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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如火     仙武同修txt下载     仙武同修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48章:太不可思议

    刘贺看到红衣无事,一颗掉落的心,才回到了原处。

    刚才看到刀剑丛中的红衣时,只觉刺向红衣的每一剑都在刺向自己,居然如得了失心疯般,想都没有想地就把箭对准了霍禹,只要霍禹不下令,即使明知道霍禹是霍光唯一的儿子,他也会不管后果地射杀霍禹。

    红衣走到刘贺面前,柔柔地笑着,一边笑着,一边向他打手势。

    刘贺脸色越来越凝重,一个旋身,如大鸟一般飞扑霍禹。

    霍禹想闪,侍卫想救,却看刘贺如入无人之地,所有碰到他掌锋的人,声都未发,就一个接一个地倒到了地上。

    霍禹在刘贺手下才走了四五招,就被刘贺擒住。

    刘贺的一连串动作兔起鹘落,迅疾如电,等羽林士兵围过来时,霍禹已经在刘贺的手中,众人都不敢再轻动。

    如老鹰提小鸡,刘贺拎起霍禹,将他丢给身后的亲随,“用他开路,立即回未央宫,命令所有人,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许反抗,一切等我吩咐。”

    随从抓着霍禹迅速离去。

    刘贺看随从走了,扫了眼周围持刀戈的士兵,笑起来。毫未将他们放在眼中,一面向前走,一面去搂红衣,“靠在我身上休息会儿,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

    红衣温柔地凝视着刘贺,唇边的笑意柔得如同江南春雨。

    她握住了刘贺的手,身子却软软地向地上滑去。

    刘贺这才发觉,红衣后背鲜血淋漓,只因为她穿着红色衣裳,所以一直看不出来她已受伤。

    刘贺一把抱住了她,脸上平静的笑全部消失,换上了慌乱,对着周围的士兵吼叫:“去传太医!”

    士兵没有动,刘贺的声音如寒冰:“我一日姓刘,就一日能将你们抄家灭族!”

    士兵不见得畏惧个人生死,可是家人却是他们的软肋,立即有人跑着去找太医。

    红衣感觉体内的温暖一点点在流失,她有很多话要告诉刘贺,可手上再无力气,在空中勉力地比划了下,却划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刘贺努力去按她的伤口,“红衣,你要服侍我一辈子的,不许你逃走!”

    她张了张嘴,想将多年的心事告诉他,可心中的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有几声暗哑的“呜”“呜”“呀”“呀”。

    她眼中有泪,脸上却仍然笑着,因为公子说过最喜欢看她的笑颜,她已经没有了声音,不能再没有笑容。

    “红衣,红衣,再坚持一会儿,太医马上就到!”

    她摸索着去解腰上的穗结,刘贺一把将穗结扯下,按着她的手说:“不许再乱动!”

    她的手簌簌直颤,伸手去握他的手,想让他握住那个绳穗。

    刘贺却以为她想要绳穗,把绳穗用力塞到她手里,很生气地吼道:“我让你不要再乱动!”她每动一下,血就流得更急。

    红衣伸着手,想将绳穗递给他。

    她眼中莹光闪动,却仍努力地笑着。

    周围的一切都已淡去,她似乎又回到了昌邑王府,彼此日日相伴,朝夕相处的日子。

    不过四五岁大,就进了王府做奴婢,接受嬷嬷的调教。

    不管相貌,还是心眼,都算不得出众的人儿,可因为生了一副好歌喉,他把她要到了身边,日日命她唱歌给他听。

    那一年,她八岁,正是满树梨花压雪白的季节,她穿着红色的衣裙,躲在树下练歌……

    红衣嫣然一笑,阖目而逝。

    刚伸出一半的手,猛然坠落,那个绳穗飘飘摇摇地跌入了尘土中。

    刘贺如遭雷击,只觉得胸内有个地方猛地炸裂,千万碎裂的粉齑中有刺骨的疼痛,痛得整个人如要散掉。他觉得慌乱恐惧,枪林箭雨、生死一线间都不曾有过这样陌生的感觉,陌生得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

    他紧紧地搂着红衣,想用自己的身体温暖她,留住她渐渐流逝的体温,脸贴着她的脸颊,低声说:“我早和你说过的,你的卖身契是死契,是王府的终身奴婢,永生永世不能离开。”

    红衣眼中的泪此时才缓缓沿着脸颊掉落,无声无息地坠入了尘土中,唇畔却依旧笑意盈盈。

第749章:交易

    刘弗陵驾崩后的第二十六日,大将军霍光领上官皇太后口谕,下旨拘禁刘贺,又命范明友带禁军拘拿随刘贺进京的昌邑国臣子。

    霍光头一天晚上给范明友的命令是:表面拘拿,实则斩杀。因为事出意外,昌邑国臣子肯定不会束手就擒,一定会反抗,范明友就可借机用“抗旨”的罪名将所有人诛杀。可似乎走漏了消息,范明友赶到时,竟像刘贺事先下过命令般,无论禁军如何挑衅,所有人都不出一言、俯首帖耳。范明友无错可挑,不能借机发难,只能将刘贺的臣子先拘押起来。

    刘弗陵驾崩后的第二十七日,上官皇太后下诏,废刘贺,立刘询。

    刘询入宫祭拜刘弗陵棺柩,认刘弗陵为祖父,称自己为刘弗陵嗣孙,又去叩见上官太皇太后,认上官小妹为祖母。

    行完大礼后,上官太皇太后赐刘询清茶,六顺借着奉茶的机会,低着头小声问:“侯爷,可要更衣?”

    刘询微愣一下,不动声色地接过茶,弯身叩谢上官太皇太后。等饮了几口茶,刘询向上官太皇太后告退,言道内急需去更衣。出了殿门,一个鹅蛋脸、模样端正的侍女微笑着上前行礼,“奴婢橙儿,服侍侯爷去尚衣轩。”

    刘询点了点头,沉默地随在橙儿身后。一路行去,竟真进了更衣的尚衣轩中,橙儿请刘询坐,“侯爷稍坐,奴婢去准备薰香。”

    刘询坐到香榻上,心中全是不解,上官小妹究竟想干什么?脑中忽闪过《史记》中的句子,“帝起更衣,子夫侍尚衣轩中,得幸!”只觉得眼前的一幕无比熟悉,不禁哑然失笑,平阳公主用卫子夫讨好、拉拢刘彻,前提是“讴者进,帝独悦子夫。”上官小妹若想用平阳公主的计策为将来铺路,未免太小看了他。可是……现在能得罪上官太皇太后吗?能不接受对方的示好吗?

