上眼睛睁开眼睛折腾了好半天,仍旧是毫无睡意。她干脆起身穿了棉衣,将头发简单的绾在脑后,拿了斗篷开门走了出去。

    林旭那孩子是个心思细致的,夹在中间,这份纠结难受……她还是去看看吧,可不能出什么事儿来。

    院子里,月光清冷如水,淡淡的,给暗夜带来一片朦胧的光辉。

    打开门,一股子深夜的冷扑面而来,让她生生打了个寒噤。果然,从被窝里爬起来的热身子更觉得寒冷,她几乎瞬间就觉得颈项强直、牙关发紧了。这么忽冷忽热可是最容易受寒感冒的,可别孩子们小心注意了没感冒,她反而病倒了。

    邱晨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加快了脚步。

    家里一片安静,四处打扫的也干净整洁,又有薄薄的月光权当照亮,邱晨也没打灯笼,沿着檐廊匆匆往前院走去。

    刚刚绕过东屋的檐廊,还未走到二进院的小月亮门儿,邱晨突然察觉到黑沉沉的暗影子里似乎有个什么在那里。如此情况之下,她几乎完全没经大脑,就下意识地抬腿跳出廊檐,转身就想往院子中间跑。

    院子中间的花池中,孩子们堆了一个矮胖歪歪扭扭的雪人,雪人怀里抱着一支竹枝扫帚疙瘩,那玩意扫地已经不太好用了,拿来防身……呃,仅次于无吧!

    “大嫂……”黑影子里突然传出一个闷闷的暗哑声音来。

    已经跑到雪人跟前,握住了扫帚的邱晨一下子停住了动作。她迟疑地转回头,看着二门处的暗影处,试探着轻声叫:“二弟?”

    “大嫂……是我!”林旭再一次答应了一声,挪动着有些僵硬了的身体从暗影子里慢慢走出来。

    “呼……”邱晨的心脏仍旧在突突狂跳着,身体和神经却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想要问林旭为何在此,话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儿,又被她咽了下去。

    她自己不也没睡着,她本就想得到林旭难为、纠结?!

    林旭又往前挪了几步,人已经完全从黑影子里走了出来,走到了薄薄的月光下。邱晨这会儿才看清楚,林旭垂着手、塌着肩膀,一身寒瑟,关键的是,这么个滴水成冰的深夜,这孩子居然连斗篷都没穿,就穿了一身棉衣棉裤出来,连帽子都没戴!

    “你,你出来怎么没穿件斗篷?”邱晨看清楚这些,也顾不得安慰还是哄着了,直戳戳地就质问着走了过去。完全不等林旭回答,她已经伸手握住了林旭的手,入手如冰块般的寒冷和僵硬,让邱晨又是一个激灵,也彻底将她压制着的怒气捅爆了!

    “你说你这个孩子,大半夜的出来咋连件斗篷都不知道披?这要是冻病了,遭罪难受谁能替了你啊……”毫不客气地一通数落,邱晨拖着林旭就往前院走。

    东厢房的门吱扭一声开了,杨树猛和杨树勇只披着件棉袄子冲了出来:“咋啦?海棠,咋地了?”

    邱晨已经拖着林旭走到了二门口,听到急切询问的声音,不得不停了脚步,“大哥二哥,没事儿,旭哥儿习惯半夜里起来绕着院子转转,被我撞见了,连件皮袄都没穿……没事儿,你们睡吧,我送他回去!”

    杨树勇和杨树猛闻言松了口气,却并没有听话地退回屋里去,反而匆匆穿着棉袄就走了过来。杨树猛道:“这大半夜的,你也别去前院了,冻着你,孩子们也容易过了病气儿。你回屋吧,我跟大哥送他回去,再给他烧碗热姜汤喝下去,就行了!”

    若是真的像自己是说的,林旭仅仅是起来绕着院子转被她撞见,交给杨树勇哥俩也就行了,这会儿,邱晨却有些迟疑:“这傻孩子也不知道出来多大会儿了,手都冻成冰碴子了。我怕他得冻疮……”

    杨树勇和杨树猛已经疾步赶到了邱晨身边,杨树勇笑着安慰邱晨道:“你放心吧,这刚刚冻了一会儿,拿雪沫子搓,把冻到的地方搓热乎了,保证不会生冻疮。快回去吧,看冻坏了……”

    杨树勇说着,伸手从邱晨手里接过林旭,半扶半推地去了前院。

    杨树猛则伸手替邱晨扯了扯身上的斗篷,一笑道:“走吧,我和大哥给他搓手,你烧水熬姜汤……我也看出来了,这会儿让你回去,你也不踏实!”

    邱晨释然一笑,和杨树猛一起,跟在杨树勇和林旭的脚步进了前院。

    回到屋里,一有动静,连成子也祸腾起来了,匆匆忙忙点了灯,杨树猛已经去院子的雪堆里挖了半盆雪端了进来。

    杨树勇将林旭的手按在雪盆子里一阵猛搓,从最初的僵硬麻木,渐渐地有了刺痒、生疼的感觉,林旭的脸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因为冷暖交替,还是羞惭的缘故。可手上刺痒、疼痛的几乎钻心,他却咬着嘴唇生生将痛呼隐了下去。

    一双手搓完,杨树勇杨树猛给林旭脱了鞋子检查了脚,又搓了一番,直搓的一双手一双脚通红肿胀,比平时生生粗胖了几倍,这才罢了手。

    邱晨也烧好了开水,杨树猛带着成子去抬了热水进来,邱晨匆匆捡了几位活血化瘀祛冻伤的药材回来,放进浴盆中,让林旭泡个药水澡。这回,不用杨树勇杨树猛撵人,邱晨就从里屋里退了出来,又添了水熬了一锅浓浓的姜汤,盛在碗里端进来。

    正好林旭也泡完澡被杨树勇杨树猛塞进了被窝,邱晨端进姜汤,正好给他先热热地喝了一碗。又给杨树勇、杨树猛、成子和自己都喝了一碗,邱晨这才撵着杨树勇杨树猛回去歇息。

    成子倒了残水返回来,开口道:“二位大叔,婶子,你们都回去歇着吧,我守着二爷。”

    这话一出,杨树猛先笑了:“你这孩子明儿还有活儿、还要上学堂,事儿多着了。行了,你别在这里,去我那屋里睡去吧。我留在这里守着旭哥儿……刚刚虽说挨了冻,咱们搓雪、泡汤都及时,也不能有什么事儿,说不定睡一觉,明早儿啥事都没了。”

    邱晨还想坚持一下自己留下,门帘一掀,安辔及着鞋子披着棉袄,揉着眼睛走了进来:“婶子,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一看连安辔也惊动了,唐文庸势必也醒了。邱晨这才想起,这个屋里不禁是林旭和成子住着,还有‘外男’。

    笑了笑,邱晨把刚刚跟杨家兄弟说的经过又说了一遍,安辔明白过来,很周到地上前问候了林旭一声,得了一个‘不妨事’的回答后,才规规矩矩地告辞转了回去。

    “行了,你们也别在争来争去的了,都回去歇着去。明儿白天的活,让大哥替替我,我还能歇着,你们的活儿可都没人替!”

    听杨树猛这么说,邱晨也不再坚持,上前又询问了林旭几句,还摸了摸他红肿成一片的脸颊、耳朵和双手,这才从屋里告辞出来。

    正好安辔也从他们房间掀帘子走出来,看到邱晨立即道:“婶子,我们公子让我拿了盒冻伤药膏子过来。我们公子说了,二少爷是刚刚冻伤,用雪搓过,再抹上这药膏子,就不会生疮了!”

    邱晨也正想着回去拿盒冻疮膏回来给林旭敷上,这有唐文庸送过来的冻伤药膏子自然更好,疗效她信得过,还不用来回奔波,真是没有再好的了。

    衷心道了谢,邱晨转回去将药膏子交给杨树猛,叮嘱他替林旭涂上,并细细地揉开,以促进药力尽快起效,这才带着成子,和杨树勇一起转回了后院。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冷的得得瑟瑟回了房间,邱晨原想着肯定好半天睡不着,可躺进温暖的被窝,感觉着冻僵的身体慢慢融化,还没完全融化掉呢,人已经不知不觉睡着了。

    一觉睡到早晨杨树勇过来叫两个孩子晨练,邱晨一骨碌爬起来,穿了衣服,然后把两个睡得香甜的孩子从被窝里扒拉出来,把炕头上热着的袄裤穿上,又招呼了玉凤青杏进来,伺候这俩孩子洗漱了,送出去,邱晨这才开始自己洗漱。

    洗了脸,拍了点自制的花露和乳霜,头发则仍旧简单地绾在脑后,只用了一支黄杨木发簪攒了。因为还‘服孝’,邱晨仍就穿的极素,象牙白的窄腰棉袄外,穿着一件靛青色的素色长半臂,同样是窄身的,下面则系了一条黑色棉裙,通身上下不见半点儿绣花装饰,在邱晨看来倒颇有些正装的感觉,反而比那花红柳绿的衣裙更喜欢些。

    收拾干净,邱晨披了靛青色的灰鼠皮斗篷,一行出了屋门,径直去了前院,探望林旭的情况。

    成子已经跟着早起锻炼了,唐文庸和安辔住的房间里垂着门帘,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儿动静。

    邱晨进门,就见林旭仍旧躺在炕上睡得沉沉的,杨树猛也靠在炕尾睡着了。看着杨树猛的脸色,邱晨就知道恐怕是刚睡着没多久,她也没有惊动与他,只蹑手蹑脚地走到炕前,看了看林旭的耳朵和脸颊,还有一只露在外边的手,手背仍旧有一点点发红,但已经消肿,冻疮是不会生了。邱晨暗暗松了口气,这要是真的冻上两手冻疮,耽误了学业可就是大罪过了。

    查看过情况,邱晨悄悄地走了出来,径直去了厨房。

    那日,唐文庸在邱晨的撺掇下,费了一天多功夫炖了一大罐汤出来,真真是鲜香浓郁,但汤体却清亮如水,没有半丝油星儿。真正把鸡豆花吃到嘴里,唐文庸着实感叹了一番。只不过,很快,他就了悟了。

    邱晨之前为了给孩子们调养,补身体,邱晨早就把这种吊高汤的办法交给了大兴家的,日日的清淡菜品、菜粥、蒸蛋羹中,可以说,这清汤是无处不在的。唐文庸费了老半天功夫,不过是吃了一回清汤汆鸡肉茸罢了,着着实实地不划算。

    从那日起,唐文庸拒绝跟邱晨谈论菜式,却对林家的每一种看似不起眼的菜肴,都爱不释口。不为其他,实在是林家这吊高汤的技艺太高明,那个鲜字,是没品尝过得人,根本没法子想象的。

    邱晨跟大兴家的说了,早上的鸡豆花儿给林旭加一份,先放在锅上备着,等那两个人什么时候醒,再送进去。

    从厨房里出来,邱晨转去二进东跨院,帮着杨树勇将今日作坊需用的货料分拨出来,一样样理好。特别是制皂的原料,一直是邱晨和杨树猛兄妹俩负责配料,未假手过他人。如今,杨树猛没起来,她就需要将一天要用的配料备好,并让杨树勇帮着按照掩饰手法处理好,兄妹俩这才锁好库房,转回来,正好孩子们晨练归来,一家人洗洗手,孩子们换换衣裳,就开始吃早饭。

    饭吃了大半,顺子家的从前院赶过来回报,说二爷和二舅爷都起了。

    邱晨匆匆将碗里的几口粥喝下去,漱口洗手,带着顺子家的就来了前院。

    一出月亮门,就见杨树猛正站在东厢廊檐下伸展着酸疼的胳膊腰腿,邱晨笑着招呼:“二哥起了!”

    “嗳,你不用担心,旭哥儿的手脸都没事儿,唐先生那药膏子管用的很,差不多看不出印儿了!”

    邱晨笑着点点头,“二哥去后院用饭吧,我进屋看着二弟。”

    “嗳,你吃了么?”

    “吃过了,二哥快去吧,天冷,一耽误饭就凉了。”

    杨树猛也不再客套,应着径直进二院去了。邱晨掀了帘子,进了屋门。

    进了里屋,邱晨抬眼就看到林旭已经穿着整齐,头发也梳得一丝不乱,听到门口的说话声,正坐在炕沿山穿鞋。

    小小少年,身子挺拔如一竿青竹,穿着一件竹青色茧绸直缀,虽然里边套了棉衣裤,却并不显得臃肿,容貌俊秀,眉目清朗,看到邱晨进门,喏诺地喊了声:“大嫂……”却红胀了脸,垂下头去。

    他想起了昨夜,自己那一时的迷惘恐惧,恐惧从此无家。之后的慌乱,让他真真切切地确定了一回,只要大嫂在,他的家就一直在。

    大嫂没有因为他非血亲而改变对他的态度,这一次,也一定不会因为跟大哥……变得不再承认他这个‘二弟’。

    邱晨笑着上前,又重新细细地拉着林旭细细地察看了一边,确定无碍,轻轻地吐了口气,转眼,冷了脸:“你说你个傻孩子,这么冷的天,半夜冷的狗呲牙,你咋那么彪呼呼地就跑出去,连件斗篷都不穿……哎哟,我都被你气糊涂了,半夜里你不好好地在屋里睡觉,跑出去干嘛?傻了?还是糊涂了?……哼,这事儿也就是没真冻出个好歹,要不我可不能这么轻易就饶了你!”

    说着,还不解恨地伸出手指,恨恨地戳了戳林旭的脑门儿,又瞪了一眼。

    被邱晨突然变脸弄得有些愣怔地林旭,被这么一戳,一瞪,反而倏然回过神来。鼻子一酸,眼睛一红,再次叫了声:“大嫂!”

    刚刚那一声呼唤,有羞赧有悔愧,却仍旧有些不踏实。被邱晨这么一番数落,又被点了一阳指,他的心反而一下子踏实了,紧绷了一夜一早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竟慢慢地笑起来。

    总是对你笑脸相待的不是亲人,总是好听的奉承着的也不是亲人,有数落,有唠叨,甚至有些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的敲打,才是真真正正亲人间踏实的感觉。

    被他这么一笑,邱晨也怒不起来了,想笑却忍住,咬咬牙又骂一句:“你个傻孩子!”

    骂完,叔嫂两个就将那层隔膜完全除去了,邱晨笑着招呼:“行了,你既然也没甚大碍,就赶紧去后院吃饭,你的饭我都让大兴家的给你留着呢!”

    “对了,这犯了错可不能啥话也没有,正好,今儿咱家要烀豆子做酱,那捣豆子的活儿就交给你了!”

    “嗳!”林旭欢快地答应着,倒好像得的不是惩罚反而是表扬。

    邱晨又瞪了林旭一眼,这才缓了颜色,去衣柜里取出一件珍珠皮靛青皮袄子来,递给林旭:“把这个穿了,再不管不顾的,我就请家法惩处了!”

    林旭乖乖地接了皮袄子穿了,跟着邱晨往外走,踏出屋门的时候,突然笑着问道:“大嫂,咱家的家法是啥?”

    邱晨挑挑眉,唯一思忖,笑道:“咱家的家法啊,就是去东院推磨。根据犯错大小不等,推磨的时辰也不同。比如你昨夜里那错,那就抱着磨辊推上两天两夜吧!”

    推磨是极费力气的活儿,而且绕着磨盘转圈圈,周而复始,枯燥无比。一个壮汉推上半天也累得直不起腰,一头犍牛也拉不了一天一夜……推上两天两夜了,那可真是极重极重的惩罚了。

    林旭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脸色一苦,连声保证:“大嫂放心,兄弟知道错了,再不敢了!”

    大家伙儿都吃了饭,邱晨就吩咐林旭:“你先去西院给老太太请个安,再回来领罚。”

    林旭笑着应了,穿了皮袄子去了西院。邱晨则开始带着青杏、玉凤,还由大兴家的三个媳妇子,撮了半笸箩黄豆开始挑选。

    将破粒儿虫眼儿石子儿土坷垃枝梗子都挑出来,然后洗净后放进大锅里烀熟烀烂,再把烀熟的黄豆捣烂,放入酱引子,摔打成青砖大小的酱坯子,用毛边纸包扎起来,吊在屋梁上风干发酵,到了来年开春,冰化河开的时候,再把酱坯子拿下来,敲碎加入凉开水搅拌均匀,放入坛子、酱缸里进行第二次发酵。这一次发酵好了,就成了咸香可口的黄豆酱,炒菜调味,做蘸菜酱都是极好的。

    林旭去了一趟北疆,去县学读书倒是历练出来了,从西院回来,又去前院正房问候了一次。这回坐了片刻,居然带了秦礼秦义两个帮手,那一大锅黄豆,三个人轮替着,没觉得怎样就捣得稀烂了。

    林旭也不闲着,又去找别的活儿,被邱晨打发了去学堂接阿福阿满放学,顺带着拜访一回潘先生,并邀着潘佳卿过来吃顿饭,叙叙旧。

    吃过午饭,林旭就要赶回县学去了。邱晨打发大兴去趟县城送林旭上学,晚上在县里住一晚,第二天正好将她昨日定的物件儿拉回来。

    又过了两日,秦铮的伤口再次换药,原本的伤口愈合的很好,针眼儿也基本愈合了。邱晨终于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这眼瞅着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这为贵客的伤好了,也该准备回京了。等他们走了,家里也该准备过年的诸项事宜了。其他的不说,家里上下人等的新衣裳新鞋袜都该做了,还有应酬往来的各色礼品也该筹备起来了。还有,进了腊月,初六就是大哥杨树勇的生辰,初九是俊文,十二是俊章。当然了,杨树勇杨树猛哥俩这一来刘家岙又是两个月了,过年也要早点儿回去准备准备。最少,也得回去一个。

    杨家铺子那边的南沼湖连带周边五百多亩湿地都买下来了,因为没人要的荒地,价格倒是不贵,水面湿地亩价平均还不到一两银。但是,这个既然买了下来,就不能白白抛荒了。一过年就要铺路,然后平整地基盖房子,等着老何来了,养鱼种藕,买鸭鹅饲喂……想要建立一个多项经营的养殖场可不是容易事儿。

    到时候,不禁杨树勇要留在那边,至少青江、顺子也要跟一个去。最好再跟上一个能写会算的管理账目……种种件件,有的是麻烦处了。

    而这些年后要做的事情,年前也要一项项铺排清楚,需要的银钱预算,需要的人手安排……这些贵客不走,她这边就总是安不下心,他们快走了,大家也该安安心心地该做啥做啥。

    心里这么想,邱晨却抹不开脸撵人。不但不能撵人,还得悉心照料着。不管怎样,这几位的身份在哪儿,说实话……人家上门后,也一直很是有礼,并没有颐指气使,盛气凌人,而且,秦义还做了孩子们的操练教头……

    回到后院,林娴娘又过来了,正在跟青江家的请教刺绣针法,看到邱晨回来,忙站起身来,笑着寒暄,“大嫂子回来了!”

