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谋生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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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已至,晨光微曦,晴明。早起勤作,家业兴旺……”
陈恪已经知道,每天走街串巷,叫早兼预报天气的,是附近庙里的头陀。这些头陀以他们平日练就的佛音,向邻里街坊报时兼预报天气。当然不是免费的,居民们要每月施些斋饭、斋衬钱予他们作为报酬。
这天早晨,陈希亮又出去了,他来到三郎看到的那家牙行。
古代居于买卖人双方之间,从中撮合成交的人,男的叫牙人,也叫‘经济’,女的叫牙婆。到了宋朝,商业经济的繁荣,便出现了专门的牙行,从货物买卖到房屋租赁、典佣人力……事无巨细。只要需要有人撮合的事情,来找他们保准没错。
陈希亮来的有点早,牙行的排门还没卸下来,他便在檐下看告示牌上张贴的信息。一眼就看到了房屋租赁的那栏,发现满城二三十处房屋可租,但索价没有低于四百钱的,想想自己用一百钱,就租下个小四合院,怎能让他不庆幸?
他已经从陈忱那里知道,那天是陈恪杀的价。详细询问了整个过程,陈希亮自然了解了三郎的不凡……一个十岁的孩子,能把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船家,牵着鼻子走,这已经不能用早慧来形容了,简直是个妖怪。
现在的三郎,已经完全不是他印象中那个善良腼腆的孩子,他变得更独立、更狡猾、更冲动、当然也更聪明。听说变故会刺激人改变,可没听说能让人脱胎换骨啊。
管他呢,只要儿子没有变坏,做父亲的也就乐其自然发展了。
胡思乱想一阵,陈希亮把目光转向了招工信息。既然要不回账来,就得马上找到营生,不然很快就是衣食无着的。
这是个‘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般闲事,不宜累家’的享受年代,哪怕是小县城,提供的工作也很多。从早点铺学徒、茶铺子的茶博士、盖屋子的小工、码头扛包的扛夫、到晚上倒夜香,去城外看坟……只要俯下身子,能做的工作五花八门。
这个年代,一个五口之家,一天须有百钱的收入,才能过的下去,要是还有个上学读书的,就得有二百钱收入,才能供得起了。
一般工作的酬劳,大都在一天七八十钱左右。但在宋朝,绝大部分平民家庭,夫妻双方都出来谋生,所以即使做这些工作,也可以养家。
可陈希亮不行,他得一个人挣两个的钱。当然也有酬劳高的,比如酒楼招大厨,一天便给两百钱,干瓦匠、木工的也有百五十钱收入,可这都需要技术啊,他哪能干得了?
再就是像码头抗包、砖厂搬砖那样的重体力活,计件付钱、多劳多得,陈希亮自忖实在不行,就得去个这个了……
正在踯躅间,牙行卸下了门板,陈希亮便马上进去。他面皮还是薄了,唯恐被当年的同窗撞上。
牙行的伙计正在打扫卫生,就见这位窜进来了,但开门就是纳客,所以马上有人过来招呼,请里面单间坐下。
之所以进单间,不是因为他是读书人,而是牙人贵重……像这种有执照、定期纳税的牙行,不仅在交易中作为评物价、通商贾的中介。还被赋予了,代官府照看市场、管理商业的权力,故也称官牙。
牙行凭借其特权,将经营范围扩大到代商人买卖货物、支付和存储款项、运送货物、设仓库保管货物、代官府征收商税等等,在城镇交易中处统制地位,绝大多数大宗批发交易,都必须经过牙行之手。说这些牙人是城市经济的控制者,并不为过。
单间里,那位穿着体面的牙人刚吃过早饭,正在点茶。宋代不再像唐代那样,直接将茶放入锅中熟煮,而是先将饼茶碾碎,置碗中待用。用微沸的水冲点碗中的茶,便称为点茶。
牙人请陈希亮坐下,他已经在茶盏中置好了茶,便注入少许沸水,调成粘稠的膏状。然后稳稳执壶,往茶盏有节奏的点水。点水时,手上必须有数,落水点要准,不能破坏茶面。同时一只手用细竹所制的茶筅击拂茶汤,使之泛起汤花,两手同时进行,还得视情况而分出轻重缓急,只有这样,才能点出最佳效果的茶汤来。
如果陈恪在,肯定要惊呼,这不就是后世的日本茶道么?其实应该反过来说——日本的茶道就是传自宋朝的茶艺。
在宋朝,几乎人人都有一手点茶茶艺。而男人中,除了专业的茶博士,就数这些牙人最擅此道。倒不是他们特别喜欢喝茶,而是因为宋时风俗,一人在点茶过程中,其它人必须保持安静,凝神欣赏,以示尊重。
一套行云流水的点茶过程,可以消除对方心中的烟火气,拉近距离,生意自然容易成交。
但这也是他们为士大夫所耻笑的地方,在士大夫饮茶时,话题只关诗词禅道、风花雪月,是绝对不会谈论俗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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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陈希亮奉上一盏茶,那牙人自己也端起一盏,用茶盖无声的轻轻撇去浮沫,微笑道:“官人像是读书人。”
“是。”陈希亮点点头道:“读书多年,也曾去京城应过春闱。”
“原来是位举人,失敬失敬。”牙人肃然道。这年代因为解试成绩的一次性,举人也只是参加一次会试的资格,考完之后便没有这层身份。但不妨碍民间用作敬称。他想一想,讶异道:“今天好像是乡试报名的日子,官人怎么还在县里?”
“唉,”陈希亮叹口气道:“为生计所迫,不得不放弃举业,出来找份营生。”
“那真太可惜了。”牙人也叹口气,但很快又问道:“官人想找什么样的营生?”
陈希亮摇摇头:“一片茫然。”
“那我来推荐吧。”牙人便在桌上一堆册子里找了找,打开一本,找了找道:“城东李员外家请老师,包食宿,月俸两贯,怎么样?”私人请的老师,其实就是让孩子学学规矩,再识两个字,为入学堂做准备。宋朝不成器的读书人又多,所以不可能给出高价。
陈希亮想一想,自己已经有住处了,而吃饭能省就省,也花不了几个钱,所以包食宿意义不大,这样的话,月俸二贯实在太少,便道:“我需要报酬厚一些的,不瞒你说,我中馈乏人,又有四个儿子,压力太大。”
“我再找找。”牙人翻看一下道:“官人会算账么?”
“能写会算。”
“那太好了,常平仓招账房。”牙人道:“不过只用六月一个月,八贯。”常平仓是官府的储备粮仓,六月是夏税完税的日子,那段时间最需要人手:“不过干得好,等秋天还能优先录用。”
“这份差事我应了。”陈希亮道:“麻烦再看看,有没有长远些的差事,最好能马上上工。”
“暂时没有了。”牙人有些抱歉道:“青神县毕竟是小地方,哪有那么多写写算算的差事?要不就应了那李员外家吧。”
“我能干体力活。”陈希亮沉默半天,冒出一句:“我有的是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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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希亮一走,陈恪便拿出那些借据来看。然后小心的收在怀里,对陈忱说:“我要出去一趟。”不待二郎答应,他便一溜烟跑掉了。
来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看着深爱的市井景象,陈恪贪婪的深吸口气,这是生活的味道啊……但是没有钱的话,这些就只是能看不能摸的图画,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他偷跑出来,并不是逛街玩耍的,而是要找一找,那些欠债的家伙,都住在什么地方。
陈希亮已经对那些债权死心了,陈恪却没有。做过生意的人都知,讨债就像挤牙膏,紧一紧总会有一点的,但你得拿出死要钱的嘴脸啊!像陈希亮那样的谦谦君子,人家肯定会‘欺之以方’的,有钱也不会还。
陈恪知道自己还是小孩子,用武力讨债肯定不行,但他不死心。因为在讨债界流传着一句话,叫‘路子对头,收债不愁’,关键还是要动脑子的。
倒不是他逞能,而是陈家手里的欠条一共十一张,连本带息足足三十二万钱,如果能收回一半,也有一百六十贯,有了这笔钱,足够家里开销好几年。或者用来做些生意,也可以改善家境。
总之,哪能像陈希亮那样书生意气,一把火烧了呢?
他不至于以为自己出马,就能手到擒来。人家看他是小孩,肯定更要欺负的。但总得去看看什么情况吧?不去看就永远没希望,看了就说不得有办法……
打听到住址,他朝着第一个债务人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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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关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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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陈希亮都早出晚归,回来后满身疲惫,但对孩子们的功课丝毫不放松,不管多晚多累,都要亲自检查进度,并对疑难之处进行讲解。
陈恪也每天都往外窜,二郎拦都拦不住。眼看着自己回书院的日子就要到了,他觉着有必要跟弟弟好好谈一谈了。
这天陈希亮前脚出门,陈恪后脚又要跟上,却被陈忱一把拉住:“你先别走。”
“又要出去干什么?”陈忱板着脸道。
“不是和你说了么,有事儿。”陈恪甩开他的手,却也站住了。
“到底什么事?”陈忱狐疑道:“整天神秘兮兮的,问你也不说。”
“还不是时候,”陈恪道:“到时候我第一个告诉你。”
“不行,今天就得跟我说。”陈忱却坚持道:“我马上就要回书院了,你这样整天不着家,五郎和六郎怎么办?你自己出了危险怎么办?”
“好吧……”陈恪没办法,只好说实话道:“我这几天出去,是调查欠我们钱的那几家去了。”
“调查他们……”陈忱难以置信道:“你想干什么?”
“废话,要钱呗!”陈恪撇撇嘴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胡闹!”陈忱却气愤道:“爹爹都要不回来,你个小孩子家家的,凭什么跟人家要?!”说着一副语重心长的大人样道:“三郎,这几天还没看出来么?咱们弟兄四个,爹爹对你的期望最大,你虽然天资聪颖,可要是不用心念书,也一样没有前途。”
“我一定得把钱要回来!”陈恪却倔强坚持道:“一切因我而起,我不能装得跟没事儿人一样!”
“三郎,没有人怪你。”陈忱苦口婆心道:“一切都有爹爹做主,你安心读书就行了!”
“我安得下心来么?”陈恪面沉似水道:“你跟我去个地方。”
“家里怎么办?”
“有五郎呢。”
陈忱便把两个弟弟锁在家里,跟陈恪往城外的江边码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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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江水流缓慢,因此两岸滩涂广阔,导致船舶只能停在城外的木栈桥边装卸货,从栈桥到货栈这段将近二里的距离,便全由装卸工人,推着鸡公车完成转运。
三郎带着二郎,藏在栈桥边的草垛后,目光在来回穿行的装卸工人身上巡梭,终于锁定住一个,指给二郎看。
顺着望去,二郎竟然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他一下惊呆了,难以置信的揉揉眼睛,眼前的一幕仍旧清清楚楚——那双手攥着车把,脖上吊着车套,推着辆‘唧嘎唧嘎’的鸡公车,颤巍巍通过栈桥的,不是陈希亮又是哪个?
权衡之后,陈希亮最终还是决定到码头扛活。
想在码头上下力,并不想象的那么容易,得先找个可靠的人作担保,然后缴纳一笔算是入行费及保证金的‘下河钱’,一笔租用鸡公车的‘租车钱’,还得自己购买简易工具,如箩筐、扁担等。
用了一天时间,把这些手续办完,他就有了固定下力的权利,也就有了收入的保障。而且码头上基本每天都有活干,只要肯下力,收入很是可观,很快就能回本。
但干什么都是万事开头难。别人一车能推七八百斤,看上去好像不费吹灰之力,可到他的手里,鸡公车就变得难伺侯起来,使出吃奶的力气,都掌握不好平衡,没出两步就险些翻车。若不是带他的工头早有预料,一把扶住,满车的货物就得掉到水里。
可他是个极坚韧的人,五六百斤推不了,就推二三百斤,无非就是多跑几趟。
到了今天,他已基本掌握了操控这种独轮车的法子,所推的货物也加到四百斤,让起先准备看他笑话的工友,都暗暗佩服。
但二郎却只想嚎啕大哭,他蹦起来,要去喊爹爹回家,却被三郎一把按住。
陈恪死死捂住他的嘴巴,把他拖到远处的芦苇丛边,两人都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
“为何拦我?”二郎两眼通红道。
“你还小,不懂男人的自尊。”陈恪擦擦额头的汗,语调中带着对陈希亮深深的欣赏:“真正的男人,就是要一肩挑起所有的重担。除非你有办法,减轻他的负担,否则任何劝阻,都是对他的侮辱。”
“我比你大三岁唉……”陈忱郁闷道。
“不然我也不会找你来。”陈恪转过头来,深深望着陈忱道:“怎样,有何感想?”
“……”陈忱默然半晌,最后一脸坚决道:“说吧,你想怎么干?”
“我们一共是十一家的债主,其中六家在青神县。我这几天在外面,就是在探查这六家。”陈恪终于道出真意。
“怎么样,有没有要回钱的可能?”陈忱态度大变,开始怀着希冀道。
“很可惜,没有。”陈恪有些感慨的摇摇头。他本以为那些老赖,是看陈希亮可欺,故意有钱也不还。但几天的观察下来,才发现确实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要么就是真揭不开锅,要么就是债主坐了一屋子,只能谁也不还。
虽然对债主来说,债务人如此穷困窘迫,乃是最大的噩耗。但往好处想,这至少说明宋朝人还是讲诚信的。
没钱不怕,怕的是有钱也不还。
“老爹之所以要不回钱,是因为他不愿干雪上加霜的事情,我们不能违背他的意思。”陈恪笑一笑道:“所以我们雪中送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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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陈希亮一走,二郎三郎便嘱咐两个弟弟乖乖在家,中午给他们带好吃的回来。
但六郎坚决不愿再被关禁闭,紧紧拉着两个哥哥的手,非得跟着一起去。
陈忱看向陈恪,今天他虽然是主演,但三郎才是导演。
“带上他们吧。”陈恪笑笑道:“全当打打牙祭了。”
六郎立即欢呼起来。
一人领着个弟弟出了门,陈恪先带他们到前街潘家木匠店,说自己在里面订了个物事。刚要抬脚进去,陈忱心惊肉跳的拉住他:“三郎,咱可只有一百五十钱。”
“放心,不要钱,他们还得倒找钱。”陈恪说完,便拉着六郎进了店。店面不大,二郎五郎就没跟着进去。
穿过摆放成品桌椅的前店,便看到店主潘木匠正领着两个学徒,在院子里做木匠活。
见有人闯进来,潘木匠非但不恼,反而一脸欢喜道:“三郎来了,快到前面坐。”
“潘大叔,这是我弟弟六郎。”陈恪让小六郎向潘木匠问好。
小六郎乖巧照做。
“好好,”潘木匠笑着摸摸小六郎的头,顺手拿起把小木剑,递给他道:“拿去玩吧。”
小六郎没什么玩具,希冀的看着三郎。
“多少钱?”
“什么钱不钱,下脚料糊弄的。”潘木匠爽朗笑道。
“多谢大叔。”三郎自己道谢,也让六郎道谢。
“不客气,不客气。”潘木匠从怀里摸出把钥匙,走向柜台道:“说起钱来,你那官帽椅已经订出去超过十把,这一场,我扑输了。”说着打开抽屉,拿出五串当十铁钱道:“这是你的五贯钱,还有你要的物件,也给你做好了。待会儿出去,别忘了让四邻做个见证。”
虽然嘴上说输了,但他脸上却荡漾着发自内心的笑道:“三郎,下次还这样的图纸,记得来找我搏啊。”
“谁知道还能不能想出来?我尽量吧。”三郎一手拎着钱,一手提起放在角落的木箱道:“就是这个吧?”
“可不,精工细作,费了我两天功夫。”潘木匠好奇道:“你要这铁匠铺里的物事作甚?”
“打铁。”一句话没把潘木匠噎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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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恪一到门口,左右那些商家便纷纷探出头,笑问道:“陈家三郎,赢了输了?”
财不露白的道理,陈恪自然知道,但行有行规,你赢了钱,必须展示给众人看,以示输家没有赖账。他只能将博到的铁钱高高举起,众人便一阵欢呼,好像他们赢钱了似的。
二郎本来看的一头雾水,见此状立时明白道:“三郎,你竟然和人关扑?!”
