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六章 观礼
五十万贯给赵宗绩,是一笔风险投资。
陈恪是个狠角色,这样的人说好听点是敢想敢干,说难听了,就是胆大妄为了。
他的历史知识虽然不算丰富,但起码知道仁宗之后的宋朝皇帝,正是后来改名赵曙的赵宗实。按说知道这一点,一般人定会迫不及待去抱大腿,只要智商在水平线以上,至少能保一世的荣华富贵。这不正是陈恪所追求的么?
但他偏不,因为宋朝皇帝中,他最腻味的就是赵曙那厮。尽管现在的赵宗实有贤王之称,又有大量的无耻或不明真相的文人替他吹嘘,名声好得像圣人一样。但这只能让陈恪更鄙夷他。
那来自前世的记忆,让陈恪知道他的真面目——纵观赵曙将来在位三年半的时间,可以总结为五个字‘畜生现行记’,登基之后,赵曙原形毕露、狼心狗肺、无耻至极。非但对给予自己皇位的仁宗皇帝,毫无感恩之心,还将父子两代人对官家父子积蓄的冲天怨气,以各种形式发泄出来。
在万民悲痛、山河失色的时候,他却于仁宗皇帝灵前装疯卖傻,因为他哭不出来,他要掩饰自己的狂喜;在热孝期内,他便把仁宗皇帝的女儿赶出宫去,然后让自己的姐妹女儿搬进来住。终其在位,对自家人恩宠无度,几乎每个弟弟都封了王,而仁宗皇帝的遗孀和女儿,几乎都窘迫得陷入贫寒。
更可恶的是,他对自己名义上的母亲曹太后,也是冷淡轻慢,极尽羞辱,使老太太几乎不能在宫中立足。他还拒绝称仁宗皇帝为父,而坚持要把自己的父亲奉为皇考。为此,闹出来轰轰烈烈的濮议之争,正人君子不齿他的为人,纷纷为仁宗皇帝张目,都被他一一黜落,短短三年半,朝中便台谏为之一空,贤臣去国还乡,小人趁机上位……
当然,评价一名皇帝,要看他的政绩。可惜的是,赵宗实什么也没做,许是报应,他在活活折腾了三年之后,便一命呜呼了。他对宋王朝唯一的贡献,就是生了宋神宗吧。可惜的是,那正是宋朝亡国的罪魁祸首。更别提,神宗的两个儿子,哲宗和徽宗了……
说北宋是被这祖孙三代四位皇帝折腾死的,一点都不夸大,横竖不能更糟糕了,为何不换一个皇帝试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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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恪厌恶赵宗实,只要一想到要捧这个人的臭脚,他就觉得恶心。而且他在京里的几番作为,也彻底得罪了赵宗实一家,将来等他当上皇帝,自己肯定逃不脱悲惨的结局。
现在看来,要想下半生安然无忧,光考中进士是不够的,还得让赵宗实当不上皇帝。
在陈恪看来,这皇位也并非赵宗实莫属,至少目前这个时期,官家并没有传位给他的意图。
既然如此,何不帮帮好兄弟赵宗绩,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谁说那顶皇冠,就落不到他头上?何况赵宗实的处境,比他还要糟糕……宋朝不杀士大夫,只要陈恪考上进士,总能保住性命。
却没有不杀宗室的祖训。
这是一笔风险投资,在舔赵宗实屁眼和铤而走险之间,陈恪一定会选择后者。
但只要是投资,就会有失败。一旦失败了,可能在大宋朝,就没有他的容身之处,所以陈恪要用另外的五十万贯,为自己的家族,经营一条退路……
三天后的黄昏,陈恪和宋端平,穿直裰、戴幞头,拎着礼物,一身正式的出了门。到大街上,叫了两辆人力车……这时的人力车,跟后世的黄包车没甚区别……坐在车上一路向东,往太平桥方向去了。
金秋时节、满城菊花香醉人,太平桥一带熙熙攘揍,各种好听的叫卖声音比赛似地此起彼伏,还夹杂着小孩子追逐打闹、捉迷藏、放爆竹的嬉笑声。显然,市面已经从灾难中恢复过来,重又变得生机勃勃了。
人力车在太平桥左近的街道停下,陈恪和宋端平下来,往里走了两步,便发现这些与别处的不同……街面上要安静很多,店铺整洁有序,多悬挂着蓝白条纹的横幅,还有就是随处可见的‘翻叶’图形。
大街上往来的行人,尽管身穿着直裰、道袍之类的汉服,但多是高鼻深目卷毛,头上都戴着一顶青蓝色的小帽。
这里正是太祖皇帝划给一赐乐业人的聚居区,蓝帽街。
尽管保留着他们独特的烙印,但一赐乐业人已在汴京生活了百年,亦十分努力的融入大宋的环境,他们穿着大宋的服装,说着汉语、用着汉字,所以走进这个犹太人的小天地,陈恪几个没有半分违和感。
对于几个汉人走进来,犹太人们自是习以为常,不会大惊小怪。不过陈恪身材高大醒目,很快就引起了个昆仑奴的注意。
那昆仑奴快步走过来,朝陈恪深深一躬,操着生硬的汉话道:“请问大官人是否姓陈?”
“不错。”陈恪点点头:“你怎知我姓陈?”
“我家主人姓白。”昆仑奴恭声道:“说大官人高人一头,故而贸然上前一问。”
“可是东都交子铺的白掌柜?”陈恪笑笑道。
“正是。”昆仑奴便领着陈恪两个,往巷子里一座体面的住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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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雅铭的住处,是一座典型的中式住宅,此刻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听说陈恪到来,白雅铭亲迎到门口,陈恪笑着抱拳道:“恭喜白兄喜得贵子。”
“多谢多谢,”白雅铭一脸喜气洋洋的唱喏道:“三郎和宋老弟能来,寒舍蓬荜生辉,快快里面请。”
带着他俩往里走的空儿,白雅铭小声道:“今天我们的拉比和利韦都在,仪式过后,他们答应和你谈谈。”
“白兄费心了。”陈恪微微一笑道:“现在,还是让我们专心,为白家的小男子汉祈福吧。”
白雅铭开心的笑了,伸手相让道:“请!”
进去大厅,还是纯中式的摆设,但到了内里的堂中,就是另一番景象了,只见地上铺着厚厚的大地毯,客人席地而坐,面前摆着矮几,几上有葡萄、石榴等数样水果,但只提供用陶罐盛的清水。
前来观礼的客人很多,安排陈恪和宋端平坐下,白雅铭把自己的弟弟叫来,让他好生陪着二位贵客,便告罪去招呼别人了。
白雅铭的弟弟叫白易居,十六七岁的的样子,有着乌黑浓密的卷毛,和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他继承了犹太人的热情精明,寒暄之后,便为两人介绍待会儿的仪式,让他俩有个心理准备,以免被吓到。
陈恪一来京城,便结识了白雅铭,但与一赐乐业的接触,却进展缓慢。不过陈恪也能理解,这样一个多灾多难的民族,千百年来不断被迫害、不断的流亡,自然会养成小心翼翼、安全第一的性格。尤其是自己一语道破他们发财的途径,更是引起了这些人的戒心。
在整整半年的时间里,陈恪只与白雅铭保持礼节性往来,两人一起吃过几次饭,谈过几次财富之道,但均是在外面的酒楼中,却从未造访过这里。前几日,陈恪收到白雅铭的请柬,说他的幼子举行教礼,恭请于此日此时前来观礼。
因为前世那犹太老板的缘故,陈恪对他们的风俗还算了解,知道男童出生八日后,要举行庄重的宗教仪式,会邀请亲朋好友前来观礼。如果风俗没有变易的话,这似乎是他们对自己转变态度的信号。
犹太人是守时的,不到酉时,便宾客一堂,仪式在酉时准时开始。
在告知宾客可以随意后,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首位的白发老者身上,他头顶着白色的瓜皮帽,身穿白色的长袍,一手按在本厚厚的书上,一脸的宝相庄严。
大厅中鸦雀无声,宾客们全都跪在厚厚的地毯上,一脸的虔诚。
陈恪等寥寥几名非教徒也屏息噤声,唯恐打扰到这庄重的仪式。
那老者微微闭着眼,口中吐出迥异于汉语的文字,那语调短促抑扬,正是陈恪上辈子听过的那样……尽管他不会希伯来语,但对这几句祷告词,却十分熟悉。
老者念一句,一赐乐业人们便跟着念一句,一时间,堂中回荡着琅琅的希伯来语,虔诚的祷告之声,似乎回荡着神圣的感觉。
“到底在说啥?”宋端平忍不住悄声问道。
陈恪便小声为他翻译道:
“以色列人啊,你要听!耶和华是我们的上帝是独一的主。
你要尽心、尽性、尽力爱耶和华你的上帝。
我今日所吩咐你的话都要记在心上,也要殷勤教训你的儿女,
无论你坐在家里,行在路上,躺下,起来,都要谈论;
也要系在手上为记号,戴在额上为经文;
又要写在你的房屋的门框上,并你的城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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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七章 富可敌国
‘独一的主?’宋端平暗暗咋舌,心道,那置皇帝陛下于何地?怪不得他们不敢用天朝的语言念呢。
待祷告完了,众人归坐,白易居也回到陈恪两个身边。宋端平好奇问他,方才在祷告什么。
白易居笑笑道:“赞美天主的祷告词。”他不愿多讲具体的内容,便为两人介绍起待会儿的礼仪来了:“根据经典记载,我们的祖先亚伯兰,在九十九岁时听从天主旨意,行了割礼。天主还告诉祖先,以后世世代代的男子,生下来的第八日都要受割礼。一个犹太人开始信奉犹太教的标志,就始于割礼仪式。从这一天起,新生婴儿就与天主结下了契约,成为天主的仆人。”
“这么说,割礼就相当于佛家弟子的烧戒了?”宋端平恍然道:“那具体是怎么行礼呢?”
“看看不就知道了。”陈恪看他一眼,笑道:“你要是觉着好,回头我也帮你割了。”
白易居捂嘴窃笑,宋端平知道陈恪又在耍人,嘿嘿一笑不说话,看仪式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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祷告之后,一张华丽的软椅被抬到了堂中。
又有一赐乐业人抬来了一张桌子,桌上铺着洁净的棉布,上面摆放着水盆银盒。那白袍老者,也就是一赐乐业人的拉比,走到桌前,开始仔细的净手。
准备行割礼的男婴,被包裹在洁净的襁褓里。身披纯白、底端有黑条纹的祈祷巾的白雅铭,一手抱着小儿子,一手拿着本经书,一脸的虔诚,再没有商人的狡猾。
拉比洗净手后,左手按着白雅铭的经书,说起了希伯来文。
待他说完,白雅铭吻了他的手背,谦卑的用希伯来文对答。
宋端平又望向陈恪,他以为这家伙能听懂,谁知陈恪除了几个日常用语,就知道刚才那段经典祷词,对白雅铭此刻的喃喃自语,是一句也听不懂。
幸好白易居当起了翻译:“你们犹太人,世世代代的男子,无论是家里生的,是在你后裔之外用银子从外人买的,生下来第八日,都要受割礼。不受割礼的男子,必须从民中剪除,因为他背了我的约。”这是拉比的话。
“赞美你,我们的天主。你用圣谕使我们圣洁,你命令我们的孩子入我先祖亚伯拉罕的约,成为一个信守诺言的好的犹太人……”这是白雅铭的话,他念一句就停一下,会堂里的其他犹太人就跟着他诵读。
随后,白雅铭将婴孩搁在椅子上,又一位老者上前去抱起婴孩,然后坐下来。另一位老者则站在椅子边上,等候给婴儿行割礼。
白易居说,站着的是他父亲,也是孩子的爷爷老白,坐着的则是孩子的外公,也是他们的族长李维。
这时,拉比身披祈祷巾走到婴儿身边,襁褓被打开,稚嫩的幼体呈现在众人眼前。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惊呆了小宋同学——只见那拉比打开银盒,首先用一种白色的药膏,涂抹在孩子的小鸡鸡上,然后一手用一根银白色的细小铁器,挑起婴儿包皮的前端,一手用闪亮锋利的刀具,麻利地环切下前端包皮。接着他在孩子的伤口上撒了一些药粉,最后用纱布将阴茎裹上……这几乎是陈恪见过,最快的包皮环切术了,可见老先生已是熟能生巧了。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割礼啊。宋端平大开眼界。又想到在场所有男人,估计都被他割过小鸡鸡,他不禁打了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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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施行完毕之后,拉比,也就是犹太教的祭司,手持一杯葡萄酒开始念经。过了一会儿,他将酒杯转交到孩子母亲的手里。孩子的母亲念了几句经文后,啜了一小口酒。
这时,周围的亲朋好友唱着歌,走上前来向白雅铭一家人献出最热烈的恭贺。此时割礼完毕,仆人们奉上丰盛的酒食,宴会终于开始。
席间,白雅铭作为新生儿的父亲,成为了主角,他感谢了大家的光临,并宣布了婴儿的名字,自然掀起一阵高潮。
一赐乐业人的宴会,虽不像汉人那样,有歌姬歌舞助兴,但他们会一起唱歌,自娱自乐。尽管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唱什么,但陈恪很享受这种亲密无间的氛围。正当他眯着眼,和着乐声打拍子时,白易居小声道:“拉比和利韦请陈大哥书房相见。”
陈恪点点头,和宋端平打个招呼,便跟白易居到了后宅书房中。
后宅十分安静,与前面俨然两个世界。
利韦和拉比……汉名叫李维和兰必的两位老人,此刻竟坐着儒袍,坐在椅子上,焚着香、喝着茶,完全一派汉家之风。
见礼之后,两人招呼陈恪坐下,便让白易居出去。
书房中只剩下他们三人,李维笑容可掬的朝陈恪抱拳道:“听雅铭说,多亏了三郎的指点,我们才免受了巨大的损失,老朽代表全族,多谢三郎了。”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陈恪摇头微笑道。
李维所说的避免损失一事,关系到一赐乐业人赚取财富的门道……这些极具商业头脑的天才,从不经营实业,而是利用自己敏锐的商业嗅觉,捕捉回报最高的商机,然后砸下重金,赚取暴利。
这时候什么最赚钱?北方是军队回易、南方是海上贸易。海上贸易不用说,至于边军回易,简单说来,就是军队搞经营生产,宋朝对内实行重点物资,如盐、铁、酒之类由国家专卖,以保证财政收入。对外则实行战略物资贸易禁运,以削弱敌国的实力。
一般人很难违抗王法,但军队搞经营,朝廷就不好管了。加之在宋朝这个高度商业化的社会,军官们又没啥前途可言,只有一门心思捞钱了。于是在开国近百年后,大宋的军队……尤其是天高皇帝远的边防军,开始贩盐、酿酒、开矿、走私,专干老百姓干不了的买卖。
一般人也想象不到,这一行有多厚的暴利。还是简单举个例,比如麟府路钤辖贾逵在任时,命令禁军五人组成一保,发给本钱十万文,五十天为一个贸易周期,允许士兵外出经商,五十天后,五名士兵负责向官府交纳利息钱四十万文。
五十天,百分之四百的利润,也难怪种家军一年的收入,足有五十万贯以上了。
天下最赚钱的买卖中,岂能没有一赐乐业人的身影,他们以雄厚的财力,向军队提供借贷,赚得盆满钵满,这就是一赐乐业人的生财之道。
然而春天时,陈恪告诉白雅铭,朝廷马上就要禁止回易了!
