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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如火     仙武同修txt下载     仙武同修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53章:你我之间,会有一战

    同样的月儿,同样的星星,甚至同样的宁静,可未央宫的夜晚和寻常人家屋檐下的夜晚很不一样。

    黑暗可以掩盖太多丑陋,阴谋诡计似乎也偏爱黑暗,所以在这个恢弘庄严的宫殿里,夜晚常常是好戏连台。皇上与妃子在柔情蜜意中不动声色地阴招频频,妃子与妃子在衣香鬓影中杀机重重,皇子与皇子在交杯推盏中磨刀霍霍……

    在这里,微笑很近,欢乐却很遥远;身体很近,心灵却很遥远;美丽很近,善良却很遥远,而看似最遥远的丑陋,在这里却是最近。丑陋在每一个如花的容颜下,在每一个明艳的微笑里,在每一袭精致的华衣下,在每一声温柔的私语中,在每一扇辉煌的殿门里。

    不过,阴暗中偶尔也会开出正常的花。

    椒房殿的夜晚,除了少了一个男主人外,常常和普通人家没什么两样。慈母手中的针线,儿子案头的书籍。

    在温暖的灯下,刘奭趴在案头,温习功课。许平君一边做针线,一边督促着刘奭用功。

    刘夷做了一会儿功课后,看许平君仍在缝衣,问:“娘,你累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许平君摇头笑:“等把这片袖子缝好,就休息。”

    “娘,你怎么给我做衣服,不给妹妹或弟弟做衣衫?”刘奭倒了杯水,端给母亲,忍不住地摸了下母亲高鼓着的肚子,总是难相信这里面会住着个小人。

    你小时候穿过的衣服,娘都还留着,到时候可以直接给她用。你却不行,现在个子一天一个蹿,不赶在这个小家伙出来前,我手还能腾得出来时给你做几件衣袍,到时候你就要没衣服穿了。”

    刘奭呵呵笑了:“师傅也说我最近个子长得很快,其实,官里都给我备衣袍了。”

    许平君瞪了他一眼:“你下次去娘长大的村子里打听打听,谁家小子不是穿娘亲手缝制的衣服长大的?”

    刘夷笑着不说话。

    许平君完成了手里的袖子,伸了个懒腰,刘奭刚想站起,帮她去捶下腰,外面突然响起了人语声,刘夷皱了下眉头,向外走去:“娘,我去看看什么事情。”

    刘夷是走着出去的,一瞬后,却大步跑着回来:“母后,富裕说他接到消息,有人夜闯帝陵,隽不疑已经命五百精兵去护卫帝陵。”

    许平君笑道:“那很好呀!”忽而一愣,不对!“哪座帝陵?”

    “平陵!听说是一个女子,富裕他很着急,说他担心是姑姑。”

    许平君一下就跳了起来,腹内的小人好像不满了,一阵乱踢,她身子晃了下,一旁的宫女忙扶住了她。许平君深吸了几口气,一边向外走,一边说:“我得赶去看一下,不是你姑姑就算了,如果是……”

    刘奭笑着没说话,母亲和姑姑姐妹感情非比寻常的深厚,他已经料到母亲肯定会出宫,所以刚才就吩咐了富裕去备车,果然被他猜对。

    “母后,一般人想接近帝陵都很难,可姑姑若想拜谒帝陵有无数种方法,为什么要深夜去硬闯?儿臣觉得不会是姑姑。不过母后不去一趟不会放心,那我们就走一趟吧!”

    许平君张了好几次嘴,却都没说出话来,最后说道:“等你再大些时,我再和你说你姑姑的事情。正因为有那么多方法,她都一直不肯去拜谒帝陵,所以今天晚上若是她,肯定是出了大事,命马车快一点。”

    刘夷不再多言,等母亲上了车后,对驾车的富裕说:“平稳中尽快!”

    富裕驾着马车,飞速地出了未央宫,驰进了漫天大雨中。

    当他们赶到时,没有看到云歌,只看到一堆密密麻麻的士兵,挤在平陵的台阶上,而台阶上全是流淌着的血水。

    刘夷掀帘看了一眼,头有些昏,忙又缩了回去,拉住要下车的母亲,脸色苍白地说:“母后,不要下去,外面有血……”

    许平君推开了他的手:“你的母后经历过的事情比你想象的多得多。”说着话,她跳下了车,富裕忙撑起了伞。

    看到台阶上的血,许平君眼中有担心恐惧,面色却还镇定,一面沿着台阶向上急走,一面对富裕说:“命所有人跪迎!”

    富裕立即扯足了嗓子开始吼:“皇后、太子在此,所有人等下跪接驾!”

    在他一遍遍的吼声中,一圈圈的人回头,一边看,一边都跪了下去。皇后加太子的威慑力十分大,不过一小会儿工夫,所有的兵士都跪在了地上。

    青灰色的陵墓上空,几道金色的闪电如狂蛇乱舞,扭动着划过天空,映照得陵墓惨白的刺亮。

    许平君也终于借着光亮看到了于安,可是云歌……

第854章:再悟不朽雷霆意志

    许平君也终于借着光亮看到了于安,可是云歌……

    浑身是血的于安,在看到她的瞬间,身子直挺挺地向前倒下,被他护在身后的云歌露了出来。

    闪电消失,一切又隐入了黑暗。

    隐隐约约中,许平君觉得云歌身上也有血,慌得立即跑起来,富裕忙抓住了她:“娘娘,您有身孕,奴才上去看。”说完,把伞递到一旁的宦官手中,身子几跃,踩着士兵的脑袋,就跳到了墓碑旁。

    摸了把于安的鼻息,发觉微弱无比,心中伤痛,对一旁跪着的官兵吼叫:“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你们……”挥手想打,却又匆匆收回,赶去探看云歌,一面对军官吩咐,“你把他背下去,立即送去长安郊外的张氏医馆,他若活不过来,你也就赶紧准备后事吧!”

    惊慌中军官立即背起于安,赶去找人救命。

    富裕刚扶起昏迷的云歌时,还心里一松,觉得她没受伤,只是神志不清,可紧接着,就觉得不对,云歌的脸通红,而他扶在云歌后背的手黏糊糊的湿,和雨水的湿截然不同,他立即去细看,发现云歌后背上有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本来不会有性命之碍,可她受伤后,一直任由它在流血,人又一直浸在冷雨中,现在恐怕……

    富裕不敢再往下想,抱起云歌就往下跑:“娘娘,姑娘受伤了,要赶紧看大夫。”

    许平君看到云歌的样子,伤怒攻心,气得身子都在颤,指着台阶上跪着的士兵:“你们竟然在平陵伤她……”

    刘奭听闻姑姑受伤,也慌起来,几步赶了过来,但毕竟不像母亲般心痛神乱:“母后,他们只是尽守卫职责,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救姑姑,不是惩罚他们,我们赶紧回城内去找太医。”

    许平君立即醒悟,母子二人跟在富裕身后,匆匆上了马车。

    许平君眼睛一直眨都不眨地盯着云歌,一会儿就去探一下云歌的鼻息。刘爽看母亲脸色也不好看,担心起来,想着话题来消解母亲的焦虑。

    “娘,你刚才看到血怎么~点都不害怕?”

    在车轱辘碾着雨地的声音中,许平君的思绪悠悠地飞了回去。

    “有一次,娘看到的血比这次还多,娘还亲眼看到人头飞起……那次也下着很大的雨,当时娘正怀着你,被一个坏人捉了去,你姑姑为了救娘和你就……”

    在哗哗的雨声中,在许平君含泪的讲述中,马车奔驰在过去与现在。因为有人夜闯帝陵,所以刘询一直在昭阳殿静等消息。在许平君的马车刚驶出未央宫时,刘询就已经知道了皇后和太子深夜出宫,在太医接到皇后传召的同时,云歌重伤的消息也被飞速送到了昭阳殿。

    刘询听闻,淡淡地“嗯”了一声,就上榻休息了,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一旁的霍成君却怎么都睡不着,想起身,又不敢,只能闭着眼睛装睡,还不敢翻身,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刘询上朝去了,她才能赶紧命人去打听消息。

    打探消息的人回来时,给她带来了她最希望听到的消息。

    “三位太医守护了一个晚上,云歌仍然昏迷不醒、高烧不退,奴婢问过一个老太医,他说人若老这么烧下去,不死也会被烧成个傻子。”

    霍成君很想控制住自己的笑,却怎么也忍不住,索性大大方方地笑了,这边还没笑够,又有人给她带来了另一个好消息。

    “娘娘,听闻孟太傅突然感了恶疾,今日没能来上朝,皇上很担心,下朝后亲自去孟府探病。”

    霍成君紧张地问:“他真的病了?”

    宫女点头:“真的病了,霍大将军也要求同去看望孟大人,皇上只能命霍大将军同行。孟太傅的确病了,而且病得不轻,说他脸色白得像雪,整个人精神特别不济,后来皇上告诉他孟夫人夜闯帝陵被士兵误伤,如今生死难料,听闻他差点晕厥。”

    霍成君咬牙切齿地笑着,云歌呀云歌!你这次倒是真的做到了你说过的话!两个互相折磨的人!

    “小姐……”

    宫女突然改了口,霍成君会意,笑扫了一圈四周,所有服侍的宫女都退了去,立在她面前的宫女才再次开口:“小姐,奴婢只是代夫人传话。夫人……夫人说:‘你人宫这么多年,怎么肚子还没有消息?张良人已有身孕,那边更是眼见着第二个儿子都要有了,你究竟在做什么?宫里的太医全是一群废物!你这两天找个时间出宫来,我听说终南山那边有个老婆子祈子十分灵验,我陪你去一趟。”’

    霍成君的好心情一刹那无影无踪,一把将案上的食物全部扫到地上,宫女吓得跪倒在地,不停磕头:“奴婢只是依言传话。”

    “滚出去!”

    宫女立即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大殿。

    霍成君气得拿起什么砸什么,一件件价值连城的东西被砸坏,她的气却一点没少,反而越重。这么多年间,什么办法没有想过?使尽浑身解数地缠刘询;私下里见太医;哪里的神灵验就去哪里拜神;去喝“神泉”;听闻哪个村里的哪块石头灵验,只要摸一摸就能有孕,她也跑去摸,实际那块所谓的神石,就是一块长得像男人那里的石头;她甚至还喝过童子尿求子……

    什么办法没有想过、做过?很多事情,不敢泄露身份,只能乔装改扮后去,中间所受的羞辱和屈辱是她一辈子从未想过的。现在又要一个愚昧无知的妇人来给她跳神,询问她最私密羞耻的事情,然后再在她面前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不!她受够了!她受够了!