“别大惊小怪的。”陈恪把钱丢给他道:“前面说话。”
宋人好赌成性,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市井百姓,几乎是无人不关扑。所谓‘关扑’,就是一种拿任意物品做彩头、赌输赢的博戏。
比如大街上所有商贩的货物,几乎全部都既可出售,也可以关扑,只要买卖双方,对筹码没有争议即可。
比方一个盛水的陶罐,买需要十五钱,但扑只需要五钱。赢即得物,输则失钱,简便易行,只要有钱有物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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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官帽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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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大宋太祖赵匡胤,就是很出名的赌徒。他的儿孙也皆好此道,即便以宽简仁厚著称的当今官家,也禁不住诱惑,经常与宫人关扑。可是赵祯的水平不够,几乎是十扑九不赢,输得干干净净。
官家欲罢不能,便向宫人商借他输去的一半钱再扑,可是在大宋朝,愿赌服输是第一条,宫人从不肯将赢来的钱,再还给官家,搞的他经常很郁闷。
皇帝作关扑之戏,是以娱乐为主,赢不赢钱并不重要。但小民百姓那里,却是以赢钱为重,至少也是二者兼重的。
陈恪站在这千年前的街道上,看到树荫下,摊位前、店铺里,一簇簇扑卖者,一堆堆扑买者,瞪大两眼,吆五喝六,咬着嘴唇,掐着指甲,作紧张万分状时,他心里的赌性一下被激发出来了。
男人哪有不好赌的?不过是受法律和道德的制约,很多时候不得不压抑自己的赌性而已。但看这大宋朝全民皆赌的架势,而且官差皂吏模样的人,也公然加入其中,他不禁热血沸腾、跃跃欲试。
但哪有成人,会跟十岁的孩子玩关扑?赢了也胜之不武,而且关扑双方都要拿出相当的本钱,至少得让对方觉着不亏,才有开扑的可能,他从哪变出钱来下注?
更重要的一点,在大宋朝,老百姓几乎从生下来就赌……幼时斗草、斗鱼、掷骰为戏,及青年时便正式步入关扑大军,可谓人人都是赌博老手。而扑卖的小商贩,为了使市民能与自己一扑,自己又不蚀本,无不精心设计赌局,要求对方按自己的方法扑买。
比如做一个直径三尺的‘红橙黄绿蓝靛紫黑白灰’九色圆盘。扑买者交一文钱,便可用别着五色羽毛的针箭射,向旋转的圆盘射一次。商贩在一边高声唱叫‘白中鱼,赤中虾,余不中’,这样的行话。待圆盘旋止定住,双方看那针箭落在圆盘上的位置,若是中了白赤,自然可以提着鱼虾走人,若是射中其它区域,自然望而兴叹,或者再交一文尝试。
这样的关扑,与三郎后世看到的那种江湖把戏相差无几,就算不出千,主家也是赢多输少。想靠着关扑脱贫致富,简直就是做梦。
但他有自己的办法。经过观察,陈恪选定了这家潘木匠店,三天前,他大喇喇来到店里,对正百无聊赖的潘木匠,提出要博一场。
潘木匠见他是个孩子,本不想搭理,但正闲得无聊,便逗弄道:“小孩,你想怎么玩?”
“昨晚上做梦,梦见一把世上最好的椅子,我已经把它画下来。”陈三郎一脸稚嫩道:“我就用这张图纸跟你打赌,赌你在三天之内,至少能订出十把以上。”
“口气不小啊。”潘木匠笑了,他虽然手艺不错,但青神毕竟还是小了,而且这年代的家具,并非后世的那些样子货,比人的寿命还长。所以有时候十天半个月卖不出一把椅子。
出于好奇,他还是说道:“先给我看看。”
“那不行,万一你看了,只记在心里,却不与我开博,或者故意放水,”陈三郎摇头道:“欺负我小孩家家怎么办?”
“哈哈哈……”潘木匠放声笑道:“说什么呢?关扑可是‘许奸许诈不许赖’的,我要是赖账,以后还怎么混?”
“还是找个见证的好。”陈三郎坚持道。
见证不难找,这一大一小的关扑,早就吸引了边上商家的注意力,众人哄然笑道:“小孩,你只管放心去扑,潘大郎要是敢耍赖,我们砸了他的店铺。”
“那,我相信你就是了。”三郎继续卖萌道。
“好吧,”在众人相激之下,潘木匠终于忍不住道:“我跟你赌这一场,说吧,你想要什么?”
“五贯。”三郎的口气真大,一张嘴就是潘木匠大半个月的收入。
“成!”潘木匠却更觉着他幼稚了,这样的小屁孩,怎能拿出什么‘最完美的椅子’呢?
于是双方立下约定,三郎这才拿出了图纸,潘木匠起先还很随意。但老木匠的直觉,让他越来越严肃,后来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里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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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道陈三郎图上画的什么?其实就是一把四出头官帽椅。
他仔细观察过潘木匠摆放在外面的家具,发现这个年代的椅子,结构已经很完善,样式也很多了,但没找到完全宠爱于一身的官帽椅。
这款在明清大行其道的座椅,似乎是南宋才有雏形。但陈恪知道,没出现不代表不受欢迎,作为中式座椅集大成,官帽椅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
首先古人讲究坐相,官帽椅可以通过靠背板与扶手曲线的造型语言,传达坐者的威仪与端庄。其次,它上下无一丝装饰,结构简练之极,制作省时省料。而且它的座面承托臀部和大腿,背靠护着腰、扶手支撑上身,双脚由脚踏垫衬,十分符合人体工学,这是宋代座椅达不到的高度。
最讨彩的是,这种椅子的搭脑和扶手都探出头,其造型像极了官员头上的乌纱帽,一下就提上了档次。
潘木匠是行家,端详了半晌,便看到这种座椅的广阔前景——这是能促使人们更新换代的一种座椅。心里还一个劲儿的自责:‘我怎么就想不出这样的椅子么?’
这时候他已经忘记打赌了,一门心思全是照图示,打造出这样一把四出头官帽椅来。
在三郎的指导下,潘木匠用一天时间打造出样品,摆在店前最显然的地方。因为两人的赌约已经传开,人们纷纷过来看热闹,争相试坐这种新式座椅,这才知道冰冷坚硬的木料,竟可以处处让人感觉温和、体贴。再加上它讨人喜欢的官帽造型,就算为了讨彩头,大家也要订一套的。
订单纷纷而至,潘木匠乐开了花,直把三郎当成了财神爷。不仅痛快的履行赌约,还免费为三郎打了那个箱子,一心想跟他搞好关系,以期以后还有这样的好事儿。
“大体就是这么回事儿。”在二郎的追问下,陈恪只好实话实说:“但这哪是赌博?分明是我贱卖发明,让他占老便宜了……唉,谁让咱穷呢。
“你……”二郎无语了,憋了半天才道:“让爹爹知道了,可不会管那些,肯定会揍你的。”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关扑,很多道学家都反对这种‘废事失业’之举,尤其反对未成年人参与。
“管不了那么多了,”三郎却满不在乎的拍拍那木箱子道:“这么个玩意儿,要买的话,最少得两千,咱能买得起?”
“这木箱子,”陈忱早就上了他的贼船,所以只是习惯性的一说,便把主意转到‘正事’上:“就是我们的法宝?”
“嗯……”三郎点点头,带着二郎沿途采购一番,到一家两层酒楼前停住:“就是这家!”
“三哥,要吃饭啊。”小六郎笑逐颜开道。
“嗯,吃饭。”三郎点点头,对二郎道:“看你的了。”
“嗯。”二郎深吸口气,带着兄弟们进了这家规模不小的酒楼。
柜台后,伙计见有人进来,赶紧起身招呼,但看清来人是四个孩子,大的也不过才十三四岁,还背着一篓子菜时,登时泄了气道:“我们不买食材。”敢情他以为,这些孩子是来推销的。
“谁说卖给你了,我们是来吃饭的。”二郎潇洒的弹出一物,正落在伙计手里。一看,竟然是枚当十钱,登时就热情起来道:“客官里边请!”
将兄弟四人迎上楼,伙计把桌子擦了又擦,端上茶水小吃道:“客官要用些什么?”
“不急,我且问你。”二郎尽量装得沉稳道:“现在正是饭点儿,为何不见其他客人?”
“嘿……”伙计苦笑道:“人多又不能下饭,人少了多好,不清净么?”
“不是这个理。”二郎摇头道:“人少了,说明你饭菜不好,或者店家欺人,叫我们怎么敢吃?”
“唉……”伙计明显郁闷了:“那客官还点菜么?”
“总得给个机会不是,我们也不想换地方了。”二郎道:“叫你们老板,上几样拿手菜。”
“成。”伙计垂头丧气下去。上客还得靠人家可怜,这破店快关门算了。
人少上菜快,这话果然不错。不过盏茶功夫,小二哥和另一个年青人,便端着两个托盘,上了八道菜。
上菜后,那二十多岁、胖胖的年轻人并不离去,而是一脸期盼的等着客人品尝。
在他希冀的目光下,二郎夹一筷子肉,送入口中品尝,旋即脸色怪异的憋在那里,咽也咽不下,吐掉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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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传说中的神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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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吧?”年青人又望向三郎:“这位小兄弟来尝一尝?”
陈恪便举起箸来,看着几个菜举棋不定。
“先试试这道‘红藕闷羊肉’吧,”年青人似乎把信心都放在他身上,一脸期盼道:“这是本店三大招牌菜之一。”
陈恪依言品尝了一口,旋即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摇动毒舌道:“拜托……红藕不是把藕煮成红色的,而是指的红莲花!用它的本意是以莲之清香,中和羊肉的膻味。你家却把花当成藕,结果菜里面全是羊骚味……”顿一下,他从盘中挑起片细小的花叶道:“你竟然用红花给藕染色,真有想象力啊!我吃你一道菜,满嘴通红的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中毒了呢,谁还敢来你家?!”
陈恪不仅毒舌,而且句句在理,摧残着年青人的自信心,他一边用腰间的围裙擦汗,一边小声道:“再尝尝这道‘秘方山雉汤’,这也是本店三大……招牌菜之一。”
陈恪尝一尝,摇头叹道:“多新鲜的山鸡啊,竟被你糟蹋成这样子。汆之前不用开水过一下,结果全是土腥味。煮的时间太短,鸡肉直塞牙,真糟糕!最气人的是鸡杂里竟然还有鸡屎。做不好菜是水平问题,洗不净料就是态度问题了,我怀疑你家厨师跟老板有仇!”
“没,没有……”年青人脸涨得通红,眼泪都快下来了:“再尝尝这道‘阿弥豆腐’,这是本店,第三道招牌菜。”
陈恪看这道菜,黄糊糊的一坨,瞪大眼问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道菜描绘的是佛祖灵山讲法。首先把整方豆腐雕成了灵山,山顶上这个大人儿,是佛祖,边上小些的是四大菩萨,再下面米粒大小的,是八百罗汉。”青年全指着这道菜,维系最后的自尊了。
“厨师很大胆啊,竟拿最难雕的豆腐下刀。”陈恪问道:“这么复杂的图案,雕了很久吧?”
“雕了一整天……”青年心说,这下总算遭到表扬了。
“一整天啊!都臭啦,闻到没有?”陈恪捏着鼻子道:“所以你加上丁香、八角、陈皮、香叶,想用香料的味道掩盖,结果把豆腐煮成了褐色不说,还让人闻着想吐啊,兄台!”
“味道是大了些。不过,这道菜主要是展示厨师的雕功嘛。”青年垂死挣扎道。
“厨师真的可以用剩下的豆腐撞死了。刀工不好不是他的错,但拿出来吓人就不对了。”陈恪摸摸六郎的头道:“六郎,你看这一大坨像什么?”
“……”六郎瞪大眼睛看一看,大声道:“牛屙的屎……”
“啊……”青年人终于忍受不住,蹲下抱头大哭起来:“看来我真不是当厨师的料。呜呜……”
“原来你就是厨师?”二郎顿时不安起来,起身抱拳道:“对不住,对不住,实在不知兄台……”
“正因不知道,你们才会说实话啊……”青年哭得伤心欲绝,一把鼻涕一把泪道:“说什么‘有志者事竟成’,都是骗人的。我已经自学厨艺大半年了,还是没有一点进步,让我死了算了,呜呜……”
“这不是天分的问题。”三郎这才开口道。
“哦。”青年抬起泪眼,望向三郎道:“那是什么问题?”
“有道是‘师傅领进门,学艺在个人’。”三郎一副小孩子模样,却老气横秋道:“没有师傅领着,你在外面自己瞎摸索,一辈子也入不了门。”
“对!”青年眼前一亮,又神情一黯道:“都怪我,我爹在世时,我整天游手好闲,从来不肯进厨房一步。结果他老人家突然身故,我想学都没地方学了。”
“你爹,是这家福来酒店的前任老板么?”三郎明知故问道。
“是……”青年擦干眼泪道:“我爹还是店里的掌勺,当时福来在县城三家酒店里排不了第一,但绝对不是倒第一。”
“直说第二不就得了。”三郎翻翻白眼道:“那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呢?”
“当时我娘是掌柜,店里还有两个学徒,三个伙计,生意还算红火。”青年叹口气道:“结果去年冬里,我爹突然一场急病去世了,我娘也因为伤心过度,卧病不起。另外两家酒店老板,早就嫌青神县有三家酒店太多,就想趁机把我们整垮。他们出高价,把我爹的两个学徒也挖走了,店里没了掌勺,生意自然一落千丈。”
“不得已,你只能亲自上阵,可是一窍不通,下多少力气都是白费!”陈恪叹口气道:“为什么不找个师傅教教呢?”
“我上哪找去?”青年苦笑道:“就是想给人当学徒,他们也不会要我啊!”这年代,手艺就是饭碗,手艺人都敝帚自珍。除了传衣钵的子弟外,外人想学点手艺,只有给人家当上五年八年的学徒。就这样人家也不会言传身教,只是给你个偷师的机会罢了。
但像青年这个身份,别指望县里哪家酒楼能教他。
“不说过去。”三郎摆摆手道:“就说现在,你想学厨艺么?”
“当然想了,做梦都想。”
“那还不端茶拜师。”三郎大喇喇道。
“拜师,谁?”青年瞪大眼道:“你么?”
“嗯。”三郎点点头,虽然他极力做出成熟状,但仍显得很稚气。
“你……我……那个……”青年有些错乱,不知该如此措辞了。
“觉着我年纪小,教不了你是吧?”三郎冷笑道:“我也不跟你费口舌,把厨房给我用下,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厨艺!”
“我这弟弟虽然年纪小,但天生一手好厨艺。”这时二郎也帮腔道:“你能得他指点,绝对是天大的造化。”
“啊,好吧。”青年本来想说,小孩儿,别逗了。但想到方才这孩子,对菜肴针针见血的点评,显然对厨艺有极高的认识。他也是走投无路了,只好死马当活马医道:“我去给你们打下手。”
“不用了。”三郎却一口回绝道。
青年想想也是,自己这不是瓜田李下,有偷师之嫌么。便带着他兄弟四个,下楼到了后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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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那青年一走,三郎便开始忙活。却不先备菜,而是捣鼓起他那个木箱子,费了好大劲儿,才将其与炉灶接在一起。
待他站起身来,二郎已经按照吩咐,把食料备好了……两人搭档这些天,他已经是个很称职的帮厨了。二郎好奇问道:“这木箱子是什么?”
“铁匠铺的风箱。”三郎也不瞒他兄弟道:“用来提高炉温的。”说着与五郎合力,把灶上原先的锅移走,换上新买的一口薄锅道:“锅太厚了,影响导热。”
“为什么要这么热?”小六郎瞪大眼问。
“炒菜需要高温快出。”三郎淡淡道:“这样才能尽可能的保持食材的鲜美,炒出完美的菜肴!”
炉灶里本就有火,添上上好的竹炭,五郎开始拉风箱,风呼呼地鼓起来,炉火果然窜的老高,很快将铁锅里的水汽蒸发干净。
三郎叫一声好,便往锅中注油,待油温一升,加入葱姜作料和切好的肉丝快速滑炒,肉色一白便用笊篱捞出,同时叫道:“要更大火!”
黑五郎,便使出吃奶的力气,把风箱拉得呼呼作响。
待油温上去,三郎放入豆酱、面酱和红糖,叫一声:“停!”
五郎便放开风箱,呼哧呼哧的喘粗气。
风箱一停,炉火便小,三郎用锅铲翻炒,炒至酱香扑鼻,并冒出小泡。又叫道:“大火!”