白雅铭不信,陈恪又说,这个消息值五万贯,我们打个赌,如果我说对了,你给我五万贯,如果我说错了,我存在你那的五万贯,就不要了。
白雅铭终于信了几分,但他不惜重金打探,都没有得到任何风声,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竞争对手想抢占份额,让陈恪释放出来的假信号?
最终,还是谨慎战胜了一切,白雅铭暂时收缩信贷规模,将放款数目砍去了一半。结果八月初一,官家下诏,从今往后,禁止差派禁军参加回易活动!尽管不知道这道禁令能管用多久,但对放款人的贷款安全,却是致命的威胁……许多军队纷纷开始赖账,各大大小小的放款人都损失惨重。
尽管一赐乐业人也损失不小,但他们财大气粗,加之放款规模缩小一半,应该还能撑得过去。
白雅铭十分后悔没全听陈恪的话,自然也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这才全力向族长和祭司,推荐起陈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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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三郎有富可敌国的办法?”道谢之后,李维笑眯眯道:“老朽洗耳恭听。”
“我不仅有办法。”陈恪笑道:“而且有三个办法,只是都有点贵。”
“上次的消息值五万贯。”李维淡淡道:“这次也照办,只要三郎说出来,老朽会公道付钱的。”
陈恪点点头道:“我先说第一个办法,垄断一国的金融!”
李维神情一动,却没应声,继续听陈恪道:“金融这个词,对一般人来说,可能无法理解。但一赐乐业人,为大宋建立了纸币体系,想必你们早有体会。”
“不是很明白。”李维摇摇头道。
“广义的金融,是指有关资金融通的一切方面。”只听陈恪缓缓道:“狭义的金融,专指信用货币的融通……”
“什么是信用货币?”李维问道。
“交子就是。”陈恪淡淡道。
“呵呵……”李维摇头笑道:“三郎言过其实了,我们替朝廷打理交子三十年,到头来,还不是得靠别的生意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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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继续……
第一九二章 璇玑图
宋代有专门计时的香,从半个时辰、三刻、两刻、到一刻,皆有相应的线香。现在点着的这一支,燃烧时间最短,一刻钟后便烧没了。
“停!”裁判喊了一声,两人都是有身份的,自然不会恋恋不舍的再看最后一眼,闻声便合上书,微微闭目,巩固记在心里的信息。
马上有人收走了书,端来现成的笔墨纸张。
用镇纸压住纸张,两人同时提笔,在纸上默写起来。
很快便差不多同时写满一张纸,紧接着第二张、第三张……而且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这让围观的众书生深感汗颜——同样都是人,差距咋就那么大捏?
尽管他们没少听说过目不忘的故事,但真当他们亲眼看见这样的表现时,还是感到无比震撼。何况,一下就是两个,双倍的震撼。
在人们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下,两人相继写到了第八张,这时终于有人顶不住了——只见刘几的眉头越拧越紧,在悬笔片刻后,他吐出长长一口浊气,搁下了笔。
陈恪写到第九页,神色平静的搁下了笔。
“写得多不一定能赢,关口是要少出错!”太学文会的人,不相信有人比刘几的记忆力还好,心说这小子八成是胡写的。
不过验证起来也容易。裁判把原始账册拿来……陈恪和刘几所看的,是同一账册的正本和副本,上面的字一模一样,以便于直观比较他们的正确率。
便找了六个不相干的士子,分成两组,每组中一个读、一个对,一个将错误的字数记下来。嘉佑学社和太学文会的人自然紧盯着两边,以免自己人被黑。
“大中祥符元年正月甲午,入钱四千六百八,凡见八万九千八百一十四;”
“出八百赋税金,出一千四百购羊肉五十斤,出三百购青菜一担,出八百购鱼一筐,共二十尾……”
“正月乙未……”
就这样一边念,一边对,足足又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两边才相继得出结果,大声报出来道:“刘之道共默写两千八百字,错漏三十二字!”
“陈仲方共默写三千一百字,错漏一十七字!”
无论是数量,还是正确率,陈恪都小胜刘几……其实和他从小长大的苏家兄弟和宋端平知道,这家伙还留了两分力未使,只是不知他出于何等心理,没有赢刘几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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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局,陈恪胜。
下面该太学文会出题了。这一局对他们来说生死攸关,如果再输了,刘几就彻底败了。这样的失败,是刘几承受不起的……第一才子名头,多年积攒的声誉,一夜之间可能就化为泡影。将来除非连中三元,否则无法掩盖这次失败带来的耻辱。
其实所谓的讨论出题,还不如说是,让刘几好生想想,他最拿手的到底是哪样。
谁都知道,刘几最拿手的自然是诗赋,他的盛名,也多建立在西昆体和太学体上,然而在这种胜负需要直观的比试中,诗赋是用不上的……就算大家都说他的诗赋好,嘉佑学社的人偏说陈恪的棒,死咬着不认输,谁也没办法。
这就叫‘文无第一,各执一辞’。
好在刘几多才多艺,拿手的绝活不只是做文章,转眼便想到一个必胜的法子,只是有些胜之不武。但转念一想,还是先把自己从悬崖边上拉回来再说吧,反正陈恪就算输了这一局,还是打平的局面。
打定了主意,他对边上人比划了个手势,那人脸上的紧张之色尽去,有些幸灾乐祸的看陈恪一眼,便飞奔了出去。
“什么情况?”宋端平小声道:“我跟出去看看吧?”
“不用了,”陈恪摇头笑道:“这一局,人家处心积虑,肯定是放大招的,咱们临时抱佛脚有什么用?”
“也是,我也觉着你输定了。”曾布叹口气道:“咱们还是考虑考虑,怎么保住第三局吧。”
“要不咱们认输吧,不浪费那个时间了。”郏亶弱弱的提议道。
“大人说话,小孩一边玩去。”谁知却招致一片白眼,还是陈恪好心的解释道:“凡事还有个万一呢,放弃的话,可就连万一都没有了。”
见陈恪想得开,其他人自然更没有心理负担,趁着这空当,赶紧吃几口酒菜。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楼下响起骚动声:“让让、让让!”
又过了一会儿,便见两个仆役抬着一面座屏进来。
“小心,小心。”那方才出去的士子,此刻去而复返,指挥着仆役将座屏轻轻放下。
座屏上覆盖着绸布,更让人们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太学文会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背书再厉害,也不过考个明经罢了。”那士子喘匀了气,便信口雌黄道:“我们考进士的,还是靠诗赋。所以这一局,我们考才情、考诗词功底。”
“这些东西怎么考?如何服众?”嘉佑学社马上反对道。
“所以么,我们要用到这个!”那士子说着,一把扯下绸布,露出一面写满了字的屏风道:“这是一幅南北朝苏蕙的‘璇玑图’,总计八百四十一字,纵横各二十九字,无论是纵读、横读、斜读、交互读、正反读或退一字、迭一字读,均可成诗,诗有三、四、五、六、七言不等,甚是绝妙,广为流传,我想二位解元都该耳熟能详吧。”
‘哗……’观众们先兴奋起来了:“原来是璇玑图啊,据说里面有三千多首诗!”
“你能解出多少首?”
“八十首。”
“太逊了。”
“那你呢?”
“九十二首!”
“也不怎么样……”
很显然,这道题比背账册要更吸引人,毕竟大家是书生不是账房。而《璇玑图》确实如那士子所言,热度非常,几乎所有人都解过,只是限于能力,憋到内伤,也大都只在百首以下。
可想而知,他们有多渴望,能欣赏到高手来解这《璇玑图》了——既然太学文会敢把这幅图抬出来,刘几就一定是这方面的高手。
而太学文会为了这道题,可谓处心积虑。他们先斩后奏,把屏风搬来,成功引起观者的兴致,让陈恪不得不就范。
刘几重又站到阵前。
陈恪看了看苏轼,苏轼也看了看他,脸上流露出同情的神色。
陈恪揉揉鼻子,走到刘几面前。
“怎么比?”
“我们一人一首,谁接不下去便算输。”刘几道:“所接的诗出了错,也算输。”
“随便。”陈恪满不在乎的揉揉鼻头,他看着那些屏风上密密麻麻的字,眼神竟变得温柔起来。
“你先来吧。”刘几故作姿态道。
“还是你先吧。”陈恪摇摇头。
这没什么不可以,刘几点点头,便解出第一首道:“钦岑幽岩峻嵯峨,深渊重涯经网罗。林阳潜曜翳英华,沉浮异逝颓流沙。”
陈恪偷了个懒,应道:“岑幽岩峻嵯峨深,渊重涯经网罗林。阳潜曜翳英华沉,浮翼逝颓流砂麟。”
“邵南周风,兴自后妃。卫郑楚樊,厉节中围,咏歌长叹,不能奋飞。齐商双发,歌我衮衣。曜流华观,冶容为谁?情徵宫羽,同声相追!”刘几继续道。
陈恪继续偷懒道:“周风兴自后妃,楚樊厉节中闲。长叹不能奋飞,双发歌我衮衣。华观冶容为谁?宫羽同声相追。”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他对这副璇玑图的了解,远超刘几的想象。
但刘几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他的全部心思,都用在图上了。不间断的出招道:
“南郑歌商流征殷,廊桃燕水好伤身,旧闻离天罪辜神,春哀散粲轻神麟……”
陈恪也继续使用他的跟随策略,几乎是刘几诗一出,他的变体就跟了上来:“南郑歌商流征殷,旧闻离天罪辜神,遗哀丽意盛时沉,奸因女嬖至微深……”
刘几感到惊讶,又有些愤怒。他自幼琢磨《璇玑图》,成年后又与友人一同推敲。至今已有十余年时间,呕心沥血,才解出了上千首。本以为足以傲视群伦,谁知这个陈恪,却用这种看似不费力、但能把人气死的方式解诗。
刘几也知道,只有对这幅图的内在规律相当了解,才能做到如此举重若轻。其实在解图的过程中,他也发现,这其中肯定有规律,然而具体是何规律,他穷尽心力也没能推敲出来。
如果是平时,他肯定虚心向陈恪请教,但现在双方是对手,那么只有全力一搏,寄希望于自己一千首的储备,能把陈恪拖垮。
为了不给对方太多思考的机会,刘几加快了语速,边上负责速记的士子都跟不上。
但他这种程度的火力,在陈恪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开玩笑呢,被苏小妹、苏东坡折磨出来的青年,岂能被他拖垮了?
若果让刘几知道,这副《璇玑图》的全部秘密,都已经被一个小女子破解,不知道会不会吐血三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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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一章 蓝图
陈恪上辈子对犹太人的精明便多有体会,想不到一赐乐业人,也一点也不逊色于他们的后辈。
今天请他来这里,确实是李维的意思。有道是‘两个犹太人、三种意见’,兰必对宗教的虔诚,让他愿意为那些虚无的精神满足付出一切。但李维不行,他要兰必为全族人的未来考虑,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只能妥协——可以同陈恪缔约,但需要加入更多实际的东西。
兰必对于李维使圣洁的目标,带上了铜臭气,感到很不开心,他只给了李维半个时辰的时间,半个时辰后,便会出现与陈恪缔约。
谁知道就在这半个时辰里,李维竟争取到那么多……多得似乎连那些崇高的目标,都成为了附属品。更让兰必生气的是,那个他心中的‘弥赛亚’,看上去毫不俗气的陈三郎,本质上竟也是个商人,与李维越谈越投契、竟惺惺相惜,成了志同道合的一对。
兰必盘腿坐在椅子上,恨不得捂住耳朵,心中默默祈祷道:‘主啊,原谅这两个满身铜臭的家伙吧,听听他们都说些什么,简直太不堪入耳了……’
“知道大宋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只听陈恪问道。
“外患。”李维道。
“也对,外患会导致什么?”
“冗兵。”当年范仲淹提出来的理论,如今已经变为常识。
“冗兵,加上冗官、冗费,就是大宋最大的问题。”陈恪叹口气道:“一句话,大宋缺钱啊!不是一般的缺,是要了命的缺,这是未来数年中,国家必须要解决的问题,不然一旦有天灾战祸,国家财政立马崩溃。”
“是。”李维点头道。
“你看,这像不像四川当年,没发交子之前?”
“像。”李维点头,又摇头道:“不过不是一回事吧,四川那是因为朝廷禁止铜钱流入蜀中,乃人为因素导致的钱荒。”
“怎么不一样?”陈恪道:“大宋严重缺铜缺银,每年为了制造铜钱,需要从朝鲜、日本和交趾大量购买铜器。但怎么造也远远不足使用,这是因为一方面,大宋本身需要的铜钱太多,另一方面,铜钱外流太厉害。所以大宋始终处在通货紧缩的状态。”
“通货紧缩?”李维不懂了。
“就是市场上缺少货币,这样会严重阻碍商品流通,导致经济衰退。”陈恪道:“当时的蜀中,就是这种状况,交子的诞生,解决了货币的问题,商品流通起来,经济快速复苏,所以蜀中才能在短短二十年时间里,从民不聊生、路有饿殍,恢复为天府之国。”
“哦。”李维似懂非懂道:“你的意思是,如果全国范围引入交子,大宋会解决钱荒,迎来民富国强的局面?”
