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楚逍虽然得意,但没忘形,贴着师尊的胸膛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欢喜,便放开了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他的识海中,两道心神对紫霞剑的祭炼没有停息。
两个楚逍盘膝坐在云霞之中,闭着眼睛,神态平静宁和,身前各自横放着一把紫霞剑,身后云霞收缩不断,对紫霞剑祭炼不停。
这样下去,想来很快就能把识海中的紫色云海悉数炼化,彻底将紫霞剑收为己用。
“这回多谢师尊了。”
楚逍诚心诚意地说道,眼里满是笑意,“师尊来日要让我去做什么,尽管说,弟子万死不辞。”
他知道自己火候不够,若非最后关头崇云点下的那一指,恐怕想要打破樊笼,领悟剑气雷音,还得等到下回契机到来。
那又是好一番功夫。
契机固然是人人都渴望的东西,但那可不是你想了就会有。
他从雪里钻出来,头发上尚带了几点倔强不肯融化的冰雪,崇云伸手替他拂去,听他夸下海口,手上的动作微微停顿,开口道:“什么都可以?”
楚逍自然满口答应:“什么都可以。”
崇云放下了手臂,说道:“好,为师记着。”
两人站在风雪之中,没有特意去撑起隔绝风雪的屏障,很快头顶跟肩膀就积了一层冰雪。楚逍头发上的冰雪刚让崇云拂去,转眼就又变得更多了。楚逍原本望着站在面前的人,被他眼中映出的风雪所吸引,不过很快回过神来,伸手轻轻地推了推崇云:“诶,快进去吧师尊,外头的雪越来越大了。”
崇云不置可否,顺着弟子的力道转身往洞府走去,楚逍就跟在他身后,突然想起来自己就这么在雪跟泥里埋了六十几天,一时觉得身上脏得不能忍,恨不得跳进水里好好搓一搓才好,于是对师尊表达了自己想要先洗个澡的愿望:“师尊你先进去吧,我想去泡泡温泉再回来。”
说着脑子里灯泡一亮,有点小兴奋地朝他挤了挤眼睛,“师尊要不要一起去?我给你擦背!”
他毫不隐藏自己的心思,崇云自然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上回在温泉里擦背,最后变成了什么场景,记忆犹新。
楚逍眼睛微微发亮,心里也有点跃跃欲试。
本来捅破窗户纸,两情相悦之后,他还满心以为会跟师尊过上有时两次有时三次的日子。两世为人,要说一个死宅对这种没羞没躁的日子没有期待,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结果呢?别说是没羞没躁,就连成功了那么一次,也只能变成回忆,不时暗搓搓地拿来回味一下。要是这一次也能让师尊跟他一起去泡温泉,那他一定舍命陪君子,先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
“不去。”
崇云一句话就打消了他内心这样那样的想法,继续往洞府里面走,“你自己去吧。”
“好吧。”楚逍摸了摸鼻子,心里难免有点小失望,“不去就不去,那我自己去了啊。”
崇云一句话也不多说,只留下一个背影给他。
小乾峰上的温泉水质极好,又在背风面,沐浴不到风雪,在里面泡澡无疑是一种享受。
楚逍头顶一块小毛巾,把头发盘了起来,靠在池壁上舒舒服服地往后一仰,舒了一口气,感慨道:“在小乾峰上待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一个人来泡温泉呢。”
之前楮墨跟他形影不离,还没学会化形的时候,就是只小狼跟他在一起扑腾,等化形以后,就变成了半大少年,一边吃东西一边跟他一起泡。现在自己得了紫霞剑,他得了那把方天画戟,估计还是在洞府里全心全意地炼化仙器呢,一时半会儿应该还出不来。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把手臂搁回身后池壁上,感受着被温泉熏热的石头上传来的粗糙不平感,望着头顶星空发了会儿呆。山前风雪连天,山后星光点点,两重天地,山前那片是崇云的剑域所引发的异象,山后这一片才是真正的天空。
识海里那两个盘膝打坐全心炼化的楚逍不闻外物,虽然外面这个在看什么,他们也能看得到,但却不像他一样,而是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紫霞剑上。楚逍感受着自己的另外两道心神上传来的感悟,面上露出感慨的笑容,这位万年之前飞升的紫霞真君所创下的功法果然不俗,将心神三分之后,无时无刻都在修炼,进境自然比一般剑修更快。
楚逍闭上了眼睛,轻声道:“我现在最缺的,可就是时间啊……”
等师尊飞升之后,想要再做突破,可就得靠他自己了。
只恨他修行的时间实在太短,如果能够早生个十几年,跟在崇云身边修行,估计就能够得到他更多的指导。有师长引导着修行,可以少走太多弯路,没有师长指导的散修之所以成就不如那些有门派的修士,就是因为什么都要自己摸索,一旦走错路,损失的可就不止是时间,很可能连一身道基也要毁去。
舍不得。
真舍不得师尊飞升。
楚逍一边想着,一边再伸手抹了一把脸。
在泡温泉的时候,他没有刻意以元力护体,自然就会像普通人一样,在这水汽氤氲中不停地出汗。等汗出透了,整个人也就舒坦了。
“对了,大师伯送的见面礼。”身心放松地泡了一刻,他忽然想起了这事,于是把丹尘子给的储物袋从包裹里取了出来,“左右闲来无事,不入看看大师伯到底送了什么给自己。”
丹尘子所赠的储物袋,禁制比寻常储物袋要复杂,如果强行打开,估计整个储物袋跟里面的东西都会彻底销毁。
楚逍想了想,手上输出精纯元力,储物袋上的禁制微微一亮,没有抵抗,在他输了三成元力之后就打开了。
楚逍将神识探进去,发现禁制只亮起了第一层,后面五层还是黯淡的。
他掂量着手里的储物袋,脸上浮现出一个惊喜的笑容:“有六层?”
不知为什么,看着这个储物袋就想到了游戏里的新人大礼包,充满了熟悉感。
他现在是七十级,洞虚前期,不过能打开第一层禁制,后面五层禁制也不知道要开到什么时候去。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大师伯送的储物袋里好东西肯定不少,说不定飞升之后还能从里面得到好处。
他保持着脸上惊喜的笑容,去看这第一层里到底放了什么东西。
“丹药,丹药,丹药——”储物袋第一层里,一角密密麻麻放的都是丹药,随便一看都有好几百种。
楚逍咋舌,他在母亲程箐送给自己的功法中也见识过不少丹药,这里面的丹药他能认出的竟然还不到三分之一。还好大师伯不禁送了丹药,还附了一枚玉简,把各个丹药相应的用途也给说明了一遍,不然楚逍就真是坐拥金山也不知该如何去用了。
等把这些丹药大致看过一遍,楚逍手抖了一下,第一层的东西就这么贵重,随便拿出一瓶都能让寻常修士抢破头,后面那几层会是什么,这……简直不敢想象。
把玉简收好,免得到时候吃错药,他又看向中间那件东西。
左侧密密麻麻的一架子丹药,中间叠放得整整齐齐的长袍倒显得不那么显眼,不过神识触碰过之后,楚逍也意识到这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物。这件玄霜幻真衣是件仙器级别的法宝,内里附有上古第一杀阵梵天屠仙阵,平日穿在身上,可以随修士的心念变幻样式,挡得下天仙以下的全力一击。等到对敌时,可将玄霜幻真衣抛出,瞬息间便化作一方大阵,将敌人困死杀灭。
可惜的是,这件玄霜幻真衣的真灵已经叫丹尘子打灭,七道禁制中也被打碎了三道,只能够发挥出全盛时期的一半威力。但对楚逍来说,这已经很够用了,况且他现在不过修成心神三分,两分用来祭炼紫霞双剑,剩下一分若是要再祭炼一件完整的仙器,那他就只能闭死关了。
禁制可以再修复,真灵也可以再温养——总之,好东西。
所以将神识探向最后一件物品时,楚逍心中充满了期待。
前面两样见面礼都这么不凡,这第三样就算不超越,也肯定是同等的宝贝。
丹尘子放在这第一层最右侧的,是一本书。
薄薄的书脊,泛黄的书页,书面上没有名字。
但任谁看了都知道,这是一本功法。
哪怕楚逍进了天兵峡,得到了《紫霞剑诀》这样的上乘功法,心头还是一跳。
大师伯丹尘子送的功法——会差吗?
他念头一动,睁开眼睛,将这本破旧的功法从储物袋里取了出来,十分郑重地翻开了第一页,让目光落在了第一行字上……
崇云在洞府之中恢复入定没多久,就察觉到洞府外的禁制被触动。他身形未动,坐在蒲团上睁开眼睛,就看到去了泡温泉的弟子大惊失色地跑进来,连鞋子都没穿,手里拿着一本破旧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书。
“师、师尊!”
楚逍跑到他面前,抻着一只手,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了,直直地把手里的书往崇云手里送,要他看里面的内容。
看他吓成这样,但身上又没受到什么伤害,崇云眉目稍动,接过了那本书,拿在手上翻了翻。楚逍赤脚蹲在他面前,看上去既紧张又困惑,跟崇云的淡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崇云从翻开第一页就意识到这本书里写的内容是什么,不过还是一路翻到了底,随后抬头看向蹲在自己面前的弟子。
楚逍见他看过来,顿时紧张起来:“这是大师伯给的……”
他对面的崇云于是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的弟子会紧张成这样。
楚逍紧张得不得了,连考试作弊被抓都没这么万念俱灰,他抱着头,“这是、这是双修功法!大师伯好端端的……给我这个干嘛?”
还是男男专版!
自己什么时候露馅了?难道自己看师尊的眼神就这么露骨,大师伯一看就发现了,所以才送这么一本功法来敲打自己?
崇云将书拿在手上,并没有立刻放下:“他觉得你需要。”
楚逍霍地抬头,然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不否认自己可能真的需要一套完整的双修功法,但这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是大师伯送他啊!
他听着自己的师尊说道:“他没看出来。”
楚逍的目光变得更加困惑了:“那——”
崇云把那本双修功法还给了他:“是我告诉他的。”
“什么?!”楚逍一下子睁圆了眼睛,“师尊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他攥着手里那本书,用力得差点把书弄散,崇云平静地道:“当日在天兵峡外,我就告诉他了。”
楚逍:“……”难怪他出来以后丹尘子看他的眼光都不一样了!
——看师侄跟看弟媳的眼光能一样吗?!
他艰难地消化了自己已经在大师伯面前出柜的消息,虚弱地发出了声音:“大师伯就没说要揍死你吗……”
像大师伯那样表面看起来很随和的长辈,骨子里其实才最固执了,完全有可能一怒之下把他们给杀了。
楚逍把那本看起来意在敲打自己的功法扔在一旁,往崇云怀里扑去,有些绝望地想着大师伯还会让他们活多久,“算了,死就死了……顶多下辈子再来找师尊……”
他闭着眼睛,感到师尊伸手环抱住了自己,似乎发出了一声轻笑:“抬头。”
楚逍顺从地抬头,然后唇上一热,被吻住了。他一怔,随后两眼发亮——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死之前还能有这种待遇,值了!于是分外热情地回应起来,手臂也像藤蔓一样攀上了崇云的肩。
分离的时间很长,所以亲吻的时间持续得愈久,也愈是容易情动。尚来不及分辨师尊这回是待如何,就听他低低地问了一句:“书上的批注——看到了?”
楚逍睁开眼睛,下意识地回答:“看到了……”
虽然有点奇怪为什么有人会在双修功法上留下使用心得体会之类的东西,不过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崇云替他解了惑:“那是你师祖的笔迹。”
楚逍枕着师尊的大腿,表情空白地躺在那里,一会儿觉得自己不是很明白,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等等,大师伯跟——师祖?!西斯空寂!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基友的坑——
...
第147章
人就是这样,犯了事心里就忐忑,但只要一发现有人跟自己干了一样的事,心里顿时就不紧张了,哪怕这事带来的影响跟后续可能带来的惩戒一点都没减轻,还是忍不住高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楚逍现在就是这么个状态。
他从地上爬起来,去抓那本被扔得有些远的书。
哪怕这本书看上去还是一样破旧,封面上一样没有字体,看上去也比原来顺眼太多,完全没有一开始看到的时候那种要吃人的感觉。
他一面感慨着跟自己的师尊搞上这种事居然也能成为师门传统,一面怀着找到同盟的心情爬回了原地,继续枕着崇云的大腿傻乐。
他一边傻乐一边问崇云:“大师伯跟师祖是怎么回事?”
崇云将手指插`入他还没有干透的乌发间,剑修的手握惯了这世间最锋利的兵器,握起这如水的青丝竟然也没有半分违和感。楚逍的长发乌黑而且柔软,映衬得崇云的修长五指白得近乎透明,只有指甲还带着浅淡粉色。
他垂着眼睛看枕在自己膝上的人,以指为梳替楚逍梳理长发的动作一顿,回答道;“不知。”
楚逍意外地咦了一声,不过没惊到爬起来,只是伸手去绕崇云垂落身前的一缕青丝,把它跟自己的头发绑在了一起:“师尊不知道?那是大师伯飞升仙界以后,才跟师祖在一起了?”
所以是在朝夕相处的时候没发现自己对自己的师尊抱有的是怎样的感情,等飞升之后一分别才发现相思入骨,所以大师伯幡然醒悟,潜心修炼,终于也追随着师祖白日飞升,重逢之后跟师尊一诉衷肠,两人就这样愉快地过上了有时两次有时三次的日子是吗?
……楚逍不会承认自己有点嫉妒。
他刚刚把两个人的头发绑在一起,现在又想伸手去解开,嘴上问道:“那大师伯以后就不会想揍我了吧?”
等以后见了师祖,他也不会看不惯师徒禁断,要把他从崇云身边撵走了吧?哈,跟大师伯师祖做共犯的感觉真好,大家半斤八两,谁也没有立场说谁。
呃,打死结。
楚逍讪讪地松开了手,那两缕头发已经完全纠结在了一起,他自下而上地望着崇云,一脸无辜,“怎么办师尊,解不开了。”
崇云看了那个结一眼,问他:“你想解开?”
楚逍其实还没往结发一世上去想,但听师尊这么一问,顿时条件反射地摇头。然后隔了片刻回过味来,忍不住露出一个有点冒傻气的笑容,枕在他腿上挪了一下`身体,再次陷入了傻乐模式。
崇云的手指在他发间一下一下地穿行,楚逍闭上眼睛,嘴里哼起了前世的调子,“我爱你——结发就是一辈子——”
唱了两句停下来,要抓住一切机会表白,但又不能太过度,说多了爱就不值钱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闭着眼睛道:“真希望一辈子都能像现在这样……”
话音落下,本以为会听到崇云说他们有的是时间。等到两人都飞升到仙界以后,跳出了一方世界的束缚,逍遥自在,想要长相厮守多久都不成问题。但事实上楚逍没有等到任何回应,崇云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
所以楚逍不免困惑地睁开了眼睛,纳闷怎么崇云连这都不配合自己,“师尊?”
一辈子……怕是做不到了。
崇云心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他重诺言,做不到的事绝不会轻易许诺,所以一句话也没有说。对他而言,剩下的只有当下,能够做到的,也只有当下。
他将这些情绪隐藏得滴水不漏,对楚逍摇了摇头:“没什么。”
楚逍分明感到了崇云对自己隐瞒了什么,但见他不愿多说,便半信半疑地哦了一声,继续发散思维:“我们回宗门这么久,那些天外来客没有再搞出什么事吗?”
不管是在游戏里还是在游戏外,天外来客都是最不受欢迎的存在——尤其是唐家堡,简直跟他们是死敌!
听师尊清冷的嗓音在说这些人近期并没有行动,楚逍心里的疑惑更加扩大了。他摸着自己的下巴,揣测对方这样按兵不动的用意。
“难道他们在酝酿什么更大的阴谋?”
说起来,他们到底是来这里做什么的,突然就出现,还跟清源宗搅在一起。
“大师伯肯定知道他们的目的吧?师尊你问过他没有?”
他这么多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地抛出来,其实句句都问在了点子上,但现在根本不是告诉他这些的时候,所以崇云沉默了片刻,就伸手去抽走了他手里拿着的书。
楚逍一直握着那本残旧的书,搁在自己胸口上,因为想到了丹尘子,所以又在琢磨大师伯给他这本功法的用意:“师尊,你说大师伯给我这个,是不是就说明他已经认可我了?作为可以站在他师弟身边的另一半什么的——”
崇云将他手里的书抽走,放在一旁,楚逍也没有什么特别反应,他以为崇云还想看看上面师祖长青子的笔记,于是很顺从地就放开了手。
却听上方的人说道:“他只是觉得你会需要。”
楚逍嗓子一窒,想要反驳,可又觉得好像无从反驳。在储物袋里第一层中放着的三样事物,无论是丹药还是凝霜幻真衣,都是他这个境界十分合用的事物,大师伯的判断看起来一点错都没有。
可他仍旧感到不服,“我怎么会需要这个……”
一直以来,他表现出的都是对这种不人道的修行方式的深恶痛绝,大师伯怎么会觉得他缺这个?
崇云的手从他的发间移开,来到了他的眉心,清冷的眼眸里倒映出膝上少年的脸,仿佛在无声地说你确实需要。
楚逍跟他对视了片刻,觉得自己好像绕不开还得双修一回的宿命,于是一翻身坐起来,撑住了眼前人的肩,往他腿上一跨。片刻之后,就感到师尊的手放在了自己腰间。
“好吧我需要。”他调整姿势以后,就开始解起了自己的衣服,做出大义凛然状,“别浪费了大师伯的心意,双修!”反正也绕不过去,早点完事说不定还可以来一场不以修行为目的切磋,大家各凭手段,谁占上风就是谁的本事。
这么想着,他很快把自己扒了个七七八八,腰带松开,亵衣将脱未脱地挂在手臂上,故作淫邪地嘿嘿笑了两声,伸手去扒自己师尊的衣服。
“嘿嘿嘿,美人,让小爷来好好疼疼你。”
崇云任由他胡闹,眼中带着些微笑意,单手揽着他的腰将人压向自己,左手一挥,石室的门就缓缓阖起,将一室春色阻隔在门后。
洞府内,楮墨化成少年模样坐在蒲团上,心无杂念地祭炼着面前漂浮在空中微微发光的方天画戟。天兵峡中,墨色巨鼎已经遮蔽了整片天空,缓缓转动着,鼎身上的符文微微发出光芒。
而天兵峡中历经了无数载岁月积攒下的众多仙器,则以自身精气和度天劫时残留在器身中的劫雷和混沌之气祭炼峡中禁制,等到两股力量积蓄到最高点的那一刻,便能够打开因轮回破碎秩序散失而重归混沌的天地,重开升仙台!
那身着墨绿长袍的身影依旧坐在山壁之下,闭着温润双眸,仿佛这峡中亘古不变的一块岩石。要等到那气机满盈,重开升仙台的契机,还要等很久。
希望时间尚且足够。
...
第148章
宗门大比开始在即,除了闭死关实在出不来的长老级人物,玄天剑门中的几代弟子都纷纷赶了回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无数剑修自山门之外飞驰而归,一时间天空中剑气密布,剑光千道,划破长天,锋芒各异,如同条条溪流汇入隐没青山间的宗门,然后又纷纷四散而开,归入群峰之中。
外出游历是玄天剑门弟子的提升修为与剑术的必经之路,再锋利的兵刃,不去打磨也会生锈变钝。在宗门中修持,没有外物打扰,没有生死威胁,固然安逸,但剑术要提升,就必然要到生死厮杀中去历练。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剑道千万年都是这般传承下来,不会轻易更改。
洞府外的禁制微微一亮,身后背着两把紫气氤氲的长剑的少年身形现出来,脚下一动便迈入了漫天风雪之中。小乾峰今日的雪势不大,大师伯丹尘子所赠的那件玄霜幻真衣穿在身上,自发地变成了南皇套的样式,袖口收束,鲜红如火,让楚逍整个人看上去比起平日穿着长袍的时候多了几分利落。
他站在天地之间,口中呼出的气息变成了白雾,在洞府里待了一个多月,除了同师尊双修别的什么也不干,再出来看这外围的雪景都觉得新鲜。在外头站了没多久,他身后的禁制再次发出光亮,一袭白衣眉目清冷的崇云从洞府里走了出来。
楚逍若有所感地回头,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问道:“师尊,走了?”
崇云走到他身侧,目光在楚逍脸上停留了片刻,点头道:“走吧。”
言毕两人化作一青一紫两道剑光,自小乾峰上拔地而起,冲破了漫天风雪的包围,朝着天魔窟的方向飞去。
得了完整的双修功法,由修为境界超过自己几倍的崇云引导着双修一回,楚逍不仅将先前急剧提升的境界稳固,在剑意和心境修为上更有进境。周身剑意如今受天地气机牵引,外放体外,不断收放,所以紫霞双剑才叫他背在了身后,时刻与他外放的剑意交融,彼此不断磨合。
这样剑意外放,又背着两把剑,看起来很是显眼,只是经过门派的剑舞特效洗礼,这种程度的打眼反而是小儿科了。何况等到这外放的剑意能够全部收回体内,就是剑术再做突破之时,楚逍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感到不快。
前两日双修结束,楚逍还趴在自己的师尊身上餍足地不肯动弹,崇云便与他言明,要让他进天魔窟历练。
天魔窟乃是玄天剑门的一处秘境,是宗门历练弟子的一个好去处。门中剑修数千人,起码有半数在结成金丹之后,去闯过天魔窟。天魔窟神异无比,其中有一种与人族妖族截然不同的生物,因为在荒芜人迹的域外虚空也能见到他们的踪影,所以被修真界称之为天魔。
天魔中资质佳者甚多,能同其他生灵一样修行成长。在天魔窟深处,据说还有着可以与返虚期剑仙抗衡的高阶天魔,只是进去历练的弟子活动范围都在外围,不会跟这个等级的存在碰上。玄天剑门将天魔当成磨砺弟子的磨刀石,天魔何尝又不是将进入天魔窟的修士当成送上门来的对手?天魔寡情,无论是同族还是异族,都可以将之吞噬,变成增加自身修为的进补,所以在秘境中的历练才比外围更加危险。
从天魔窟里出来的弟子少有能够精神完足,大多疲惫不堪,身上带着各种伤口。所以每每入口处的平台都聚集着在等同峰弟子出来的剑修,一见到自己要等的人,便迎上去,架起剑光带人离开。
来自小乾峰的剑光落在平台上时,吸引了旁边不少人的目光。
当崇云周身的剑意散去时,现出身形,所有看见他的玄天剑门弟子心中都不免惊讶,躬身朝他行礼道:“见过太上长老。”
对那个跟在他身后,周身剑意勃发,犹如一柄出鞘利剑的少年则行礼道,“见过楚师叔。”
崇云朝他们略一颔首,楚逍也有样学样,不过脸上带着笑意,见到相熟的弟子还朝他们挥了挥手。
待两人进入天魔窟之后,其余的人脸上惊讶的表情怎么也收不住。众所周知,小乾峰一脉总共就只有这师徒二人,现在这两位一齐往天魔窟去,这是要去接什么人?
有人便猜测道:“难道崇云师叔祖是来替青云峰或者别的峰头接弟子?”
有人立刻便反驳道:“有什么人能够让一峰之主来接,这么大的面子?要接人,让他的弟子一个人不也就够了。”
彼此争辩不休。
在众人争辩的同时,也有人注意到了楚逍身上外露的剑意和元力波动,摸起了下巴:“你们刚看到了没有,楚师叔身上的剑意外放,眼中神光却内敛,看起来仿佛又有突破。他这才修行多少年,怎么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已经晋入洞虚期了一样?”
“说不定啊……”
“很可能是真的晋入了洞虚期……”
虽然听起来夸张,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啊,要不然当年目无余子的师叔祖怎么会把他收为弟子,而且之后就再也没有收过徒弟。
“宗门大比参与者的修为限制在筑基期至元婴期,楚师叔要是真的已经突破到了洞虚前期,那他就不能参与宗门大比了。”
“所以师叔祖现在带他来天魔窟,是要让他进去历练?”连宗门大比都不看了?