    作为一个女人,却连女人最基本的怀孕生子都做不到。父亲的冷漠、母亲的跋扈、整个家族的压力、其他妃子的窃笑,还有宫女们古怪的眼光……

    许平君她凭什么可以一个又一个儿子……

    霍成君觉得自己就要被他们*疯!

    “我肯定会有孩子的,肯定会有……”她一面喃喃地对自己说,一面却见到什么就撕裂什么,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讥讽她,她只想毁灭一切。

第855章:收服

    许平君隐隐明白云歌和孟珏之间出事了,否则云歌不会深夜突闯帝陵,所以她不打算送云歌回孟府,可也不方便带云歌去未央宫,正无奈时,突然想到她和云歌以前住过的房子还空着,略微收拾一下,正好可用来暂住。她命刘夷先回未央宫,自己带着云歌回了她们的旧宅,又传了太医来给云歌看病。

    三个太医一直守在云歌榻前,未曾合眼,而她就命人在外间的屋子放了张软榻,守着云歌。每一次起身探看,都看到太医摇头,她只能又黯然地坐回去。

    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从哗哗啦啦变成了淅淅沥沥。静谧的深夜,恍恍惚惚中听去,觉得那淅淅沥沥声像是一个老人讲着一个古老的故事,可真凝神去听时,却又什么都听不清楚,只觉得曲调无限苍凉。

    许平君细看着屋子的每一个角落,一切都似乎和以前一模一样,书架上摞着的竹简,角落上的一副围棋,案上的琴,还有那边的一面竹叶屏……

    还记得孟珏坐在那边的案前,一身白袍,月下弹琴。

    也记得病已刚做好竹叶屏时大笑着说:“这面屏风做得最好,都舍不得让你们拿到七里香去了。”云歌从厨房里探了个脑袋出来:“那就不送了,我自己留着,赶明儿我们自己喝酒题诗。”

    还有院子中的槐树,夏天的晚上,他们四个常在下面铺一层竹席,摆一个方案,然后坐在树下吃饭、乘凉。有时候,病已和孟珏说到兴头,常让她去隔壁家中舀酒。

    “平君,回家再拿壶酒来。”

    她蹙眉:“还喝?这次统共没酿多少,还要卖……”

    他微醉中推她,凶巴巴地说:“我是一家之主,让你去,你就去!去,去!”姿势却带着几分孩子的撒娇,扳着她的肩膀,不停地晃。

    云歌在一旁掩着嘴笑。

    孟珏伸手人怀去摸钱,一摸却摸了空,随手从云歌的鬓上拔下珠钗,扔给她,慷他人之慨:“换你壶酒!”

    这次换了她抿着唇,对着云歌乐。

    细碎的说话声、欢愉的笑声就在许平君耳旁响着,许平君似真看到了他们,她不禁站了起来,满面笑容地走向他们。就在她想笑坐在他们中间时,一个眨眼,槐树下已空空如也,只有初升的太阳在一片片槐叶间跳跃、闪耀,略微刺眼的光芒让她眼睛酸痛,直想落泪。

    她怔怔地站在槐树下,茫然不解。

    雨,不知道何时停了,天,不知道何时亮了,云歌,她却仍未醒,而一切,都回不去了!,三个太医满脸疲惫地向她请罪:“臣等已经尽力,不是臣等的医术低微,而是孟夫人的身体不受药石。”

    许平君没有责怪他们,谢过他们后,命他们告退。叫了个小宦官过来,命他去请孟珏,一则想着孟珏的医术好,二则想着总要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看样子,云歌的病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伤,唯有清楚了缘由,才好对症下药。

    当许平君看到坐在轮椅上的孟珏时,不能置信地摇了摇头,风度翩翩的孟珏竟然一夕之间,憔悴虚弱至此!本来存了一肚子的质问,可此时全都变成了无奈。

    “孟大哥,你和云歌不是已经关系缓和了吗?我还听她说在跟你学医,怎么现在又好像……唉!你得了什么病?怎么连路都走不了了?”

    孟珏没有说话,推着轮椅的八月忍不住说道:“公子不是病,是身上的余毒未清,自己又内火攻心,不肯静心调理,所以身体虚弱无力。”

    许平君惊讶地问:“毒?谁敢给你下毒?谁又能让你中毒?”

    八月却不敢再开口,只是满脸气愤地低着头。

    孟珏淡淡说:“你先下去。”

    八月静静退了出去。

    许平君琢磨了一会儿,心中似有所悟,却怎么都没有办法相信。孟珏谨慎多智,又精通医术,能下毒害他的人少之又少,而能下毒害了他,又让他一声不吭,八月他们敢怒不敢言的却只有云歌。

    “云歌,她……她不会做这样的事,也许她被人利用了。”

    富裕尖锐的声音突然在屋子门口响起:“云姑娘当然不会随意害人,但如果是害了皇上的人则另当别论。”富裕去探望于安,已经从醒来的于安处得知一点前因后果,此时义愤填膺,根本顾不上尊贵卑贱,“皇后娘娘,请命孟大人尽快离开,更不用请他给云姑娘看病,云姑娘宁死也不会让他给自己治病!他在这里多待一刻,云姑娘的病只会更重!”

    许平君愣了一刻,才明白富裕口中的“皇上”该是指先帝刘弗陵,而非刘询,反应过来的一刹那,她突然打了一个寒战,心里是莫名的恐惧,刘弗陵被害?刘弗陵被……被害?

    她迅速瞟了眼四周,看所有人都在院子外守着,一个留下来的太医正在厨房里煎药,才稍微放心,厉声说:“富裕,你在胡说什么?”

    富裕跪了下去,头却没有低,满眼恨意地盯着孟珏:“我没有胡说,于师傅亲口告诉我,孟珏设计毒杀了先帝,他还利用云姑娘的病,将毒药藏在云姑娘的药里,他的心太狠毒了,云姑娘肯定伤心自责得恨不得死了……”富裕声音哽咽,再说不下去。

    许平君看孟珏面色灰败,一语不发,从不能相信慢慢地变成了相信。这么大的事情,如果孟珏没做过,他怎么不分辩?何况,孟珏杀人本就从来不手软,欧侯的死、黑子他们的死……

    许平君想着孟珏的狠辣无情,想着云歌的生死未卜,强抑着发抖的声音对富裕说:“你休要再胡言乱语,孟太傅是社稷栋梁,岂会做这等乱臣贼子的勾当?先帝明明是病逝的,所有的太医都可作证,以后再让本宫听到这样的胡话,本宫一定立即治你的罪!”训斥完富裕后,许平君客气有礼地对孟珏说,“烦劳孟大人白跑一趟了,本宫的妹妹病中,实在不宜见客,孟大人请回!富裕,送客!”

    富裕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立即跳起来,弯着身子,好似很卑贱有礼地说:“孟大人,请!”

    孟珏不肯走:“平君!”语气中有浓重的请求。

    许平君不理他,只对富裕吩咐:“你加派人手,看护此院,不许任何闲人进入,若有违旨,本宫严惩不怠。”

    富裕响亮地应了声“是”,过来推盂珏的轮椅,把他向外推去。孟珏回头盯着许平君:“太医现在束手无策,你让我去看看云歌。她高烧不退,耽搁不得,你不顾她生死了吗?”

    许平君咬牙切齿地一字字说:“我若再让你靠近她一步,才是想要她的命。从此后,孟大人是孟大人,云歌是云歌!”

    眼见着就要被推出门,孟珏忍住内腹的疼痛,掌间强提了股力,使了个虚招,挥向富裕,将富裕*退了一步后,借机对许平君说:“你先问清楚我用的是什么药害……的人,再发怒。”已经看到屋外的人,孟珏也不敢多言,只能仓促间扔给了许平君这么一句话。

    富裕将孟珏推出院门,重重关上了门,几步跪到许平君面前说:“娘娘,张大夫,就是以前救过太子殿下的那个张太医,医术很好,可以命他来探看一下。”

    许平君点了点头,却又叹了口气:“云歌的病不在身体,她背上的伤口,你也看见了,不是重伤,她是自己……”她是自己不想活了,许平君没有办法说出口,心里却无比清楚,一个女人先失去了丈夫,紧接着失去了孩子,当好不容易稍微平静一些时,却发现丈夫是被人害死,她还在无意中被卷入了整个阴谋,间接地帮了凶手……许平君自问,如果是自己,自己可还能有勇气睁开眼睛?

    许平君只觉得心沉如铅,问道:“孟珏究竟是如何利用了云歌?”

    “云姑娘不是有咳嗽的宿疾吗?孟珏当年制了一种很好闻的香屑给云姑娘治病,后来云姑娘发现,这个香正好可以做毒引,激发先帝身上的毒……娘娘!娘娘……”

    突然之间,许平君无声无息地向后倒去,富裕吓得大叫,发现许平君双眼紧闭,呼吸紊乱,立即大叫太医,太医忙过来探看许平君,气得直说富裕:“你是怎么照顾皇后的?怎么惊动了胎气?你……你……搞不好,会母子凶险……”忙烧了些艾草,稳住许平君心神,再立即开了药方子,让人去煎药。

    许平君悠悠醒转时,眼神虚无,没有任何神采,富裕哭起来:“娘娘,你不要再想那些事情,云姑娘会好好的,您也会好好的,你们都是好人,老天不会不开眼。”

    许平君无力地说:“你去孟府叫孟珏,我想见他。”

    富裕呆住,许平君小声说:“快去!不要对他无礼。”

    富裕只得擦干净眼泪,向外跑去,不想出了院子,看见孟珏就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坐着。他面容蜡白,身子歪靠在轮椅上,闭着眼睛似休息又似聆听。

    富裕刚走了几步,他已经昕到声响,似早猜到富裕的意思,睁眼对身后的八月说:“你在外面等着,我一个人进去。”

    富裕很是吃惊,却顾不上多问,推着轮椅,进了院子。将院门关好后,又推着他进了许平君所在的堂屋。

    许平君对富裕说:“你在屋子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屋子。”

    富裕应了声“是”,退出去,关上了门。

第856章:进入苍穹仙境

    孟珏推着轮椅,行到许平君身旁,想要把她的脉息,许平君手猛地一挥,躲开了他。她脸色苍白,声音冰冷地问:“你既害刘弗陵,后来又为什么装模作样地救他?”