“这是货币的乘数效应。”陈恪的经济学知识,都是后世创办企业后恶补的,当然算不上什么精深,顶多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为避免露馅,当李维问他,什么是‘货币的乘数效应’时,陈恪只能故作高深的摇摇头,表示不便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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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原先那段历史中,交子变为全国的法币,是在蔡京为相时推行的。一直到南宋灭亡都在使用。那百多年间,国家连年大战,经济却空前繁荣,甚至达到了历史的顶峰,这小小纸片的魔力,让人不得不服气。
只是在磨刀霍霍的蛮族面前,光有钱解决不了问题……当然这是后话。
“总而言之,大宋的商业日益繁荣,经济总量越来越大,交子的引入已成必然。这就是我们的机遇!”陈恪沉声道:“交子不是什么良药,可能治病,朝廷不吃也得吃。说服朝廷的任务,就交给我,但不是现在!”
“为什么?”李维正激动呢,顿时失望道。
“这不明摆着么?我一个八品官,连进士都不是,”陈恪习惯性的一摊手道:“你觉着短时间内,有可能全权负责这个么?”
“不可能,”李维摇头讪笑道:“这种差事,怕得挂三司使的衔了。”
“没错。但这件事,绝对不能交给别人负责,因为这是在走钢丝,一开始没定好规矩,很可能会把国家都毁了。所以我们不能急,但不是说,这些年里我们便无所事事,相反,我们要准备的事情太多太多了。这就是我在契约里,要求你们必须要听我的安排,不得擅自行事的原因。”
“可以,我们有的是时间。”李维点点头道:“那海上方面呢,你准备如何破局?”
“知道么,现在与你们初到大宋时已经不一样了,”陈恪抚今忆昔道:“那时候,国家初定,海盗成患,为了便于剿匪,朝廷才不许民船下水。但在大宋建立起一支强大的海军,将沿海海盗剿灭后,便开放了许多的口岸,并由各市舶司主持建造海船。”
“我前年在泉州时,见过那里樯橹相连、云帆蔽日的景象。听说泉州市舶司曾经接到命令,限定一年只准造六百艘船,但没想到,他们一不小心就造了一千艘。这只是泉州一地,还有广州、登州、明州这些港口,一年下水的海船,在三千艘以上,可只有一小部分,是阿拉伯人订购的。”陈恪呷一口茶,笑道:“你觉着,要是阿拉伯人不许旁人的船下海,我们大宋的海商,还造那么多大船干啥?”
“老夫确实也听说,阿拉伯人的垄断被打破了。”李维拢着山羊胡道:“组一支小规模的船队,应该不成问题吧。”
“这件事我不操心了,你们来。可以先跑跑船试试,让可靠的人积累一下经验。在这几年里,我们要做好净投入、不赚钱的准备……培养人才、储备技术、侦查情报,这都需要大量的资金支持,见效又特别慢。”
“这是自然。”李维点头道:“但是资金从哪来?一方全出,还是合股?”
“合股。”陈恪早就胸有定计道:“我们不妨成立一个商号,初始资本十万贯左右,我们各出一半,管理的人手也各出一半。”
“可以。”李维听陈恪的口气,拿出五万贯,似乎只是小意思,暗道:‘看来这神仙的钱,远不止明面上那点。’不过对方实力深不可测也好,这样合作的前景,终于光明了不少。
“我在数年之后,会设法让我或我的兄弟,到某个市舶司所在的城市做官,那才是我们加大投入的时候。”陈恪缓缓道:“当然这也需要时间。”
“嗯,我们在大宋朝廷,也有些门路,可以尽量帮助三郎和你的兄弟,把仕途走快一点。”李维点头道。
“相信我,阿拉伯人已经快要退出了,属于大宋海商的时代,就要来临了,我们必须要抓紧时间。”陈恪点点头道:“这关系到咱们第三步的开展。”
“是啊,要有强大的海上力量,才可能去图谋一片海外领土。”李维兴奋的舔舔嘴唇道:“想想就让人期待。”
“这都是画饼……”兰必终于忍不住,泼一盆冷水道:“统统都是画饼。”
“我们管着叫蓝图!”陈恪和李维倒成了一伙儿的:“只有提前规划好了,远景才能实现。”
“我已经后悔,主张和你缔约了……”兰必气愤的瞪着陈恪道:“你不是弥赛亚,你是撒旦!”
“别管我是俩蛋还是仨蛋,我能给你带来教堂、圣经和回家的路。”陈恪也不着恼,笑眯眯道。
在协约中规定,五年之内,陈恪必须为一赐乐业人,争取到在汴京城建立教堂的权力。十年之内,他要带回犹太教最新的经书。二十年内,他要为一赐乐业人回归耶路撒冷扫平障碍。
看在这份沉甸甸的许诺的份上,兰必只好闭嘴。
看着晚饭时间到了。为了稳住他,李维让家人端上了兰必最爱吃的‘沙克舒卡’和‘库斯库斯’,前者是把煮得很老的荷包蛋,放在用洋葱、大蒜和大量药草一起嫩煎的去皮茄子上面。后者则是用粗面粉做成的炖品,上面放一层肉糜和各种蔬菜。
陈恪对这种古怪的中东食品一点不感冒,便只礼貌性的尝了尝,好在副菜也不少……蒸鹰嘴豆,肉丸子,香肠,羊排骨和各种炒蔬菜,足以让他饱腹。再说他的心思也不在吃饭上,两人加紧时间,把合同最后的细节敲定。
终于在天黑以后,最后的文本拟出来了。陈恪郑重的在两份契约上签字画押,兰必和李维,作为一赐乐业人的双重领袖,也在上面签字画押。这份被后世无数次提起的‘弥赛亚契约’……这是其拥护者的称呼,恨它的人称之为‘魔鬼契约’……从这一天起,正式生效。
但因为协议是独特的三段式,目前被激活的,仅仅是第一部分——陈恪必须在五年内,为一赐乐业人,争取到在汴京城修建教堂的权力。作为对价,他将得到十二名会会计、精于管理的一赐乐业人,这些人将在五年内为他服务。至于五年后如何,却要看合约的完成情况了。
陈恪嫌人数太少,李维却一脸肉痛道:“我们一赐乐业人,可并非各个都是人才,还是庸人居多。一下给你五分之一的精英,还嫌少么?”陈恪才无话可说。
除此之外,双方还约定在五年内,展开一系列的合作。除了海上贸易外,双方还相约,合股开设钱庄等生意,至于细节,无须赘述。
总之,这是一份着眼未来的契约,在目前,双方不过是小范围的合作而已,也不会掀起什么大风浪。至于将来……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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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二章 进门(中秋快乐!)
延真观东街口内柳烟巷内,是一片阔气的宅邸,但没有别处那些摆摊卖货的,甚至连挑担推车、走街串巷的买卖人都看不见。
其实原先这里并无异常,皆因二年前搬来一户凶神恶煞的人家。打那之后,便有一拨拨的花胳膊、刀疤脸、不分白昼的出入此间,附近的巡铺也不闻不问。周边的商户饱受其骚扰,不是关张就是搬走,把片好好的王道乐土,闹成了人间鬼蜮。
时近黄昏,巷子口坐着几个扎着朝天辫,坦胸露着护心毛的汉子,一面在吃酒耍钱,一面四处张望。
突然,他们感到地面在微微颤动,旋即便有沉沉的队列跑步声,从远处隆隆而来。
几个恶汉举目望去,便看见从街的两头拐弯处,同时出现的开封府官兵。
一顶顶带着红缨的范阳帽,一把把挂在腰间的刀鞘,一杆杆明晃晃的长枪,是那样的震人心腑。
几人丢下手里的骨牌,霍得站起来,有人赶紧进去禀报,有人试图阻拦一下。
队伍最前头的精干捕快,不容分说,举起铁棍砸倒在地,用铁链锁了。
“府尹大人有令,封锁柳烟巷,一个人也不许放走!”领头的是开封府通判,大声下令道。
两队官兵便几步一个,把整条柳烟巷封锁了起来。
紧接着,一队官差在张通判的带领下,奔向门口摆着一对威风凛凛铁狮子的宅门口。
不出所料,宅门紧闭。
官差立刻猛叩着门环:“开门!开门!”
声音霎时间传遍了整个宅邸,也让院子里三十几个凶汉面露紧张之色。
堂屋里,或坐或站着几个头领模样的男子,此刻他们都望向,一个坐在左侧上首的中年人,这是府里的管家,也是赵宗汉的首席门客,诨号‘鬼影’的杜仲。在不久之前,杜仲已从逃回来手下那里,得知行动失败的消息。并让人去通知在外面寻欢作乐的赵宗汉。他预感到了危险,得让小王爷回来,速速拿出对策。
但没有料到,官差竟来得这样快,赵宗汉还没回来,便已经包围了宅院。
“顺天府官差办案,速速开门!”外面又想起了大喝声。
看着一干人脸上的慌张,杜仲强作镇定道:“慌什么,把门守好了,让他们叫去吧,公子马上就回来!”
这时候,外面的官差久唤不应,竟拔出一根拴马桩,‘一二三’扛起来、‘一二三’的撞门,饶是那门又厚又重,也被撞得重重一晃,灰尘扑扑簌簌落下来。
“赶紧顶住!”杜仲见状,急忙命人杠子顶住,双方便隔着门角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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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呦嘿呦……’巷子里,官差们正撞得热火朝天,一群家丁模样的人,簇拥着两顶轿子,来到了巷子口。
“站住!”守巷口的都头挡住了这伙人:“顺天府办差,闲人免进!”
“混账,我们回家。”那引着轿子的护卫怒喝道:“看清了这是谁的轿子!”
“管你是谁,天王老子也不能进。”都头板着脸道。
“竟敢当小王爷的驾!”护卫怒道:“我们就是进了,看你能怎着!快闪开!”说着便要蛮横的强行通过。
“来人!”都头一声喝令,马上有军士聚过来,把巷口堵得水泄不通。
“怎么回事?”头一辆轿帘掀开处,一身华服的赵宗汉,从里面下来了。
都是土生土长的汴京人,那都头自然认得他。这可不敢怠慢,连忙趋了过去,唱个肥喏道,“不知小王爷大驾,小人先行请罪!”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赵宗汉面色稍霁道。
“奉命抄查一处贼巢穴。”都头犹豫了一下道:“小王爷体谅小人们的难处,要去哪里绕个道吧。”
“我就是要进这条街,你叫我绕到哪里去?”赵宗汉冷冷道。
那都头怔住了:“敢问小王爷要去谁家?”
“凭你也敢查问我?”赵宗汉冷笑一声,抬腿就是一脚:“让开!”
“小王爷恕罪。”那都头稍一撤步,不仅没被踢着,还险些把赵宗汉诳倒:“小人有命在身,不得放任何人进去。”
“我看你是活腻歪了。”赵宗汉站稳了,猛一挥手道:“冲进去!”
他的一干手下,便怪叫着往里冲。那都头赶紧大叫道:“顶住,顶住!”组织官差结成人墙,挡在赵宗汉的人前面。任他们拳打脚踢,也一步都不动摇。
就在里外两处都陷入顶牛,场面混乱不堪之际,一声霹雳般的断喝响起:“住手!”便见开封府尹、龙图阁直学士包拯,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出现在场中。
人的名树的影,老包一出现,就镇住了全场。
“包公,在下有礼了。”另一顶轿帘掀开,露出赵允让第八子赵宗楚的身影,他朝包拯唱个喏道:“我想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还请你撤去官差,我们进府细谈。”
“呵呵,原来是汝南王家的老八和小十六。”包拯并不还礼,只是一脸慈祥的捻须笑道:“都这个点了,还不回家吃饭?跑这里来作甚?”
好么,感情在他眼里,我俩成娃娃了。赵宗楚被顶的直翻白眼,不过却没法反驳,因为老包的岁数、资历摆在那里,足以在他们面前倚老卖老。二来,包拯还是倡议立储的主将,两人也不敢坏了家里的大业。
“那里面就是赵宗汉的家,”赵宗楚只能陪着小心道:“包公给个面子,撤了兵吧。”
“唔……”包拯捻着胡子,睥他一眼道:“给谁面子?”
“给我……”赵宗楚心道,估计我的分量不够,只好改口道:“我父亲,还有我十三弟。”
“嗯,汝南郡王的面子可不薄,多少年了,清正廉明、克己复礼,可谓宗室楷模。”包拯颔首道:“该给。”
“那,把兵撤了吧。”赵宗楚希夷道。
“胡闹。你这娃娃好不晓事。”包拯却摇头道:“正因如此,才需要仔细的查!”说着笑眯眯道:“我相信,汝南王教出来的孩子,肯定没问题,官府查清楚了,还你们个清白,也全王爷的声誉。”他一脸‘我为你们好’道:“不然难免有人说三道四,那老夫真对不起王爷了。”
“你……”赵宗汉终于憋不出,怒道:“老包,你不要太过分,就算你是开封府尹,可查抄宗室的宅邸,需要宗正寺的同意!你问过我爹了么?”
“呵呵……”包拯还是慈眉善目的笑道:“第一,这宅子的主人,叫杜仲,是一名药材商人,我没听说过有姓杜的皇亲国戚。事先自然谈不上向宗正寺申请。第二,你说着宅子是你的,那就拿出证据来。你拿出房契,老夫立马去申请。”
当初赵宗汉让杜仲顶名置业,平时既能享受到王公宅邸的特权,又能掩人耳目,爽得不能自已,谁知碰上包拯这种较真的官儿,立马抓了瞎。他气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指着里头道:“你可以问问杜仲,这房子到底是谁的。”
“你先让他把门打开。”包拯点头道。
“隔着门一样问。”
“谁知道他是不是杜仲……”这就是好官与清官的差别,不仅要清正,还得足够狡猾才行。
“……”赵宗汉几欲抓狂,重重点头道:“好,开门就开门,但要是证明了这是我的住处怎么办?”
“自然以宗室房产视之。”包拯缓缓道:“不抓现行、没有宗正寺的批准,不会进行搜查。”
“好。”赵宗汉冷笑起来道:“让开,我去叫门!”
“让他进去!”包拯一挥手,开封府的官差纷纷向两边避让。
“杜仲,你把门打开!”赵宗汉来到宅门前,重重拍着摇摇欲坠的大门道:“我回来了。”
里面传来欢呼声,人们撤下了顶门的杠子,然后那大门便轰然倒塌。
“包大人,我的门……”赵宗汉虽没伤着,却被弄得灰头土脸。
“开封府给你修。”包拯淡淡道。
这时杜仲飞奔过来,朝赵宗汉轻轻点头,然后行礼道:“主人。”
“听到了吧?”赵宗汉睥着包拯道:“贵府可以走了吧?”