人群之中一阵微妙的静默。
“呃,对楚师叔这种……天才来说,其实看不看宗门大比都无所谓了吧。”
这个弟子本来想说妖孽,但想了想还是改了口,“前十的奖励也就是去天兵峡挑选仙器而已,有个像崇云师叔祖这样的师尊,哪里还愁没有仙器?”
“唔,那倒也是……”
这个理由说服了不少人。
小乾峰一脉都是千年不出的妖孽,行事准则与一般人不一样,也是十分正常的。至于他们这些普通人,还是老老实实地修炼,等把自家同门接回去,再看看能不能在这次的宗门大比里取得好名次,这还实在些。
楚逍听到身后的那些交流,心里不免感慨。
等级升上去以后,自己的五感也变得更加敏锐,即使不放出神识,也可以轻易听到身后那群弟子说的话。他跟在崇云身后,在这闻名已久却一直不得见的天魔窟入口中行走,想起自己当年卡在四十级,许久都不能前进一步,一筑基就要被打落境界,哪里想到现在一转眼就升上了七十级呢?
前路艰难险阻,但愿能够走得顺利,走得更远。
天魔窟的入口开在山腹之中,上采天光,山壁之间每隔十步就嵌着一颗照明珠。来接人的弟子都等在外面,这山腹之中的通道上行走的人并不多,偶尔见着一个弟子从里面出来,也是面有土色,行动迟缓,不复平日剑修的飘逸潇洒。
楚逍看着,心里想道,这天魔窟果然名不虚传,剑修杀手,专治各种不服。不知道自己进去这么一回,出来得有多灰头土脸。
双修秘法,可让修习者神魂交融。在交融的过程中,楚逍曾经体验到洞虚之后的境界与自己尚未触碰到的无上剑意,因其引动,所以周身剑意暴涨,不能收放自如,走在黑暗之中就犹如一个活动靶子。他可以想象得到,自己进入天魔窟之后,吸引来生性凶残好战的天魔,受到的攻击会有多猛烈。
要他说,双修真是这世上最诡谲的一门修行之法,居然可以通过神魂交融,向对方开放自己记忆。一场双修持续月余,他便像在自己师尊的世界里活过一遭一般,两人的神魂记忆融合在一处,不分彼此,仿佛变成了一个人。他是楚逍,也是崇云,能够清清楚楚地体会崇云在追逐大道的过程中所踏出的每一步。
每一次突破,每一场对决,每一次奇遇,每一次破镜,踩着他的脚印向前,提前体会到那些自己现在还触摸不到的境界。如果说,之前他的道路还是云里雾里,那么现在就等于只要按部就班地去走,不知省了多少功夫,不知少走了多少弯路。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渐渐里头就没人再出来了,楚逍心里一动,上前两步拉住了崇云负在身后的手,跟他走在一块。
通道里十分安静,只听得到两人的脚步声,楚逍问道:“师尊,我得在里面待多久?”
崇云的声音清冷地响起来:“天魔窟里有一类魔物叫心魔,可以制造幻境,映射出人心中最薄弱之处。如果为它所困的人可以斩破虚妄,摆脱幻境,心境修为就能更上一层楼。越是高阶的心魔,就越能够磨练你的意志心性,若是不能斩破,就会被心魔所控制,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场。”
其中有利有弊,但风光尽在险处。
他将楚逍的手指拢在掌心里,不急不缓地往山腹深处走去,“什么时候勘破,便什么时候出来。”
“我就知道……”楚逍就知道没这么简单放自己出去,低着头自言自语道,“不知赶不赶得及出来看排位赛——”
察觉到崇云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楚逍抬起头来,发现师尊正在微暗的光芒中看自己,清冷眼眸犹如寒星。
楚逍莫名其妙:“?”
崇云却没有说话,移开了视线,继续牵着他向前走,片刻之后才说道:“天魔窟内有战场,也有看似平静安宁的村庄。但其中潜藏危机,处处都是对修士的考验,若是你进去里面,不是时刻警醒,还分心外面的世界,怕你永远也没有再出来的机会。”
这话对其他人来说是警醒之言,但对楚逍来说,顶多是让他心里一肃,端正态度。
他生不出多少紧张感,反过来还安慰起自己的师尊,抱住他的手臂,嬉笑着说道:“诶,没事,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无论在险境中挂掉多少次,都能够活过来,只需要付出一部分代价。这般有恃无恐,只怕做再多的心境修持,也达不到自己师尊的要求,所以楚逍才要问清楚,他究竟要怎么样才能结束历练从天魔窟离开。
“如果心境突破不到,那退一步,突破境界可以吗?”他讨价还价道。
崇云静静看他一眼,反问道:“突破到返虚期?”
楚逍被噎了一下,他的系统只到80级,80级以后要怎么升级他都不知道,怎么突破到返虚期?
他底气不足地道,“师尊,我修道还不到二十年……”言下之意是你都是修道两百多年才晋入返虚期,我哪能跟你比。
当然,返虚期做不到,突破到空冥期还是可以的。
然而在他期待的目光下,崇云却没有松口,说道:“或者突破到返虚期,或者修持心境,你自己选。”
楚逍眼底期待的光芒熄灭了。
得,他还是老老实实跟心魔搏斗吧。
山腹的最深处与漆黑虚空连接,虚空深处端坐着一个黑袍老人,一头青丝尽皆染霜,身上的黑袍也已残破,他在虚空中闭目端坐,仿佛对外界一无所觉。
在转入这山腹最深处之前,崇云便已经松开了他的手,楚逍跟在他身后走进来,认出这黑袍老人的衣角上有着玄天剑门太上长老的标志,顿时便反应过来——眼前这位是也是一名返虚期的散仙。
有人来到此处,黑袍老人也未曾睁眼,只见崇云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行了一礼,口中对这黑袍老人称道:“师叔。”
楚逍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位驻守在天魔窟外的太上长老竟然还是上一代的长辈。
玄天剑门历经数十代,每一代之中都有惊才绝艳的人物,但却不是人人都能修成正果,得道飞升。这黑袍老人既是上上代的长者,没有破碎虚空而去,驻守在这天魔窟外,也不知活过了多少个年头。
楚逍还是第一次在门内见着辈分这么高的长辈,忙不迭地上前,跟在自己师尊背后行礼道:“楚逍见过师叔祖。”
黑袍老人这才睁开眼睛,他一看过来,楚逍只觉得他的双眸极黑,就犹如这周围虚空一般,其中生出奇异漩涡,叫人一看便有心神不稳的感觉,竟不知修炼了什么奇异功法。楚逍心境远低于修为境界,与黑袍老者四目相接,顿时就有心神失守之感。然而就在此时,他眉心的琥珀却生出一股凉意,自眉心流入识海,再一路灌下脊椎,让他打了个机灵,一下子清醒过来,眼底也恢复了神光。
“咦?”黑袍老人眼中闪过异色,这才转过头来,看向崇云,对他点了点头,“你收的弟子,很好。”
崇云眉目不动,道:“师叔夸赞。”
黑袍老人摆了摆手,道:“诶,不算夸赞,我说的是实话。”
黑袍老人敛去目中漩涡,再看楚逍时,双眸已与常人无异,“你这是要送他进天魔窟?这孩子修为不错,剑意也精纯,就是心境差些,送去历练一番也好。”
说着一指点出,虚空中顿时破开一个洞,无数魔头嚎哭着从那洞口往外挤,阴风倒灌,疯狂地扑袭向三人。
楚逍心里不免一咯噔,脸上却浮现出笑容,还待要回头看师尊崇云,抓紧时间跟他诉诉衷情,就感到身后传来一把无可抵抗的推力,双脚不由自主地就离了地,整个人朝着那个洞口飞去,听黑袍老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去吧——”
楚逍伸出的尔康手只好又放下来,背后紫霞剑一震,化作重重紫色烟霞将他护在其中,人剑合一,化作一道紫色剑光朝着阴风怒号的洞口投去了。
...
第149章
阴风怒号,群魔乱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紫色霞光所到之处,所有魔头的行动都变得迟缓起来,像是陷入了泥沼,让剑意一绞就变成了星星点点的碎片,半点也无法靠近紫色霞光中心。
紫色剑光犹如坠落星辰,从高处一路落下,在昏暗一片的天光中留下一道耀眼痕迹。
剑光飞遁极速,不多时就落到了地上,霞光一荡,又纷纷收束回剑身之中。两把长剑在楚逍周身一绕,稳稳挂回背后,交叉相贴,楚逍在渐渐消散的霞光之中现出了身形,看向周围,发现自己的落脚地竟然是在一处城郭之中。
“咦,想不到此处竟然也有城郭。”
楚逍凝神于目,向周围看去,城郭之中屋舍俨然,远处是青山绿水,梯田成片,正是傍晚时节,四下炊烟袅袅。无论是行商走卒,此刻都忙着赶回家中,脸上的疲惫喜悦都不似作伪。楚逍站在原地,兴致盎然地看着,凭他的目力也看不出此处究竟是真实存在的人间,还是心魔制造的幻境。
他从前没有陷入幻境的体会,而为了磨练他的心境,崇云也没有在记忆中向他展示关于天魔窟的部分。楚逍在青石板铺成的道路上迈出一步,神情姿态都显得颇为悠然自得,此方世界中的居民上一刻还没有发现街头多了这么一个身背双剑的红衣少年,下一刻就发现他走到了人群之中,仿佛他天生就是这里的一份子。
“闭关这么长时间,我都好久没出来逛过了。”
当这生得异常美貌的少年从他们身边经过时,他们听他这般咕哝道,“可惜师尊不在,要是这里真是能够映射出我内心真实的幻境,那就该上道一些,附赠一个师尊给我……”
语气听起来颇有几分遗憾。
看他的穿着打扮,倒是有几分像传说中的修士,这些方外之人都有着大神通,在寻常人眼中看来神神秘秘,于是见这少年向自己所在的方向走来的时候,行人都下意识地绕得远了一些,但目光却忍不住被他的容貌所吸引,待他走远了,又不免将视线缀上去。
这美貌少年在城郭中行走着,仿佛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走到哪里便是哪里,见到摊位上有他感兴趣的东西便停下来,只是看,并不买。
楚逍并非囊中羞涩,这凡俗的钱财对他来说已经是九牛一毛,哪怕一掷千金买下这城中最豪华的宅院,也不会让他肉疼。只是他听进去了师尊崇云的话,即使在这种平静的环境下,也没有失去警惕。
谁知道这里是不是他看不穿的幻境,谁知道喝了这里的水,吃了这里的东西,会不会就永远出不去。他的一手自绝经脉,回营地复活的把戏,即使在天仙级别的大能围追下也能骗过对方,轻轻松松地逃过一劫,但底牌这种东西之所以被称作底牌,就不是随随便便拿出来让人看的。
此刻他站在一处货摊前,摸了摸手上这个做工精致的小糖人,有些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那货郎看着眼前的少年,觉得对方非富即贵,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小心起来:“公子,这个只要三文钱。”
“三文钱?”楚逍把糖人插回稻草扎成的杆子上,点头道,“唔,倒是不贵,可惜公子今天没带钱出门,下次吧。”
说完拍了拍手,又朝着别的地方去了。
那货郎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半晌才哼了一声,伸手去将那支糖人重新插好:“出门不带钱,那在我摊子前看那么久做什么?吃饱了撑着。”
等他再抬头去看那吃饱了撑着的少爷的身影时,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长街上来往的人不少,愣是没见着那背着双剑的身影。
怎么走得那么快?
天色渐渐地暗下去,城中挂起了灯笼,楚逍这般走走停停,有时站在酒家前,有时突然就出现在另一条街道上,到底也将这个不大的城郭给逛完了。
回到他最初停驻的酒家外,先前在这里喝酒的几桌客人已经走了,他脸上出现了一丝困惑:“还真是半点破绽都没有,难道这里是真的人间,不是幻境?”
天魔窟本身就是**于浮黎世界之外的一个小世界,是天地秩序没有混乱之前,玄天剑门的师祖以无上神通从域外攫取来的一部分空间,其中会混杂有别的部分也不奇怪。
酒家里的沽酒娘子方才天色未暗时就见着了楚逍,现在暮色低垂时,又见他走回了这里,表情看上去有些迷惑,不由地抿嘴一笑,挑着帘就探了半张脸出来,唤道:“那漂亮小郎君,方才就见你站在我家酒铺外,现在又见着你一回,何不进来坐坐,沽几两黄酒去?我送你一个装酒的小葫芦,给你拿着喝。”
楚逍一回头看见这俏生生的娘子和她眼底的笑意,心下一动,向她微微一笑:“好啊,不过我不要黄酒,不知店家这里有没有上好的女儿红?”
那沽酒娘子笑着说了一句小郎君等着,就放下了帘子,不多时拿着一只半大的葫芦从里头出来,迈过了门槛,走到楚逍面前,拿着酒葫芦朝他摇了摇:“上好的女儿红,小郎君拿好了。”
楚逍装作把手伸向腰间,实则从背包里取了一锭金子出来,从沽酒娘子手里接过了酒葫芦,把金子给了她:“喏,酒钱。”
那沽酒娘子呀地叫了一声,把金子往回推:“酒钱可要不了这么多。”
楚逍不甚在意,嬉皮笑脸地把她的手往回推去:“我身上就剩这么一锭金子,也没旁的钱了,多的就给你买花戴了。”
说完把酒葫芦往腰间一挂,当做自己换了个腰部挂件,就拔腿往外走。
沽酒娘子见这漂亮小郎君浑然不把钱当钱,再看他身上背的两把光华内敛的宝剑,不由猜测他的来历,跟在他身后追了几步,眼睛一转,站在原地叫道:“我看小郎君气度不凡,想来定不是寻常人,城东黄院外家里这几日出了一桩怪事,黄员外正在到处寻访高人,小郎君若是有兴趣,不妨去看一看!”
楚逍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转过身来,见她对自己露出狡黠笑容,“小郎君身上就剩这么一锭金子,却这么大方地付了酒钱,左右也是没钱住店的,不如去黄家看一看,落落脚也是好的嘛。”
楚逍眼前一亮,觉得去黄家一趟比起在城中四处乱转来要好太多,不失为一个突破口,于是朝那俏生生的沽酒娘子扬声道:“也好,若是晚上没地方睡觉,我就到那城东黄员外家去看一看。”
沽酒娘子银铃般的笑声活泼地响了起来,楚逍转身往前走,脸上也浮现出笑意,腰间的酒葫芦装得半满,里面酒水随着他走动摇晃相撞,发出水声。
得了沽酒娘子的消息,楚逍却没有立刻去那城东黄员外家,他离开酒家之后又在城里转了一圈,飞上城里最高的建筑,将整座城郭尽收眼底,实在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才跳了下来,抬头看一眼高悬的明月,这才朝着城东走去。
黄员外是个留着三缕长须,生得富态,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虽然算不上是富可敌国,但也算腰缠万贯。员外的府邸坐落在城东,占了整整三条街,即使比起天南楚氏这样的家族来,也不输气势。
楚逍站在黄府台阶下,摸了摸门口的石狮子,抬头看面前灯火通明的员外府。即使已经夜深,城东黄家的大门依然敞开着,有十几名家丁驻守在门外,听从黄员外的吩咐,等着可能到来的高人。
见到台阶下来了个身背双剑的红衣少年,看他先是摸了摸门外的石狮子,又抬头看府中的高墙牌匾,黄家的家丁都没有太把他当做一回事。府里前几天出了怪事,老爷心急如焚地要找高人来解决祸患,可高人哪里是这么容易能找得到。
这两天来了不少自称高人的家伙,说是能够解决黄家的问题,可到头来还不是一个两个被戳穿了西洋镜,叫府中那作怪的妖物给赶了出去。高人之所以高明,自然是因为活得比他们长,学得比他们多,有一些常人没有的本事。像这种年纪轻轻,生得比小姑娘还漂亮,背着两把剑就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的年轻人,他们见多了,哪里会有什么真本事。
所以任楚逍在台阶下站了半天,也没有一个家丁迎上前去。
黄员外这几天睡不好觉,黄府的秦大管家也跟着嘴角起燎泡,来的所谓高人全是银枪蜡头,根本不能解决问题,只能把妖物惹得更加恼火。幸好这妖物并不害府中其他人,只是一心想跟黄家小姐成其好事,做黄家的东床快婿。
如果老爷答应那妖物……秦大管家打了个机灵,打住,老爷膝下就只有小姐一个,而且人妖殊途,黄家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招一个妖怪女婿的。等真正的高人来到,少不得还要跟这妖物做过一场,把他打得形神俱灭,还黄府一个太平。
秦大管家一边想着,一边笼着手往外走。走到大门外,那十几个值守的家丁见了他,脸上昏昏欲睡的表情顿时一扫而空,打起精神向他行礼。“罢了罢了。”秦大管家精神并不好,随意指了一个家丁出来,问询道,“这半日可有高人上门?”
那家丁苦着脸道:“回管家爷爷的话,没有。”心想着这天下的高人哪里是那么好请,赶着上府里来打秋风的骗子倒是一直没个消停。
秦大管家闻言,不免面露失望,摇了摇头正想回府里去,眼角余光却看见台阶下站着的红衣少年。秦大管家人老成精,见过的世面比这些年轻家丁不知要广多少,眼光何其毒辣,一眼就看出下方那少年背上的剑来头不小,那少年的一身修为也比日前来的那些“高人”要精深,哪怕不是方外之人,一身剑术恐怕在当世也是鲜有敌手。
武技修行到高深之处,能够牵引天地元气,以武入道,另辟蹊径,踏入修行之途,这样的传闻他也是知道的。武林高手,未免就不能跟一些妖物相抗,说不定还能顺利将府中妖物赶走。
都到了这时候了,哪怕死马当活马医也好,故而狠狠地瞪了那回话的家丁一眼,训斥道:“你们怎么做事的,什么叫没有高人来?人家就在底下站着,你们还不快去请,难道还要人家纾尊降贵,主动来问你们不成?”
那家丁叫他劈头劈脸地训斥了一顿,听得一头雾水,顺着这管家爷爷的手指看去,一眼看到站在下方还在摸石狮子的少年人,顿时有些傻眼,分辨道:“大、大管家,那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哪里是什么高人了?”站在那里连石狮子都稀罕个半天,比前几天来的那些高人还不如,这、这能捉妖?
“什么乳臭未干!人家一个能削你们一群!”
秦大管家有些气闷,觉得这群人根本不能指望,要是过去了指不定还要得罪人,还是自己过去一趟,亲自去请的好。于是整了整衣服,迈下台阶,来到这身背双剑整个人犹如一把出鞘利剑的漂亮少年面前,先行了一礼,然后面带笑容道:“不知公子来黄府,是否为解决我家主人忧心之事而来?老朽姓秦,乃是黄府管家,这些下人招待不周,怠慢公子了。”
楚逍把手从石狮子身上拿开,对秦大管家点了点头,微笑道:“秦管家有礼。我今日路过此地,听闻府中出了怪事,心中有些好奇,故而前来一探究竟。不知贵府主人连日忧心究竟所为何事,能否与我分说一二?”
秦大管家苦笑道:“府中有妖物为祸,这几日请了许多高人做法都奈那妖物不得。那妖物法力高深,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娶我家小姐,倒也不曾伤人。只是人妖殊途,我家老爷膝下又只有小姐一个,如何肯俯就?僵持不下,故而才到处寻访高人,想将这妖物赶走。不知公子你——”
嘿,果然是这个套路。
楚逍不免有点小激动,琢磨了一下,才略带矜持又一脸正气地回答道:“修行中人,当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有妖物为祸,在下当然义不容辞,还请秦管家带我去会一会那妖物。”
秦大管家大喜,看来这少年是有两把刷子,能够与那妖物一战。他于是对楚逍行了一礼,说道:“仙家请随我来。”
他一知道对方是修行中人,顿时就把称呼也改了。
那群家丁便呆滞地看着府中的大管家满脸堆笑地请这个看起来还不及弱冠的少年进府,将其他人挥退,亲自替他引路,心中暗暗咋舌。面面相觑一番之后,才暗暗想道,等这少年也被那妖物打得抱头鼠窜的时候,不知大管家脸上的表情会有多好看。
...
第150章
“什么?你说外头又来了一位仙长?”
黄员外急急忙忙地披上外衣,在夫人的帮助下从床上起来,眼底带着一片青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自打那妖物欺上门来,说要求娶自己的独女,他已经有几天几夜没睡好觉。
好在对方虽然是异类,但总还算克己守礼,没有对黄家小姐做出什么越礼之事,然而要向黄员外求娶他独女的态度却十分坚决,没有半分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强打起精神,朝屋里的侍女招手道,“快快快,快把帽子给我戴上。”
前几日来的那些高人都叫妖怪给扔出了大门,同时也将对方仅有的耐心给消磨了一层,黄员外一方面盼着能有真正的高人来解自己这燃眉之急,一方面又盼着别再有道行浅薄的人上门来撩拨那妖物的火气。
那些道行浅薄的人虽然奈何不了那妖物,但要对自己这样的凡人不利却是易如反掌,即使是黄员外在这些人面前也要时时小意。他扶正帽子,将脚胡乱地伸进鞋子里,一面在心里期待,一面又忍不住暗暗叫苦,一见着秦大管家便催促道,“快,快带我去见仙长。”
“是,老爷。”
“老爷,老爷你慢些!”看着黄员外由前来禀报的秦管家搀扶着迅速离开房间,员外夫人忍不住在后方叮嘱了几声,但前方那对主仆的脚步却丝毫没有慢下来,风风火火,不多时便不见了人影。
跟在员外夫人身边的丫鬟看了不免道:“夫人,听说又来了一位有本事的仙长,您这几日心里也着急,怎么不跟过去看一看?”
“唉——”员外夫人叹了一口气,由她扶着回到房内,肩上披着外衣,“我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去了也是添乱,就在这里等着吧。”后边还有一句话,她咽在肚子里没说。
谁知道这回来的又是个怎样的人,能不能真把那纠缠环儿的妖物给赶走呢?
唉,真是愁人。
由自己的大管家扶着,黄员外匆匆忙忙地往花厅走:“你说,这仙长到咱们府外站了半天,只是打量,也不进来?”
秦大管家喘了口气,说道:“是啊老爷,那群兔崽子没个眼力价,要不是我想起来到外头去看看,他们就得让仙长在台阶下站一宿,也不会想到要请人进来。”
黄员外愁眉苦脸地道:“那仙长没发脾气吧?”
秦大管家连连摇头,“那仙长看着也是好脾气,被怠慢了也没发怒,听我说老爷还在休息,让他在花厅稍待,他也笑眯眯的点了头——到了,老爷!”
两人走到花厅的台阶下,黄员外停下脚步,吸了一口气,抬手正了正衣冠,提起笑容就走进了花厅,看到那背对着花厅门口的红色身影,开口道:“仙——”
只说了一个字,眼睛就瞪圆了。
楚逍回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他,一下把他后面的话全给堵了回去。
黄员外瞪圆了眼睛看他,这、这少年看起来还没自己的女儿大,跟前几日来的那些所谓高人比起来还要不靠谱——起码、起码那些人修道的年岁就显在了脸上!眼前这个呢?
“老爷!”
见自家老爷怔住,秦大管家连忙扯了扯他的袖子,一面朝楚逍赔笑,一面小声道,“老爷可别糊涂,这真正的高人可看不出岁数。别看仙长面嫩,说不定比你我还要年长!”
楚逍站在原地,把这话听得一清二楚,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于是霎时间他在黄员外眼中世外高人的形象顿时就高大了起来。
“是是,老秦你说得对——”黄员外回过神来,对楚逍行礼道,“不知仙长到来,黄某有失远迎,还请仙长见谅。”
楚逍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没关系,修道之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黄员外走到他左边的位置坐下,秦大管家让侍女奉上新茶和点心,楚逍也跟着坐回了上首右边的位置。黄员外紧张又期待地看着他,不敢先开口,楚逍一副领导人到民间视察,与主人家亲切会晤的姿态,笑眯眯地开口道:“我奉师门之命下山游历,经过城中酒肆时,听说贵府最近出了些怪事,正在四处寻访高人来相助?”