    孟珏的脸上也没什么血色,他疲惫地说:“不管你信不信,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是没有对刘弗陵动过杀机,但我要杀他,多的是手段,犯不着把云歌拉进来。”孟珏的语气中有自负不屑,还有自伤骄傲,“我给云歌配的药全是为了治她的病,我当时压根儿不知道刘弗陵身上有毒,他的毒被我的药引发,是个意外的巧合。”

    许平君眼睛盯着别处,声音如蚊呐一般:“先帝的毒究竟是谁下的?”

    “我推测是霍光,至于还有没有其他人牵涉在内,恐怕永远不可能知道了,那些人应该早已经被霍光送去见刘彻了。”

    “怎么可能?以前我不懂,现在可是很明白,给皇上下毒谈何容易?皇上的饮食、衣物都由专人负责,就是每口水都会有宦官先试毒,于安忠心无比,霍光如何下的毒?”

    “霍光的下毒方法,我也是平生仅见,不知道是哪位高人给他出的主意,布了这么个天衣无缝的局。霍光在一座荒山中种植了一种叫‘狐套’的植物,它开的花剧毒,可令人心痛而死,这座山中还有一种野生的植物,叫‘钩吻’,可令人呼吸停止,窒息而亡。这些植物就随意地长在山上,任何人看到都不会多想,世间哪一座山上没有些有毒的花和草呢?此山多泉水,狐套和钩吻的点滴毒素融入泉水,流到了山下,山下的湖水就有了‘毒’,其实,这些湖水也不能算有毒,因为我们即使连喝几个月,都不会有任何中毒迹象,因为这些毒太少了,少得我们的身体可以自然排泄化解掉,但是,如果我们常年喝这些湖水,十年、二十年后,随着年龄增长,体质衰老,却会于某一天突然暴发疾病,比不饮用湖水的人早亡。这种事情在民间也不少见,比如某个村子出生的人大部分是瘸子,某个村子的人容易眼睛瞎,某个村子的人寿命比别的地方短,人们往往归咎于他们得罪了神灵,或者受到了诅咒,我义父却曾说过‘一方水土,一方人,人有异,水土因’。我能发现霍光的这个绝不可能被人发现的秘密,就是突然想起了这些事情。”

    许平君不解:“可是皇上和皇后、后宫诸妃喝的是一样的泉水,霍光如果用这种方法下毒,其他人不是也会得怪病?”

    孟珏解释道:“所以我才说霍光的这个局布得天衣无缝。他的‘下毒’还多绕了一个圈子。我查过刘弗陵的起居注,刘弗陵喜用鱼肉,而这个湖内就有很多鱼,这些鱼看上去健康活泼,和其他的鱼没有两样,实际上体内却积蕴了微量‘病因’,如我前面所说,一般人吃几条,一点事都不会有,但刘弗陵从八岁起就开始食用这些‘有病’的鱼,身体会慢慢地变差,如果没有我的香,也许还要五年左右才会病发,但是我的香,恰好激发了他体内深藏的‘病’。如果五年后他身体开始虚弱得病,没有任何人会怀疑是毒,因为试毒的宦官没有一点事情。”

    许平君喃喃说:“因为试毒的宦官不只一人,而且这些试毒的人吃的量也和刘弗陵不一样。”

    孟珏点头:“可以说,即使我们今日站在霍光面前指责他下毒,我们也没有任何证据。水有毒?霍光可以立即喝给你看!鱼有毒?霍光也可以立即吃给你看!哪里都没有毒。”

    许平君寒意侵体,声音发颤:“霍光他究竟想要什么?他难道不明白吗?这个天下终究是刘家的天下,即使杀了刘弗陵,他想篡位登基也根本不可能,他谋反的那天,就是天下藩王起兵讨伐他的一天。”

    “我推测,霍光从没有想过自己登基,他只想做实际上的‘皇帝’。如果刘弗陵好控制,听他的话,那么他可以随时中断养‘鱼’,如果不好控制,那么刘弗陵会在二十五岁左右就身体变差,生怪病而亡,这个时候,刘弗陵应该已有儿子,还恰好是幼子,而且按照霍光的计划,还应该是有霍家血脉的孩子,霍光自然可以挟幼帝以令天下,天下藩王没有任何理由声讨他。”

    “刘询他……他知道霍光的事情?”许平君身子簌簌发抖,她一直知道霍光权势遮天,是个很可怕的人物,可是她怎么都想不到,他已经可怕到了如此地步!给一个八岁的孩子下毒,预谋二十年后的天下,这是怎样的谋划和心思?难怪上官桀和桑弘羊会死,他们怎么可能斗得过这样一个深谋远虑、狠毒无情的人?难怪刘询明知危机重重,仍急着要立虎儿为太子。

    孟珏淡淡应了声:“嗯。”

    许平君的面颊抖动得几次想说话,都话语破碎,不能成声,最后才勉强吐出了句:“我……送给云歌的……香囊可……可有问题?”

    孟珏身子靠坐到了轮椅上,声音不大地说:“不仅仅是有问题,还是很大的问题!刘弗陵的毒虽然被我的香引发,实际上是因祸得福,因为再晚两三年,即使扁鹊再世,恐怕也没有办法替他治好这非病非毒的怪病。这次病发,却机缘巧合地让我发现了他病的源头,然后想出了救治的法子。其实他的毒大部分已经被我清除,但他中毒的年头太久,所以身虚体弱不说,有些余毒还要慢慢地靠调理去拔,不过只要方法得当,两到三年就应该可以完全恢复健康。他当时身体内的状况正是新旧交替时,刘询送的香囊,压制了新气生,引动了体内残存的余毒,所以……所以我也再无能为力。”

    随着孟珏的话语,许平君大睁的眼睛内,一颗颗泪珠顺着眼角滚落,再无声无息地渗入盖着她的毯子里。

    “你为什么不向云歌解释?”

    “我没有信心她会相信,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解释,就会牵扯出刘询,这事太过重大,我怕云歌会有生命危险。再说了,让她知道她曾无数次亲手做过鱼给刘弗陵吃,也许在刘弗陵吃不下饭时,她还特意夹过鱼片给他,劝他多吃一点,她又是什么感觉?难道就会比现在好过一点吗?很多事情,如果能不知道,还是一辈子不知道的好,所以若不是被你*得没有办法,我绝不会告诉你这些。”

    许平君心中对孟珏感情复杂,恨叹道:“孟珏,如果你能告诉先帝或云歌,他的病是因为你的香无意引发的,也许先帝根本不会死。我即使送出了香囊,也害不到他们呀!”

    孟珏呆住,怔怔不能说话。

    许平君的眼泪仍在不断地滑落,可她的声音却已听不出任何异常,只是异样的冷。

    “我把云歌交给你了,你一定要救活她!我回宫了。”说着就掀开毯子,要起来,孟珏想伸手扶她,她躲开了他,叫富裕进来。

    “平君,你不如让富裕先陪你去别处住几天,或者回娘家……”

    “家?”她曾有过家吗?许平君笑起来,一面扶着富裕的手向外走,一面说,“我不回未央宫,还能去哪里?”

    夏末的阳光正是最明媚绚烂时,她却是连骨头缝子里面都在发冷,眼里所看见的只有黑灰色,没有任何光亮温暖。原来这就是被最亲的人利用的感觉,原来这就是伤害到自己最亲的人的感觉,原来这就是绝望的感觉。生不如死,原来就是这种感觉。

    小时候,没有家和亲人,她以为只要她很努力,讨得母亲喜欢,她就会有家,可是无论她如何勤劳能干,母亲都看不到她;大一点时,她以为她的刘大哥能给她一个家,在他爽朗的笑下,她能拥有温暖,她费尽心思地抓住了他,以为在他的身边,她就有了家,可是她错了。未央宫当然不是家,可至少她拥有过曾经的温暖,她可以守在椒房殿内回忆那些逝去的美好,可是她又错了,原来曾经的温暖都只是她的一相情愿。

    她不愿再见刘询,无颜再见云歌。一瞬间,她失去了她的所有,或者说,她本就一无所有。

    她能去哪里?哪里又能给她栖身之所?

第857章:贪多嚼不烂

    皇后和富裕走后,太医和守护在屋子四周的人也被皇后带走。八月见状,上前敲了敲院门,屋里没有人回应,他就走了进去。厢房里,孟珏坐在云歌榻边发呆,许是因为还在病中,孟珏看上去异常的疲惫,显得眉目间无限索。

    八月心中本来对云歌有很多气,可这会儿看到她脸被烧得通红,嘴唇灰白,全是爆裂的伤H,被子外面的手瘦得更是让人觉得一碰就会断,他心中的气忽然就全消了,上前小声问:“公子,要去抓什么药吗?我找九妹去抓。”

    “她只是背上受了点轻伤,流了些血,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太医院最好的三个太医会诊开出的药石方子已经是最好。”

    “那……那就没有办法了吗?嘴唇都被烧得全裂开了,再这么烧下去……”孟珏拿着湿棉布轻轻擦云歌的唇:“只能试一试非药石的法子了。八月,你立即回府,云歌的屋中应该收着一管紫玉箫,你把它拿来。”

    八月忙回府去取箫,心里却怎么都不明白云歌的病和箫有什么关系。等八月把箫取来,孟珏接过紫玉箫,拿到眼前仔细看了一瞬,唇边慢慢地抿出了丝苦笑。

    他面对着窗外,将箫凑到唇畔,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

    箫声响起的一刹那,如皓月初升,春花绽放,整个屋子都被宁静安详笼罩。

    午后的阳光从窗户洒进,孟珏的五官苍白中流动着点点碎金的细芒;和煦的夏风从窗口吹进,孟珏的几缕黑发在风中飘舞。他细长的手指在紫玉映照下,苍白得仿佛透明,可他墨黑的双瞳中柔情流转,全是温暖。

    八月退到了院外,轻轻掩上了门。这般的深情和挽留,连不懂音律的他都听懂了,云歌即使睡梦中,也不会一无所觉吧!