“呵呵……”包拯捻须一笑,眼中精光四射道:“那可未必。”
话音未落,只见一队身上脸上尽是淤泥的官差,竟从后院垂花门内走出来。
“你们怎么进来的?”赵宗汉登时悚然。
“启禀府尹大人,我等奉命在地下蹲守,果然截获不明身份歹人三十二名,然后顺藤摸瓜,来到这处宅院!”领头的官差抱拳道。
“搜查!”包拯一挥手。大队人马趁机从大门内涌入,转眼便把整座宅院控制住。
杜仲被绑了起来,赵宗汉虽然没有被绑,却由四名官差看押。
只有赵宗楚还是自由的,他硬着头皮凑到包拯身边,拉着他的袖子,低声下气道:“包公,给我爹和十三弟个面子吧。”
“你们给我面子了么?”包拯一拂袖,甩开他的手,目光冰冷道:“给官家面子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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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六章 大腕
“症结恰在此处!”陈恪沉声道:“十二年前朝廷为什么举新政,老龙图比我更清楚,是因为在那时,国家存在的重重问题,便到了不治不行的地步。但在官家手中,新政兴亡勃乎,问题并没有解决。请问老龙图,如今十几年过去了,你觉着那些症结,是减轻了,加重了,还是保持没变?”
“朝廷政治还算清明,如果运气好,没有天灾战祸的话,尚且能维持。”
“那就是听天由命了。”
“这已经是最好的状况了。”包拯沉沉一叹,面现忧色道:“三郎,实话跟你说,情况比你能想到的还要糟糕。哪怕是当今官家,最多再过十年,麻烦就要爆发出来。”
“正宗的官家尚且如此,换上个弱化版的又会怎样?”陈恪沉声道:“所以我说,若他只有这么点本事,便要给这个隐忧重重的老大帝国掌舵,一定会触礁的!”
“仲方偏颇了,你方才说‘王莽谦卑未篡时’,怎能不知,还有一句叫‘周公恐惧流言日’。”包拯摇头笑道:“处在他那个境地上,其实是很尴尬的。十分才干,只表现五分,甚至三分。才不能尽舒,自然也无法定论。”
“民间有个办法,叫‘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陈恪悠悠道:“朝廷有‘未经地方长官者不得任宰执’的规定,就算新科进士,也需要先在地方实习,以观其能力,再做任用。为什么到了选定一国之本,却反要靠撞大运了?”
“哈哈哈……”包拯大笑起来道:“你的意思是,让官家先给他官做,以考察他的能力?”
“有何不可?像他们这种宗室,本身就挂着各种虚职,朝廷只需改为实授,命其去地方就职。”陈恪却不觉着好笑道:“这样一方面,可以让他增加实际经验,不会问出‘何不食肉糜’的话。另一方面,也可考察他的行政能力、了解他的执政方针。退一步说,假使官家未来有了龙子,或者他不合朝廷心意,只需命其继续在地方为官,不让他返回京城即可,这样不损任何人的面皮,对朝局的冲击也最小。”
其实陈恪有更靠谱的方略,但这是在谈论立储之事,自个表现出深思熟虑,显然有害无益。横竖只需要表达一种观点,用不成熟的法子便足矣。
“你这法子虽不现实。”包拯仔细想想,沉声道:“但至少点醒了我,未来储君之选,事关国家前途,是万万急不得的!”
“对,万万急不得!”陈恪重重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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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星空下,位于西华门外的韩府,韩琦书房。
韩相公有早睡早起的习惯,他是从床上被叫起来的。但直到打扮整齐、精神抖擞后,他才到书房来见汝南郡王。
“老王爷深夜而来。”看座后,韩琦淡淡道:“却不怕遭人非议。”
“顾不上那许多了,”赵允让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他一脸苦笑道:“俗话说,‘多子多孙多冤家’。老朽净生了些惹祸的祖宗,能有什么办法?”
“还有句俗话叫做‘不痴不聋不做家翁’。”韩琦揣着明白装糊涂,微微笑道:“有些事睁只眼闭只眼吧。他们闹腾他们的去,老王爷要是各个操心,那可一时不得清闲了。”
这句话虽然是故意乱讲,却引得赵允让十分感慨,唏嘘道:“《诗经》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做爹娘的天生就欠孩子的,能有什么本办法?”
短短片刻,他已经说了两遍‘能有什么办法’,韩琦便知道,他这是求援来了,于是一声不吭的望着他。
赵允让也正望着韩琦,等着他接个一句半句,好引出主题。无奈韩相公只是捻须端坐,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赵允让知道他是不想趟这趟浑水,这一点不奇怪。因为韩琦这样的顶级大臣,完全不需要站队……将来不论哪个当上皇帝,都需要倚仗他、甚至讨好他。
且官做到顶级的,不管多大的功劳,也很难有实质性的进步。建言立储这种事,还会平白得罪官家,将来别人当上皇帝,自己就得吃不了兜着走,换了谁也不会干这种高风险低回报的事情。
这也是文彦博、富弼等人,从不掺和进立储之争的原因。
但赵允让必须把他拉下水,并非是为了今日之危机。他相信,王素、唐介和范镇,足以说服一个包拯了。之所以还要来求韩琦帮忙,其实是想借机把他拉上自己的战车。
因为只有这样分量的大臣保驾护航,十三未来的登顶之路,才能走得平坦。
“韩相公的儿子争气,体会不到老夫的苦恼。”赵允让自我解嘲道:“那咱们就说点别的。”
“王爷半夜来找我,总不是为了闲聊吧。”韩琦淡淡一句,能让人噎死。
“韩公啊。”赵允让这一声带着叹息,“老夫如此推心置腹,你又何必这般戒备重重?我不过是一个为被捕儿子连夜奔走的父亲,此乃人之常情,任谁也说不出什么。”
韩琦岂有不知之理,不过再装下去,就有失身份了,他端正坐姿道:“王爷想说什么。”
“我要说的是,前些日子。”赵允让幽幽道:“在蓝帽街附近,发生了一起刺杀案,凶手动用了军用弓弩,目标是一个姓陈的小子。”
“有所耳闻。”韩琦不动声色道。
“这件事蹊跷,很多人猜是我家小子做的。但知子莫若父,他们再胆大包天,也不敢用弓弩杀人。其实是有人存心想浑水摸鱼,嫁祸贾昌朝贾相公,却要我儿替他背这口黑锅,端的是好算计。”赵允让咳嗽两声,目光阴冷的望着韩琦道:“韩公,你说这人会是谁呢?”
韩琦不说话了。他确实是蓝帽街刺杀事件的幕后主使,赵允让说得一点错没有,他就是想浑水摸鱼,把贾昌朝撵出中枢,自己好回去当枢密使。沉默良久,韩琦终于开口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赵允让的脸上,没有胜利者的笑容,而是一脸让人心碎的伤楚道:“老朽这犬马之疾久治不愈,怕是活不了几年了……”
“……”韩琦抿着嘴,听他继续道:“死就死,谁没有那一天,只是不放心我家十三。韩公,你能在我死后,替我继续照顾他么?”
这话说得突兀,但听者的心,却突突地跳起来——这是要让赵宗实将他当成父执辈啊!这不是寻常的君臣关系可比,如果赵宗实能顺利当上皇帝,那自己,将是无敌的存在!
这诱惑实在太强了。让素来大胆的韩相公无法不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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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允让这样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首先他没有骗韩琦,他的身体确实撑不了多久了,不给赵宗实找个靠山,他在九泉之下都不安稳。在重臣中选来选去,他选中了韩琦。其实文彦博是更好的选择,但老先生失去了皇帝的信任,虽然平时没什么,但越是在关键时刻,就越容易掉链子,所以不能选。
至于富弼,那是位有德君子,效忠的是皇帝,看重的是自个的良心。何况,他马上就要接任首相了,于情于理,都指望不得。
只有韩琦,能力、人脉、声望都是顶级,且有强烈的权力欲望。这样的人如今委屈在三司使位上,本身就有拉拢的可能。
果然,在一番思考之后,韩相公微微点头道:“可以。”
“韩公的恩德,我忘不了,我儿也忘不了。”赵允让登时笑开了花,起身抱拳道:“将来就拜托你了!”
“先别说将来,”既然接了这一摊子,韩琦便进入角色,他冷声道:“把眼下这关过了再说吧。”
“哎。”这就是赵允让的高明之处,我不求你办事儿,我把你整个人拿下来,那我儿的事儿就是你的事,自然不用再费口舌。
“你怎么会让那赵宗汉,去跟黑帮搅在一起呢?”
“我有二十八个儿子……”赵允让无奈道:“连名字都记不全,更没法管他们都干啥。”
“既然儿子多。”韩琦是个狠角色,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那就当没有那个儿子吧。”
“这……”赵允让喉头一抖,满嘴苦涩道:“至于此么?”
“他落在老包手里还想有跑?”韩琦冷笑道:“你这当父亲的,逃不了管教不严之过。继而推之,你教育出来的其他孩子,怕也无法让人满意。”
“这是个例。”赵允让慌了神道:“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何况我几十个孩子,怎么也有不肖的。”
“一锅粥里出现一粒老鼠屎。你说除了老鼠屎外,粥是干净的,谁信?又有谁会喝?”韩琦不留情面道:“老王爷,护犊子是天性,但不要连不肖的儿子也护着,那会害了你的好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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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八章 帝心
大殿里鸦雀无声,臣子们都在等官家的下文,赵祯的两眼却望着虚空,思绪回到了昨天夜里……
垂拱殿御堂中,赵祯赤着脚、穿一身道袍,盘膝坐在蒲团上,最近他得了套道家的功法,据说按照此法调养生息一段时间,可以生精固元,大大增加生育的概率。这次宫里一下进来十名用古法挑选出来的女子,相貌都不重要,关键是宜男,现在就等着他的龙精虎猛,好为皇家播种新的希望了。
待赵祯调息完成,胡总管奉上一碗黑乎乎的药汁。看一眼那瓷碗,官家叹了口气,便接过来,捏着鼻子饮了下去。待皇帝喝完,胡言兑又奉上茶水给他漱口。去除口中难闻的药味,赵祯才舒了口气,望向静静侍立在帘外的石全彬道:“有什么事?”
“回禀大官。”内侍省副都知、勾当皇城司公事石全彬,低声道:“包拯把赵宗汉的外宅抄了。”如果一个皇帝,连京城发生了什么事,还需等外臣来禀报的话,那他的龙头,就离搬家不远了。
石全彬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给赵祯听,可比包拯说得详细多了,尤其是引起恩怨的几十万贯,包拯给赵允让留了面子,石全彬却不会。
“看来这笔钱,至少是曾经存在过。”赵祯目光变得冷冽道:“我那堂兄府上,怎么会有这么多钱?要这么些钱要作甚?”
“这老奴就不知道了。”石全彬道:“五十万贯,可以做很多事了。”
“嗯……”赵祯长长吐出口浊气,伸手从几案上,抽出一张夹在《道德经》中的信笺。上面触目惊心的文字,刺痛着他的眼和心:
‘……谈笑有重臣、往来皆权贵。可以拉帮派、结公卿。无御史之风闻,无大宋之君父。北魏仲达府、西汉王莽居。孟子云:‘是何居心?’’
“是何居心……”赵祯双手捏住那张纸,轻轻撕成了两片,再叠起来撕成了四片、八片、十六片,直到细小的在再也撕不动,才猛地一抛,纸屑如雪片般纷纷落下。
紧盯着那雪片,赵祯的声音阴得滴水道:“胡总管,其实早晨程修仪说的一点都没错。”
那姓程的修仪,乃官家所爱的女子,今日却被逐出宫去。起因是为官家梳头时,打散了发髻,看到赵祯头上的白发明显增多,她心疼道:“大官可要保重龙体了,最近白发多了好多。”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赵祯望着镜中那张阴郁难散的面孔,叹口气道。
“大官说笑的吧。”程修仪用一把牛角篦子,从前往后替他轻轻地梳下来,然后一只手从脑后捋到发根一握,将长发提了上去,又拿篦子从后面往头顶梳理,梳上去后篦子便定在发根的稍上处,道:“大官是至尊,天下还有让你发愁的事?”
“怎么没有。”赵祯叹息一声道:“全天下都知道,寡人在为子嗣事发愁。”
“这没什么好愁的,官家先后诞有三位皇子、六位皇女,又不是不能生育,只是缘法不到罢了。”程修仪一手提着官家的长发,一手将一根发带在发根处绕过,拽着一端,用嘴咬着另一端,穿过去手一紧,然后双手将发带系好了结,道:“六十老翁当爹的也有的是,大官才四十多,有啥好愁的?”
尽管都是些妇人之见,但赵祯听了却极为受用,笑笑道:“想不到,满朝公卿还没有你个妇人晓事。”
“他们怎么说?”程修仪再取下篦于绕着束发盘旋,长发便拧成了一缕,打好了结,再用一根明黄色发带系上。随口问道。
“他们要寡人从宗室中过继一名宗室子,作为皇子教育,以使国民心有所系。”
“奴奴怎么听着这么刺耳,国民的心应该系在官家身上,系在官家的儿子身上,系在个不相干的人算什么事?”那程修仪为官家插上一根玉簪道:“奴奴不懂大道理,也知道地是人家的好、孩子是自己的好。现在别人家的孩子,要来占咱们自家的地,官家可不能答应。”
“人家只是个预备罢了,等着有麟儿诞生,便把他送回去。”赵祯平日里,是不肯和女子谈论政务的,但这也是他的家事,所以没有避讳后妃道:“所以你们要争气啊。”
“奴奴说句不中听的,官家怕是上当了。”程修仪却幽幽道:“奴奴虽然在宫中,却也常见借住住成了房主,借用用成了物主的。人家哄你时说得轻巧,只怕请神容易送神难了!人家会说,都是太宗皇帝的重孙,也有皇子的名分,亲生、过继有什么区别?做生不如做熟,国有长君……那是怎么说的来着?”
“国有长君、社稷之福。”赵祯的脸上已经很难看了。这句话,据说他老老奶奶杜太后曾经说过,在官方的史书中,正是这一句,让太祖太宗兄终弟及,之后皇位再没有太祖一脉什么事儿。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愚弄了,鸠占鹊巢,是不可能再把巢穴还给小鹊的!如果自己再死得早,留下孤儿寡母,肯定更是如此!