“是是是!”黄员外头如捣蒜,并不炎热的天气里,额头上也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正在掏出一块手帕擦拭着,“不瞒仙长说,我们黄家家业虽大,我膝下却只有环儿一个女儿,原本是想着等她再大些,再招个有能的女婿入赘,继承家业。没想到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修炼成精的妖物,口口声声说着要娶我女儿过门,无论我跟夫人怎么恳求,他都不肯放过我们……”
楚逍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略略抬手打断了黄员外的话:“人妖殊途,确实不应该让小姐跟他在一起。不过你们拼着得罪一个大妖也不肯答应对方的要求,是员外跟夫人不愿,还是小姐她自己也不愿?”
黄员外一时可能没想到除魔卫道的仙长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先是脸一皱,随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不瞒仙长你,我只有环儿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如果是她喜欢的,就算是要嫁给一个妖怪那又有什么关系?女婿的身份左右我们不说出去,旁人也不会知道。只是那妖物的尊容……实在不得我家环儿喜欢,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所以我们才——”想找高人来,把这个化形粗浅又不知自家粗鄙的妖物给收了。
这也是个看脸的世界啊……
楚逍想起同样想求娶高老庄的标致姑娘做媳妇的天蓬元帅,心中不免对这妖物的颜生出了好奇,便追问了一句:“那妖物化形之后,是什么样的?”
黄员外愁苦着脸,伸出两只手在头上比划:“长了一颗猪头,肚子比我这个老头子还要大,任谁看了都能一眼看穿他的原型。我家环儿虽然不是国色天香,但模样好歹也算标致,如何看得上这么一头……畜生!”
楚逍:“……”好巧!
有仙长开了一个头,黄员外也不怕说了,一股脑把心中的苦水给吐了出来,听得楚逍一面觉得那画面太美他不敢看,一面又觉得这事会不会太巧了。
难道这世上只要是只猪妖,就都那么有追求,想给自己找个标致的媳妇儿,全然不顾自己化形失败,会吓到未来老丈人?
他抬起手来,朝还想继续吐槽的黄员外摆了摆,表示自己清楚了。
“行行,我都知道了。嘿,听员外你这么一说,要是这妖怪能多花些心思在化形上,不说其他,只要有我师尊十分之一的俊美,哪里还会闹出今天这么多事。”
黄员外听这少年仙长拿自己的师尊开玩笑,仿佛浑然不在意的样子,不由地又擦了擦汗,不知该怎么接口才对。这妄议仙长,对凡人来说很有可能会招致杀身之祸,好在楚逍看起来也只是随口感慨,也没有要他搭什么话。他很快便看楚逍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微笑着说道,“我这就去把这妖物捉来,至于要怎么处置,就等之后再说吧。”
黄员外跟秦大管家一听,交换了一个欣喜的眼神,跟着楚逍一齐站起身来,口中说道:“仙长此去,还请多加小心。”
秦大管家提醒道:“那妖物虽然化形功夫粗浅,但法力高深,之前来的许多高人都让他给赶了出来。他现在就在我家小姐住的园子里,周围叫他设下了障眼法,我们这些凡人根本就进不去……”
他还没有说完,楚逍就笑了一声,说道,“这有何难。”说完背上的紫霞剑陡然一震,紫色烟霞瞬间将他的身影包裹在其中,整个人化为一道紫色剑光冲天而起,消失在花厅之外。
朱久原本在园中坐着,想着黄家小姐究竟何时才会给自己好脸色,忽然就看到一道迷蒙的紫色剑光从冥冥中斩来,心中顿时生出无尽的危机感。他大喝一声,从石凳上跳起来,伸手一招,将一把九齿钉耙摄了过来,用足了力气朝那道剑光挥去。楚逍发出一道剑光,起意也只是想试探一下对方的实力,并未尽全力,倒是看他用九齿钉耙来同自己的剑光对抗,心中大奇——莫非只要是猪都用这种类型的武器?
九齿钉耙尚未与剑光相遇,紫霞剑就在空中微微一荡,放出漫天烟霞,来势汹汹的九齿钉耙顿时陷入泥沼,变得迟钝下来,剑光只是轻轻一击,就将它给打飞出去,砸在园子一角。乌黑的钉耙一砸下去,将园中的一堵墙给砸踏了,阵法顿时崩溃了一片,露出园中原本的景致来。
楚逍耳边听得一声冷哼,随后一阵妖风席卷,一个猪首人身的妖怪出现在半空中,正是朱九。他虽化形不精,生得与猪没什么区别,看人的眼神却跟这种只懂吃了睡睡了吃的生物大不相同。他一眼看不穿楚逍的虚实,明白对方不比前些时候来的那些人,便收起了张狂,谨慎地看着楚逍:“在下朱久,与黄家小姐情投意合,不日就要成婚。却不知阁下为何而来,又因何一句不问,对在下出手?”
与人剑合一凌空而立的楚逍不同,他脚下踩着凝成实质的妖风,不看那颗头跟肚子,倒也显得高大威猛,颇有几分气势。
朱久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让楚逍忍不住乐了起来,这黄家小姐眼神得多不好才会看上这么一个化形粗浅的妖怪。他将周身的紫色霞光散去,身形也从虚空中显现出来,朱久在对面见了他的脸,眼中光芒顿时闪烁不定。
他生得粗鄙,却特别喜欢美人,这黄家小姐若不是出落得亭亭玉立,面容标致,也不会入了他的法眼。然而眼前这红衣少年虽然是男子,但容貌比起黄环儿却不知要胜出多少去了,朱久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可惜,这显然不是自己能够对付得了的人,但这不妨碍他的语气跟态度都放软了下来,温声道:“我跟道友你无冤无仇,为何道友一来便放出剑意试探?”
楚逍心道,若是闭上眼睛不看脸,这声音听起来倒还挺斯文,他摇了摇头,将紫霞剑召了回来:“不是有意试探,就是现在的剑意我自己都有点收束不住。”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倒是你,黄家小姐都说了不喜欢你,你又何必苦苦相逼,一定要她嫁给你?”
朱久冷哼一声,眼中却闪过一丝窘迫,反驳道:“她现在虽不喜欢我,但等嫁了我,就一定会喜欢我。你们也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可人没说嫁了猪会随猪啊!
他被这通歪理说得简直不知该做什么反应才好,干脆闭嘴,立在空中,以手指轻弹手中长剑,直截了当地道:“勉强没幸福,她不肯嫁,你就不能逼她嫁,否则半夜活活被一颗猪头吓死了算谁的?”
“你——”朱久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别人对自己长相的嘲讽,目光立刻冷了下来。
“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坏妖,只要你答应不再骚扰黄家,我可以放你走,还可以指点你一下化形的诀窍。”楚逍完全不痛不痒,手指又在剑身上弹了一记,紫霞剑发出一声轻吟,周围霞光微微震荡,“这个世界不光看实力,而且还看脸,如果你冥顽不灵的话,我分分钟可以教你学做人。”
“欺人太甚!”朱久也恼怒起来,伸手一抓,将乱石间的九齿钉耙抓了过来,整个身形化作一道黑风袭向楚逍。
楚逍站在原地笑了一声,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周身剑意蓦地一收,随后激射向黑色妖风!紫色烟霞四处弥漫,让那道黑风犹如陷入泥沼之中,越是往前就越是难以动弹。两道紫色剑光受楚逍剑意浸染,尊贵之中又多出一股玄妙气息,朱久还未反应过来便从黑风中被驱逐出去,定在半空中。
他用力挣扎了一番,却发现自己完全陷入在霞光之中,无法动弹,于是便放弃了挣扎,喝道:“今日是我技不如人!落在你手上,要杀要剐随便你!”
楚逍笑了一声,“我杀你做什么?死我手上的妖王多了,不差你一个,何况你连化形都还不利索。我只问一句,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说着,眼中笑意淡去。
半空中,朱久仍旧是一副拼死也不屈服的模样,昂着头道:“什么什么东西?我乃金丹大妖,与黄家小姐两情相悦,意欲求娶。你有能耐就把我给杀了,否则我绝不会放弃!”
楚逍一挑眉,紧接着心念一动,紫霞剑便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飞过去,稳稳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剑锋锐利,只要主人一动念,就会随时让对方身首异处。
他看着这“妖物”,慢慢地开了口:“我来之前,曾经到整座城里查看过,在这里并未感应到丝毫妖气。相反是其他方位,数道妖气,有强有弱,所以这让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别的地方没闹妖怪,偏偏是这里……在闹妖怪。”
朱久的神情依旧不服,在空中叫嚣道:“你说的是什么,我半点也听不懂!”
楚逍冷冷道:“金丹大妖我杀过很多,也亲手养大过一个,现在把他叫出来可能会吓到你,你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所以就不让他出来了。你是不是真的妖,我一眼就看得出来,你装得很像,可是像就一定是了吗?谁告诉你的?”
说着不等朱久回答,又弹了弹手中长剑,道,“如果是我师尊,在这里肯定会说,不管是什么,一剑杀了便是。斩破虚妄,剩下的就是真实,你说是吗?”
朱久心中警铃大作,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感到眼中所看到的一切天旋地转,紧接着视野中闪过一具陷在紫色烟霞中的无头尸体,而他却不停地向下坠落,坠落……最后意识陷入一片黑暗。
紫霞剑发出一声轻吟,抖落剑身上的血液,飞回了楚逍手上。
楚逍握着它,将剑拿起来看了看,又用手去沾上面残留的一丝血迹,自语道:“做得挺像,一不小心就要给你骗了。”
这“妖物”一死,天地似乎沉寂了一瞬,然后就开始扭曲起来,从中间开始崩塌。
他手持紫霞剑,在这渐渐塌陷的虚空之中凌空而立,看着一个世界坍塌,另一个世界从虚无中伸展出来,一点一点地将自己吞没。
——终于来了吗?
屏幕上的游戏角色许久没动,yy里传来其他团员的声音,有人在催促:“团长,团长,这么长时间没有动你是掉线了吗团长?”
“出玄晶了喂,我们都记住你id了,你别想黑啊。”
楚逍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画面,一手握着鼠标,一手搭在键盘上,不由地目露怀念。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的包裹界面,在里面看到了一颗发着耀眼光芒的玄晶,这里的楚天**没有掉线,玄晶也没有让他带着穿到仙侠世界去。屏幕上的小秀爷还在自动转圈,yy里人人都在催促着,生怕无良团长心生邪念把玄晶跟工资给黑了。
楚逍摸了摸自己头上戴着的耳机,满脸的不可置信:“这玩意……是我的心魔?”
作者有话要说:答,当然不是!
...
第151章
没见过猪跑,好歹吃过猪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虽然师尊崇云没跟他具体说过这天魔窟里的心魔到底长什么样,但在前世的小说电视剧里,其他人是怎么渡过心魔劫的,楚逍心里也还算小有体会。
修道之人大多注重自身心性修养,把其他事情看得很淡,心中的执念就会比旁人少。心魔听起来很可怕,实际上对于普通人来说,它也就是比较深的执念,只有放到修道之人突破关隘的考验中时,才会变成能够让修道之人身死道消的可怕存在。
归根结底,楚逍也是个修道的人,哪里会因为记挂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变成心魔?而且他穿越前玩的人物角色明明是个秀娘,这屏幕上在转圈圈的却是个叫楚天**的秀太,仔细一看这脸跟他小时候还长得挺像,分明就是楚逍自己的映射。
——这心魔打开的方式未免也太儿戏了!
yy里的人还在催促着:“团长你还没跑是不?没跑就快点给我们发工资,这都几点了,明天我还得去上班呢。”
在这种情况下,楚逍着实意外,自己居然还记得金团记录怎么用。
他点开了插件,算好了工资就开始挨个儿点交易,一边交易一边踢人,顺嘴说道:“诶,别催,我这就准备跑了。”
还没拿到工资的玩家:“……”
yy里安静了片刻,随后响起了几个信以为真的声音:“团长你不要开玩笑啊,这种事情一点也不好笑!”
“快发工资,不然我黑你电脑!”
“你要是敢黑玄晶,我一定人肉你!”
鼠标键盘移动之间,楚逍就把工资派出去了一大半,听到这话还有余裕在嘴上回他们:“哈哈,你人肉不到的,我待会儿就要穿越了!”
“——鬼才信你!”
把最后一份工资也交易出去,整个团队彻底解散。
跟当初打25战宝一样,这就是个在世界频道上喊来的野团,人如浮萍,说散就散。yy频道里的在线马甲陆陆续续地开始退走,楚逍松开鼠标,神情惬意得仿佛他刚完成了一项了不起的工作——尽管他知道,这项工作对他来说根本不会产生任何意义。
在他的识海之中,左右端坐的两个人影同时睁开眼睛,身前悬浮的两把剑化作锋利的紫色剑光,一往无前地向着前方斩去,斩破虚妄!
紫色剑光透体而出,将面前的一切都击穿,时空转换的跌坠感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时间和空间碰撞交织,整个人仿佛在一片虚无中不断地下跌,等周围的一切再度变得清晰起来的时候,楚逍惊奇发现自己手里正拿着两把眼熟的小木剑,脚下不停,正在一片假山中奔腾跳跃!
这一幕实在太眼熟,他心中一动,在奔腾跳跃之中回过头去,毫不意外地看到身后缀着的那条人首蛇身的妖兽。
对方两只竖瞳盯着他,口中发出嘶哑晦涩的人声:“杀……杀……杀……”
楚逍:“——!!”
他甚至还没想明白在这段死里逃生的记忆里,自己到底还有什么可遗憾的,身体就已经自发地动作起来,在妖兽的追杀下疯狂逃窜!
左腾右闪,楚逍在这跟回忆里如出一辙的妖兽追捕之下苦苦支撑,脑子还在高速运转。
“这是怎么回事?我这是觉得……不想在这里被杀死一次掉属性?”
这具小小的身体里还没有凝结元力,也不能像成为剑修之后那样御剑飞行,能够依靠的技能非常少,眼看着气力值耗尽,奔跑逃命的速度慢下,而身后的追击却已经到了近在咫尺的距离。
楚逍不由地心塞起来,自打成功筑基,迅猛升级,将力量掌控在手中之后,从来都只有他扮猪吃老虎,反过来追着其他人打的份,哪里还会体验到这种无力的感觉?
拿着小命跟时间赛跑,陡然间感到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从背后袭来,眼看着就要避无可避,重演悲剧,那一瞬间楚逍只觉得背后的寒毛全都竖了起来!
地上投下的阴影也越来越大,眼看那一尾就要同记忆里一般抽来,将自己拦腰抽死,他叹了一口气,觉得这回大概还是没法翻盘,得在这里交代一次——
然而就在此时,一股力量从背后猛地袭来,将他的身体推了出去!
——楚逍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腥风席卷,飞沙迷眼!
他身不由己地向前飞出去,小小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顺利地滚到一旁的草地上,安全着陆。发生了什么事!楚逍支撑着自己缩水成三岁小正太的身体爬起来,耳畔听到惊天动地的一声响,接着是一声闷哼。
——是程箐!
楚逍猛地回过头来,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干涩的呼喊:“娘……”
方才那千钧一发之际,却是程箐不知如何赶到了蛇尾之下,一把将儿子推开,自己硬生生地受了那一尾!
她手中宝剑无法抵挡地折断,整个人从半空中跌落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嘴角涌出鲜血,身下的泥土也渐渐被血色浸染。
看到那鲜红刺目的颜色,楚逍的瞳孔狠狠地收缩了一下!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的母亲虽然本身是洞虚期的修为,但此刻却仍在封印当中,所能施展的手段不过筑基,何况身上又还留有暗伤。云天宗本就不擅长战斗,她修为被封,面对这般凶残发狂的妖兽更加无力抵抗,一管血条几乎瞬间就见了底。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娘亲!
楚逍发出一声犹如负伤小兽般的嘶吼,“娘!”
程箐躺在血泊之中,手脚微微抽搐着,美丽的眼睛不舍地看向儿子,气若游丝地说道:“逍儿……快……快逃……”
楚逍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闭上了眼睛,用自己的死亡换取了儿子的生命。
那蛇尾叫程箐阻了一阻,在她倒下之后又重新蓄势,向着楚逍劈来!
就在此时,千里之外的楚琛破关而出,发出惊天一剑,将这头在楚家肆虐了大半日的大妖一分为二,劈成两半。待他飞遁至楚家上空,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妻子时,双目顿时变得通红,嘶声道:“箐箐——!!”
然而斯人已逝,香消玉焚,她再也不会站起来,笑意盈盈地回应他一声琛哥。楚琛几欲发狂,无数如正午烈阳般耀眼的剑气自衣袍之间喷薄而出,利啸着斩向地上的焦黑蛇尸,将这大蛇的尸体搅成无数焦黑的血肉碎片。
楚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中有种十分诡异的感觉,既没有去复活自己的母亲,也没有任何反应。他的耳畔听到一声枷锁脱落的声响,这一声轻响既不是来自天上,也不是来自地上,而是来自他内心深处。
——心枷脱落,此身自由。
这意味着此念消除,道心圆融。
然而听得这一声枷锁脱落的声音,楚逍的表情却变得更微妙了。
如果,只是说如果,当年在妖兽尾下死了一遭的人不是自己,而是由母亲或其他人代替……自己就能挣脱枷锁,道心圆融?
楚逍吸了一口气,听到从自己嘴里吐出了久违的稚气童声:“开什么玩笑……”
识海中,坐在左侧的楚逍蓦地睁眼,伸手一握紫霞朱剑,口中大喝一声:“生!”
坐在右侧的楚逍闭上眼,同样伸手一握,握住了紫剑,口中平静地道:“灭。”
一动一静,一生一灭。
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从这简简单单劈出的两剑之中生发出来,再自然不过,仿佛它们生来就共存在楚逍的剑中,此刻自自然然地释放出来,天经地义。
只有那不知潜藏在他躯壳何处的心魔察觉到了这两股力量的不凡,只有那双一直看着这里的灰色眼瞳映出这少年眉心仿佛自内燃烧起一团火焰的一点琥珀,感到那无边的生死大劫落到自己身上,没有实体的身形感觉极冷又极热,畏惧地颤抖起来,发出一声人耳听不见的尖叫。
这是它自混沌虚空中诞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畏惧,然而发出这一声谁也听不见的尖叫之后,世间就再无这样一头善于蛊惑人心的心魔。
手中无剑,心中有剑,哪怕只有两把玩具似的小木剑,也再无需畏惧这些凶物。
任眼前景致再变,身体里剩余的力量再弱,楚逍都只是一步,从容踏过。
这天魔窟中究竟孕育了多少天魔,就连镇守此处的太上长老也无从得知。
被送进来历练的弟子活着出去的不少,折损在此处的也不少,年年岁岁,不知杀了多少天魔,光是玄天剑门之中,每一人的剑下都沾染过域外天魔与凡间生灵不同的墨色血液。
修为深的闯得远,修为浅的走得近,在这一方世界中坐镇多少可怕的大天魔,也没人能够知晓得具体。楚逍在这心魔聚集的区域内,一动不动地站着,在幻境里他走过了无数世界,在现实里,他却连一个脚印都没挪动过。
不是他不挪,是他挪不动。
这些心魔嗅到修士旺盛的气血,便犹如飞蛾扑火一般地扑过来,死了一头接着又是一头。于是在那景致幽雅的庭园中,红衫少年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园中一座雕像,而在这不动之间,楚逍的心剑斩杀了一头又一头的心魔,父母亲友死亡的画面也见得越来越多,让他脸上的神情变得越来越古怪。
澜沧城外,他的妙舞神扬变成了废技,于是楚琛死了。
天仙墓中,清源宗宗主暗下杀手,陆星辰猝不及防,所以楚凌云也死了。
天穹破开,界外之人绝迹千万年之后重临本界,穆子谦为枉死生灵违抗父命,与追兵交手,不过一招就惨死那人指下,化作漫天血沫。
一界动荡,云天宗内乱纷起,玄天剑门倾尽举门之力以求挽回浮黎一界颓势,奈何去势已成,无力回天,举门尽灭,无一人幸存。
幻境的终点在这里,而楚逍的步伐也终止在这里。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五阴炽盛。
看着自己的骨肉至亲死在面前,看着自己的同门师友死在面前,看着自己的此生挚爱死在面前,而自己明明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却半分也发挥不出,完全失效。楚逍明白,这心魔所创造出的幻境或许荒诞,但却切切实实地映照出了他心中最最恐惧的事。
没有一个人能够忍受这等痛苦,哪怕楚逍在第二重幻境中时就已经勘破本心,明白这一切不过是幻境中的虚妄,亲眼目睹自己所珍视之人的死亡的痛楚也没有减少半分。
尤其是当崇云在他面前倒下的时候。
崇云对他的意义,比其他人都不同,既是师尊,亦是交付一生的人。修行中人的一生何其漫长,这份感情简直抵得过凡人三生三世的爱恨纠缠,况且从踏上仙途的那一刻起,这位师尊在他眼中就是真正的天。
天都塌了,他的信念何存?
楚逍重重地喘息,所幸走到这里他还看得清,这一切都是假的,否则天塌了他跟着垮,下一个生命终结无法复活的人就是他自己了。
识海中端坐的两道元神再次出声,一人睁眼,一人闭眼,一人口中称生,一人口中称灭,将这重重幻境彻底打破。
一切喧嚣归于平静,站在庭院中的少年睁开了眼。
……
在担惊受怕了十几天之后,黄员外跟夫人总算见着了被妖物软禁在园中的女儿,一家人抱头痛哭,哭完之后才想起要跟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他们一家团聚的仙长道谢。
楚逍勘破心魔幻境,心境修为有了不小的提升,虽然发觉自己好像还没办法从这座城中离开,但心情却不错。黄员外一家对他千恩万谢,侍女家丁更是对这个赶走了妖怪的仙长恭敬有加,于是他便接受了他们的盛情邀请,在这里再多住一段时间。
来收妖之前楚逍说过,要将朱久生擒了送到黄员外面前,让他发落处置,可到最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楚逍自己都有点不好说。倒是黄员外识大体,绝口不提这件事,只当那妖怪是在交战中让这少年仙长给杀了,收进仙家宝贝里化成了一滩污血,只要不再出来烦扰自己一家,怎样都好!
当下最最着紧的事,是要让仙长在自己家里住得舒服,务必让他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黄员外自己没个主意,便问自己的得力管家:“老秦,这可咋整?”
秦大管家也没了想法,苦着脸道:“总不能把老爷您的掌上明珠许给他吧?”
黄员外一拍大腿,“我倒是想!诶,算了,楚仙长在府里不?我想来想去,还是直接去问他本人最好。”
问得委婉一些,问得有技巧些,我有意把我最宝贵闺女许配给仙长你,不知仙长你怎么看。
秦管家摇头道:“不在,说是一大早就出门逛茶楼去了。”
斩杀了心魔,却依旧待在城郭里出不去,楚逍只能每天给自己找点乐子。
他最近除了练剑以外有了一个新习惯,就是逛茶楼。要说到脑洞,古代人民的脑洞可不比现代人的小,胸中多的是传奇故事。一壶清茶,一碟花生,一锭碎银子,一个临窗的座位,在茶楼里听人说书,楚逍能坐上一整天。
这日他又逛到茶楼中,跟相熟的小二打了个招呼,坐到了自己惯常坐的那个位置上。说书人手上木板这么一拍,就接着上回说的紧要之处说了起来,不多时就让周围茶客听得纷纷入迷起来。楚逍端起杯子呷了一口茶,眯着眼睛正要放下,忽然头顶就罩下一片阴影。
来人无声无息地走到他面前,修为显然比他更高深,但身上却没有怀任何恶意。楚逍于是继续放自己的杯子,放完才抬起头来想看清来者何人,结果这一看就让他惊讶地啊了一声,然后脱口而出就是一声:“表哥!”
这声表哥叫出口了他才想起穆子谦还不知自己身份,觉得不妥,于是又改口叫道,“穆师兄。”
来人正是穆子谦,数月不见,青年眉目依旧俊朗,身上的气息却有了几分变化。
楚逍站起来,忙不迭地问道,“穆师兄,你怎么会在这儿?”
难道他也进了天魔窟,正好也来到此处,又或者这干脆就是心魔卷土重来,搞的新花样?