第一百七十章 问计

    第一百七十章问计

    这些日子,林娴娘常常过东院说话,邱晨忙得脚步连地有时顾不上招待,她就跟着青江家的、玉凤青杏做针线说话。这么个小姑娘,本生在富贵乡绫罗堆里,却因罪连坐去那边疆苦寒之地熬了十年,如今虽说获了大赦脱了罪名,可一家子死的死散的散,就守着一个嫡母和一个姨娘过日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刘家岙又人生地不熟的……邱晨怜悯她的身世,又因着林旭的关系,每每也多了几分客气。

    “五妹妹别总这么客气,快坐着!”邱晨笑着应了,拎了医药匣子进了里屋,交给玉凤收好。进净房洗了手,这才重新走出来。

    林娴娘亲手倒了杯茶递上来,笑道:“大嫂喝杯茶暖暖。”

    邱晨接了,伸手拉着林娴娘一起在炕上坐了,笑道:“你到我这里来,哪有让你忙乎的理儿,快坐,快坐!”

    说着,又吩咐青杏:“去厨房看看,早上我看着大兴家的蒸荷叶枣糕,这会儿也该出锅了!”

    青杏曲膝答应着,匆匆去了。

    邱晨转回头来对林娴娘道:“原本想着自己吃着方便种了藕,可得的藕种子不多,也难有多少出产,老何师傅也说了,今年不动,明年开春就能种上半池莲藕……想想到了夏天半池子荷花莲叶的好,这会儿也就只能用荷叶做点儿用场了。”

    林娴娘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也抿着嘴儿笑道:“大嫂这事儿做得对,不过是少吃几块莲藕,不但换明年夏天的半池子莲叶荷花,荷花过了还有莲子,之后还有莲藕……这帐划算着呢!”

    邱晨也笑:“是,我也这么觉得!”

    两个人说笑着,青杏已经捧了一只食盒回来。打开食盒,一股子荷叶糯米红枣混合的香甜味道就随着热气氤氲开来。热气散去,就见一只只半圆的裹着红枣的糯米糕呈半微微透明状,摆在青黄的荷叶上,小巧玲珑,白的晶莹,红的鲜亮,煞是好看。

    青杏喜滋滋拿了两只小碟子盛了,送到邱晨和林娴娘面前,玉凤从旁边的炕洞里拿出一把陶壶,给二人倒了两杯杏仁羊奶:“吃糯米糕,搭着这个吃才好。”

    林娴娘吃了一口糕,又喝了一口羊奶,笑着道:“大嫂子懂得多,这两个丫头也调理的好。这么搭着一起用,还真是香浓滑糯具备了。”

    邱晨正好吃了一只糕,咽下去,才道:“我爱美食,带的两个丫头也成了馋丫头!”

    说着,笑着对玉凤青杏道:“你们俩也趁热尝尝,这东西冷了就不好了。”

    林娴娘虽说生在清贵书香门第,但家里获罪时她毕竟年幼,这么些年在凌山卫,能活下来就不错了,童年那些奢华富贵也只能深深地压在记忆深处,不敢想。获了赦免,童年的那些记忆却突然活了过来,每每在她的心里、梦里浮现不已。

    今儿这一盘糯米枣糕,精巧细致,虽说根本不能跟记忆中那些入口即化的细点相比,但也让她那份渴望更加浓烈起来。她本也应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本也应该十指不沾阳春水,闲了弄弄笔墨弹弹琴……

    因为喝了羊奶,玉凤托了温水来,伺候着两人漱口过后,又重新上了热茶。

    邱晨端详着林娴娘。这位本就生得好,之前不知何故困在燕云山谷中,饿得几乎脱了人形,来了刘家岙,日子平静安稳,吃喝虽然谈不上多精致,却也算是不错,几个月下来,两颊渐渐丰润起来,气色也一改当初的枯黄,渐渐滋润,有了血色,整个人就像初春的花儿,从一片枯黄里渐渐泛出生机,又抽了花苞,仿佛再多一份阳光,就能够瞬间绽放了。

    不记得听谁说过一句话,真正的美人披块麻袋片儿都能生出别样的美来……眼前的林娴娘正是如此,不过是极简单的樱草色袄子檀色裙子,没有繁复的绣花,也没有精致的首饰,却仍旧难掩丽色天生。

    垂了眼眸,邱晨暗暗感叹,这样的颜色,在这么个小山村里……村子里是没有好的亲事,可她家里如今可住着两位真正的大家公子……据小厮安辔说,那两位可都没定亲!

    想到这里,邱晨心头微微一跳。再看林娴娘的目光,就多了几分暗暗地审视。

    吃完糯米糕,林娴娘和邱晨自然地谈起了林旭。

    林娴娘道:“眼看着天又有些阴沉,若是再下雪,旭哥儿旬假又不好回来了。”

    邱晨笑着摇头:“县学里腊月初八就放假,这回去了,旭哥儿就不赶着旬假回来了。这会儿下雪倒是无妨,等进了腊月门儿,这雪不化也压实了,到时候,咱们拉了扒犁子去接。”

    “爬犁子?那是什么东西?”林娴娘好奇地问。

    邱晨就将爬犁子描述了一下,随即笑道:“那个在雪地冰上跑最好,比车还快呢!”

    “大嫂知道的事情真多!妹妹从未听说过……”

    邱晨笑了看着林娴娘道:“妹妹忘了,我娘家是赶大车的,我父兄出门子多,这些还是小时候听他们说的,都是东北那边才用的物件儿,咱们这边没人用,妹妹没听说过也正常。”

    说说笑笑的,很快到了午饭时分,林娴娘告辞,邱晨也不挽留,只让玉凤出去,将蒸好的糯米糕装上几个给林老太太带回去尝尝。

    将林娴娘送到二门外,邱晨转回身来,抬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门儿。这样没话找话,还每个词句都得小心翼翼地斟酌算计着,实在是太累了,身体不累,心累。

    接下来的日子,每日里看着作坊里赶制年前最后一批产品,和大兴商量着礼尚往来,和兰英斟酌着准备年底的花红福利,还要不时应付唐文庸提出来的各种医疗问题,还要不时应酬一下上门来聊天的林娴娘……

    忙碌中,又过了几天,眼看着就要进腊月了,秦铮的伤口已经基本痊愈,都不用包扎了,那一行主仆五人却没有一个提及啥时候回京的。

    邱晨心里疑惑,却也没有询问。盘算着,不论怎样,这些人总归要回家过年的,再晚还能晚到哪里去!既如此,她又何必多话去问,显得好像撵人一样!

    不过,虽然秦铮的伤势好了,白天却并不出门,只在早晚孩子们出操的时候,跟着出去走动走动。邱晨偶尔纳闷一下,这位可一点儿武将风范都没有,转念就丢开了,她太忙,也顾不得瞎操心这些了。

    十一月最后一天,需要各处走动的年礼都备好了,一家老小过年的衣服鞋袜也做出来了,连帮工们的年礼都定好了,只等着到时候拉回来分下去。邱晨终于从多日的繁忙中摆脱出来,终于能够歇口气缓缓了。

    吃过早饭,打发了孩子们去上学,邱晨就歪在炕上,倚着一只大靠枕,拿着本月的出入账目看着。旁边的炕几上放着一壶热茶。

    她是理科出身,当初上学的时候心算就极好,这些日子忙累的很,也懒得用算盘,直接用眼睛顺着一溜儿数目字加加减减下来,很快就是一页,倒也快捷。

    不到半个时辰,她就看完了一本账。二哥这记账的功夫已经练出来了。虽说字还不好看,但账目却极清爽,一本账下来,处处投挺,竟然没有一出错,真是不容易了。

    坐起身,将账簿子放回炕几上,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地喝了。正准备拿下一本继续看,就听得顺子家的在外屋跟玉凤青杏说话。

    “夫人在屋里吧?”

    “在呐!”玉凤回答着,引着顺子家的进了里屋。

    邱晨直起身,看过去:“什么事儿?”

    “外头来了个人,自称是府城卫指挥佥事府上的。”顺子家的回答,“那人就说了两句话,让夫人准备着,说是佥事大人过了午就到。”

    邱晨蹙了蹙眉,挥手打发了顺子家的,玉凤也跟着退了出去。

    那日,林旭临走之时曾跟她说过,跟呼延寻说开的事儿交给他去做。林旭说他回到县学就会给呼延寻写信说明……这都十天了,是林旭还没写信过去,还是呼延寻不同意……

    呼延寻若是回来,刘家岙的人可比她对他更熟悉,若是再闹出林升回家的事情来,她再想跟他撇清可就难了。还有杨树勇和杨树猛……

    正琢磨着,玉凤转回来,“夫人,可要准备什么?”

    邱晨从怔忡中回过神来,暗暗吸了口气,摇头笑道:“这位……咱们并不相识,也无从准备。算了,你不必理会这个了,忙去吧!”

    玉凤答应着退了出去。邱晨慢慢从炕上下来,穿了鞋在屋子里慢慢地走了一圈,回到炕前,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这才觉得心里稳住了,也不再理账,拿了斗篷出了屋门。

    之前,她没想到呼延寻会突然上门,也没想到秦铮的伤差不多好了还不走……如今,秦铮在此未走,呼延寻却突然上门……看来,她要做的事情还不少。

    沿着檐廊往前院走,即将走到月亮门的时候,邱晨脑海里灵光一闪……或者,她可以这样……

    秦义从屋外走进来,躬身对炕上隔着炕几下棋的二人回禀道:“安阳府卫指挥佥事派人过来传话,午后到访。”

    唐文庸摩挲着一只棋子儿,挑着眉道:“安阳府卫指挥佥事……好像是刚刚调任的吧?原来在凌山卫那个……射的一手好箭……”

    秦义躬身道:“是,五爷记得清楚。是从凌山卫小旗升上来的,叫呼延寻,此次论功又提了四级,主动请求调任安阳府的。”

    唐文庸回头看了看秦铮,有些疑惑道:“此人……当初好像是说没什么根基吧,怎么消息这么快,居然寻上门来了。……会不会是云家老二泄了消息?”

    秦铮端坐着,神色如常道:“不会。”

    唐文庸摸着下巴,点点头道:“嗯……慢说呼延寻刚刚到任,和云家根本谈不上熟悉,就是熟悉了,也没有云家不动,却把消息放给他的道理。”

    秦铮点点棋盘:“下棋!”

    唐文庸咧嘴一笑,挥手让秦义退下,道:“也是,不过一个四品佥事,来就来了,又能那你靖北侯怎样!”

    秦铮抬眼看了唐文庸一眼,抬手落子,然后,淡定无比地开始提子。唐文庸一下子急了,慌着去推秦铮的手:“哎,哎,你什么时候做的局……我这一块不是做活了嘛……”

    秦铮对他的骚扰根本不予理会,施施然地一连提了十几枚棋子,这才直身端坐,拿了旁边的茶杯,缓缓地抿了口茶。

    唐文庸等着一大片空白愁眉苦脸了好一会儿,才闭了闭眼睛,装作看不见地在另一边寻求转机。好半天,他脸上蓦地一喜,下了一枚棋子。秦铮也不多想,随即跟了一子,两人你来我往,很快下了十几步……

    唐文庸的心思就有转到了旁处,觑着秦铮道:“你还真打算在这里过年啊?”

    秦铮默然片刻,抬眼看看糊着桑皮纸的窗棂,淡淡道:“此时,不宜回京。”

    唐文庸脸上的轻松也不见了,有些沉重道:“也是……你这回好在伤了,才得以脱了那困境……只是,你就待在这里只怕也瞒不住。伤愈的事儿只怕瞒不了多久……”

    秦铮微微眯了眼睛,目光从窗棂上落下来,落在窗台上的那盆水仙上。

    府中冬日也会供上几盆水仙,只不过,他见过的都是花匠养好了的,做好造型配好盆儿,开得正盛的水仙,还从没看过这么省事儿的,直接就把还未发芽的水仙头给送来了,白白的毫不出奇的水盏装着两个白胖白胖的水仙头,不知道的人说不定会以为是放了两头蒜!

    这都放了两日了,这水仙就跟睡着了一样,还连一点儿芽儿都未见……

    眨了眨眼睛,秦铮道:“无妨,至多年后,就有破困之法……伤愈之事也就不重要了。”

    唐文庸眼睛一亮,干脆把手中的棋子往棋盘上一扔,很热切地凑上去,问道:“什么破困之法?说出来听听!”

    秦铮斜着眼睛看了看乱七八糟的棋盘,唐文庸嘿嘿一笑,干脆伸手将棋盘拨乱,扬声招呼安辔:“不下了,不下了,把棋盘收拾了!”

    安辔觑了秦铮一眼,快手快脚地上前,将棋盘棋子诸物撤了下去。

    唐文庸也端了茶杯,干脆靠到秦铮旁边,挨挨秦铮道:“快说说……说不定,我还能给你出出主意呢!”

    秦铮斜他一眼,道:“诸事已定,无需再动!”

    “哎?你这人……”唐文庸悻悻地摇摇头,退回到自己这边,倚着大靠枕,舒展着腿脚,喝了口茶,道,“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就在这里跟着庄户们过一回年……据说,村子里也有好些个有意思的年俗。”

    秦铮眉头一跳,垂了眼不予理会。

    鱼米之乡,富裕之地,或许有社火、庙会等事。就刘家岙这么个小村子,这都要进腊月了,整个村子里还毫无动静,哪里像是有什么的样子。不过,看那妇人每日忙碌的脚步连地的,倒好像做了不少的准备……就是不知准备的什么。

    据说,她去草原的路上,很是洒脱,与男人们一样喝酒,还会随兴唱上一曲……

    他也亲见,她挑马时的狡黠,初见他时的直视不避……

    可在这个家里,他看到的,却永远是温和的笑脸,不疾不徐,端庄有致。竟仿佛是最最懂规矩重礼仪的当家主母……只除了,那日他术后疼痛难忍之时,她柔声软语地安慰……她叫他‘连生’!

    “又是这副死样子……你这人真是无趣!”唐文庸嘟哝着,把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放,从炕上跳下去,笑着道,“不跟你这木头发呆了,我去寻寻杨氏,看看她在作甚……不行,去她哪里寻本书看看也是好的,总比跟你个木头发呆强!”

    一边说着,唐文庸已经掀了帘子走了出去。秦义逼着手站在一旁,抬眼看了看炕上那位,又垂了眼安静侍立。

    邱晨进了前院,刚走几步,迎面就看到唐文庸正往这边走过来。

    “唐公子?这是去……可是有什么事?”

    “哦,在屋里跟那木头呆得无趣,我想寻你问问,可有什么书籍,拿来解解闷也好!”唐文庸倒是随意。来到林家跟邱晨混熟之后,这位竟是极随意的脾气。

    邱晨笑笑:“我那里能有什么书,不过是几本书坊里买回来的医书……”

    说到这里,邱晨突然记起那份手札……那东西,当时唐文庸也曾看中,却被她先下手抢着买了下来。

    不过,那份东西,她却不想送人。

    顿了顿,邱晨笑道:“我正想过去跟秦将军回个话,要不,你给传个话算了!”

    唐文庸一听即知邱晨传的是什么话,正想点头应下,却一下子想起那木头……那个‘连生’,这个乳名,除了他们这极亲近的几个人知道,据说当初只有秦家的先老夫人如此叫过。……

    摇摇头,唐文庸笑道:“都到这儿了,你还是自己进去说吧。我才懒得理会那人。走,说完了,我去你那里看看,有什么书!”

    一念闪过,唐文庸就折了回来,跟着邱晨往回走。

    进了屋,邱晨将呼延寻午后拜访之事说了,看了眼秦铮看不出表情的脸,道:“隔壁林家曾获罪流放凌山卫,那位佥事大人当初从凌山卫出身,得以与林家相识……”

    唐文庸听到这里,从椅子上起身,拱拱手,对邱晨道:“刚刚想起有点儿事儿,我去去就来。”

    说完,不等邱晨回应,转身走了出去。

    秦义也无声地退了出去,屋里霎时只剩了秦铮和邱晨两人。

    邱晨眨了眨眼睛,才明白过来,这些人是回避了。她自己还没觉得话需要背人的。

    秦铮抬手指了指对面,示意邱晨坐下说。

    邱晨也不客气,隔着炕几在秦铮对面坐了,沉吟着继续道:“实不瞒将军,我二弟是当年林家的幼子,刚刚出生不久,林家就获了罪,林家将其托付给我公公、丈夫,将其带至此处。之后,我公公外出就没能回来,我丈夫也被征夫死在了边关,这些事情,二弟与我并不知情,还是林家获赦寻到此处,方才得知有这么些隐情……”

    秦铮看着邱晨,听她说到此处停住,淡淡地应了一声,示意她继续。

    邱晨又道:“上一旬,二弟旬假被那佥事大人接去了府城,说是从军之初曾受过重伤,蒙林家相救才得以捡回一条性命……只是想不到,那位佥事大人居然造访……”

    邱晨衬度着,这些话都是实话,只除了隐瞒了呼延寻就是林升之事。

    说到这里,邱晨顿了顿,坦然地迎着秦铮的目光,继续道:“我不懂这些事,我想问问将军,如今林家已蒙大赦,若是,二弟之事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秦铮心里这会儿有一股火升腾着,却找不到发作之人。

    眼前的妇人之前并不知情,爱护年幼的小叔,是个好女人好嫂子都应该做的事。她显然无错!错的是那不知去了何处的是不是真的死了的父子二人!

    他刚刚还和唐文庸说,伤愈之事无妨,他已经有了其他脱僧法……眨眼,这妇人就给他出了个难题!

    林家出事的时候,他已经十多岁,对当时的情景也知道的比较清楚,不过是党系之争的牺牲品罢了。林家当初虽祸及满门,林旭逃脱就算是朝廷钦犯,但如今已逢大赦,林家的案子虽然未能翻过来,林家人却已经被赦免。若真是林家就此安守在这小山村中,朝中人没谁会再生事。但若是……那些对付他的人,就会把这小小的瑕疵放大无数倍来生事,说不定,反而带累了她……她们母子。

    沉吟片刻,秦铮开口道:“此事,你可曾想过怎样处置?”