“你个妇人竟敢干政!”霍然起身,赵祯难得的迁怒于人,命人将程修仪逐出宫去,但她说的话,却整日萦绕在官家脑海中,以至于在陈家的喜宴上,才会看都不看赵宗实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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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得对,寡人还不到五十,这些人就如此急不可耐。过得二十年,寡人老了,他们要置我于何地?再过些年,寡人死了,他们更要置我的子孙于死地了!”赵祯终于压抑不住愤怒,对自己的亲信太监怒吼道。
“国之大事,老奴也不敢乱说,”胡言兑垂首道:“只是觉着,儿子,终归是自己养得才放心。而且官家才四十多岁,春秋鼎盛,现在又在多管齐下调养着圣体,指不定来年就能春华秋实、硕果累累呢,确实不急在这一时。”
“嗯。”赵祯点点头,翻来覆去想了一夜,终于决定要借此机会,打消掉臣子们现在立储的想法。
许久,他才回过神来,叹息一声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俗语云,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可许多做父亲的偏偏愿意做马牛!”说着官家目光怜悯,又或许夹杂着别的什么情绪,看了一眼赵允让道:“我这老哥哥就是一头牛马啊。”
赵允让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赵祯是在同情自己,还是意有所指。只能低下头,不敢泄露半分情绪。
赵祯又望了望赵允让身边的青年道:“宗懿,扶你父亲坐下。”
“是。”赵宗懿上前去扶赵允让,赵允让却坚持道:“臣有罪,还是站着吧。”
“一码归一码,”赵祯摇摇头道:“坐下吧。儿大不由娘,同样也不由爹,没必代子受过,更没必要子债父偿。”
赵允让心下稍宽,暗道,看来这关是过去了。坐下后,赵祯接着又温声道:“老哥哥,你这身子可大不如前了,可要保重啊。”
“劳官家记挂,”赵允让感动道:“老臣这身子,实在太不争气了。”
“将养身子要紧,往后别操那么多心,宗正寺那边你就不用管了,让北海郡王担起来。”
官家的关切之语,落在赵允让耳中,却不啻于兜头一盆冷水,他不禁打了寒噤,心中暗叫道:‘这就夺了去了?’不过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还怎么有脸再作宗室之长?只能打落了牙,和着血往肚子里咽。
谁知道这才是开始,只听官家悠悠道:“在家里歇着,有了时间,也能管教管教我那帮侄子。”
赵允让的心又紧了,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赵祯借题发挥!
“多子多女多冤家,这么说来,老哥哥的冤家,差不多是大宋最多了。”但谁能堵上皇帝的嘴不成?便听赵祯接着道:“这些年,寡人也间或听闻,我那帮侄子胡闹的消息,有玩女人的、有赌钱的、有强抢别人田产的、还有整天和一些文人拉帮结派,也不知干什么的……”
赵允让本来就有病,听到这儿,险些晕厥过去。老脸刷白如纸,强撑着起来,刚要分辩,却听赵祯话锋一转道:“寡人都是不信的。”便把老王爷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可你干嘛要说啊!而且是在一国朝堂上。在朝会上,每一句话都会被记录在案,何况是官家说的呢?这就是啪啪打脸,而且打得他鼻青脸肿!
“不过还是要回去问问他们,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老哥哥一辈子克己复礼,堪为楷模,可不能让不肖子坏了名声。”赵祯一脸温柔道:“至于赵宗汉的案子,包卿家要尽快查明,还老哥哥家一个清白。”
群臣不禁面面相觑,什么叫‘还老哥哥家一个清白’?感情现在在官家眼里,老哥哥家是不清白的?
赵祯一个月的早朝,都没说这么多话,这本身就是一个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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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零章 黄金地段(四更求月票!)
难得小王爷请客,自然要叫上一干兄弟了,结果五郎不在家,四郎又不爱出门,最后只有陈恪和宋端平,跟着赵宗绩杀向樊楼。
美酒美食自然流水般送上,眼见着最大的危机解除,三人心情大好,开怀畅饮起来。席间,小王爷问陈恪道:“仲方,陈叔叔和曹夫人成亲了,你们家里又多了许多人口,不嫌挤啊?”
“确实有点挤,我这个新妈带来的丫鬟婆子、小厮家丁太多,只能把隔壁也赁下来。”
“干嘛还要挤在一起?守着你们,人家夫妻俩也放不开。”小王爷果然有经验,道:“打不打算在京里购置一处宅子?”
“我有宅子,在驴尾巷。”陈恪嘿嘿笑道。
“快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那种地方你能去住啊?”赵宗绩哂笑道:“实话跟你说吧,现在有个好机会,京里大户都盯着呢,咱们午后过去看看。”
“好。”陈恪其实早就想置业。他之前不雇丫鬟、家丁,很大原因就是住处所限。对一个喜好享受、讲究生活品质的人来说,一处宽敞明亮舒适典雅的宅院,是一切的前提。
无奈京城之中,只要稍好点的地段,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有钱都买不来房。而不好的地段他又不感兴趣,这才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没找到可心的地处。
赵宗绩说话一向靠谱,既然这样说,那就是有把握的。陈恪自然反应积极,午宴过后,三人便上了马车,南行片刻上了南门大街,入甜水巷,转到观音院附近。
马车在观音院停下,赵宗绩带着两人步行向南,走了几步便见满眼的残垣断壁,道路亦极是泥泞,不一会儿鞋上就沾满了泥浆,衣裳的下摆上都是黄泥点点。
“这跟驴尾巷那片也没啥区别呀。”望了望眼前的一片疮痍,宋端平不解道:“难道要在这儿买房子?”
“非也,这还有房子能卖么?咱们要买的不是房子,是地。”赵宗绩笑道:“这一片叫十三行铺,是这次水灾的重灾区。但跟城南那些因地势低洼而遭灾的住宅不同,这里是因为房屋大多年久失修,暴雨把屋子打透,然后让水一泡经月,就光剩个架了。”
“怎么会年久失修呢?这里是贫民区?”陈恪奇怪道:“不对呀,这可是一处好地方啊!”
“仲方好眼光,别看这里现在臭烘烘、烂乎乎,但就地面来说,这可是的京城一等一的好地方!”赵宗绩笑道:“来前,我特地让马车在四周绕了一圈,这地角你们可看明白了吧?从这儿北去几步远,过了南门大街,就是公卿大臣聚居的宝地,有多少钱都买不到那儿的宅子!”
他又偏偏指头,脸上露出‘你懂得’的笑容道:“往东北不远,就是南斜街、北斜街,别说你们不知道那是干啥的,汴京城的青楼楚馆,有两成集中在这两条街上,大名鼎鼎的百花楼、紫云间,里面可都是有花魁坐镇的!”
只见小王爷一脸遗憾道:“可惜现在不能去了,改日你们去百花楼,记得帮我对凤仙子说句,对不起,我会永远想她;去紫云间,帮我对紫藤仙子说一句,别等我了,让她找个人嫁了吧……”
陈恪和宋端平这个汗啊,心说这小子原来还真是花花大少啊!
赵宗绩又往东一指道:“沿着南门大街出了宋门,就是醴泉观、上清宫,景德寺、还有桃花洞……桃花洞就在这三座庙宇宫观的中间。”
两人登时凌乱,果然是天生一个仙人洞啊,只是不知恩客中是否有和尚道士。
“往前走走就是东水门,东水门外,有大宋汴京八景中的两个——汴水秋声和隋堤烟柳,那真是四季都有玩的去处。”赵宗绩再往东南方向一指道:“这里生活也十分便利,沿着南门大街向西,西北是潘楼街的酒店综合市场,西面和西南是大相国寺万姓交易区、金银财帛交易区。无论你想要什么,都能用汴京最低点的价钱在那里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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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赵宗绩这样一介绍,连宋端平这个没什么经济头脑的家伙都惊呆了:“汴京城还有这种地段?若是建上几座好府第,肯定能卖上价去!”说着又奇怪道:“不过为何仅仅一街之隔,北面住的就都是达官贵人,南面却都住的是穷人呢?”
“终于说到点上了。”赵宗绩笑着点头道:“谁都知道,这是一片好地方,但是它的范围太大,所谓十三行铺,就是整整十三条巷子,里面又都是破破烂烂的贫民区,足足千余户人家。所谓贵贱有别,谁也不愿跟一些叫花子住在一起,就算你把房子建得如花园一般漂亮,那些达官贵人也不能来住!”
“不错,这种境况不加变化的话,王公大臣们是很难迁居此处的。”陈恪笑笑道:”“不过,若是对整个十三行铺整体改造一番,景象就会截然不同了!”
“厉害,仲方一针见血!”赵宗绩由衷赞道:“这正是这里接下来,将要展开的工程!”
“是谁这么大手笔?”陈恪盘算道:“真要把十三行铺买下来,怕是要过二千万贯吧。”
“嗯,审计院的官员来勘察过,说差不多就值这个数。”赵宗绩点点头道:“在汴京城,谁也出不起这笔钱,或者就算有人能出得起,也绝对不敢大肆张扬。”
“确实。”陈恪点点头,心说我有五十万贯,还得藏着掖着呢……却也不想想,他这钱的来路。
“那到底是怎么买?”宋端平好奇的追问道。
“咱们离开吧,在这儿破地方说话作甚。”赵宗绩笑道:“到南门大街找个茶楼,坐着慢慢说。”
一刻钟后,三人坐进了茶楼的雅间,脚上也换了干净的鞋子。赵宗绩才为两人释疑道:
“多少年了,谁都盯着十三行铺这片地,可是买少了没有用,买多了又买不起,就这么一直眼看着吃不着干流哈喇子。上月洪灾过后,这里被夷为平地,是百姓的灾难,也是一些人眼中,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不是说,开封府和工部,会负责重建所有在水灾中,受损坍塌的房屋么?”宋端平问道:“包龙图现在开封府,应该不会打折扣吧。”
“那是。不过他们正是跟开封府提的要求。”赵宗绩道:“他们提出,要整体收购这片住宅地,作为对价,愿意为百姓在城南、城北、火城外交通便利处购买宅基地,并支付相关的建房款和补偿款。”
“这么大的事,开封府做不了主吧?”
“嗯,包龙图在早朝上奏过此事。其实朝廷也早有意,将这块生在脸面上的污垢抹去。”赵宗绩道:“但是当今官家仁厚,包龙图更是为民做主,所以朝廷要求支付两千万贯的对价,才肯将百姓迁出。”
“那么这两千万贯怎么来?”这才是陈恪关心的东西,两千万贯相当于后世的二百亿人民币,尽管在后世房地产业看来,不是什么天文数字,但在金融行业还在萌芽的宋朝,几乎所有的钱都要自筹才行,想想就知道难度了。
“凑呗。”赵宗绩道:“他们成立了购地委员会,把十三行铺划分为大概两百块,每块地大小不等,位置不同,最贵的一块超过百万贯,最便宜的也有五万贯。准备于下月一日,在樊楼公开招买。”
“这么大的动静,我们怎么一点没听说?”宋端平瞪大眼道。
“怎么可能让你听说呢?”陈恪白他一眼道:“只有保密严格,那些知道内幕的人,才能趁着别人没准备,在第一天,把最超值的地块都买走。我估计,那些五六万的地段,转手一卖,就能赚一番。”
“是么?”宋端平望向赵宗绩道。
“绝了,就像是亲眼看见的一样。”赵宗绩伸出大拇指道。
“过奖,这还不算黑,只能说是无耻罢了。”陈恪嘲讽的一笑。
“不瞒你说,我大哥就是其中委员。”赵宗绩道:“他分到一个标权,就是方才咱们站的地方,七万贯。”说着正色道:“我父亲叱责了我大哥,说我们太宗子孙不能沾老百姓这种便宜。但我爹又说,咱们不占别人也占,让我问问你,要不要这个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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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更,吐奶了……
第二二一章 黄金地段
难得小王爷请客,自然要叫上一干兄弟了,结果五郎不在家,四郎又不爱出门,最后只有陈恪和宋端平,跟着赵宗绩杀向樊楼。
美酒美食自然流水般送上,眼见着最大的危机解除,三人心情大好,开怀畅饮起来。席间,小王爷问陈恪道:“仲方,陈叔叔和曹夫人成亲了,你们还挤在原来的地处,不嫌挤啊?”
“确实有点挤,我这个新妈带来的丫鬟婆子、小厮家丁太多,只能把隔壁也赁下来。”
“干嘛还要挤在一起?守着你们,人家夫妻俩也放不开。”小王爷果然有经验,道:“打不打算在京里购置一处宅子?”
“我有宅子,在驴尾巷。”陈恪嘿嘿笑道。
“快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那种地方你能去住啊?”赵宗绩哂笑道:“实话跟你说吧,现在有个好机会,京里大户都盯着呢,咱们午后过去看看。”
“好。”陈恪其实早就想置业。他之前不雇丫鬟、家丁,很大原因就是住处所限。对一个喜好享受、讲究生活品质的人来说,一处宽敞明亮舒适典雅的宅院,是一切的前提。
无奈京城之中,只要稍好点的地段,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有钱都买不来房。而不好的地段他又不感兴趣,这才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没找到可心的地处。
赵宗绩说话一向靠谱,既然这样说,那就是有把握的。陈恪自然反应积极,午宴过后,三人便上了马车,南行片刻上了南门大街,入甜水巷,转到观音院附近。
马车在观音院停下,赵宗绩带着两人步行向南,走了几步便见满眼的残垣断壁,道路亦极是泥泞,不一会儿鞋上就沾满了泥浆,衣裳的下摆上都是黄泥点点。
“这跟驴尾巷那片也没啥区别呀。”望了望眼前的一片疮痍,宋端平不解道:“难道要在这儿买房子?”
“非也,这还有房子能卖么?咱们要买的不是房子,是地。”赵宗绩笑道:“这一片叫十三行铺,是这次水灾的重灾区。但跟城南那些因地势低洼而遭灾的住宅不同,这里是因为房屋大多年久失修,暴雨把屋子打透,然后让水一泡经月,就光剩个架了。”
“怎么会年久失修呢?这里是贫民区?”陈恪奇怪道:“不对呀,这可是一处好地方啊!”
“仲方好眼光,别看这里现在臭烘烘、烂乎乎,但就地面来说,这可是的京城一等一的好地方!”赵宗绩笑道:“来前,我特地让马车在四周绕了一圈,这地角你们可都看明白了吧?从这儿北去几步远,过了南门大街,就是王公大臣聚居的宝地,有多少钱都买不到那儿的宅子!”