穆子谦面上带着他那种让所有人看了都会心生好感的笑容,伸手握住楚逍的一只手腕,对他说道:“你在这里待得够久了,难道还没发现不对劲?楚逍,该醒了。”
楚逍,该醒了。
他走进茶楼,平平淡淡,什么都没做,只对他说了一句,楚逍,该醒了。
这天魔窟外围的心魔修为最浅,所制造的幻境也是漏洞百出,按道理来说,根本困不住楚逍这么个洞虚期剑修。如今这一片的心魔已经叫他斩尽,再无魔头制造幻境绊他,楚逍却找不到出去的路,盖因这是他自己给自己创造的樊笼,自己把自己困住的知见障。
这天魔窟外围的心魔修为最浅,所制造的幻境也是漏洞百出,按道理来说,根本困不住楚逍这么个洞虚期剑修。如今这一片的心魔已经叫他斩尽,再无魔头制造幻境绊他,楚逍却找不到出去的路,盖因这是他自己给自己创造的樊笼,自己把自己困住的知见障。
从最开始进入天魔窟之前,他就老在想心魔会是什么样,典籍记载与前世诸多文学作品相映照,自然就形成了他自己的一套楚氏心魔观。
于是心魔由本心而生,哪里需要制造幻境?
楚逍虽知道自己这回要被送进天魔窟历练,必然会遇上心魔,心中一早有了防备,但他终究不知道真正的心魔到底要如何侵蚀他的内心。所以幻境的一开始,心魔就借力打力,巧妙地将他的知见障融合在了幻境中,在朱久出现之前的种种,比如这座城郭,城中的百姓,乃至朱久这个存在,都是楚逍自己臆想出来的。
他的念头所化的世界无需心魔支持,本源力量全都来自楚逍本身,若是他一天看不清,就会一天被困在这里不得脱身,不过好在有穆子谦!
他一语点醒,楚逍便犹如醍醐灌顶,顿时就睁开了眼睛,整座城郭顿时就化作精气烟消云散,重新归入体内。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周围根本没有什么城郭,也没有什么妖物为祸的城东黄员外家。
而就在几步之外的地方,站着方才还在茶楼里抓住了自己手腕的穆子谦。
没有被心魔迷惑,却被自己的念头所化的幻境给困住,楚逍哪怕脸皮再厚也要不好意思。
他不好意思地朝对面的穆子谦笑了一笑,在打开的游戏界面里确定了面前站着的这个确实是穆子谦本人,然后朝他行了一礼:“见过穆师兄。”
想了想,觉得现下也许是个坦白身份的好时机,老这么拖着不说也不好,于是又再开口道,“再次介绍一下我自己,我的真名叫楚逍,我娘你也认识的,就是你箐姨。”
穆子谦是返虚前期的修为,虽然战力不及同级剑修,但进入天魔窟深处也是来去自如。
他在玄天剑门中,耗费了一段时日来调养身体,又重新调整好了心态,然而一时间不能回万象门,便向丹尘子提出想要趁这个机会进天魔窟一探的请求。天魔窟本就向各大宗派开放,只不过万象门与东莱隔得远,所以穆子谦才一直没机会罢了。楚逍来的时候,他正好从天魔窟深处历练出来,看到紫色剑光飞往这个方向。
在天魔窟中时常遇得到玄天剑门的弟子,故而穆子谦也知道,很快就要到玄天剑门的宗门大比的日子,几乎所有剑修都在赶着回去,偏偏这紫色剑光却反其道而行之,在这时候进来。他心中生出了几分好奇,于是便走了近来,想要一探究竟,不想却见到了迷失在自身心境中的楚逍,便出手唤醒了他。
听楚逍坦白自己的身份,穆子谦面露释然,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为兄以后就该改口叫你楚逍表弟了。”他初闻两人之间的真正关系,心中虽有意外,但却也觉得不奇怪,若不是中间有这层关系在,当日又怎么会在箐姨房中见到“她”呢?
将身份坦白之后,楚逍认认真真地朝面前的人再行了一礼,道:“算上这一次,子谦表哥已经两次救我了,对于我的身份,我实在并非有意隐瞒,望子谦表哥见谅。”
穆子谦温和地看着他,微笑道:“无妨,我知你并非有意,倒是接下来楚逍表弟打算如何?是在这外围停留,还是想要深入天魔窟去看一看?”他的目光停在楚逍身上,似有些感慨地点了点头,“分别不过数月,表弟的修炼进展神速,为兄自愧不如。”
楚逍开了作弊器,到80级之前都没有瓶颈,听到这话也厚着脸皮没谦虚,只是摸了摸鼻子道:“里面当然是要去的,我师尊说了,没突破之前不许离开这里。反正宗门大比我也是去不了了,索性还是争取早日坐到太上长老中间去,看看热闹就好。”
穆子谦笑了一笑,提出了邀请:“既然如此,那便与为兄同行,一起再探天魔窟如何?”
楚逍自然不会拒绝,点头道:“当然好,那就打扰表哥了。”
两人商议定联手同探天魔窟,到比穆子谦之前所至更深处去历练查探,也不多做停留,各自驾起遁光便朝一个方向飞去。
数日之后,两人深入天魔窟数十万里,而外间的百年宗门大比也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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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小师叔不在,这让想跟他较量一下高下的弟子们不免寂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是对着师叔祖,给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多嘴去问。上擂台对决的时候全都老老实实地打崇云身边经过,眼睛只盯着他身上玄色衣袍的一角,恭敬地行了礼,老老实实就摆起架势开打了。
玄天剑门三年开一次山门,收纳的是天下最好的修剑苗子,百年下来,山门总计开了三十三轮,有时能够同时有三四十人拜入不同峰头下,有时通过考验的却只有小猫两三只。哪怕这样,合计起来,近百年也收了不下五百弟子。
百年时间里,那些入门早的、天资好的,早早已经修炼到了元婴期,另一些入门晚的、天资与气运都稍差些的,也过了筑基的坎。不说全部,起码有九成以上的人有资格参与到这场宗门大比中来。
何况,百年又叠百年,三十三轮之前入门的三代弟子之中,也有不少积年的金丹期剑修,元婴期剑修。所幸,百年大比还牵涉到上中下三峰之争,要派哪些个弟子上来,各峰峰主还要好好掂量一番。师承同门之间,又是一番好斗,这才真正定下了参加宗门大比的人选。
即便是这样,最后呈上来的弟子名单也足有数千之数。
于是群峰之间升起上千座悬空巨石,将这一片圣地遮挡得密不透风,唯有寥寥几座凌云的星峰能够俯视石台。每块巨石表面都平坦如铲,中心设有擂台,周围留白,可供其他弟子驻足围观。掌门与数位长老端坐正中,周围数座星峰之上,九千多位峰主依次落座,有专门负责的弟子在其中奔走,忙得不可开交,偶尔还要偷闲往巨石群上看两眼,看有没有自己相熟的师兄弟在上面斗法,也好在心里替他暗暗喝一声彩。
百年宗门大比,先有上中下三峰之争,但凡上去的弟子都十分认真,各有各的看家本领,不愿在对手面前后退半步。然而,这上千座悬空巨石擂上的争斗,最精彩莫过于东方这数十座归属于崇云看管的巨石。一场三峰之争,上千场战斗同时进行,玄天剑门中的长老级人物可以说是倾巢而出,有大半分散在这巨石群中,盯着其中的动向。
让每一座巨石配备一名长老,看上去有些不切实际,一般都是一名长老同时看顾数十座擂台。下方尚是筑基期、金丹期乃至元婴期弟子的比斗,一举一动如何逃得过返虚期剑仙的眼睛,哪怕是一时出手重了,收束不住,长老们也能轻而易举地在他们的剑刺伤自己的同门之前,把剑击飞,救下另一名弟子,然后宣判结果。
擂台一方,两名弟子正在僵持之中,忽见眼前一道清冷剑光而过,那筑基期对战的擂台上身着青色剑袍的弟子手中佩剑便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这身着青色剑袍的弟子眼中带着些许后怕,肢体过了片刻才放松下来,明白这是崇云师叔祖出手打断了他。
他一心想要取胜,情急之下用出了自己新近练成还未修习纯熟的叠浪之技。这门秘技可以催动他所修行的水行剑法,让从观海之中悟出的潮汐剑势如同真正的海潮一般,一层一层地叠加,最后一剑挥出,威力无穷。剑势的叠加没有止境,剑修的掌控能力有多强,就可以叠加多少层。他的极限大概是在七层,再多就要失去对剑势的控制,不能收力。
作为下峰之首,虽与中峰最末位相差无几,但所能得到的资源还是相差甚远。从拜入师尊门下开始,他就同其他师兄弟一样,将晋升中峰当做自己的责任,自己的目标,只等百年宗门大比一来到,就拼尽全力,也要从中峰夺下一位。
上峰与中峰,中峰与下峰,一开始都分组抽签,取实力相近者进行对决。
三场对决,分别是筑基期、金丹期、元婴期,三决两胜制。若是同级,排名靠前的峰头输给了排名靠后的峰头,就会被立刻取代位置,若是赢了,则再在排位赛中与更靠前的峰头相争一位。若是不同级,例如这中峰最末遇上那下峰之首,前者负于后者,则立即降级,后者取代它成为新的中峰末位。想要再重回中峰行列,要么等下一个百年,要么直接挑战中峰倒数第二位。
下峰之中,前三峰之间虽有差距,但还能弥补,可到了中峰之上,哪怕是末位跟末二位,这中间的差距也不是轻易就能拉近,想要重夺中峰之位,难上加难。所以无论是攻位者还是守位者,这都是一场只需成功不许失败的战斗,两个筑基期弟子都是一上来,交手几招,就开始纷纷用出压箱底的手段,打得颇为惊心,到最后便连剑势也失去了控制。
眼见那无可抵挡的一剑化作滔天碧浪朝自己压来,见得对手眼中惊惧吃力神色,那中峰弟子心里也凉成一片。他手中虽还有宝物,但却没有手段破得了这叠浪剑势,今天这一场是注定要输在这里,就是不知道这条小命要交待多少出去。
就在这时,崇云在高天之上出手,连青冥剑也未出,只并指为剑,随手发出一剑,就将那下峰弟子的“势”破去,随后清冷嗓音在二人耳边响起:“清池峰胜。”
那下峰弟子闻言满脸喜色:“谢师叔祖!”清池峰正是他所在的峰头,位列三千下峰之首,峰主清池真人的修为与楚逍一般,同是洞虚后期。赢下了这一场,意味着接下来只要另外两位师兄随意赢下一场,清池峰就能由下峰晋升中峰了!
那中峰弟子虽死里逃生,但却半分喜色也无,听了崇云宣判这场争斗的结果,失落无比地道:“是弟子学艺不精,多谢师叔祖出手相救。”
崇云收回目光,未置一词。
玄天剑门中,虽多的是手执一剑就敢与天争的剑修,但修行路上争斗无数,他们哪里就敢说自己一招都没有败过?
赢,固然好,但输,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点他不屑于去点醒,若是这点都看不穿,那修剑有何用?
今日输了,来日再赢回来便是。
长老们掌控全场,并不局限于站在一处。
返虚期剑仙与散仙之中有化身千万的秘技,哪怕只出动一人,也可以将这上千座巨石中的所有动向掌控手中。
筑基期的弟子的比赛对这些人老成精的长老们来说并没有什么趣味,所以在观察自己负责的区域时,他们也会偶尔去看看其他人的擂台,结果发现看来看去,还是崇云这边精彩一些。这真是让人感到非常奇怪的一件事。
莫说是先前的中峰末位与下峰之首相争,就是其他并不涉及严峻排位之争的擂台上,那些弟子也是手段百出,打得精彩纷呈,险象环生,让人眼花缭乱!有些擂台上筑基与金丹之战结束得快的,如今都已经开始了元婴之战,如果说前者还是小打小闹,那么元婴级别的战斗就已经十分看得出对阵双方的境界与修为了。
有些长老越看心里越痒,恨不得再凑得近一些去看那擂台上的后辈。他们凑在一块,一面分神看顾自己负责的区域,一面看东边,一面还要说话。
灰发长老感慨道:“刚刚那一剑,好!有几分老夫当年的气势。哎呀,我就不明白了,都是玄天剑门的弟子,怎么这边就温温吞吞的,看着一点都不过瘾!”
白须长老道:“哎,其实也不是我们这边不好,而是师弟那边的娃娃们出剑更卖力。”说着抚须一笑,嘿嘿笑道,“不过也怨不得他人,你想,现在宗门里的小辈哪个不把师弟当做目标?没机会做他弟子,现在有机会在他面前耍剑,不卖力一点让他看见,那些娃娃们怎么甘心?”
灰发长老连连点头,看得出来对白须长老的话深以为然。
白须长老这番话确实把他们的心理分析得很到位,好不容易在偶像面前有个表现机会,谁愿意搞砸了?如果说对阵双方正好都存了这样的心思,那手段齐出,互相不肯认输,自然就会打得十分精彩;如果说只是一边怀有这样的心思,那也没两样,一个出了杀手锏,另一个除了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来招架,还能怎样?
两位长老站在远处围观了一会,发现其实站得近跟站得远都没什么关系,于是就这么聊起天来。灰发长老问:“宗门大比,怎么不见崇云的宝贝弟子来?”
白须长老道:“你说楚逍啊,据说是被送到天魔窟磨练心境去了,小娃娃,进境过快,怕心境修为跟不上。”跟其他小辈不同,楚逍没有别的师兄弟,他师尊就收了他一个,最看重的弟子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也是他,所以其他长老也都记住了他的名字。
灰发长老道:“嗯,破镜速度确实是快,这小子是个修剑的天才,是该好好磨练。”
千年内,玄天剑门中说不定又会出个白日飞升的绝世剑仙。
楚逍不知道长老们心中对他评价已经这么高了,他在天魔窟之中跟着穆子谦一起深入,一路遇上不少天魔,奇形怪状,千奇百态,解决起来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穆子谦入天魔窟一半是为了见识一番这方秘境,一半是为了散心,并没有多少是奔着修行。楚逍则不同,他进来的时候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他就是来打磨道心,以求稳固境界的,所以遇上这些天魔,知他能对付,穆子谦便在旁一次也没出手,只有在天魔冲上来时,才一枪将他刺个对穿。
天魔窟中的空间是个并不完整的小世界,但也有日月星辰,日升月落。他们每日行进数千里,不靠飞遁,只靠双脚,沿路遇上天魔便打,打累了就原地修整,吃些东西。楚逍那招不知怎么悟出来的一剑展现出了强大的威力,不仅心魔可以斩,别的什么类型的天魔也都可以斩。主要剑发无形,他识海里的两道分神,一人喊生,一人喊灭,两道无形剑影立刻就瞬发而至,让人防不胜防,堪称居家旅行杀人越货必备良招!
楚逍于是得意地给这招命名为生生灭灭,后头也不再随意拿出来用,只当做杀手锏。
后来几日,两人又前进了数万里,遇到的天魔渐渐不是楚逍一个人能应付了。不过基本上遇到对手是单独出动时,穆子谦也不会急着出手,而是遵从楚逍的意愿,让他自己一个人上。再过得数日,周围景致一变,从荒芜沙地变成沼泽,两人进入七彩魔蛤所在领域。
这七彩魔蛤与寻常天魔不同,惯常群居于水泽之中,出动皆是成群结队,楚逍就再没找到单挑的机会。他跟穆子谦组着队,看他一杆银枪如同蛟龙出海,轻松收割着这平均等级75级的魔蛤的生命。
七彩魔蛤能够喷出斑斓毒气,这毒气沾衣则腐,很快就渗透肌理,不仅侵蚀**,稍有不注意,连元神都会被这剧毒腐蚀。听到这种事,就算是楚逍也没敢尝试让这毒气渗透进来给自己挂上一个debuff,谁知道元神跟身体都没了的死法还属不属于能够复活的范畴?
紫色烟霞弥漫了方圆十尺的距离,霞光浓密,有若实质,让毒气前进无比缓慢。好在这七彩魔蛤的毒对紫色烟霞没有侵蚀作用,楚逍拿许久未用的玳弦急曲跟剑破虚空这些远程攻击技能跟盯上他的两只七彩魔蛤慢慢磨着,眼角余光看着自己的经验条蹭蹭蹭地往上涨,最后连升了两级。
穆子谦收手时,两人周围的沼泽中到处都是七彩魔蛤的尸体。楚逍的庖丁术一直停留四十多级,没升上来,给他尸体他也没法庖丁,只好作罢。
两人走出七彩魔蛤群居的沼泽,进入平原,在旷野中停留休整,等天亮之后再继续上路。
穆子谦征询道:“前半夜我守,后半夜你来守,天明再休整片刻。”
楚逍点头道:“听表哥的。”
两人约定好之后,便开始了调息休整。
待到天亮之后,穆子谦入定醒来,待要叫醒楚逍,却发现身旁的人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
楚逍闭着眼睛,神色平常,周身却自发地弥漫出淡淡一层紫色烟霞,身上元力波动先是不断减弱,近似于无,连带着气息与生机也渐渐消弱下去。待到弱到几乎察觉不到时,又犹如春芽破土,缓缓生发,一点一点地壮大回来。
如此往复循环,一生一灭,每历经一个循环,他身上的气息便变得高深莫测一分。分明只是洞虚前期的修为,离穆子谦还差着一阶半,但却有种让他看不透的苍茫古朴气息从他身上透出。
既是如此,顿悟难得,穆子谦自然不会去打扰。他收回了原本想伸去拍他肩的手,端坐原地,开始给身旁的人护法。
...
第153章
时光匆匆,转瞬间就过去了半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楚逍在天魔窟中,并没有什么变化,半月之前忽然陷入顿悟时是怎么样,现在就还是怎么样。
穆子谦在旁为他护法,见少年身形笼罩在薄薄霞气之中,想起这段时间以来两人在天魔窟中行走,每到休整时,楚逍都会拿出丰盛食物,大快朵颐一番。每日三餐,雷打不动。
照他自己说,这是重口腹之欲的表现,不过人活着哪能没点追求?要是什么都不求,那证道长生也没几个意思。
穆子谦忍不住面露无奈,摇了摇头,因知道楚逍在顿悟中听不见,便自语道:“想你这般重口腹之欲,现下一顿悟就是数十天,粒米未进,不知等清醒之后会不会觉得这几十日活得亏了。”
语罢又闭上了眼睛。
这平原之上算得上是难得的清净地,既没有天魔聚居,也没有凶兽出没觅食,原野上的风一吹,满目清新,着实怡人。
玄天剑门中,每过数日,悬空的巨石便会沉下半数,再过得数日,又沉下半数,最后只剩十座悬于空中,群峰重见天日。
半月已过,上中下九千峰已重新排位,剩下十大弟子之位还悬而未决。
掌门以术法升水幕,将十座悬空巨石擂上的画面悬于空中,让星峰上观战的弟子可以将场上对决看得清楚。在半月时间中决出的宗门大比前二十已经站在了当中的巨石上,其中十七人元婴,三人金丹,无一人筑基。
剑术可以弥补境界差距,筑基期的剑修若是剑术精妙,擅长把握时机与战斗节奏,说不定可以击杀元婴期的修士。然而在剑修与剑修之间,境界差距却不是单凭剑术就能弥补的,此届排名前二十的弟子中能有三人金丹,已是不易。
剑光腾起,发出一声鹤唳,一名须发全白,头戴高冠的长老自主峰飞出,剑光归体,落于巨石之上,站在那二十名弟子面前,面带微笑开口道:“今日比斗,由老夫做评判。”
一众弟子均弯腰行礼,口中称喏。
老人拿出一把竹签,总共十对,每一支竹签的签头上都写有一个数字,从一到十,分别是一对。他拿着竹签,对这群后辈示意道,“每人抽一支,抽到哪个数字就到哪座擂台上去,很快就会见到你们这一轮的对手。”
水幕上映着那二十名弟子年轻的脸,甚至连女弟子脸上一颗细小的美人痣都分毫毕现,更不用说是众人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着实神乎其技。
虽然进入宗门大比前二十,就有机会进入天兵峡,去挑选一件自己喜欢的仙器,但若是能够杀进前十,能够得到的奖励就不止丰厚一倍。他们走到这里,所有人都想做这前十,乃至这第一,只是魁首只有一个,前十却是实实在在的十个名额,对他们任何一个来说都是一半一半的概率,去那评判长老手中抽签的时候,自然是会紧张了。
紧张在心里,至少表面上是看不大出来,二十只手都稳稳地从他手中抽走了竹签,拿到眼前看了看,然后就朝这须发皆白的长老行了一礼,纷纷化作流光朝着各自的巨石擂台飞去。
一落地,几乎是同时,他们的对手也落到了擂台上,所有人看清楚了自己这一战的对手。至少心在这一刻是忘记了紧张,平静下来,开始评估对方的隐藏实力,思考自己战胜对手的把握。
在最中间的石台上,两个年轻弟子已经各自站好,看到对方均是一怔,随后一笑。
若是楚逍在这里,一定认得出这两张脸,一个是刚回到宗门时就见过的刘钧义,另一个则是当年在云天宗帮他赢回了轮回丹,跟一名红衣小姑娘订了亲的阿七。
如今的阿七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凭着韧劲从蛮荒中厮杀出来,徒步走来玄天剑门学剑的小野人,少年的骨架已经完全伸展,有了青年的雏形,身着玄天剑门弟子的制式剑袍,头发整齐地束在发冠中,面庞英俊。读的书多了以后,连带着周身的气息也变得内敛温和起来,只有那双极黑极亮的眼睛里,还藏着昔年那个蛮荒少年的影子,充满了勃勃的生机,仿佛一头小兽。
刘钧义从小在玄天剑门中长大,由父亲东菱峰峰主亲自教导,从站得稳时就开始摸剑。阿七从蛮荒中厮杀出来,用的也是剑——如果那两片软木与一块铁片绑在一起能够被叫做剑的话。两人一个是名门之后,有剑道宗师悉心教导,资源气运天赋勤奋一点不缺,修道不过二十载,已经是元婴修士。一个却是蛮荒深处走出来的小野人,入了天下第一大宗派,拜了师父,同众多弟子一起修行,虽资质出众,修行也勤奋,但能够分到的关注却也十分有限。同样修道不过二十载,阿七如今的境界还是金丹中期。
如果非得说他有什么强于自己师兄的,大抵有两件事。
这第一件事,便是当年在云天宗时,他曾经得过崇云传授剑法,得过他一晚的指点;这第二件事,则是他有个精通丹道的未来小道侣。小姑娘在云天宗的身份不低,资质也出众,手中掌握资源众多,想炼什么丹药,就开炉炼什么丹药。炼废的丹药,她都扔了,炼成功的丹药,交由师父检查过后,对阿七有用的都一股脑给了他。说起来,现在宗门里最不缺丹药的年轻弟子里,除了楚逍,还当有阿七一个。
他的未来小道侣曾拍着胸脯对他说道:“丹药神妙,能发挥的作用可多着,你们剑修想都想不到。以后你想要怎样,便告诉我,我是你的丹修,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用炼丹炉给你炼出来!”她这般说,阿七自然是信的,只不过要真正见到丹道的威力,他的小道侣也说了,还是要等,起码得等到她有白日飞升的能耐,才能实现她说过的话。
阿七这些时日也去了海外游历,有许久没见自己的师兄,他用乌黑的眼睛认真地看了刘钧义片刻,才肯定地道:“师兄的修为又增长了。”
刘钧义闻言露出一个浅淡笑容,不过就是稍瞬即逝,很快又变回了面无表情的模样。他本来张嘴欲说什么,忽然想起当日在留昙阁外见到楚逍,于是把原来的话换成了另一句:“不及楚师叔多矣,之前在留昙阁外见了他一面,他已经是洞虚前期。我们在这里争夺十大弟子,他却连宗门大比都懒得来,直接去了天魔窟修行,想来等到下次见面,恐怕又会是另外一般光景了。”
阿七却认真地道:“小师叔有他的厉害,师兄也有师兄的厉害,不一样的。”说着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我觉得自己也是很厉害的,所以哪怕跟师兄你隔着一个境界,我也想跟比较一番,我不会后退。”
刘钧义点了点头,缓缓拔`出了自己的剑:“很好,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十座悬空巨石,二十名玄天剑门这一辈最优秀的年轻弟子,角逐百年一度的十大弟子排位。水幕高悬空中,画面十分,将十座擂台中的景象都映于其上,不止是刘钧义与阿七这对师兄弟,其余九个擂台上的年轻弟子都已朝对方执同门礼,然后蓄势待发。
立于空中,将十座擂台尽收眼底的长老欣慰一笑,正待开口宣布对决开始,天外忽然传来一阵大笑,笑声如若奔雷,滚滚而来,席卷群峰——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来得突然,肆无忌惮,还旁若无人,玄天剑门宗门大比期间,虽不禁外客前来观看,但这般不通传不通报便闯进来,想来也不是诚心来道贺之人。
凌立在半空中的长老冷哼一声,声音虽不大,却有若剑鸣,如同鹤唳,将这狂妄笑声盖过。随后,全场修士都听见这位掌管了这届大比评判生杀权的徐长老的声音,中正如其人,却没有往日的温和:“不知是何方来客,来了也不通传一声,传出去未免显得我玄天剑门待客不周,过于失礼了。”
群峰上,巨石中央,所有人都在四处寻找这不速之客的踪影。年轻弟子修为尚浅,只好抬头用肉眼去寻找,各峰峰主修为精神,则放出神念搜寻,结果都没发现那发出笑声的男子所在何处,心中均是一咯噔。
唯有掌门辛垣与众位身着玄色衣袍的太上长老仍旧端坐星峰,从头到尾连眼风都未曾动过。辛垣夙手中原本刚刚端起茶杯,听闻笑声顿了一顿,随后仿佛毫不在意地继续端起,凑到唇边喝了一口,又稳稳放下,自始至终杯中茶水都平整如镜,没有生出半点涟漪。
彼方茶杯一刚放下,方才似是在闭目养神的崇云就缓缓睁开了双眸,神情冰冷。掌门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似是关切,崇云对上他的目光,微微阖下眼睑。辛垣夙于是明白,还不成,大师伯丹尘子那边还不成,他们这边得拖。
于是这俊美男子垂下眼眸,敛去眼底闪烁精光,借这懒散姿态思索着对策。
徐长老的话音落下之后许久,周围都没有什么动静。
天光依旧好,山间有清风,但这御剑在空的老人心中并未松懈,相反,一种不好的预感正在他心中变得越来越强。
就在下一刻,狂放笑声再起,震得山石都微微晃荡!