    邱晨看着秦铮,有些犹疑道:“我想,我想着去拦回呼延大人……若是,没有呼延大人造访,我们母子也罢,林家也好,不过是小村子里的庄户人家,没谁会注意到。即使有人知道,两家人都是妇孺之辈,想必也不会引起太大注意……”

    秦铮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却并没有立即表态。

    他转身朝向窗户,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在光秃秃的水仙上。邱晨见他如此,只安静地等待,也不敢打扰。

    她今日寻他虽然并非真的为了林旭之事,可这件事也一直是她的隐忧。虽然她和孩子们都不知情,可隐藏钦犯的是她……是海棠的公公丈夫,没人会管她知不知道,也没人会管孩子们是不是无辜。这个时代‘连坐’之事比比皆是!

    ------题外话------

    枯坐到半夜两点,写了这么些……瓶颈了!

    另,今明两天要带孩子去省立医院看眼睛,要住一夜,没办法码字,明天的文要回来码,所以,明天的早上没有更新,改到晚上。

    受朋友托付,推荐潇湘蝶儿的一篇宠文。喜欢宠文的亲可以去看看——

    《萌宠妃》(*女主斗得了大狗,抓得了耗子,装得了腹黑,卖得了萌,戏过了皇上再玩王爷,最关键还是——她是一只猫。本文一对一,宠文无极限。)

第一百七十一章 心有不甘

    第一百七十一章心有不甘

    自从那日把二弟接来府城一聚,这些日子里,呼延寻就一直在琢磨,那个家回不回,若是回去,什么时候回去更好!

    父亲的意思,是让他娶了林家的五小姐,虽说林家获罪败落了十年,但林家当年可是开国元勋之一,当年开国时的老关系仍有不少是簪缨之族,文武皆有,若是这些人能攀上一两家,不说他以后的前途受用不尽,就是林家翻案、沉冤得雪,也就有了指望。再说了,林家五小姐容貌出众,心计也多,也不委屈呼延寻。

    这个建议,他不是没动过心。

    杨氏海棠确实温婉柔顺,为他生儿育女。但那样的山村妇人,见识毕竟有限,嫁给村汉做个婆娘或许不错,但若是做了官太太,在官场中应酬往来,那样的妻子又不识字,又没见识,处处扭捏小家子气,就很是拿不出手了。

    但这些都是他之前的想头,自从确定那个身着男装神采飞扬,洒脱大气,独自带队去往北疆大漠的女子就是他的妻子后,他之前对妻子的种种认知竟好像完全错了……他与她成亲生儿育女,一起生活了近四年,居然一直不知道,他的妻子竟有这般本事。就连容貌,虽然眉眼依旧,但那份气度神采,却着实让人心折。

    是以,他回到安阳府就职履新之后,却没有立刻回转刘家岙。原本与父亲议定之事,在他得知妻子的种种之后,居然犹豫了。

    那样的妻子,竟让他生出些不舍……或者,还有些不甘心。那妇人见到他居然充作不识!她是他的妻子,要以他为天的女人!

    在他见到二弟,兄弟们进行了一番长谈之后,这不舍,亦或不甘就更深了一层。

    他的妻子,那个一直在他面前温婉柔顺,万事都没有主意的杨氏海棠,居然在短短的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把家里日子过得红火起来不说,还将二弟一直供成了廪生,供成了县试案首。而且,据二弟说,还跟边军搭上了关系,边军那个被赞叹无数疗伤药和酒精,就是他们家造出来的……不仅如此,林家还跟安阳知府二公子合伙做了生意;更重要的是,林家居然得了圣上赐下的御笔亲书……这是何等的荣耀,何等的荣光!

    就这份心计手段,别说林家五小姐这个刚刚脱去带罪身的前高门小姐,就是真正的公侯家的小姐,又有几人?

    虽然,海棠几次三番见他都装作不识,在他看来,也不过是因为他一去三年无有音讯,让那妇道人家有些怨愤罢了。

    杨氏海棠对他还是有情义的,这一点,呼延寻很有自信,不然,当初也不会不顾一家人的反对,坚持嫁给了自己,婚后更是对自己死心塌地……

    所以,呼延寻再次三番地思考之后,还是决定回刘家岙,回去说几句中听的话,好言哄哄,那妇人定会由怒转喜,欢欢喜喜地跟他过日子了。至于林家五小姐……以她现在的情况身份,他能收她做个平妻,也谈不上慢待了。

    可就在他打定了注意准备回刘家岙的时候,却收到了林旭的一封信。信里的内容,居然是那妇人主动提出撇清关系,还口口声声为了他的前途、安危着想!还列了一二三四条……

    哼,就那些东西,单纯幼稚的二弟相信,他却是不信的。

    他不过一个从四品佥事,有谁会注意到他是不是换了姓名?

    再说了,就是真的为他的前途、安危着想,她顶着林氏未亡人的身份,也完全可以再嫁他一次,虽然名分是再嫁,在家里却仍旧是一家人,那岂不是两全其美……又何必撇清关系?

    依他看,为了他着想的种种理由,不过是借口。那妇人真正要做的不过是跟他撇清关系!

    只是,他猜到了其中的本质,却想不到理由?

    说那妇人生了其他心思,为了别的男人跟他撇清……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不说他了解那妇人的性情为人,他更相信林旭。若那妇人真是水性杨花放浪成性,林旭绝对不会帮她隐瞒。

    呼延寻拿着那封信,仿佛拿了一只烫手的火炭,不禁烫手,还拱火,让他憋了一肚子气和怒火!

    从古至今,都是男人休妻,还从没有妻子休夫一说……

    若真依了那妇人这打算,他又与被休有什么区别?!

    越想越气,越想越难以接受,呼延寻恨不能一步迈回刘家岙,当着面质问质问那妇人,如此做究竟为何?

    就是为了他三年未曾传回音讯?就是为了他纳了一个柳眉儿?

    妇人嫁人就要以夫为天,就应该侍奉丈夫、抚养儿女、勤俭持家,男人外出,她更应该安心在家操持,怎么能够为了小小的缘由就生出怨愤之心来?往重了说,这就是比七出之条更甚的罪过,这种妇人,正应该被休弃才对。

    呼延寻就是在这样一种心情下启程,在三年未归,音信皆无之后,在安阳府就职三四个月之后……终于,踏上了这趟极难得的回家路程。

    文官坐轿,武官骑马,这几乎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制。

    呼延寻却出于种种考量,没有骑马,反而一出安阳府就乘了马车,随行的也只有韩留和几个心腹的护卫。

    ××××××××××××

    安阳府指挥佥事府。

    二进的合德院正房中,柳眉儿倚在火炕的迎枕上,默默地听着小丫鬟莺歌的回报。

    “……据说爷昨儿收了一封信,今儿一大早就出了府。只带了韩留几个人。书房的小厮和府里的管事们都不知道爷去了何处……”小丫鬟儿莺歌是个机灵的,一边说着,一边拿目光觑着炕上的奶奶,看奶奶一张柔媚的玉面这会儿寒地比外边的天更冷几分,两道长飞入鬓的秀眉几乎纠结到了一处,心下暗自揣度着柳眉儿的心思,顿了顿,又道,“虽然没人知道爷去了哪里,但张着账房的管事说,爷前几日动用了一笔不菲的银钱,买了不少女人用的绸缎、首饰……”

    “什么?这么重要的事儿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不早说?”柳眉儿刚刚还只是苦恼,一听莺歌这话,两道眉毛几乎顷刻间倒竖了起来,本来倚着迎枕的,这会儿也坐直了身子,两只眼睛狠狠地盯着莺歌,眼中的冷厉,几乎要变成刀子,将莺歌钉在那里。

    莺歌微微地颤了颤,小心翼翼地回道:“奶奶,之前爷也经常给奶奶买东西,奴婢听到这话时,也只以为爷拿了银子买东西送给奶奶……”

    看柳眉儿怒气更甚,莺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着,手脚并用地爬到柳眉儿面前,搂着柳眉儿的腿哀求道:“奶奶赎罪,奴婢也是一时糊涂了,没想到……奴婢耽误了奶奶的事儿,本来是罪该万死,但还请奶奶饶恕一回,容奴婢一个改过的机会……”

    柳眉儿一个歌姬,虽然之前一直在佥事府当家理事,但哪里有什么心腹之人。这莺歌是她从前的贴身丫头,使唤了两三年了,又跟着她来到了佥事府,这用惯了的人,怎么也比佥事府那些踩低捧高的奴才强。

    那些人,只怕连呼延寻都没看在眼里呐,见了她那份谄笑奉承……谁知道背地后里究竟如何,她才不会相信,几两银子几句好话,就能真的把人收买的巴心巴骨贴心贴肺呢!

    压了压火气,柳眉儿缓了缓脸色,伸手拍了拍莺歌的手,长长地叹了口气:“唉,算了,你别怕,我不过是一时着急罢了,哪里想怪罪你!起来回话吧!”

    莺歌闻声一喜,倒退两步,恭恭敬敬给柳眉儿磕了个头,谢了不罪之恩,这才恭恭敬敬起身,站在柳眉儿身边,规规矩矩地重新回话。

    “你说,爷花了大笔的银子……爷的俸禄寥寥,家底嘛……哼,一穷二白的,根本就谈不上家底。之前往来收的那些物件儿银钱可都在咱们手里握着,怎么的,爷从哪里弄得银两出来?”柳眉儿一边琢磨着一边好似自言自语地说着。

    莺歌刚刚差点儿获罪,这会儿正恨不能老娘当初多给她生出几幅心肝几个脑子来,好能给主子出出主意,以弥补之前犯的过错,是以,一听柳眉儿这番话,莺歌自然尽心竭力地把自己听说的打听到的种种,飞快地在心里琢磨了,然后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奶奶,奴婢曾听到一句话,也不知该不该说……”

    柳眉儿烦恼无限地看了莺歌一眼,叹息着道:“此处就你我主仆二人,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莺歌脸上一喜,福了福,然后凑到柳眉儿耳朵根儿,以极小的声音,耳语道:“奶奶,奴婢曾经听说,这做武将的,一来发的是战场财,二来,就是吃兵饷……还有兵备兵需……爷如今掌管的可是有五千兵员,这兵饷军需粮草逐项,一年可是绝大一笔银钱……”

    柳眉儿听得一双美目渐渐睁圆,一张朱红檀口,也渐渐张大……

    不过一瞬,柳眉儿就恢复了神色,身体微微后倾,拉开了与莺歌的距离,美目如波流转间,盯着莺歌,低声问道:“你这些,这些话是从何人处听来的?”

    ------题外话------

    囧的,紧赶慢赶还是耽误了……

    给亲们道一声迟来的祝福,祝亲们月圆人团圆!有情人成就眷属!

第一百七十二章 最是乐事

    第一百七十二章最是乐事

    邱晨看着侧身而坐的秦铮,一身看似简单的松花绿长袍,没了初次见面时的精美刺绣,单一偏暗的颜色却不显单调暗沉,反而因为他的人,而显出一种端雅宁肃来气质来。

    好像,这位总喜欢穿偏暗的肃冷之色,比如第一次见他时的蟹壳青,后来到刘家岙做客时的靛青,军营中的牙黑,还有今日这件松花绿,浓重的墨绿色近乎成了黑,衬着因病稍显苍白的脸色,越发显出一抹上好瓷器的莹润来。

    仅仅一个侧面,修长的颈项轮廓清晰,凸出的喉结曲线上是线条完美的脸部轮廓,挺直维扬的眉,挺拔的鼻梁,瘦削的不带一丝赘肉却不显干瘦的脸颊,还有微微抿紧的唇角线条……无处不彰显着这个人的本身的美好。

    唉,这样出色的人,哪怕没有这等身份,也是多少女子最佳的梦中情人人选吧!

    只可惜的是,原本锦上添花功勋声名,这会儿却成了他的累赘……邱晨突然理解了一句话--为盛名所累!

    理解,可她也知道,不说胸怀远大的男人,就是她这个女人,也没办法将声名钱财等等人外之物,完全抛开。她投身到了这个时代这个社会,作为一个女人,没有办法成功立业,却也想着凭自己的努力,让自己生活的更好,给孩子们更好的生活和教育。而实现这一切,毋庸置疑的,不仅需要雄厚的资财,更要拥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否则,巨额的家财不但给她自己和家人带不来幸福稳定的生活,反而有可能成为追命的绳索!

    秦铮已经从光秃秃的水仙头上转回了目光,看着目光神色迷茫的女子,目光微软,声音也禁不住放的温和了许多:“林家之事,想来你必不清楚其中的因由……”

    邱晨猛地从神游中惊醒,有些心虚地垂下眼,默了一瞬,将自己那抹偷窥的心虚掩下,这才点点头。

    就听秦铮继续道:“林家虽说有开国从龙之功,但之后子弟资质皆平平,延续三代之后,祖传的爵位已消减殆尽,林家出了一子林若望,天资聪慧,读书极好,十六岁就考了举人,十九岁得了两榜进士出身,加之林家之前的余荫,仕途一路顺遂,年不到四十,就已升至三品礼部左侍郎……只不过,立国百余年,朝中势力更迭,各方角力,自然就出现了派系,林家式微,林若望想要再进一步,就已经不再只凭靠自身进身,于是,选择了当时的魏太傅一系……”

    说到这里,秦铮微微一顿,“当今二十六岁即位,当时的皇后是魏太傅嫡长女……魏皇后育有当今的皇长子和皇三子,在生育皇三子之后薨逝,一年后,当今立徐淑妃为后,徐淑妃育有皇四子。徐淑妃之兄,就是如今驻守南疆的定南侯徐琼。”

    邱晨从片刻的心虚中镇定下来,从秦铮简单却明白的叙述中,很快就听得大致明白了。

    林家式微,想要重新振兴家族,就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林若望--林旭父亲--身上。而林若望为了进身,选择了故魏皇后的父亲魏太傅派系。魏家对立的自然就是继徐皇后的娘家……只怕其中不单单是前后两代外戚之间的争斗,恐怕最根本的还是太子之争……

    邱晨闭了闭眼睛,满心的无力,满嘴的苦涩。

    就连她这个稍稍了解历史的人都知道,凡是涉及皇家夺嫡之争的种种争斗,那都是比真正的战场更惨烈的生死争夺,可以说,几乎每一位皇帝登上皇位的道路,都是由无数鲜血和尸骨铺就。想要得那从龙之功,也要想想是不是有那个命活到最后,因为参与进去的人十之**都会成为那张天下最贵的椅子下的垫脚石。

    也不知是不是林家太过迫切重振家风,从而不顾一切地孤注一掷,将全部身家压在了林若望身上,林若望又压在了魏家,或者说是魏皇后所出的两位皇子身上……

    只可惜,魏家最为倚重的魏皇后已经薨逝,两个年幼的皇子,又怎么能够敌得过正位中宫的徐家……哪怕魏家和魏皇后所出的两位皇子无碍,林家也有可能成了两党争斗的牺牲品!

    接下来秦铮的话也正好证明了她的这点猜测:“……十年前林家获罪,之后每年几乎都有一两个世家倾覆,可直到如今,当今仍旧未立太子……八月,徐琼平定苗疆叛乱,加封定南侯,恩加双俸,定南侯次子徐逸歏加四品奉恩将军……随即九月初,因魏太师教导皇子有功,恩加魏太师长孙三品县男……”

    邱晨垂了眼睛,默然片刻,心思飞转间,已经将当今朝堂最主要的两大派系情势琢磨了个大致。

    前皇后娘家,也是大皇子三皇子的外家魏氏一族,以魏太傅为首,几乎掌控了朝堂大半的文官;徐皇后娘家,四皇子外家徐氏一族,则主要是以徐皇后大哥徐琼雄为首的武将,负责驻守南疆。

    她突然不仅理解了林家的败落,也有些理解秦铮为什么借口疗伤,不回京了。

    听秦铮这话,他亦或秦家,必定是没有附从于魏、徐任何一家,那么他立下的那些功劳,就不仅是上位者忌,还会引起魏、徐两家的拉拢和打压。拉拢是一定的,但打压想必也少不了……这几股势力倾轧下,秦铮才受伤,才疗伤,才因病暂卸职务,才因伤离京不肯回去……

    这么想着,邱晨禁不住抬头看了秦铮一眼,恰好正对上秦铮望过来的目光。四目相交,两个人都禁不住一愣。

    秦铮一贯清冷无波的目光,竟然带了丝丝温柔,是那种望着自己最珍惜最心爱的怜惜和关切的温柔,邱晨一诧之下,心中第一个涌起的念头是,原来冰块也能化成春水。而秦铮也是微微惊讶,他在对面妇人眼中看到了什么……她的眼睛里竟然有温暖和柔软的关怀和……心疼?

    那目光如水,又如三月春日的暖阳,让他莫名地忆起年少时,母亲的目光!

    两个人目光交互,片刻,又都有些狼狈地闪避开来。

    空气中,隐隐地尴尬浮动,两人同时端起了茶,喝在口中,已经凉透的茶加重了苦涩,回味中却别有一种热茶没有的甘冽!

    默了片刻,邱晨已经从刹那的不自在中平复下来,抬起头正想说什么,就听对面秦铮清泠泠的声音传过来:“最初立国从龙的一共十八功臣,经过百余年,仅剩下的不过六家。信国公魏家,韩国公徐家,陈国公萧家,郑国公李家,卫国公常家,还有梁国公秦家。只不过,本朝承爵实行递减制,到今日,仍旧保存有爵位的也不过只有魏家保有国公爵位;徐家原本消减为子爵,徐淑妃封后后,加了伯,如今又因徐琼战功封侯;其他或伯,或子或男,虽仍延续,却早已非旧日繁华。”

    说到这里,秦铮微微一顿,接过邱晨递过来的热茶,慢慢抿了一口,继续道:“秦家自从立国之后,最初皆从军功,爵位一直加恩未减,至我父亲,因从小病弱,不喜刀枪武功,于是做了文官,如今承梁国公,任礼部堂官。我母亲乃原越国公纪鄯独女,当初我外祖常年驻守北边,外祖母按制留京……这样的情况,都会纳几房妾室以承续香火,可我外祖与外祖母伉俪情深,虽我外祖母只得了我母亲一个,我外祖却不肯纳妾。越国公一脉就此断了传承……母亲去世两年,父亲续弦,娶得是远郑国公李家的嫡女……我有两名庶弟,一名比我小四岁,一名比我……小七岁……”

    或许是秦铮很少这么长篇大论的说话,他的叙述有些语无伦次,甚至有些混乱,说到两个庶弟的时候,声音更是渐渐低了下去,甚至哽住说不下去。

    不是说林家的事情么?不是因为交待林家的过往介绍朝廷势力更迭么?怎么说着说着说到秦家的家族秘史上去了?