他又偏偏指头,脸上露出淫荡的笑道:“往东北不远,就是南斜街、北斜街,别说你们不知道那是干啥的,汴京城的青楼楚馆,有两成集中在这两条街上,大名鼎鼎的百花楼、紫云间,里面可都是有花魁坐镇的!”
一提起那档子事,男人没有不兴奋的,小王爷一脸遗憾道:“可惜现在不能去了,改日你们去百花楼,记得帮我对凤仙子说句,对不起,我会永远想她;去紫云间,帮我对紫藤仙子说一句,别等我了,让她找个人嫁了吧……”
陈恪和宋端平这个汗啊,心说这小子原来还真是花花大少啊!
赵宗绩又往东一指道:“沿着南门大街出了宋门,就是醴泉观、上清宫,景德寺、还有桃花洞……桃花洞就在这三座庙宇宫观的中间。”
桃花洞是最让人汴京男人神往的销魂窟,因为里面有唯一卖肉的花魁——桃花仙子。别的花魁固然好,但都自矜身份,能看不能吃,这位大慈大悲、普度众生的桃花仙子,便更加讨人喜欢了。
两人登时凌乱,果然是天生一个仙人洞啊,只是不知恩客中是否有和尚道士。
“往前走走就是东水门,东水门外,有大宋汴京八景中的两个——汴水秋声和隋堤烟柳,那真是四季都有玩的去处。”赵宗绩再往东南方向一指道:“这里不仅是个美色美女聚集之处,生活也十分便利,沿着南门大街向西,西北是潘楼街的酒店综合市场,西面和西南是大相国寺万姓交易区、金银财帛交易区。无论你想要什么,都能用汴京最低点的价钱,在那里买到。”
~~~~~~~~~~~~~~~~~~~~~~~~~~~~~~
让赵宗绩这样一介绍,连宋端平这个没什么经济头脑的家伙都惊呆了:“汴京城还有这种地段?若是建上几座好府第,肯定能卖上天价去!”说着又奇怪道:“不过为何仅仅一街之隔,北面住的就都是达官贵人,南面却都住的是穷人呢?”
“终于说到点上了。”赵宗绩笑着点头道:“谁都知道,这是一片好地方,但是它的范围太大,所谓十三行铺,就是整整十三条巷子,里面又都是破破烂烂的贫民区,足足千余户人家。所谓贵贱有别,谁也不愿跟一些叫花子住在一起,就算你把房子建得如花园一般漂亮,那些达官贵人也不能来!”
“不错,这种境况不加变化的话,王公大臣们是很难迁居此处的。”陈恪笑笑道:”“不过,若是对整个十三行铺整体改造一番,景象就会截然不同了!”
“厉害,仲方一针见血!”赵宗绩由衷赞道:“这正是这里接下来,将要展开的工程!”
“是谁这么大手笔?”陈恪盘算道:“真要把十三行铺买下来,怕是要过五百万了贯吧。”
“嗯,审计院的官员来勘察过,说差不多就值这个数。”赵宗绩点点头道:“在汴京城,谁也出不起这笔钱,或者就算有人能出得起,也绝对不敢大肆张扬。”
“确实。”陈恪点点头,心说我有五十万贯,还得藏着掖着呢……却也不想想,他这钱的来路。
“那到底是怎么买?”宋端平好奇的追问道。
“咱们离开吧,在这儿破地方说话作甚。”赵宗绩笑道:“到南门大街找个茶楼,坐着慢慢说。”
一刻钟后,三人坐进了茶楼的雅间,脚上也换了干净的鞋子。赵宗绩才为两人释疑道:
“多少年了,谁都盯着十三行铺这片地,可是买少了没有用,买多了又买不起,就这么一直眼看着吃不着干流哈喇子。上月洪灾过后,这里被夷为平地,是百姓的灾难,也是一些人眼中,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不是说,开封府和工部,会负责重建所有在水灾中,受损坍塌的房屋么?”宋端平问道:“包龙图现在开封府,应该不会打折扣吧。”
“那是。不过他们正是跟开封府提的要求。”赵宗绩道:“他们提出,要整体收购这片住宅地,作为对价,愿意为百姓在城南、城北、为城外交通便利处购买宅基地,并支付相关的建房款和补偿款。”
“这么大的事,开封府做不了主吧?”
“嗯,包龙图在早朝上奏过此事。其实朝廷也早有意,将这块生在脸面上的污垢抹去。”赵宗绩道:“只是当今官家仁厚,包龙图更是为民做主,所以朝廷要求拿出五百万贯,才肯将百姓迁出。”
“那么这五百万贯怎么来?”这才是陈恪关心的东西,五百万贯相当于后世的五十亿人民币,尽管在后世房地产业看来,不是什么天文数字,但在融资能力极差的宋朝,几乎所有的钱都要自筹才行,想想就知道难度了。
“凑呗。”赵宗绩道:“他们成立了购地委员会,把十三行铺划分为大概一百五十块,每块地大小不等,位置不同,最贵的一块超过二十万贯,最便宜的也有两万贯。准备于下月一日,在樊楼公开招买。”
“这么大的动静,我们怎么一点没听说?”宋端平瞪大眼道。
“怎么可能让你听说呢?”陈恪白他一眼道:“只有保密严格,那些知道内幕的人,才能趁着别人没准备,在第一天,把最超值的地块都买走。我估计,那些两三万贯的地段,转手一卖,就能赚一番。”
“是么?”宋端平望向赵宗绩道。
“绝了,就像是亲眼看见的一样。”赵宗绩伸出大拇指道。
“过奖,这还不算黑,只能说是无耻罢了。”陈恪嘲讽的一笑。
“不瞒你说,我大哥就是其中委员之一。”赵宗绩道:“分到一个指标,就是方才咱们站的地方,三万贯。”说着正色道:“我父亲叱责了我大哥,说我们太宗子孙不能沾老百姓这种便宜。但又说咱们不占别人也占,让我问问你,这个指标要不要。”
“要,当然要。”陈恪笑道:“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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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更,累吐奶了,谁还不相信小郎君原地复活?
二二七章 商业机密
“当然可以。”陈恪拍拍手,左建德进来道:“大人有何吩咐?”
“白掌柜到了么?”
“已经到了,在外面喝茶。”
“请他进来。”陈恪点下头,对众人道:“这位叫白雅铭的,乃东都交子铺的掌柜,你们估计是见过的。”
“见过。”众人点头道:“前几天还去他那儿存钱来着。”
话音未落,一身蓝袍的白雅铭走进来,看到李简几个,他显得有些意外,但转瞬便调整过来,唱个喏道:“大人,诸位贵宾,在下有礼了。”
“坐。”陈恪也不跟他客气,拍拍身边的椅子道:“今天请你来,是跟他们讲讲合作的事。”
“遵命。”白雅铭在椅上坐定,朝有些错愕的四人笑笑道:“首先打消诸位贵宾一个疑虑,我们这次合作,所涉及的钱款,与交子铺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你们不必担心,自己的资金安全。”
“呵呵……”众人讪讪笑了,有这个保证才放心。
“我这次来的身份,是一赐乐业人的代表。”白雅铭又道:“诸位可能没听说过我们,不过不要紧,因为我们也是住在汴京的宋人,只是信仰一赐乐业教而已。”
众人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大人,不知你们这边,可以出到多少钱?”白雅铭问陈恪道。
“二百万贯。”
“哦……”白雅铭不禁暗暗吃惊,仅仅这五个人,就能凑出这么多钱,一说明他们的实力惊人,二说明他们的团结。微微沉吟后,他道:“我们这边,可以出到三百万贯,”白雅铭两手一摊道:“按协议,其中一百万贯,算作给未来钱号的借款,我们占四成九的股份,你们占五成一的股份。”
“怎么有这种便宜事?”李简轻声问道。
“我们毕竟不是汉人。”白雅铭无奈道:“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未来店铺的东家只能是汉人。”
“有五百万贯的话,还是不够啊。”李简皱眉道。
“足够了。”陈恪摇摇头道:“你们不明白这个行业的手段。让白掌柜来,就是给你们扫盲的。”
“大人说笑了。”听得出,陈恪是这群人毫无疑问的首领,白雅铭笑笑道:“这其实是我们的秘密,但被大人一语道破,自然也就无法跟诸位保密。”
“我们东都交子铺的主要任务,是服务像你们这样出川经商的官人。诸位出川、或者返回蜀中时,不可能带着一堆金条,或者一车银条上路,而是让交子铺出一张金票,拿着这张票,从成都来汴京,或者从汴京去成都,都可在交子铺中兑出钱来。”
“嗯。”众人点头,这是自然,他们刚办完了这项业务。
“我们在经营过程中逐渐发现,汇兑存取的过程中总有一部分货币会沉淀下来,虽然每一笔钱都会流动,却能长期维持一个总存量。”白雅铭用尽量直白的语言,来让众人明白。
“我们把钱存在你那,没有动,这笔钱就沉积下来了啊。”不愧是多年的商人,一听就能明白个七七八八。
“是的,这笔沉积下来的钱,我们完全可以自由支配,可以拿来放贷,收取利息;也可以做生意,赚取回报。”白雅铭两手一摊道:“但是朝廷并没有赋予交子铺放贷的权力,我们必须遵守朝廷的规定,所以这些钱一直在沉睡。”
其实这是在给脸上贴金了。陈恪、李简他们都在汇兑之后,准备存款时,遭到过白雅铭的诱惑,连词儿都是一样的……这些钱如果你们存在交子铺,每月都要缴纳不菲的保管费,但如果交给我们来打理,不仅费用全免,我们还倒付利息,而且我们会提供全额担保,无风险、有回报,还随时都可提取,还犹豫什么呢,亲?
陈恪甚至严重怀疑,那‘不菲的保管费’,也是一赐乐业人捣得鬼,目的就是假公济私,逼着人们把钱交给他们打理。
不过这终究不是个长久之计,传出去对一赐乐业人的名声也不好,所以他们才会与陈恪一拍即合,准备成立一家自己的银行,正大光明的从事放贷业务。
而且尽管只占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但他们打得好算盘……己方是铁板一块,陈恪这边,必须要找很多合伙人,才有可能凑够二百万贯的本钱。到时候,如果真出现什么冲突,自己只需要拉拢对方一个小股东,立马就能上位。
对犹太人的操行,陈恪太了解了,这些人是遵守合同,但总是在钻规则的漏洞,想在不违反合约的情况下坑人。但谁让他没本钱自己起步呢?而且他也没时间和精力完成积累,为了迅速提升实力,也只能借鸡生蛋、和他们合作了。
好在天时地利人和,都在自己这边,只要自己一直保持上升趋势,谅他们不敢耍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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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确信这是种盈利的方法,我们便决定和陈大人,合伙开办一家汴京钱号。”白雅铭道:“这是个稳赚大钱的行当,单靠放款便可以坐收巨利。而且在放贷给各行各业时,我们会掌握大量的商业机密,这又会使我们投资无往不利。”说着看看陈恪道:“大人有句名言说得好,银行业,是一个以十倍的本钱,撬动百倍资金的行业。”
“我们现在了解了钱号的道理,也对它的前景充满了信心。”李简几个小声交谈几句,问道:“但还是不明白,该如何应付眼前这关呢?难道是有多大碗,吃多少饭?”
“那不就露馅了?”陈恪笑道:“做银行的,都是些骗子,要是让你知道他没钱了,他就彻底完蛋了。”
“这么说,至少得有一千五百贯的本钱,才敢开业吧?”李简道:“咱们刚开始,也没有资金沉淀的可能,只能用自己的钱。”
“错了,跟你说三点。”陈恪屈指道:“第一,买地和盖房之间,是有时间差的。不要忘了,京里正在大规模的为百姓重修房屋,这是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几乎所有的施工队都被征用了。所以大户们买下地来,也只能先等着。而且因为地价太高,不排除有很多人家,会缓一二年才开工。所以不会同时出现一千五百万贯的需求,据我估计,先期只需要七八百万贯即可。”
“而且,这七八百万贯的需求,也不会同时出现,因为包龙图采纳了我的建议,将整个地块划分为居住区和商业区。基本原则是,居住区归大户们,商业区则由官府买扑。这样,先期进行的居住区招买,五百万贯是个定数,而大户们必然会自己解决一部分,所以我们有三百万贯便可撑过开头。”
“第三,鉴于都是以万贯为单位的大交易,为了保证客户的安全,为客户提供方便,我们将允许客户将贷到的款项存入钱号,只凭存单进行交易。”陈恪狡诈的笑道:“同时,我们向储户支付高额利息,鼓励那些卖房的百姓,把补偿款依旧存到钱号里。这样最少会有二三百万贯的存款,沉淀下来,可以抵住买扑商业区的资金需求了。”
李简心里终于实落了。他看看几个老兄弟道:“我说吧,咱们得离开老家,在四川,上哪去听这种见识的?”众人纷纷点头
“怕是在整个大宋朝,你都听不到。”陈恪笑道:“只有我和一赐乐业人懂这个道理,现在你们相信,我们是三点具备了吧!”
“相信!”李简几个重重点头道:“我们这就赶紧回成都去取钱!”
“也可不必。”白雅铭道:“你们只需要写个授权书,半月之内,你们成都交子铺的钱,就能转到东都交子铺。”
“这么方便?”李简几个这下明白,陈恪为何要拉上一赐乐业人一起了。
“知道人家的厉害了吧。”陈恪看他们一眼:“好好学着点!”
“是我们要跟大人学才对。”白雅铭笑笑道:“大人在金融和经济方面的高屋建瓴,实在让人高山仰止。”
“行了,别互相吹捧了。”陈恪大笑道:“正事谈完了,咱们喝酒庆贺!”