而就在这笑声中,一只玄黄大手从“天外”探进来,五指成爪,生生地撕破了这天!
...
第154章
“天”一破,天外一层仍是天,碧空白云,同这里层的“天”没有两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所有玄天剑门中人都知道,这只玄黄大手破的不是天,而是宗门外围的一层画皮。
大千世界之中,但凡山门都不能让人轻易窥探,否则宗门里哪有秘密手段可言。于是修士各出奇招:有将宗门迁进蛮荒,周边有妖兽做挡,常人难近;有大能者,则单独开辟一界,将整界作为宗门基地;有精通阵法者,则呕心沥血,耗费数代人的精力打造一座大阵,集防御迷境于一体,将宗门护在其中;有工于炼器者,则炼制出可将一片山川河泽尽数遮掩,伪装作另一番景象的画皮,将整座山门覆盖其下,叫人看不清内里乾坤。
玄天剑门便是隐没在一片山水画皮之中。
护山大阵时时运转,将这片天地守得如铁桶一般,邪祟难侵。从内里往外看,天空与外面那层天空没有什么区别,从外围往内看,这一片山峦也与寻常山峦没有两样。这些人是如何在宗门封闭护山大阵开启时,找到了玄天剑门所在,强行将那层画皮撕开,无视护山大阵,所有人心中都浮现出了疑问。
“哈哈哈哈哈哈哈——无需人请,我自己来!”
在越发清晰的笑声中,那玄黄大手彻底将众人头顶的“天空”撕开了一个破洞,一行十余人鱼贯从那破洞进来,在空中如履平地地行走,一直走到与徐长老所站的位置平齐的高度上。
为首一名大汉,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眉毛生得极粗,口中还在不断地发出惊雷般的笑声。
他与徐长老相对而立,似乎极为高兴,两手放在肚子上,说道,“你看,我这不就进来了?”
徐长老脸上的神情原本极为平静,看了这大汉片刻,忽地笑了一笑:“好手段。”
那大汉笑声隆隆:“过奖过奖,哈哈哈哈哈——”
他身后带着的那十余人,有高有矮,有老有少,似乎都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发出笑声。
底下玄天剑门中人同样没有人说话。
年轻弟子之中,境界不够高的,自然看不出这大汉的修为。各峰峰主之中,境界够高的,一眼看穿这大汉的境界,心中就越发震惊。他们自问,莫说是在与他同境界的时候,便是现在,想要这样轻松地破开护山大阵,撕开那一层画皮,又谈何容易。
这一手,哪里只是好手段这么简单,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可怕!
天空中被撕破的大洞正在缓缓闭合,很快就能恢复如初,变得同之前一样。
但山门之中已经不止玄天剑门中人,还多了一群不请自来,身份诡异,手段可怕之人。
这群人究竟是来做什么的,他们意欲何为!
那大汉停了笑声,脸上依旧笑眯眯的,他看了看还在下方的巨石擂,然后像是觉得颇为有趣地问徐长老:“宗门大比?这是准备决出十大弟子啊?”
徐长老一改之前质问时的冷然,面带笑容,语气温和地回答他:“是的,决出十大弟子,好送他们去挑宝贝。”
那大汉拿手在肚皮上摩挲了几下,说道:“那我是赶巧啦,刚好赶得及看浮黎世界第一大派的盛事。这样,我觉得这么一轮一轮地打,太耗时间了,不好不好。”他笑眯眯地看着徐长老,像是想给这掌握了这最后擂台的生杀评判权的返虚期剑仙出主意,不过要等着徐长老来问,自己并不打算主动说。
徐长老微微笑道:“时间老道有的是,不过听你的意思,仿佛是有什么建议?”
那大汉咧嘴一笑,说道:“建议什么的谈不上,我等此前乃是各洲散修,对玄天剑门仰慕已久。这次恰逢其会,也想跟玄天剑门的高足比一比,你们这前二十名的弟子里有金丹,有元婴,正好跟我们的金丹修士元婴修士较量较量。”
他说得不假,这群撕破了天从外头闯进来的修士修为普遍就是在金丹与元婴之间,最高的不过也就是为首这个笑声如雷的放肆大汉。只是他展现出的玄黄大手威能着实令人震撼,更何况,他不过元婴后期的修为,站在返虚后期的徐长老面前竟然能够谈笑自若,丝毫不露怯懦,这种人要么是不怕死,要么就是有着可以让他不死的依仗。
从现下的情况来看,多半是后者,有依仗,所以肆无忌惮。
见徐长老只是凌立空中,目光平静地看着自己,并不答话,这大汉心中转过几个念头,又笑了起来,似是开玩笑地道:“怎么,玄天剑门中人难道会怕了我们这些散修,个个做起缩头乌龟,不敢应战?”
话音落下,身后人人脸上都露出嘲讽神色来。
身为散修,与这些大派弟子完全不同,既得不到高明师长的指点,也享受不到这等古老宗派中所积累的丰厚资源。最可恨的是,即便是在秘境之中寻觅机缘,也会受到这次大派弟子的排挤,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忍气吞声地跟在他们后头捡漏,甚至被赶出秘境。
不过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即使是过往只敢仰视不敢多靠近一分的天道剑宗,也要在他们的脚下忍气吞声,不敢妄动。是啊,谁知道他们这群人是怎么进到了这其中来,身上有怀有什么秘密呢?
看到下方那些天之骄子的目光,他们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开怀,笑容中流露出的挑衅与嘲讽也更加肆无忌惮。
那大汉笑着问道:“怎样,你们敢是不敢?”
徐长老脸上带着微笑,开口道:“有何不可。”
听到这四个字,下方巨石擂上的所有年轻一辈都有种出了一口恶气的舒爽感,但心中被人欺压上门的羞辱感和愤怒丝毫未减,反而随着战意熊熊燃起。这群散修来头古怪,虽然修为看起来与自己一方相差不远,但似乎有着诡异的通天手段。
方才玄黄大手那破天一抓,在所有人心中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一个元婴后期的修士有这般鬼神莫测的手段,足以与洞虚期的修士相抗。这样的手段,既然一个人有,那么难保他身后的其他人会没有,甚至还可能有更加诡异的攻击方式,让人猝不及防,招架不暇。
可是,修行一途,争斗无数,不就是因为胜负无定数,生死由天论,所以才显得有意思么。
他们忌惮这些手段,但并不畏惧,也绝不会低头。
剑修天生傲骨,每一人看向天上之人时都是目光灼灼,迫不及待与之一战。剑需得饮血,才不会变钝,无论沾的是自己的血也好,别人的血也好,只要能战斗下去,剑锋就会闪烁到最后一刻!
擂台之上,刘钧义感应到手中之剑的轻吟与其上传来的战意,心中战意滔天,往前一步就要御剑而起,向徐长老主动请缨去打这一战的斗阵。
然而他手中之剑方一动,就叫另一把剑给制住,阿七不知何时走到与他并肩之处,在旁边低声道:“师兄,让我先去。”
让他先去打这第一仗?刘钧义微微皱眉,摇头道:“哪有做师兄的躲在背后,让师弟先上阵对敌之理?你先让开,待我去会一会那些人。”
敌手实力未明,贸贸然上去做这对敌的第一人,着实有些凶险。他年长于师弟,修为高于师弟,这种事情交由他来做,再好不过了。
“师兄——”高大少年伸出一只手臂拦在他身前,声音虽轻,但语气坚决,“双方对决,总是由境界低的开始,待我与他们的金丹较量过,师兄再去也不迟。”
刘钧义陷入迟疑,阿七见自己劝住了他,便放下拦在他身前的手,又道,“单看境界我不如师兄,但论起生死厮杀之间的经验,师兄不如我。”
他尚未筑基之前,就敢孤身一人闯过西屠大陆的蛮荒之地,单凭身体力量与一把破剑同凶兽厮杀,浴血而出,在这一点上,确实无人能出其左右。
刘钧义于是不再争,点了点头,对着他沉声叮嘱道:“来者不善,怕是有着不少手段,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是,师兄放心。”话音落下,少年剑修仗剑而起,化作一道剑光飞向半空,稳稳停在那外来修士与徐长老面前,向身着玄色衣袍的老人执礼道,“师叔祖,弟子请战!”
天下剑修,均将拜入玄天剑门当成最值得骄傲的事。
这剑道圣门的荣光由门中的无数剑道奇才而来,荫泽后人,若有人想挑战玄天剑门的骄傲,将这荣光放在脚下践踏,玄天剑门这四个字,自然也由剑的传人来守护。
徐长老的目光落在这主动请战的少年弟子身上,渐渐地露出了一丝欣慰,点头道:“准。”说完看向对面的人,目光由平静变得犀利如剑,“怎样,可敢一战?”
那大汉笑了起来,将方才徐长老说过的话一字不差地还了回来:“有何不敢!”
徐长老犀利如剑的目光似乎只存在了一瞬,很快又变得平静如常,恢复了长者慈祥。那大汉笑着看这主动请战的少年剑修,问徐长老:“玄天剑门还有哪位高足愿意与我们较量较量,底下十座擂台要是填不满,也太空落落了一些。”
徐长老却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急,这山道上的风景要一阶一阶地看,擂台上的切磋最好也一场一场地来,道法精妙,也好让大家一样一样地看得清楚。”
那大汉笑了一声,反问道:“长老这是怕一口气输了太难看?”
徐长老还以一笑,正待回答,就听身旁少年剑修以一种认真的口吻道:“不,是怕你们一口气输了,面上太难看。”
针锋相对,丝毫不退!
那大汉并不气,脸上笑意尤甚,说了一声:“好,那便依你,咱们一场一场地来。”
巨石凌日,骄阳当空。
群峰前的十座擂台有九座已经成了空,唯独最中间的这一座前升起了水色华幕,映照出站在擂台正中央的二人身影。
数十米见方的石擂,汇聚了天下间最顶尖的剑修目光,原本玄天剑门年轻一代之间的对战,已经变成了这座古老宗门中的新秀与这群撕天而来的修者之间的对决。
群峰之间,东陵峰峰主端坐位中,面容端正,颌下三缕长须,目光深沉。
身居一峰之主,刘俊的修为深不可测,早在千年以前就已晋入返虚期。他在剑道上的天赋虽不如崇云那般惊才绝艳,但实力却同样不可小觑,也是这一辈剑修之中最有望飞升的人。
人活得够久,自然也就看得更远。在东陵峰峰主看来,这群修士虽然看上去个个身怀绝技,修为不浅,但想要像这般有恃无恐地闯入一派宗门,身后没有更大依仗是不可能的。若是这群人身后没有足够强大的依仗,那么他们自然也就不会有让一派长老忌惮的资格,哪里还会像现在这样中断一场宗门大比,应对方所邀,让门中年轻一辈与其较量。
擂台之上,所对阵二者不过金丹之境,对决再是精彩,也越不过他们本身的修为境界去。但在场无数洞虚期空冥期的群峰之主,目光依旧没有从这水色华幕上移开去。左侧所立是从那群修者之中走出来的一名年轻僧人,另一侧所立的则是一名背脊挺直的少年剑修,少年在外游历,声名未显,哪怕已经晋入了宗门大比前二十,也有不少人依旧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东陵峰峰主对这少年却是再熟悉不过。
这是他门下最迟入门的弟子,平辈的师兄都甚少叫他的名字,只是叫他阿七。
东陵峰峰主膝下有一子,门下十真传,皆由他一手教导,一视同仁,视若亲子。而这群弟子中,他最喜爱的就是擂上那个最晚入门的小弟子。独子钧义虽天资极佳,但心高气傲,除了天才中的天才,谁也不叫他放在眼里,一心将崇云当做自己的目标。而其他弟子,心性也多少与他所修剑道不合,无法真正继承他的衣钵。唯有这最小的弟子,心性最像自己,天资出众,是他所创剑道最好的传人。
这一场对阵,既是对这个弟子的考校,也是对他这个师父的考校,刘俊看着水幕上自己弟子的身影,默默地端起手边茶杯。
上峰真传,妖异禅修。
少年剑修生得挺拔如青竹,剑出鞘,面肃容。
对面年轻僧人面容妖异,不仅因为他生得俊美,更因面结妖娆青花,盘旋脸侧。
两人站在一处,若说少年剑修身上气势沉稳如山,那这年轻僧人便飘然如一阵清风。
僧人做禅修,手缠念珠,身穿青色僧衣,原本应显得妖异的面孔,却因为他的修持而显出庄严神圣的意味。他双手合十,微微低首,口中低颂一声:“阿弥陀佛,施主请——”话音落下,无尽梵唱瞬间如同应和一般,自四面八方响起。
梵唱空灵,漫天佛陀,金花纷纷绽放,僧人目中神光湛湛,面容慈悲。
少年剑修目光一冷,手中同时一剑挥出,直直斩向对面青花僧——
任你满天神佛,我一剑斩尽!
青花僧迎着这一剑,只觉得眼中所见不是剑光,而是一座巍巍大山,沉沉地朝自己压来!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剑!一剑劈出,山岳厚重,竟让人生出一种无处可避的感觉!
然而青花僧怔忪只是一瞬,很快便反应过来,由衷地称赞了一句:“好剑法。”随后面带微笑,上身不动,脚下向着左侧随意地踏出一步,脚下留下青莲一枝。
一步一莲生!
山影重叠,山势厚重,看似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然而山间却有隙。
这隙间可以通行什么?云雾,飞鸟,还有清风。
青色身影化作清风,并未避开这重重青山,他面带笑容,就在这缝隙中行走,每一步都留下一朵青莲!
霎时间,擂台上遍地生莲,迎风摇曳,含苞待放!
少年面沉如水,手中剑出不停,山势一变再变!
空中梵唱四起,青花僧面带笑容,身形如风。少年的剑势开始变得迟滞,山岳渐渐生出了晃动,而禅修却如清风过岗,捉摸不定,面上笑意也越发自在。
作者有话要说:我惭愧……我这段时间都没机会码字了,每天早出晚归上培训课来着,硬写了这么一章,情节都没完全写完,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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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少年剑修瞳孔微微收缩——强,很强!
自己在这个对手面前,根本没有取胜的可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从一交上手,他就确认了这一点,然而随着两人的连续交手,他却没有适应这种震撼,受到的影响反而变得越发强烈。
剑锋锐利,固然无可阻挡,但又如何能够斩碎无形悠游的清风?
对面遍地青莲,摇曳不定,一袭青衫的僧人身形更加缥缈,难以用气机锁定。漫天金花,纷纷飘落,空灵梵唱,瞬息不停,在动摇的不仅是剑修的剑,更是他的心。
随着少年剑势的阻滞,青衣僧人看他的目光也变得越发祥和,神情慈悲,恍若佛子。
禅宗一脉式微已久,宗门之中也没有出过大能。
近千年来,在浮黎大世界中行走的佛门子弟,更是日渐稀少。当年他还是一个以乞讨偷窃为生的乞儿,有一年冬天特别冷,他在扒人钱袋时失了手,被人抓住打断了手脚。同伴将他抬回破庙里,却没有钱请大夫给他医治,眼见这面黄肌瘦的半大孩童遭了一顿打,没几日伤势便恶化,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他发着高烧,却觉得浑身发冷,迷迷糊糊感觉到破庙中年纪大的乞儿掀起了盖在自己身上的破棉被,看了看伤口,叹气道:“唉,这个样子,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他迷迷糊糊地想,熬不过去……自己是要死了吗?
城东的破庙是这一带乞丐栖身的地方,死人自然不能停放在这。大抵所有人都觉得他没活下来的可能,于是就拿了一张破草席卷了他,往荒郊野外一扔,不管他是冻死也好,被狼叼走吃了也好,总算是个解脱。
他在荒野里,卷着草席昏迷了一天一夜,睁开眼发现旷野中已经下起了大雪。他的身体大部分已经失去了知觉,倒也不那么疼了,闭上眼睛就开始等待死亡。然而,不知是他命不该绝,还是真如师父所言,自己与佛有缘,在垂死之际,他竟遇到了一名正在行走天下,做着佛门修持的苦行僧。
这位目光慈祥,面容清矍的僧人,也就是他后来的师父。
佛门高僧行走天下,慈悲为怀,于荒野中救起垂死的孩童,又悉心照料了一个冬天。那是个异常寒冷的冬天,破庙中冻死了好几个乞儿,而他却在师父的照料下彻底地好了起来。待到来年春天,柳枝抽绿,他也拜了师父,做了个小沙弥,随着师父一同修行,四处挂单,化缘为生。
佛门不兴,在世间行走的僧人,生活也清苦,然而在做乞丐时他就已经尝尽世间冷暖,那段同师父在一起,听他谆谆教诲循循善诱的时间,反而是他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他的师父精通佛法,四识已开,在佛门弟子中已然是佼佼者,只是一生苦修也突破不到更高境界,终究是寿元耗尽,于是这世上又重新剩下他一人。
若一界的气运是注定的,剑道兴盛,佛道就注定不会兴旺,那么这是谁定下的规则?
同是逆天夺命,剑修能够剑破穹顶,白日飞升,佛门弟子为何就不能功德圆满,立地成佛?何况天地秩序一乱,连天地气运都不能让剑修直上青云,所以他们这些不修剑的人被困死在这方世界里,就是注定的。
为什么?凭什么!
同是修者,为什么他的师父就得死,他们就可以活!如果能够像那群人所说的那般,将这份得天独厚的气运抢夺过来,润泽佛门,那他的师父是不是也可以修行到更高深的境界,佛道是不是也能够兴盛?
不管是不是,自己都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他修行三甲子,资质算不上极佳,但修为也已超过了当年的师父。在西屠做苦行修持时,听闻万象门所举办的盛事,沉吟片刻,也打算去试上一试。连闯数关之后,他成为了加入万象门的数十人之一,然后得到了一门禅修功法和一番指点,功法大成之日,脸上也多了一片妖异青花。
这青花封印的是一门禅宗秘法,花开一度,可度一人,所度者丧失自身意志,只供佛子驱使。他如今的极限不过能令花开三度,在今日的战擂上,度化这群不可一世的剑修三人足矣。
这些人占尽钟灵神秀,骄傲得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而世人也只知剑修强势,眼中不见其他,若是叫他们看着天下第一大宗的剑修败在自己脚下,成为供自己驱使的傀儡,不知心中又会作何感想呢?
青衣僧人面上笑意更盛,双眸也越发明亮,今日就是让他们承受自己这些散修承受过的滋味的第一日。等到他们被自己这些人从神坛上拉下来,世人自然就会知道,这世上不是只有剑道通天,佛道一样是煌煌正道,甚至比剑道更加光明。
他看着对面少年剑修手中剑势一变再变,仿佛陷于泥沼之中,无法挣脱,慢得连毫无修为的凡人也能接得下这一剑,正待开口劝降,目中却先泛起了奇光:“咦?”
阿七的神情自始至终都一致,握剑的手变成了两只,就如同当年徒步横穿大荒时,握着他那把用铁片跟软木绑在一起制成的剑一样。剑势变得迟滞,一剑一剑刺出都极为艰难,但剑光之中的山岳却变得越发凝实起来。
厚重山岳,巍峨泰山!
这般厚重的剑意真形,虽还达不到返璞归真,但也足以让人看出这少年在剑道上的不可限量!
此刻,所有人都看得出他不是这青衣僧人之敌,但并不妨碍他赢得同门心中的赞叹,就连不常对弟子表现出肯定的东陵峰峰主,看到那凝实于目的巍巍山岳,也露出了微笑。
剑修高傲,但不意味着他们不能够接受失败。
山岳再厚重,在过隙清风面前,也没有抵挡的可能。
从一开始,两人之间就已判高下,少年剑修输得不会有悬念。之所以到现在他都还没败下阵去,只是因为对手留有余力,这余力却不是为了顾全玄天剑门的颜面,相反,他们今日上门,就是为了落下玄天剑门的面子。
“阿弥陀佛。”
青衣僧人唱了一声佛号,仿佛终于看够了对手的顽抗,他面目含笑,和声细语。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我佛慈悲,普度众生,我看施主与佛有缘,可愿接受贫僧度化?”
话音落下,山岳间无数长剑就在这一瞬爆发出清冽长鸣!
剑鸣乃是年轻弟子听到这话,抑制不住心中火气,引发了气机。不止他们,就连众多修为到家的长老听了这话,眼底也流露出不悦与愤怒。这禅修竟然不止是想击败他们玄天剑门的弟子,甚至狂妄到想将他度化!
若是那弟子抵抗不成,叫他度化成功,且不说玄天剑门的颜面何存,那少年的前途也会毁于一旦!看来今日这群散修敢上门来,不止是想下玄天剑门的面子,更是想彻底与他们结仇!