    八月觉得曲子耳熟,可又从未听公子奏过,坐在门槛上听了半晌后,忽然想起在哪里听过这首曲子。云歌常喜欢在有星星的晚上吹这首曲子,用的好像就是这管紫玉箫,不过,她的曲子中哀音深重,公子所奏却平和宁静,所以一时没有想起来。待想明白了,八月心里又泛出酸楚,这管箫的末端有刻印,是孝昭皇帝刘弗陵的遗物,云歌吹的曲子只怕正是孝昭皇帝当年常奏的曲子。公子这般心高气傲的人竟然为了救云歌,不惜用刘弗陵的物品,揣摩刘弗陵的心思,吹奏刘弗陵常奏的曲子。

    没有人知道云歌究竟有没有听到曲子,孟珏似乎也并不关心,他甚至根本没有回头看过云歌。他只是坐在窗边,面对着他和她曾经共居的院落,一遍遍地吹着箫。

    从午后的金光流溢到夕阳的晚霞溢彩,从薄暮昏暝到朝旭晨曦,他一直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地吹着同一首曲子。

    光影在他身上流转,有午后淡金中的孤直,有夕阳斜曛中的落寞,有月从西窗过的傲慢冷淡,有沉沉黑暗中的固执守候,有清冷晨曦中的疲惫孤单。

    天,亮了又暗了,暗了又亮了,光影交替间,似乎交错了孟珏的一生。但不管何种神情,何种姿态,他总是一个人。~个人在晨昏交替间,追寻着一点渺茫,踽踽独行于苍茫天地。

    当灿烂的阳光再次洒满庭院时,曲子突然滞了一滞,几丝鲜血从他的嘴角渗出,沿着紫玉箫滑下,滴落在他的白袍上。孟珏没有任何反应,仍然吹着曲子。

    一会儿后,曲子又顿了一下,又再次响起……

    在院子外守着的八月听到曲子变得断断续续,猛地推开了门,冲了进来,看到孟珏唇角的鲜血,惊骇之下叫道:“公子,不要再吹了!”想要去夺箫,却被孟珏眼中的光芒所慑,根本不敢无礼,情急间看到榻上的云歌,一下扑了过去。“烧退了,夫人烧退了!公子……”带着哭音回头,看见孟珏终于停了下来,正缓缓回头看向云歌。

    他脸色煞白,唇却鲜红,手中的紫玉箫早被鲜血浸透,已看不出本来颜色,而他的表情最是古怪,说是欣慰,却更像悲伤。

    他怔怔看了云歌好一会儿,头无力地靠在了轮椅上,闭上了眼睛,嘴唇动了几动,八月却根本听不清楚他说什么,忙凑到他身旁。

    “……回府,请张大夫照顾云歌,不要提我,就说……就说是太医救的云歌。”八月不甘心,放下自尊、不顾性命,用心血渡曲救活的人,竟然连见都不见一面吗?

    “公子,你……不等夫人醒来了?”

    孟珏已没有力气说话,只轻抬了下手指。八月看他面色白中泛青,再不敢哕唆,立即推着他向外行去。

第858章:诡异的地方

    于安毕竟从小习武,伤势虽然重,可康复的速度很快,不过几天,就已经可以下地走动。

    云歌却一直面色苍白,一句话不说,整天都恹恹地坐着。她的神情总带着困惑和寻觅,常常皱着眉头、侧着脑袋,似乎在倾听着什么,寻觅着什么。

    云歌此时的样子让张先生想起了初见她时的样子,可那个时候,她身边有一个人倾力呵护,此时整个院子进进出出的不过就是他和一瘸一拐的于安。好歹云歌也是金口御封的诰命夫人,霍府都来送过几次药物银钱,孟府却从没一个人来探望过,还有皇后,不是说皇后和云歌情如姐妹吗?妹妹病了,姐姐会连看都不来看一眼吗?

    人情凉薄至此,张先生黯然下,索性绝不提这些人,好似云歌从始至终一直都住在这个简陋的小院中。

    “云姑娘,你在听什么?”

    张先生将一碗药放到云歌身旁,试探着问。他总是不能确定云歌在高烧中有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因为她总是好像在倾听着什么的样子。

    托腮坐在窗口的云歌默默摇了下头,端起碗几口就把药喝尽了。

    “那你可想过病好后去哪里?如果你愿意,可以先去我那里,你若不嫌弃,可以跟着我学习医术,顺道帮我看看病人,也算学以致用。”

    院子中正在劈柴的于安停下了动作,静听云歌的答案。

    云歌沉默地坐着,抬头望着窗外的天空,眼中有迷茫。好半晌后,她张了张嘴,似想说话。

    院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小宦官扶着门框大喘气:“孟……孟夫人,你速跟我进宫。”

    于安冷声斥道:“这里没有孟夫人,你找错了地方!”

    小宦官并不认识于安,他自进宫后就在椒房殿当差,从没人敢对他用这种口气说话,气得差点跳起来,手哆哆嗦嗦地指了指于安,想骂,却毕竟顾忌云歌,重重冷哼了一声:“我不和你这山村野人计较。”赶上前几步,对云歌行礼,“盂夫人,富裕大哥命我来接您进宫,说是有十分、十分重大的事情。”

    云歌不吭声,小宦官急得差点要哭:“您一定要去,奴才虽不知道是什么事,可富裕大哥一头的汗,眼泪都好像就要下来了。”

    云歌心头一动,这几日许姐姐竟一点消息也没有,她如此反常,一定是有什么事!猛地站了起来:“我们走。”

    小宦官高兴地跑了出去,掉转马头,准备回未央宫。

    于安和张先生想劝都劝不住。于安无奈下,将自己随身携带的软剑悄悄交给了云歌:“这剑轻软,可藏人腰问、袖中。”

    云歌本不想带,可看到于安眼中的担忧,还是接过了剑藏好:“于大哥,我去去就回。”

    马车停在未央宫时,正是夕阳时分,半天的红霞,绯艳异常,映得未央宫的雕梁玉栋纸醉金迷、金碧辉煌。云歌心中却透着荒凉,总觉得人眼处是荒草丛生、尸骨累累,走在宫墙间,觉得厌倦疲惫,此生此世都不想再踏入这个地方。

    天还未黑,椒房殿的大门就紧闭,云歌很是诧异,指了指门,疑惑地看向身侧的小宦官。他抓了抓脑袋,回道:“已经好多天都这样了,听说……好似皇后娘娘想搬出椒房殿,皇上不同意,两人之间……反正这段时间,皇后娘娘一直都不理会宫内的事情,除了去长乐宫给太皇太后娘娘请安,就只静心纺纱织布,督促太子读书。”

    宫门吱呀呀地打开,富裕看到云歌,忙一把将她拽了进去:“您可来了!”又神色严厉地对周围的人吩咐,“都看好门户!不得放任何人进出,否则杖毙!”

    云歌一边随他走,一边问:“究竟怎么了?”

    富裕不说话,只是带着她往屋里赶。经过一道道的门,一重重的把守,云歌终于看到了许乎君。

    许平君面如死灰,唇如白蜡,几个婆子正满头大汗地接生。

    云歌几步扑到了榻前,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姐姐,你……”

    许平君见是她,脸孔一下变了颜色,急着想抽手,云歌不解地叫:“姐姐!姐姐?是我呀!”

    许平君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扭过头去不看云歌。

    云歌温言说:“不管我做错了什么事,现在可不是斗气的时候。孩子想要出来了,你不能再随意动气,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让孩子平平安安地出来。”

    许平君不说话,只有眼泪从眼角一颗接一颗地滚落。

    云歌走到一旁,低声问富裕:“太医呢?”

    富裕低声说:“开完药方就被我赶走了!前段时间,皇上和皇后起了大的争执,皇上如今正在盛怒中,现在后宫的事情都是霍婕好说了算,写下来的药方不怕有事,除非这些太医想被灭九族。可我不放心留他们在这里!娘娘这段日子,身子一直不舒服,再不敢出一点差错。”

    云歌一边去把许平君的脉,一边问:“是谁煎熬的药?把药方拿过来给我看一下。”

    “单衍,是信得过的人,她是掖庭护卫淳于赏的妻子,懂得一点医理,许家和她是故交,娘娘小时候就认识她的,前段时间她一直在照顾娘娘,没有出过差错。”

    一个端着热水进来的妇人听到对话,立即跪了过来,看上去很淳朴老实。

    云歌正想问她话,许平君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痛得额头全是汗:“……孩……子……”

    云歌忙过去,俯身去擦她额头的汗,柔声说:“没事的,孩子一定不会有事,你也会好起来的。”

    云歌先去探看了一下许平君的胎位,全身寒意骤起,怎么是个倒胎位?又是早产!许平君的身体好像也不太对。她心慌起来,叫过富裕小声说:“我的医术不行,你立即派人去找孟珏。”

    富裕心中一沉,不敢再废话,转身就飞跑出了宫殿。

    云歌深吸了几口气,压下心慌,坐到了榻上,将许平君抱在怀里:“姐姐,不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们这一次也一定能平安闯过去!来!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第859章:兴奋的大宝

    孟珏赶到时,天色已黑。

    灯火通明的椒房殿内,空气中流动的全是不安。

    听到富裕说孟珏来了,云歌没有任何动静,只是俯在许平君耳畔,喃喃细语。

    孟珏也好似没有看见云歌,直接走到榻旁,去查看许平君,探完许平君的脉,他皱着眉头,沉思着不说话。

    云歌看他半晌都不说话,又瞥到他的神色,只觉得全身都寒意飕飕,强压下去的慌乱全都翻涌了上来。以他的医术,竟也如此为难?

    孟珏想了好一会儿,才落笔写药方,许平君忽然叫:“孟大哥……”

    孟珏和云歌都忙凝神细听。

    “……孩子,先保……孩子!”