    突然间,他有几分顿悟刘彻当年的“急色”了。色非色,幸非幸,刘彻幸的是卫子夫,其实传递的是他愿意接受平阳公主的效忠,这是一种无声的结盟仪式,表示从此后,在陈皇后家族外,他接受了平阳公主的势力。如果当时,刘彻拒绝了平阳公主,没有临幸卫子夫,后来的朝堂局势会如何?平阳公主在未摸准刘彻的心思前,一定不敢对抗陈氏家族,那么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

    橙儿捧着薰香、净手用具进来,刘询唇角抿着丝淡笑看着她。

    她深埋着头,捧着香木盘,将手巾送到刘询面前,小声说:“侯爷,请净手。”

    刘询没有动,橙儿有些窘迫,只得自己将手巾掀开一角。

    刘询瞥到手巾下的国玺时,双眼突地瞪圆,吃惊地看向橙儿,橙儿看到他的样子,反倒镇定下来,微笑着说:“奴婢奉太皇太后之命,将它们赐给侯爷。”

    刘询张了张嘴,却嗓子发干,说不出话来。

    橙儿将木盘放到刘询身边,行礼告退,“侯爷请便,奴婢在外面候着。”

    刘询紧紧地握着国玺,心内最后的一点担忧终于消失,本该高兴,却感到莫名的难受,眼前浮现的竟是刘弗陵的音容样貌。

    他深夜莅临寒屋,从此自己的命运改变;他赐自己官职,封自己为王侯;他手把手地教自己诏书格式,何种诏书,该盖何种印鉴,他将自己作为一个皇子缺失的课程全给补了回来;他教自己如何驾驭朝臣;他站在汉家地图前,徐徐而谈……

    当刘询更衣返来时,上官小妹颇有倦容,命他和随行官员都回去。

    刘询向上官小妹跪下,连磕了三个头,真心诚意地说:“太皇太后,皇孙定会克尽孝道。”

    小妹微微而笑,十分客气地说:“哀家早已经习惯一个人守着一座宫殿了,不喜欢打扰人,也不喜欢被人打扰,移居长乐宫后,你也不必日日来请安,把江山治理好,就是你的孝顺。”

    刘询自然满口应诺。

    出了椒房殿,刘询说想一个人走走,众位官员立即都识相地向他告退。

    不一会儿,偌大的宫殿就好似只剩了刘询一人。

第750章:拍卖会

    碧蓝的天空,当中高悬一轮圆日,普照着大地,阳光强烈,映得人眼花,刘询未闪避,反迎着阳光边走边审视着周围的宫墙殿梁。从此后,这里全部属于他了!

    他朝宣室殿行去,对赶来迎接他的七喜吩咐:“召孟珏觐见。”

    孟珏奉召而来,一进入宣室殿,就看到坐在龙榻上的刘询。记得上一次进宣室殿时,龙榻上还坐着另外一个人。他微微笑着,向刘询行跪拜大礼,刘询等他磕完头后,才说道:“你是朕贫贱时的故交,何必如此多礼?”

    孟珏恭敬地说:“皇上是九五之尊,君臣之礼绝不可废。”

    “朕能坐到这里,还要多谢你。若无你的人帮朕鼓动广陵王进京,霍光只怕不会这么快决定,也要多谢你这二十多日,一直呆在府中养花弄草。”

    “皇上能有今日,是皇上雄才伟略,臣并无丝毫功劳。”

    刘询笑道:“从今往后,朕的一举一动都会受人关注,若众人发现朕的妻儿竟已失踪二十多日,定会诧异询问。孟爱卿有什么高见?”

    孟珏淡淡地笑着,“云歌平安,许平君和刘奭自然也平安。”

    刘询沉默了一瞬,说:“其实你根本不必用平君和虎儿来威胁我,我不会伤害云歌,无奈之举只为让你老实呆在家里,确保你不会干扰我的计划,我会尽快放了她。”

    “多谢皇上隆恩。”孟珏磕头,“臣还想求皇上一件事情,容臣见罪臣刘贺一面。”

    “他在霍光手中。”

    “所以臣来求皇上,给臣一个恩典。”

    刘询面色为难,“朕尽力吧!”

    孟珏又磕了个头后,退出了宣室殿。

    刘询一个人坐了会儿,起身向外行去。

    七喜和两个小宦官忙匆匆跟上。

    刘询一路默走,越行越偏。因为他并未穿龙袍,除了宣室殿、椒房殿这些大殿内值役的人外,大部分的宫女、宦官都不认识他,迎面而过时,纷纷给七喜请安,对刘询反倒不理不睬。七喜几次想要点破,都被刘询的眼色阻止,只能忐忑不安地小心跟随。

    青砖铺就的地面已经高低不平,杂草从残破的砖缝中长出,高处没过人膝。廊柱栏杆的本来色彩早已看不出,偶尔残留的黑、红二色,更显得一切残破荒凉,只有圈禁在四周的高高围墙依旧彰显着皇家的森严。

    站在门口已经觉得凉意。这里,连灿烂的阳光都照不进来。

    几个侍卫拦在门前,冷声斥责:“这里是掖庭冷宫,囚禁罪犯的地方,不得随意出入。”

    七喜忙上前,出示了自己的腰牌,侍卫看是御前服侍的人,客气了很多,“你既是宣室殿的人,自然知道规矩,这里囚禁的不是孝武皇帝的妃嫔、宫女,就是罪臣的家眷,全是女子,就是我们都不能入内。”

    七喜又说了几句,侍卫却无论如何不肯放行,要么需要宫廷总管的令牌,要么需要皇帝旨意。

    七喜有些动怒,刘询却淡淡笑了,“你叫什么名字?”

    侍卫沉声说:“公孙止。”

    刘询摊开手,上面有一块令牌。

    “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公孙止看是宫廷总管的令牌,呆了一呆,退到了一边,“请进。”

    刘询一边走,一边随手将令牌递给七喜。

    七喜迟疑了下,接过令牌,忙跪下,对着刘询背影磕头,“谢皇上隆恩,谢皇上隆恩。”

    刘询步子未停,一径地向前走着。几个老宫女正靠着墙根儿打盹,看到他,刚想斥责,两个黑衣人从屋内跑出,沉默地行了一礼,在前领路。老宫女立即闭上了嘴巴。

    刘询对七喜吩咐:“你留在这里等朕。”

    黑衣人领着刘询走了一会儿,停了步子,指了指左手边的屋子,低声说:“人在屋里。”

    一间破旧的屋子,门前的荒草足可漫过门槛。窗上残破的窗纱,被风一吹,呜呜地响着,如同女子的哭泣。

    刘询问:“这几日她可好?”

第751章:财大气粗

    黑衣人回道:“一直没有说过话。倒是很听话,从来没有吵过,也没有闹过。霍小姐来过一次,用鞭子抽了她一顿。”

    刘询眉毛微不可见地皱了下,淡淡问:“打得重吗?”

    “反正还活着,找了个关在这里的老宫女在照顾她。”

    刘询挥了下手,黑衣人都退了下去。他走到窗口,看向里面。

    一个人睡在榻上,一动不动,一头青丝散乱地拖在枕上,面目被遮掩得模糊不清。

    刘询站了会儿,忽觉不对,几步跨进屋子,一把拽起榻上的人,竟是个四十多岁的女子,他大怒,“来人。”

    一个黑衣人匆匆进来,看到榻上的女子,立即跪下,“小的……小的……”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刘询并非常人,立即冷静下来,知道问题的关键不在他,挥手让他退下,看向榻上的女子,“你想活,想死?”

    女子微笑,眼内有看破一切的冷漠,“同样的话,今天早上刚有人问过,所以我躺在了这里,把那个丫头替换了出去。”

    这种一切都已无所谓的人,最是难办,刘询思索着如何才能让这个女子开口。

    女子凝视了一会刘询,眼内的冷漠褪去,面色惊疑,“你姓刘?你这双眼睛长得可真像皇上,鼻梁、下巴却长得有几分像太子……你,你……”

    刘询回道:“我姓刘名询。”

    突然之间,女子的身子开始不停颤抖,她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抚刘询的脸,眼泪簌簌而下,“你……你……”

    刘询丝毫未怪,任由她抚着自己的脸,“我还活着。”

    女子猛地抱住他,又是大哭,又是大笑,状若疯癫,“你都这么大了,我上次见你时,你还在太子殿下怀中,殿下会很高兴……会很高兴……”

    刘询已经明白几分端倪,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抱着。

    女子哭哭笑笑了一会,突然紧张地看向外面,“你怎么在这里?快走!不要被人发现了。”

    她在掖庭中囚禁多年,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刘询几分心酸,轻声将一切告之。女子这才知道刘询竟是新帝,虽然早已见惯宫廷风云、人生起落,可还是吃惊万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难以自持。

    在女子断续的叙述中,刘询弄明白了女子的身份。她姓夏,是先帝刘彻殿前的侍女,看她的神情,肯定不仅仅只这些,可刘询不想多问,她说什么就什么吧!尸骨都早已经凉透,活着的人还要活着,往事能埋葬的就埋葬了。

    等夏嬷嬷稍微平静后,刘询问:“嬷嬷,关在这里的女子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她是陛下的女人,我欠过霍氏人情,所以……所以就让霍家的人把她带走了。”

    “霍光?”