“哦……”五郎又赶紧使劲拉。
改大火后,三郎加入肉丝快炒至入味,淋上香油出锅。
二郎便将备好的葱丝和千张……也就是豆腐皮摆上,让六郎端出去。
小六郎小心翼翼端到门口,那青年老板和伙计早就翘首以盼了。一看到这盘酱香扑鼻、造型别致的菜肴,原本还很不服气的两人,顿时被镇住了。
赶紧接过来搁到桌上,两人大眼瞪小眼,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菜肴:“这叫什么菜啊?”
“京酱肉丝。”六郎想一想哥哥的话,道:“用千张裹着吃。”
两人学着六郎的样子,拿起张豆腐皮,夹上肉丝和葱丝,小心翼翼的咬一口,顿时,肉丝的嫩滑、葱丝的辣脆、豆腐皮的嚼劲,融合在一起,那叫一个香汁满口,回味无穷!
“好吃,太好吃了,我还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呢……”伙计一边往嘴里塞,一边激动的含糊道:“呜呜,以后吃不到了怎么办?”
那青年更是泪流满面,跟这道菜一比,自己做得连狗屎都不如。他突然想到父亲讲过的传说,浑身一阵战栗,失声叫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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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集龙套一枚,就是这位做饭的仁兄,戏份很足。有意者请在书评区留言。呃,名字不能太非主流,不能太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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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干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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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定是炒菜!那传说中汴梁几位顶尖大厨的不传之秘!竟然由一个十岁的孩子,这样华丽丽的展示在我的面前,苍天啊,难道是菩萨派善财童子来拯救我?!
一定是这样的,机会稍纵即逝,得紧紧把握啊!
青年人咬碎钢牙,暗下决心。只是三郎仍在厨房忙活,他不敢进去,也不敢出声打扰,只能在外面抓耳挠腮的候着。
就见一道道色香味形俱全的菜肴,流水般端出来。一会儿功夫,就摆满了桌子。
“如此神速,果然是神技啊……”年轻人激动万分,一见三郎掀帘子出来,他便扑上去,满脸孺慕的高叫道:“小师傅,收下我吧……”
“都快饿死了,”三郎一闪身,拉着弟弟坐在桌边道:“先吃饭。下馆子吃饭,还得自己下厨,这叫什么事儿啊。”
“先吃饭,吃饭。”年青人赶紧给三郎兄弟几个盛饭,又殷勤的分起汤来。
“坐下一起吃吧。”二郎过意不去道。
“师傅面前,哪有徒儿坐的份儿。”青年却毫不犹豫的拒绝道:“师伯师叔尽管吃,我站着伺候就好了。”他这是按学徒的规矩要求自己。
“师伯,呃……”二郎咽口吐沫,心说,我还是个少年。
“师叔是叫我们?”小六郎扯扯黑五郎的袖子。
“吃你的饭。”五郎瞪他一眼。
“坐下一起吃吧,”三郎也不好意思说胖就喘:“拜不拜师,吃完饭再说。”
“遵命。”青年便在下首座位上,搁了半边屁股,本想问问这些五花八门的菜肴,都叫什么名儿,怎么做的。无奈陈家儿郎有家教,‘寝不言食不语’,他只能把疑问,先闷在肚子里。
不过三郎炒的菜,实在是色香俱全。从没吃过炒菜的胖青年早就食指大动,很快便忘乎所以、运筷如飞,不记什么师生尊卑了。惹得陈家兄弟纷纷侧目。
好在满满一桌子菜,兄弟几个倒不虞没得吃。在胖青年的带动下,陈家兄弟也开始风卷残云,偌大的厅堂里,光听见啪啦啪啦的筷子声,和呱唧呱唧的咀嚼声……
做饭的往往没食欲,三郎很快就吃完了,端着一碗汤,慢条斯理的呷着,目光却落在那吃得满嘴发亮的胖青年身上。
这是三郎第一次真正展示自己的厨艺,之前在家做饭,炉温太低,锅也太厚,还不舍得用油用盐,食材也十分有限,发挥出三分实力。这次他精心准备,订做了风箱,采购了最新鲜的食材和作料,甚至连铁锅都是自备的,唯恐做的菜不够震撼,无法让这青年彻底服气。
三郎之所以会煞费苦心,跑到这家来福酒店踢馆,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这家店的老板,欠着陈家三万钱!
从十年前起,陈家便往这家酒店送竹炭,因为是老关系了,所以结算的时间越拉越长,从一开始的按月结算,到最后按季结算。这三万钱,就是去年冬天到现在的竹炭钱,因为前任老板去世,新老板经营不善,而拖延至今。
陈希亮上门讨债时,看到这家床上躺着生病的老娘,地下还有三岁的孩子,提都没提要债俩字,还给人家放下了一百文钱……
三郎本来还气陈希亮滥好人,但当他观察了这家几天后,也被这个叫蔡传富的胖青年感动了。在街坊的口中,这个名字很有福气的青年,确实是个孝子。事迹不必枚举,就说一桩——他老娘卧床半年,没有生一次褥疮……这意味着什么,伺候过病人的都知道。要是父母这样对子女,实在是正常不过,一旦反过来,就是凤毛麟角了……至少在三郎前世是这样的。
传富也确实浪子回头,十分用心的练习厨艺,希望将店里菜单上的一道道佳肴还原出来。无奈厨艺并不能无师自通,尤其是你要开饭馆,做出那些复杂菜肴的。
大家掏钱吃饭,是来享受美食的,不是给他当小白鼠的。来福酒店自然门可罗雀,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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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三郎回过神来,桌上已经只剩下光溜溜的盘子底了,兄弟几个从没吃到这么好吃的美食,都捂着肚子直哼哼。那青年蔡传富抱着肚子起身,请陈家兄弟移到另一张桌,奉上茶点果子,然后端着一杯茶水,弓腰在三郎身边,巴望着他道:“师傅,你就收下我吧。”
三郎终于接过他的茶,轻呷了一口。
“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嗝。”传富连忙深深一揖……在宋代,这样作揖,就相当于后代的跪拜了。但谁知往肚里塞得太满,猛地一弯腰,打了一个响嗝,惹得兄弟几个笑的肚痛。
“起身说话吧。”三郎说一句,他才讪讪起身,问道:“小师傅,您什么时候教徒儿厨艺?”
“中华厨艺博大精深,急在一时也没用。”三郎看看二郎。
二郎便拿出欠条,递给传富道:“你先看看这个。”
“啊……”传富一看就脸红了,挠挠头道:“原来你们是债主,怪不得……”说着一脸窘迫道:“请且宽限几日,几日后就有钱了……”
“要真是找你讨债,又何必费这牛劲?”二郎便按三郎吩咐的道:“实话跟你说,我们是看到你确实有困难,所以才想帮帮你,让你度过难关。”
“好人呐……”传富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陈大官人就是个大好人,他的儿子……也是大好人。”说着不住作揖道:“多谢师伯师傅怜惜,我一定好好学习厨艺,不让你们失望。”
“你差的不只是厨艺。”三郎不客气道:“厨艺再好,酒店经营一窍不通,一辈子充其量也就是个好厨子。”
“是,徒儿啥都不会。”传富羞愧道:“以前光知道在街面上瞎混,现在都后悔死了。”他已经没法将三郎当成小孩子了,竟真把他当成师长对待。
“浪子回头金不换,”三郎老气横秋道:“只要你好生跟我学,日后别说在这小地方开个酒楼,就是成都府、去汴梁也大可去的。”
要是之前他说这话,传富肯定会嗤之以鼻,但三郎展示了厨艺界最顶尖的技术,自然有资格在京城立足。因此传富丝毫没觉着他在吹牛,反而激动的满脸通红道:“徒儿定会好生跟师傅学习!”
接着,他继续方才被打断的话题道:“不瞒师伯师傅说,我已经把这店卖掉了,到时候第一个便还师公的钱!”
“什么,你把店卖掉了?”三郎终于无办法装深沉,瞪大眼道:“什么时候卖的?卖给谁了?”
“城东的鲁老板,早就想收购我家,但一来这是父业,二来我嫌他给的价太低,所以一直没肯答应。”传富叹口气道:“但前些日子,师公还有几家债主上门讨债,我无力偿还,只能答应下来……”
“卖了多少钱?”
“八十贯。”
“这么大的店面,你卖八十贯?!”三郎气极反笑道:“光买房子也不止这个钱。”想想吧,八万块钱就卖掉繁华地段的二层酒店,就算是在县城里,也是桩让人吐血的买卖。
“我知道,可是他们看我有难,故意压价,徒儿有什么办法?”传富快要哭出来道。
“这酒店你卖掉容易,要想再开起来,得花多少倍的冤枉钱啊?”三郎叹口气道:“已经交割了么?”
“还没有,”传富道:“只草签了契约。”
“能反悔么?”三郎抱着万一的希望道。
“可以,”传富道:“没去官府办理过户之前,只要返还双倍的定金,就可以终止买卖。”
“定金多少?”
“八贯。”
“我这里有四贯,你还能不能凑到四贯?”
“能……”传富小声道:“前天刚把我爹腌的咸肉卖掉。”
“好!你下午就去,把契约取消掉。”三郎拍板道:“跟我学上一个月,至少开店赚钱没问题的!”
“是。”既然拜师了,那出师之前,自然要全听师傅吩咐。但别人的学徒是免费的雇工,三郎不仅不要自己干活,还倒贴钱给自己,传富感到很过意不去,想一想,拿定主意道:“师伯师傅厚恩,徒儿无以为报,只能分你们这酒店一半的分子,请务必笑纳!”
绕来绕去,终于说到点子上了。二郎却扭捏起来,觉着颇有趁人之危的意思。
两人你推我让,三郎看不下去了,打断他们道:“二哥不必如此,我们也不是搞慈善的,我的厨艺和经营理念都是本钱,他学去可以赚钱,给我们分红也在情理!”
“正是正是。”传富点头道:“酒店招请大厨,还得给二成干股呢,我师父这样的厨神,我给一半绝对不算多。”
“也没必要一半,我不参与经营,只教教你,帮你出出点子,咱们三七分足够了。你七我三,债务也就全免了,酒店全是你的,我们只拿干股。”
“这,我会不会太占便宜了?”传富不好意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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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急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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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辈子,陈恪在生意场上逞够了能,也吃够了亏,才悟到一个‘共赢’的道理……你得让别人赚了便宜,买卖才能长久。有时候看似吃点亏,最后却一点没少赚,原因就在这里面。
在他的力主下,由二郎陈忱出面,与蔡传富订立了一份三七分成的契约,双方约定明日一早去官府备案,然后就开始学习厨艺和酒店管理。
因为还有功课没完成,此厢事了,陈家兄弟便告辞离开来福,传富也准备去鲁老板那里,把草签的契约退了。
回到家去,孩子们兴奋的难以平静。这么大的事件,每个人都有参与,便觉着好像立了大功似的。一个下午都不停的说道。
虽然三郎不断的提醒他们,晚上还要背书,但最多只能管一刻钟的用,过后又忍不住唧唧喳喳起来。
这样的后果就是,除了记忆力超常的三郎外,其余老几位,一下午都没背进几行字去,到天黑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你们晚上等着挨揍吧。”三郎无可奈何的叹口气,挽起袖子去厨房做饭。
等晚饭做好,陈希亮也回来了。因为教子有‘饭后不责’,所以他稍微歇一歇,便命孩子们背书。
结果四个孩子,全都没有背过功课,就连向来靠谱的三郎也失陷了……他其实能背得过,但作为今日领头的那个,怎好意思不同甘共苦呢?
“今天都干什么去了?!”陈希亮生气道。
“没,没干什么……”到外面还小大人似的二郎,在父亲面前彻底现了原形。
“那为何荒废了整日?!”陈希亮黑着脸,知子莫若父,他自然了解儿子们一天下了多少力。
“我,我们知道错了……”二郎不敢告诉父亲真相,只好黯然取来戒尺,奉到父亲面前。
虽说君子有‘愧疚不责’,但像这样的态度问题,绝对不能放纵,不然会一再发生类似状况,再也拗不过来。
“爹爹别打二哥,都是我的错,是我在家里闷了,才招呼着出去玩的!”三郎忍不住出声相救道:“要打,就打我吧。”
“我没有让你们禁足……”陈希亮道:“但县城多大的地方,你们要一逛一天?”说着冷冷盯着三郎道:“除了逛街,还顺道干了点儿别的吧?!”
“这……”三郎心里咯噔一声,暗道:‘这也传得太快了吧?’他却不想想,青神县多大点地方?恨不得东头放个屁,西头就能闻着臭!一个十岁小孩和潘木匠关扑,还赢了五贯钱的新闻,怎能传不到人来人往的码头上?
虽然那孩子姓名不详,陈希亮却一下就想到自家三郎……在他想来,别家孩子也没这个本事。
他本打算检查完功课后,再盘问此事,谁知三郎自己就招了!陈希亮勃然大怒道:“孽障!小小年纪,竟敢学人赌博!我是怎么跟你说的!”陈希亮为子弟制定的家训中,十八岁之前,不许近女色,不许赌博、不许分心于学业之外!
前面说过,虽然大宋朝上下皆赌,但也有许多老派的人物,认为赌博会引起‘失业破家’,使人荒废学业,因此严禁子弟参与关扑。
现在陈希亮见诸子中天分最高的三郎,不仅带头翘家,还胆敢跟成人赌博!怎能不认为他仗着小聪明飘飘然,开始肆意妄为、不走正路呢!?
“……”三郎低头不语,算是默认了,缓缓伸出了手。
“左手……”见三郎伸出右手,陈希亮黑着脸道。
三郎只好换了左手,陈希亮的戒尺高高举起,重重落下,登时巨痛钻心,他却忍住没出声。
戒尺带着风声落下,下下着肉,足足打了二十下……打完之后,三郎的手也肿成了炊饼。
陈希亮唯恐三郎再犯,必须要给他个难忘的教训,又把他关进了东厢房,晚饭也不许吃。
二郎给三郎求情,陈希亮却冷冷道:“先结了自己的账吧!”
按照规矩,背书太差,责打十下,又因为二郎还有失职的过错,又加了五下,足足被打了十五下,痛的他握着手腕直吸冷气。
五郎也挨了十下,这小子牙硬,竟然一声不吭,只是脸上愈加苦大仇深了……其实也因为他年级小,所以才打得轻。
因为六郎还小,所以陈希亮只打了不轻不重的五下,打完后见其微微颤抖、面色煞白,却没有在意。他对自己下手轻重,还是有把握的……打一个四岁孩子,自然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只是听着响,其实伤不着的。
这一夜,家里自然气氛压抑,父子四人都不说话,早早就吹灯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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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里,二郎听到父亲鼾声如雷,便睁开眼,想偷偷爬下床,去给三郎送饭。但在越过六郎时,他突然愣住了,因为他听到了细细弱弱的呻吟声……伸手往身上一摸,全是冰凉凉的汗水,小身子却滚烫,还在轻微的发抖。
“爹!”这下也顾不得三郎了,他赶紧叫了一声:“六郎病了!”
三郎正在厢房的箱子上呼呼大睡,突然听到有声响,他迷迷糊糊睁眼一看,见正房的灯亮了,窗纸上映出人影晃动,似乎发生什么事儿了。
他撑着箱面坐起来,左手传来一阵巨痛,让他一下就清醒了。三郎呲牙裂嘴的捂着左手,三步并两步来到窗边,便看到陈希亮推门往外走,一眨眼已经出去院子。
“二哥、二哥,怎么了!”三郎大叫起来道。
“六郎突然病了,”二郎被唤出来,黑灯瞎火的看不见表情,但光听声音就知他肯定一脸焦灼:“浑身大汗,烫得很,还哆嗦!”说着转身道:“不跟你说了,我得给他用毛巾敷一下。”
“你搞清楚病症了么?”三郎大声道。
“爹爹去请先生了,你这时候就别惹他上火了,先老实待一宿吧。”二郎说完便要进屋屋。
“笨蛋,找什么大夫,先让我去看看。”三郎拍着窗户道。
“三郎,别胡闹了,”二郎正色道:“我承认你厨艺出神入化,但隔行如隔山,看病这事儿,你干不了。”说完就进了屋。
“我靠,我不是厨子!”三郎郁闷的直拍窗户:“我可是正经学了十年医啊!”