    邱晨听得有些心慌,她不知道秦铮为什么对自己说这些,这些家族秘事不应该三缄其口么?更何况,对她这样一个完全谈不上熟悉的人?……或者,他之所以选择对她说,恰恰是因为彼此身份天差地别,她知道了什么,也不会对他对他的家庭有什么不良影响?

    不管心里怎么惊讶诧异,怎么觉得不可思议,秦铮此时的异样,还是让邱晨暂时撇开那些,重新为秦铮倒了杯热茶,递了过去。

    秦铮接了茶,朝邱晨略略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邱晨不善安慰人,嘴角翕动着一会儿,才开口道:“一切都过去了……令慈泉下有知,知道你如今的功勋,必定也是极欣慰的……”

    秦铮抬眼看向邱晨,眼圈似有些微红,看着邱晨的目光感激中,却隐隐的有那么一丝欢喜……邱晨微一晃神,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看错了,凝神再看去,却发现秦铮已经垂了眼,低头喝起茶来。

    邱晨将那丝疑惑甩开,端了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正琢磨着怎么开口离开……秦家这些秘事,她实在是听得心慌不已,人家的隐秘可不是这么好知道。有时候知道的多了,完完全全没有好处不说,甚至有可能引来不必要的危险!

    可不等邱晨想好脱僧法,秦铮喝完茶,再次开了口:“我还有两名嫡弟,还有五个庶妹,皆与我隔母……自从继母过门,我就想着凭借自己的能力封侯加公,不屑与谁争什么……好在,我外公部曲仍在,对我助益良多……”

    秦铮一开口,邱晨就干脆地放弃了找借口离开的打算。形势和比人强,人家不让她离开,就让她做那倾听的大柳树,她也没办法。更何况,后边这些似乎也没什么了,前边该说的不该说都说了,不该她听的该她听的也都听了……

    放松了自保的心情,邱晨反而暗暗感叹起来。

    这位看似冷厉非常,勇武非常,几乎百战百胜,让北方戎夷诸族闻名丧胆的镇北大将军,大明立国以来年纪最轻的靖北侯……小时候也不过是个失了母亲,又落在了后娘手里的可怜孩子罢了!虽然,那种大家族的当家主母不可能做出成子后娘那样的恶毒举动,但本质上其实没啥差别。她不记得从哪里看过,古代女子对待不是自己生的儿子有的是不见血的办法。

    其一是溺杀,说的是依着你、纵着你、惯着你,把好好地孩子惯成只知吃喝玩乐,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这个孩子彻底没前途,自然也没能力与她的亲生儿子争什么,她还落了个好名声。说起来,不过是那孩子自己不成器!

    另一个则是冷暴力。不管不顾不理不睬,当家主母有这样的态度,家里惯会踩低捧高的仆从下人们,再加上想向主母卖好的示忠心的,那孩子的生存环境可想而知,能活下来的除非命大,又真的聪慧机灵的。一般的孩子,就在无数白眼冷遇中,黯然地失去了活力。

    秦铮说,秦义秦礼八人,甚至洪展鹏都是当初越国公纪老爷子在世的时候给他安排下的,当然这只是明面儿上的,暗地里的东西,邱晨知道绝对会有,而且远远不止几个人,不过,那些东西实在是隐秘中的隐秘,秦铮不说,她也绝对不会去问。

    说了足有两刻钟,秦铮才将自己的身世大致介绍了一遍,又喝了口茶,抬眼看向邱晨,带了一丝自嘲的微笑:“我有越国公一族几代积蓄,想要有所成就,尚且如此,更何况林家……想要在魏、徐两家手下翻案,又谈何容易!只不过……这几年,只要不生出事端,魏徐两家自顾不暇,自然也不会理会十年前的陈年旧案。”

    听秦铮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终于又绕回了林家之事上,邱晨暗暗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可以说,她和秦铮虽然着眼点不同,思考方式也不同,但对于林家这件事上的计划判断,却几乎没有差别。她也打算让林旭安心读书,一路读出来,最少也得十年八年,到那时,哪怕是林家仅剩的几口人也没人理会了,当初是不是有一个幼儿被偷运出京,谁还会理会!

    得到了秦铮的支持,邱晨略略放松下来。她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正要起身告辞,就听秦铮问道:“那呼延佥事你可想好怎样应对了?”

    邱晨微微一怔,随即灿然笑道:“那位不过是被林家救过……若他知恩图报,送钱送礼,自然有林老夫人决定是否接受。至于我这边,本就与林家没什么关系,说开了,自然也就无事了。”

    妇人的笑容过于灿烂,几乎晃了秦铮的眼睛。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转回目光,垂着眼睛,突然问道:“听说你父母健在?家里除了两位兄长,还有什么人?”

    邱晨微微讶然,瞠目而视着,她怎么有一种闺蜜之间交换秘密的错觉?

    秦铮这会儿倒是平静了,既没有冷淡如冰,也没了方才那片刻的柔柔春水,只是坦然平静地回应着邱晨的视线,表达着他的坚持,没有丝毫挖掘人家八卦的自觉。

    邱晨眨眨眼,暗暗吞了口口水,溃败地收回视线--长成这样,还做出这种无辜状,对她……杀伤力实在太大了!

    呐呐地开口:“是的,父母亲虽然年龄大了,长年辛劳,身体都有些老毛病,但总的来说,身子骨都算壮实。我只有两位兄长,除了俊文兄弟四个,家里还有一个三岁的小侄儿,因为年纪太小,没有带他过来……兄长和侄儿们都在我这,家里就靠两位嫂嫂辛苦操持……”

    说着说着,邱晨就放开了。

    杨家就是最普通的庄户人家,而且立家忠厚淳朴,绝无不能对外人道者。

    “……两位兄长幼年因家贫,都未能读书,都是十五六岁就赶大车挣钱养家……大哥憨厚朴实,没有那么多心机,相对于经商管理作坊,他更喜欢种地养鱼养藕这些庄户活计,所以,前些日子,我把杨家铺子附近的南沼湖连同周边的大片泥沼芦苇荡买了下来,准备过了年,就让大哥带人去那边,养藕养鸭养鱼养羊……那边离杨家铺子近,往来很便宜。等上一年,起了房子修了路,完全可以把嫂嫂接过去,一起操持……二哥就帮着我负责货品出入……”

    “……两个大侄儿有些耽误了,我供他们读书,真的成材,虽然晚也不怕,若是走不成科考,读上两年书,能读会写会算,再回来帮着我,或者回去帮着他们父母都容易……”

    邱晨说的也很乱,说的都是对一家老小的计划期望……但杨家林家毕竟简单,不过半刻钟也就说完了。

    秦铮一直静静地听着,听到邱晨止了话,他突然问:“你说的都是对家人的筹划,你自己呢?”

    邱晨愕然,抬眼看向秦铮,不知怎么的,对方锐利的目光仿佛能够直入人心,拷问着她内心深处最本心的东西!

    她怔怔地对视着他的目光,似乎有些失神,却在几乎就要说出口的刹那,突然展颜一笑,那笑容如灿烂春花,烂漫热烈明亮的,晃花了秦铮的眼。

    “呵呵,我自己?我自己当然当然是努力挣钱,挣许多钱,让大家伙儿都过上好日子!”

    这样活力四射明亮耀目的样子,让秦铮有些心驰,却仍旧紧追紧打:“你觉得什么才是好日子?如今,也算日进斗金,衣食无虞,也能买得起田地建得起宅院……难道,这还不够?”

    “当然不够!”邱晨有些放开了,反而什么都不怕了,“如今,只是我一家衣食无虞,也只建了一栋宅院……我要整个村子都没有饥饿寒冷,让整个村子都住上宽敞的房子,穿上整洁的衣衫,让老有所养,让所有的孩子都能够读书上进……”

    秦铮从怔然中回过神来,悠悠地插话道:“就连那些算计你的人也在内?”

    邱晨一口气噎在喉咙里,片刻失笑:“我也就这么说说,好的自然跟着过好日子,那些……我也不是圣人,哪里真管得了那么多……呵呵,我不过是闲不住,总得给自己找些事做不是?若是现在这样就知足了,是吃穿不愁了……可我也不能啥也不做,就这么混吃等死不是?”

    这话一问出来,换成秦铮被堵了。他滞了滞,随即很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能说……混吃等死,你还有这许多家事要理,人情往来,后辈家人,仆从人等,诸般事宜……这掌家理事,也很是烦累吧?”

    邱晨很干脆地摇摇头,毫不客气地道:“这些事儿,我都不擅长,也不愿意做。天天家长里短的,没病也憋屈出病来了!”

    秦铮脸色有些发白,仍旧有些不死心地问道:“那你以后挣得钱多了,宅院自然会越来越大,家里的仆从自然也会越来越多,这些事情,难道你都不管?那你最擅长做什么?做什么事情不憋屈,最是乐事?”

    这一连串的问话,邱晨没有立即回答,她微微皱着眉思忖了一会儿,才笑着道:“家里事情多,有管家,有婆子,挑些个能干又可用的人,把诸般琐事分门别类地交给他们去做,到时候我就负责看结果!最是乐事嘛,等我找到了可用能干的人,诸般杂物都交托出去,安排妥当,我就带着孩子们出去走走,看看山川壮丽,江河秀美,见识见识各地的风土人情,顺带着尝尝各地美食,听听各地趣事……呵呵,那才是人生至乐!……哦,对了,这也是有渊源的,不是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带着孩子们一趟走下来,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比死读书强多少……呵呵,就当带孩子游学了。对,就是游学!”

    听邱晨说的畅快,神采飞扬,满脸向往,秦铮脸色越来越冷,越来越难看,周身上下都散发出难以言喻的萧杀之气来。只不过,邱晨畅想的心花怒放,根本没有注意到对面人的表情变化,乐淘淘地自顾自说完,起身跟秦铮打声招呼:“打扰秦将军半晌,又得了秦将军指点,真是感激不尽。秦将军伤势初愈,不宜太过劳神,我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说着微微一福,也不管秦铮回应与否,径自转身出了前院正房。

    若非秦铮今天问到,她还真么想过将来怎样,经他这么一问,她才想到,自己原来还有那么美好的事情可以做。

    一边往后院走,邱晨一边在心里盘算,过完年,等她在安阳府的新作坊建起来,步入了正轨,那时,肥皂配方的拍卖也该完成了,那时,她又能得到一大笔钱。届时,她就如今日所说,带着孩子们,悠哉悠哉地出去游玩上一大圈儿去。

    回到后院,邱晨脸上的笑渐渐散了去。

    打发了迎上来的玉凤青杏,邱晨一个人走进里屋,从炕上拖过一个大靠枕,扑在上边,把脸深深地埋了进去。

    秦铮问她,爱不爱当家理事……或许,他心里也认为,女人就应该安于内宅,掌管家庭上下,打理内院事务,还有从家族丈夫孩子的利益出发,人情往来,结交各种性格脾气的太太奶奶夫人……跟那些内宅妇人们一起,说说东家常西家短,说说谁谁谁家的私曲事儿……再互相说话之间,打打机锋,言辞往来,无不再三斟酌,一言一行,一笑一颦,务必中规中矩,不敢错上一份差上一线……

    那种日子,还不如直接给她一刀杀了她,还痛快些!

    原本,她还想着顺其自然,说不定能遇上个情投意合的男人,完成上一辈子没完成的事儿,把自己嫁出去,也尝尝团圆美满的滋味儿。

    经过今日与秦铮的一番对话,她才幡然醒悟,她这个性格,在这个世间在这个时代,根本就是一个异数。

    她和所有的人都不同,她改变不了别人,也不会委屈自己改变去迎合他人……算了,上一辈子就没嫁出去,她过得也很快活恣意。这一辈子,她还有了一双儿女,嫁不嫁人又怎样,还真不如就像她刚刚随口而出的那样,驾一辆车,悠游天下。

    孩子们乐意跟着就跟着,不乐意跟着,就让他们去过他们自己喜欢的日子。她走到哪里,都能欣赏美景,品尝美食,体会各地的风俗民情……多少快活恣意,多少好!

    这期间,她的作坊也会积累越来越多的财富,等到财富够多,她就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庄园,有山有水、有果园、有花田、有竹篱茅舍,也有精致厅堂,等她游走的累了,走不动了,就回到自己的庄园来,每日看看山,看看水,冬日追着日头晒太阳,夏日逐着树荫乘凉,或者,会有一两个孙辈围绕膝下,她就可以将许多年的外出见闻讲给他们听……闲暇来,兴致来了,还可以将所见所闻记录下来,不求文字优美,但求一路悠游欢畅!不为给人看,只为记录自己……

    好半晌,邱晨才在差点儿把自己闷死之前抬起头来,也不叫人,自己进了耳房,洗了脸,讲拱的乱蓬蓬的头发打开,重新梳理通顺,正要再随手绾在脑后,却突发奇想,扬声叫:“玉凤!”

    玉凤应声进来:“夫人?”

    邱晨将手中的梳子递给玉凤:“我看你梳头不错,帮我绾发!”

    ------题外话------

    今天是尽力了,写到这样的情节实在快不起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可能两全

    第一百七十三章可能两全

    看着妇人笑容满面地,顾自走了出去,秦铮盯着晃动的门帘子,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唐文庸和秦义秦礼就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一脸暧昧似笑不笑地进了里屋,就连安辔也端着一碗没有一丝热气的鸡汤跟在后边。

    唐文庸一屁股坐在秦铮对面,嬉笑着凑过去道:“那啥,说的怎样?我看那喜气洋洋的,是不是……啊?”说到最后,唐文庸很欠扁地抬抬下巴,示意着秦铮。

    秦铮并不理会这个,只抬起眼皮扫向秦义秦礼,那冷厉的眼神让秦义秦礼生生打了个寒颤,迅速收敛了浑身的八卦因子,规规矩矩地挺直站好,等候吩咐。

    秦铮没有继续理会秦义秦礼,而是将目光转向唐文庸,吩咐道:“你去查一查呼延寻……他入籍之前做过什么……越详细越好!”

    唐文庸虽然有时候挺欠扁,但绝对不是那种看不出好歹没眼色的人,一见秦铮满脸肃容,一脸正色,也收敛了脸上的不羁,恭声应下,匆匆出门去了。安辔小子最滑溜,一看气氛不对,连忙端着鸡汤又退了出去。他端的这碗凉了,也正好去换一碗热的。

    片刻,屋里就剩了秦义秦礼还站在炕下听候吩咐。

    秦铮端正坐着,一手扶在膝盖上,食指轻而有节奏地敲打着膝盖,侧着脸,目光仍旧若有似无地落在光秃秃的水仙上,面色暗沉冰冷,在无人看到的角度,目光却透出沉沉的伤痛来。

    他说的都是家族关系,种种过往……她说了许多,却几乎没有一句话说起过去。她说的几乎都是未来的筹划和展望,而且说的都是家人、孩子!

    当他问及,她才说,她闲不住,她说她过不惯那种安守内宅的憋屈日子……

    她说她的未来要悠游天下,多少快活,多少恣意……

    说起那些,她的整张脸仿佛都在发光,不,是她整个人都刹那间鲜活起来,发起光来,比日光还要人眼目……刺得他的眼睛……和心生生地疼!

    此时想起,他仿佛再一次被那强烈的光芒刺到,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

    好一会儿,心头的悸动和生疼方才稍稍好了些,让他能够承受,不至于在人前失了体统。

    深吸了口气,秦铮转回目光,瞥着炕下的秦义秦礼二人,淡淡吩咐:“去,把那件事处置了吧……”

    秦义秦礼显然知道秦铮话中所指,毫不迟疑地恭声应下,秦礼倒退了几步,转身掀帘出门。秦义则垂手站在秦铮身侧,安静侍立。

    ××××××××××××××

    玉凤手很巧,先过来将邱晨的头发从头到尾细细地疏通梳顺,然后歪着头问道:“夫人,梳个什么发式?”

    什么发式,邱晨哪里知道什么发式?

    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看到过的最多的就是村子里的妇人们,简单地用簪子在头顶盘个髻,没有簪子的就用块帕子裹了发髻,干净利落。虽说也去过县城、府城,但大户人家的女子上街的本就少,还都乘车坐轿遮遮掩掩的,邱晨也就见过一两回,匆匆一瞥之下,哪里看得清人家梳的什么发式。再说,就是看清了,她也不知道那繁复的发式叫什么名字。

    挥挥手,邱晨随意道:“你看着梳吧,别太复杂,简单利落就好!”

    玉凤怔了怔,说起简单利落的发式,她还真想不起还有什么比夫人往日绾在脑后的发髻更好……不过,这话不是她能说的,夫人既然让她梳头,自然就想着换个发式。

    歪着头思忖了片刻,玉凤斟酌着问:“夫人,那就绾个朝云近香髻,最简单利落不过,还端庄好看……”

    邱晨听得简单利落还端庄,就打断了玉凤的介绍,“行,就绾这个……”

    说到名字,邱晨就说不上来了,绾个头发,还能整出那么繁琐的名字……只希望头发绾起来不像名字这么繁复!

    “朝云近香髻!”玉凤微微一笑接道,一边两手灵活翻飞地开始盘起发髻来。

    还真像玉凤说的,这朝云近香髻就是将头发从中间分向两边,在脑后汇总梳上来,在头顶正中绾成一个螺旋状的发髻。虽说比邱晨平日梳头麻烦些,却还没超出她的耐心承受力。

    绾好发髻,玉凤把邱晨的妆奁匣子拿过来,歪着头问:“夫人,用那支簪子?”

    邱晨目光扫过十数支或银或玉或木雕的发簪,并没有立即回答玉凤的询问,而是反问道:“服重孝的人能用簪子么?”

    玉凤微微一怔,随即看着妆奁匣子道:“服重孝虽说不好戴首饰,但款式简单的发簪还是能用的……夫人这些发簪,样子都大方朴素,没有过于华丽之物,都是可以用的。”

    邱晨点了点头,垂着眼在妆奁匣子里拨了拨,捻了一根青玉竹头簪出来。玉凤接了簪子,比量了比量,然后斜斜地插在邱晨的发髻一侧。

    捧了把镜,玉凤示意邱晨:“夫人看头发这样可还合心?”

    邱晨透过镜子左右打量了一下,看这个什么朝云近香髻虽然名字繁琐,但发式真如玉凤说的,简单大方端庄,也比她平日里光秃秃的在脑后绾个髻好看不少,青玉的发簪简洁大方,还跟她身上靛青色的衣裙相呼应,显得人干练肃然……邱晨心里很是满意,赞许地点点头。玉凤脸色就微微地涨红起来。

    青杏从外间走进来,看到邱晨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夫人今儿真好看……夫人本来长得就好,平日里太不注重收拾……”

    她的话未说完,就被玉凤伸手扯住,恍然发现自己说多了话,连忙提着裙子就要跪下请罪。

    邱晨微笑着挥挥手:“罢了,罢了,你这是夸我好看呐!”