    “这朝堂内,除了他的人,还有谁能随意出入宫禁?”

    刘询说:“先委屈嬷嬷在这里再住几天,等一切安稳后,我会派人来接嬷嬷。”

    将近二十年的幽禁生涯,一直以为荒凉的掖庭就是她的终老乡,不料竟还有出去的日子。夏嬷嬷没有欣喜,反倒神情茫然,只微微点了下头。

    刘询刚走到门口。

    “皇上,等一下!我突然想起……”

    刘询回身。

    夏嬷嬷斟酌着说:“幼时看过几本医书,略懂医理,我看那位姑娘好似身怀龙胎,皇上赶紧想办法把她接回来吧!”

    刘询面色大变,眼中有寒芒闪烁,“你说什么?”

    夏嬷嬷歉疚地说:“我也不能确定,只是照顾了她二十多日,觉得像。一个猜测本不该乱说,可如果她真身怀龙种,就事关重大……所以我不敢隐瞒。”

    刘询头重脚轻地走出了冷宫。

    刘弗陵有了子嗣!

    刘弗陵有了子嗣!

    ……

    他脑内翻来覆去地就这一句话。

    如果刘弗陵有了子嗣,那他这一个月的忙碌算什么?霍光现在可知道云歌有了身孕?如果霍光知道有可以任意摆布的幼子利用,还需要他这个棋子吗?如果赵充国他们知道刘弗陵有子嗣,还会效忠于他吗?如果……如果……

第752章:诸天神拳

    无数个如果,让他心乱如麻、步履零乱。

    握着国玺的刹那,他以为一切已成必定,这座宫殿,这个天下都是他的了!可不成想老天悄悄地安排了另一个主人,那他究竟算什么?

    不!绝对不行!宫殿、天下都是他的,他就是主人!

    已经失去过一次,绝无第二次。那一次,他无力反抗,只能任由老天摆布,这一次,他绝不会俯首帖耳的认命。

    零乱的步伐渐渐平稳,慌乱的眼神逐渐冷酷,他开始仔细地思考对策。

    算来,云歌即使有身孕,应该也就一两个月,他是因为机缘巧合才预先知情,霍光应该不会这么快得到消息。

    想到这里,他慌乱的心又安稳了几分,快步向宣室殿行去,“七喜,立即传赵充国,张安世,隽不疑入宫。”

    他必须立即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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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残月如钩,寒天似雪。

    院内几株梧桐,灰色的枝桠在冷风中瑟缩,青石台阶上一层冷霜,月光下看来,如下过小雪。霜上无一点瑕痕,显然很久未有人出入。

    四月站在院子门口,低声说:“王爷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内,我们都不敢……自红衣死后,王爷像变了个人……”

    孟珏眼内如结冷霜,四月心中一颤,不敢再说话,行了个礼后,悄悄离开。孟珏踩着冷霜,缓缓踏上了台阶,门并没有关紧,轻轻一推,应声而开。

    屋中七零八落地堆满了残破的酒坛,浓重的酒气中,散发着一股馊味。刘贺披头散发地躺在榻上,一袭紫色王袍已经皱得不成样子。

    孟珏在榻边站着,冷冷地看着刘贺。

    刘贺被冷风一吹,似乎有了点知觉,翻了个身子,喃喃说:“酒,酒……”

    孟珏拎起地上的一坛酒,不紧不慢地将酒倒向刘贺。刘贺咂吧了几下嘴,猛地睁开了眼睛。孟珏依旧不紧不慢地浇着酒,唇边似含着一层笑意。刘贺呆呆地瞪着孟珏,酒水从他脸上流下,迅速浸湿了被褥、衣服。冷风呼呼地吹到他身上,他打了个寒战,彻底清醒。

    孟珏倒完了一坛,又拿起一坛继续浇。

    “你有完没完?我再落魄仍是王爷,你算什么玩意儿?给我滚出去!”

    刘贺挥手去劈孟珏,两人身形不动,只掌间蕴力,迅速过了几招,刘贺技高一筹,占了上风,将孟珏手中的酒坛震飞。酒坛砸到墙上,“砰”的一声响,裂成碎片。

    屋中的酒气,弥漫开来,浓烈欲醉。

    孟珏退后,负手而立,笑看着刘贺,“看来很清醒了,方便我说话?”

    “自我进京,你连影子都未露过,现在怎么又有话了?我和你没有什么话可说。”刘贺移坐到榻旁的案上,顺手抄起一瓶酒,大灌了几口,“孟大人,还是赶紧去服侍新帝,等新帝登基日,定能位列三公九卿。”

    孟珏不屑解释,也未有怒气,只笑着说:“多谢你的吉言!先问你件事情,刘询手底下怎么突然冒出来了一帮黑衣人?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绝非江湖草莽的乌合之众。人,刘询不愁没有,可他哪里来的财力物力训练这些人。”

    刘贺怔了一瞬,明白过来,说道:“你还记得羌族王子克尔嗒嗒吗?当年皇上告诉刘询,可以给他财力物力,让他想办法暗中介入羌族内部,想来,刘询就是用皇上的钱偷偷训练了这支军队。”

    孟珏眼中似有疑问,眉头紧锁,刘贺轻叹了一声,“刘询的这些花招,皇上应该都心中有数。”

    孟珏唇角一抹冷笑,“刘弗陵如果知道刘询用他们做了什么,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刘贺诧异地问:“刘询做了什么?这只军队虽然是刘询效仿羽林营所建,但现在最多两三千人,还成不了气候。”

    孟珏没有回答刘贺的问题,巡视了屋子一圈,打开了所有箱笼,开始收拾东西。

    刘贺跳了起来,去拦孟珏,“你做什么?这些是红衣的东西!”

第753章:你失态了

    “我要把她的东西取走,还有她的棺柩。”

    “去你娘的!红衣生是王府的人,死是王府的鬼,几时轮到你在这里说话?”

    孟珏冷笑:“你连一个女子都护不住,有什么脸在这里嚷?”

    孟珏的话戳到他的伤处,刘贺语滞,人仍挡在箱子前,脸上却是死寂的黯灰。

    “该争时不争,该退时不退,做事情含含糊糊,唯独对我的疑心一点不含糊。在那么重要的时刻,你竟然回了昌邑,一副对皇位没有兴趣的样子,既然当时没有兴趣,为什么不索性没兴趣到底?让大家都平平安安!”