县城不大,人也热心,郎中很快请到。那四十开外的郎中坐下来,一番望闻问切,然后闭目摇头半晌,才缓缓睁开眼,对满脸紧张的父子道:“唉,是肠痈!”
“肠痈?”
“嗯,本病多由暴饮暴食,或饱食后急暴奔走、或跌仆损伤,导致肠腑血络损伤,瘀血凝滞,肠腑化热,瘀热互结,导致血败肉腐而成痈脓。”郎中摇头晃脑道:“《素问》上曰:‘少阳厥逆,机关不利……’”
“那到底怎么治啊?”陈希亮哪有心情听他掉书袋,有些粗暴的打断道。
“须用大剂白虎汤一例。”郎中道:“我开个方子,明天你去抓药,回来每日煎服,不出三五日……唉,小孩,你干什么?”原来趁他们说话不注意,竟从外面溜进来个十来岁男孩,凑到床边,在那病童肚子上又摸又按。
“三郎,你怎么跑出来了!”陈希亮气坏了。
“别吵!”三郎却看都不看他,仔细的观察着六郎的症状,柔声道:“六郎,六郎……”
兄弟间好像有感应,六郎竟然睁开眼,可怜兮兮道:“三哥救我……”
“当然了。我问你,压你这儿,有没有特别疼?”
六郎摇摇头。
“那这儿呢?”
六郎又摇头:“都不疼,就是涨得难受。”
“还有呢?”
“一点劲儿都没有……”
“嗯,好了休息吧……”三郎松了口气,直起身子道:“幸好不是阑尾炎。”
“阑尾炎,什么物件?”郎中奇怪道。
“就是肠痈!”
“你……”郎中脸上挂不住了。
“三郎,别胡闹!”陈希亮低喝道:“你知道什么医术?”说着朝那郎中抱拳道:“先生,你请开药。”
“开什么药?!”三郎却不让道:“白虎汤是泻火之剂,想要害死我弟弟么?!”
“荒谬,你知道什么是白虎汤?”陈希亮怒道。
“无非就是知母、石膏、炙甘草和粳米。”三郎冷笑道。
陈希亮看那郎中一眼,见其一脸惊讶,便知道三郎说对了,仍训斥道:“不知从哪里看过点医书,就敢不懂装懂,还不退下!”
“不懂装懂的是他!”三郎一指那老郎中道:“学艺不精没有罪过,但学艺不精就敢出来给人治病,就是草菅人命了!”
“你,你!”那郎中像被踩到尾巴一样,一下蹦起来道:“不看了不看了,你家有高人,就自己解决吧!”说着背起药箱就往外走,陈希亮拉都拉不住,只能等他消消气再去请了。
“你干的好事!”陈希亮回来,自然要朝三郎发火道:“把郎中气走了,六郎的病怎么办?”
“我来治。”三郎大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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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弱爆了
(三郎弱爆了,我也被爆了,求推荐票上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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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郎并不是肠痈,要是肠痈严重的话得开刀,就非三郎这种半吊子大夫能治的了……
好在六郎是因为长期食不果腹,导致肠胃虚弱生病。来到县城后,又顿顿饱餐,一下子消化不了,食积胃滞,引起胃肠失常气机郁滞,本身就已经很不舒服了。但他乖巧懂事,知道家里没钱看医生,便一直忍着不喊出来。
但这只是诱因,真正导致六郎发病的,是昨日那番暴饮暴食。用西医的说法,就是因为消化不良,引起高位肠梗塞,使体内大量的血钾流失。血钾流失就会四肢瘫软无力,若不及时补充,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当三郎将这些病理,用尽量直白的语言解释出来,从父兄眼睛里看到了将信将疑……将信的是二郎,将疑的陈希亮。
“就算你们不信我。”三郎斩钉截铁道:“给六郎煮一锅红糖姜水,总可以吧?”
当然可以,这年代,头疼脑热的就指着红糖姜水呢,就算治不了病,至少不会害人。
很快,热腾腾的红糖姜水端上来,几个哥哥哄着六郎喝了一大碗。说来也奇,喝下去之后,他便不发抖呻吟,能踏实的睡着了。
父兄见状,自然多生出几分信心。陈希亮大奇道:“莫非真不是肠痈?”
“当然不是。”三郎摇头道:“虽然都发热、发抖,腹部难受。但要真是肠痈,六郎早痛得抱着肚子打滚了,但他却觉着腹胀无力,一是因为肠胃淤滞、二是体内流失了某种……元气。”顿一下道:“而红糖姜水,可以迅速补充这种元气;至于鼓涨,可以用鸡内金,效果很好。”
“鸡内金,可是鸡胃里的黄皮?”陈希亮问道。
“是。”三郎点头确认。
“难道这两样就能把六郎的病治好?”陈希亮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不由有些信服。
“这食疗方子只是治标,”三郎又摇头道:“治本的话,得靠补中益气汤。”
“补中益气汤?”陈希亮茫然道:“没听过。”
“哦……”三郎想一想,那位金代名医李东垣,还差一百多年没降生呢。那就对不住了,谁让我弟弟需要呢?
便也不多说,提笔写了个方子,列了黄芪、党参等十样药材,每样的用量各有不同。他自信道:“抓回药来,连服七天就能除根。”
这下陈希亮终于相信,这个儿子真的会医术,这让他头大如斗,落一次水,就能让人会读书、会炒菜、会医术,会赌博?难道水里住着神仙,他有什么奇遇不成?
这荒诞的想法不是玩笑,而是他真这么想的,不然无法解释儿子毫无征兆的开窍——就像佛家的醍醐灌顶一样。
不过事关小儿子的性命,由不得他不慎重:“你这补中益气汤,与那大白虎汤有何区别?”
“补中益气汤是补养之剂,补中升阳。大白虎汤是泻火之剂,正好相反。”三郎叹口气道:“庸医害死人的例子太多了,但我是不会害弟弟的。”
“……”陈希亮沉默了,寻思良久,看看外面天光大亮,终于起身出门。
小半个时辰后,他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药材,目光怪异的望着三郎:“你这方子,生药铺的掌柜也没见过。”
“这是一道温补之药,就算治不好病,也吃不死人的。”三郎说完,便拿起药包,出去煎药了。陈希亮欲言又止,坐在那里直愣神。
就在他踯躅着,要不要让六郎服这一来历不明的药剂时,外面传来敲门声:“请问,这里是陈家么?”
二郎赶紧去开门,便将两个书生模样的男子,一个穿宝蓝夹纱直裰,一个穿青色道袍,都有三十多岁光景,手持白纸扇站在门口。
“啊,原来是二位伯父,侄儿有礼了。”二郎赶紧深深一躬,然后转身道:“爹爹,宋伯父和苏伯父来了!”
陈希亮整好衣冠,出来一看,不禁吃惊道:“老泉兄,处仁兄,你们怎么来了!”
“那日你不告而别。”那老泉兄就是那眉山的苏洵,他板着面孔道:“乡试也不见报名,我自然要来寻你了。”
“快快里面请。”
苏洵见他的住处屋舍破败,还有浓浓的药味,心里不禁一黯,打住兴师问罪的话,与那宋辅进了院。
进了正屋,苏洵看到六郎躺在床上:“你家小子病了?”
“是,昨夜里发急症,现在看着好多了。”陈希亮请他们桌边座,冲上水道:“没茶叶,喝点白水吧。”
“不急。”那处仁兄叫宋辅,是两人在游历中结识的好友。他自幼上青城山学武,二十五岁才下山从文。青城山号称‘武道之宗’,宋辅不仅武艺高强,而且学得一身好医术,便上前给六郎搭脉,沉吟片刻道:“孩子胃肠失常、气机郁滞,待他醒来,我给推拿一下。”
“果然……”陈希亮恨恨道:“庸医却说是肠痈,亏着没听他的!”
“和肠痈的症状确实类似,要是发病厉害的时候,很难分清。”宋辅惊奇的望着陈希亮道:“公弼兄也通岐黄之道了?”
“不是我,”陈希亮从不会撒谎:“是犬子。”
“哦,二郎这样厉害?”
“也不是二郎,是三郎。”陈希亮讷讷道。
“三郎,才十岁吧……”宋辅张大嘴巴道。
“还不满十岁。”陈希亮汗颜道:“是他说不是肠痈,还给开了红糖姜水和鸡内金,现在厨房熬药呢。”
“真是胡闹……”宋辅先是大摇其头,但听到三郎开的方子后,又频频点头道:“这倒对症,红糖姜水补中益气,鸡内金治消化不良,效果极佳。”
“补中益气……”陈希亮恍然道:“他开的方子,就叫补中益气汤。”
“我看看。”宋辅伸手,陈希亮便将桌上那张方子递过去。
宋辅便对着那方子琢磨起来,越琢磨面色越是郑重,最终长舒一口气道:“凭此一方,便可在杏林立足百年了!”
“啊……”没想到他竟给这样高的评价,陈希亮惊讶无比。
“这方子处仁见过?”苏洵出声问道。
“没有。”宋辅摇头道。
“那你怎知就好?”苏洵追问。
“好的药方,必然君臣佐使、四象均衡。”宋辅指点着那方子道:“方中黄芪补中益气、升阳固表为君,主养命以应天;党参、白术、甘草甘温益气,补益脾胃为臣,主养性以应人;兼以陈皮调理气机,当归补血和营为佐;升麻、柴胡协同参、芪升举清阳为使,至少从药理上,无可挑剔。”
“这,瞎碰的吧?”陈希亮瞠目结舌,想不到三郎开的方子,竟还有这般门道。
“这么多味药,用量各有不同。怎么可能瞎碰呢,没有几十年的苦功夫,不是天生的神医,开不出这样堂堂正正之方的。”宋辅说着面色怪异道:“这真是个十岁的孩子所开?”
“何必瞎猜,唤他进来问问即可。”苏洵打断两人道。
二郎便去把三郎替进来,其实三郎已经听见他们的对话。在三个大人怪异目光的注视下,他心里未免惴惴……不会以为把我当成妖孽烧掉吧?他可一直看书上说,穿越者第一件事就是藏拙,像自己这样招摇的,怕是没几个吧?
“三郎,我问你,这方子怎么来的?”
“我,我也不知道,就是从心里蹦出来。”三郎已经没了昨晚的冲动劲儿,开始扮懵装幼稚开了。
“瞎说,我心里怎么就蹦不出来。”苏洵笑骂一声道。
“对呀,怎么蹦不出来?”三郎忽闪着大眼睛,差点没把苏老泉噎死。
宋辅又对他一番盘问,终是长叹一声道:“世上果然有无师自通!”
“当然有了。”苏洵却一副理所当然道:“不说古时候的甘罗十二为相、周瑜七岁调兵。单说本朝,王文正公、杨文公、宋宣献公、还有现在的晏相公……以及新近崛起的那二位,不都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神童么?”
“老泉话没说完啊,”看他急着辩解的样子,宋辅调笑起来道:“怎么把你那俩小子给忘了?”
“……”苏洵老脸一红,却一脸自豪道:“当然,我那俩小子,读书只需一遍,闻古今成败,辄能悟其要,自然也超常人多矣!”
三郎瞪大眼睛,脑子里只有两个字‘老泉’?苏伯父老泉?苏老泉?苏轼苏辙苏小妹的爹?没错,这是四川眉州,正是苏东坡的故乡啊。呃,我们青神县,好像还是苏东坡初恋地呢……
他不禁心跳砰砰加快,恨不得马上扑上去要签名,求合影!比见到自己爹时可激动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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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确实多虑了,宋代与礼教盛行的明清不同,这个自由浪漫的朝代,无比推崇天才儿童。从太宗时起,便为这些超常儿童,设立童子科。‘凡童子十五岁以下,能通经,作诗赋,州升诸朝,而天子亲试之。’宋绶、晏殊、姜盖、李淑、蔡伯希等在真宗时,先后中童子科,被赐予同进士或学究出身。其中福建蔡伯希年龄最小,只有三岁,真宗皇帝将他抱在怀中,欣然赐诗一首:‘七闽山水多才俊,三岁奇童出盛时!’
神童是盛世的祥瑞……真宗皇帝肯定是这样想的。
比起人家三岁就考中进士,五岁就当官的,他十岁才能看个病,简直弱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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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伤仲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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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希亮叫三郎好生煎药,五郎看好弟弟,二郎去茶水铺叫茶和茶点,他自己则拿了几个圆凳,请苏洵和宋辅,在天井树荫下说话。
“三郎深通岐黄之道,不知读书如何?”苏洵喝一口白水,问道。
“怕赶不上你家二郎……”陈希亮谦虚道。
‘噗……’要不是歪头快,宋辅险些喷了苏洵一身。
对苏家的两个男孩,他是了解的,三男苏辙虽然不如二男苏轼,但也是过目成诵、出口成章的罕见奇才。陈希亮说,自家三郎不如苏轼,言外之意,却要比苏辙高一筹,这能叫自谦么?
媳妇是人家的好,孩子是自家的好。苏洵自然不信,要不是看着三郎在忙着煎药,定把他叫过来考较一番。
“这下终于不让老泉专美了。”宋辅哈哈大笑,又提醒陈希亮道:“不过神童也未必皆能成才。你们还记得,前些年那个很有名的方仲永么?”
“怎么不记得。”陈希亮和苏洵一起回答。因为童子试中,接连出了宋绶、晏殊等一批公卿大臣,宋代的神童如明星般广受追捧,被视为文曲星下凡,注定要登堂拜相的人物。
描述他们如何神奇的事迹,自然脍炙人口、广为传颂。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一个叫方仲永的抚州神童。据说这孩子家里,世代都是农民,长到五岁,还不曾见过纸墨笔砚。有一天,他竟忽然哭着要这些东西,他爹拗不过,便从邻家给他借来纸笔,仲永立即写了四句诗,并自己题上自己的名字。
他父亲把诗拿给乡里的读书人看,都称诗的文采和道理都很值得一看。又指定题目,让他作诗,他也能立刻完成,从此方仲永变成了‘不学而知’的代名词,大名传遍大江南北,就连剑门关也没挡住。
在陈苏二人的印象中,他还是那个天才儿童,但让宋辅一提醒,才意识到,那孩子怎么也得二十出头了。
“按说早就该中进士了。”苏洵道:“怎么一直没消息?”
“唉,那孩子废了。”宋辅叹口气道:“正应了那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不能吧?”两人吃惊道:“你听谁说的?”
“前几日,在《今人文集》中,看到一篇《伤仲永》,就是写他的近况。”宋辅想一想,便将那篇短文背诵出来。
听完方仲永泯然众人的经过,陈、苏二人都不胜唏嘘,苏洵摇头道:“他父亲怎能只图一时之利,就带着他到处赶场,荒废了学业呢。好好的一个神童,却生在如此短视愚昧的家庭中,可惜,可叹啊……”
“正是,”陈希亮也点头道:“越是神童,就越要严格管束,不能让他飘飘然,不然荒废了学业,一样会变成废物。”方才还暗里较劲的二人,这下又一心了。
厨房里的三郎突然打个寒噤,似有大难临头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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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题终于离开了孩子,陈希亮问道:“对了,你们怎么找来了?”
“原以为你处理好家事,就会回眉山。”苏洵重拾进门前的话题道:“谁知一直等到报名那天,还不见你踪影。”说着一脸庆幸:“幸亏你走得急,把家状、文牒落在房中,我和处仁才能帮你把名报上。”
他说得简单,但陈希亮不是头一回考试,自然知道解试报名十分麻烦。不仅要本人到场,接受一系列盘问审查,还得找五名同科联保……现在自己不到场,十分的麻烦自然变成百分,还不知两人央了多少人、费了多少劲,才给自己报上名呢。
“多谢二位高义,希亮铭记在心。”陈希亮起身抱拳道。
“至交好友,何必多言。”苏洵和宋辅摇头笑道:“一切忙完,已经是三天前,我俩商量着到石湾村看看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唉,不提也罢。”陈希亮神情一黯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其实我们没捞着进门。”苏洵道:“你哥嫂说,你们已经分家了,也不知你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后来还是你一个侄子,偷着告诉我们,说你家搬来县城了。”宋辅道:“昨天我们就寻了过来,但天已经黑了,只能先找了家客店投宿,今早一打听,有没有新搬来的,就找到你这儿了。”
“看你这住处……”苏洵打望着这破屋烂垣道:“怕是遇到困难了吧。”
“嘿……”陈希亮自嘲的笑道:“天将降大任于我。”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陈希亮用一句自我调侃,道出了自己的处境。
“……”宋辅沉默片刻,低声道:“难难困苦,玉汝于成。公弼,会过去的。”
“是啊……”苏洵也道:“咬咬牙坚持住,以你的才学,这科必定高中。到时候,却要衣锦还乡,看他们摆什么嘴脸!”