白雅铭只在席上略坐,喝了三杯水酒,便告罪离开了。时间不等人,他得赶紧回去通知李维马上筹钱。
待他走后,陈恪看看众人,语重心长道:“别看咱们有五成一的股份,可人家只要让其中一个架秧子,就得人家说了算。所以我们日后必须要团结,任何争端都在内部解决,枪口一致对外,才能不让人抢了权去。”
“记得了。”四人重重点头道。
“那咱们也说说股权分配,然后选个代理人出来,全权代表我们吧。”
这显然是保持决策权的最佳途径。众人自然无不应允。经过了一夜的商议,最后达成了陈恪出六十万贯、占三成;李简出五十万贯,占两成五;钱昇出五十万贯、占两成五;涂阳出三十万贯,占一成五;蔡传富出十万贯,占半成的方案。
这主要是考虑到,陈恪才是首脑,应该占据多数,以保持足够的决策力,不过也只是相对多数,一旦其他人联合起来反对他,他也抓瞎。这样保持相对权威,又有制约,已经不能要求更高了。
而被推举为代理人的,则是钱老板钱昇。陈恪让其余几人也选派可心的子弟,跟着钱昇进钱号历练。末了,他严肃的告诫钱昇:“要抱着谦虚的心态,尽快把人家本事学会。若是光想着争权夺利,不在业务上长劲,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三郎放心。”钱昇拍胸脯道:“你不说我也会虚心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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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实可靠小郎君说到做到,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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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dysand枕头们,俺写完第四更了,尽管又快三点了,但不论怎么说,已经保持了十天说话算数了,据说连续二十一天就会形成习惯,那时候,俺便成为真正的诚实可靠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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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四章 好诗好诗!
韩相公领导做派,废话了半晌才打住。
待二位大人在台下就坐后,被邀请担任司仪的国子监直讲梅尧臣,便对众人宣讲道:“今日的买扑方式与往常不同,这次我们采取的是增价买扑。简单说来,就是我报出一个起扑价,诸位有意者,以起扑价为底,由低往高应价。”
“诸位手里的铜牌,就是你们应价的工具,每举一次是一百贯。当然,如果你嫌百贯百贯的加,不符合你的身份,举起牌子的同时,可以直接喊价。你喊一千贯一万贯都是可以的。”梅尧臣说着,风趣的笑道:“而且喊价可以把其他人给镇住,你老人家一喊十万贯,就把人家吓晕了,这是一种策略。”引得众人忍俊不禁。
“梅圣愈果然是妙人。”陈恪笑道。
“可惜年纪太大了,还是公子妙。”绮媚儿刨一颗葡萄,送到他唇边。
陈恪伸口便吃下,却被她用指肚轻轻擦了下下唇,顿时如过电一般。心中不禁狂呼,这个妖女!
“等到什么时候,没人和你争了,我会问三次,然后就会一锤定音,成交。”便听梅尧臣接着道:“也不知是谁,想出这样一套简洁的买扑之法,可比以前简单多了。”说着正色道:“现在开始买扑第一块地!诸位打开你桌上的册子,可以查看详情。这块地,是位于规划中,最靠近马行街的十字路口处,北街东面土地八十亩,起价八万贯,请开始吧。”
必须要红火开个好头,所以一上来就拿出了第二好的地块,仅次于毗邻大相国寺的那块。
中国人难为先头鸟。场中一片沉静之后,终于二楼有人举牌,梅尧臣大声道:“好,十六号八万零一百贯!”
序幕揭开,马上有人跟进。
“八号八万零二百贯!”
“三号,八万零三百贯。”
外面叫价声此起彼伏,陈恪看看李简道:“你不是中意这块地么?趁着还没杀红眼,赶紧动手吧。”
“举多少?”李简问道。
“二十万贯。”
“这么多?”李简这个汗。
陈恪淡淡道:“来这种地方还想着占便宜?能抢到手就是胜利。”
“我可没带那么多钱。”李简苦笑道。
“管钱号借啊……”陈恪白他一眼道:“我还以为你已经借了呢。”
“我没物件抵押。”虽然他是四川首富,但产业都在老家,人家开封府不认。
“不用担心。”钱昇推门进来,小声道:“本号对大客官推出‘先贷后抵’服务,贵客若和我们签署合约,保证以扑中的地产为抵押,我们现在就可以放给你,相应金额的贷款!比如这块地,你可以贷款十五万贯。”
“还能这么玩?”李简瞠目结舌道。
“老李,都快喊到十万贯了,再晚点,你那二十万就镇不住了。”陈恪呷一口美酒,悠悠道。
在两人忽悠下,李简举起牌子,咬牙喊出了二十万贯。
果然,在众人还不习惯这种竞价方式之时,让他镇住了场子。
“二十万贯一次,二十万贯两次,二十万贯三次!成交!”梅尧臣一锤定音,兴奋道:“恭喜三楼的五十号!稍候有人送去相关文书!”
包厢中恭喜声一片,传富缠上李简,央着他把临街的地块留给自己。涂阳也颇为意动,也想买李简一个临街的铺面……像这种商住两用的白金地段,他们俩可买不起整体。
那边陈恪,却在和钱昇低低私语。
“都安排好了么?”
“安排好了,按照你的吩咐,每一个包间,咱们都派出了放款经济,先贷后抵。”钱昇激动的笑道:“这辈子,还没玩这么大呢。”
“将来,咱们还要玩更大的呢。”陈恪却不以为意,望着楼下的高台道:“现在,不过是牛刀小试而已。”
聪明的女人知道,何时该闭嘴,何时该凑趣,那绮媚儿一直在安静的听着,一双狐狸般的眼睛,波光流转的看着陈恪。像是含情脉脉,其实是若有所思。
待钱昇出去后,她双手捧心,做花痴状道:“公子好霸气啊,媚儿都要喘不过气了……”
“我给你揉揉?”陈恪流氓一笑,作伸手状道:“媚儿姑娘,我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绮媚儿听出他的弦外之意,其实是不想跟自己深交,顿时一阵黯然,泫然欲泣道:“公子是否觉着,奴奴是别有所图呢?”
“有所图也不要紧,但现在不是时候。”陈恪轻叹一声,伸手轻轻挑起她的下颌道。
“原来不是公子厌烦奴奴,虚惊一场。”绮媚儿轻拍着心口,巴望着陈恪道:“还望公子给个期。”
“我明白了……”陈恪明白了,这女子接近自己,八成是想求一新词。这是才子佳人之间,再正常不过的应酬了。
话说那‘评花榜’,从三四十年前,一个叫柳永的家伙,趁着酒兴,点评了他最中意的汴京名妓后,竟渐渐成为一项传统。而且这评花榜的影响力,估计柳永也始料不及——凡能跻身前十名者,都得花魁之名,艳压汴京群芳,无论是声望地位还是收入,全都是之前无法想象的,真与进士及第差不太多。
只是,汴京青楼多如牛毛,妓女之间竞争异常激烈。而且这个评花榜,不仅仅比相貌身材,更比才学,琴棋书画那是小意思,诗词歌赋也要样样精通才行。可是顶尖的小姐,都是自幼勤学苦练,技艺惊人,若不出绝招,是很难技压群芳的。
妓女们各有所长,有人善跳舞、有人工丹青、有人精弹琴……但比起唱出一首好词来,这些都逊毙了。
说别的都是假的,其实就因为评花榜,是由文人评出来的。
当年才十五岁的杜清霜,以一首柳三变的《雨霖铃》异军突起,一举夺得花魁第三名,就是最好的例证。
所以青楼的女子,都将有才华的士子视若珍宝,对别人眼高于顶,对才子却倒贴都肯……毕竟,若唱几首出色的词,纵然无法跻身前十,在评花榜中的名次也一定靠前,可以提高自己的身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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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陈恪大可不必因为对方有所图而不快,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就算你长得牛高马大、人模狗样,一般的女子见了就犯花痴。可对于青楼的姑娘们来说,她们最不缺的,就是男人……
好在陈三上辈子,是脂粉阵里打滚的浪子,又岂会失了分寸?便笑道:“你看待春闱之后如何?”
“太久了……”绮媚儿顺杆爬的本事,一点不逊于陈三,抱着他的手臂,便撒起娇来。那弹性惊人的玉兔,蹭着他的手臂,拱得陈恪半边身子都酥了:“还有半年呢,奴奴等太久了……”
“好吧好吧,”再让她磨下去,非得出事儿不可,陈恪只好告饶道:“我先给你填一首词,回去自己唱去。”
绮媚儿大喜过望,却能抑得住。只见她轻咬着下唇撇清道:“公子这样说,奴奴只好走了。奴奴是爱公子之才,想向公子求教,却不是求什么词。”
“媚儿小姐可错了,应该向我贤弟求诗。”边上的李简终于忍不住,小声道:“我这贤弟作得一手好诗!”
众妓女知道,绮媚儿不让陈恪说,是怕她们听了去,因此马上撺掇起李简来,要他背来听听。
“我记不住,你们问蔡官人吧,这小子记性好。”李简小声道。
“那师傅我就背了。”传富也小声道。
“什么诗?”陈恪自己都好奇了。
“你写给玄玉和尚的那首诗。”传富淫荡笑道:“少年不肯戴儒冠,强把身心赴戒坛,雪夜孤眠双足冷,霜天剃发满头寒。朱楼美酒应无分,红粉佳人不许看,死去定为惆怅鬼,西天依旧黑漫漫……”
“扑哧……”姑娘们全都笑惨了,又怕出声打扰到拍卖,只好忍着跑出去,到外面去笑。
绮媚儿则笑跌在陈恪怀里,使劲咬着他的衣襟,才没笑破了场。
陈恪一脸无奈,果然有女人就有背叛啊。自己劝小和尚还俗的诗,都能让他们拿来取悦美女,这要是传出去,又要有恶评袭来了……不过也没法跟着俩粗人计较,他们不会明白文人的龌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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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他们把注意力移回扑买上去,只见场中的气氛已经到了白热化。
“二十七万贯,二十七万贯一次!”梅尧臣也被气氛感染,声嘶力竭的吼叫道:“还加不加!”
“二十八万贯!”
“好,十八号加到二十八万贯啦!还加不加!”梅尧臣双目通红的望向二楼的一间包厢。
包厢里沉寂一刹,便又举起了牌子,只听一句生硬的汉话道:“二十九万!”
他话音一落,马上就有不少宾客高声撺掇道:“加,加!不要输给辽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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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要在双倍最后一天了,被人家爆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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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诅咒某点,从上月28号开始双倍前两天,也就是26号开始,我的生活基本就是三点一线,床、书桌、饭桌,哦,对了,还有厕所。10天来,我一共下楼两趟,一趟是接岳父岳母来照顾媳妇,我好专心写字。第二次,是陪着他们出去小转了一下,配了副墨镜。哦,对了,还喝了个喜酒……那就是三次。
但总之,我已经很久很久很久,都不记得自己这样努力了,大概是写《权柄》的时候才有过。不过估计大部分的读者,都没见识过……
十天前,我发表了克服小富即安、克服懒惰、克服说话不算的宣言。至少在这十天里,俺可以摸着自己的脑门说,小鬼,很不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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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我更不错的,是你们。无论是上月最后三天,连追十几名的疯狂。还是十月六天,把我推到前几名的……疯狂。
是的,疯狂,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词来形容了。我疯了,大家也疯了,我们挽救了新书,让他回到了该待的位置,此时此刻,要不是凌晨三点,我真他妈的想高歌一曲啊。
又是凌晨三点,这十天来,多少个凌晨三点了?没有九个也有八个。我不是炫耀,这没啥好炫耀的。只是告诉诸位,我已经拼到疯了。
别忘了,和尚写得是历史文的!加上查资料的时间,平均一小时也就是几百字,大家不妨算算,写万把字用多少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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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六章 金牙(最后四小时求月票!!)
“三十九万贯一次!”等了半天,梅尧臣也没等到周大郎再加价,只好缓缓道:“三十九万贯两次……”
那厢间,韩琦却站了起来,打断了他。只见韩相公环视着众人,声音沙哑道:“诸位,难道我大宋无人了么?竟要把汴京的国土卖给辽人?”
这话说得众人羞愤不已,但要说为了争口气,就把上亿钱砸了水漂,那是这口气怕也只有周大郎那个二百五能喘得出。
便有不厚道的,开始怂恿道:“大郎,不就是再加一万贯么,哥哥给你出!”
按照大家对周大郎的了解,这厮肯定得骂:‘老子没钱吗?还得用你孝敬!’然后甩出两万贯。
但这次,那厢间偏生毫无动静,久久不见举牌。
却是左建德及时赶到,把周大郎拦住了,原先他们曾经合伙在大名府放款,快进快出,赚得不亦乐乎,也算有些交情。左建德压低声音道:“大郎怎么就不想想,是谁应允那萧天逸进场的呢?”
周大郎一愣,便听左建德接着道:“是韩相公!他既然那样干,就该有被辽人买地的觉悟,怎么现在又这样说?如此自相矛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聪明如大郎,肯定能想明白的!”
“你是说?”周大郎不笨,就是脑子经常被烧坏,现在汴京钱号的人前赴后继的阻止自己,他就是头猪,也要想一想了:“那辽人是个钩子?”
“一个辽国贵戚,在大宋花将近一年的岁币买房置业,传回去他还敢回国么?除了准备永不回国,没有别的可能。但要是叛逃的话,他敢这么高调?暴露了行踪,辽国一封国书,他就得被槛送回去,所以这也不可能。那萧天逸到底要干什么,大郎自有判断。”左建德正色道:“你要贷款,敝店别说十万贯,一百万贯也能贷给你。但我们要对客户负责,大郎你跳坑,我们只能拉住你,不会帮着你往里跳的。”
“……”周大郎不说话了。
“都这么长时间了,那梅直讲还不落槌,萧天逸也不催。”白易居捂着还在淌血的嘴道:“大郎,往套子里钻的不是英雄啊!让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才是!”
一旁的家丁都不吭声,他们知道自家这位小爷,那是一句劝也听不得的,今天能听着两个不怕死的家伙絮叨这么久,已经是个奇迹了。
周大郎抱着胳膊,望着高举着槌子不落的梅尧臣,再望望韩琦的背影,面色晦明晦暗,终究没有再出声。
见周大郎就是不上钩,韩琦暗叹一声,点点头坐下了。
“成交!”梅尧臣终于落槌。
“等等!”在槌子敲响前的一瞬,沉默良久的辽国富商萧天逸,站起来道:“我不拍了。”说完也不给理由,径直便起身离席。
场中众人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原来这厮是存心捣乱的!