    “皇上并没有打算传位给我!他请我离开长安,我……”刘贺想说,他不想背弃刘弗陵最后的要求,可是有些东西,他没有办法解释给孟珏听,孟珏也不可能明白他对刘弗陵的尊敬和感激。

    “你管刘弗陵有没有给你传位,若想要,就要去抢!你若能妥善利用霍光,占优势的就是你!赵充国、张贺这些人有何可惧?只要动作迅速地除掉刘询,他们不支持你,还能支持谁?二哥训练的人全在长安城待命,我怕你要用人,武功最好的几个一个也不敢用,你用过谁?长安城的形势就是比谁手快,比谁更狠,你整天在做什么?心里想要,行动却比大姑娘上花轿还扭捏,你扭扭捏捏无所谓,可你……”孟珏想到红衣,脸色铁青。

    刘贺张了张嘴,看着孟珏,却又闭上了嘴。权力于他只是工具,而非目的,如果为了工具,先要背叛自己的目的,那他宁愿选择放弃。为了权力的丑陋,他早就看够了!不管以前、现在、还是将来,他都绝不会允许自己为了权力,变成他曾深恶痛绝过的丑陋。他尊敬和感激刘弗陵,不仅仅是因为刘弗陵救过他、救过月生,也不仅仅是因为刘弗陵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给了他一展才华的机会,更因为刘弗陵的所作所为让他看到了权力的另外一种阐释方式——有仁善、有侠义、有宽恕、有大度、有从容。刘弗陵是刘彻悉心教导出来的人,论帝王之术,权利之谋,有谁能懂得比他多?他还未登基,母亲就惨死,刚登基,藩王就虎视眈眈,紧接着,三大权臣步步紧逼,若论面临的局势复杂、情势危险,又有谁能比过他?他比谁都有借口去挥舞无情的帝王刀剑开路,用巨大的权力铁轮碾碎一切违逆他的人和事。只要结果好,过程如何并不重要,为了更远大的目标,牺牲掉一小部分人,早就是被帝王默认的行事准则,众人甚至会赞美这样的帝王英明果断,可是,刘弗陵没有!他只要狠一狠心,就会有更简单、更容易、更安全的路,他却偏偏走了另一条路。

    自小到大,皇爷爷的教诲,母亲的教导,以及所见所闻、亲身经历都告诉自己,权力就代表着无情和丑恶,在刘贺心中,他憎恶它,可在他的血液中,他又渴望它。在他的戏笑红尘下,藏着的是痛苦和迷茫,是不知何去何从的颓废,但是,刘弗陵用自己的所行所为消解了他的痛苦和迷茫,让他明白权力本身并不无情,无情的是人,权利本身也不丑恶,丑恶的是人。

    刘贺张口想解释,可自小到现在的心路历程哪里是那么容易解释得清楚的?最后只得长叹了口气后说:“小珏,我和你不是一样的人,我信守的原则,你不会懂,或者即使能懂得,也不屑。于我而言,结果固然重要,但过程也一样重要。现在,我生我死都无所谓,只想求你一件事情,请你看在红衣和二弟的份上去做。”

    孟珏的脸色铁青中透出白,显是怒极。刘贺没有理会,接着说道:“月生初进昌邑王府,就与王吉他们交好,望你看在月生的份上,救他们一命。”

    孟珏虽然哀怒交加,却没有冷言反驳,因为在月生给他的信中,的确曾提到过王吉的名字,说过王吉对他的礼遇,月生能得到刘贺赏识,也是王吉的举荐。

    刘贺见他不说话,自顾自地竟对他行了一大礼,“多谢!王吉是个正人君子,定不忍见同僚赴死、而他独自偷生,你就告诉他,很多人不过是我借霍光的手要除掉的人,请他务必珍重,昌邑王府内的诸般事务先拜托他了。其余的人,你能救则救吧!是……是我对不住他们!”

第754章:天神下凡

    孟珏冷笑着讥讽,“好个‘聪明’的昌邑王!如此能谋善断,怎么忘记算红衣的性命了?怎么把她带到了这个是非地?”事情到此,他与刘贺恩断义绝,已没什么可多说的了,挥手欲推开刘贺,去拿红衣的遗物。

    刘贺挡住了孟珏的手,“小珏,我知道你一直视红衣为妹,我没有照顾好她,是我错,但红衣的遗物,我不会给你。不管这次我生还是死,她以后都会和我合葬。我做错的事情,我会到地下去弥补。”

    刘贺的语气十分淡然,神色也十分平静,却是一种哀莫过于心死的淡然平静。

    孟珏凝视了他一会儿,忽地摇头笑起来,满面讥嘲,“刘贺呀刘贺!你这辈子究竟有没有想清楚过一件事情?

    刘贺淡淡说:“自以为聪明一世,实际一直是个糊涂人。自以为自己的荒唐糊涂是做给世人看的,但是做戏太久,原来早就真糊涂了,分不清自己的本心,也看不清真假。”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当世人都以为你荒唐糊涂时,你真能说自己很清醒吗?当身边的人也认为你好色贪欢时,她还能期望你会真心对她吗?

    假做真时,真也会假。

    孟珏大笑起来,“好!红衣的遗物和棺柩,我留给你!前几日刚听到红衣死的消息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后悔当年没有杀你,你害死了二哥不够,竟然还害死了红衣。就是刚才,我仍在想要不要借助霍光或者刘询的手,将你的命永远留在长安。不过现在,我不打算再落井下石了,你的生死和我再无关,红衣的遗物和棺柩,你想要,就留给你!”

    “多谢!”

    孟珏笑着摆手,“不必谢我。死亡的痛苦只是刹那,而我只是想看你痛苦后悔一辈子而已!”

    刘贺眼中有朦朦的哀伤,令他往日清亮的双眸晦暗无光。

    孟珏笑问:“你还记得二哥临死时说过的话吗?”

    刘贺沉默了好一会后,慢慢地说:“那年皇上召藩王在甘泉山行猎,月生陪我同行。当时还年少气盛,我又一贯言行无忌,言语间得罪了燕王。燕王设了圈套想杀我,月生看出苗头,苦劝我小心提防,一定不要离开皇上左右,我却自恃武功高强,聪明多变,未把燕王当回事情,直到孤身一人被五头黑熊困住时,才知道人力终有限,危机时刻,月生赶到。后来……皇上带兵赶来时,月生已死,只救下了重伤的我。”

    当日的血斗似乎又回到眼前,兄弟两人并肩而战,面对五头黑熊,却夷然不惧,谈笑风生,同进共退。

    从小到大,刘贺看见的是妻子算计丈夫,丈夫憎恶妻子,儿子算计老爹,老爹屠杀儿子,兄弟阋墙,姐妹争宠,在认识月生前,他从不相信“知己”二字真实存在。这一生,他最痛快淋漓的时刻,就是那一日,最痛苦的也是那一日!

    “……月生的半边身子被熊撕去,他死得很快,临死前,他嘱咐我,让我替他报恩,还让我好好照顾你,可你哪里需要我照顾?”

    孟珏淡淡说:“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告诉我的是‘大哥,帮我好好照顾……照顾……’他话未说完,就带着遗恨而去了。”

    刘贺木然地点头:“嗯。”

    孟珏笑着说:“好大哥,他要你照顾的人可不是我。”

    刘贺愕然,“月生就你一个亲人,整日里口中念叨的就是你,他指的不是你,还能是谁?”

    孟珏笑看着他,眼中有寒冷的星芒。

    刘贺心底有寒意涔入四肢百骸,他很想拒绝去听答案,因为他知道答案也许比杀了他更可怕,可他必须听。

    “是红衣。”孟珏似乎很欣赏刘贺此时脸上的表情,说话的语气分外慢,“二哥是豪气干云的男子,他为什么会愿意屈就于王府?因为红衣是二哥的亲妹妹!小时候被父母卖给了人贩子,后来被辗转卖到王府。”

    刘贺的身子控制不住地抖着,“月生……他……他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告诉你,你就能阻止你的母亲把红衣毒哑吗?告诉你,你能让红衣说话吗?告诉你,你就能补偿红衣所受的罪吗?告诉了你,你能做什么?”