    她的面容灰暗憔悴,眼中却是无比坚毅的光芒,隐隐有一种圣洁,令孟珏想起了母亲将他藏好后,临去前的一瞥。他郑重地点了下头,将两味已经写下的药勾去,重新换了几味药,把药方递给富裕:“你亲自煎熬,不要假手别人。”

    富裕点了点头。

    许平君挣扎了大半夜,终于诞下了孩子,随着孩子的出世,先前的压抑紧张一扫而空,屋子内的人都笑起来。

    “恭喜娘娘,是个小公主。”

    稳婆抱着孩子颠了几下后,却听不到孩子的哭声,一下就慌了,赶忙探了下孩子的鼻息,脸色立变,一句话还未说,眼泪就已满面。

    孟珏一步就跳了过去,接过孩子,指尖蓄力,连换了十几种手法,都没能让孩子哭出来。他的脸色渐渐灰暗,抱歉地看向云歌和许平君。

    云歌凝视着他怀里的孩子,有今日的伤,还有前尘的痛,觉得心似被一把钝刀子一刀又一刀缓慢地锯着。

    许平君看上去好似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脸若死灰、双眼空洞:“把她抱过来。”

    孟珏在她的目光下,任何劝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把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

    了许平君身旁。许平君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小脸,悲伤欲绝,眼泪终于涌了出来,随着眼泪涌出的,还有鲜血。

    正在给许平君清理下体的婆子叫起来:“血崩了!血崩了!”说着话,身子已如筛糠一般抖起来。

    产后血崩,阎王抓人!云歌慌了,急迫间抓住了孟珏的胳膊:“你快想办法!”

    孟珏不吭声,只是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金针,刺入许平君的各个*位。云歌紧张地盯着他。

    许平君拽了拽云歌的衣袖,云歌忙低下头,贴在她唇边聆听。

    “其实,我心里早就明白了,我这次……这次不行了……太苦了!可我想这孩子无辜,老天该放过她。报应,都是报应!”

    “不,姐姐你不会……”

    许平君用眼神示意云歌不要说话:“虎儿在长乐宫,我想见他。”

    云歌忙让富裕去请太子殿下。

    “云歌,你是个好妹妹,我却不是个好姐姐,我对不起你。”

    “不是的,你和我小时候盼望的姐姐一模一样。”

    许平君看着身旁的女儿,眼中泪花滚滚,唇畔却有一丝怪异的笑:“刘询夺去了你的一个孩子,老天夺去他的一个孩子,冥冥中都有定数,很公平。”

    云歌伤痛难禁,眼泪终于滚了出来:“姐姐,你再坚持坚持,孟珏的医术很好,

    他一定能救你,你还要照顾虎儿呢!”

    许平君感觉自己身体内的力量在迅速流逝,折磨了她一整夜的疼痛也在远离,整个身子是酥麻麻的轻松,她说道:“孟大哥,你早已经知道结果,就不要再浪费精力了,我有话和你们说。”

    孟珏停了下来,将手中未插完的金针一把就扔到了地上,一阵清脆的响声,更显得大殿寂寥。他坐到了许平君榻旁:“你有什么心愿和要求都可以告诉我,我一定替你做到。”

    云歌听到他的话,心内残存的一点希望彻底消失,只觉得心似乎一点一点全被掏空了,却感觉不到一点疼,只是麻木的寒冷。她不能明白,为什么上天要把她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都带走。

第860章:我来晚了

    许平君笑着去握孟珏的手,手抬到一半,就要无力地落下,孟珏忙一把抓住了她。她拖他的手,孟珏顺着她的力移动,碰到了云歌的手,她将他的手覆在了云歌的手上。

    “云歌,你错怪盂珏了,真正害死你孩子的人是刘询,刘询为了能没有后患地当皇帝,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先帝的孩子生下来,孟珏如果不出此万不得已的下策,你和孩子都要死。毒杀先帝的人也是刘询,他让我不要绣荷包,去做香囊,又亲手写了先帝的诗,让我绣,最终的目的全是为了那个位置,他和霍成君……”

    即使过了多日,每次想到却仍是伤心欲绝。许平君一口气未喘过来,脸色发白,孟珏忙在她各个*道轻按着。

    “平君,你先休息一会儿。你想说的话,我会告诉云歌。”孟珏抬头看向云歌,将前后因果半隐半藏地说了出来,“……刘询和霍成君究竟什么时候走到了一起,我也不甚清楚,大概是刘弗陵病重的时候,霍成君不知道怎么从霍光那里探知了霍光的秘密,她又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刘询,刘询手下不乏江湖上用毒的高手,所以就有了后来的香囊。”

    许乎君喘着气说:“不是先帝生病时。霍成君告诉我,刘询在我身受重伤的那个上元节就陪她逛街游玩,还送了她一盏宫灯,她特意拿给我看了……那盏宫灯有八个面,绣着嫦娥奔月,她说刘询曾说过嫦娥的容貌也不如她万一……”

    云歌看她脸色惨白,猛地打断了她:“姐姐,不要说了,也不要去想了。”当年,霍家虽不是冲着姐姐去的,可姐姐毕竟因为霍家差点死了。发妻在家中养病,刘询竟然和霍成君……姐姐以为的夫妻恩爱原来自始至终全是假的。

    孟珏皱着眉头没有说话。许平君身体不适,胎气惊动,霍成君肯定知道,她还特意跑到许平君面前说这些话,这招“毒心”的计策用得真是颇有其父霍光的风范,兵不血刃,杀敌无形。

    许平君笑起来,可那个笑容在苍白憔悴的脸上,只是显得更加悲伤:“好,不说他们。云歌,孟珏他……他是真心想治你的病,他当时根本不知道先帝体内有毒。

    其实,很多事情,我早就隐隐约约明白,却一直不敢去深想,也一直都瞒着你。孟珏瞒着你是怕你去寻刘询报仇,怕你会受伤;我瞒着你,也是怕你去寻刘询报仇,却是怕刘询受伤,你……你不要生气……”许平君的眼泪潸潸而落。

    孟珏对许平君温和地说:“云歌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会生你的气的,你就不要再为这些事情难过愧疚,你在她心中永远都是好姐姐。”

    许平君握住他们俩的手:“云歌,你答应我,把中间的一切都忘记,只记住你们的初相见,那时候,我们都很好……大家都很开心……你和孟大哥好好地在一起,你们好好地……”

    云歌的手掌上覆盖着孟珏的手,距离上一次两手交握已经恍如隔了几世。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两个人谁都不说话。

    “云歌!”许平君气苦,想要起来,身子一软,头无力地又跌回了云歌怀中。

    云歌如梦初醒,忙叫:“姐姐,姐姐……”

    孟珏用力地握住了云歌的手,对许平君说:“我曾在你面前说过的话,这一生一世我都会信守。”

    许平君仍眼巴巴地盯着云歌,云歌犹豫了下,在许平君眼前,反握住了孟珏的手。许平君欣慰地笑了,缓缓闭上了眼睛:“虎儿……”

    孟珏立即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绝不会让霍家伤他丝毫。”

    许平君嘴唇哆嗦着想说“谢”,可此生孟珏对她的恩,根本不是“谢”字能报,所以索性沉默,只眼泪一颗又一颗。

    “虎儿他怎么……还……还没……”

    许平君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低,终至无声。放在云歌和孟珏双手上的手猛地掉了下去,落在榻上,一声轻软的“啪”,云歌却如闻惊雷,身子巨颤,猛地抱住了许平君,心内痛苦万分,可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只是身子不停地抖着,如同置身冰天雪地。

    屋子外有低低的说话声,橙儿牵着刘夷进来,刘奭还在笑叫“母后”,想凑到榻前,橙儿却已经明白一切,一把揽住了他,对富裕使了个眼色:“太子殿下,您先出去,皇后娘娘有话吩咐奴婢呢!”

    富裕脸色变了几变,拖着刘荧向外行去。刘奭却已反应过来,挣开富裕,冲了过来:“母后!母后!娘!娘!娘……”

第861章:娇羞

    随着刘奭撕心裂肺的大哭声,皇后因为难产,血崩而逝的消息传出了椒房殿。

    未央宫的黑夜被打碎,一座座宫殿全都亮起了灯。

    昭阳殿的宦官、宫女因为早有命令,一贯都会阻止椒房殿的消息。可这次的消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不报,所以即使是半夜,宦官仍哆哆嗦嗦地到寝官外面敲门。

    刘询在沉睡中翻了个身,不悦地“哼”了一声。霍成君半支起身子,没好气地说:“拖下去!”’

    宦官把头磕得震天响,哭喊着说:“皇……上,皇上,皇后娘娘……娘娘薨逝。”

    刘询睡梦中猛地睁开了眼睛,一个鲤鱼打挺,竟然直接越过睡在外侧的霍成君就站在了地上。穿着单衣,赤着脚,一把就拉开门,抬脚踹向跪在地上的宦官:“你胡言乱语什么!”

    昭阳殿内的宫女、宦官黑压压早跪了一地,个个都在磕头。刘询将目光投向夏嬷嬷,眼睛里的询问下流露着隐隐的恐惧和恳求。夏嬷嬷不忍看他,垂目说:“禀奏皇上,皇后娘娘因为惊动了胎气,导致早产,不想是个逆胎位,生产困难,皇后娘娘苦苦挣扎了大半夜后,终因体力不支,母……母女俱亡,望皇上以国事为重,保重龙体,节哀顺变……”

    刘询只觉得夏嬷嬷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的耳朵渐渐地什么都听不见,最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他看见周围的人有的在磕头,有的在抹眼泪,还有人跑来跑去,似乎很混乱,可他却觉得世界无比安静,静得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一般,越来越快,越来越大声。

    他一步步地向外走去,有人拉住了他。他回身,看见一个容貌明艳妩媚的女子嘴巴急促地一开一合,旁边一个宫女弯身捧着一套衣服,那个令人生厌的女子还指着他的脚在说什么,他不耐烦地推开了那个女子,向外跑去。

    似乎在下雪,身上一层一层地寒,可是不怕,只要跑到家里就有火了。那年的冬天也出奇的冷,整El里都在下雪,他没有棉袄子,只得穿一件夹衣。每日里去街上闲逛,找人斗鸡,赢些吃的,晚上兄弟们都爱往他的小破屋挤,不是他的屋子比别人的裂缝小,也不是他的屋顶比别人漏风的地方少,而是他的屋子每天晚上总有火烤。平君每日里都上山去捡柴,回来后,总会偷偷把几根最粗的柴塞到他屋檐飞。

    那个小丫头,见到他们一帮无赖,总是静静地让到路边。黑子们吹口哨,大声起哄地逗她,她背着藤筐,紧张地站着,鼻头被冻得红通通的,十分滑稽。袖子上几个大补丁,脚上是一双偏大的男鞋,估计是她哥哥的旧鞋,还是破的,大拇指露在外面。似乎感觉到他目光扫到了她的鞋,她涨红着脸,脚指头使劲往鞋里缩……

    他突然停住了脚步。

    眼前不是他的破屋,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可以挡住风,挡住雪,可他身上的冷却越重了。无数人迎了出来,在他脚下跪倒,有人抬着头在说话,有人低着头在哭号,可他什么都听不到。他穿过他们,向屋里奔去,经过重重的殿门,他终于看见了她。他心里一宽,雪停了,身子也是暖和的了,她不是好好地睡在那里吗?他的世界仍是安稳的。

    他微笑着上前,榻前跪着的一个孩子突然站了起来,满面泪痕地向他跑来,他的心剧震。--杀那,铺天盖地的哭声都传进了耳朵里,压得他头晕目眩,他茫茫然地伸手去抱他:“别哭,别哭!你娘不会有事!”