对于自己引发了山峰上众多剑修的愤怒,青年僧人毫不在意,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对面的人。在他身后,遍地青莲摇曳不停,花苞轻颤,最外层的莲瓣缓缓地舒张开来,一层又一层。
对面少年剑修手执长剑,仿佛在与某种冥冥中的大力做着抵抗,不肯归顺。每抵抗一分,脸上血色便褪去一分,但脸越苍白,眼睛便越是明亮。
僧人轻轻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像是觉得这少年的抵抗可敬,又像是觉得可惜,还觉得他可笑。他面上青花妖异,原本因为眼中佛光湛湛而不显突兀,此刻乌黑眼眸渐渐转为青色,瞬间便冲淡了宝相庄严,变得妖邪起来。
群峰之上,众多长老峰主心中顿时生出预警,然而有一个人离得比他们更近,反应也更快。只听天地之间松涛顿起,一声鹤唳冲破云霄,正是徐长老长剑出鞘,准备出手阻止。
红顶白羽,体态轻盈,正是返虚期长老的剑意化形。
白鹤鸣空,已与真鹤无异,眼看就要冲进战局之中,打断青花僧的禁术,然而白鹤尚未冲过这段距离,一只玄黄大手便横空伸出,将白鹤牢牢禁锢。五指萦绕玄黄之气,同化万物,白鹤一声长唳,就在骤然收紧的五指之间化作了破碎剑光。
群峰之上,众多长老峰主霍地起身,养在血肉身躯之中的本命长剑嗡嗡作响,仿佛一瞬间都被惊醒,散发出面对强敌的预警和滔天战意。
白鹤一碎,徐长老的身形便从数百步外消失,再次出现已经到了擂台边缘。
老人脸上温和的表情已经被肃容取代,整个人化作一把利剑,神情凝重地看着玄黄大手消失的地方。一时间,似乎整个天地都安静了下来,只有他手中长剑发出的松涛鹤唳成为了充斥在天地间的最后声音。
这玄黄大手虽然与那率领一众散修前来的彪形大汉同出一源,但对本源的领悟和运用却远高于此人。方才见徐长老想要介入战局,脸上有过一丝凝重的大汉如今神情彻底放松下来,一手放在身前,笑着看徐长老:“这不过是小辈之间的切磋,像徐长老这样的高人,不方便插手吧?”
巨石擂上,少年高大的身影被无形的力量一点一点地压下去,那些巍峨磅礴的山岳剑势本是制敌的精妙剑术,如今却反过来成为了加诸在他身上的枷锁。
那一瓣瓣绽放的青莲不仅长在了僧人的脚步踏过的地方,就连阿七的脚边、身上、由他的剑意化形而成的巍峨山岳上,也开满了随风摇曳的青色莲花!
青衣僧人站在原处,左颊一朵青花纹样同样在变幻,由含苞待放变成半开。任谁都看得出,这满布各处的青莲一旦完全绽放,此时还在与他相抗的少年就会被他度化成信徒,不仅失去自主意识,还将失去在修道一途上的可能!
徐长老忌惮那藏在不知何处的玄黄之手主人,对方境界在他之上,但同样也无法眼睁睁看着一个宝贵的弟子被毁在这里,此刻最有把握救下他的人,就是自己。
不过转瞬之间,青莲绽放的层数就几近过半,徐长老心下一凛,就要再次出手,却听那大汉的声音再次传来:“徐长老,你可不要冲动啊,若是想亲自下场过招,也当选个实力相当的对手是不是?”
见老人的目光看向他,大汉粗犷地笑了起来,“堂堂一个返虚期剑修,总不会欺负小辈,让天下修士耻笑。您只要说一声,我们万宗盟的长老自然就会应邀,下场跟您打一场。只是先前说好了,我们切磋交流最好是一个一个来,风景也要一阶一阶地看,要是一下就从金丹跳到返虚期——是不是太快了?”
一面说,一面不着痕迹地观察徐长老的表情变化。
徐长老内心陷入两难抉择,面上却没有显露。掌门还没有传讯,证明事情还没有办妥,要等待后援,万无一失,他们还需要时间。
但若是任由青莲开尽,眼前这个少年就会一生尽毁,用门下弟子的性命来换取时间,从来不是玄天剑门的行事准则。
“师伯祖……不必……管我!”
徐长老蓦地向那背脊被压得弯下的高大少年看去,听他咬着牙,声音仿佛从牙缝间一点一点地挤出来,却让人听出了个中的一往无前。更让人惊讶的是,在这种时候,他居然还能够笑得出来。
少年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着,因为全身都在用力地抵抗,他握剑的手指紧得发白,嘴角溢出鲜血,被压弯的背脊却在众人的目光中一点一点地直起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能够让对面的青衣僧人听得清清楚楚,“这……就想压垮我?泰山——崩!”
一个“崩”字出口,顿时如同雷霆乍响,将整一片天地都震得晃动!
那座凝实的巍峨山岳随着他一个“崩”字出口,瞬间炸破,澎湃剑意犹如海啸,席卷群峰!
一声“崩”,三声响!
第一响,剑意化形崩作澎湃潮涌!
第二响,手中通灵长剑崩作漫天飞屑!
第三响,全身元力被压缩在胸口,连同骨骼血肉一同崩碎!
山间青莲随同崩碎的山岩一起飞出去,被无数细碎如游鱼的剑意狠狠绞碎!
胸口一枝青莲随骨骼血肉一道,叫被压缩到极致尔后爆发的元力瞬间吞没,等不到下一刻全然绽开!
任谁也想不到一个剑修会将自己辛苦凝结的剑意真形彻底崩碎,任谁也想不出天底下会有对自己这般心狠的少年,青莲扎入血肉,他便将血肉骨骼同剑意真形一起崩碎!
青莲一碎,青花僧顿遭反噬,身形一滞,如遭雷击,连退数步,一口血喷在脚下,精神迅速萎顿。
敢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是他们因为没见过泰山在面前崩塌!
不仅是直接受到崩碎如乱流的狂暴剑意冲击的青衣禅修,就连站在擂台边缘的徐长老与那大汉都变了颜色,一人掠向青花僧,一人掠向阿七。
少年崩碎了自己的剑,崩碎了全身骨,胸口被元力蒸融出一个恐怖的血洞,甚至看得到胸腔里跳动的心脏,人却还清醒着。
徐长老接住他时,只觉得入手摸不到一块完好的骨骼,然而在这决然一击之后的少年却还笑得出来。
少年剑修看着对面精神萎顿,面如金纸的对手,对面的青年僧人同样在看着他。
全身骨骼尽碎,胸口穿了个不会流血的洞的少年剑修收起了笑容,认真地道:“你跟我——或者应该说,你跟我们剑修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让你一个出家人犯了嗔戒,不过一场切磋都要动这样狠的禁术?”
对面因禁术反噬而让脸坏死了一块,仿佛由神坛跌落回尘世的佛子道:“有剑无佛,有你没我,就是这般。”
...
第156章
一场对阵,结局竟是两败俱伤,任谁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喜欢网就上。
那名禅修还好,被搀扶着还能自己走,作为他对手的那个少年剑修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不仅骨骼尽碎,修为尽毁,一离开擂台就直接陷入了昏厥。东陵峰峰主来接自己的亲传弟子的时候,面色阴沉,同平日中正平和的一峰之主简直判若两人。谁都不会怀疑若是这些不速之客敢挑衅到他身上,他一定会出手将对方格杀当场,不留情面。
徐长老在心里叹息一声,出声道:“先带这孩子回去疗伤吧。”
愈骨生肌的丹药虽然能够让他断骨重续,经脉复接,愈合了胸口的血洞,却弥补不回少年大损的道基跟修为,甚至来日还能不能像今天这般拿剑,都还是两说。
这场宗门大比,原本应该称得上是修真界的一场盛事。
无论是对因为伤势过重而陷入昏厥的阿七,还是对另外那十来个还站在石擂上的弟子来说,都应当是他们在世人面前绽放出光彩的一天。然而,为了整个宗门的传续,他们这些原本应当保护他们的师门长辈,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这些弟子被牵扯进一场残酷血腥的生死之争里,为争取更多时间而向这群人低头妥协。
不止是沉默的东陵峰之主,所有人心里都窝着一团火,不知这要忍到什么时候才算是结束。
分明忍无可忍,却又不得不忍。
在整个宗门的兴亡面前,再高傲的剑修也会心甘情愿地低下他的头,双手奉上自己的性命。
刘俊再震怒,也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出手。
沉默地看了站在那十来个弟子当中的儿子一眼,他向徐长老道了一声谢,便带着昏迷不醒的徒弟回了群峰之中。
另一侧,大汉扶着受了禁术反噬的青花僧从擂台上下来,心里同样不轻松。
虽然方才那一战,看上去自己这一方已经占尽了优势,不仅重伤了玄天剑门的十大弟子候选之一,还改变了修真界中一直以来对剑修战力的认知。什么同阶之内无敌手,在他们面前不过也就是个笑话而已,让玄天剑门的年轻一辈重伤离场,足以动摇客峰上那些受邀前来观礼的大小宗门对这天下第一大宗派的信心。
但这不够,这样还不够。这一局的战果,远远低于他们的预期,连大汉自己都感到不满,何谈能让他们背后的大人物满意?
作为万宗盟抛出的一颗问路石,他们代表的是万宗盟向玄天剑门施压的态度,退不得,更败不得。不仅要在初战中攻玄天剑门一个出其不意,让这群剑修措手不及,还要从根本上动摇他们在修真界中的地位。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这是自古以来颠扑不破的真理。
这群剑修再厉害,也不能跟整个修真界为敌。
他们今天就要让这群剑修学会,要怎么向现实低头妥协,之后再逐步蚕食,让玄天剑门的辉煌彻底成为过去。
他们这群人在今日之前,怕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也有在天下第一宗门面前耀武扬威的一天。平日里,他们这些散修就像修真界里最底层的蝼蚁,有谁会去关注一群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呢?可偏偏就是这样一群看似无足轻重,对大局起不了什么决定作用的散修,到了那些人手中,就成了精心布下的一枚棋子。
哪怕是在修真界中混迹多年,依靠算计谋夺了众多资源才走到今天的大汉,也不禁为这看似神来一笔的计谋感到由衷叹服。
他看似粗犷,实则心细如发,在叹服的同时,他也比任何人都能认清现实。
如果一颗棋子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那么等待他们这些人的会是什么结果呢?
答案不用想也知道。
站在他们身后的势力所谋甚大,连万宗盟都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主事身份成迷,身边随便一个修士都有着自己这些人无法想象的实力。这样的大人物,想要碾死他们,不会比碾死一只蚂蚁更难。
一下擂台,就有人接手将受伤的年轻僧人搀扶到一旁,让大汉可以放手。
大汉收回了手,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这群散修相处多时,早已经培养出难言的默契,只消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大汉的意思。众人原本各异的神情都褪去了,只剩同样的凝重在脸上。
这么快就到了要拼命的时候了?
自新秀大赛中脱颖而出,加入了万宗盟,上头又传下了上乘功法,让他们的修为境界都大幅度提升,这一切看似风光,实则每一步都与死亡相伴。
片刻沉默之后,原本被安排在第二战的一名白衣书生皱了皱眉,退了一步,让出了站在他身后的人。
在书生身后曼立着一个少女,她的身姿在众人面前一显露出来,空气中就仿佛带上了一种惑人的甜香。她的面上带着羞涩,扭动着柔软的腰肢,一步一步从书生背后走出来,露出了整副曼妙身姿。
这少女仿佛来自蛮夷之地,精致的妆容带着异域风情,但对众人的吸引却比不上她那曼妙身形的万分之一。她十分懂得运用自身的优势,身上不过用轻如薄纱的布料遮挡住了重点部位,欲掩未掩,两条雪白笔直的大腿跟纤细柔软的腰肢全都暴`露在外。
她精致的面容上挂着糅合了少女清纯与羞涩的笑容,偏偏身上却露出大片肌肤,整个人仿佛是一个矛盾体,让人看着她,不由地面红耳热,心跳加速。她的腰肢上,手脚上,随处挂着细细的金链子,链子的末端缀着铃铛,随着她一步一步地走来,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轻轻地咬了咬嘴唇,洁白的贝齿衬着红润唇瓣,眼神中带着一丝委屈,轻声埋怨:“这就让人家出来,下一轮莫不是要你亲自上了?”
大汉目不斜视地沉声道:“等你先赢下这一场再说。”
这蛮夷少女眉眼一弯,咯咯地笑了起来:“这有什么难的,你只管放心好了。”
她的笑声就像一只小猫爪子,轻轻地抓挠在众人的心上,眼波流转间,已经将剩下的玄天剑门弟子都打量了一遍,像是没发现有趣的对手,带着几分遗憾地收回了目光。
“要我看,这些人统统都不如你,不过是一群刚铸成元婴不久的年轻人罢了。”
蛮夷少女说着一面媚眼如丝地靠向大汉,一面伸手搭上了他的肩。
其他男修知晓这她的厉害,并未露出羡妒的目光,只听她柔柔弱弱地说道,“若是换了一位坐在峰上观战的峰主来,人家兴许还会忌惮些呢。”
大汉知她修炼的功法奇特,能够攻击心神,哪怕是自己,在不注意的情况下,也有可能中招。但他还是摇了摇头,沉声道:“这可不是什么小宗小派出来的剑修,你要是掉以轻心,再次失利,大人们发起怒来——后果你知道。”
那少女虽生了一副柔弱模样,实则却是个真正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在散修之中早有盛传。此刻听了这句话,终于也神色微变,眼中露出难掩的惧意。不单止是她,所有听着二人对话的散修脸色都不好看,不断被人提醒头上还悬着一把利剑,感觉能好到哪里去。
果然蛮夷少女再度开口时,也收敛了轻佻神色,说道,“信我,我定不会害死自己,也不会拖累你们。”
说罢越过了大汉,腰肢轻扭,在一阵清脆细密的铃声中走上了石擂。那大片裸`露在外的肌肤如同雪一般耀眼,让一些目光触及到她的少年都下意识地别开了眼,不敢直视。
这蛮夷少女站上了擂台,面带微羞,目光却盈盈流转:“这一战便由奴家来领教各位高招,不知哪位愿意前来赐教——”
那些将视线别开的少年尚未能反应,眼角余光便看到身旁一道白色身影拔地而起,如同空中云鹤,越过众人与擂台之间的那一段距离,飘然而落。那蛮夷少女见他越众而出,眼睛一亮,接着像是不胜娇羞一般,在这眉目清冷的少年剑修注视下红了脸。
对方却不像他的同门一般介怀她过于暴露的穿着,目不斜视,声音平静:“玄天剑门刘钧义,前来领教。”
冥冥虚空之中,不知何人发出了一声饶有兴致的轻咦。
这声音并没有惊动群峰中的任何一人,声音的主人不见形影,全身上下也没有一丝元力波动,依托无上的隐匿法门隐匿在这片天地之中,只要他不主动现身,就算是返虚期的剑仙也发现不了他的踪迹。
虚空之中,万宗盟中数十名掌权人物悄无声息地聚集在了一处,衣带飘飘,当风而立,数十双眼睛注视着下方的比斗。
那先前发出轻咦的是一名中年剑修,腰间挎着一把剑,他笑了一声,说道:“有趣,这小子是谁,跟崇云子有什么关系?”
一群人当中,他的位置站得靠前,显然实力不俗。穆庭中站在最前处,身后各立着数名大宗之主,其中赫然有九州第一大宗派清源宗宗主叶恒昭。
他仍是身穿道袍的青年模样,一身修为已然晋入返虚期,同这群资历更老的宗派之主站在一处,也丝毫不显逊色。
这擂台上迎战万宗盟散修的年轻人与他们此行的目标竟如此相似,少不得也要让他们关注一番。叶恒昭耳畔听到同伴兴致盎然地发问,英俊的面容却没有展露半分表情,目光阴郁,视线沉沉地落在群峰之中。
擂台上的比斗对他们来说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意思,万宗盟一众长老隐匿在虚空中,还未到自己出手的时候,一但注意力被转移,就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
“哼,听说崇云子门下有个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亲传弟子,莫非就是他?”
“非也,崇云的徒弟另有其人,本座见过,可不是眼下这个。”
“哼,那可就怪了,这小子如果不是他的弟子,怎么神情言语都学了个十足十?”此人说完,见身旁的叶恒昭一直没有参与众人的谈话,便转向他,特意加重了语气说道,“关于此行目标之事,恐怕再没有人比叶宗主更清楚了,不如就由叶宗主来为我等解惑?”
在万宗盟中能够拥有话语权的,几乎全是大宗宗主,像叶恒昭这样宗门根基浅薄,过于年轻,又从未展示过实力的,其实很不得众人看重。可偏偏在他们主上面前,此子又颇得重用,地位超然,有时候说的话甚至比穆庭中还要让人慎重去对待,这就让盟中不少人都针对起他来。
见叶恒昭不答话,又有一人开口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叶宗主这些年想必是恨这玄天剑门的剑修入骨,私底下做了不少准备。如今又得了少主青眼,跟我等一起共事,有了手刃仇人的机会,不知要杀他多少门人亲友才能解恨?”
“哈哈哈,说得不错。杀父之仇,便是灭他满门都不为过。可惜崇云性情冷淡,身负天道,亲缘断绝,修道千年,别说是道侣,就连弟子也才收了一个,不然叫他亲眼看着他们在面前被杀死,那叶宗主你才是真正大仇得报。”
穆庭中微微皱眉,这些话实在太过诛心,他们看不惯叶恒昭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但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却并非明智之举。
正待开口,就听叶恒昭终于冷淡地开口道:“他是不是崇云的弟子,对我等来说没有任何区别。我清源宗与玄天剑门的私人恩怨不劳诸位挂心,各位只需记得少主要大家做什么事,我们就尽心去做,别的一概不必过问。诸位好意,我心领了。”
对这些宗门之主来说,这话更是诛心。
他们虽然统领一派,如今更是把持了大半个修真界,结果却还是要听人差使,做那人门下走狗,甚至……甚至可以随意打杀,连狗都不如!
叶恒昭说的话,正是提醒了他们这一点。
有人脸色相当不好看地反问道,“敢问叶宗主说这话是在代表——”
“叶宗主说得对。”穆庭中出声打断,语气强硬,不容置疑,目光灼灼,瞪得那人低下头去,“这些都无关紧要,少主的话是怎么说的,我们就怎么做。场上的人无论是谁,都跟我们没有关系,不能因为一个无名小卒坏了万宗盟的大业。”
穆庭中的声威跟叶恒昭不是一个层次,他一出声,众人立刻便收了其他心思。
万宗盟现在风头正劲,把持了大半个个浮黎世界,看似一手遮天,可实际上这却依靠的却不是他们自己,而是依靠他们背后的神秘势力。
那些神秘的大能在时固然好,但他们不会一直留在这里。那些大人们不仅来历成谜,而且所谋甚大,他们至今不知其真正目的,只知道这些大人们一旦达成目的,就会立即离开浮黎世界。到时若是玄天剑门还未肯诚心归顺,哪怕只剩一小部分门人,也会成为他们一统修真界的阻碍。
穆庭中心知肚明,此行务必功毕于一役。少主他们应当是在受到了什么规则约束,不方便直接插手此界中的事物,才给了自己这个权力跟自由。
也是亏得这些大人们只求结果,不管过程,他才有了一展心中抱负的机会。
叶恒昭说得不错,无论那是谁,对他们来说都不会有影响。反正经此一役,玄天剑门都要跟万宗盟成不死不休之势,想要让这些剑修低头,实在是太难了。
他们万宗盟要立威,下手就必须得狠。
就在他沉思之时,一股若有若无的波动扫过了他们的神识。
还在神识之中暗中交流的众人顿时面容一变,对着虚空恭敬拜下,齐声称道:“参见少主。”
“起来吧。”
青年的声音在他们脑海中直接响起,语气透着疏离,“交代你们的事情,做得怎么样了?”
穆庭中躬身:“回少主的话,一切都在照计划进行。拙荆已经与人在云天宗里应外合,控制了云天宗宗主,化解了门人的顽抗。修真界中不会再有人与玄天剑门为伍,我们只消按计划进行,就可逼得玄天剑门低头就范,交出少主想要的人。”
“很好。”青年的声音显得很满意,褒奖了一句,“好好做,我不会亏待你们。”
“是。”
接着那股令人心悸的波动褪去,万宗盟众人对视一眼,却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这种让他们发自灵魂地感到畏惧的强大,实在是让人心绪难宁。本以为修习了上乘功法,实力大增,自己如今已经可以傲视整个修真界,就算无法追上这些大人,起码也能够拉近距离。不想修为越高深,就愈发能够清楚地意识到双方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
良久之后,才有人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开口道:“盟主,云天宗那边……应当十分顺利吧?”
穆庭中感受了片刻与妻子之间的传讯之物,读取了其中的信息,才点了点头,肯定道:“无需担心,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这时,另一人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地道:“只要我们按计划进行,应当就可以顺利完成大人们交代下来的任务了吧……”
穆庭中下意识就想否定这样过于轻松的想法。
在他看来,有辛垣夙在,自己所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他眼皮底下这么顺利地进行到底。此人身为玄天剑门掌教,城府极深,老奸巨猾,何况还有一名身份不明的归仙藏在暗处。事实上他们的计划到目前为止一直在顺利进行,除了徐长老方才那一剑之外,竟没有发生任何波折。他也就暂时压下了心中的不踏实感,没有去否定这位宗主的话。或许玄天剑门真的是坐大太久,失了警惕之心,也许这一切就真的如同他们预想中那般顺利,也不奇怪。
他的肩背原本因为紧张而绷紧,如今心神一松,便跟着放松下来。
下方群峰之间忽然云澜大起,同擂台上那与崇云极为相似的少年剑修的精纯云系剑意相互牵引,流转不停。
穆庭中方注意到下方变化,听到身后某位宗主出言赞叹道:“玄天剑门果然底蕴深厚,像这般借势于宗门阵图,战力顿时提升,我们的人想赢只怕也不容易。”
这是借势?
穆庭中并不是很确定。
玄天剑门的护山大阵从未在人前开启过,修真界中甚至不是很确定这个天下第一宗派当中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个护山大阵。就算是有,剑修战斗从来都只凭手中一把剑,很少借助外力。若说在这场战斗里,一个元婴期的小辈为了能够赢下对手,只消心念一动就能够借得动护山大阵的力量,也未免太过轻易。
无论他心中如何做想,下方云生澜起,群峰之间云气弥漫,已经是恍若云海。
这云气越浓,穆庭中心中的不祥预感就越是强烈,就在他犹豫要不要提前出手时,云海之东忽然光芒大作!
只见一口青黑巨鼎自峡谷之中冲破云雾,腾空而起,呼啸着发出钝重鸣声!
青黑巨鼎在空中定了一瞬,下一刻便光芒四射,以原地为中心飞快旋转起来。巨鼎体积庞大,遮蔽了大片天光,旋转所形成的飓风更是威力强盛,从风眼中传来的吸力甚大,如同长鲸吞水一般将周围的云气纷纷卷入其中!
不过数息,就见一座通天云楼拔地而起,其中风声鹤唳,万兽争鸣,直直地冲向天际,直突云霄!
天兵峡之中万千仙器发出虎啸龙吟,从掩埋了千万年的泥土中一寸一寸地向上挣出,每一挣都抖落剑身上的一层铁锈泥土。仙兵沉寂千万年,只为等待下任剑主,有些等得到,有些却等不到,如今终于可以齐齐破鞘而出,不必再等!
万千剑鸣汇成一处,合在一起变成了响彻天地的畅快长吟!
万千剑身一出,无数剑气穿射,仿佛呼朋携友一般,一道接一道地化作冲天剑光,向着盘旋冲天的云楼飞去!
历经了天雷锤炼,在天兵峡中孕养了千万年的仙兵,在这一瞬间化作一道银色长龙!
银龙头也不回地奔向飓风云楼之中,向着悬浮在飓风中央转成了模糊虚影的青黑大鼎投去,巨鼎旋转形成的飓风威力无比,已经超越了众人的想象,像这般历经了天雷锤炼天火洗礼的绝世好剑飞进飓风之中,竟是瞬间就变成了飞雪尘埃!剑身分解,剑灵破灭,洋洋洒洒地被卷入风中,再无形迹,但这也无法阻挡天兵峡中的仙器冲进云楼,投向青黑巨鼎。
没有了剑身,剑柄依然在向上冲!
失去了躯壳,器灵化作当初从剑胚中诞生的真形,咆哮着向着上方冲去!
上方有什么?上方有天,上方有鼎。
残剑真灵发出生命中最后一声剑啸,推着那高速旋转的青黑色大鼎,向着天际冲去!
穆庭中心中一直隐隐不安的预感在此刻终于变成了真实,他面色大变,顾不得再遵循万宗盟一步一步吞并玄天剑门的计划,身后幻化出一只玄黄大手,一把撕破隐匿虚空,高声喝道:“阻止他们!”
一众宗主破空而出,看向那冲破高空的云楼,眼中带着畏惧和被激怒的神色。
难怪……难怪如此!
难怪以玄天剑门一贯的做派,被人挑衅到头上竟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原来竟是在这里等着他们!