    青杏连忙曲膝谢了。

    却听邱晨又道:“不过,以后说话也要走走心,别什么话都顺着嘴往外说……在我面前也还罢了,若在外人面前如此,不光丢了我的脸,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我也有保不住你的时候。”

    青杏和玉凤连忙齐齐曲膝答应着。

    邱晨又道:“你进来可是有什么话?”

    青杏这才想起自己进来的初衷,红着脸道:“夫人,是大兴婶子让我进来问问,今儿午饭吃锅子,午饭安置在哪里……”

    邱晨脸上的笑意浓了一份,挥手道:“就摆在炕上吧……再搬个桌子过来放在炕下,加一个锅子,也放各种调料菜品……你去传了话快回来,把油布铺在炕上去,连炕沿儿也遮了,也就不怕油污了!”

    青杏连连答应着退出去传话了,玉凤则赶紧几步进了里屋,去炕橱里取了两张油布出来,等青杏进来,两人一起将油布在炕上铺置好。偌大的火炕清清爽爽的,只有炕中间放了一张炕桌,在炕桌周围则放了数个大小不一的靠垫儿。让空荡荡的火炕瞬间活泼生动起来,想想人坐在温暖的火炕上,吃一阵子火锅,再或倚或坐地歇上片刻,喝上杯热茶……该是何等惬意舒适!

    刚刚布置好,孩子们欢呼说笑着放学回来了,一家子进门都对邱晨换的发髻表达了充分的兴趣,个顶个瞄着邱晨的头发瞧。

    阿满最是直接,搂着邱晨的脖子,抬着小手小心翼翼地摸着邱晨的头发,笑眯眯道:“娘亲真好看!”

    邱晨亲亲女儿红扑扑圆鼓鼓的脸颊,笑道:“满儿长大比娘还好看!”

    说完,将满儿放在炕上,拍拍她的小屁股:“行了,赶紧坐好吃饭,今儿咱们吃锅子!”

    话音未落,孩子们的欢呼就响起来。

    一家人热热闹闹欢欢喜喜吃了顿火锅午餐,孩子们略略歇了歇,退了汗,就再次裹得严严实实地出门上学去了。

    锅子碗碟已经收拾了下去,邱晨坐在炕沿上,端着杯茶跟对面的杨树勇杨树猛道:“大哥二哥,上午府里的佥事大人派人来传话,说是下午过来拜访。”

    杨树勇和杨树猛也听说了这事儿,也想着问问妹妹呢,这会儿听妹妹首先提起来,杨树勇立刻问道:“这人跟咱们家有什么往来么?怎么想起到咱家来了?”

    有往来……又何止是有往来这么简单!

    邱晨垂了垂眼睛,看着手中淡黄色清亮的茶汤,淡淡道:“据说,当初这位佥事大人在北疆曾被林家人救过……想来,此次这位大人过来拜访,主要的还是林家那边……”

    说到这里,邱晨抬眼看向两位兄长,看着两人脸上的恍然之色,心底泛开一抹淡淡的苦涩:“既不是主要拜访咱家的,我想着大哥二哥下午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我们也不必多在意。”

    杨树勇和杨树猛都点头应下来。

    邱晨微微一笑,接着道:“正好,这眼看就要过年了,我就想着,弄些野味儿过年才好……听说王家庙子那边猎户多,今儿下半晌也没啥事,要不大哥二哥带人去转转,跟那些猎户定下,打了野物给咱们送过来,也省的咱们再去旁处买了!”

    杨树勇杨树猛经过大半年的适应,也习惯了邱晨的生活讲究,更何况,这会儿家里日子好了,别说妹妹花钱,就是他们哥俩的工钱,买上些野味儿过年也不为过了。日子好了,不就是为的老人妻儿吃好穿好过得舒心嘛,又是过年,多花几个钱也值!

    两人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邱晨开箱子拿出十几两散碎银子,又拿了两贯钱出来,一起装在一个袋子里交给杨树勇:“那两位哥哥就趁早吧,路不好走,你们办完事儿早点儿回来,别走夜路!”

    杨树勇杨树猛答应着,穿了皮袄子戴了帽子,告辞邱晨出门招呼人骑马去了。

    邱晨这才坐回炕上,慢慢地摸起茶杯,喝了一口,将喉咙中的那口气压了下去!

    该做的工作做了,该离场的人也安排妥了,接下来要做的,不外是等着,等那人上门,等着将话说清楚!

    喝了杯茶,邱晨打发玉凤去大门上将顺子、青江叫进来,大兴跟着杨树勇杨树猛去了王家庙子。

    顺子青江进来,邱晨嘱咐了几句话,就将两人打发了出去,然后邱晨又去了东跨院,叮嘱兰英、刘占祥、林子等人,下午家里有贵客登门,让他们看好自己手下的帮工们,莫要到处乱走动,以免冲撞了客人招下祸来。

    林家的这些人也算见识过了,见邱晨特意亲自过来叮嘱,都知道是不容轻忽的,连连答应着,赶着去约束帮工了。

    邱晨转回来,就嘱咐顺子家的和青江家的守好跨院门,未经她的允许,谁也不许到正院来。

    回到后院,拿了一本书,随意地歪在炕上看起来。万事都准备好了,真的问题临头,她反而不紧张了,很快就专心致志地看起一个古医书配方来。

    一个配方还没仔细推敲完毕,青杏匆匆进来通报:“夫人,门前有人称府卫所指挥佥事呼延大人上门拜访!”

    邱晨心头一跳,却仍旧压着性子慢慢坐直身子,淡淡地看着两手空空的青杏道:“他们说是佥事大人就是了?既是上门访客,怎地连个名帖都没有?”

    自家夫人向来和蔼不过,上门的客人从没主动要过拜帖……

    青杏微微一怔,却反应极快,立刻恭声答应着道:“是奴婢疏忽了,奴婢这就传话过去!”

    邱晨微微点了点头,看着青杏后退两步,转身走出屋去。

    呼延寻坐在马车上,并没有下车,韩留带着一名护卫上门叩门。

    顺子和青江接了邱晨特意叮嘱,今日格外小心谨慎。平日里很少让客人等候通报,这一日也做的足足的。只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夫人又传出话来,要看对方的名帖……这名贴大都是高门大户、官贵人家相互往来的礼节,别说庄户人家,就是小门小户的用拜帖的也没几个。

    不过,既是青杏传出来的话,怎么也不会在这样的事儿上哄骗自家老爹,顺子愣怔怔地问了句:“真的要拜帖?”

    青杏有些着急,拉着自家老爹往二门处走了几步,约摸着远离了正房,这才压低了声音道:“爹,我骗谁还能骗你吗?快去,快去,夫人等着呢……”

    说着,又一次压低了声音,伏在顺子耳朵根儿悄声道:“爹,你跟娘说一声,今儿张着眼色些,可别点火,夫人看着脸色不好。”

    顺子连连点着头:“我们在外边,能见主家几回啊,我看还是你小心伺候……”

    青杏有些嗔怪地打断顺子不合时宜的唠叨,低声道:“这话您说了多少遍了……快去要拜帖吧,夫人等着呢!”

    顺子这才一拍脑门儿,转身匆匆回前院去了。

    对于呼延寻的身世来历,可能所有亲卫中,韩留是知道的最多的。这让他很纳闷儿,自家这位大人明明是回自己个儿的家,干嘛还躲躲藏藏的,还骑马乘车,到了家门口,不说直接进门,还让他上前叩门……这哪里有一点儿回家的样子啊!

    难道,真的如传言说的,大人有停妻另娶的打算?

    不过,这个揣测也就只能在心里过一下,面上是一点儿不敢露的。公事上或许他还可以多一句嘴,但涉及到人家的家里事儿,这话可是一句也不能多的。

    耐心等待了盏茶功夫,那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门子才从后边匆匆赶回来。

    韩留连忙收摄心神,堆了笑拱手,等着门子回话的结果,顺子却同样恭恭敬敬地拱手回礼,然后才一板一眼道:“这位爷,我们……嗯,我刚刚糊涂了,进了二门才想起,还没拿上贵府大人的名帖,这话可怎么回……”

    韩留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

    这夫妻俩……一个回自己家遮遮掩掩,藏头露尾;一个丈夫要进门,还要名帖?唉,这都是什么人什么事儿啊!

    不过,人家把着门,不拿拜帖大有请吃闭门羹的架势,韩留又不敢多说,勉强朝顺子拱拱手,转身回到马车旁,对车里的呼延寻小声回报了。

    自从过了清水镇,越接近刘家岙,看着道路两旁熟悉的山川河流、树木田地,其实呼延寻也难抑心中激动。毕竟,他带着二弟在这里生活了十年,刘家岙这个偏僻山村虽不是他的家乡,却也近似家乡了。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过去生活在其中,并没觉得怎样,阔别三年,经历了生死,改换了天地,再次回来看到,却觉得都有一种由衷的亲切和熟悉,让他对回家也禁不住有了些隐隐的期待和喜悦。

    妻子不出色,却也温婉柔顺;况且,还有孩子,当时妻子怀孕产子,初为人父的他也曾狂喜不已。儿子小时候,他也曾为他换过褯子,儿子摔倒哭了,他也曾抱在怀里哄过;有了儿子第一次过年,他也曾像许多父亲一样,用筷子沾了水酒喂进孩子嘴里……

    他走的时候,孩子还未满两岁,三年过去,如今儿子也快五岁了……可他的记忆中,儿子似乎仍旧保留着一丁点儿,走路摇摇摆摆的样子。

    这种不由自主地缅怀,却因一片冰封的池塘,一条平整的道路,还有一大片崭新的青灰色宅院打断。

    原本自己记忆中的茅舍篱笆不见了,原本应该是自己家的位置,出现了一大片新建的宅院,由着山势一路向上,屋宇层叠铺展开来,足足占了小三十亩地,将他最熟悉最亲切的记忆完全抹了去。

    车子停在整齐的大门外,呼延寻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他让韩留上前叩门,他看着韩留一脸异色地转了回来,他听到韩留的询问,询问他要名帖……

    呵呵,连名帖都知道了,他的妻子改变了太多?还是他的妻子长了太多见识?亦或者,他之前就没有真正了解过他的妻子?

    嘴角挑起一抹嘲讽的笑,呼延寻一摆手:“给她!”

    韩留躬身应了,从怀里摸出一张精致的洒金名帖来,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回到门首,递给顺子。

    “请稍等!”顺子倒是一脸客气,不像作伪,同样双手接了名帖,快步又进内院通报去了。

    这一次,顺子回来的很快,不过片刻,就转了回来,恭恭敬敬回了话,带着韩留和两名护卫卸了门槛,侧身引着呼延寻的马车进了院门。

    呼延寻按压下心中不知是愤怒还是什么的情绪,弯腰出了马车。立刻有护卫送上狐毛大氅给呼延寻披上,他挥退护卫,自己系了带子。

    在院子里站定,他的目光禁不住四下打量起来。

    这里,已经完全没了记忆中的模样。不仅仅是茅舍篱笆不见了,其他所有痕迹仿佛都被凭空抹去,他置身在这里,恍惚间,好像那十年时光只是做了个长长地梦,梦醒了,一切苦乐酸甜都变得飘渺无踪,无迹可寻。

    “这位大人,请在小客厅稍坐,我家夫人很快就过来!”顺子依着邱晨的吩咐,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地把呼延寻往设在倒座的小花厅里引。

    呼延寻看着顺子引导的方向,目光微微一寒,手随意地整了整衣袖,淡淡道:“既已到此,怎能不拜过御笔亲书?带路!”

    顺子怔了怔,有些不知所措地搓着手道:“大人,这……还是等夫人出来吧!”

    顺子是老实憨厚,但不说明他心眼儿少,老实人也有老实人更敏感的直觉。正房西间里住着的那位,虽然看不出多富多贵,随从不多,起居从简,可夫人那样不远不近,却事事周详的安排照应,他却是看在眼里的。就为了那人养伤,自家厨房里可是每日都炖一锅清汤。就那一锅清汤,东跨院百多口人吃两个月都不定及得上。

    还有夫人状似随意,其实是非常小心地嘱咐他们,平日避开那房子,以免扰到那位养伤。为了前院清净,还特意将他们从一进搬进了后院……从那以后,前院虽然是一进,却比后院都清净。连表少爷和舅爷们都搬进了后院居住。小少爷小小姐爱说爱笑的年纪,从外边回来,在这一进也不敢大声气……

    那样重要的人……他可不敢不经夫人允许,擅自引人进屋去。

    正僵持间,邱晨带着玉凤青杏从后院绕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仍旧站在院子中间的一群人,目光几乎没在呼延寻身上停留,径直落在了顺子身上。

    看到邱晨出来,顺子也暗暗松了口气,这位可是四品卫指挥佥事大人,让他如此顶着,不过片刻功夫,就有些汗湿衣背了。

    匆匆迎上去几步,顺子躬身对邱晨施礼道:“夫人,这位大人想要先拜咱家的御赐亲书!”

    呼延寻比顺子还早一步看到从角门走出来的女子。

    那女子身着白裙青衣,披着一件靛青色灰鼠皮斗篷,发髻高绾,只斜斜地插了一直碧玉簪,其余钗环皆无,脂粉未施,腰身柔细却挺直,肩膀纤瘦柔弱却端正,那样不疾不徐地一步步走来,那样不喜不怒神色镇定淡然,明明二十出头的妇人,却生生让肃杀清冷的冬日庭院,一步步鲜活明丽起来。

    呼延寻有些晃神。有些不曾相识般看着对面的女子点了点头,示意她知道了,然后越过那仆人,一直朝着自己走过来。

    一步步,走的近了,呼延寻的目光禁不住想要在对方的脸上寻找自己熟悉的记忆……可,看着眼前的清丽容颜,他却突兀地发现,他的记忆中,那个为他妻,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庭的女子,居然是面目模糊的,模糊地他想要提取一片清晰地影像,竟然都不能够!

    似乎,他的记忆中,那个同床共枕几年的女子就化成了几个字--温婉柔顺,没什么见识!

    呼延寻恍惚间,对面的女子已经来到了他身前十来步处,停住了脚步。

    嘴角带着微笑,邱晨不卑不亢道:“呼延大人,没想到又见面了!呵呵,不知是呼延大人造访,家里人若有失礼处,还望大人海涵!”

    呼延寻牵了牵嘴角,露出一抹不知是笑还是什么的生硬表情,向邱晨点点头,径直道:“既有御赐亲笔,自当先行叩拜,再说其他,还请夫人带路!”

    邱晨也不拒绝,含笑转头,低声吩咐了玉凤两句,看着玉凤匆匆去了正房,这才转回头对呼延寻道:“大人切勿怪罪,那御笔亲书非比寻常,家里人不敢擅自做主。”

    呼延寻自然不会揪着这事儿不放,很不以为意地摇摇头,看着邱晨抬手示意,整了整衣摆,抬脚朝着正房屋门走去。

    几人走到屋门口,自有丫头从屋里打起靛青三梭布棉门帘,呼延寻微微躬了身,抬脚迈进屋门。

    冬日的房间,因为挂了门帘糊了厚窗纸,房间内的光线很暗,好在,两侧屋角已经点燃了灯烛,烛火摇曳,虽说光线也有限,但至少不会让人一步迈进来,产生那种暂时性失明的感觉。

    在门内停住脚步,呼延寻正了正神色,抬眼看向屋子正对面高高悬挂的匾额。‘忠义可风’四个鎏金大字,在烛火莹莹的光中,仍旧灿然醒目!

    最重要的是落款处的钤印,标志着高高在上的皇权御笔!

    邱晨随着呼延寻进了屋,侧身站在一旁,看着那男人一脸肃穆,解了大氅,整了衣襟,恭恭敬敬地对着一幅牌匾下跪、叩首,再起来,再跪下,恭恭敬敬行了三跪九叩大礼,这才算是礼成。

    邱晨见他起身,含笑道:“呼延大人,请小花厅用茶!”

    说着,玉凤将呼延寻的大氅送上来,青杏则打起了门帘。

    挑了挑眉,呼延寻瞥了神色镇定,微笑无暇的女子,将心底的不虞和疑问都压了下去,裹着披风,顺着指引出了门,然后,脚步一转,随着邱晨主仆一路进了西厢房。

    西厢房只有三间,一明两暗的格局。但林家的房子起的高,间进也深宽,是以,虽然只有一间客厅,却并不显狭窄局促。

    邱晨伴着呼延寻进了屋,门帘在两人身后落下,邱晨微笑着伸手:“呼延大人,请!”

    呼延寻睨着笑容端庄的女子,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只能僵硬地收回目光,僵硬地挪动着腿脚,随着女人的示意,在客位落了座。

    玉凤青杏想跟着送了茶水上来,这回,呼延寻不等邱晨开口,挥手道:“下去吧!”

    玉凤青杏都有些愕然,恭敬不变,却也没动,只那眼睛看向邱晨询问。

    邱晨嘴角的微笑变成一抹嘲讽,这会儿才想起来当家作主?晚了!

    “你们去厨房里烧水吧!”屋外那么冷,邱晨可不想临过年了,玉凤青杏两个再冻病了。

    青杏和玉凤曲膝应着,告退出门,去厨房候着了。

    西厢房同样设有火墙,在两个里间的炕洞里烧炭,烧热炕的同时,烟火通过炕再通过火墙,为客厅取暖。只不过,这样的火墙效果不是太好,特别是这间厢房很长时间没有住人的情况下,仅仅依靠火墙加热,估计一天屋里也暖和不起来。客厅的中间又加了两个烧得旺旺的火盆子,将一屋子的清冷驱散,只剩下满屋子的暖煦宜人。

    不过,与这屋子的暖煦不相符的是,屋子里的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冷淡。

    不说一直冷着脸的呼延寻,连一直微笑示人的邱晨也敛了笑容,默默地坐在椅子上,淡淡地垂着眼睛,捧着一杯茶却没有喝,只是用杯盖默默地刮着,发出轻微清脆的瓷器碰撞的声音。

    “……海棠!”呼延寻首先开口打破了一屋子的冷寂。

    邱晨缓缓抬眼,平静地回视着身旁的男人,淡淡开口:“呼延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呼延寻被堵的脸色一冷,却又努力将胸间的怒气压制下去,最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道:“海棠,此处无人,你我何必如此?”