第755章:想跑?迟了!

    刘贺张了张嘴,没能吐出一个字,只有身子颤得更厉害。

    “二哥本想带红衣走,可红衣不愿意。”

    “为……什么?”

    “后来,我寻到王府时,本来想告诉你,红衣是月生的妹妹,可红衣求我不要说,她想在合适的时候,自己告诉你。”

    “为什么?”刘贺的声音如将要绷断的弦,他像一个即将被滔天洪水溺毙的人,看着洪水滚滚而来,眼中有浓重的恐惧,脸上却是无能为力的木然。

    “因为她这辈子只想跟着你,所以她不想离开。如果你知道她是月生的妹妹,你一定会对她千般好,把你对月生的愧疚全部弥补给她,也许你还会不顾皇家礼仪,立一个哑巴为侧妃,可她不想要这些,她想要的是因为她是她,所以你对她好。”孟珏微笑,“可惜!红衣竟然一直没有等到这个合适的开口机会。王爷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红衣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哑巴!不过是你家买下的低贱奴婢……”

    “闭嘴!”

    刘贺的魁梧身形,好似突然缩小了许多,他无力地后退了几步,靠在了红衣的箱笼上。

    红衣的盈盈笑颜在他眼前盘旋不去,越变越清晰。

    她侧首时,温婉的笑;

    她低头时,含羞的笑;

    她抬头时,粲然的笑;

    还有她默默看着他时,欲说还休的笑……

    天哪!

    他竟然从没有看懂过!

    或者不是他不能懂,而是他太习惯!

    红衣就像他的影子,随时随地都在,他从不用去想如何得到她,从不用去费劲琢磨她的心思,也从不用担心会失去她,反正她永远在那里。他只要轻轻叫一声“红衣”,她就会盈盈笑着出现。

    可是她再不会出现了,永远不会了。

    ……

    他顺着箱笼滑坐到了地上,一个兰木盒子被带得从箱子上跌落,翻掉在地上。

    “砰”的一声,盒子碎裂成了两半。里边盛放着的一堆编好的绳穗散落了一地。

    一模一样的花式,都是红艳艳的绳子打成,月光下,刺眼地疼。

    他摸索着拿过一个,依稀觉得在哪里见过,却不能立即想起来。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红衣临死那天,想要塞到他手里的绳穗就和这个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东西?”

    孟珏盯着地面上的鲜红,不能回答。

    如果只是普通的穗子,红衣没有必要做这么多,还珍而重之地藏在盒子里。但是,又的确都是普通的绳子打成,实在看不出它有任何不普通。

    他看了好一会儿,觉得很是眼熟,忽然想起,有一次他去宣室殿,云歌一个人坐在廊下,就编着这个样子的绳穗。

    “来人,来人!”刘贺一连串的大叫。

    四月匆匆跑来,看到刘贺的样子,唬了一跳,这还是那个笑卧美人膝的王爷吗?

    刘贺举着手中的绳穗,“这是什么?”

    四月仔细看了眼,说:“同心结。它的花样十分复杂,却只用一根丝绦结成,编起来很是耗心神。女子用红色的丝绦仔细打好同心结,将它挂到男子的腰间,表示定情,意谓‘永结同心’。嗯……好像还有一句话。”四月边回忆,边慢慢地说:“好像是‘交丝结龙凤,镂彩结云霞;一寸同心缕,百年……百年长命花。’”

    “交丝结龙凤,镂彩结云霞;一寸同心缕,百年长命花。”刘贺的声音似哭似笑,他将同心结凑到眼前,仔细地看着,似乎从眼前的繁琐花结中,看到了当日寂静宫殿中,红衣低着头、仔细织着丝绦的样子,她眼中柔情百绕、唇边含着希冀的微笑,憧憬着有一日,她能把它亲手系到他的腰间。可是直到最后,她都没有送出她的同心结。

    红衣眼角落下的泪,可有怪他的不懂?

    他自以为聪明一世,却连一个女子临死前的心意都看不懂。

    “一寸同心缕,百年长命花。一寸同心缕,百年长命花……”

第756章:来历不明的女人

他趴在地上一个个地去捡同心结,每一个都仔细地捋平,再小心地收进怀中。紫色的王袍在冰冷的酒渍中拖过,他一无所觉。头发上粘满了尘土,他也一无所觉。他只小心翼翼地捡着同心结,好似这样就可以掬住她死时落下的那串泪。

    一寸同心缕,百年长命花?

    孟珏心中滋味难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静静地盯着地上的同心结,忽觉得那鲜艳的红色压得他胸闷,忙提步向外行去。

    如钩的残月,斜挂在灰色的梧桐树顶。

    阶前的寒霜白涔涔一片。

    风吹着门一开一合,发出“吱呀”、“吱呀”的暗鸣。

    静夜中听来,悠长、凄厉。

第757章:开启墓宫

    阴暗的监牢。

    因为没有阳光,一年四季都有一股发霉的味道,春天似乎永远不会光临,冬天在这里变得更加寒冷。

    云歌安静地躺在枯麦草中,一种好似没有了生命的安静。

    牢狱上方有一个小小的窗户。从云歌躺的地方看出去,能看到一小方碧蓝的天空。时而会有鸟儿飞过,留下几声欢快啾鸣。可她只是闭着眼睛,对一切都毫不关心。

    狱卒将一碗饭放到栅栏前,碗中竟罕见的有几块肉。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罪轻的当即释放,你们这些死囚,可以免去死罪了。头儿吩咐给你们都加顿餐,算是庆祝!”

    牢里面一片“嗷嗷”的欢叫声。

    云歌听到“新帝”二字,突地睁开了眼睛,嘴唇微动了动,想要问点什么,却仍是沉默了下来。

    隔壁监牢里的男子三口两口吃完自己的饭菜,仍觉没有解馋,眼巴巴地盯着云歌牢前的饭菜,“姑娘,再不吃,可就凉了!”

    云歌缓缓起来,端起碗想吃,却觉得胃里腻得人想吐,她把碗递给了隔壁的男子。

    男子大喜,立即夹了一块肉塞进嘴里,又不好意思起来,“你还没有吃呢!”

    云歌摇了摇头,“你吃吧!我吃不下。”

    男子忙把云歌碗里的肉都拨到自己碗里,笑道:“无功不受禄,我看你面色苍白,脚步虚浮,非伤即病,帮你把个脉吧!”说着,探手去抓云歌的手腕。

    云歌想移步闪开,却眼前一黑,向前跌去,忙抓住了栅栏,才没有摔倒。

    男子握住云歌的手腕,替她把了一下脉,不禁摇头叹气,“唉!又是一个可怜人,这死牢里,只应该有死。有了生,反倒是痛苦!”他将肉块全拨回云歌碗中,“吃不下也吃点,有身孕的人不能由着性子乱来,你可还有亲人?孩子的爹在哪里?婆家可还有人……”

    云歌只听到他的那句“有身孕的人”,整个人如在往下掉,又如同往上飘,脑袋里轰轰作响,她呆呆看着男子,看着他的嘴一开一合,却完全不知道他在讲什么。

    她在脑子里把男子的话又过了好几遍,才真正明白了话中的意思,猛地一把抓住男子的胳膊,急切地问:“你刚才说什么?你说我……”

    云歌的眼中仿似有火苗燃烧,映得她的脸庞熠熠生辉,和刚才判若两人。

    男子小心地说:“你有孩子了。”

    云歌的手紧紧扣着他,指甲好似要掐进他的肉里,“你肯定?”