樊楼上顿时嘘声四起,人们全都涌到天井里,把最响亮的嘘声,最辛辣的讽刺,还有瓜皮果核,送给那穿一身圆领左衽窄袖华贵长袍的萧天逸。
萧天逸的脸,涨得像猪肝一样,他那些往日里嚣张跋扈的随从,也全都低着头,从下雹子般的楼梯口出去。
其实萧天逸真是韩琦找来的托儿,精明透顶的韩相公,是想利用国人的民族情绪,从那些大户身上多刮些钱下来。
而周大郎是汴京城出了名的人傻钱多速来拿,眼看着十拿九稳的一刀,就要站在这傻小子头上,谁知他竟然缩了……直接把韩相公和萧大款闪了个狗吃屎。
其实萧天逸是没兴趣玩这个的,但韩琦的性格强硬,你要是不顺着他,日后做生意就甭想安生。推脱不下,只好走了这一遭。
不过韩相公既然敢玩这手,就不怕万一。他早对萧天逸说,若真是砸在手里,你只管买下来就是,回头老夫只收你成本价。
但事到临头,萧天逸害怕了,你说只收我成本价,谁证明?要是这事儿传回辽国去,我脑袋能被摘下来当球踢。
左思右想,最终宁肯认怂,也不敢冒那个险……只是宋人的非礼,实乃他今生未遇之羞辱,只能日后再找回场子了。
狠狠地剜了韩相公一眼,萧天逸灰溜溜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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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的包间里,这会儿周大郎还有啥不明白?紧紧抱住了白易居,使劲拍着他的背道:“兄弟,你从今就是我兄弟,认我这个兄弟不?”
白易居捂着嘴,生怕把他的袍子沾上血。
“抱歉,我混蛋,你别往心里去。”周大郎都不知该怎么感谢他了,对自己的随从下令道:“快去找最好的镶牙师傅,给我兄弟镶两颗金牙,哦不,满口都换金的!”
“用不着……”白易居苦笑道:“大郎听了劝,这是最让我开心的。”
“快去吧。”周大郎把白易居交给随从,重重拍着他肩膀道:“回头我请你喝酒!”
他们一走,左建德便顶替了白易居的差事。
“这回要不是你们,”周大郎又感谢他道:“我不光大出血,还得被人笑话死。”边上的随从心中暗道,还得被老爷打半死……
“一切为顾客着想,是敝号的宗旨。”左建德其实不是钱号的人,他和那周定坤,是陈恪的私人财务官,但现在,也只能先冒充了一阵了。
“仁义!”周大郎直挑大拇哥道:“原来天底下做钱庄生意的,还真有不盯着钱的!”说着豪气大发道:“我回去就跟我老爷子说,从今往后只跟你们一家打交道!还有我身边的朋友,让他们统统去你们那!再也不跟那些死要钱的贼秃打交道了!”他腻味透了那些死要钱的和尚。
“扑买又开始了。”左建德不得不提醒打了鸡血的周大郎道:“方才那块地重扑了。”按照规矩,中标人弃标,其所交一万贯押金没收,并重新扑过。
“出二十万贯!”周大郎意气风发道:“看谁还好意思跟我抢?”
果然,听到他出价,众人都不跟了,这也算是对他挫败辽人的奖赏了。
韩琦却气得鼻子都歪了,又坐了片刻,便推说有公务,走掉了。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包拯拢须笑了,他那双老眼洞彻世情,方才韩琦一站起来,就知道这里面的猫腻了。
说真的,他是不赞同这样的,尽管这次买扑,图的就是大户的钱财,可老包相信,朝廷不诚信带来的不良影响,绝对要超过这十几二十万贯。这次要真是黑了那周大郎,他也不能坐视不理。不过,那小子能悬崖勒马,真叫他没想到,怕是有高人在支招吧……
三楼包厢里,绮媚儿等人可看不出那么多端倪,只觉着是陈恪及时提醒,帮那周大郎保住了财产,气走了没安好心的萧天逸。结果望向他的目光,更加热辣,都要把他烤焦了。
见莺莺燕燕都朝着陈恪献殷勤,李简笑骂道:“以后不跟三郎出来耍了,实在太没面子了。”
“没办法,这汴京的姐儿爱俏、爱才、爱小生,”传富笑道:“你哪头占一头啊。”
姐儿们让他俩说得不好意思了,这才各归原位,又向他们讨好道歉。
这会儿,那绮媚儿的心态,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倚靠在陈恪的肩头,一味的温香软玉,也不再顾及那对小白兔,有没有被他侵犯了。
陈恪也摸出这女人的心思来了,她越是贴近,他便越矜持,哪怕反应再强烈,也要装出一副柳下惠的样子,目光不看她的小白兔,而是盯着买扑场中。
“公子,你怎么光看,不出价呢?”绮媚儿有体香,非香粉、非胭脂,而是一种自生的媚香入骨。当她靠着你,那媚香便沁人心脾、让你销魂如骨……
“买不起啊。”陈恪轻咳一声道:“动辄上亿钱,可不是穷书生能玩的。”
“公子要说穷,那天下九成九的人,就得跳河了。”绮媚儿娇憨道:“不说别的,今日这楼上在座的大户,之后几年十几年里,都要给你打工了。”
“哦……”陈恪吃惊于她的敏锐。看来这汴京的名妓,没有一个是绣花枕头啊。只能撇清道:“那位老钱才是汴京钱号的东家,你夸错人了。”
绮媚儿也不争辩,只是掩嘴笑,显然是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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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萧天逸这一闹,汴京的大户们理智了不少,到了午时末,官府手中的三十二块地段,全都拍卖出去。靠近大相国寺的一百亩,成为了标王,以三十万贯的价钱,被曹家买走。最便宜的东北角二十亩,也拍出了三万贯的价钱。
最终两千四百亩土地,共卖出五百万贯,比包拯预期的三百万贯,足足多了两百万贯,只是没达到韩相公期待的六百万贯……其实韩琦真不是为了自己,今年全国大水,各地又要减免赋税,又要赈济救助,里外里太仓见罄,他这个三司使,竟想到找辽人做托、干这种下作事,也实在是被逼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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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七章 买地(我爱你们!!)
而在这五百万贯里,由汴京钱号提供贷款的,现场和非现场加起来,足足有二百九十万贯。
这时候,陈恪得到了他为包拯鞍前马后、出谋划策的报酬——开封府承认汴京钱号的银票,不需要立即支付真金白银!
事实上,早在报名时,开封府便已经给予汴京银票,和便换券同等待遇。这样做,包拯是担了风险的,一旦汴京银票兑不出钱来,他就要负全责了。
但包拯依然信任了陈恪,因为这五百万贯的收入,其实是他为朝廷挽回的。虽然为了保护他,包拯对外宣称是自己发现了违章建筑的秘密,但厚道的老包不认为这样就算还了他的情。
更让陈恪感动的是,包拯把收到的二百一十万贯各种款项,也存到了汴京钱号的账上。
结果到现在,汴京钱号非但没有支出一个铜板,还入库了二百一十万贯的金银,以及与金银无二的便换券。
他给陈恪的这份沉甸甸的信任,便是汴京钱号奇迹崛起的重要条件。当然陈恪也回报给他远超预期的收入,要不是汴京钱号敞开了借款,最后地价也不会炒上去一倍。这本就是互惠互利的事情。
中午时分,大相国寺的和尚们闻讯赶来了,汴京其他几家大的典当行也赶到了。
其实他们一听说,汴京钱号倾巢出动,便都坐不住了,可惜晚了一步,樊楼西楼大门紧闭,不再放任何人进场。
哪怕已经在外面了,他们还是闹不懂,汴京钱号的人进去干什么?放款?扯淡吧!为了保证贷款安全,对抵押物必须要进行严格的审查,在樊楼里出不来,你怎么审查人家?万一被诳了,你怎么跟这些豪雄讲理去?
一上午百思不得其解,好容易捱到开门,这些高利贷头子进去西楼才知道,原来汴京钱号玩了这手‘先贷后抵’!顿时跌足连连——原来钱,还可以这样往外借!这么简单的法子,怎么自己就没想到呢!
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赶紧抓住后面的机会才是正办。各家老大们赶紧让人逐户逐户的拜码头,宣布同样实行先贷后抵。就连陈恪他们这个包厢,也没逃过被轰炸的命运,不过都被莺莺燕燕挡在门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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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樊楼为贵宾们奉上丰盛的酒席。
陈三公子也在樊楼的消息,已经为楼上的姐儿们皆知,那些觉着自己出挑的,便都纷纷找借口溜出来,过来求见陈三一面。但见绮媚儿已经先把他占下了,也只能心里暗骂这蹄子的消息真不是一般的灵通。
也只好,先敬他一杯酒,然后留下自己的芳名,邀请他来日去香闺一叙。为免他忘记,还纷纷递信物给他。什么香囊、罗帕、扇坠子,诗集、乐谱、画册子……塞得陈恪浑身鼓鼓囊囊。
也看得对面的顾惜惜,那叫一个千味杂陈啊……按照预先的安排,每个包间里都有一位当红的姐儿坐镇,她就是这一间的那位。起先她还埋怨自己,有眼不识金镶玉,只把陈恪当成李简他们的子侄,奔着一看就是最有钱的李大官人去了,这才叫那绮媚儿趁虚而入。
待绮媚儿道破陈三的身份后,顾惜惜就不是个滋味了。汴京城的名妓们都被惯坏了,穿金戴银住别墅,全靠财主供养,却偏偏不把老财们放在眼里,就喜欢倒贴那种穷措大的才子。这是惯出来的毛病,越是临近评花榜,病得就越重。
待看到陈恪才是这些人的主脑,连那汴京钱号也听他的时,顾小姐简直要嫉妒疯了,恨不得甩了李大官人,奔到陈公子怀里去。后来李大官人不乐意了,她才收拾心情,重新讲起职业道德来。
这会儿,看着齐怜儿、冯安安、张师师、姬杳娘、周倩、季艳娥……这一连串的当红小花旦,走马灯似的进出这间厢房,她竟变得有些庆幸……怕也只有绮媚儿这样的绝色尤物,才能在众位名妓面前护得住吧。换了自己,肯定要在那些鄙夷的目光中,坐卧不安了。
“看明白了吧。”见她怅然若失,李简呵呵笑道:“我这兄弟可抢手着呢,你去凑热闹,只能自找没趣。”
顾惜惜轻咬着下唇,看看李简道:“大官人说的对,惜惜今天真是太不应该了。”
见她要哭出来了,李简笑道:“没啥,没听我兄弟方才说,其实你们,包括你,现在这时候巴着他,无非就是考试压力太大,像举子拜名师一样,想在来年考个好成绩罢了。这无可厚非……”说完,心里不禁暗暗赞叹,他奶奶的,老子这些年青楼没白混,竟说出这么恶心的话来。
可姐儿就是吃这套,顾惜惜看李简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也不张望陈恪那边了。
“哈哈哈……”边上的涂阳被李简故作深沉的样子逗笑了,对顾惜惜道:“顾小姐,其实你们都笨死了,条条大路通汴梁,你们干嘛非要挤在一条上?”
“怎么,你也会填词?”顾惜惜和他身边的姐儿同时问。
“我会作甜酱。”涂阳嘿然一笑,众女白眼齐飞,却听他话锋一转道:“不过,我们和三郎,都是十几年的铁交情,要是我们开这个口的话,他肯定不好推辞的……”众女恍然,服务质量登时就直奔天上人间去了,就连老涂身上那挥之不去的大酱味,好像都变得格外香醇了。
“看看,多实际的小娘们啊。”陈恪也哈哈大笑,对绮媚儿道:“我出去一趟。”
绮媚儿早看到钱昇在门口,乖巧的点点头道:“我给公子拆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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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楼都是人,陈恪和钱昇也没地方躲,便找了个角落,交头接耳起来。
“相国寺、天河當喊出了十万贯以上月息一分四,其它各个档次也都比我们低一厘。一些小一点的,诸如财达、日隆兴,甚至开到月息一分二、一分一了。我看离着月息一分也差不远了。”钱昇有些焦急道:“我们跟不跟?”
“跟个头啊。”陈恪看看走廊中,那些进进出出的皂衫角带不顶帽的质库掌事,各个脸上写着‘我有钱,快来拿’!全汴京城的放贷者,都跑到一个地方,拿着钱求着往人手里塞……这样的景象,不仅前所未见,以后也不大可能会出现。
“高利贷也得讲职业道德,低到四分利以下,就该反省了。现在低到一分二,真是毫无节操可言了!”陈恪有些幸灾乐祸道:“要之前那些苦求着他们降一厘都不行的主顾情何以堪?不会找他们麻烦么?”
“你的意思是,我们不下调?”
“之前的主顾会不满的。”陈恪摇头道:“我们是做口碑,评价很重要。”
“不行就一律下调?”
“那又何必呢?我们以不变应万变好了。”陈恪悠然道:“这些同行看着我们鲸吞席卷,已经乱了分寸。光想着不能让我们独吞了,管他能不能消化,先吞下去再说,却也不想想,会不会吃坏肚子。”
“那就让他们吃?”
“他们能吃多少?”陈恪冷笑道:“我们的贷款合同,可都是有违约金的。防的就是这一出!”这样之前吃的就不会吐出来。至于下午的买地场,每块地多少钱,都是定数。所以大户们大都提前备好款了,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来自汴京钱号的贷款:“下午的贷款量,必然不及上午的一半,就让他们把这锅夹生饭吃下肚。回头闹肚子去吧!”
钱昇很快下达了指令。之前出尽风头的汴京钱号,便在一片鸡飞狗跳中,保持着安静。
令陈恪和钱昇感慨的是,尽管利率没下调,但与他们,就下午购房签订‘先贷后抵’合同的客户数量,还是大大领先于同行,可见经济们之前的服务没有白费。大部分主顾,真不在乎那月息一厘的差异,就图他们迥异于其它钱号的——专业!
下午的售房,将五千亩地分成了四百块大小不等的地段……这是因为时间上一拖后,全京城都知道了。自然有无数亲朋好友找委员们央告,你给了这个、不给那位,就把那位得罪了。最后没办法,只好约莫了一下人数,再分成小份,大家都有份!
委员们将这四百块地,分别编号,然后现场报名的抓阄排序。轮到谁谁就上去点,先到先得,只要你买得起。当然,作为劳心费神跑断腿的十名委员,可以不抓阄先挑……让老包一闹,预想中的天大便宜飞了,要是连这点特权都没有,他们非得哭死不行。
不过见过了上午的惨烈厮杀,他们的心情好了很多……能用半价买到中意的地产,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于是一个个矜着笑容,轮番上台摘下中意的地段……都是最大最值钱的。哪怕手里没钱,也要贷款买下来,半价的黄金地产啊,亲!
陈恪顶的是赵宗绩大哥的名额,第六个挑。尽管还有两处百亩以上的院子,但他不喜欢弄得那么铺张,便让左建德摘了邻着汴水的一片……八十一亩的土地。
好像也没小多少,而且位置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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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你,我爱死你了么,竟然把我弄到第七去了,我都没敢想啊!
还有啥好说的——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