    话开了头,呼延寻的思维和语言似乎一下子顺畅起来,他侧过身,看着仅隔咫尺的女子,恳切道:“我知道,我一去三年,让你们母子在家里多有苦楚,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刚去边疆是被征夫,每日劳役沉重不提,还有兵勇看守,以防征夫们受不了辛苦逃逸……那样的地方,每日见到的除了同样的征夫们,就是看守的兵勇,再有就是茫茫的荒原……或者雪原……我就是想跟家里通信,也不能够……”

    邱晨又恢复了默然端坐的姿态,垂着眼默默地听着,不发一词。

    她在听,或者说她在替海棠听。想来,那个女子一定想听一听这个男人的辩解,虽然,这些让他自己很是动情的辩解,在邱晨听来不过是为自己种种不负责开脱辩解罢了!

    “……后来,我受了伤,差一点儿死了,整整在炕上躺了两个多月才重新下地……再后来,我虽然入了军籍,却不过是是个统领十人的小旗。而且每日忙着熟悉军营,接下来就是不停地出战……我最初手下的十个人只剩下了三个,那些都死了,无一例外地都死在战场上戎人的弯刀下……不想死,就只能拼命……”

    呼延寻的描述有些艰涩起来,话语断断续续、残破不堪,脸上的肌肉也微微有些神经质地抽搐着……

    邱晨抬起眼睛,看着这个完全沉浸到了自己记忆和情绪中的男人,无声地叹了口气。海棠,你看到了,他自始至终想到的只是他自己的,他的心里从来没有你,甚至没有他的儿女!

    呼延寻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渐渐停止,他抬起眼睛,目光仍旧残余着记忆触动的痕迹,不过,在看清面前坐着的是谁后,他非常迅速地收敛了神色,端了茶喝起来。

    邱晨看着他喝了茶,放下杯子,很是平静地提了茶壶给他续了杯,抬眼看过去,开口道:“你这三年来也着实不易!”

    呼延寻眼中闪过一抹诧异,随即很有些感慨道:“是啊!当时只想着能活下来,实在没敢想到了今日地步……”

    邱晨点点头:“你到了今日如此不易,自然不能容许什么事情坏了前程……”

    “你,你让二弟写那样的信是什么意思?”呼延寻莫名地烦躁暴怒起来,梗着脖子质问起来。

    邱晨摆摆手,示意他隔墙有耳,缓缓开口道:“你先别急,听我说……”

    看着呼延寻仍旧冷着脸,却终于肯安静下来,邱晨重新开口:“我不是跟你怄气,也不怨你,当初你做了征夫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之所以那么说,最主要的当然是替你的前程考量……另外,也是考虑到林家……这个,之前你都没跟我提过……”

    呼延寻下意识地辩解:“当时那种情况,不告诉你也是为你好……”

    “我没埋怨你的意思,我只是就事说事。”邱晨勾勾唇,淡淡道,“那样的情况……虽说如今林家已经获赦,但二弟的事儿毕竟在哪儿,跟你往来密切了,难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这就很有可能把当年的旧事勾起来……想来这个你比我懂得多,一旦被人揪扯出来,那就是窝藏钦犯的大罪……还有,如今林家的林升已故一事,已经是达了天听的,你改名入了军籍的事也翻不得……这种种缘由之下,除了你我彼此撇清,请问呼延大人,可还有更好的能够两全的法子?”

第一百七十四章

    第一百七十四章

    随着邱晨的话,呼延寻的脸色一路惨白下来,额头鬓角的冷汗也慢慢渗出来,细密一层渐至汗流脸颊……

    邱晨将他的神情变化看在眼中,心中不屑,却垂了眼,露出一片凄然之色来,道:“以后,我也不求你怎样,若是家里遇到大事,你暗中能护着些,莫让我们母子们被人欺负了……就行了。”

    呼延寻扭头狠狠地看着邱晨,青白的脸色一路又胀红了起来。他抬手抹去脸颊上的汗珠,瞪着邱晨道:“你就这么确定我没法子处置?”

    邱晨抬眼看向他,并不说话。

    呼延寻被她询问的目光盯得有些发虚,慌乱地躲闪开来,喃喃道:“……哪怕不能就这样回家认下你们,你也可以带着孩子再嫁给我一回……”

    邱晨眉梢高高挑起来,半天才缓缓落下,努力遏制着脸上的嘲讽道:“那么,我一个带着孩子的妇人,呼延大人能够重新三媒六聘娶我过门?”

    呼延寻神色不自然地躲了躲,却听邱晨又道:“即使大人能娶我进门,那孩子们算什么?本是公公正正的亲儿亲女,却成了拖油瓶?让孩子们以后怎么自处?”

    “我们知道……”呼延寻被问得有些气恼,抬眼就想辩驳回去。

    可抬眼就看到了对面的妇人平静却深沉的目光正看着他,在这样安安静静的目光注视下,呼延寻张着嘴,说到一半的话却卡在了喉咙之中,再也说不下去。

    他突然觉得非常无力,非常懊恼,曾经对他言听计从的女人,曾经温婉柔顺万事以他为主以他为天的女人,怎么变成了这种样子?这么不听话,这么……精明,哪里还有个女人的样子?

    这股无力和懊恼,致使他多日一来积聚胸中又被他压制在心底的怒气,就像突破了临界点的火山,猛然爆发出来。

    他一下子站起身来,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站在邱晨面前,盯着邱晨,怒叱道:“你这是不相信我吗?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天天抛头露面,与那些野男人们混在一起,你还好意思口口声声为了我的前程,口口声声为了一家人的安危……这都是假的,不过是托辞借口罢了,你想的就是摆脱了我,能让你更自在地跟那些野男人们鬼混……你这个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女人……”

    啪!啪!

    两声响亮的耳光,成功地让狂怒的呼延寻停止了完全失控的咆哮。

    邱晨的右手背在身后--暗暗甩了甩,刚刚大怒之下用力过猛,手腕有些闪了--身体却灵活地连连退后几步,直到房门口方才站定,挺直腰身,微微仰着头,冷冷地盯着呼延寻道:“呼延大人,你既然上门做客,那就要有个客人的样子!”

    说着,不等发怔的呼延寻反应过来,邱晨已经挑开门帘朝外喊道:“来人!”

    青杏玉凤就在旁边的大厨房里等着,刚刚已经听到厢房里呼延寻的怒吼,虽然没听得太清,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早已经跑到厢房门外候着,这会儿听到邱晨一声呼唤,立刻就答应着了。

    顺子也从大门口跑了过来,神情紧张戒备地盯着西厢房外候着的韩勇等人。

    呼延寻却似乎没有意识到屋外情势的变化,只直直地盯着邱晨,盯着那个在他心目中记忆中,一贯温婉柔顺的女人,一贯对他言听计从从未驳斥过,甚至从未有过任何异议的女人,目光中狂怒和不敢置信相互交织,挣得眼睛都有些充血发红,如一头狂怒暴躁的野兽,直愣愣地往前缓缓地挪着步子,恶狠狠道:“你敢打我?”

    邱晨仍旧微仰着头,腰背绷紧挺直,神色冷静,淡淡的却也冷冷的道:“是,我就是替海棠打你了!为了你这样的男人,海棠含辛茹苦地带着三个孩子,吃不饱穿不暖。听到你的死讯,更是一病不起……哼,你只知道自己不容易了,你只知道你的拼了性命博取前程了,你的妻儿弟弟吃不吃得饱,你连想都没想过吧!会不会饿死,你也没想过!会不会被人欺负陷害,你更是没想过!是,那时你有种种不得已,有种种的身不由己,可你有了前程之后呢?你任职安阳府之后呢?哼,居然还有脸骂人,你有什么资格骂人?”

    说到这里,邱晨突然觉得一阵后悔,她完全不想再跟这个男人说一句话。

    她后退一步,伸手挑起门帘,冷声对呼延寻道:“呼延大人,既然你我相谈不欢,那就请回吧!”

    说完,邱晨率先走出西厢房,呼延寻暴怒地跟了上来,这一刻,他有一种冲动,他想上前把那女人,那个企图摆脱他控制的女人掐死!

    一个柔顺温婉地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在她温和柔顺的时候,或许你都不会在意到她的存在,哪怕分开甚至都不会想到她……可当有一天,这个柔顺温婉的人突然发生了彻底的改变,她不再温婉,不再柔顺,不再言听计从,不再毫无存在感……她独立,她生机勃勃,她活力四射……她不再站在你都身后默默无闻,她想要挣脱出你的影响,甚至想要完全跟你分道扬镳,而且,因为你之前的忽略,当你发现她已经不在你的身后时,却已经发现她已经走远,而且走的很好很稳……你或许就会突然发现,这个被你忽略了的人,远比你记忆中美丽、动人、引人注目……甚至是让人留恋……

    呼延寻自己也不清楚,事情发展的太突然,太出乎他的意料……

    他实在没想到,他不但没能达到此行的目的,反而发现自己完全无力挽回,完全无法控制……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要挽回,也没想好怎么去挽回……于是,这种失望、懊恼、挫败感,无处发泄就变成了怒火,让他狂躁暴怒的几乎想要毁去身边的一切!

    这狂怒,这暴躁,迷失了他的狼,他的反应,他的正常思维,他根本没有听到眼前那女人说了什么,更没听出邱晨话语中明显的异常!

    他大步冲了出去,紧跟着邱晨出了西厢房。然后,他的狂躁暴怒就在他踏出房门的刹那,一下子僵住,然后瞬间分崩离析,灰飞烟灭的,不剩一丝……

    “呼延百户……哈哈,如今该称呼佥事大人了,没想到边关一别,会在这里见到呼延大人!不过,呼延大人正值履新,尚能分暇过来叩拜御笔亲书,看来呼延大人已经完全理顺了……”秦礼施施然地拱着手,嘴上说的热闹,脸色却并与话语的内容并不相符,直盯着呼延寻的目光,冷的几乎能看出冰碴子来。

    邱晨一出门看到慢慢从正房走过来的秦礼,一颗提着的心瞬间落了下来,安稳地回到了肚子里。秦礼出面,也就相当于秦铮表态了,有了他的维护,就不用怕呼延寻发疯了。

    刚刚一时冲动打了呼延寻耳光之后,她还真是害怕此人发疯,不说做出什么事来,就是不管不顾地嚷嚷上一阵,把他的身份嚷嚷出去,也够她头疼的了。

    “秦……秦将军!”呼延寻脸上的暴怒狂躁表情僵化住,生生扭成一张笑脸,让他的一张脸整个扭曲起来,显出几分没有任何气势狰狞,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呼延寻才总算找回自己的狼来,赶忙低了头,收敛了自己脸上诡异的表情,拱手对秦礼行礼道,“不知秦将军在此,卑职,卑职失礼……”

    秦礼眼光一闪,上前几步,伸手拍在呼延寻的肩膀上,哈哈笑着道:“呼延大人这话,秦某可承受不起。呼延大人如今已是驻守一方的四品大员,怎能在某面前再称卑职……你不是不知道侯爷规矩严,你这是想让秦某受罚啊……”

    秦礼一边大笑着一边说,情状似乎与呼延寻极其亲密,但话语中隐隐的机锋,却让躬身行礼一直没能直起身来的呼延寻听得冷汗淋漓。

    他之所以能到如今这个地步,能够得到靖北侯秦铮的赏识,不可谓不关键。秦礼八人,稍稍了解情况的,都知道这八个人皆是靖北侯最心腹的护卫。看到秦礼出现之后,呼延寻停工了半天的狼和思维开始重新快速工作,看到秦礼,虽然不能肯定靖北侯就在此,可即使靖北侯不在,秦礼也是他得罪不起的。这种心腹之人在侯爷跟前说一句话,都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微微踏着肩膀,以卸去秦礼重重拍在肩头的力道,呼延寻顾不得肩头剧疼,只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合计着。

    “呵呵,秦将军说笑了……”陪着笑,呼延寻躬身答着话,一边侧面打听道,“听闻侯爷伤势缠绵,卑职日夜担忧……看秦将军在此,想来如今侯爷的伤定是大好了!?”

    秦礼哈哈一笑,终于挺直拍打,后退一步,淡淡笑道:“承呼延大人关切了!”

    却没有说秦铮的伤势如何,跟个没有透露秦铮的行踪。呼延寻很是有些失望,却不敢表露出来,只能顺着秦礼笑着,正要再打探几句,却听秦礼很不客气地开了口。

    “呼延大人如今不比往日,既是驻守一方,又正值履新,必定是事务繁忙的,秦某能见到大人,看大人一切皆好也就够了,可不敢再耽误大人的正事……看样子大人也正要离开,秦某厚着脸,就替林娘子送送呼延大人吧!呼延大人,请!”

    呼延寻被他堵得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几乎噎了个仰倒,可也不敢说什么,只好点点头,同样笑语寒暄地跟着秦礼往门口走去。

    来时,呼延寻的车子是从角门直接赶进了院子的。呼延寻下车后,马车已经被重新赶到了门外等候。

    呼延寻此时被秦礼让着,也不好再提让车子进门相接,只好跟着秦礼走到大门口。还好,韩留很有眼色地跑出去,带了车子候在了门口,呼延寻在大门口与秦礼寒暄了两句,知道今日之行,不论是跟杨氏,还是其他都不可再为,虽然心里不甘,怒气隐隐,却也不敢再怎样,拱拱手,一脸笑容,客客气气地上了车。

    护卫们赶紧上马跟随在车后,簇拥着很快绕过池塘,消失通往村外的路上。

    秦礼站在大门口,一直目送着一行人不见了踪影,这才冷冷地哼了一声,拍拍手,似乎想要拍去手上沾染的污物似的,这才施施然一挑袍角,转身进了大门。

    邱晨默默地看着秦礼让着呼延寻朝大门走去,默默地看着韩留带着一群护卫匆匆赶上去,抢出门去备车备马……

    刚刚还气氛紧张的院子,一瞬间空落下来,青杏和玉凤脸色仍旧脸色苍白,一脸惊惧未退的站在她身后,顺子则愣怔怔地站在不远处,同样盯着已经空旷下来的大门,似乎不知该跟上去送行,还是怎么的……

    这就结束了吧?

    从此之后,她不用再担心这个男人会不会回来,会不会让她履行妻子的责任,会不会向她讨要孩子的抚养权……

    原本该放松轻快的,可她只觉得疲惫、无力,有一种紧张太过,突然放松下来的脱力感和真空感!

    之前,她一心想着怎样摆脱这个枷锁,这个隐隐存在的桎梏……可,真的实现了,她却突然有些茫然。生活突然没了目标,以后要做什么?要为什么努力?

    她满心空茫,心情却复杂地转过目光,看过正屋西间的窗户,然后,轻轻地提了口气,挺直腰身,慢慢地往后院走去。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邱晨仿佛才渐渐缓过神来。

    玉凤青杏知机地送上一壶热茶,邱晨喝了一杯,这才觉得浑身有了点儿热乎劲儿,刚刚那片刻的茫然也渐渐散了。

    抬头揉揉眉间,邱晨又有些苦恼。这一回,跟呼延寻撇清,之前她还想着能好聚好散,反正那人对海棠孩子都没有感情,相对的来说,弃了这糟糠妻,依呼延寻如今的地位品级,再娶一家官宦小姐也很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对呼延寻是百利无一害的。只是,她却漏算了男人劣根性的底限,男人是恨不能左拥右抱,哪怕他弃了他死了,也想着女人能够只念着他一个的……

    像她这样主动提起撇清,恰恰触及到了男人这种劣根性,让他有了一种被抛弃的错觉,受不了了……

    唉,闹成这样,以后,别说他还顾念什么情分,以后不给下套儿使绊子都不错了。

    揉着脑门儿烦恼了一回,门外传来一阵喧闹说笑声,邱晨听得人声中杨树勇杨树猛的爽朗笑声,这才记起,刚才的事儿还没嘱咐几个下人,不要乱说话,连忙从炕上跳起来,出了里屋。

    后在外屋的玉凤青杏见夫人精精神神斗志昂扬地走出来,脸上都是一松,玉凤赶紧拿了斗篷给邱晨披了,青杏已经撩了帘子往外探望了一回,扭着头笑道:“听着像是两位舅爷回来了!”

    邱晨也轻松欢喜起来,招呼着两个丫头道:“听着一定是买的什么好东西了,走,去看看!”

    主仆三人出了屋门,一边沿着廊檐往前院走,邱晨一边仿似随意道:“刚刚那位大人拜访的事儿,就不用跟舅爷们说了,免得他们担心!”

    青杏扭头看了看玉凤,两人齐齐地应了下来。

    穿过二进院的月亮门,正要看到大兴家的一脸喜气地往里走,看到邱晨三人,连忙停住脚步曲膝行礼,然后笑道:“夫人,奴婢正要进去叫您,两位舅爷这回算是去着了,正好赶上王家庙子的几个老把式进山回来,打回了两只狍子,一只熊,两匹狼,还有十几只野兔野鸡……就这些,不用再买,都够咱们过年了。”

    邱晨一听这么多猎物,也觉得欢喜。这个时代野兽远比人类的数量多,也没什么动物保护法,买上几只解馋补身体真是最好不过了。

    会合了大兴家的,主仆四人一起进了东跨院,就在东跨院的厨房前,做完活儿的帮工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都在挤挤挨挨地指点说笑着。看到邱晨四人过来,人群很自动地让开一条路,供她们主仆四人通过。

    走进人群,邱晨就看到原来野物仍旧堆在一辆板车上没有卸下来,杨树勇杨树猛兄弟俩带着大兴青江,居然还有秦义、秦礼和安辔,都围在架子车旁,对着车上堆得高高的,软塌塌脏乎乎的一堆毛物指指点点的。

    那些猎物堆在一起,毛皮上挂着干涸的血迹,因为天冷,血色尚且鲜红……邱晨只瞥了一眼,就失了兴致,赶紧别开了头。

    杨树勇第一个看到邱晨,笑着招呼道:“妹妹,今儿咱们算是去着了,正赶上几个老把式进山回来……”

    看着大哥因为兴奋寒冷赤红的脸膛,邱晨也不好甩手就走,含笑听着杨树勇将去王家庙子的经历说了一遍,最后,杨树勇道:“……我们跟几个老把式说好了,进了腊月门儿,大约腊八前后,他们还能猎一匹野物回来,到时候,他们会直接跟咱们送过来。”

    家里人多,还有礼尚往来的年礼要送,多收些野物也浪费不了,邱晨也就笑着应了,略略说了几句,转身离开了东跨院。

    晚饭吃的就是收拾出来的狍子肉。这东西长于奔跑,通体精瘦一点儿肥肉都没有,大兴家的用了最原始的方法放在大锅中炖了一个多时辰,骨酥肉烂,香浓非常。邱晨也还罢了,一群小的吃的个顶个不停嘴,一大锅炖狍子肉居然吃了个干净,吃完饭一个个都吃撑了,腆着小肚皮儿,在炕上排了一溜儿,眼睛晶亮地听着杨树勇杨树猛讲述买猎物的经过,还有他们听打猎把式们讲的各种打猎趣事。

    一家老小讲的听的都十分投入,邱晨一个人坐着也无趣,干脆起身去了前院。

    今儿的事儿,多亏秦礼出面救场……她总该过去道声谢。

    再说,呼延寻失了狼地大声嚷嚷,也不知被人家听到了多少。她在这件事上有所隐瞒……不过,她没打算主动坦白;若是秦铮问起来,她不再隐瞒也就是了。

    走出里屋,青杏玉凤赶忙起身,伺候着邱晨披了斗篷,玉凤已经从门框上取下一盏灯笼借着烛火点燃了,挑在手中,前行一步,照着亮引着邱晨出了门。

    主仆三人一起出了二门,径直来到前院正房。

    玉凤青杏收了灯笼,接了邱晨接下来的斗篷,在客厅里等候,邱晨略略整了整衣裙,绕过槅扇进了西次间。

    安辔和秦礼站在门外候着,看到邱晨过来,秦礼立刻笑着朝里边通报了,也不等待,随即笑着挑了门帘请邱晨进去。

    “有劳了!”邱晨笑着对秦礼点了点头,秦礼也回以一笑。俩个人彼此没说什么,却都知道,邱晨这声感谢,不仅是指的打帘子这件事。

    进了里屋,邱晨毫无意外地就看到秦铮端正做在火炕里手,唐文庸坐在靠门一侧,两人守着两杯茶面对面坐着,并没有下棋……

    “林娘子来的正好,正要跟你说一声,今晚的狍子肉炖的好,酥烂香浓,齿颊留香……呵呵,可算是我吃过的最好的野味儿了!”唐文庸一看到邱晨就笑着夸赞起来。

    邱晨也笑的微微弯了眼睛,在抗对面的官帽椅上坐了,笑着道:“我也这么觉得呢!”