“这科么……”陈希亮低下头,有些艰难道:“我不打算考了。”
“这是为何?”苏洵和宋辅惊讶道:“四年才等来一次,怎能轻言放弃?”
“不是轻言放弃,我已经考虑多日了……”想到三个儿子被关在柴房,饱受折磨的场景,陈希亮便没了失落。他抬起头,神情淡定道:“我的孩子还太小,又没有了母亲,我不能离开他们那么长时间。”
“你是担心他们啊。”宋辅道:“让他们搬去我家住吧,正好和我那小子做个伴。”
“还是去我那吧。”苏洵道:“我那浑家,也算教子有方,不会让他们荒废了学业的。”
“多谢二位高义,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陈希亮感动坏了,但他很清楚,这二位好友并不比自己宽裕多少,且本身家庭负担就很重。根本承担不起,四个孩子的衣食住行,学杂费用。
更何况,他早已经暗中发誓,绝对不让自己的孩子,再过那种寄人篱下的生活了!
“但是我意已决,别的事都放一边,先培养几个孩子长大。”所以他坚定谢绝了两人的好意道:“科举几年一次,将来总有机会的……”说着轻叹一声道:“但就像《伤仲永》的故事,孩子的教育只有一次,错过了就再没机会了。”
两人知道他性情坚韧,决定的事情从不悔改,明白再劝也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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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准备以何为生?”苏洵又问道。
“只要肯下力,大宋朝饿不死人的。”陈希亮看看自己明显粗糙的双手道:“我能养活我们爷五个!”
“不如搬去眉山吧,怎么说也是府城,要比这里大得多,写写算算、教书抄写的营生也好找。”苏洵力邀道:“实在不行,还可以求求知州大人,在府衙寻一份差事。”
“不了,青神县虽然不如眉山大,”陈希亮摇摇头道:“但有一样眉山比不了。”
“什么?”
“书院。”陈希亮笑道:“不出几年,你家小子也得来这里念书,我又何必来回折腾呢?”
“那倒是……”青神有个中岩书院,乃是进士出身的大儒王方所设。之前,四川能中进士的凤毛麟角,中了的也大都在外为官定居了,像王方这样毅然返乡办学,教书育人的,实乃异数。
但王方的努力没有白费,他的学生科科都有高中,中岩书院的名声也越来越响,就连府城眉山县的学子也慕名而来——家门口有这么好的教育资源,正是陈希亮居家搬来青神县的原因所在。
“其实晚几年出去也好,”苏洵半是安慰、半是实在道:“你还不知道吧,范相公的庆历新政,失败了……”
“不可能吧!”哪怕说要弃考,陈希亮也一直面色沉静,此刻却终于变色道:“这才开始一年时间啊!不是上个月文会上还说,新政成效斐然,满朝公卿,交口称赞么?怎么这个月,就失败了?”
“文会上那都是去岁旧闻,”宋辅摇摇头道:“我们是从知州那里得知的,大人是范公的学生,在邸报看到范公和富相公外调的消息,哭得稀里哗啦,自然不会有假。”
“官家,官家不是慷慨激昂,要励精图治么?”陈希亮悲愤道。
“就是官家下诏,彻底废除新政,外放二位相公的。”苏洵道:“现在朝廷里是乱成一团,以夏相公为首的旧党,攻击新党为朋党。自古皇帝都很忌讳大臣结为朋党,当今官家虽然宽仁,但也不例外……”
“听说夏相公为了攻击旧党,甚至让家里的一个使女,天天临摹徂徕先生的手迹,竟写得与其亲笔字一模一样,便伪造出一封徂徕先生写给富相公的密信,信里说要废掉官家。然后将这封信呈给官家,又到处张扬,诬陷新党阴谋另立皇帝。于是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无耻!无耻之尤!”陈希亮愤怒的喝骂道:“我大宋朝要让小人给毁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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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书中自有颜如玉
(榜上依然是名落孙山,咱们就不能加把劲儿,把孙山超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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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开国日久,虽仍可称得上国泰民安。但花团锦簇之下,内部的各种问题也逐渐暴露出来,国家财政出现严重的入不敷出,对外战争更是连连失利。
尤其是七年前,占据陕西与河套地区的党项李元昊,悍然宣布独立,建立西夏帝国。
从任何角度讲,宋朝都无法容忍,于是两年后,两军战于延安,宋军败绩。次年,韩琦率领的宋军再败于六盘山。第三年,双方交战于镇戎,宋军仍然大败。
西夏虽屡胜,但掳掠所获财物,与先前依照和约,及通过榷场贸易所得物资相比,实在是得不偿失。此外,由于民间贸易中断,使得西夏百姓‘饮无茶,衣昂贵。’怨声载道;加上西夏与辽国的关系破灭,所以西夏主动提出议和。
庆历四年,两国最后达成协议。和约规定:夏取消帝号,名义上向宋称臣,宋朝则每年赐给西夏银五万两,绢十三万匹,茶两万斤,双方罢兵。
而澶渊之盟后,一直相安无事的辽国,也趁机‘聚兵幽燕,声言南下’,最终靠着富弼的大智大勇,才以‘岁增银、绢各十万匹、两’得以解决。
战场上的失败,被迫缴纳的岁币,彻底分裂的国土,都刺激着年轻的官家。在同样深感耻辱的改革派大臣鼓动下,于庆历三年,罢吕夷简,命章得象、晏殊、贾昌朝、韩琦、范仲淹、富弼同时执政,而欧阳修、蔡襄、王素、余靖并为谏官,责成他们有所更张以‘兴致太平’,因为年号庆历,所以这次改革被称为‘庆历新政’。
因为主导新政的范仲淹、富弼、韩琦、欧阳修等人,都是声名卓著、才华高绝之辈,又因为朝野上下亦深感耻辱,所以新政一开始,就被天下人寄予厚望。像苏洵、陈希亮这些身怀报国之志的学子,恨不得立时出仕,至范公帐下听用,为新政效犬马之劳。
然而才刚一年时间,轰轰烈烈的新政竟夭折了,怎能让三人不痛心疾首?
三人还无法理解,官家怎么这么快便改弦更张?素来卓有声誉的夏相公,怎会做出如此阴险无耻的陷害之举?范公、富公、欧阳公这样的君子,怎么会是朋党呢?
复杂朝局的脉络,表象背后的真意,还不是三个偏居西陲的年轻人能触摸,他们如坠云雾,失落迷茫,只能以酒当歌,且饮且骂,且骂且哭,一直闹腾到傍晚,宋辅才扶着喝高了的苏洵回客栈休息。
陈希亮自律极严,又担心小儿子的安危,因此并未多饮。送走了两人,他便赶紧回屋,看到六郎已经醒了,虽然还有些虚弱,但小孩儿恢复起来快,只要几日便又能活蹦乱跳。
心中的大石终于放下,他想到昨晚对三郎的呵斥,不禁深感歉疚,却不见他在屋中:“三郎呢?”
“回东屋去了。”二郎道:“他说事急从权,但事后就得从命了。”
“这小子,还将我军。”陈希亮莞尔道:“把他叫进来……罢了,还是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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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恪正在呼呼大睡,听到开锁声,他睁开眼,便见陈希亮一手端着烛台,一手拎着个油纸包走了进来。
陈恪坐起身来,陈希亮将烛台搁在箱面上,打开油纸包,一阵诱人的香气便飘出来。
借着烛光,陈恪看到那是半只烧鹅,腹中登时咕咕作响。
“饿了吧……”陈希亮声音柔和道:“快吃吧。”
“……”陈恪看看正屋。
陈希亮知道,他是问二郎和五郎吃了么。一颗心不禁更加柔软道:“他们都吃过了,这是给你留的。”
陈恪便不再客气,伸手扯下一根鹅腿,狼吞虎咽起来。从昨晚到现在,一口东西都没吃,他是饿极了,眨眼功夫,粗大的鹅腿,便只剩下一根白骨。他又连皮带肉的撕下一大块,使劲往嘴里塞。
“慢点吃,都是你的。”陈希亮看出来,他这副吃相,不仅是饿出来的,更是委屈出来的。心中暗暗好笑,从腰间取下个竹筒:“喝点冲冲,别噎着。”
陈恪点点头,继续飞禽大咬……不一会儿功夫,半只烧鹅下肚,他也吃得满手满嘴都是油,这才端起竹筒,大喝了两口,登时两眼发直,吃惊的望着陈希亮,心中大叫道:‘靠,怎么是酒?!’
“有什么问题么?”见他终于不再一脸漠然,陈希亮心下大快,拿过竹筒喝一口,道:“多好的酒啊……”
“……”陈恪瞪着他,半天才憋出一句道:“太淡……”
‘噗……’陈希亮险些喷出来,放声大笑起来:“吾儿必定不凡!”
‘所以就让我十岁开始喝酒?’陈恪瞥着他,心说:‘你是耍酒疯还是怎着?’
“还不明白么,小子!”陈希亮使劲拍着他的肩膀:“这是把你当大人啊!”
‘怎么一下性情大变了?’陈恪惊讶的望着他,心说莫非你也被什么附身了?
其实,陈希亮既没有喝醉,亦没有被什么俯身,他这番做作,自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儒家讲究‘因材施教’,对于心性和智力超常的孩子,如果也用普通儿童的教育法,无疑会抹杀天赋,使其泯然众人。
对于三郎的异常与不凡,陈希亮这个做父亲的,自然早就心知肚明,但他没有立即做出反应,而是默默的‘听其言、观其行’,得对其智力、性格、兴趣……都有把握之后,才谈得上因材施教。
从智力上,三郎无疑属于孔子所谓的‘上智’,自然不能以同龄人的功课要求他,而应该提高难度,加大容量,把他的极限压榨出来,这样才能使他保持用功,不至于过分自满,不思进取。
从个性特点上,三郎是那种个性鲜明,甚至有些桀骜不驯,却又不失善良的性子。陈希亮本身就有嶙峋风骨,自然不希望抹杀儿子的个性,但必须让他改掉冲动、蔑视规矩的毛病,告诫他凡事要谨慎考虑,多听他人的意见再行动。
从兴趣爱好上,陈希亮看出来,这孩子显然对钱财有强烈的感情。这固然不值得称道,但‘颜回好仁,子路好勇,子贡好商,冉求好政’,孔子尚能根据其不同的兴趣爱好,分别设立德行、言语、政事、文学四科,使其特长都得到充分发挥。自己为何不能正确引导,使其爱财而不贪财,将来为国家培养个‘计相’出来,也是莫大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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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喝这口酒的意思,就是告诉你,从今往后,爹爹把你当大人看。”陈希亮定定望着陈恪道:“但你的行为,必须要有个大人的样子,如果让我失望的话,那么对不起,还继续当你的小三郎。”
“嗯。”陈恪两眼发亮,不知这老儿为何转性,但这种转变总是好的……他实在受不了,总被人当成屁孩子,于是重重点头。
“那么咱们就来一场男人间的谈话。”陈希亮把竹筒挂回腰间,显然那只是象征性的一口酒,并非给他开了酒戒:“三郎,你希望自己将来是什么样子?”
“真话还是假话?”陈恪有些不确定道。
“当然是真话。”
“个人来讲,我希望娶很多老婆,过最好的生活。”陈恪两手一摊道:“往大里讲,便是给你们也娶很多老婆,让你们也过最好的生活……”
“……”陈希亮满头黑线,强忍住暴走的冲动道:“除了咱们这个家庭,就没想为天下人做点事儿?”
“天下啊……”这命题对陈恪来说太虚无了,在他生活的那个年代,人们奋斗的目标,从来都是过好自己的日子,至于国家大事,似乎只是大家茶余饭后、嬉笑怒骂的谈资而已。所以他来到这世界后,除了想知道所处的时代是否太平时,仔细回想过天下大势,其余时间都是在考虑,如何能让这家庭摆脱贫困……
他实在不是那种自己食不果腹,却心怀天下之人,所以对陈希亮的问题一片茫然。
“……”陈希亮心里这个郁闷啊,听苏老泉说,人家苏轼才八岁时,听了母亲讲范滂舍生取义的故事,便立志要做范滂那样勇敢无畏、忠贞为国之士……相较之下,自己儿子的境界,实在是太庸俗了吧。
‘因材施教,因材施教!’他给自己打气,将就着往下道:“那你准备如何实现目标呢?”
“不知道,我对这个世界还不了解,”陈恪有些迷茫道:“将来如何去做,也没主意。”
‘那就好,那就好……’陈希亮松口气,故作神秘道:“我给你指条明路,要不要听?”
“讲。”
‘多说几个字会死啊……’陈希亮郁闷的直翻白眼,深吸口气道:“读书!”
“读书?”
“这可不是我说的,而是我朝真宗皇帝所言,”陈希亮得使劲对自己说几遍‘因材施教、因材施教’,才克服不适,说出那些庸俗之言:“真宗皇帝曾做过一首《劝学诗》,曰: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
出门无车毋须恨,书中有马多如簇。
娶妻无媒毋须恨,书中有女颜如玉。
男儿欲遂平生志,勤向窗前读六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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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炼狱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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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陈希亮为了说服自己读书,连真宗皇帝的广告词都拿出来了,陈恪不禁暗暗偷笑……他上辈子好歹也是二三十岁的人了,怎么会连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谁不知道大宋朝有两个阶级——君与士大夫是一层,其余人等是另一层。
当大宋朝的官,不仅有地位、有尊严、有经济收入,而且相当于拿到一面免死金牌——这是个不杀士大夫的国家啊,就算犯了法,顶多就是罢官、流放,不抄家、不株连,更不用担心哪天会被自杀。要不后世读书人,怎会那么神往大宋呢?
不说别的,皇帝亲自作广告的工作,那肯定是有政策倾斜的。除非实在不是那块料,否则不读书求出仕的话,绝对是脑袋被门夹了。
但是做惯买卖的人,一要察言观色,二要藏住心里的想法。陈希亮的心意自然没什么好猜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只盼娇儿好读书。从根本上,两人并没有冲突,然而陈恪的性子,带着前世的烙印,最不愿受人管束。他不奢望无拘无束,但要争取尽可能多的自由,便装出一副无心向学的样子,等着陈希亮给出优厚的条件。
这个分寸要拿捏好,不然把陈希亮惹毛了,可就得鸡飞蛋打了。
正所谓‘君子可以欺之方’,不欺白不欺啊……
果然,陈希亮率先出价了:“只要能完成每天的功课,其余时间你可以自由支配!”
“每天都要应付功课的话,时间太琐碎。”陈恪还价道:“不如一段时间检查一次,这样你好我也好。”
“你要那么多时间作甚?”在陈希亮印象中,这么大孩子,不就是玩么,还用拿出整日的时间来玩耍?
“不瞒爹爹说……”陈恪便道出,自己这几日的去向。
陈希亮起先气不打一处来,直想揍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但当听他说到,陈恪决定将炒菜技术传授给那蔡传富,使其有能力养活老娘时,陈希亮又感动了:“那蔡老板的确是孝子,你能帮他的话,实在是一桩积善积德事。”说着拍拍他的头道:“原来汝等昨日,是做此勾当去了,直说不就完了?何必瞒着我,白吃一顿板子不说,还关了一宿的禁闭。”
“……”陈恪轻轻一记马屁奉上道:“哪想到你这么……开明。”
“某本就个开明的老子。”陈希亮果然受用,呵呵笑道:“你可以去教他厨艺,不过入股之事,就免了吧。君子不趁人之危,我们只要回账来就是了。”
“……”陈恪心说,真是个败家老子,便坚持道:“我们家将来也需要个进项,总不能光指着爹爹下力气,收回来款子后,还是在他店里入点干股吧,横竖不欺他就是了。”
“这样,等他生意好起来再说,”陈希亮不是那种古板之人,想想也是个理,万一自己长病生灾,孩子们总不至于饿死,便叮嘱道:“到时候人家有能力还债,还愿让我们入股,就不算我们趁人之危了。”
“是。”陈恪点见敷衍过去,便很痛快道:“全听爹爹的。”
“那就五天检查一次功课。”陈希亮也不知道这样对不对,但他愿意试试。因为他从陈恪的身上,感到了无穷的活力。不免生出一份期待,想看他能折腾出一番什么样的新天地!