    孩子却在愤怒地把他向外推:“你出去,你出去!娘是被你气死的!是被你气死的!你去昭阳殿,昭阳殿的霍婕好比娘出身高贵,长得好看,你去找她……”

    何小七冲出来,将刘奭抱开:“太子殿下不要不敬!”又忙向刘询请罪,“皇上,太子是悲伤过度,神志不清……”刘奭连打带踢地想挣脱,可他哪里挣得开何小七,最后反抱住何小七的脖子大哭起来:“小七叔叔,娘……娘……”小七也是泪流不止,担心刘爽悲伤下再说出什么不敬的话,强抱着刘奭退到了殿外。

    刘询慢慢地走到了榻前,跪下,挽起了她的手,可她的手冰冷,不可能再来温暖他,也再不会来握他。他将她的手贴在脸上,透心的冰凉,他扭头看向云歌:“你们为什么不叫我?为什么不肯让我见她最后一面?为什么?”看似平静的语气下有汹涌的暴风雨。

第862章:机缘

    云歌盯着他,没说话,身子却在轻颤,若一触即发的箭。她轻声说:“许姐姐有几句话要我转告皇上。”

    孟珏想拽住云歌,却已经晚了。

    云歌身法轻盈,像一朵绿云般飘向刘询,而刘询急于听到许平君的遗言,也飞快地向云歌纵去。他看云歌嘴唇翕动,却听不清楚她说什么,下意识地就俯下身子去听,云歌袖中突然弹出森寒的剑锋,直刺刘询心脏,幸亏刘询武功高强,身体的本能反应迅疾,硬生生地运力向后退去,堪堪避过了云歌必杀的一招。可云歌的招式难以想象的精妙,携着必杀的决心,雷霆般一波又一波攻向刘询。刘询失了先机,处于守势,几次想逃开剑网,都被云歌*了回去,始终避不开云歌的剑锋。

    已经退到墙壁,刘询只能向侧面避让,却忘了身侧就是许平君睡的榻,脚下一步踏错,身子失衡,云歌立即逮住机会,剑锋突然爆开千万朵剑花,每一朵花都在快速飞向刘询咽喉。刘询的瞳孔骤然收缩,在旋转着的冷冽花朵中,眼前好似闪电般闪过和云歌相识的一幕幕,怎么都不能相信他竟会死在她手上。

    突然,一只手横空而出,在最后一刻,抓住了剑刃,所有光芒刺眼的花朵一刹那消失。剑锋紧贴着刘询的脖子被停住,刘询没受伤,那只手却被剑刃刺伤,鲜血落在了刘询雪白的单衣上。

    屋外的宦官听到动静,试探着叫了几声“皇上”,刘询都没答应。他们冲了进来,看到眼前剑拔弩张、生死一线的一幕,骇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孟珏手握着剑刃,对刘询平静地说:“皇上还是先让他们退下,有些话,皇上绝不想让任何人听到。”

    刘询因为被剑锋抵着脖子上的动脉,不敢低头,只能昂着头下令:“你们都退下。”

    宦官不敢不退后,可又不敢扔下皇上不管,只得一步步退到了殿外,远远地围住大殿。越来越多的侍卫闻讯赶来,将椒房殿团团围住。

    孟珏对云歌说:“你若杀了她,今日就休想活着离开这里。”

    云歌一手握着剑不放,一手蓄力,盘算着如何开孟珏:“我也没想活着离开。”

    刘询想看到云歌的神色,他怎么都想象不出来云歌想杀他的眼神,他总觉得用剑抵着他脖子的人是另外一个人,可头低不下来,只能嘶哑着声音问:“云歌,你怎么知道的一切?”

    孟珏微哼了声:“你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根本连刘弗陵都没瞒过。”

    刘询和云歌的身子都是猛地一颤,抵在刘询脖子上的剑锋往里刺了下,刘询的脖子和孟珏的手同时开始滴血。

    刘询不敢再动:“不可能!绝不可能!他若知道……我怎么可能还活着?他怎么可能还让我活着?”

    云歌眼睛中有不能相信的震惊和悲伤,也喃喃说:“不,不会,他不会……”

    “你一点不顾许平君和云歌与你的情谊,还将我的一番苦心毁于一旦,我当然不会替你隐瞒,所以发现是你后,立即就告诉了刘弗陵,本以为他会将你处死、传位给刘贺,不想他竟然……竟然什么都没做,不但什么都没做,反而依然决定把皇位传给你。”

    “你胡说!不会!他不会!陵哥哥不会……”云歌摇着头叫,剑锋不停地颤动,好似随时都会刺入刘询的咽喉。

    孟珏用力压住剑锋,厉声说:“云歌!他是你的陵哥哥,可他更是天下万民的皇帝,他为了你和他,是应该杀死刘询,可他为了天下万民不能杀了他!他的死当时已是既定,若再杀了刘询,那么得利的只能是霍光,刘贺重义心软,不见得是霍光的对手,一着不慎,天下就会动荡不安。他不杀刘询,负了你,更负了他自己,可他若杀了刘询,也许负的就是天下苍生!”

    云歌嚷:“我不听你说,我只知道他害死了陵哥哥!”说着就不管不顾地用力向前刺去,孟珏的手一阵钻心的疼痛,他压不住云歌的剑势,又不能伤云歌,急怒中,猛地弹了把剑,将剑锋撞歪,然后放开了手:“好!你想杀就杀吧!反正你早就不想活了!汉朝现在正和羌人打仗,你杀了他,最多也不过就是个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大不了就是多几万人、几十万人陪你一块儿死,不得安宁的是刘弗陵,我又不会为这些流民难受,这些事情与我何于?”说着一甩袖,竟坐到了一旁,拿出一方绢帕,低着头开始给自己包扎伤口,看都不再看云歌一眼。

    云歌想刺,却刺不出去,这一剑刺下去,刺碎的是陵哥哥多年的苦心,刺出的是无数家破人亡;想退,却恨意满胸。眼前的人,让她和陵哥哥天人永隔,让她的孩子连一声啼哭都没有发出。

    她握剑的手簌簌直颤。

    刘询的身子已经紧贴到了墙根上,云歌的剑不停地抖,他脖子上的血珠子就不停地渗出,雪白的单衣已是血红一片。

    突然,橙儿牵着刘奭出现在门口。刘奭惊恐地睁着眼睛,忍不住地大声叫:“爹!姑姑?你……你……”

    咣当一声,云歌的剑掉在了地上。

    刘奭向云歌跑来,又有些害怕地站住:“姑姑,你为什么……”

    云歌蹲下,把他揽进了怀里:“以后不许再叫我姑姑。”

    “那叫什么?”

    “姨母,我是你的姨母,不是姑姑。”

    “嗯,姨母!”

    “姨母以后再不会进宫来看你了,你要一个人好好的,不要忘记你娘,你要做一个好人,不要让你娘在地下伤心。”

    刘奭哭起来,抱住云歌的脖子:“姨母,不要离开虎儿。”

    云歌的眼泪滴在他的脖子上:“你只要记住,只要你好好的,姨母会一直看着你的,你娘也会一直看着你的。”

    云歌狠着心推开刘夷,向殿外行去。

    一天之内,接连变故,刘奭对这些事情隐隐约约之间似懂非懂,此时再也忍不住,抹着眼泪大哭起来。橙儿上前,替他擦去眼泪,小声哄他:“太子殿下已经是个大人了,要坚强!”

    云歌泪眼朦胧中回头看了他一眼:“不要哭,你以后是皇上,老天会用整个天下补偿你所失去的。”

    一袭绿裙,人群中几闪,就已经再看不见。

    七喜此时才敢冲进来,小声问:“皇上,要去追…追捕云歌吗?”

    刘询软坐在榻上,整个人痴痴呆呆,刘弗陵竟然心如明镜,早就知道一切?可他……他……不可能!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一切!

    七喜又叫:“皇上?”

    孟珏淡然说:“皇上,若说这世上,除了太子殿下,还有谁让皇后娘娘放心不下,也就云歌了,请让皇后娘娘能安心休息,也让太子殿下多个亲人。”

    刘询在孟珏并不淡然的目光下,却没有往常的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合目安睡的许平君,心头大雪弥漫,最后无力地挥了挥手。

    七喜心下长舒了口气,带着人退出了屋子,同时吩咐侍卫都各回原职。

    橙儿向刘询告退:“奴婢带太子殿下先去长乐宫住几日。”

    刘询没有说话,只点了下头。

第863章:仙道纪元时期的圣兽

    刘询看到许平君的头发有些乱,坐到榻头,拿了把梳子帮她抿着头发,动作细致温柔。

    孟珏见状却只觉得不屑厌恶,刘询不是没有斗争经验的安逸皇子,他是从鲜血中走过,在阴谋中活下来的人。以他的聪明,当年他立许平君为后时,就该知道今日的结局。他为了自己,亲手将一个女子柔弱的身躯推到了刀锋浪尖上。既然有当初,又何必现在?

    盂珏弯身请退。

    刘询问:“她……她临去前就一点都不想见我?”