    唐文庸大笑:“你还真不客气!”

    邱晨挑眉:“都说女人应该温婉柔顺……我这不是也学着顺着你说呐,又不是自夸之语,我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唐文庸笑的更厉害了,抬起手来指点着邱晨,笑的上气不接下气道:“既是有这般会做野味儿的厨子,我们又怎能空守宝山?刚刚我正跟侯爷说呐,咱们屋后就是山,大雪封山后,野物儿觅食记起艰难,又有雪地极易追踪……咱们与其去其他村子里购买,还不如咱们自己个儿进趟山,打些猎物来……”

    “进山打猎?”这个主意邱晨倒是没想过,就她家里这些人,种地赶车还成,却独独不会打猎……呃,她挖陷阱捉到香香的事儿不算数,那是误打正着!

    “嗯,”一贯极少开口的秦铮意外地接了话头,点点头,道,“打猎也同于行军,带上孩子们,也算是一趟锻炼!”

第一百七十五章 木头、恶妇

    第一百七十五章木头、恶妇

    想起香香,邱晨也有些动心:“你们上山狩猎,其他也罢了,遇上香獐子记得捉活的!”

    唐文庸歪着头看着邱晨,突然恍然道:“哦,你爱养香獐子,后院里就养着三只……可是,那香獐子用的是麝香,必须杀而取之,你这么养着有什么用?”

    邱晨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淡淡道:“谁说只能杀而取之?杀了香獐子取香,就好比杀鸡取卵,只能取一回。**取香可是每年都能收获,不比那一锤子买卖强的多?!”

    一锤子买卖?秦铮嘴角勾起,微微垂下头,将脸上忍俊不禁的笑意掩住。

    唐文庸被抢白的有些说不上话来,指着邱晨叫道:“就你这样……还温婉柔顺!”

    “你自己见识不够,我好心给你解惑,还嫌我不温婉柔顺了!”邱晨瞥了唐文庸一眼,目光却也没漏过秦铮脸上的笑意,心中暗暗放松下来……看这样子,不像是心里有了芥蒂的。

    唐文庸梗着脖子好一会儿,才把堵在胸口的气理顺,勉强撑着不恼不怒,道:“你说什么**取香?可从未听说过,书籍中也没见过记载……不是你信口糊弄我吧?你说说听听,究竟怎么个取法?”

    邱晨看着唐文庸眼中浓浓的兴趣,却并不着急:“你都说了,书籍中没见记载,也没听说过,当然是秘法。既是秘法,怎么能够这么随便地就告诉你?”

    说完,觑着又被堵了仰倒的唐文庸,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一番打量,然后有些嫌弃地撇撇嘴道:“好在,我们杨家的规矩,这秘法也没说不许外传。你若真想知道,那就只能行了拜师礼,我自然就会详详细细地传给你!”

    说着,又状似自言自语地摇头道:“虽说这资质也着实……唉!”

    唐文庸这回被堵的差点儿一口气背过去,直挺挺地仰着脖子,满脸涨红地瞪着眼,指着邱晨直叫道:“你,你……”

    门外噗通一声,不知是安辔还是秦礼没忍住笑倒了。

    秦铮恰好喝了一口茶在嘴里,被邱晨这么一番话说出来,即使他再能喜怒不行于色,这回也实在忍不住了,噗地一声,一口茶悉数喷了出来,如雨如雾一般,一张炕桌没一处幸免不说,连哽着口气说不出话来的唐文庸也没能逃脱,被喷了一头一脸!

    “你,你们!”唐文庸除了性格执拗些,还特别爱干净。这一口茶喷了个兜头兜脸,瞬间就顾不上跟邱晨较劲儿了,一下子从炕上跳下来,连鞋都没顾上穿,只抖着满是水迹,也分不出是口水是茶水,一脸怒色,满脸涨红地连连跳起脚来。

    秦铮虽说喷了茶,可还是被呛到了,一阵紧似一阵地猛咳着,玉白的脸颊瞬间也涨的通红了。

    在门外伺候着的秦礼和安辔听到屋里这么大动静,也顾不上笑了,匆匆掀帘子进来,秦礼连忙拿了帕子递过去,让秦铮擦了脸,又迅疾地递上一杯茶,让他慢慢喝了顺着气,这才匆匆将炕桌整个搬了出去。

    安辔则连忙用帕子给唐文庸胡乱地擦了头脸,伺候着他忙乱地穿了鞋,匆匆回他们居住的东厢房去洗漱更衣去了。

    这一通忙乱的始作俑者,邱晨反而是最淡定悠闲地。觑着空儿,出了屋子,招呼玉凤回去拿条干净的床单子、小垫子诸物过来,又招呼青杏搬了那只‘污’了的炕桌下去,去西厢搬一张干净的过来。她自己则就在西次间的榻上坐了,只等着秦礼在里间里伺候着秦铮洗漱更衣之后,再进去。

    过了足有两盏茶功夫,门帘挑起,换了一件天晴色直缀的秦铮首先从屋里出来。

    玉凤已经拿了床单、坐垫之类的转了回来,青杏也拿了炕桌回来,都站在邱晨旁边候着,看秦铮出来,邱晨点了点头,玉凤青杏各自拿着物事进了里屋。

    邱晨起身,让着秦铮在西次间的罗汉床上对面坐了。秦礼也将里屋的脏污之物收拾了,匆匆泡了壶茶送上来。

    邱晨笑觑着仍旧端了一杯糖盐水喝的秦铮,对秦礼道:“劳烦秦礼兄弟给大兴家的传个话,让她把新鲜的果子装一盘子送过来。还有厨房里炖着汤,若是好了,也该给你们将军送一碗过来了。”

    秦礼觑了秦铮一眼,见他几不可见地垂了垂眼,立刻恭声应着,几步退出去寻大兴家的传话了。

    一时,屋子里只剩下邱晨和秦铮两人,邱晨正色地起身,对秦铮郑重福身下去,道:“今日之事,多蒙将军维护了!”

    秦铮下意识地伸出手来,却在半路上顿住,虚扶道:“不必如此!”

    邱晨从善如流地应声起身,再次坐在秦铮对面,含笑道:“将军此次出京疗伤,行踪本不欲人知晓,因为我处事不周,让将军为难了。”

    秦铮淡淡地睇着对面的妇人干净淡然的有些过了的笑容,微微摇头道:“虽说轻车简从,不作张扬,也不过是掩那些无心人的耳目,或是延些时日罢了,真是有心,这行踪哪里真能完全匿了。我来此一月有余,只怕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掩与不掩,已没甚区别,你大可不必过于在意。”

    邱晨心中微有所动,含笑点头应了,也顺着秦铮的意思转了话题。

    “说起打猎,将军的伤势可还用不得箭!”

    这个话题显然也让秦铮放松了许多,看着邱晨微微含笑道:“打猎的法子多的很,也不一定要用弓箭……”

    这话说的也是,现代人早就极少有人用弓箭,猎枪又管制了,那些生长在大山中的老猎人们,不照样打猎?连狩猎大型食肉动物也不是难事儿。

    邱晨的点点头:“若是用单手弩,倒是合适!”

    秦铮眼中闪过一丝亮光,饶有兴味地看着对面面色沉静的妇人。

    她会辩药制药,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药方子……造出了那么匪夷所思,杀伤力强大的‘爆竹’……刚刚还说了香獐子的什么‘**取香’……听这话,居然连兵器也懂得不少……唔,单手弩……军中有攻城用的弩车,有守城用的床弩,有供骑兵使用的骑手弩……却从没听过‘单手弩’这个名字,单手,顾名思义,应该就是只需单手操作的弓弩,或许和骑手弩差不多……不对,骑手弩也只是发射时不需双手,装填弩矢还是需要双手操作的……

    微微挑着眉毛,秦铮状似无意地问道:“单手弩,是不是装填弩矢发射都只用一只手完成的弓弩?”

    邱晨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眨着眼睛看着秦铮,很有些不解道:“对啊,我忘了在什么书上看到过,难道是书中杜撰,并没有实物?”

    秦铮眼睛闪过一抹晶亮,勾着唇,极温和耐心道:“军中倒是有一种骑手弩,是供骑兵装备使用的。不过,需要提前装好弩矢,冲锋之时单手发射。不过,这种弓弩装填弩矢仍旧比较繁琐,而且必须是双手。”

    “哦,这样……”邱晨恍然地点了点头,垂着眼睛默默地回忆着她见过的单手弩样子和结构……奈何,她前世对这些东西并不怎么在意,知道单手弩还是从一个狂热的军事迷师兄那儿听说的,还没见过实物,只是恍惚瞄过几眼构造图纸……那图纸是什么样子来着?

    她的记忆力很好,不说过目不忘,瞄过几眼的东西大致模样还是能够记住的。哦,人脸和人名除外。虽然她还没到脸盲症那么严重,但只要她不在意的人,面目、名字几次都不一定能记住。

    片刻,邱晨抬眼看向秦铮,道:“我模糊地记得,那书中不仅有单手弩的记载,还有图样儿……将军若是有兴趣,不若我画出来看看,给将军参详参详。那物件最大的好处就是装填、发射仅用单手即可……其他倒也没甚大用。”

    秦铮微微讶然,随即无奈地摇头笑道:“弩矢相对弓箭,力度强,能连发,对使用者的箭法要求较低……不足之处就是射程短、装填弩矢不方便……若是能够如你所说,装填发射便捷的话……”

    秦铮的话没有说的太透,不过话中的意思也很明白了。若是修正了弓弩装填不便的缺点,骑兵配备上弓弩冲锋,在短兵相接之前就能够给敌人一轮甚至几轮的压制性打击……那战争结果绝对会因小小弓弩的改造而改写!

    邱晨既然提出这个,自然对这些都想到了,也了然的很。她那般说,不过是要秦铮一个态度罢了。秦铮需要,她才会把图纸画出来!

    西次间本来就是按照书房布置的,虽说典籍、珍本善本的没有,文房用具还是齐备的。

    邱晨此时用来画图到也便宜,直接下了罗汉榻,取了纸张笔墨,把炕桌上的茶杯挪了挪,就把纸张铺在了炕桌上,秦铮很自然地捏了墨条,在砚台中倒了一点点水,开始用力均匀地磨起墨来。

    邱晨眼角瞥见秦铮的动作,微微挑了挑眉梢,也就收了目光,在笔筒中翻检了一阵,挑了一支极细的毛笔拿在手里,返回罗汉榻上。

    秦铮已经磨好了墨,墨条规矩地放在砚台一侧,正拿着帕子擦拭手指上沾的些许墨迹。

    邱晨提笔蘸了墨,慢慢地在纸上勾画起来。

    得益于前世做实验报告中,有无数结构图、解剖图之类的要画,邱晨虽然不是出身美术、绘图专业,但勾画个简单的结构图纸,并不要求多精细,只要求大致构造清晰,比例不至于失衡,她还是很有信心的。

    唯一让她感到不方便的就是毛笔软软的感觉,与惯用的铅笔不同,让她画的图纸多多少少有些不尽如人意。

    即使如此,邱晨这张图也勾画的极快,先是几个简单的线条,将单手弩的大致形状勾勒出来,随即是扳机、装填装置、弩矢发射凹槽……最后在弓弩前端花下一个小小的准星,一张完整的单手弩结构图就算画完了。

    秦铮在邱晨动笔之后,先是略略挑了挑眉梢,这图画的倒是像模像样……他不由地又想起,林旭献上来的蒸酒器皿构架图,也是一样的纤细清晰地勾画,一样的细微详实,如今看来,竟都是出自这位妇人之手了……这图画的与他之前见过的工匠图纸都不同,世传的那些图画的都极简单,即使再明白再技艺高超的工匠也根本没办法仅仅看着图纸就能做出什么来,而这个妇人所画的图纸,却是详实细致的很,虽说照着图纸就能一丝不差地制作出来也有一些难度,但也不过是细微处需要实际验证试制改进罢了,却比那些粗略的几乎连形状都看不清楚的图纸,好的太多了。

    脑海中飞快地闪过种种,秦铮很快就顾不上多想其他,妇人手下绘制的图纸越来越详细,越来越清晰……虽然大致仍旧与他所熟悉的弓弩相似,但几处细节却是大相径庭,特别是那个启发装置和装填构造……他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不由自主地走得更近一些,几乎紧贴到妇人身后,目光紧紧追随着白皙手指间握着的纤细毛笔的笔尖,满眼惊艳满心惊喜非常地看着一根根线条勾勒出他想都想不到的,再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弓弩装置来了!

    这般的激发装置,这般便捷的装填构造……单手弩!虽然,仅仅只是一个外形图,连内部构造都不知道,没见过,秦铮已经完全确定,这样够早的弓弩,绝对可以实现单手装填,单手激发……而且,让他惊艳的还远远不止如此,这张图纸上清晰地勾画出了装填构造部分,与旁边附带着的弩矢图样相对应,这绝对是可以连发的弓弩,而且至少是十二发弩矢--连发!

    十二发弩矢连发,哪怕弓弩的发射时间比弓箭短促的多,之前他熟知的弓弩,一息最多也就两连发;这个十二连发弩矢若真的做出来,秦铮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他相信,这种十二连发的弓弩能够在两息,最多三息内,就将十二发弩矢全部射出去。

    两军交锋,相对冲击开始到短兵相接,留给前锋冲击的时间也不过几息,十二连发弩矢若能够配备到军队前锋手上,三息内就能够连发十二支弩矢……这将是何等的压制性打击?

    他几乎可以想见到对方敌军前锋割麦子般扑倒下去的情形……那样的战斗,恐怕军心稍有不稳,那一方的兵将只怕就会当场溃散!

    邱晨将最后一笔画好,又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她也就只能画成这样了,再详细再精致的都画不来了。放下笔,邱晨习惯地上下端详着,吹了吹未干的墨迹,这才直起身来……

    “哎唷……”

    “唔……”

    一声痛呼和一声闷哼,邱晨捂着头顶,秦铮捂着下巴迅速地分开。

    揉着生疼的头顶,邱晨伏着身子扭过头去,就看到秦铮正捂着下巴,皱着脸……她迅疾想起头顶的发髻还有发髻上攒的簪子……她一下子觉得头顶没那么疼了!

    估计,这位比她疼的多!

    邱晨眼中的恼怒散去,渐渐从眼底漫上一层笑意来,睨着秦铮,却正了脸色道:“将军是不是看出什么不对了……还请将军指正!”

    说完,那眼睛里的笑意已是掩都掩不住地漫了一脸,眼睛和嘴角都控制不住地弯了。

    秦铮揉着下巴,与其说疼,还不如说尴尬慌乱更多。正满心无措慌乱地不知怎么解释自己的越距举动,同样撞疼了的妇人却笑语嫣然地替他解了围……

    心里如此想着,再看那妇人笑靥如花,笑容中微微戏谑,却不改眼神的清澈坦然,没有丝毫的扭捏和柔媚之态……就如坦然在日光下的花儿,虽没有人工雕琢的精致,没有温室花朵的娇贵华丽,却开的恣意粲然,蓬蓬勃勃,不希冀引人注目,却足够让人惊叹、流连。

    这样的坦然无伪,这样的真挚质朴,没有任何矫饰,没有任何的刻意……又何尝不是他所孜孜追求的?

    那笑容灿烂的,足以让日光失色,足以耀花了人的眼睛!

    秦铮捂着下巴的手忘了放下来,就这样看着妇人的笑颜怔住了……

    这样的晶亮直白坦然的目光……邱晨微微一怔,随即心脏不可控制地漏跳了半拍,然后好像要补偿刚刚的楼跳,疯狂跳动起来。

    她自己几乎都能听到心脏噗通噗通的跳动着,冲撞着胸膛,仿佛下一刻就会从胸膛里蹦出来一样!

    下意识地收回目光,转回头,邱晨深深地做了几个深呼吸,将心脏狂跳的悸动渐渐压制下去。几息之后,心脏狂跳的稍稍缓解,邱晨脸上的惊讶慌乱之色也敛了去,这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转回头来,微微仰着头,有些踌躇,却并不胆怯地看着秦铮开口。

    “秦将军……是不是我画的图不成样子?”

    秦铮一下子从愣怔中醒过神来,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慌乱和尴尬,却不敢对上妇人清澈坦然的目光,摇着头道:“不,不,你画的很好……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的……”

    有些慌乱又急切地表达着自己的态度和意见,秦铮自觉那刹那的慌乱和尴尬散了些,干脆上前一步,在炕桌旁站定,指着图纸道:“这里,这个激发设置,还有这个装填弩矢的部分……我之前都未见过,若是我所想不差,这些比如今军中配备的最好的弩机都要好得多……”

    邱晨的目光清晰地看到秦铮脸颊上一片红晕渐渐染上来,连耳朵尖儿和耳后的脖颈都漫上了一层酡色。

    她不由地在心里暗暗叹息……刚刚那样的目光,她活了那么多年,并非不懂,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

    这位大将军……哦不,如今是侯爷了。这位侯爷虽然在指挥作战和官场机谋中,已经很是熟稔,甚至能够称得上游刃有余,但明显的,在男女之事上,还稚嫩纯洁的很!不过是多看了几眼女子,居然能够无措到语无伦次,居然还会脸红……

    她在现代,有多少年没看到会脸红的男人了?