“还是十天吧……”
“嗯……”陈希亮鼻音浓重。
“五天就五天……”陈恪果断接受,不敢再还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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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恪还是小看了陈希亮,君子虽然可欺,但智商一点不低,陈希亮在父子之约里,还是留了后门的——父子只约定五天一查,但课业量多少,却掌握在老子手里。
古人学问无遗力,岂能让顽劣儿讨清闲?
而且老陈是铆足了劲儿,想让自家三郎和苏家二郎比一比,倒要看看谁家儿郎更优秀!
经过深思熟虑后,他决定以最高的标准来要求陈恪,在具体制定课程之前,陈希亮先对陈恪进行一次全面的摸底考试。结果发现他的大学知识要远好于预期,但小学知识却一塌糊涂。
这年代,以经学为大学,称语言文字之学为小学。比起宋人来,陈恪有超时代的知识积累,分析问题更加全面,思考角度更加新颖,加之他自幼熟读儒家典籍,对一些微言大义的解释与阐发,自然远超同龄人,甚至比陈希亮也不遑多让。
但陈恪的知识支离破碎,不成体系。对一些经义理解的很深刻,对一些经义又曲解的很厉害,对一些经义更是一窍不通……不过在陈希亮看来,这很正常,因为自己从没对他讲解过经义,只要他反复背诵。
这倒不是陈希亮偷懒,而是因为此时教学方法如此。一者,是为后续学习打下牢固的基础。二来,是这些圣人之言都有深刻的哲理和内涵,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讲了也未必明白。需要学生自己体悟,然后等到进入高一层学习时,由学问深厚的宿儒,来传道授业解惑的。
无论如何,陈希亮认定陈恪的悟性极高、思考能力极强。在没有老师讲授的情况下,就能自己想到这么多东西……简直是大儒的胚子啊!
‘孔夫子小时候,也不过如此吧……’做父亲的不无意淫的想道。要是他知道,陈恪的那些惊艳之谈,都是从后世的书籍、网络上看来的,不知该有多失望。
但在小学方面,陈恪的表现就惨不忍睹了。
所谓小学,就是要求学生对字词辨形体、通音韵、明训诂。
首先是辨形体,陈恪虽几乎无字不识,可一笔字写得太丑……这倒不是大问题,因为古人并不是从幼年开始习字,他们认为幼时‘骨软易伤’,所以要等到孩子长大些。才开始教其提笔练字。大约就是从十岁开始,而三郎还不到十岁呢。
真正的麻烦在‘通音韵’和‘明训诂’方面。所谓音韵,就是文字的读音,所谓训诂,就是对字词的解释。前者是后者的基础,不通音韵,就无法真正训诂。
陈恪的麻烦就在这里,由于时代的古今迁移,地域的南北阻隔,彼此的语音差异是十分明显的。所以他在陈希亮面前,才尽量少说话,就是怕被识破露馅。
但你要读书识字,押韵做对,就必须掌握今人的声韵调。更恐怖的是,除了掌握宋代人的声韵外,还得掌握古人的……唐代人有唐人的音韵,汉代人有汉人的音韵,先秦人有先秦的音韵,掌握不好那时代的声韵调,就无法真正理解那个时代的文字……因为训释词义,往往需要通过语音来说明问题。
其实,宋代人自己都不怎么治小学,不去深究经文的含义,也不去探索古人的声韵,但那只是说一般的士子。凡是有成就的大学问家,无一不精通音韵学和训诂学,因为小学是大学的基础。基础打不好,上层建筑自然谈不上多牢固。
陈希亮就坚持认为,不通文字、声韵、训诂、天文、历法、数术,不能读古书,只能人云亦云,不能发前人所未发!
他这是把自家三郎,照着大儒的方向培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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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出问题来,自然要对症下药,陈希亮开出了第一份作业——临《广韵》正文一遍。
所谓《广韵》,全称《大宋重修广韵》,共五卷,是开国时官修的一部韵书,也是历代韵书集大成者。全书收字二万六千一百九十四个,注文共十九万一千六百九十二字,基本上是谁看谁吐,望之尚且生畏,哪里提得起学习的兴致?
这当然不符合宋朝,将科举做成最广泛事业的目标,所以真宗年间,为了便于士子记诵和掌握,降低应试难度。礼部又颁行了较为简略的《韵略》,只收字九千五百九十个,较《广韵》少了许多。
但陈希亮对三郎高标准,严要求,自然跳过《韵略》,直接奔《广韵》去了。
三郎看到这五本韵书,哪怕正文也有两万六千多字,还得用正书,一字不得潦草!不禁心中狂叫:‘你妹啊,还让我干别的不?’
他提出抗议,但陈希亮掀起温情的面纱,露出了严酷本相,面无表情道:“按照约定,只要你一次没完成功课,特权就要取消!”说着冷冷笑道:“与其在这里哀叹,不如赶紧提笔写字!”
“啊……”三郎惨叫一声,倒在床上。原本还对他争取到自由,无限羡慕兄弟们,全都只剩下深深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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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做不做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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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后世的小学中,认字和写字教学是同步的,这样不好,因为汉字书法讲的是‘意在笔前,然后作字’,学童对文字结构还没有感性的认识,落笔自然毫无感觉可言,写出来的字奇形怪状、惨不忍睹,想取得书法上的成就,可谓难上加难。
而在古代,学童往往在背过《百家姓》、《千字文》等识字读本,熟识数千字后,才开始提笔练字。这样,在习字之前,已经对字结构有了印象,落笔自然有数,反复练习之后,人人拿起笔来,都可以写出一手好字。
在后世,写不好字没啥,但在这个年代,写不好字,啥都免谈,别说做官做学问,就是做商人,当个账房先生,一笔臭字都会人被瞧不起。
所以要读书,必须习字。而习字自然从临帖开始。陈希亮没有选蒙学中一般都用的‘上大人孔乙己,化三千七十士,尔小生八九子,佳作仁可知礼也’,而很少见的采用了《广韵》。
一来,这本书是官方编篡,采用最严谨的楷书,对打基础大有裨益;二来,这本书以上平、下平、上、去、入五声分卷,临摹的过程中,也是对声韵的学习。三来,临摹这种大部头,非平心静气无以为继,他存心是要消磨掉陈恪胸中的烟火气。
但事与愿违,陈三郎郁闷的要抓狂,因为古人学习语音的方法,实在太笨拙了……简单说来,他们取四十个汉字为声母,又以韵书的韵母字作为韵母,用‘反切法’为汉字注音。
再简单说来,在反切法中,用以注音的两个字,前一个字简称‘上字’,后一个简称‘下字’,被注音字简称被切字。其基本原则是,上字与被切字的声母相同,下字与被切字的韵母和声调相同,上下拼合就是被切字的读音。
例如,‘冬,都宗切’一条,就是用‘都’的声母、宗的韵母和声调为冬注音。这种南北朝时从梵文发音中借鉴,唐宋两朝发展完善的注音方法,比起汉代的读若、直音等注音,自然是大大的进步——可是,对于习惯了用拼音的人来说,绝对是一夜退回石器时代。
显然,反切上下字都含有多余成分,在拼合时有一定障碍;而且,反切上下字用的字过多,使用的人难于掌握。当然,这种单字单注的方法,确实要比后世汉语拼音字母,要来的精确。
而且汉语拼音是以夹杂满族口音的北京话为国语标准,满人所说的汉语没有入声,所以汉语拼音也无法模拟出入声。而入声乃是平仄中的三个仄调之一,失去了入声,便不再符合古汉语的韵律,所以用汉语拼音,念不出古诗词中的韵律。
不过凑巧的是,因为要学习古文的缘故,陈恪从小接触的,并不是大陆通行的汉语拼音方案、也不是台湾的国语字母,而是‘威氏拼音法’……这种使用时间最长的拉丁注音法,不仅可以表现出正统汉语的入声,亦可更好的模拟出古典韵味。
但当他兴冲冲的想用威氏拼音来代替反切时,却又傻了眼。因为这时候,距离威氏拼音出现,还有整整一千年时间,字与音的纽带——拼音字典自然也无从谈起。为汉字注音的伟大工作,似乎责无旁贷的落到了他的身上——而注音的前提是,精确掌握每个汉字的发音。
悲催的是,要掌握此时每个汉字的精确发音,就必须先把《广韵》吃透……
自然,这是个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工作。陈恪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等一千年,那位英国人韦德来到中国后再说,要么自己来做这项艰巨而伟大的工程……想想就头皮发麻。
做还是不做呢?这是个问题,但至少有一件事确定了——不管做还是不做,《广韵》都得好好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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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听到外面头陀的报晓声,陈希亮才睁开眼。通常,他都是早早起床,烧水做饭之后,孩子们才次第醒来……但这几日太累太乏,竟一觉睡过了头。
他揉揉眼,便看到陈恪已经坐在桌前临字,不禁由衷一笑,蹑手蹑脚的披衣穿鞋,走到桌边。
陈恪还是听到了脚步,刚要悬笔回头,便听陈希亮沉声道:“凡书之时,贵乎沉静!当收视反听,绝虑凝神,心正气和!”
陈恪点点头,便把注意力转回纸上。陈希亮看他握笔姿势不对,便先纠正他的手腕:“腕竖则锋正。锋正则四面势全!”
“次实指,指实则节力均平。次虚掌,掌虚则运用便易。”陈希亮为他纠正好握笔,带着他的手,在纸上一边笔画示范,一边讲解道:
“为点必收,贵紧而重!为画必勒,贵涩而迟!为撇必掠,贵险而劲!为竖必努,贵战而雄!为戈必润,贵迟疑而右顾!为环必郁,贵蹙锋而总转!为波必磔,贵三折而遣毫!”
蘸下墨,接着边写边道:“侧不得平其笔。勒不得卧其笔,须笔锋先行。努不宜直,直则失力。挑须存其笔锋,得势而出。策须仰策而收。掠须笔锋左出而利。啄须卧笔而疾掩。捺须战笔发外,得意徐乃出之……”
将一番写字要诀尽述之后,他才松开陈恪的手:“学书易少年时将楷书写定,始是第一层手。初学不外乎临摹,必先求古人意指,次究用笔,后像行体。你用心临摹不辍,不出百日,字就不会不堪入目……”
说完看三郎写了几个字,果然有长进。这才注意到,院里有动静,他赶紧出去一看,就见个胖胖的男青年,正在厨房里忙活着。这不速之客显然不是贼,难道是田螺姑娘的哥哥……田螺兄弟?
“你是谁?”陈希亮看他有些眼熟,却对不上号。
“师公,你不认识我了么?我是来福的传富啊!”青年赶紧用围裙擦擦手,出来激动的作揖道:“师公在上,请受徒孙一拜!”
“来福的传富?”陈希亮恍然道:“你是蔡老板?”
“正是徒孙。”青年忸怩道:“徒孙一早过来学艺,实在不该,打搅师公和师伯休息了……”
“那倒没有,你的事情,三郎已经和我说过了。”陈希亮有些摸不着头道:“你这是在学艺?”
“是,我是在学艺!”传富认真点头道:“师傅教我,煮粥、蒸炊饼、拌咸菜呢!”
“这分明是让你做早饭……”陈希亮哭笑不得道:“你以后别听他的,这小子惯会作弄人。以后不要这么早跑来了,某让他去你那教你炒菜。”
“不可不可,小师傅德艺双馨,咱是真心拜师的。”传富摸摸后脑勺,憨厚的笑道:“侍奉师长是学徒的本分,咱要是失了本分,就不配给小师傅当徒弟了。”
“嘿……”陈希亮觉着这小伙真不错,又劝道:“真不用来了,你店里还忙忙的。”
“咱把店关了,”传富道:“想专心跟师傅学一个月再说……”
“……”陈希亮心中有些不快,这不影响我儿子学习么?但这种话怎好立即明言,只能先过几天再说了。
这时,二郎五郎六郎陆续起来了,六郎已经彻底复原,活蹦乱跳的比原先还精神。
见了蔡传富,他们自然挤眉弄眼,倒是毫不生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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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富的手艺,如果按照开馆子的标准,自是不够格,但家常吃个饭,尤其对这种在饥饱线上挣扎的家庭而言,还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一笼炊饼一锅粥,都被吃了精光,传富乐呵呵的去收拾碗筷,但这次被陈希亮拦下,命五郎去干,他正色对三郎道:“传富来咱们家,是学艺的,不是使唤人,你们别学那些骄矜之气欺负他!”
说完,他便出门上工去了。培养孩子读书,是个花钱的营生,培养神童更加烧钱。昨天没干活,陈希亮心里已经很是不安。
二郎也收拾包裹,准备出门了,今天是他返校的日子,好在中岩书院离家不远,每天早晚还可以见到。
待他们一走,六郎便巴巴望着三哥,今天他被特许休息,实指望着三哥能带自己出去耍乐。
蔡传富也巴望着他,希望能立即学到精深的厨艺。
谁知陈恪板着脸,把笔墨纸砚移到桌上,继续抄写《广韵》。
两人不敢出声,只能大眼小眼的看他一笔一划的写字,足足写完一张纸,陈恪才搁下笔,对传富道:“是师傅我厉害,还是你厉害?”
“啊……”传富挠挠头,憨厚道:“当然是师傅厉害了,徒儿简直……”他想到陈恪的口头禅,便用上道:“……那个逊毙了。”
“我这么厉害,尚且需要抓紧时间,一笔一划的打基础,”陈恪一翻白眼,指着厨房,骂道:“你知道自己逊毙了,却杵在半个时辰作甚?我写字不需要护法,还不赶紧去练基本功?!”
“遵命,遵命!”传富赶紧抱头鼠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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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幸福会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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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厨艺,素来有‘七分刀工三分热炒’,‘无刀不成菜’的说法!”陈恪如是教育传富道:“即是说一个合格的厨师,刀工是基础。想成为多好的厨师,便需练就多好的刀工!”
“我要成为天下第一名厨!”传富胖胖的脸上满是红光。
“那就得有天下第一的刀工!”陈恪也不打击他,大声道:“更需要付出天下第一的汗水!”
“我不怕吃苦!”传富激动道。
“好,那我们开始!要练好刀工,首先要选一柄上好的厨刀!”陈恪倒也不是忽悠他,自己复员后第一份工作就是厨师,还专门上的烹饪学校,不然也不敢光凭两手炒菜就现眼:“现阶段,你爹留下的厨刀足够你用,可以省却这一步。”
“从今天开始,你便开始练习刀工,刀工有所小成,需要半年时间。”陈恪道:“当然我们情况特殊,不能按部就班,所以每天给你三次速成的机会……这样可以两不耽误。”
在边上好奇听着的六郎,想一想,小声对五郎道:“三哥的意思,是不是让这胖子,把咱家三顿饭包了?”
这天上午,蔡传富便开始练空切。陈恪命他以丁字步,立在空墩子前。右手持刀、左手摆好指形,然后反复的举刀落刀。起先他还觉着很轻松,但时间一久,胳膊发酸,便想放慢节奏。
谁知在里屋写字的陈三郎,一听到刀切案板的声音放缓,便大声道:“睡着么了?第一天就偷懒,还想做天下第一名厨?!”
“是……”蔡传富赶紧加快速度,保持稳定的笃笃声。
整整剁了一个上午,累得他腰酸背痛腿抽筋,却一刻也不敢放松,不仅因为陈恪会骂,还因为他一走神,就切到了手指头……
到了中午时分,陈恪才喊停,蔡传富一屁股坐在地上,右臂怎么也抬不起来。
“休息一下吧,午饭我来做。”陈恪把一杯温水递到他面前。
“师傅……”哆嗦着捧着竹杯喝一口,传富眼含泪水抬起头:“怎么给我喝盐水?”大宋的盐价高企,寻常人家可没有这样糟蹋食盐的。
“补充体力,笨蛋!”陈恪老气横秋的骂一声,便开始熟练的洗菜配菜炒菜。终于目睹到传说中的神技,传富心跳加速,瞪大两眼,唯恐漏过一个画面。
吃了午饭,陈恪又让他练习勺工。勺工是左手用力,右手省力,让他一点偷懒的借口都没有。等到了傍晚,传富两只胳膊都抬不起来,整个人彻底虚脱。
这顿饭,只好又是陈恪来做,对此他十分不满道:“俗话说:‘老阴阳,少厨子。’没有体力干不了厨师,你怎么体力这么差,从明天开始,跟我锻炼身体!”