    男子忍着疼痛点头,“我虽不是个好郎中,可喜脉不会把错。”

    云歌一下捂住了嘴,眼中有泪,看着就要落下,不想发了会儿呆,她又笑了起来,“我有孩子了?我有孩子了!”肯定是陵哥哥怕她孤单,才送了他来陪她。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很苍白吗?我看着很虚弱吗?这样对孩子不好,是不是?”

    云歌的问题又急又密,男子只来得及不停点头。

    对不起,对不起,娘不知道你来了,娘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没有好好照顾你!娘错了!

    她立即端起地上的碗,一大口,一大口地往嘴里塞起食物。

    “你身上有金银首饰吗?想办法买通狱卒,尽快通知孩子他爹,看看有没有办法疏通一下,至少换个好点的监牢,不必男女同狱。”男子哪里能知道霍成君特意下令将云歌囚在此处的原因,还一门心思地帮云歌出着主意。

    云歌手中的筷子停住,视线落在了不知名的虚空,她眼中浓重的悲伤,令人觉得风凝玉碎、天地皆泣。男子也算见惯生死的人,却从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哀凄,好似随时可以吞噬掉她单薄如蝉翼的身躯。

    她突然侧头一笑,柔声说:“他出远门了,一时回不来,不过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前几天做错了,以后不会了。”她微笑时,唇角轻扬,有一种异样的倔强和固执。

    她低下了头,大口、大口地吃着饭,睫毛上似有泪珠,莹光闪烁,却始终没有落下。不一会儿,她就把一大碗饭全部吃完,抬起头问男子:“我的气色是不是看起来好一点了?”

第758章:斩杀!

    男子重重点了一下头,“好多了。”

    云歌从最安静的囚犯变成了最好动的囚犯。

    每日的清晨和晚上,她都会在四方的监牢里面绕着圈子散步。

    “这样是不是对身体比较好?”

    男子点头。

    每天,当阳光照进牢房时,她会在一小方块的阳光下,慢慢地打拳。

    刚开始有不少囚犯盯着她的身体打口哨,说一些混帐话,可她充耳不闻。

    在阳光的映照下,她的脸上有晶莹的光芒。

    她的神情,好似站在碧绿的草地上,沐浴着灿烂的阳光,迎着和煦的风,自由自在地舒展着身体。她的安详平静让偷看她的囚犯渐渐安静。他们仍然会盯着她看,可眼中的污秽渐渐消失。

    每天,吃过晚饭后,她都会轻声哼唱歌谣。

    男子知道她是唱给腹内的小生命听的。

    有的歌听得懂,有的听不懂。

    每当她温柔地唱歌时,牢狱里面会异常地安静。

    在这个充溢着死亡的黑暗世界中,她的歌声让他们想起了很多东西。也许是寒灯下缝衣的母亲,也许是邻家妹子鬓边一朵野花,也许是新婚之夜,妻子的一抹娇笑,也许是孩子的第一声啼哭,也许只是年少时,一个可望不可得的温柔眼神。

    一个个手染鲜血的人,心竟会在她的歌声中变得一瞬柔软。

    粗豪的昂藏汉子,从她的歌声中,竟听懂了一些东西,每到吃饭时,会把碗中最好的菜捡出一点,一个一个牢房地传到云歌的牢房中。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约定,每个人挑一筷子,传到云歌牢房里时,已经像小山一样,高高一碗。

    云歌也不拒绝,她只微笑地看向那些凶神恶煞的大汉。

    他们竟然会在她的眼光下,不好意思地躲避,却又故作着满不在乎的冷漠。

    她吃着整个牢房为她准备的“特殊”饭菜。

    虽然在阴暗的死牢里,可她的苍白在一点点褪去,她用坚强和渴望,在阴暗里生机勃勃。

    看到她的一举一动,男子改变了先前的判断,即使这是死牢,她的孩子仍会是天下最快乐的孩子。

    “你的宝宝会很幸福。”

    云歌笑着点头,“当然!”眉目中有飞扬期待的欣悦,令人如见三月暖阳。

    这一天。

    男子又被云歌逼迫着把了第三遍脉,第一百遍告诉云歌,“你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孩子更好。”

    云歌笑眯眯地说:“不要不耐烦!等孩子出生了,让他认你做干爹。”

    男子只有苦笑。

    现在的云歌和前几天根本不是同一个人!早知道她是如此“呱噪”,如此“跋扈”,当初实在不该贪口舌便宜!结果不但没有占到便宜,反而被她占尽便宜!

    突然,几个狱卒簇拥着一个胖胖的官员走过来。

    云歌立即警觉地坐到了墙角。

    胖胖的官员站在关着云歌的监牢前,清了清嗓子,念道:“罪女云歌,妖行媚主,德行有亏,现经三司会审,定于七日后,闹市问斩,以警后世。”

    官员念完,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不紧不慢地打着官腔问:“可有冤枉你?”

    男子在一旁急匆匆地插道:“不是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吗?还有,这算什么罪状?罪行到底是什么?”

    官员冷冷地盯了他一眼,男子有点畏惧地往后缩了缩,看了眼云歌,心中愧疚,又挺起了胸膛,张口想理论。

    “别说!”云歌叫。

    他未理会云歌的阻止,高声说:“她有身孕,按我朝律法,不能问斩孕妇!”

    官员却好像完全没有听见,依旧不紧不慢地说:“人犯既然无冤,七日后依照判决、执行死刑。”

    牢狱里面的犯人敲着栅栏抗议,狱卒甩鞭警告,可犯人的喧哗声不仅没有被压下去,反倒越来越大,在封闭的空间里听来,整个牢房都似在嗡嗡颤动。

    官员的镇静消失,慌里慌张地想跑。

第759章:大鹏展翅图残片

    云歌拽住了他的衣袖,“你们说我罪行深重,要以警后世,是否会贴出告示,昭告天下?整个天下?”

    官员急急地想拽出衣袖,不耐烦地说:“当然!”

    云歌放开了他,官员像只老鼠一样,用和身躯极不相称的敏捷,吱溜一下就蹿出了牢房。

    随着监牢大门重重的关闭声,牢里的叫嚷声猛地消失,所有人都看向云歌。

    有悲愤,有不平,有怜悯,还有无奈。

    一个老头子问:“姑娘,你是不是得罪了权贵?这可不仅仅是要你死,还是要你难看地死在全天下人面前才能解恨。”

    云歌淡淡笑开,霍成君、霍光可不仅仅是权贵,他们是长安城的主人。

    晚上。

    四个狱卒进来,将一块黑布罩到云歌头上,要押她去别处。

    云歌有些无奈,霍光实在是太过谨慎小心,竟然隔一段日子就换一个地方。想来是因为知道死牢里面的人和她混得有点熟悉了,怕出意外,所以又给她寻觅了新的关押地方。

    云歌笑向四周抱拳行礼,朗声说:“多谢各位几日来的照顾,小女子铭记在心,容后再报。”

    所有的罪犯都默默向云歌回礼。这个“容后”只怕就是十八年后、来世再报了。

    当云歌被罩上黑布,向外押去时,牢狱里面响起有节奏的敲击声,还有低沉的哼唱,是送别的哀音。

    云歌却在细声地哼着摇篮曲。她和宝宝不需要哀音,她们会活下去的。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当她离开死牢一个时辰后,死牢发生了大火。因为外面的铁门遇热,门锁变形,无法打开,关在死牢里面的牢犯全被烧死。