    孟珏低着头,话语却很直接:“是的,从没提过要见皇上。皇后娘娘挣扎了半夜,却因为早前惊动了胎气,胎儿受损,胎位又不正,所以产下的是个死婴。皇后娘娘悲伤难禁,导致血崩而亡。”

    刘询眼前发黑,手中的梳子掉在地上,跌成了两半:“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

    “一个很漂亮的女孩。”

    孟珏说着话,特意将小棉被包着的女婴抱过来,递给刘询,刘询不想接,孟珏却松了手,女婴跌向地上,刘询心中一痛,明知道孩子已死,却仍着急地去捞,将孩子抱进了怀里。人怀的瞬间,这个对他来说遥远而陌生的孩子,似乎没有太多联系的孩子,就立即融进了他的血脉中,他将永永远远地记住她在他怀里的样子,紧闭的眼睛,微翘的唇,粉嫩的肌肤,柔软的身体。从此后,在他的午夜梦里,总会有一个小小的女儿在徘徊,那么脆弱,那么堪怜,他却永远听不到一声“爹”。

    刘询闭上了眼睛,紧紧地抱着孩子,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孟珏跪了下来,奏道:“臣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需要禀奏皇上。”

    刘询无力说话,只轻轻“嗯”了一声。

    “皇后娘娘因为心情激愤,哀伤盈胸,动了胎气,导致早产,偏偏胎位又是个倒胎位,就是孩子的脚在下,头在上,是最难生产的胎位。太医想借助催生的药,让孩子尽快出来,太医的想法看上去没有大错,因为娘娘此时的状况本就是怎么做都凶险,只不过看哪种凶险更容易被人控制而已。药方看上去倒是没问题,不过总是很难保证不出一点偏差。”孟珏停了下来。

    刘询霍地睁开了眼睛,眼中阴云密布,杀机浓厚:“你怎么不接着往下说?”

    孟珏恭敬地说:“臣也不知道下面是什么,皇上想怎么处置,下面就是什么,臣告退。”

    刘询的脸色阴晴不定,一会儿青,一会儿紫,一会儿白,最后全变成了晦败。不管后面发生了什么,不管孟珏的话是真是假,早产确是因他而起。

    现在他无力,也不能去追究发泄,他只是觉得冷,很冷,很冷!

    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紧紧地握着许平君的手,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落着,天地间只有他一人艰难地行走着,那间不管风雪再大,却总会暖暖和和的屋子再也找不见了。

    平君,你已不肯再为我去捡柴了,是吗?

第864章:相同招式的对决

    面对汉朝的大军,羌族向匈奴借兵,生死关头,两个最强大的游牧民族联合,共抵着农耕民族的进攻,两方相持不下时,羌族内部突然爆发内乱,主战的三个羌

    族首领被杀。汉朝大军的铁蹄趁势扫荡了整个羌族,令最桀骜不驯的西羌对汉朝俯首称臣,其他羌族部落也纷纷归顺汉朝。匈奴扶持的乌孙叛王被杀,解忧公主的长子元贵靡被立为乌孙大国王,历经波折后,解忧公主终于登上了乌孙国的太后宝座。她的女儿嫁到龟兹做王后,在解忧公主的斡旋下,龟兹也归顺汉朝。

    解忧公主的掌权,意味着汉朝和匈奴在西域百年的斗争,从高祖开始,历经惠、文、景、武、昭五位帝王,直到宣帝,汉朝终于大获全胜。从此后,西北的门户通道尽在汉朝控制之中。

    建章宫在举行盛宴,欢庆大汉的胜利,可这次战役最大的功臣霍光却没有出席。他独自一人坐在家中的假山溪流旁,自斟自饮,眉目间未见欢颜,反而尽是落寞怆楚。

    喝得已有八九分醉,他举杯对着明月,高呼:“太平已被将军定,红颜无须苦边疆!”

    脚步凌乱中,他瞥见松影寒塘下,映照着一个白发苍苍、神情疲惫的男子。霍光醉意朦胧中,指着对方喝问:“何方狂徒,竟敢闯入大将军府?”

    不料对方也指着他,挑眉发怒。他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个寒塘中的老头就是自己。悲上心头,手中的酒杯跌入了池塘,咕咚一声,水镜碎裂。涟漪荡漾中,那个碎裂的老头变成了无数个画面,从水面下呼啸着扑面而来:

    黑色铠甲、红色战袍的是李陵,他剑眉含怒,剑蕴雷霆,正骑着马向他冲来。

    那个穿着胡装,腰挎弯刀的是翁归靡,爽朗的笑声下是滴水不漏的精明。

    一身宫装的是解忧,她手握长剑,徐徐走来,眼中有决绝、有鄙夷。

    颜若玉兰、鬓如绿云,微笑着而来的是冯燎,可转瞬就变了,她眼中有凌厉,有愤怒,握着解忧的手,哀哀落泪。

    上官桀正指着自己的儿子上官安与他笑语,他也笑着点头,屋子外面是几个丫鬟推搡着怜儿,笑叫着:“大小姐,去看一眼!不好也可以和老爷说。”怜儿羞恼得满面通红,挣开丫鬟的手跑了。可一眨眼,上官桀推倒了几案,怒吼着向他扑来。

    绿柳依依,黄莺娇啼,女儿怜儿才五岁,在园子里荡秋千,咯咯地笑着:“爹爹,爹爹,抱抱!抱抱!”他刚想伸手,她却脖子上全是血,眼睛大睁地瞪着他:“爹,你答应过女儿的……”

    霍光的眼前光影交错,时而黄沙满天,时而柳荫翠堤,时而欢声笑语,时而鲜血四溅,一幅幅流转而过的画面,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眼前出现了宣室殿,殿堂阴暗幽深,虽然安静得压抑,他却终于喘了口气。看到一个人睡在龙榻上,他向前走去,突然,白发苍苍的刘彻从龙榻上翻身坐起,喝问:“你在朕面前指天为誓的誓言可还记得?若有异心,子子孙孙,剪灭殆尽。”刘彻向他扑来,两只干枯的手重重抓向他的脖子。

    霍光“啊”的一声惊叫,身子向后栽去,重重摔在了地上,失去了知觉。

    霍光在自家后院饮酒时突然中风,自此,霍光缠绵病榻,身体每况愈下。可霍家的尊荣未受丝毫影响,刘询封霍成君为皇后,又陆续加封霍禹、霍山、霍云三人为侯。

    虽然后宫中还有张氏、公孙氏以及后来新选的戎氏、卫氏,可刘询专宠霍成君,夫妻感情深笃。因为帝后恩爱,后宫反倒很清静,人人都不敢,也不能与霍皇后争宠,霍氏一门的尊荣达到极盛。

第865章:恐怖的雷劫

    一年后,霍光在担忧无奈中病逝于长安。作为一代权臣,霍光这一生未曾真正输于任何人,只是敌不过时间。

    霍光病逝的消息传出,一直隐居于长安郊外,跟随张先生潜心学习医术的云歌去向张先生告辞。张先生知道他们的缘分已尽,没有挽留云歌,只嘱咐她珍重,心中却颇为担忧她的身体。近年来,云歌肺部的宿疾愈重,咳嗽得狠时,常常见血,且有越来越多之势。云歌的医术已经比他只高不低,她自己开的方子都于事无补,张先生更无能为力,只能心中暗叹“心病难医”、“能医者不能自医”。

    受过云歌恩惠的乡邻听闻她要走,扶老携幼,都来给她送行,云歌和他们一一话别。等众人依依不舍地离去,已是深夜。云歌将行囊收拾好后,交给了于安,自己赶在日出前去往平陵。

    平野辽阔,星罗密布,墓冢沉默地伫立,点点萤火一明一灭,映得墓碑发着一层青幽的光,阵阵蛩鸣时起时伏,令夜色显得越发静谧。

    云歌一阶阶的台阶登着,周围没有一个侍卫出来阻挡,她也没有觉得奇怪。在她心中,她想见他,所以她来了,本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一个宫装女子托腮趴在玉石栏杆上,凝视着夜色尽处。听到云歌的脚步声,没有回头地说:“今夜的露水重,天亮前怕有大雾。”

    云歌站住,待看清楚隐在暗处的人后,走到她身侧,也看向了远处。

    上官小妹说:“我最喜欢在这里等日出,时间不长,景色却会几变。我有时候很好奇,你会在什么时候来这里呢?总觉得皇帝大哥应该喜欢和你看日出的。”

    云歌沉默地望着夜色尽头,眉眼间有挥之不去的哀伤,小妹的眉眼也如她一般,凝聚着浓重的哀伤。她轻声说:“我一直以为霍氏覆灭的那天,会是我最快乐的一天,可是昨天早上听到外祖父病逝的消息时,我竟然哭了。也许因为我知道这世上很快就会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父亲家族的人已经全死掉了,不久的将来,母亲家族的人也会都走了。”

    云歌侧头看向小妹,小妹朝着云歌,努力地想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我恨了霍光那么久,他终于死了,可是我现在只有难过,没有一点快乐。”

    夜风中,小妹的身子似乎在颤,云歌的身子也微微地抖着。她握住了小妹的手,两人的手都是冰凉,谁也给不了谁温暖,但是至少少了一份孤单。

    没一会儿,果然如小妹所说,在朦朦晨曦中,腾起了一大团一大团的白雾,很快就弥漫了整个旷野。白雾飘浮间,陵阙、石垣、陪冢、不知名的墟落若隐若现,景致苍莽雄奇中透着宁静肃穆。

    “这片陵原葬着高祖、惠帝、景帝、武帝,现在还有皇帝大哥,光皇帝就有五个,曾经的英雄豪杰更多,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匈奴王子金日碑、倾国倾城的李夫人……这里还曾是秦时的战场,传说神秘的秦始皇帝陵也在这附近。岁月悠悠千载,改朝换代、风起云涌,这片陵原却总是这个样子。我常常想,百年、千年后,未央宫会是什么样子?大概荒草丛生吧!到时候没有人真正知道我们,就如我们并不知道他们,我们只知道这个是好皇帝,那个是暴君。我在史书里恐怕会是一个可怜没用的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寥寥几笔就写尽我的一生,而皇帝大哥是一个和其他早逝的皇帝没什么不同的皇帝,顶多再赞句聪慧仁智。世人知道的是刘询,史官也肯定更愿意花费笔墨去记载他的传奇经历,他的雄才伟略和他的故剑情深。但是,那重要吗?即使全天下的人都忘记了他,你和我会记着他,我们能活多久,他就能活多久。甚至,我和你保证,刘询在梦中突然惊醒时,也会想起他,刘询越是跑着去遗忘,就越是忘不掉。”