“是,师傅……”传富快要哭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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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从第二天开始,每日卯时一到,陈恪便带着蔡传富,先绕着县城跑三圈。回到家中,陈恪来做早饭。传富却也不得偷闲,得拿着斧子到院里劈柴……按他那无良师傅的说法,这样既能锻炼臂力,还可以补贴家用……劈好的柴火,会送去前街的早点铺,每日最少得赚到二十钱才有饭吃,美其名曰一举两得。
吃完饭,上午练刀工,下午练掌勺,午饭晚饭时间,陈恪会变着花样教他几个炒菜。这样持续了半个月,才让他开始切废纸、开始是一张纸、慢慢变成两张纸、然后变成一摞纸……陈恪没有古人敬惜字纸的美德,他写完了字的纸,都让传富切成丝了。
令人惊叹的是,陈恪笔耕不辍,竟能供得上蔡传富刀割不辍。一个月时间里,他抄完五本《广韵》,全文加注释共二十一万七千八百八十六字,平均每天要写七千多字……而且是大字。
陈希亮见儿子的功课没有耽误,自然打消了让蔡传富走人的想法。最让他满意的是,一个月下来,三郎的气质中多了些沉静,不再像从前那样浮躁。习字乃是养心,古人诚不欺我。
唯一让人挠头的是,这个月,光买纸就用去了两千钱……几乎是他辛苦半个月的工钱。不过看到儿子的长进,陈希亮便觉着一切都值了。
到了第二个月里,传富的两手已经明显有力也稳定多了,陈恪开始教他推切、跳切、上片、下片、各种花刀,劈、斩、剁等等……他也将炒菜做饭的工作尽数接过,尽心竭力的炒好每一道菜。
光阴如流水,转眼到了六月,传富跟陈恪学习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预期的一个月,但师傅没说停,他便也一声不吭,专心完成每天的功课。直到有一天吃完饭,收拾好碗筷,陈恪看似随意道:“这两个月进步不小,炒的菜,已经端的出去了。”
“呵呵……”传富憨厚的笑笑,摸着明显瘦削的脑袋道:“多谢师傅夸奖。”
“这个傻小子……”陈希亮笑道:“三郎的意思是,你可以回去开业了!”
“啊……是么,师傅?”传富难以置信道。
“别高兴太早。”陈恪却一本正经道:“只是咱们不能总一人干活七人吃饭,何况我爹要辞去码头的工作了……”
“怎么会是七人呢?”传富数来数去,都只有六个。
“你那么能吃,当然算两个了。”六郎咯咯笑道。
“咳……”传富憨憨笑笑,又听陈恪道:“厨艺一道,你只学了点皮毛,如果就此自满,一辈子也只是个县城的厨子,连眉山你都走不出去,更别想去汴梁了。”
“嗯。”传富重重点头道:“我会继续跟师傅学习的!”
“以后生意越来越好,你得从早忙到晚,就不用过来了,”陈恪对来福的生意信心满满道:“有时间我会过去的……”
“师傅,我想好了……”虽然两人相差十岁,但相处两个月来,传富已经把陈恪当成真是的师长,语气带着发自内心的敬爱:“以后每天一天三顿炒好菜,让伙计给你们送过来。”
“不可不可,”陈希亮连连摇头道:“会影响你做生意的。”
“我让伙计稍早点送,不耽误做生意,这样师公能省下做饭倒是其次,”传富恳切道:“关键师傅和师叔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吃得好一点。”
“……”他这样一说,陈希亮有些动心道:“那,且让他们去你那吃吧!自然不能吃白食,该多少钱,多少钱!”
“师公这样说,就是那我当外人了。”传富坚持道:“师傅将炒菜绝技倾囊相授,我和我的儿孙受用无穷,这得算多少钱?要是我还管师傅收饭钱,还有没有良心可言!”
“你刚开始,还是要节省的……”陈希亮觉着陈恪看人真准,收这么个徒弟,一辈子吃饭不愁了。
“怎么节省,也不差师傅家的一口饭。”传富憨厚道:“勺上稍微漏一漏,就够你们吃的。”
“以前没看出来……”六郎瞪着大眼睛道:“传富哥好奸诈啊!”
“一边玩去。”陈恪一拍六郎的腮帮子,对传富道:“开业就按我说的,第一天免费,然后前十天半价,之后二十天七折,一个月后,调到八折就不要动了。”
“为啥子不干脆定低些?”传富挠头道。
“笨蛋,”陈恪骂一声道:“一道菜,虽然你卖八钱和定十钱打八折,价钱是一样的,但在客人的感观完全不同……你想,客人看到菜谱上,有八钱的菜和十钱的菜,会觉着哪个更好?”
“当然是十钱的了。”
“对呀,他会觉着这道菜更值钱,而且一打折,就好像物超所值,有赚到似的。”陈恪笑道:“不自觉的便会多点几道更贵的。”
“师傅真狡猾。”传富恍然道:“哦不,师傅真英明。”
“这不叫狡猾,正常的商业手法而已。”陈恪正色道:“你记住诚信经营才能长久,但也要揣摩客人的心理,用心思去经营,这样才能赚到更多的钱。”
“不错。”陈希亮听了,很是赞赏道:“兵法有云,以正合以奇胜,就是这个道理。”
“咱记住了。”传富认真点头。因为家里还有老娘,他又说了会儿话,便告辞离去了。
父子几人把他送出,回到屋里,陈恪问道:“爹,你怎么突然要换营生了?”他也是饭钱才听陈希亮说,不准备在码头干了。
“难道我就只会推小车?”陈希亮哈哈笑道:“你小子,太瞧不起老子了!”这才把自己的去处道出道:“马上就收夏粮了,县里雇佣一名能写会算的会计,我前阵子去县衙应试,已经被录用了!”
“是么,那真是大喜事啊!”二郎和三郎一起欢呼道:“爹爹真能憋得住,到现在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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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开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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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七月,青神县城最大的新闻,莫过于来福酒店的起死回生。
青神百姓都知道,这家原本在县里排第二的酒店,自从年前蔡老板去世,他的两个学徒也被挖走,便失去了立业之本。虽有老主顾,念着蔡老板的情谊,捧过小蔡老板的场,然而情谊再重,不能花钱活受罪,大家尝过一次小蔡老板的手艺后,无不落荒而逃,打死不敢再踏足一步。
所有人都给这家酒店判了死刑。果不其然,从三月底,来福的排门,便整整俩月没有卸下,大伙儿唏嘘一阵,也就渐渐淡忘了这家酒店和那小蔡老板。
然而六月下旬,青神县的大街小巷中,竟然都贴上了来福酒店的告白——用工整的楷书写道:‘想吃大宋顶级料理,不必跋山涉水去京城,只消来本县城北来福客栈,七月一日正式开业,届时免费一日,各色炒菜任君品鉴!’
人们先是惊讶,难道酒店易主了,但看到落款上那个大大的‘蔡’字,才知道还是小蔡老板的店。
宋代商品经济发达,各种广告手段屡见不鲜,但这样开业免费的法子还没听说,至少在青神县是头一回儿,因此消息很快传遍全城,也传到城东鲁家酒店的鲁老板耳中。
鲁家酒店在青神县最大,老板叫鲁乐鱼,是个胖头大耳的中年人,一直想吞并来福,把生意扩大到城北。为此他高价挖走了来福的学徒,逼迫蔡传富低价出售店面。他几乎已经得逞,蔡传富却在去官府前变卦,宁肯缴纳赎金也要留下店面。
鲁乐鱼自持身份,没有跟传富纠缠,却等着看他的笑话,笃定他会爬回来求自己。
谁知左等右等,却等到了来福重新开业的消息,听说还要搞什么开业免费就餐,鲁乐鱼嗤笑道:“这小子净会作怪,他家的饭菜,倒贴钱都没人去吃!”
边上几个帮闲的衬腔道:“是,他家的饭菜狗都不吃。”
“不过好歹是同行,咱们得去捧场……”鲁乐鱼咧嘴笑道:“也看看传富捣鼓出来的炒菜,会不会吃死人!”
“就他还炒菜呢,呸!”帮闲的一起骂道:“不吃死人就不错了……”
不管外界的评价多低,到了七月初一那天,还是有很多客人被告白吸引而来,没开门就等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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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排门缝里,看到外面人头攒动,一夜失眠的蔡传富,紧张的直嘬牙花子:“师傅,怎么这么多人……”
陈恪把功课紧赶慢赶,才挤出这一个整天来,昨晚就住在店里,帮他一直准备到现在,闻言骂道:“头一次听说,开饭馆还有怕人多的!”
“我怕招呼不过来啊……”
“今天我帮你。”陈恪看看空荡荡的店面。升起一种见识奇迹发生的感觉:“炒菜是个稀罕事物,人们都想新鲜,估计从明天开始,来你店里吃饭,就要预定了。”
“嗯,能做多少桌,就订出多少桌。”蔡传富对陈恪怀有盲目的信心。
“笨蛋,”陈恪无奈的揉着脑袋道:“人家来预定,你还能不接单啊?给他往后排就是了。人很奇怪,越是容易得到的,越不当回事儿,越是排队抢到的,越觉着稀罕。”说着嘿然一笑道:“就凭咱们这蜀中独一份的手艺,要是排不到仨月以后,将来你别跟人说是我徒弟!”
“师傅可真有信心。”蔡传富憨憨的笑道。
“……”陈恪瞥他一眼,没说话。
“啥意思啊?”传富望向小六郎,这小子虽然小,但鬼精鬼精,至少比他要聪明。
“我哥是说,你这是废话。”六郎扮个鬼脸道。
陈恪确实不担心生意会不好。从准备教传富厨艺那天,他就思考过来福酒店未来的经营,要不要重新装修,要不要用什么打折、积分之类的营销手段,但很快便排除了这些花样。因为餐饮业不像别的行业,当你能提供独一无二的美食时,就形成某种意义上的垄断,食客们如垄断行业中的消费者,对就餐环境、服务质量、甚至卫生水平……表现出极大的忍耐,那些花里胡哨的营销手法更是画蛇添足。
当然,高雅的环境,优质的服务,会大大提升酒店口碑,带来更高的利润,但来福酒店重新开业的钱,还是他用一张方几的设计图,从潘木匠那里换来的……这次倒没有关扑,而是潘木匠主动找上门。
就在师徒为了开店的启动资金发愁时,潘木匠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找到了陈家。
进屋扯淡两句,潘木匠就道明来意,原来那些买了官帽椅的顾客,对椅子本身自然满意,但其简洁明快的风格,似乎与原先的桌几不搭调。宋朝人十分看中享受,没有人说要退货,只是催促潘木匠想办法,赶紧打造出配套的桌几来。
陈恪心说,不搭调就对了。他不看好家具业,因为这玩意儿没有独占性,别的工匠看看就能仿制出来,所以干脆把记忆中的样式画下来,直接卖掉了事。但他把整套家具的图纸一拆三份,这样肯定比一次性卖掉,要多赚很多。
果然,一张官帽椅的图纸,就让潘木匠的订单接到手软,光订金就收了两百贯,等到全部交工,还有另外两百贯拿。所以这次,财大气粗的潘木匠,直接就拍出十贯钱,要陈家三郎设计一个放在两张官帽椅中间的桌具。
那天陈希亮恰好在家,眼睛得溜圆,心里一个劲儿流泪……老子在码头,一个月累死累活,挣不到五贯,臭小子随便画张图,就能赚十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谁知陈恪却冷笑道:“潘大叔最少已经订出一千把官帽椅了吧?”
“哪有哪有……”潘木匠心中一惊,暗道,这小子怎么知道的?
“就算不到也快了,而且我听说,最近有眉山,甚至乐山的人慕名而来,要订做官帽椅。可预期的将来,你都要忙到四脚朝天了。”陈恪语调充满诱惑道:“我正好想起一个样式,制作省时省料,却与官帽椅浑然天成,你一对官帽椅卖八百钱,加上这物事,正好凑起一贯,我再免费送你个响亮的名字,到时候怕要抢破头的。”说着嘿嘿笑道:“潘大叔将来成了青神首富,可不要忘了三郎呦……”
让他一阵忽悠,潘木匠心里骚痒难耐,又是激动又是期盼道:“那你开个价吧,只要值,我就买!”
“本来要大叔一百贯也不多,”陈恪叹口气道:“但谁让咱们投缘呢,给你打个八折好了。”
“八十贯?”潘木匠面有难色道:“我得卖一百对椅子哩。”
“却能多卖几千张桌几啊!”陈恪笑眯眯道:“芝麻和西瓜,孰轻孰重,潘大叔这么聪明的人,还需要多说么?”
比照官帽椅现在的销路,这个价钱已经很公道了。陈恪爱财,却不是死要钱。在他看来,少赚点却多交个朋友,少得罪个人,要比让人家带着怨气挨宰,来的划算得多。
所以潘木匠只是象征性的叫两声苦,便十分愉快成交了。陈恪便拿出一张与官帽椅风格一致的方几设计图。
一看他图纸,潘木匠就明白过来:“三郎,这本就是一套的吧?你咋拆开了给我呢?”
“人家小孩家家的,哪知道家具还得成套卖?”陈恪一脸无辜道:“还怕一下给多了,你会不喜欢呢。”
“……”潘木匠不禁苦笑道:“你就是个鬼精灵!”把那图纸收起来,他望着陈恪道:“我知道你还有存货,开个价吧,我都收了!”
“我心里确实还有存货。”陈恪正色道:“但潘叔你还是不要分心了,家具业不像其他行当,东西生产出来,你没法保密,估计不用到年底,别的县就会有人仿制。”
潘木匠出了一身冷汗,脸上的志得意满顿时消失:“是,很可能会这样……”
“潘叔也不要太担心,先发总有优势。在顾客心里,你家的官帽椅才最正宗,”陈恪语重心长道:“只要你保证,自己的椅子是同类中最好的,就永远不用担心订单。”
“嗯。”潘木匠重重点头,不禁对陈恪刮目相看……之前他一直以为,这孩子只是对家具设计有天分,现在才知道,原来人家非同常人呐!便认真问道:“那我该怎么办呢?”
“一是保证每一把椅子的质量,二是不断摸索,如何让椅子更舒适,更美观,我印象中的官帽椅,只是个大概的样子,其中大有欠妥之处你得找出来,改进它们。”陈恪慢慢道。
“我看到汴梁和成都的商家,都有自己的标示,”一直陪坐的陈希亮,也忍不住出谋划策道:“这样一来,可以与假冒伪劣区分开。二来,可以提高自家商品的认知度。”
“嗯嗯,官人就是见识多。”潘木匠那叫一个心花怒放,这让他哪能想出这么好的点子来?
“不光要弄出标牌,”被人一夸,陈希亮很开心,想一想又道:“还得去官府备案,这样别人才不能仿冒。”
“不要光在县里备案,”陈恪一听,啧啧称奇,怎么宋朝就有注册商标一说了?便补充道:“还有府里、临县,你都得照顾到,不然到时候人家在外县生产,地方官肯定要扯皮的。”
“三郎真是智多星啊!”潘木匠感动坏了,他分明看到一条金光闪闪的大道就在眼前,而为自己铺就这条路的,正是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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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一鸣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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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可要给这套椅子取名?”潘木匠想起陈恪之前的话。
“叫‘一贯正气’吧。”陈恪笑道:“这样做有三层意思。一则,官帽椅可以传达坐者的威仪与端庄,给人正气凛然的感觉。坐一辈子这样的椅子,不就是一贯正气到底么?二则,定下一贯钱的售价,将来别人降价,你可以不降,因为降了就是正气有亏;三来,顾客也得整套的买,拆开买就是正气有缺。谁也不会在乎这点钱,让人说自己正气亏缺吧?”
“高,实在是高!”潘木匠听得如痴如醉,手足无措道:“三郎啊,三郎,我真不知该怎么谢你啊!”
“小子太奸诈了!一眨眼就是一套主意!”这下连陈希亮也忍不住笑骂起来。
潘木匠是发自内心的感谢陈家父子,当即请陈希亮题写商标,陈希亮欣然提笔,写就四个篆体字:‘一贯正气’。
小心翼翼的捧着这幅字,潘木匠激动难耐道:“大恩不言谢,从今往后,我店里卖出一套一贯正气,就有陈家的一份!”