难怪他们会要跟他们万宗盟的人逐个对阵,原来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人完成这一手布局!
穆庭中面色奇差,旁人也许不知这群神秘的天外来人针对玄天剑门,针对崇云是为了什么,他却隐隐有着猜测。
旁人也许不清楚,玄天剑门布下的这一手后招式什么,他却不糊涂!
叶恒昭的神色比旁人更平静,在冲出虚空的时候,他还有余裕向穆庭中发问:“盟主可知,玄天剑门这是要做什么?”
穆庭中看了他一眼,对上青年阴沉目光,只觉口中发苦:“他们要重开升仙台……”
玄天剑门建天兵峡,内藏一条沟通仙界的通道,自天地秩序大乱之后,再未开启。千万年间,门中飞仙将随身兵器留在这里,不止是为了泽惠后人,更是为了以仙兵作为强行再打通两界的钥匙,以留退路。
谁也不知这一手是谁的布置,更不知这条路要如何能够再度开启。
渡过天劫的剑修不能在世间停留,他们受到规则的排斥,必须飞升前往仙界。而通路断绝后,归仙踪迹又绝然于世,有谁能有这样大的能力,可以支撑得住开启升仙台的浩瀚法力跟精妙法术?
只有一个人做得到——玄天归仙。
那个实力强悍,打碎了少主金身之后自始至终不曾露面的归仙,就在这天兵峡之中!
只不过这条升仙路,哪怕在玄天剑门之中也称得上是宗门不宣之密,身为外人的万象门门主又从何得知?
没等叶恒昭问起,穆庭中就主动说出了内情,“不要忘了,内子出身云天宗。云天宗与玄天剑门在千万年之前同为一门,玄天剑门的秘密,怎么会瞒得过云天宗的弟子?”
何况程简还是云天宗宗主的女儿,这等宗门密辛,她会知道得比一般人清楚,一点都不奇怪。这是升仙路,更是迎仙台,一旦那名归仙将升仙台彻底开启,迎下帮手,他们就不用再想完成这个任务!
到时候少主的怒火宣泄在自己头上,不仅万宗盟,整个万象门也要化为乌有。
穆庭中已然失去了希望,却听叶恒昭道:“还有一个办法。”
穆庭中问道:“什么办法?”
叶恒昭的目光遥遥落在远处,落在了崇云所在的地方,漆黑的眼睛仿佛将所有光线都吞噬了进去,没有折射出半点光彩。
“杀了他。”
...
第157章
杀了崇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穆庭中只怔了一刻,就立刻反应过来,这未尝不是一个补救的办法。
那位少主来浮黎大世界的目的已经十分清楚,就是为了崇云身上的秘密,但他表现出来的态度也说明了一件问题,就是他并不是非要得到崇云不可。这群人得不到的东西,只要不让别人得到,就不会触怒他们,既然得不到,那就毁掉!
本身要让这样一个剑修向他们低头,就已经是个十足的难题,以叶恒昭对这群人的了解,既然能在这个时候说出这种话,就是在一定程度上展现了那些大人物的态度。
崇云或许有价值,但他却并不是他们唯一的选择,杀了他之后,他们大可以找另一个更合适的目标去劝服,去下手!
一旦想通了这一点,穆庭中便立刻明晰了思路,只要在升仙台彻底开启之前击杀目标,自己这群人依然可以算完成任务,还能留有一线生机!
他立刻肃容道,“听我号令,若想活命,不惜一切代价,击杀目标!”
万宗盟众掌权长老闻言,眼中顿时杀气四射:“杀——”
崇云一身玄裳,衬得眉宇间的神色越发清冷,眼中古井无波,丝毫不将这些针对自己而来的杀气放在心上。
主位之上,玄天剑门现任掌门辛垣夙却是微微一笑,伸手在座椅扶手上一拍:“剑阵!”
千山声灭,只余这二字在云雾间回荡。
下一刻,千山云起,万剑齐鸣!
无数道剑光自山峰之间激射而出,每一把都挟着风雷之声,于半空之中交汇!
山河为阵,阵图之力化作无形巨手,将剑光汇成一头银色蛟龙,剑光作龙鳞,剑鸣作龙吟,咆哮伸展,冲向远处!
玄天剑门的护山大阵是活的,一分为峰,一分为人,一旦有难,千峰为继,玄天剑门弟子仗剑回护!
剑出玄天,镇守宗门。
一剑既出,天地变色!
这一阵兔起鹘落,变数连连,让受邀观礼的修士纷纷从座上站起,面露惊诧。
“这是……”
“这是怎么一回事?!”
玄天剑门的宗门大比,怎会有人胆敢前来破坏?!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迎客弟子虽不免慌乱,但依然保持镇定,上前示意众修士不必惊慌:“诸位道友,请稍安勿躁。”
见有人出来说话,前来观礼的修士纷纷停下了动作,齐齐望向他。
这迎客弟子正了正色,道,“我玄天剑门匡扶正道,与各大宗门同气连枝,若有强敌胆敢来犯,我们绝不会任其破坏!还请诸位道友放心,我派掌门与众位长老,定然已有万全的应对之策。”
一众修士这才安心下来,纷纷点头称是。
客峰上数十名负责迎客的外门弟子向这时站出来安抚众修士的大师兄投去信服的目光,显然同这些修士一般,对他说的话没有半分怀疑。只有察觉到近段时间师尊和诸位长老异常的青年才知道,事态恐怕根本没有自己说的那么简单。
擂台之上,正与少年交手的蛮族少女面色铁青。
她十分明白,自己根本奈何不了眼前这个看起来神色清冷,不将任何事放在心上的少年剑修,更加清楚就算自己奈何得了他,也挽回不了失败的定局。
他们自以为万无一失的布局,早在涛生云起的第一瞬间就已经被打破,就连隐藏在他们背后的诸位万宗盟长老也被迫提前出手。
她冷冷地笑了一声,在两人交手的间隙里恨声道:“真是想不到,玄天剑门竟然会处心积虑对付我们这样的人。”
任万宗盟的散修欺上门来,看似忍气吞声,实则早已将他们的图谋看在眼里,更做出了这般周详的应对!
少年面孔清俊,闭口不言,只有身形在云雾中越显飘逸,难以捕捉。
蛮族少女笑了起来,身上金铃摇晃,化作魔音入耳,声声催人心扉。她的动作依然如舞蹈一样美丽惑人,但却已经完全失了镇定,变得急躁起来。
十座石擂,如今已无一空缺,无分派别,无论境界,所有人都已经入局。
剩下的十几名弟子均已同这些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散修对上了阵,斗得难解难分。领头大汉仗着玄黄大手法诀精妙,同徐长老交了几轮手,神色怆然,悲声大笑:“哈哈哈,好一个玄天剑门,本以为是我们步步引你等入局,没想到却是你们在请君入瓮!”
徐长老脚踏松枝,身侧两只白鹤一前一后,引颈长鸣,交替进攻,令大汉左支右挡,全然没了方才的威风闲适。松枝凌云而生,长者单脚踏枝而立,面容平静,声音平静:“犯我玄天剑门者,当诛。”
大汉面如金纸,连连后退,就在两人交手间,异变再生!
四面悬天之镜自虚空中浮现,凌空悬挂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将群峰之间的景象尽收其中。与此同时,浮黎大世界中无论修士凡人,抬头皆见天色突变,天光尽皆被黑暗吞噬,万里晴空中只剩一轮明月幽幽,高悬天际!
此明月却非彼明月,明月之中竟映出了千峰万壑,瀚海云澜,无数飞天遁地的仙人缠斗在一处,万千法术光芒在镜中闪烁,哪怕没有声音,镜中景象也足以让寻常修士凡人目瞪口呆,心神俱颤!千峰万壑之间,一头由万千长剑组成的银色巨龙翻滚咆哮,向着前方数十人飞去,一面腾云驾雾,一面发出令群山都为之震颤的怒吼!
凡人遇仙,待到反应过来,均是纳头便拜,口中喃喃自道祈愿。只是平日里口中祈愿的是自身福祉,如今见了这混乱相搏的仙家,他们想到的却不再是这些东家长西家短的琐事,而是惊惧于这令山崩地裂的仙家之争,会不会波及自身,令天地灭亡!
年幼小童呜呜地哭了起来,抓着妇人的手:“呜呜呜,娘……我害怕,我们会不会死……”
他的娘亲将他抱在怀里,心中同样惊惧,却依然安慰儿子:“别怕,娘在这儿……”
对已经踏入修道一途的修士来说,他们心中的惊惧却更如惊涛骇浪。
万宗盟今年声名鹊起,在寻常修士口中早已成了一个圣地,这数十位长老的样貌和事迹更是广为传颂,让他们记忆深刻。而玄天剑门……那则是寻常修士心目中更加遥不可及的圣地!为何万宗盟会跟玄天剑门成生死之争?为何这数十位长老会面露疯狂,不惜一切代价向着天下第一大宗派发起攻击?!
那剑龙之威,令那数十位返虚期大修搬山填海的莫测威能都显得苍白如纸,不堪一击。
螳臂当车,这数十位宗主的脸苍白被清楚地映在他们自己布下的玄光镜中,呈现在天下人眼里,让他们的精心布置都变成了对自身的莫大嘲讽。
因为醉心权势,所以他们加入了万宗盟;
因为意图让玄天剑门的颜面在这一战中落尽,所以才耗费了一番力气,布下了这四面玄光镜,只等玄天剑门一步一步落败,连返虚期剑修都叫他们踩在脚下时才放出这四面镜子,让天下人都来看他们是怎么惨败的。
到时天下人就都会知道,所谓玄天剑门,也不过如是。
可如今,返虚期修士交手产生的波动引动了法术,整个浮黎世界看到的却是自己这些人机关算尽,反要落得万剑欺身尸骨无存的下场,这数十个曾经一手遮天叱诧风云的大宗掌教不由地心生悲愤,不甘地嘶吼出声。
此刻丹辰子强开升仙台,正值紧要关头!
天际风云变幻,一线模糊天光已从缝隙生出,眼看封绝的隔膜越来越不稳定,被外力强行打开的缝隙也越来越大,剧烈的元气波动已经从天兵峡上空蔓延到了整个东莱仙洲,辐射向整个浮黎世界。一层山水画皮下,风云无定,整个浮黎大世界中,无论凡人还是修士都隐隐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事……
穆庭中等人双眸布满血丝,瞠目欲裂!
一旦升仙台被打开,他们就再没有机会。
不仅他们没有机会,站在他们身后的人也不会再有机会……
“一群蠢货——!!”
一声带着明显的怒意和轻蔑的怒喝在他们神识中响起。
因为来者没有再控制自己的力量,让他们中的所有人识海都受了力量震荡,不少人嘴角溢出鲜血。然而,虽然正是命悬一线,又被震伤识海,穆庭中等人的眼睛却亮了起来,高声颤抖着喊道:“恭迎少主!”
这一声少主,让无数不明真相的人心中掀起了更大的震颤。
少主?这是哪位少主?!究竟是什么人,能当得起万宗盟的众多掌权人物如此感激如此畏惧地叫一声少主!
一声冷哼自众人心神恍惚时从虚空中传出,令所有听到这一声冷哼的人都如遭雷击,只觉得意识一阵模糊。
等到回过神来只觉鼻端温热,伸手一摸,竟是叫这一声冷哼震得流出了鼻血。
虚空裂开,一行人簇拥着一个呈半灵体状的青年自虚空中走出,无论男女均是俊美不凡,丰神俊朗,目光却是毫无情感,俯视众生犹如蝼蚁。这一行人出现在镜中时,银色剑龙已经咆哮着冲向前方数十人,冲在最前端的一剑离其中一人的心口只差三寸,即将穿胸而过!
为首的青年面露不耐,抬起一根手指遥遥一点,指尖星辉逸散。
剑龙与星辉相触,去势顿时一滞,由一往无前变成被无形力量狠狠束缚,囚禁其中,扭动着发出震天咆哮!
“吼——”
群峰之间,所有入阵的剑修脸色都急速苍白下去,他们的心神与本命宝剑相连,此刻就如同剑龙一般被一种可怕的力量禁锢,竟连挣脱的念头都生不出。
剑龙在空中诡异地停滞着,剑尖离那人的心口方才有多近,现在依然有多近,无论再怎样挣扎都没有丝毫寸进!那青年眼中流露出淡淡轻蔑,然而下一瞬却是不知想到了什么,面孔扭曲了一瞬,眼中戾气顿生。
那莹白指尖星辉一涨,高傲的声音再次冷淡厌恶地响起:“既然是蝼蚁,就统统给我去死!”
话音落下,天下凡人与修士就看到镜中那威风凛凛的银色巨龙剧烈地扭曲了一下,似是要再挣扎抖动,下一瞬整个身体就化作了无数铁屑飞尘,轰然炸碎,化为乌有!
剑龙一毁,顿时就有数十位实力最强冲在最前的太上长老当场身陨!
在众位太上长老身边随侍的弟子顿时发出悲鸣,其余入阵者也尽遭反噬,一口精血喷出,容颜急剧衰老,眼中却是无畏惧。
眼前这一行人真正的身份,是玄天归仙。凡人与天仙之间,本来就隔着一重天堑,何况他们甚至不知这些人哪个层次的天外仙人,身上的神通究竟有多厉害,敌不过是正常,被这样轻描淡写地就杀死,也很正常。
剑龙被毁,剑身破碎,云澜却再度翻涌,不过瞬息就有冲天剑意再起!
无法战胜的敌人,看不到生还希望的战役,他们这些人所要做的事不是试图去打败敌人,他们只不过是要在战死之前再尽一份力,尽量拖延时间罢了。
以剑修为主,阵图为辅的剑阵,特点就是灵活多变。
先前被毁的剑龙是一变,如今群峰之中,气机一改,又生一变。
万千长剑,剑势一变,从原本的刚猛无俦变作了绵绵柔絮,就仿佛在天地之间下了一场雨。对方可以用一指杀灭剑龙,面对化整为零的剑雨,他却不可能再用这一指去化解这一招。
天地之间,细雨绵绵。
灵体状的青年见状冷笑,“区区蝼蚁,也就只会耍这些小聪明。”
他说着,再次抬起了右手,这一次伸出的却不是手指,而是一整只骨节分明的手。
五指不过稍稍弯曲,在他正前方的数十座山峰就开始摇晃断裂,山间碎石纷纷滚落!群峰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紧紧握住一般,从根部开始生出裂痕,一齐向着中间倒去。青年嘴角浮起轻蔑又残忍的笑意,五指蓦地收紧,这数十座屹立了千万年的山峰,连同还待在上面的剑修,就这样在他掌中化做尘埃。
他松开手指,仿佛只是碾死了几只蚂蚁,在剑修的怒视中拍了拍手心不存在的微尘。
“看见没,本座要杀你们,就是这么简单。是要向本座投诚,交出我要的人,让那归仙滚过来在本座面前跪下,还是要等本座杀死你们所有人——本座给你们个机会,让你们自己选。”
他的目光遥遥落在群峰之间,高高在上,轻蔑至极。
这个选择,只等崇云一人来做。
选择降,或者死。
...
第158章
穆庭中等人衣鬓凌乱,身上带着被剑气割破的小口子,一身衣衫破得跟叫花子一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喜欢网就上。这些返虚期大修士看着是狼狈的,神情也是躲闪颓然,但终归是逃过一劫,心里难免活泛。
少主现身后既然没有出手惩戒,多半就是放过他们了。
一众修士回到青年身边,一齐跪下,低头请罪:“属下无能,还请少主责罚。”
呈现灵体状态的青年看也未看他们,注意力全然放在崇云身上,在他身侧亭亭而立的红衣女子冷冷开口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万宗盟诸人心中暗暗叫苦,这红衣女子是少主颇为信任的左臂右膀,自另一位银袍男子去追击穆子谦与楚逍结果失踪之后,万宗盟的事务一概都经由她手上报给少主。此女辣手无情,真正将人命视作草菅,实在不好相与,许多人一听见她的声音,心里都会发毛。
好在这次她没有多说其他,只喝道,“还不快滚到一边去!”
众人如蒙大赦,连忙起身,站到一旁去了,半分修真界泰斗的气势都不剩。
在一群人当中,叶恒昭十分低调,从头到尾都没有出手,此刻也显得最为轻松,除了唇边挂下的血丝以外,实际上未曾受伤。同他们这群人的主上一样,他也沉沉地看着崇云所在的方向,等待他的抉择——
是像他们一样降,还是死?
群峰之间,气氛凝重。
剑修均是心高气傲之辈,哪怕是看起来性子再和顺的弟子,发起狠来也是连这天都敢去争上一争。铁骨铮铮,一剑劈在身上,都能发出铿然声响,如何会愿意去低头?
换了任何弟子,在尊严与性命之间做抉择,都会毫不犹豫地选前者。
但如今对方给出的选项,却是崇云自己的尊严跟玄天剑门上下无数剑修的性命。
他若屈服,众人可活;
他若顽抗,众人丧命。
当真是诛心至极。
辛垣夙虽早已料到这种局面,但还是怕崇云会因此动摇,令一切谋划准备功亏一篑,于是暗暗传音道:“师叔不要冲动,大师伯很快就会成功打通升仙台,众位师伯先前的牺牲不会白费。”
他身为掌门,统领全宗,先前一轮并未入阵,所以毫发无损,尚有一战之力。但崇云的目光在群峰之间一寸一寸转过,目之所及,尽是死伤,昔日意气风发的剑修受大阵之力反噬,青丝转白,面容枯瘦,生机微弱,难以为继。
他天性冷情,与几位师兄之外的同门少有往来,但不意味着可以安坐阵中,为保全自身,作壁上观。丹尘子强开升仙台,或许有十分把握,不会失败,但却还差一阵火候。到了紧要关头,这最后一把火需要谁来添,谁最合适来添,丹尘子清楚,崇云也清楚。
他的性命,就是这天地熔炉所缺少的最后一把火;
他的死,可以给真正的传承者最后的保护,也能为这个用了无数鲜血部署出的局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俊美清冷的剑仙坐在群峰之中,一身玄衣垂地,玉冠束发,眉目如雪。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看淡生死,掌心一颗碧青色的丹药犹如有生命一般,萦绕丹药表面的青色烟雾缓缓流动,钻入他的掌心里,顺着血液流进丹田,仿佛在其中重新开辟天地,造化级的药力一点一点地壮大起来,冲刷着他体内新生的天地。早已松动的屏障在这颗丹药所释放出的庞大精纯力量下彻底松脱,修为很快超越了限界,继续攀升。
无数大道真意呈现在神魂之中,仿佛他天生就知晓,天地间未解的玄奥,此前朦胧触到的门槛,此刻都轻轻松松一步跨过,向着更高的、从未触及过的境界飞去。
原来这就是道……
崇云的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沉迷,这就是他所追求的,同时也没有机会触碰到的道之极致。
大道三千,借助了这一颗神妙丹药在这具躯壳中衍化,让使用了这颗丹药的人能够在数息内跨越无数屏障,晋入同炼制了这枚丹药的丹修同一的境界。
这不是生硬的灌顶,而是真正的境界共通,真正是丹修手段,鬼神难测。
上古时期,剑道与丹道尚未分家之时,玄天宗的剑修就是凭借丹修道侣的助力,所向披靡,战无敌手。不想在千万年之后,依然还有剑道与丹道的后人,重现玄宗手段。
在大道中沉迷,不过是一瞬的事,崇云的眼神很快就恢复了清明,心中想起还被自己留在天魔窟中的楚逍。
此身一死,前尘往事便化作烟云,再无烦扰。自己所追寻的道被亲手摒弃,缠身因果也随身死道消彻底清偿,惟有这情之所系,终将辜负,无法携手相伴一生。这样做,是为保他安宁,却也留他一人,独存于广阔天地,对错难辨。
他站起身来,眯起双眸,遥望远方。无论对错,只要他能够活下来,就好。
于是四镜凌空,天下人只见这眉目清冷的俊美剑修身后腾起一道青龙虚影,龙首高昂,发出高亢龙吟,青冥出鞘!
他扬起剑尖,稳稳指向为首一人,发出了宣战:“战!”
少主眼中掠过一丝光芒,抬起了右手,指尖星辉渐渐汇聚:“自寻死路——”
话音未落,天际就响起一声惊雷!
翻涌的云海定格了片刻,森寒气息自崇云周身蔓延生出,瞬间冰封了他脚下所立之处,向着整座峰头扩散。
惊雷过后,又是连续数声沉闷雷响,急速冰冻时发出的滋滋声响充斥了所有人的耳膜。千峰万壑瞬息间披上了白霜,众人只觉脚底寒气渗人,低头一看,却是鞋子上不知何时也结出了薄冰,并且冰一凝结就迅速变厚,将他们冻在了原地。
风声变得更加狂野,天地间下起了鹅毛大雪,急速在视野中弥漫,在地上堆起了厚厚的雪。整个世界都风雪弥漫,连天空都被寒意冻结,在中央出现了贯穿整片天幕的巨型冰痕,向着四周伸展。
崇云站在群峰之间,眼底的世界已经化作了一座冰封之域,在这座化身天地,禁锢万物的冰封之域中,他就是规则的主宰!
心念微动,剑光就如同一点寒星划破长天,在身后划出一道晶河,劈向前方!
一剑封天!
“蝼蚁尔敢!”
少主震怒,指尖星光大作。
一道巨指虚影脱指而出,冲上云天,同星河寒晶相撞,化作万点寒芒,消散风中!
这一指曾撼玄天剑门的护山大阵,将万剑巨龙轻易剿灭,却不过与这寒星一剑拼了个势均力敌。一招硬拼过后,他的指尖凝结出一层薄薄冰霜,表情顿时变得扭曲起来。他出身尊贵,高高在上,向来视下界生灵如蝼蚁,从没想过自己竟会奈何不了一个尚未破界飞升的剑修。他曲起手指,眼中隐藏忌惮,“没想到下界的蝼蚁还会玩这种把戏,看来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跟你废话,直接杀了你最好……”
崇云服下丹药,一身实力境界暴涨,已同方下界时的丹尘子平齐,并不与此人多废话,心念再动,剑意再化数点夺命寒星,自长天划落!
这青年少主如今会落得这副鬼样,正是拜丹尘子所赐,此刻在崇云身上察觉到与那归仙如出一辙的气息,心中顿时更加忌惮,杀意也更胜。
数点寒星再次袭来,他不得不数指连出,率先冲向崇云所在之处,“蝼蚁!你再厉害也不过是只强壮些的蝼蚁!不为本座所用,就得死在这里!”
他手下的一半人自动跟随,另一半人则调转火力去围攻天兵峡。
重开升仙台正在紧要关头,丹尘子受不得半点打扰,辛垣夙仗剑入阵,将手中掌教子母令不停打入山水阵图之中。阵图光芒一现,威力再增,众峰主尚有余力者紧随掌门,入主阵眼,万千长剑阵型连连变幻,意图拦下这些天外来者。红衣女子冷笑一声,一掌拍向尚未成型的剑阵,顿时将方才聚起的阵型打散,一行人继续攻向天兵峡。
红衣女子冷冷道:“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眼见万剑齐发也不敌一手之力,剑阵之中幸存的数十几名太上长老毫不迟疑,举身飞出,将来势汹汹的七八人合围其中,祭出威力最大的一招之后纷纷自爆元神!元神自爆所引发的动荡使得整片空间都不稳起来,这七八人只感受到一股巨大的世界排斥之力,一时间不敢妄动,去势终于叫众长老阻了一瞬。
而宣战不过数息时间,包括灵霄子在内,四十三名太上长老就此陨落!
战况惨烈,每一时每一分都有命星熄灭,目睹这惨烈相争的世人已然忘了害怕,呆若木鸡地看着这一切不断发生。
在世世代代生活在东莱仙洲的凡人眼中,神仙也有分好坏,受过本土宗派惠泽的乡民,心中自有一番分辨的方式。东莱仙洲上不仅有天下两大宗,中型宗门星罗棋布,周围也生活着许多凡人。凡人的生活多天灾,自己扛不过去的,遇上这些宗门的弟子在外行走,多半会出手相助。搬山填海,移湖造田,神仙手段,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但质朴的乡民却记住了这些神仙的衣饰,能够与各个宗门的特征相对应。
一镜凌天,他们一早就认出了玄天剑门的衣饰,认出了这些帮过他们的活神仙。此刻眼见玄天剑门的长老弟子在这数十人面前被屠杀,又不断奋起反抗,心中早已愤怒到了极点。但神仙相争,凡人能够做什么?他们只能在这些剑仙身陨时瞠目欲裂,流下热泪,在心中虔诚地希望这些好神仙死后能有个好去处,下一世轮回还能做这逍遥快活的神仙中人。
雪下得越发急,寒风似刮骨刀,席卷千峰!