    牢狱里面低沉的哀音竟成了众人和她最后的诀别。

    ~~~~~~~~~~~

    霍府里面一派喜气洋洋的忙碌。

    霍成君即将入宫的事情,虽然还未对外正式宣旨,可所有人心中都早已认定。

    刘询登基后,将民间的发妻许平君册封为婕妤,皇后之位仍然空置,所有人都明白此位是留给谁的,只等着刘弗陵葬礼后,霍成君进宫,刘询就应该会册封她为后。

    孟珏一大早就来求见霍光,站在霍府大厅,等了整整一天,却没有任何人理会他,连一杯热茶都欠奉。

    外面不时地传来丫头们的阵阵笑声,他却一直很心平气和。他曾经历过的屈辱远胜于此,今日的一切在他眼中不值一提,只要能达到目的,过程并不重要。

    快要用晚饭时,霍光才面带疲惫地缓步进来,连朝服都未换下,显是刚从宫中回来,就直接来见他。

    大厅四周空落落,坐榻都被撤走,只留了一个主人坐的坐榻,孟珏自然不能坐到主人位置上,所以只能站在厅堂内。霍光打量了一眼四周,无奈地摇了摇头,成君再聪慧,毕竟仍是一个不满二十的少女。

    霍光吩咐丫头给孟珏置座、奉茶。

    “不知道孟大人找老夫所为何事?”

    孟珏先深深行了一礼,“霍大人,听闻昨日晚上,长安城东南的死牢失火,牢犯全部被烧死。”

    霍光叹息着说:“是啊!真是可怜,皇上刚赦免了他们的死罪,没想到老天竟然不肯让他们活。”

    孟珏又道:“还有一件事情,不知道霍大人听说了吗?秦大人昨日下午去死牢宣读完审决后,听闻来拜访过霍大人,可他从霍府出来后就失了踪。”

    霍光微微笑着,盯着孟珏说:“劫持朝廷命官可是死罪。”

    孟珏笑得气定神闲,“一般人强留朝廷官员叫劫持,皇上留下朝廷官员可不叫劫持。”

    霍光眼皮子猛地跳了几跳,脸上的微笑变得僵硬。

    孟珏接着说:“听说罪女云歌是被霍云将军拘拿到的,不知道霍云将军是从哪里抓到的云歌?”

    霍云告诉霍光是从长安城郊的农家中搜出,霍光笑着反问:“孟大人认为该从哪里抓到的?”

    “张贺大人曾任掖庭令十多年,掌管掖庭和冷宫。张大人以前虽然官运不顺,但听说为人豪侠仗义,与冷宫内的侍卫、小吏交情极好。掖庭冷宫无人问津,关押的又全是女子,什么时候多一个,什么时候少一个,只怕无人真正说得清楚。”

第760章:跳梁小丑

    霍光端起桌上的茶慢慢啜着。云歌竟一直在刘询手中,他为什么会放了云歌?又为什么会这么“恰巧”地被霍云抓住?云歌有身孕的消息,刘询究竟知道不知道?

    孟珏安静地欣赏着墙壁上挂的字画。

    霍光喝了小半杯茶后,决定摊开了直说,“如果皇上真想救云歌,他强行下一道圣旨,命令释放云歌,我也不得不遵从,可是皇上什么都没有做,任由刑部定了云歌死罪,看样子他想借霍氏的手把云歌除去。”

    “皇上若只是想杀一个女子,何需这么麻烦?关键是这个女子,他现在根本杀不得,当然,更放不得。皇上是希望霍大人把麻烦都揽了去,而好处他尽落,到时候出了事情,他一句‘不知道’就可以推开一切,霍大人却只怕要背负上乱臣贼子的千秋骂名。”

    霍光对孟珏的性格真是又欣赏又忌惮,闻言不禁大笑起来,“我会把云歌这个烫手山芋还给皇上,你去找皇上要人吧!”杀皇子的罪名,没有人担待得起。刘询想除掉孩子,还是麻烦他亲自动手吧!

    孟珏淡淡地笑着说:“何必那么麻烦?关中匈奴还未退兵,乌孙的大半国土已失,既然霍小姐会做皇后,有些事情,知道不如装作不知道。”他已经用许平君交换了秦大人,虽然刘询说过只要孩子没了,就不会再伤害云歌,可他实不敢再让云歌落回刘询手中。

    霍光沉思着没有立即说话。刘询是他亲立,关押云歌,两人也都有份,在此事上,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只能共进退。

    霍光道:“孟大人的意思老夫也明白。可如今还也不是,不还也不是,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老夫愚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孟珏心里冷笑,若霍光愚钝,这天下的人早全是傻子了,只不过,霍光和刘询打的主意一样,就是都想杀人,却绝不肯自己来做恶人,那么……他就来做吧!

    “在下倒是有个主意。”

    “哦?快说。”

    “一碗堕胎药,一杯鸩酒,从此天下人知道的就是先帝无子嗣。”

    “这……”霍光面色十分为难,“这……老夫实不敢做决定,老夫就全当什么都不知道,孟大人和皇上商量着办吧!”

    孟珏站起,毕恭毕敬地向霍光道谢。

    霍光道:“你先不要忙着谢我,云歌的拘禁是成君在负责,她为什么会如此,你比我明白,这事我还要和她说一声,回头她会派人联系你。”

    孟珏没有吭声,向霍光作揖告退,霍光意味深长地说:“日后你我同朝为官的日子还很长,孟大人有空时,不妨常来走动走动。”

    孟珏淡笑着答应了。

    当日深夜,霍府派马车来接孟珏。

    马车并未去霍府,而是出了长安城,越行越偏僻,行到了山林中,在一处不起眼的宅院前停下,有人来领孟珏入内。

    霍成君靠坐在窗前,眺望着夜色中的重重山影,怔怔出神。一切都如她意,可她的眉宇间未见任何快乐,反倒坠着重重心事。

    “小姐,孟大人到了。”

    霍成君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很客气地说:“孟大人,请坐。”

    孟珏作揖行了一礼,坐到了霍成君对面。

    霍成君又扭头看向窗外,孟珏也不好说话,只能沉默地坐着。

    一个小丫头正在廊下煎药,阵阵药香随风而入。孟珏闻到药香,唇边笑意依旧,眼中却有了几分黯然。

    小丫头端着药罐进来,放到霍成君面前,“小姐,药煎好了。”又立即悄悄退下。

    霍成君凝视着桌上的药,板着脸说:“这是太医所开的堕胎药,用药很谨慎,已经把对母亲的伤害降到最低,你若不放心,可以先检查一下。”

    孟珏没有看药罐,只淡淡说:“云歌一直在小姐手中,小姐想下药随时可以下。”

    “一碗药已经在这里了,那杯酒呢?”

    “我出门前已经安排好,我见到云歌时,秦大人自然会因为贪污渎职、畏罪自尽。”

第761章:天冰剑

    霍成君找了块帕子,端起药罐,将药缓缓倒入一个玉碗中。她倒药时,侧头而笑,神情冷然中透出几分妩媚,“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无心的人,云歌充其量不过是多得了你几分眷顾,不过没想到……你若真无心,我倒认了,可是竟然不是。不过有心也好,你有心,我才能让你伤心。”

    霍成君将玉碗推到孟珏面前,孟珏的瞳孔骤然一缩,唇边淡淡的笑意凝结成冰。

    霍成君甜甜地笑着,“这碗药,我要你亲自喂给她喝。”

    孟珏看着碗中乌黑的药汤,一动不能动。

    霍成君笑着问:“怎么了?让这个孩子死,不是你提议的吗?那可是刘弗陵的骨肉,你不是也觉得碍眼吗?”

    孟珏盯向霍成君,眼中有细碎的寒芒,“你非要如此吗?”