    不说她那些非人类的师兄们,就是比她们小几岁近十岁的小师弟们,说起女人、说起男女之事来,也能够坦然地侃侃而谈,一个个都是久经男女之事的大师派头,哪里还有谁会因为看女人一眼脸红的?!

    这样的人,搁在现代,简直比大熊猫还珍惜,就是国宝中的国宝啊!

    秦铮认真地指点着图纸跟邱晨探讨着单手弩的各处构置,邱晨也一心两用地不时发出一声‘哦’‘喔’‘这样啊’……之类的感叹词,秦铮就好像受了莫大的鼓舞,一点点详细地解说着自己的构想,包括单手弩的各种详细构置,还有单手弩使用后的效果,甚至连战场的攻击效果设想,也忍不住对邱晨描述了一遍,说到最后,刚刚那些尴尬慌乱早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一名军人对着一种新式武器,刻入骨子里的欢喜和兴奋,甚至,破天荒地连声笑起来。

    “……哈哈,只要给我的前锋骑兵装备上一千只,不,不用一千,只用五百!只需配备上五百只此种弓弩,十万以下的敌人对阵,都将不敌一战!”

    说着,秦铮转回头,两眼晶亮地看着邱晨道:“最关键的是,有了这种手弩,我方的将士就可最大程度地远程攻击,而减少近身作战,从而最大程度地减少我方将士,减少我军袍泽的伤亡!”

    从秦铮亲自出面寻找疗伤药一事,邱晨就知道,这位将军,不禁作战智计过人、英勇果敢,而且,他是一名真心爱护兵士的将军。

    一将功成万骨枯,历史上无数大战,无一不惨烈,无一不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动辄上万、十万、甚至几十万的死亡,造就了一个个将军的辉煌。这在冷兵器时代,似乎是不可避免的。

    秦铮指挥的作战,同样不可避免这样的状况,可他能够为了减少兵士的死伤,能够亲自出来寻求效果更佳的疗伤药,能够在拿到单手弩图纸的第一时间,就想到自己的士兵袍泽会最大程度地减少伤亡……这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已经是冷兵器战争时代,一个将军、一个指挥官能够做得最好的了!

    这些想法述诸笔端似乎很多,但在邱晨心里,不过是一瞬间的感觉,这种对人命的重视和尊重,让邱晨不由觉得亲近了一些,脸上的笑容也真诚了一层。

    “将军说的是,能够减少伤亡自然最好!”

    秦铮对上邱晨的目光,眼底有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和放松,那是一种他从没有尝试过的几乎完全放开戒备的感觉,甚至在秦礼秦义八人还有唐文庸、洪展鹏面前也没有过。

    彼此对视,会意一笑,秦铮笑道:“若此弩能做出来,你,功不可没!”

    邱晨也灿然一笑:“这可不敢当,我是完全的不懂这个,不过照葫芦画瓢,成不成的……我可没出什么力,可不敢贪功!”

    秦铮很自然地含笑道:“真不知,你哪里懂得的这么多新鲜物事儿!”

    秦铮说者无意,邱晨听者有心,脸上的笑容瞬时一僵,心头一跳,几乎控制不住失了态,连忙顺了眼睛,努力地抚平了悸动的心,调整了自己的表情,抬眼再看向秦铮,淡淡笑道:“秦将军的这种疑问,其实我自己也糊涂着……”

    刚刚那句感叹,秦铮也只是有感而发,实在没想过邱晨会如此郑重地聊起这个话题来。

    看着面色郑重,又微微有些紧张失措的妇人,秦铮完全从弓弩图纸上收回注意力来,默默地在邱晨对面坐了,静静地看着邱晨,听着她慢慢叙说起来。

    “……秦将军也知道,先夫噩耗传来,我曾经大病过一场。”

    秦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确实知道这件事。

    林娘子夫妻伉俪情深,丈夫被征夫边关后,一直深居简出,操持着家事,做针线活糊口,之后,林娘子丈夫林升死讯传回来,林娘子变卖家产为林升立了衣冠冢,衣冠冢立好当日,林娘子一病不起,几乎就此丧命。这一病一直延绵了大半个月,方才好转。病好之后,林娘子就一改往日的深居简出,带着小叔和两个孩子,开始了采药、制药,之后又拿出了疗伤药的配方,蒸制出了酒精,拿出了杀伤力巨大的‘爆竹’,还有种种药物配方,新鲜物事……任取一种,都足以让人惊艳侧目,而她,之前与那些村妇没有差别的一个山村妇人,居然拿出了不止一个!

    这些足以让人惊讶,几乎成了传奇的一切,并不隐秘,不仅认识林娘子的人知道,很多不认识林娘子,只是听闻林家迅速兴腾起来的人,更是口口相传的神乎其神。

    只不过,那些传的神乎其神的说法,秦铮并不以为意。他也对林娘子前后迥然的变化疑惑,但并没有怀疑什么,他见过许多人经历了生死之后,性格大变的并不少见,相对的,他认为林娘子的性格变化并不明显,而那些让人惊艳让人瞠目的种种药方子、制皂方子等等,或许真如她自己说的,不过是遇到了一个老乞丐意外学得,其他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她也说过,她爱看闲书,真是从某些古本残卷上看到的也说不定。

    邱晨默默地垂了眼,捧着早已凉透的茶杯,看着发暗的茶水,平静地说道:“我小时候确实救过一个路过的老人,那个老人也教了我一些识药制药的法子,我识字也是跟那个老人学的……后来,那个老人走了,我学的这些东西一直也没有用处,就被我丢在了一边。家里人和周围人都说女孩子就应该温婉柔顺,要有一手好针线,灶上的活儿也要拿得出手,我就努力学习针线绣花,跟着母亲学习上灶……再后来,我嫁入林家,诸事有先夫操心,我也没想过那些采药认药制药的东西有用……直到,先夫的噩耗传来,我大病之后,十多天都糊涂的很,好像自己去了很多陌生的地方,看到了许多从没看到过的事情……糊里糊涂的,好像许多事情我也亲手做过,亲眼看过……再醒过来,看到家徒四壁,家里只有几块邻居送的山芋……孩子们那么小,阿满刚刚一岁多,走路还走不稳当,却连一口白面馒头都吃不上……我就想着赶紧挣钱,买粮买面,才不至于让孩子们饿死……小叔要上山砍柴,我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了,在山上意外地发现了一块茯苓和一些五味子,我一下子想起了搁下了多年的识药认药制药……再以后的事情,秦将军也都知道了,这个……”

    邱晨指了指桌上的手弩图纸,又道:“还有那个爆竹,就都是我生病时迷迷糊糊地见到的……”

    说到这里,邱晨顿住话头,看着秦铮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来:“这些事情,我一直不敢说,连爹娘都不敢说……我也知道这些古怪的很,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想不明白,我就安慰自己,或许是真的死了一回,见了些正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我也知道,这些东西拿出来会让人怀疑,我就都推到了当年的老乞丐和杂书上……”

    对面的女子明明离他不过咫尺,但秦铮听着她有些混乱恍惚的叙述,听他说到病重离魂,经历了种种匪夷所思……那片刻,他几乎感到她离他极远,似乎,远到了遥不可及之处;又好像,她随时随刻都可能随风而去,再也寻觅不到她的踪迹!

    到她最后苦笑着问他:“……连爹娘都不敢说……”那种凄惶,那种无助无措,一下子攫住了他的心。

    他很想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温言宽慰她,用自己臂膀和身躯,为她撑起一片再无恐惧再无凄惶的天地!

    他紧紧握着拳,他用手心的刺疼和紧绷的身体提醒自己,他现在还不是她的谁,他现在还不能!

    这个妇人只所以向他说起这些,不过是为了打消彼此的疑虑,坦诚相待。也或者可以说,是对他今日维护的回报。

    他对她的这些小小的想头看的清楚,她懂进退,知大局,却毕竟没真正经历过智计谋略的种种,那点点几乎凭天性的选择决定确实不错,但还逃不过他的眼睛。

    也正是看的清楚,他也知道,这妇人是多么刚烈,多么可敬不可侮。若非她真心接受,他若做出什么轻慢举动,失去的恐怕不仅仅是真正将她护在怀里的机会,甚至,连仅有的信任也不再有。

    努力地压制着心底的悸动和渴望,秦铮想把脸色放到柔软温暖,却不知道肌肉的僵硬,再次让他变成了冷硬无波的表情:“此事,就此为止,再不要向人提起!”

    邱晨有些诧异地看着秦铮,透过他冷硬的表情,他这是……关心地叮咛吧?

    秦铮说完,也发现了自己声音表情的冷硬,心中那股子强烈的悸动和渴望也稍稍平复了些,他的表情也随之柔软了许多:“……嗯,乞丐也罢,闲书也罢,都无碍……嗯,以后注意多搜罗些旧书古籍放在家里,也防有心人生事……”

    “嗯嗯,”邱晨连连点着头应着。她本就爱看书,家里多藏些书,孩子们也可以扩大阅读面……当然了,也可以防备有心人追查她那些话的真伪……

    秦铮微微皱了皱眉头,又挥挥手道:“古本不易得,这个我会替你留意些……这件事再不用提了!另外,你如今作坊也不少了,暂时不要再开新的作坊了……”

    邱晨微微瞠目道:“我正想着年后去府城建一个制皂作坊……如今的作坊产量太小,运输也不便,制出来的香皂远不够卖。”

    秦铮转回目光,瞩目在邱晨脸上,渐渐地,就在邱晨怀疑自己脸上沾了什么,下意识地抬手去擦的时候,从秦铮的眼底眉梢渐渐地溢出一抹笑意来,这抹笑意渐渐地满溢出来,晕染到他的眉梢眼角,晕染到他的嘴角脸颊……

    仿佛一块冰,眨眼间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邱晨手抚着脸颊,就这么看住,愣住,呆住!

    她的呆怔明显取悦了对面的男人,秦铮脸上的笑容更盛,那灿烂的笑容,简直如春日百花漫漫严严地开过去,灿烂成了一片!

    邱晨却被他这个灿烂的笑容晃了眼,迅即却醒过神来,连忙把眼挪开!

    我勒个去的,这人难怪不笑,这笑起来简直就是个祸害啊!祸水!太祸水了!

    邱晨心里暗暗腹诽着,扭回头,又觉得有些不看白不看,随即又转眼偷偷瞧过去……却恰好被对方已经敛了笑容的秦铮捉住,随即,那刚刚敛起的笑容,就再一次挂上了他的眉梢眼角唇角!

    心头跳了跳,邱晨慌乱地转开目光,不可遏制地感到脸颊迅速地烧起来。

    她猛地吸了口气,从榻上站起身来,微笑着福福身,“时辰不早了,秦将军刚刚伤愈,还是不要太过劳累,早些休息吧。”

    说完,再次微微曲曲膝,邱晨退了一步,随即含笑转身而去。

    挺着脊背,微微仰着头,尽量地让自己保持着平静的步态、身姿,慢慢后退,慢慢转身,慢慢走向槅扇……

    她希望自己表现的平静些,不要让那人看笑话!

    哼哼,不过是一个看女人会脸红的幼稚小子罢了,有啥好怕的!姐姐当年什么没看过,真人版……咳咳,视频真人版都看过,现实中,还曾跟着闺女欣赏过美男,看到出色的男人还会出口哨表达……虽然,吹口哨的都是闺蜜,她也大方跟着看了不是……

    心里混乱地做着心理建设,邱晨自己都不知道地僵硬着身体,绕过槅扇,自觉走出那人的视线范围之后,提着的一口气旋即泄了,肩膀垮下来,腰板儿也不再挺直……

    “嘿嘿,你这是咋了?那根木头跟你发脾气了?”突兀的声音从近旁响起,刚刚放松下来的邱晨吓得往后跳了一步,远离了声音的出处,站定之后,才后知后觉地确定,这声音熟得很,明明是去换衣服久久未归的某人!

    惊吓退去,怒气却一下子高扬起来。

    邱晨抬手拍拍心口,瞪着缓缓从槅扇暗影中走出来的唐文庸,默默地看着他凑到身边来,凑近了她小声道:“那个木头就那种臭脾气……嗷!”

    邱晨抬脚重重地跺在唐文庸的脚上,用力碾了碾,这才向唐文庸挑了挑下巴,转身,满心轻快地出了前院正房。

    “哎,你个恶妇、泼妇!……唉哟,一个木头,一个恶妇……”唐文庸愤愤地嘟哝声被她抛在棉门帘内,邱晨出了屋,等在门口的玉凤青杏连忙跟了上来,随着她一路往后院走去。

    回了后院正房,依旧按照惯例检查了孩子们的课业,又说笑了一会儿,打发了杨树勇兄弟和俊文兄弟们回房休息,她则如常带着阿福阿满一双儿女洗漱了,放进温暖的被窝里,一边倚着儿子,一边偎着女儿,邱晨含笑讲着给孩子们讲着故事,在喁喁的讲述中,两个孩子的呼吸渐渐绵长匀细起来,两个孩子睡着了。

    邱晨摸索着给两个孩子拉拉被角,掖严实了,自己则裹着被子慢慢地坐起来,倚着窗台一侧默默地坐下来。

    到了十一月底,月色不明,厚厚的窗纸上透进来的光线极淡,淡的她过了好一会儿,才从一片黑暗中辨别出窗纸上铅灰色的窗棂形状。

    暗夜中,一切似乎都睡沉了。整个世界仿佛就只有她一个人清醒着,就如她身处在这个时代,她是这个世间的异数,周围许多人,都与她不一样,她每时每刻都仿佛活在一个真空之中,她心里想要的,她的做人做事的底限,这个世界的人没谁能够理解,她也不指望他们理解。

    此时此刻,暗夜中的独处,反而让她可以完全地从心到身放松下来,放下层层的戒备,放下种种的思虑,只这么坐着,感受着暗夜的静谧!

    不知坐了多久,时间流失的没有痕迹,只有她的一双腿麻木到毫无知觉。

    邱晨晃过神来,慢慢地伸展了双腿,轻轻地揉捏拍打着,促进着腿部血液的流动,那种剧烈的苦楚让她咬着牙仍几乎忍不住哼出声来……

    “娘!你怎么了?”阿福软软的声音响起,小小软软的孩子揉着眼睛从被窝里坐起来,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非常神奇地毫不迟疑地确定了娘亲的所在,手脚并用地从被窝里爬出来,爬到邱晨身上,抱着邱晨关切地询问着。

    邱晨心中一痛,伸手将儿子仍旧有些偏瘦的身子搂进怀里,扯着被子将母子俩一起裹住,捂着儿子微凉的身子,带着儿子重新躺好,一边放柔声音低声道:“娘亲没事……娘亲做了梦,没事,没事,快睡吧!”

    说着,很自然地轻轻拍着儿子的脊背,轻声哄着儿子入睡。

    或许是听到娘亲声音平静温柔,真的没什么异常,阿福很依赖地往邱晨怀里挤了挤,小脸依靠着娘亲的身体,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很快又重新睡熟了。

    邱晨又等了一会儿,想确定儿子睡熟了再把他放回自己的被窝,只是听着儿子绵长匀细的呼吸,她自己却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

    “娘亲……阿满也要跟着娘亲睡!”

    邱晨睡得正香甜着,听到阿满刚刚睡醒尚有些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蒙蒙然地睁开眼睛,就看到阿满已经手脚并用地从她自己的被窝里钻了过来,揪着自己的被子拱了进来,然后伸手搂住娘亲的身体眯着眼撅着嘴巴,一脸的不乐意。

    眨眨眼,屋里昏暗的光线告诉她,天还没亮。不过,这片刻,她也彻底清醒过来。卯正了,孩子们该起来准备洗漱穿衣去晨练了!

    清醒过来,邱晨就看到身边仍旧闭着眼睛依靠着自己的阿福,还有趴在自己身上,像是占地盘的小狗一样的搂着她的阿满……扯扯嘴角,笑起来。

    搂着阿满哄了好一会儿,才把小丫头哄得重新笑起来,娘儿俩笑着闹了一回,邱晨拿了棉衣棉裤替小丫头穿好,再返回身,就看到阿福仍旧靠在她的身边,闭着眼睛似乎睡得很熟,眼皮儿却颤抖的厉害。

    邱晨笑着拍了拍阿满的小屁股,扬声招呼玉凤和青杏进屋,让她们带着阿满去洗脸梳头,自己这才俯下身来,搂着阿福拍了拍,凑到儿子耳边轻声唤道:“福儿,起床了!”

    “娘……”阿福张开眼睛,一下子看到娘亲满脸的笑,登时红了脸。

    “娘……!”

    “好啦,娘亲知道,我儿子是跟我亲近呐!”说着,邱晨笑着凑到阿福耳边小小声地道,“我不会跟满儿说的!”

    “娘!”阿福小小声地唤着,伸手搂住邱晨的身子,埋着小脸儿在邱晨身上蹭了蹭,这才乖乖地爬起来,在邱晨的帮助下穿好棉衣棉裤,一脸欢喜地跳下炕,穿上棉鞋,转而对邱晨道,“娘,时辰还早,你再睡会儿吧。儿子带着妹妹出去,你放心吧!”

    邱晨瞪着眼睛看着一脸小大人样的儿子,一股温暖感动从心底蔓延上来,瞬间从胸中冲上来,冲入鼻腔,冲进眼眶,让她瞬间红了眼!

    “嗯,嗯!”邱晨连连答应着,好一会儿,才能开口说话,伸手捧住阿福的小脸,亲了亲,满脸满眼地笑道,“我儿子长大了,知道心疼娘亲了,娘亲好高兴!”

    阿福小小子被夸得红了脸,两只眼睛却亮的灿灿生光,看着邱晨,努力板着一张小脸,正色道:“娘亲,儿子过年都六岁了,就是大孩子了,儿子大了,就能好好地孝敬娘亲了!”

    说着,别别扭扭地亲了邱晨一口,扭身啪嗒啪嗒跑进东耳房里去了。

    邱晨看着晃动的门帘子,捂着嘴,无声地笑起来,笑着笑着,脸颊上却已冰凉凉地湿了一片。

    ------题外话------

    呼,今天终于完成了既定任务,偶可以安心地爬去睡觉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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