第866章:你不准死,也不会死

    云歌听到刘询的名字,好几次想将压在心头的一切都倾诉出来,也许这世上,只有小妹才能理解她的一切感受,可最后,她仍选择了沉默,就如同陵哥哥的选择。仇恨不能让死者复生,只会让生者沉沦,小妹身上的枷锁已经够多,不需要再多一重沉重和挣扎,她希望小妹能慢慢忘记一切,然后有一天愿意动用陵哥哥留给她的遗诏离开这里。

    小妹从地上提起一个木盒子,递给云歌:“琉璃师烧好这个时,他已经离开了,琉璃师傅就将这个敬呈给了我,但我想,这个屋子应该是他想为你盖的,我每次来这里,都会带着它,也一直想着究竟什么时候适合给你,你一会儿是霍小姐,一会儿是孟夫人,我还以为你不再需要它了。”

    云歌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琉璃烧制的房子。主房、书房、卧房、小轩窗、珍珠帘一一俱全,屋后甚至有一个小小的荷花池,窗下有翠竹。根据不同的景物,琉璃师选择不同颜色的琉璃,还会根据屋子的角度,通过琉璃颜色的深浅,营造出光线的变化。卧房的屋顶是用一小块水晶做的,从屋顶看进去,里面有两个小小的泥人并排躺着,看向外面的天空。

    那两个泥人和精妙的琉璃屋宇相比,捏造手法显得很粗糙,可人物的神态却把握得很传神,显然捏者对两人十分熟悉。

    小妹轻声说:“琉璃师傅说这对小人儿是皇上交给他的,并非他们所做。”云歌痴痴地盯着屋子,早已看淡一切的眼中涌出了泪珠,一大颗一大颗地滚落。

    泪水掉在琉璃屋上,如同下雨,顺着惟妙惟肖的层层翠瓦,滴滴答答地落到院子的台阶上,里面的两个人好似正欣赏着水晶顶外的雨景。

    太阳升起了,大雾开始变淡。仿佛一个瞬间,刮了一阵狂风,大雾突然没了,眼前突然一亮,一切变得分明。蓝天辽阔,原野苍茫,无数只不知名的鸟唧唧喳喳,吵闹不休,还有无数彩蝶翩翩飞舞,时而在这朵花上停一下,时而在那朵花上停一下。

    云歌手中的琉璃小屋在阳光下散发出夺人心魄的七色光芒,好似人世间的一个美梦,流光溢彩下是晶莹秀润的易碎。

    一直看着太阳的小妹满意地叹了口气,背转了身子,靠在栏杆上,笑望着云歌:“你是来和他告别的吗?想好去哪里了吗?”

    云歌双手捧着琉璃小屋,抬头望向初升的朝阳,睫毛上仍有泪光,唇边却绽开了一朵笑。她将琉璃小屋收回了木盒中,小心地放好后,侧倚着栏杆,对着小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和他一起走。他一直想去看看长安城外面的世界,所以我就打算兴之所致,随意而行。”

    小妹歪着脑袋,笑着问:“你们不会再回来了,对吗?”

    云歌用力地点了点头。

    小妹眼中闪出几点晶莹的光芒,迅速地撇过了头。

    云歌静静站了会儿,忽然出声:“小妹,我有个不情之请,虽然霍光已……”

    “我知道,你想说刘夷。许平君早已经求过我了,我答应了她会替她照顾刘奭,现在霍成君已不足为虑,我在一日,后宫中的人就绝伤不了他。”

    “多谢!”

    云歌向她行了一礼,提起地上的木盒,就飘向了台阶下方。

    小妹没有回头,只高声说:“珍重!”

    “你也是!”

    万里碧蓝,千丈层林、--川萋草。明媚的朝阳下,绿裙穿行过草林野花,衣袂翩飞中,有光有影,有明有暗,有载不动的忧伤,可也有不颓败的坚强。斜斜晨曦中,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苍茫的旷野中。

    天边一对燕子你追我赶,轻舞曼戏,小妹凝视着它们,喃喃低语:“大哥,你一定很开心,我也很开心!”两行晶莹透明的泪珠却沿着脸颊无声地坠落。

    孟珏正在屋中整理东西,三月突然闯进了书房,面色怪异地说:“夫……夫……云……云歌回来了,正在竹轩整理物品。”

    孟珏面无表情地说:“知道了。”

    三月呆了一呆,静静地退了下去。自从许平君死后,云歌再未踏进长安城一步,公子虽知道她在跟着张先生学习医术,可他也从未去见过她,两人之间好似再无关系。三月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云歌怎么又突然跑了回来。

    孟珏静静坐了一会儿,拿起一卷义父写的医书,翻到最后面,接着义父的墨迹,提笔在空白处,写下了他这几年苦苦思索的心得:“肺络受损,肺失清肃,故咳嗽。五情伤心,肝气郁结,火上逆犯肺络,血溢脉外,则为咳血。外以清肝泻肺、和络止血,内要情绪舒缓,心境平和,内外结合,诸法协同,方有满意之效。切记!切记!情绪舒缓,心境平和!”

    “处方:桑叶、牡丹皮、知母、枇杷叶、黄芩、蝉蜕……”

    云歌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可收拾,主要是于安带出宫的一些刘弗陵的遗物以及她自己的几套衣服,还有几册书籍。

    孟珏去时,看见云歌正拿了丝帕擦拭玉箫,听到他的脚步声,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复低下头去接着擦:“这玉箫原本是纯净的紫色,不知道是不是没放好,竟透出斑斑驳驳的红色来了。”

    云歌说话语气淡然温和,像是普通朋友拉家常,好似他们昨日才刚见过,而不是已经一年多未谋面。

    孟珏将带来的书放到案上,随意坐到一旁,微笑着说:“随着它去就好了,时间长了,也许自然而然就没了。”

    云歌已经擦了很久,知道是真擦不掉了,只得放弃,将玉箫小心地收到盒中,起身去整理书籍。

    “这几册针灸、医理书籍能送给我吗?”

    ‘‘那些是义父的书,你肯拿去读,他一定愿意的。我刚拿来的这几卷医书也是义父所写,我已经都看过,留着用处不大,你拿去看吧!”

    云歌没有吭声,只把书拿了过去。收好书籍后,她打量了一圈屋子,觉得没掉什么东西,对孟珏说:“我走了。”

    孟珏站了起来,微笑着说:“你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云歌淡淡地一笑:“我还没想好,打算坐着船,边走边看,也许先去见我爹娘,阿竹说我娘已经给三哥写了好几封信,念叨我很久了。”

    “那我送你去渡口吧!”

    云歌未推辞,孟珏帮着她把箱笼搬到了马上。

    云歌是一匹马骑,一匹马驮行李,孟珏竞也是一匹马骑,一匹马驮行李。云歌没什么表情,径自上了马。

第867章:再临雷帝谷

    两人骑马出城,一路没有一句话。行到渭河渡口时,于安戴着斗笠摇橹而来,将船靠岸后,就来帮云歌搬行李。

    云歌抱拳对孟珏一礼,说:“就此别过,你多保重!”

    孟珏微笑着问:“我也正好要出趟门,可以搭你的船吗?”

    云歌摇了摇头。

    孟珏又微笑着说:“那看来我只好另行买船,沿江而行,如果恰好顺路,我也没办法。”说着,就招手给远处的船家,让他们过来。

    云歌低着头,默默站了会儿,忽然抬起头,轻声叫:“玉中之王!”

    孟珏呼吸猛地一滞,一时间竟是连呼气都不敢,唯恐一个大了,惊散了这声久违的唤声,定了定神,才敢回身。眼前的绿裙相似、面容依旧、黑眸也仿佛,实际上却已浸染过风霜,蕴藏了悲愁,如深秋的湖水,乍一眼看去和春日湖水一般无二,再看进去了,才发觉一样的清澄下不是三月煦暖、万物生机,而是十月清冷、天地萧肃。

    “此生此世,我不可能忘记陵哥哥的。”

    孟珏想说话,她浅浅笑着,食指贴着唇,示意他不要开口。那浅笑如风吹静水,淡淡几缕毂纹,一闪而过,只是给世人看的表象,湖心深处早已波澜永不兴。

    “我不可能把他藏在心底深处,也不想把他锁在心底深处,我知道自己很想他,所以我要大大方方地去想他。他喜欢读各地志趣怪谈,我打算踏遍天下山河,将各地好听的、奇怪的故事和传说都记下来,以后讲给他听;我还会去搜寻菜式,也许十年、二十年后,你能在京城看见我写的菜谱;我在学医时,曾对师父发过誓,不会辜负师父的医术,所以我会用我的医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你们不都要我忘记那些不好的事情,重新开始吗?现在我真的下定决心忘记了,我要忘记所有的人和事,只记住我和陵哥哥之间的事情。你若真想我重新开始,就放我自由,让我走吧!你若跟着我,我总会不经意地想起你和霍成君灌我药,想起你做的香屑……”云歌深吸了口气,再说不下去,她看向了远处的悠悠白云,好一会儿后,轻声说道,“千山万水中,我一定能寻到我的宁静。”

    云歌说完,小步跑着跳上了船,江边的风吹得她乌发飞扬,衣裙沙沙作响。

    孟珏脸色煞白,如同石雕,呆呆地立着。

    他一直盼望着她的释怀,她也终于准备遗忘过去、重新开始,可是他从没有想到,她的遗忘就是从他开始。

    她是他心头的温暖、舌尖的百味。他原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有,但却寻到了,曾经以为只要自己不放手,就永不会失去,可是,原来他只能看着她一点点地从他的生命淡出。

    这次的离去,她没有说再会,因为她永不会再与他相会,她只想和刘弗陵一起安静地走完余生。

    云歌毫未留恋地向他挥了挥手,侧身对于安说了句话,于安将船荡了出去。

    长天浩瀚,江面辽阔。远处,数峰青山隐隐,白云悠悠;近处,江面波光粼粼,蒹葭苍苍;中间是淼淼绿波,点点白鹤。云歌一身绿裙,立在乌篷船头,与飞翔的仙鹤一起,向着云海深处驶去。

    船越去越小,人影也越来越淡。

    一阵风起,那一点绿影消失在了碧空尽处,只有无数只仙鹤在蓝天白云间飞翔。

    他通体寒冷,只觉得漫天漫地俱是荒凉,一眼望过去全是灰天败地的寂寥,他猛地跑向江里,跌跌撞撞地追着。

    “云——歌——”

    天地间的悲唤,却很快就被浩渺烟波吞噬,只有滚滚的江水在天际奔流不息,漠看着人世离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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