    霍成君笑着点头,无比娇俏,“如果你不同意,六日后,我们法场见。我不是父亲,也不是皇上,我没有那么多的顾虑,我只想我的心舒服,大不了,我们三方玉石俱焚!我相信你的人早已经翻遍长安,之前你救不了云歌,之后你也绝对救不了她。我向你保证,我已经做好一切准备来对付你,我若实在不痛快,有人会帮我想出无数个比砍头更好玩的方法杀死一个人。”

    孟珏垂目凝视了会儿汤药,抬头看向霍成君,淡淡地笑开,缓缓吐出了个“好”。

    霍成君只觉得寒气逼人,身子不自禁地就想向后缩,却硬用理智控制住,毫不示弱地盯着孟珏。

    ~~~~~~~~~~~~~~

    关押云歌的屋子建造得十分隐秘。借助山壁掩饰,一半隐在假山中,一半藏在地下,除了一道门和外面的机关相通,连窗户都没有。

    云歌躺在榻上,面朝墙壁,似乎在睡觉。

    随着机关打开的声音,一股浓烈的药香飘到了榻边。

    “云歌,看看谁来看你了?”

    是霍成君的声音。云歌暗叹了口气,我的死期都已经定了,你还想做什么?

    半撑着身子坐起,不想却看到孟珏立在榻侧。

    她心中莫名的一暖,好似孤身一人,跋涉缥缈寒山中,于漆黑中乍见灯火人家,一直无所凭依的心竟有了几分安稳。

    霍成君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药。她将托盘放到案上,拿了柱香出来。一边点香,一边打量着云歌,笑说:“果然像是要做娘的人,关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屋子里,精神看着竟比上次在冷宫还好。”

    云歌沉默地看着霍成君,双手无意识地交放在腹前。

    霍成君笑看向孟珏,“迷香已经开始起作用了。”

    孟珏向云歌慢慢走去。

    云歌看到他的目光,忽然觉得害怕,缩着身子向榻里退去,却很快就贴到墙壁,再无可以退避的地方。她想挥手打开他,身上却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力道。

    孟珏将她轻轻拥到了怀里,握住了她的手腕,一边把脉,一边细细看着她。他的眼中翻涌着墨黑的波涛,似有温柔,更多的却是没有任何感情的冰冷。

    霍成君看到孟珏的样子,气冲脑门,冷笑了两声,语声柔柔地对云歌说:“你知道案上的药是什么?是孟珏亲手开的方子,亲手熬制的堕胎药。”

    云歌终于第一次露出了慌乱的表情。

    霍成君长长吁了口气,十分满意地眯起了眼睛,细细欣赏着云歌的每一个表情。

    云歌完全不相信霍成君的话,眼睛直勾勾地盯向孟珏,似乎在向他求证。

    孟珏躲开了她的视线,面容平静地去端药碗。

    她从不相信渐渐变为恐惧,面色惨白,眼睛圆睁,黑漆漆的眸子中满是哀求。她紧紧盯着孟珏的手,似乎还对他存有最后的一分信任,觉得他的手会缩回来。

    当看到孟珏端起了碗,她最后一分的信任烟消云散,漆黑的瞳孔中有愤怒,有恨怨,却在碗一点点逼近她时,全化成了泪珠,变成了悲伤和哀求。

    她的唇不停地在颤抖,拼尽全力,却说不出一句话,她凝视着孟珏,无声地哀求他。

第762章:杀戮!

    求你!求你!求你留下我的孩子!

    孟珏一手掐着云歌的下巴,将她的嘴打开,一手将碗凑到了云歌唇边。

    云歌眼中的泪串串而落,她的手握住了他的衣袖。

    药力作用下,她的身体根本不可能动,可她竟然完全靠意志,紧紧勾住了他的衣袖。

    “求……求……”

    绝望的恐惧让她的身子簌簌直抖,眼中诉说着哀戚的请求。

    一串串的泪珠,又急又密地落下,滚烫地砸在他的手上,每一颗都在求他。

    他的手停住。

    云歌眼中有星星点点的光芒闪烁,忽让他想起了那个无数萤火虫的晚上。

    他微闭了下眼睛,深吸了口气,将药缓缓灌进了她口中。

    她勾着他衣袖的手松开。悲伤与哀求都淡去,眸中的所有光芒在一点点熄灭,眼中的所有情感都在死去。只眼角的泪珠,一颗、一颗地慢慢坠落。

    孟珏脸色正常,手也仍然很稳,心却开始颤抖,怀里的人似乎是云歌,却又似乎不再是云歌。

    当最后一口药汁灌完,她的面容竟然奇异的平静,只是死死地盯着孟珏,死死地盯着他。

    一会后,云歌的裙下慢慢沁出血色。

    她的手哆哆嗦嗦地去摸。

    乌红的濡湿,粘稠地粘了一手。

    云歌举起手看,似要看清楚一切,好将一切都深深地刻到心上。

    孟珏心惊,去捂她的眼睛,可她竟然把手放进了嘴里,感受着她的孩子。

    孟珏又赶着去拽她的手。

    按照所配的药,将孩子流掉后,就该很快止血,可云歌的血越流越多,毫无停止的迹象。

    孟珏去查探云歌的脉象,手微不可见地抖着,他紧紧地抱住云歌,怀里的人却冷如冰块。

    “云歌,云歌,你以后还会有孩子的,还会有很多很健康的孩子,只要你好起来……”

    她面容平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她吃力地举起手,把手上的血一点点抹到他胸前。

    最后,鲜红的手掌覆在了他的心口,冰凉刺骨却如烙铁般滚烫的灼痛。

    “我……恨……你!”她的唇无声而动。

    一个个根本没有声音的字,却如惊雷,轰鸣在他耳畔。即使她转身离去,即使她在刘弗陵身畔,可他一直确信,她最后一定会和自己在一起,可在这一刻,他的确信如泡沫般碎裂。

    因为失血过多,云歌昏迷了过去。

    孟珏抱起她,向外行去。

    霍成君想拦,可看到云歌满身的鲜红血迹,孟珏身上的斑斑血痕,她忽地遍体生寒,根本不敢接近他们,身子不自禁地就躲到了一边,只能看着孟珏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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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成新的青布裙,半旧的弹花袄,一根银钗把乌发整齐地绾好。

    任谁看到这样的装扮,都难以相信这个女子会是汉朝的婕妤娘娘。

    孟府的仆人一边领路,一边偷偷打量许平君。

    许平君毫无所觉,只脚步匆匆。行到内宅时,三月迎了出来,刚要下跪,就被许平君挽了起来,“别搞这些没意思的动作,赶紧带我去看云歌。”

    三月是个除了孟珏外,谁都不怕的主。听到许平君如此说,正合心意,顺势起来,领着她进了暖阁。

    榻上的云歌沉沉而睡,脸色煞白,身子蜷成一团,双手放在腹部,似乎要保护什么。

    榻上的被褥都是新换,可榻下的地毯上仍有点点血痕。

    孟珏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云歌,背影看上去疲惫、萧索。

    许平君心惊,“发生了什么?”

    三月小声说:“公子已经这样纹丝不动地坐了一整夜了。所有能想的法子都想了,可云姑娘就是醒不来,再这么下去,人只怕……八师弟说,是因为云姑娘自己不肯醒。我猜公子派人请娘娘来,定是想着娘娘是云姑娘的姐姐,也许能叫醒她。”

    这段日子,许平君从没有安稳睡过一觉,乍闻云歌的噩耗,眼前有些发黑,身子晃了两晃,三月忙扶住了她,“娘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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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武同修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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