“不用啦。”陈恪笑着起身道:“方才的八十贯,已经含了题名的钱,白纸黑字为据,为人要一诺千金,你不要害我们失信。”
他这一番话,听得陈希亮连连点头,赞道:“理当如此,理当如此!”
他父子这样说,潘木匠只好作罢,但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从今往后,逢年过节,都要备好厚礼送来。
待潘木匠千恩万谢的去了,陈希亮盯着陈恪半天,看得他直发毛:“我脸上有灰?”
“不是,”陈希亮啧啧道:“某发现你小子大本事啊,别人费一番牛劲,也挣不到别人的钱,你却能让人家欢天喜地的送!好似不给你,是多大的罪过似的。”
“这样不好么?”陈恪看他一眼。
“给你当老子,有压力……”陈希亮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虽如此,他的脸上却有掩不住的骄傲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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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潘木匠那里得来的八万钱,陈家父子只拿出一千钱来,请人把一直漏雨的房屋修葺一下,本想再把腐朽的门窗换一下,谁知道满城只有潘木匠一家能干。陈家父子不想这时候去找他,准备先这么将就一夏,以免有挟恩图报之嫌……当然,主要是陈希亮讲究这个。
剩下的钱,父子商量一下,全都借给了传富。来福重新开业,就算不重新装修,沿用原先的桌椅碗筷,也得备齐足量的荤素食材、油盐调料……而且首日还是免费,前十天半价,这都得有大笔的款子顶过去才行。
其实传富希望他们把这笔钱作为投资,再给陈家一成干股,但陈家父子依然不愿挟恩图报,坚决不再占他的股份,只当做借款给他。
除了借钱给传富外,从菜谱菜价的制定,到菜品质量的把控,到员工服务的培训,方方面面,就没有陈恪不操心的地方……他这个当师傅的虽然年纪小,对徒弟却一点也不含糊,所以不管他怎么骂,传富都是一脸的憨笑。传富知道,师傅骂自己,不是师傅脾气坏,而是自己太笨……
桌上的沙漏漏下最后一粒,辰时到了。
传富僵着脸,望向陈恪。见师傅沉静的点点头,便转过身来,朝着新雇来的三个伙计道:“开门……那个,接客!”本来要说‘开门纳客’的,结果一紧张,抢了娱乐业的台词。
‘噗……’众人全都笑喷,却也冲淡了紧张的气氛。
排门卸下,外面早就等不及的客人,便鱼贯进来,转眼便坐了满满一屋。看到传富出来,本来一片嘈杂的大堂中,顿时安静下来。
“感谢各,各位高邻捧场。”传富平时说话挺顺溜,不知今天怎么就结巴了:“小店重新开业,提供各式炒菜,菜单就在墙上……”
“小蔡老板,你这炒菜,真是汴梁城的那种神技么?”有人不怀好意的问道:“难不成这两个月,你去京城学艺了?”
“两个月,连赶路都不够。”传富慢吞吞道:“我是跟我师父学的。”
“你师父,是哪里的名厨啊?”人们好奇问道。
“我,我师父……保密。”传富摆了他们一道。
“诸位,听我一言。”特意打扮光鲜的鲁老板,和他的帮闲占据了最好的一桌,此刻分外扎眼。只听他慢条斯理道:“就不要为难我蔡贤侄了,他嘴笨,但不要紧。因为我们厨师不靠嘴巴,是靠一手菜说话。煮得一手好菜,就是天王老子!要是饭菜不行,就得关门停业,从此离开饭店业,不能丢我们祖师爷的脸!”
“说的对,说的太好了!”众人自然听出他这话里的火药味,却还纷纷叫好,让冷眼旁观的陈恪不禁冷笑:‘看来什么时代都一样,没有人会同情弱者。’
“……”听着这些起哄声、喝倒彩的声音,传富的脸红成了虾子,腰也弯成了虾子,实在顶不住了,竟然一掀帘子,转身进了后厨。
那鲁老板和一干帮闲,本就是来拆台的,见状哪有不痛打落水狗之理?他们便一唱一和,把传富早先胡乱烹饪,闹出的那些笑话,添油加醋讲出来……原本只是把人吃坏了肚子,从他们嘴里讲出来,竟成了上吐下泻,差点丢了命。
食客们听了这些谣言,自然大倒胃口,许多人纷纷起身,不愿冒丢命的危险,吃这顿不花钱的午餐。
“你再不出去拦着,”陈恪站在帘子后,望着外面的情形,声音冷得瘆人:“客人就全走光了,你也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师傅……”传富像个小孩子,拉着陈恪的袖子道:“你帮帮我吧,我知道你一定行的。”
“我当然能把他们留下,可你现在要当老板,当大厨了。”陈恪甩开他的手:“还要指望别人来挡风遮雨么?!”
“就这一回,师傅。”传富央求道。
“一回也不行!”陈恪冷酷道:“要当臭狗屎,还是天下第一大厨,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当然想当天下第一,可是我,我嘴笨,这么大场面我招架不了……”传富可怜兮兮道。
“……”陈恪深吸口气,转过身来,踮着脚,捏着传富胖胖的腮帮道:“我听说,你以前是在外面混的?”
“是……”传富点点头。
“怎么变得这么面?”陈恪拧着他的腮帮子,怒其不争道。
“因为,我已经发誓洗心革面了。”传富被拧的脸型十分可笑,声音带着哭腔:“我娘说,想把生意做好,就得和气生财呀!”
“原来如此。”陈恪大大松了口气:“你低下头。”
传富乖乖的一低头,左边脸便结结实实,吃了一耳光,还没反应过来,右边脸又吃了一记,他吃惊的望着陈恪,听师傅一字一句道:“你个憨货给我听着,做生意和混道上,都是一样一样的,要以德报德、以牙还牙!你要是软,人家就踩你,你要是硬,人家就怕你,没卵蛋东西,活该被人踩成烂泥!你这滩烂泥!”
‘呼…呼……’传富挨了打,又被棒喝,呼吸终于急促起来,两眼泛起了红色。
“对,就是要生气!这就是你的场子,现在人家砸场子来了,你该怎么办?”陈恪低吼道:“抄家伙!哪个敢放对,砸他个粉碎!”
“直娘贼!”蔡传富大吼一声,倒提起厨刀便冲出去,陈恪拉都没拉住。
大堂中的嘈杂声一下子消失了,正在唾沫横飞的鲁老板,看到传富持刀向自己冲来,吓得牙齿打战,他那帮帮闲的也全都老实了。
“呔!”蔡传富大步冲到,桌边双目圆瞪的粗声道:“兀那鲁鱼头,你这泼才是来食饭,还是来说风凉话的!”说着把磨得雪亮的厨刀往桌上一拍,爆喝道:“有屁快放!”
鲁老板吓得一屁股坐在椅上,颤声道:“当然是吃饭了……”
“那就闭上你的鸟嘴,点你的鸟菜!”传富说着,拎起厨刀,环视众人一圈:“休要让洒家久等!”说完便大步昂首转回后厨。
鲁老板一桌彻底歇菜,世界便清静多了。众人想走,却总觉着帘子后头,有一双阴森森的眼睛在盯着自己,只好把注意力放到菜肴上。
这才发现,上面什么‘爆炒某某、滑炒某某、某某小炒、油爆某某’,用的食料都见过,但作法一个也没听说过。
大家便试探着每桌点几道菜……怕累到传富大哥,引爆他的暴脾气,还都不敢多点,也就是一桌四五个菜而已。
鲁老板这桌也没敢多点,但他脸上挂不住,还要硬撑道:“就他一个厨师,这顿饭得吃到天黑……”却没听到有人附和,因为第一桌的四盘菜肴,已经热气腾腾端出来了。
这几道菜,无不色彩鲜亮、香气扑鼻、造型优美……一看就跟其他饭店的菜肴有云泥之分……还没有上桌,就已经镇住满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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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茱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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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酒楼,归根结底还是菜品。为了让传富一炮而红,陈恪很费了心思,除保证食材新鲜,品质上乘外,还精心编排了菜单……除了炒肝尖、炒青菜这类家常小炒外,更需要有些经典菜肴来撑场面。
在四川,自然要以川菜为主,虽然弄不到辣椒,但这不是问题。辣椒这玩意儿,明末才传入中国,难道在此之前,四川人就不吃辣了么?
显然不是,四川常年潮湿的地理环境,使蜀人对辣味有发自本能的嗜求。在辣椒没有进入川菜之前的漫长岁月,蜀人靠‘三香’这三大辛辣调料,来满足对辣的渴求。所谓‘三香’,就是花椒、姜和茱萸。其中茱萸,又是辣味的主将。
这两个月来,为了了解蜀人的口味,陈恪利用宝贵的自由时间,尝遍了青神县的酒楼、饭铺……是研究需要,绝对不是馋嘴,他一直这样对六郎讲。发现蜀人爱吃的鱼鲊、肉羹、面条中,皆用红亮亮的红油,口味辛香麻辣,与后世辣椒所制的红油,并无甚区别。
他发现许多厨房门口,确实挂着一串串红色的小珠珠,询问得知,那便是茱萸,虽不是辣椒,却一样担纲着发挥辣味的作用。
之后他便一直在研究茱萸,发现这玩意儿用于炖煮尚可,但用于炒菜的话,辛辣之外有种苦味,并非什么佳品。然而蜀人将其捣滤取汁,经过一番炮制,做成红亮亮的辣油,就去除了苦味,得到比辣椒油还要纯正浓郁的辛辣味。
这发现让陈恪大大松口气,不然他真不敢让传富才学俩月就开业……川菜要出高手很难很难,但有速成之法,奥妙就是用香辛料来藏拙!
果然,自从陈恪用秘法熬制出红油后,传富烹饪出的菜肴,受欢迎程度直线上升。其实不过就是多了一勺红油而已。
而且后世人也误解了川菜,其实川菜的灵魂并不是辣椒、更不是红油,而是郫县豆瓣和独特的姜蒜用法。这么说,可能有很多人不理解,但只要想想川菜的四大看家菜——麻婆豆腐、宫保鸡丁、鱼香肉丝、回锅肉,最经典的作法,都是不放辣椒的,便可明白一二。
辣的使用,使川菜鲜亮火爆,却也遮盖了其纯正的风味。现在陈恪迫于条件有限,不得不减少辣的使用,却歪打正着,还原了川菜的本来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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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恪的苦心孤诣没有白费,蜀人和川菜,虽然早见面几百年,却毫不影响一见钟情,恰似那天雷勾动地火……
那麻辣烫鲜、嫩香酥活的麻婆豆腐,就像火辣的川妹子,让人热血沸腾、虽死无怨……
那鲜嫩且有荔枝香味的宫保鸡丁,就像小家的碧玉,教人通体熨帖、爱不释口……
那咸甜酸辣,鲜香可口的鱼香肉丝,就像那善解人意、百变多姿的勾栏花娘,给你想要的一切的,让你欲罢不能……
那色泽红亮、肥而不腻的回锅肉,就像那风韵入骨的成熟女子,看起来勾魂,吃下去销魂……
“简直太好吃了!”食客们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情不自禁的叫喊着:“苍天呐,世上怎么有这样的美食!”
“呜呜,以后吃不到了怎么办?”竟有人边吃边流泪道:“某会相思成疾的……”
“至于么……”鲁老板撇撇嘴,很不服气道:“不就是几道破菜,你们说是不是……”
但他那帮闲汉哪还顾得上搭腔,这种分秒必争的时候,多说一句话,就少吃一口菜,全都闷头运筷如飞,还难免发生激烈的争抢:
“这是我的!”
“我的!”
“你撒开,不然揍你个泼才!”
“谁怕谁!且待我吃完这片肉……”
看手下没出息的样子,鲁老板重重的叹口气,见有人把筷子伸到自己面前,他愤怒的伸手护住道:“别抢,别抢,这盘是我的!”
当天下午,那些被绝食美食彻底征服的人们,又呼朋引伴蜂拥而至,好在陈恪早有预案,派人守住门口,给后来的食客发放号牌,离开一桌,才放进一桌。
不到一刻钟,当日的一百个号牌便被领取一光,后面来的市民不干了,在店门口鼓噪。很多人嚷嚷着,愿意花钱吃饭,那些领到号牌的不乐意了,嚷嚷道:“难道我们没钱不成?这顿饭,还就出钱吃了!”
也有人愿意出钱,买前面的号牌,多数被惨遭拒绝,却也有价高者得的……看到有人愿意用几百钱买一个号牌,一些闲汉日后便每日在来福门前排队,领取号牌倒卖。陈恪的无意之举,竟催生了最早的黄牛党,可见哪里有需求,哪里就有供给,当然这是后话。
但绝大多数人,还是没有得到号牌,伙计劝他们来日再来。他们却担心明日还是这样,有人便提出,现在就领取明日的号牌。
伙计们不敢做主,赶紧进去请示,不一会儿出来,对众人道:“明日可是半价。”
“休得聒噪,拿牌来!”众人见那些走出酒店的食客,一个个欲仙欲死、百般赞叹的样子,心里好似有百抓千挠,恨不得赶紧进去开开眼。不少人问道:“小二哥,我出全价,可以先领么?”
“小店诚信经营。”伙计摇头道:“一诺千金。”
众人只好老老实实排队领号,其中不少是刚从里面出来的,有人不满的抗议,引来他们的白眼:“你家吃了上顿没下顿啊?”
不消半个时辰,伙计不得不停止放号:“抱歉诸位,我们的号牌用完了。”心中一个劲儿的惊叹道:‘足足一千枚啊,竟全被领光了!’他干了八九年跑堂,哪见过这样的光景。
就算是炒菜速度快,就算只做一百多桌,也把陈恪和传富忙到半夜。这时候,县城里所有的店铺都打烊两个时辰了。
目送着最后一波食客心满意足的离开,来帮忙的陈希亮和陈忱已是腰酸背痛,想到傍晚才来的,都累成这样,两人赶紧去后厨找三郎。
却见门帘掀起,传富把他抱了出来,轻轻交给陈希亮道:“师傅累得睡着了……”
陈希亮接过三郎,熟睡的时候,他清秀的脸上没有了狡黠成熟,睫毛微微闪动,鼻头一翕一翕,才让人想起,他还是个十岁的孩子。
陈希亮把三郎背在背上,对传富道:“明天能忙得过来么?”
“能。”传富知道,师公这是心疼儿子了,他重重点头道:“第一天没经验,手忙脚乱,出活太慢,放进来的人也太多,明天就好了。”
“嗯。”陈希亮点头道:“明天我来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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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间,来福酒店的盛名便盖过了其它两家,成为青神百姓眼里的唯一。就连知县大人也在一尝传富的手艺后,成了忠实的食客……他本想让来福每日送餐,但听说炒菜必须趁热,一凉就减色太多后,他竟然每日下班后,换上便服直奔来福用餐,也不嫌这地方简陋。
当然,这也有宋代的亲民官,喜好与民同乐有关,这跟后世的县太爷截然不同。
很快,来福的大名传到了临近州县,外县民众纷纷慕名而来,号牌直接领到三个月后。三天之内可用的号牌,更是被炒到了一贯以上。
一贯钱,即使在成都,也能在高档的酒店,摆一桌体面的宴席了,而在这县城的小店中,却只是个入门价。这种荒诞的奇谈,却切切实实的发生了。
来福一雄起,鲁家酒店的生意一落千丈,原先卖得不错的菜肴,人们现在觉着食之寡味,宁肯去来福排队,也不在这吃他淡出鸟来的饭食。
做了几天心理斗争,鲁老板乐鱼,最终还是下了决心,提着猪头、茶叶、丝绸、人参等数样厚礼,去来福家里赔罪。他倒有几分市侩的精明,知道自己把传富得罪狠了,便以探望传富老娘为由登门……他知道传富是个孝子,只要把传富老娘争取过来,必能大有转机。
本来,他和传富爹的关系是不错的,两家还有交情。所以进门后,一口一个老姐姐,便把传富老娘给哄过来。等传富回来,老娘果然劝他帮帮鲁老板。
看着鲁老板一脸的讨好,传富冷笑道:“当初我去求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教我?”
“我……”鲁老板羞愧道:“我图谋你家的店面,所以才鬼迷心窍。”说着抱拳作揖道:“传富你行行好,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岁的孩子……”
“我也有老母,我也有孩子,你为什么不可怜我?”传富摇头道:“你回去吧,我是不会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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