天兵峡上空巨鼎飞速旋转,卷了无数大雪,风云交汇,艰难地冲向天际。
天兵峡外,长剑如游鱼灵动,环绕成圆,圆中战局封锁,十几人混战一人,乱作一团!
此前灵体状的青年少主带人包围目标,却叫崇云连连突围,冲至这天兵峡外连杀数人!他使出了浑身解数,与一众手下配合,竟然拿不下一个下界蝼蚁,对他来说简直是莫大耻辱。
如今崇云将天地冰封,反过来将他们禁锢在天兵峡外,硬生生要拖到升仙台彻底开启,数十人叫他杀得只剩一半,少主的灵体更是叫他打散几次。
头顶云海已经彻底变成了铅灰色,雪下得一刻也不曾停歇,就连外头的世界也开始下雪了!
天外天,一阵沉闷雷声隆隆滚过,崇云终于开始控制不住这些不属于他的力量!
辛垣夙身处战局之中,与穆庭中斗得难解难分,耳中忽然听得崇云传音,眼神一变,当机立断,“退!”
尚且存活的剑修听从掌门的话,毫不恋战,立即御剑离开。
穆庭中跟叶恒昭等心道不好,等反应过来也想退开,但是崇云的禁锢之域已经失控地向着四周扩大,他们尚来不及抽身就被彻底冻住,不能动弹!
天魔窟深处。
楚逍心神大震,汗出如浆地从顿悟中惊醒。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要出省……于是就截到这里吧……后面已经写好了只是需要大修大修大修!
呜呜呜,我是恢复更新没错,可是我的正常更新时间也是这么飘忽,反正间或来刷刷就好了,每天一更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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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楚逍先前陷在奇异的顿悟状态中,感悟生死轮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网值得您收藏。。
有穆子谦在旁护法,他心下安定,完全进入到那种状态之中,仿佛化身混沌,回归到远古时期天地未开的时候,做混沌中诞生的灵胎,本我被藏到了极深的地方,忘了自己的存在,只全心体验这种奇异的感受。
在混沌之中,一点星光从黑暗深处缓缓飘来,点亮了他的灵识。
化身混沌,犹如置身于天地未开时,所有的一切都没有限制。无论是他的体魄,灵魂,还是对万物的感知力、操控力,都在没有限制地增长。这增长的速度仿佛也只随着他的心意,他是什么,混沌未开的天地间唯一的灵识,天地秩序将由他来定。
天地辟开之后,会诞生出什么?
这个不知从何而起的念头,就如同那点星光一样,飘飘忽忽,就这么出现在他混沌的意识里。
应该有光,应该有风雨,应该有四季,应该有生,应该有死……
应该有轮回。
那飘飘然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混沌人形,脑海中一旦生出这个念头,整个灵台仿佛就变得空明起来,天地万物在他眼中生长的轨迹,根本无需他去想,就自动浮现。一圆复一圆,终于变成他想象中最完美、最稳固的那个世界。
规则,轮回,生生不息,这就是他想要的世界。
混沌欣喜,再按捺不住内心的高兴,他终于明白了自己想做什么,该做什么,具体该怎么去做,于是把嘴一张,喷出一口清浊相间的混沌气息来。
这气息是他,是天地的本源,随着他的意志,清气上升,浊气下沉。
于是混沌初开,天地二分,泾渭分明。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阴阳。
天地之间有了第一缕光,有了太阳。
紧接着,地上出现了懵懂的生灵。他们的寿命很短,就如同朝露一般,一见到光便消散了,仿佛从来没到过这个世界一样。然而在天之涯,地之角,天地轮回已经开启,这些细小的、短暂的生命被送进这缓缓旋转的天地轮回里,第二日朝阳初生时,又重新出现在了这片初生的大地上。他们的眼中少了一些懵懂,开始向着四周探索,然后在夕阳下沉时再次死去,又再次被送入轮回。当他们再醒来的时候,本能驱动着他们向更远的地方走去,这一回他们走了更久。走的路越长,他们在这世间停留的时间就越久,渐渐地突破了一日,两日,三日,变得长久起来。
天地轮回初现,教化初开。
混沌近乎欣喜地看着这一切。
他建立起了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正在按着他的想法,向着很好的方向发展。
诸天万界里,这个混沌初开的世界不过渺小如一粒沙尘,但这却是他一手创造出的心血。
它应该有个名字。
混沌想道。
然后有两个字就这样自然地浮现在他心头——
浮黎。
浮黎世界,这就是它的名字。
直到这时,整个世界才完整地从混沌中诞生,成为一个**的整体。
混沌人形感到了满足,同时也感到了力量的衰弱。
新生的世界要成型,汲取的是他的力量。
他自混沌生,混沌是他,浮黎因他生,浮黎亦是他。
他化身整个天地,就如同远古神话中另一个开天辟地的巨人那样,从一个形态的存在转化成了另一个形态的存在,意识消散于天地。
这些生灵是他的灵气所化,同整个浮黎是一体,这个世界虽然初生,却有着坚硬的外壳,可以抵御一切外来入侵者。
这时候,所有生灵都还很弱,像刚学会爬行的婴儿一般,整个世界对他们来说,巨大无比,需要不知多少时间跟精力来探索。
混沌的意识化归天地,轮回已成,再无需他来推动,就这样按照既定轨迹一圆又一圆地进行着,直到这些最初的生灵生息繁衍壮大了无数倍,他们之中终于出现了一些跟寻常生灵不一样的人。
他们更加强大,更加聪明,对世界也更加好奇。
他们的目光不仅仅局限于这个世界,他们的心不仅仅局限于自身,他们意识到自身力量的有限,想到了去借助天地间更强大的力量——元力。
这就是修士。
夺天地造化的修士。
又是无数岁月过去,他们中出了一个参透轮回,悟道阴阳的女子,当她的身影出现在天地尽头时,楚逍的意识一下子回到了原位。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个女子跟自己关系匪浅,迫切地想看清她的脸,然而就在将要看清时,他却一下被惊醒了过来。
穆子谦问:“怎么了?”
楚逍原本沉浸入顿悟中已有一段时间,但穆子谦观他气机涨落,分明是还有一段时日才能力尽全功,自动醒来。到时他的修为境界都会有质的提升,说不定还会摸到飞升的门槛,对属于他自己的道意有更深刻的领悟。然而,这种可遇不可求的顿悟现在却被打断了,他所得到的好处只怕会大打折扣——这还不是穆子谦最担心的事。
比起这个,他更担心楚逍被外力中断顿悟,会不会让他心境有损,留下隐患。
楚逍心中十分不踏实,迎着穆子谦温和关切的目光摇了摇头,没对他说自己好像听见了师尊崇云的声音。
这怎么可能?天魔窟是个**的小世界,崇云的声音无论如何不可能穿梭两界,就这样在他耳边响起,用这种让人心绪不宁的语气向他告别。
定是他心魔未消,所以幻听了。
这样安慰着自己,楚逍也没像穆子谦担心的那样,太在意顿悟被打断的事。只不过为以防万一真的收到密聊,他还是调出了游戏界面,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聊天窗口,觉得心落回了原处,这才张口问穆子谦:“表哥你有没有听到水声?”
让他从那种状态中离开,没能看清那女子模样的可不止是崇云的声音,还有另外一股潺潺的水声。这水仿佛从很远的地方流出来,一开始只是断断续续,后来就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像是在召唤着什么。
这天魔窟里寸草不生,永夜寒沉,怎么会有活水?
穆子谦微微一怔,低声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水声?”
楚逍颔首,正待要描述这水声给他的诡异感觉,目光停在穆子谦身后的方向,微微一凝。在他身后宽广的荒原上,一条蜿蜒溪流散发着远古的荒凉气息,溪面悬浮着点点黄色光晕,没有源头,不知从何处流向荒原中央。
穆子谦侧过身,与他并肩立在一处,顺着楚逍的目光看去。
荒原中央,一阵风席卷而过,吹动两人的衣袂。
虽不曾见过这溪流的主干,两人心中却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同一个词——
黄泉。
天地仁厚,逝者只要残存一点真灵不灭,都可重入轮回。
在轮回最初形成的漫长时间里,并没有管理者,一切都只是依靠天地规则运转。
后来此界生灵学会了修行,又经过了漫长的岁月,他们当中诞生了通天彻地的大能,建立了阴曹地府,进一步制定了规则,管辖这一方的生死,使得天地的轮回变成了人的轮回,脱离了原本的规则,**开来。
所以当天地之间的轮回崩溃的时候,下界的轮回依然存在,并且丝毫不受影响地继续运转。
黄泉路,奈何桥,都是属于此界轮回的一部分。
在尘世间流传着许多鬼怪的故事,故事里的鬼怪大多是心怀怨气,或者遭逢大变遗留人间的鬼魂,他们在故事里或是为祸人间,或是与潦倒书生谱写凄美恋情,到最后或得善终,或魂飞魄散,永不超生,却都是未曾入过幽冥的过客。这样一来,也就更不可能是轮回中的漏网之鱼,能够入过阴间又再返回阳世中,将阴间见闻化作文字,流传于世。
世人所熟知的黄泉路奈何桥,全是出自于修真门派典籍,再被世间文人加以想象改编成如今模样。修士的典籍中真正对幽冥的描述,只有寥寥数笔,逝者真灵下沉,有黄泉来接引,走过黄泉路,再由十殿阎王审判,最后才是去他们该去的地方。修士上天入地,无处不去,可阴曹地府对于他们来说,却像个永远隔着一重迷雾的世界,再神通广大的修士也没有留下更为详尽的描述。
或许真的有强大修士以阳身进入过幽冥,只是可能最后也不曾归来。
所以谁也不知道,玄天剑门的秘境天魔窟深处竟会连通着黄泉路。
黄泉路是一条路,确切来说,是一条水路。
每有身陨者魂魄幽幽入界,便会有黄泉伸展,前来接引。
黄泉现,说明有人死。
与穆子谦下意识抬头,之间无数光点穿透了黑暗天幕,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向着蜿蜒黄泉汇聚而去。
这些光点有亮有暗,无一例外都带着楚逍熟悉的气息。
不知为何,陷入一场顿悟之后,他对魂魄的感知力忽然强盛了许多,轻易就可以在众多灵魂波动中分辨出自己熟悉的人。
哪怕是人已经死了……只留下最后一点真灵不灭。
楚逍心神巨震,瞳孔微微收缩,大脑陷入了短暂的空白中,听穆子谦的声音忽近忽远地在身旁响起:“或许是因为天魔窟的规则残破,不知哪一片区域同幽冥连接在了一起,才会有黄泉支流流入这一界中,不过为何会突然死这么多人……”
像萤火一般的光点汇聚成了一道星河,向着黄泉飞去,天幕上还不断有光点落下,竟是一刻也不曾停歇。
不……
楚逍望着这属于生命最后的光芒,在心中茫然地重复着一个单字。
不……不要……
他的嘴唇无声地嗡动着,做着同样的口型,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会死那么多剑修!
黄泉接收了源源不断的光点,变成了两层,上面一条浮动的光带,下面一道潺潺溪流,声音变得越发响起来。
楚逍的身体震动了一下,脸上渐渐露出决绝神色,穆子谦见他神色由惊痛转向决绝,不由心生警觉,抬手按住他:“楚逍,你想做什么?”
见那双与自己对视的眼睛盈满惊痛,眼底渐渐氤氲出一层泪雾,穆子谦再看黄泉上方浮动的光带,心中生出了令他不敢置信的猜测,“这是……”
楚逍咬牙道:“不错……全都是……这些全都是我玄天剑门的门人……”他停下来,像是再也说不下去一样,用力地呼吸,坚定地推开穆子谦的手,“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穆子谦叫他推开,很快又重新按住了他,目光恳切又沉痛,声音低沉道:“楚逍,如果真的是连整个玄天剑门都挡不住的灾劫,你回去又有什么用。”就算是回去,也不过是去送死罢了,“你师尊一定预见到了这样的局面,所以才会在这时将你送进天魔窟来历练,你回不去,我也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去送死……”
楚逍叫他这话刺了一下,心迅速地冷了下去。
因为预见到了这种局面,所以提前把他送进秘境,不让他出去?
所以他刚刚听到的声音……他听到的师尊崇云的声音,清冷如昔,叫了自己的名字,对他说永别……是真的。
穆子谦见他僵立了片刻,周身忽然煞气大盛,几乎要以为他是受冲击太大,要走火入魔,却听楚逍急促道:“让我回去!我不会死——我能救大家!”情急之下,连自己最大的秘密都不惜暴露在人前,“让我回去,我要去救他们!”
“楚逍,不要白白送死,这世上没有不会死的人,就算是修士,我们也会死。”穆子谦的手牢牢地按住他,因为楚逍露出的疯狂之态感到难过,“就算让你回去,你修为尚不及你死去的师门长辈,你待如何救他们?!”
楚逍在他手下静了一刻,霍然抬头看他,嘶声道:“就凭我悟道生死,执掌轮回!”
最后四字,近乎呐喊!
说罢抬手一划,天地间顿时生出奔腾激流,水声隆隆,远远盖过了那蜿蜒溪流!
这奔腾巨河一出现,就释放出同那黄泉支流一般荒凉的气息,先前被吸引过去的光点此刻都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朝着这边扑来!
两道黄泉路之间的拉扯较力,让这些萤火光点在黑暗中形成了一条细长的光带,无数光点还在试图从溪流上方脱离!如果说从天魔窟深处流出的黄泉只是一条细小支流,那楚逍手下划出的这道就是黄泉主干,两者相争,细小的支流很快落败!
所有光点悉数归于楚逍划出的黄泉路,他身后隐现出六道轮回的虚影,无数光点经由黄泉,旋转着投向轮盘之中。
失去了接引目标,黄泉支流平静下来,水声潺潺,重新往荒原深处退去。水声越来越小,溪流的流向也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两人的视野中。
巨大的轮盘虚影慢慢消散,楚逍看向身旁的人,冷笑一声:“生杀予夺,尽皆在我,我想救的人,只要他们的身体还在,哪怕是阴曹地府跟我抢人,我也能让他们活转回来。你看,如今连这黄泉都不能从我手中夺走一条人命,子谦表哥,你可还想阻我?”
穆子谦望进他的眼睛里,这少年的神情仿佛在问,你可觉得自己还阻得了我?
青年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笑容:“愚兄阻止不了你,我跟你回去。”
天穹之上,铅云密布!
崇云的冰雪之域已经影响到了整个浮黎世界,整个世界都飞雪连天,每一片雪都是他的剑意所化,削铁如泥,剑鸣阵阵!从碧青丹药中传来的力量已经远远超出他所能控制的范畴,飞雪伤人,寒彻天地,整个世界都充斥着风声,盖过了凡人的哭喊。
玄天剑门幸存门人已随掌门退出千里之外,依靠掌门秘宝抵抗这刺骨冰寒跟恐怖剑意,心中对崇云的敬畏涨到了极点!一个返虚期修士,怎会有这般可怕的力量,他的剑意,他的境界,他对道的领悟,竟然能够达到这种地步,连整个天地都无法容纳这等恐怖的力量,虚空中开始不断地生出裂缝,又再自动愈合。
再这样下去,整个浮黎世界只怕都会被他的剑意毁去!
几位幸存的太上长老看向正沉默不言地望着远方战场中心的掌门,那里不断传来惊天动地的碰撞跟怒吼,其中一名长老上前进言:“掌门,必须得阻止崇云,这样下去……恐怕不行。”
辛垣夙沉默地抿着唇,终于开口道:“师叔他自有打算。”
几名长老彼此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都到这种时候了,他还有什么打算?却听掌门声音低沉地道,“开始了吗……”
几名长老顺着他的目光愕然抬头,就见天上厚重铅云再次翻滚起来,竟是在转眼之间变了颜色,从铅灰变得碧青,再转向深紫,其中雷声隆隆,孕育着一股毁灭性的气息,仿佛能勾起人心底深处最恐惧的回忆。
一众长老面色铁青,“这是——”
“崇云师弟他——”
辛垣夙的声音在雷声中显得格外不真实,“引动天劫,玉石俱焚。”
轰轰轰轰——
却是天雷蓄劲在转眼间达到了,犹如九道银色巨龙同时从劫云之上窜下,朝着战场中央狠狠劈下!这等威力的雷劫,天下修士闻所未闻,前所未见,哪怕远远观之也能听到震颤心神的声响,丝毫不敢想象这样的天雷若是劈在自己身上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只听闻群峰之中传来数声惨叫,有数人就在这天雷笼罩范围之下瞬息毙命,群峰也不得保,被散飞的雷光劈成碎片,山石乱飞!
这根本就不是返虚期修士所能承受的天劫!
不过是第一轮就有这么可怕的威力,接下来却是一轮比一轮威力翻倍,若是渡劫时有同等境界的修士在场,与渡劫者过于靠近,一人的天劫就会变成两人,三人,四人……威力就不是翻倍那么简单,根本没有人可以抗住这种雷劫!
众人的脸叫闪烁雷光映得青白,难怪掌门会说崇云根本是打算要跟他们玉石俱焚……
劫云再度膨胀,颜色青紫转换间,第二轮天雷又劈了下来!
九道青色劫雷的速度跟威力都比上一轮强劲一倍,劈下之后整个空间都几乎被撕裂,摇摇欲坠地稳定下来之后,战场中又少了几个强大的气息。
那个眉目清冷的剑修是不是还活着,没有人知道,就算他扛过了这一轮,那么下一轮,再下一轮又如何?劫云的膨胀变得越来越快,劈下天雷的间隔也越来越短,威力却越来越可怕!紫青色的天雷犹如电蛇闪烁交错,形成了一张大网,笼罩在整个天兵峡上空,升仙台的通道变得越来越稳固,打开的缝隙也越来越大,一道雷光突然劈向高速旋转的青云鼎,却是被请黑色的巨鼎给吸收了,放出一阵耀眼光芒!
崇云口溢鲜血,长发披散,目光冷冷地盯着被最后三人护住的青年少主。
青年的面孔扭曲着,身体呈现出极其不稳定的波动,不时在空气中闪现:“蝼蚁……你好,你很好!”
“受死!”崇云不耐与他多言,在第五轮天雷劈下之前再次仗剑而起,剑化寒星攻向四人。
轰然一声,天地震颤,第五轮劫雷犹如毁天灭地一般劈下,将缠斗在一处的五人劈开。零散的细小雷光擦过那数十个被冻成冰雕的万宗盟长老,数十个冰雕瞬间化为齑粉!三人之中再次陨落两人!
穆子谦原本执意与楚逍一同离开,但坐镇天魔窟的太上长老却杳无音讯,楚逍情急之下用上了神行千里,将穆子谦一人留在了天魔窟,飞快赶来,一踏足浮黎世界差点被暴风雪给吹走!寒冰剑意所化的雪花割在脸上,迅速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
整个世界被笼罩在紫色雷光中,雷霆万钧如同直击胸腹,让人几欲吐血,楚逍猝不及防,更是几乎被雷光闪瞎狗眼,视野中长久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在仙帝级别的雷劫之下,寻常修士几乎都同他一样,惊骇得无法动弹,为天威所摄。然而楚逍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让他不敢停留半步,一面拼命往嘴里塞药,给自己身上套状态,一面顶着风雪和雷光往暴风雪中心走。
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崇云一定就在那里。
他得走得再快些,不然怕去得晚了,就真的再也见不着师尊了!
楚逍一脚深一脚浅,全凭感觉地向前走着,直到劫云中爆发出最后一道金雷,狠狠轰击在天兵峡中,传出的气浪将他震飞!天地间凝滞了一瞬,不知何处突然放出柔和的光来,仙乐飘飘,一道霞光从天穹漏出,无数仙卉甘霖就从那里洒下来,衬托着无数脚踩祥云的身影,飘然而下。
青黑色的巨鼎在旋转中急剧缩小,开始慢慢下降,飓风消散,云楼消散,小鼎回到了一人的掌心里。那人站在天兵峡一块山壁下,抬头看着劫云里去,铅云散尽,天地间恢复平静,叫山间清冷的风一吹,一声没叫出口的师弟也跟着烟消云散。
他并不去看打开的升仙路,也不去看那些飘然而至的人,只黯然地闭上眼,俊美温润的脸上滑过一行清泪。
楚逍趴在雪地里,昏迷里一阵,很快又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发现天地间已经重新安静了下来,目之所及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全是雪!
他立刻爬起来,开始在这个白得耀眼的冰雪世界里找人。
百年一度的宗门大比,算得上是非常隆重的场面,他师尊今天穿的肯定是那身黑衣服,在雪地里再好认不过了!
“师尊——师尊——”
天地间很安静,静得好像就只有他一个人。
楚逍四处张望着,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群峰之间回荡。他走了半天,终于来到了天兵峡外围,抬头只见眼前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峰,从中间被天雷劈成了两半。
在左侧的那一半峰顶上,站着他熟悉的身影,崇云一身玄衣垂地,长发披散,手中的长剑青冥插在了身前,两手交叠着放在剑柄上,正背对着他,衣袂被风微微吹动。
楚逍塞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狠狠的松了一口气,目光一瞬间竟显得有些呆滞。
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火力,变得雀跃起来——
那群王八蛋全让雷给劈死了?所以这是他们赢了?
楚逍:“哈哈哈哈——”接下来只要把大家的尸体找到,他就可以把人一个个地复活起来了!
他望着崇云的背影,一时间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痛快,简直恨不得现在就上去跟自己的师尊站在一处,向整个世界昭示自己的存在!
这个劈死了那些王八蛋的人是他师尊,是他这辈子最爱的人!
“哈哈哈哈哈——师尊!”
想到这里,楚逍心中那汹涌澎湃的感情再也按耐不住了,拔腿就往崇云所在的方向跑,跑了几步想起来——哦,不对,爷能飞!
哈哈哈,爷能飞!飞过去快一些!
师尊你就站在原地别动,让我飞奔向你!
他激动地召出了紫霞剑,正准备御剑飞行,忽然一片雪花似的东西落在他脸上,他抬手抹了抹,又下意识地看了崇云的身影一眼。
就这一眼的时间,闪烁着冰雪色泽的天地间不知从何处卷起了一阵狂风,那个迎光而立的身影就像风化了千年的雕像一样,叫风一卷就化作了无数尘埃,消散在阳光里。
楚逍怔忪,立即凝神于目,用力地去看,但无论他再怎么看都找不到崇云的身影。他连忙御剑飞了上去,只见雪峰之上,一把青冥孤零零地插在雪里,剑的主人却是不见踪影。
一群老弱病残慢慢地围拢回来,仰头看着冰峰上抱着剑呆坐不动的楚逍。
丹尘子身后跟着一群金光万丈瑞气千条的九天玄仙,从天兵峡出来,来到这被劈开两半的雪峰前,同样仰头在看正在发呆的楚逍。
他像个刚失去庇护的小动物,还没搞清楚状况,只是本能地抱着师尊留下的剑不肯放手。玄天剑门众人只觉得这少年没了师尊,心里怕是一时接受不了,只有丹尘子知道,他失去的到底是什么。
楚逍疯了。
他抛下手里的青冥,扑在雪峰上,开始用双手拼命地挖雪。他想找到崇云的身体,只要有身体,他就能把人复活,就算现在人死了也没关系。
他拼命地挖着,完全忘了自己已经是个可以随手搬山填海的修士,只知道靠两手去找,去挖。然而他什么也挖不到,衣服的碎片,本命宝剑,腰间的玉佩,什么都没有。楚逍又坐回了地上,开始思索,找不到尸体他还不死心,他想到了自己刚领悟的那一招禁术。
众人于是看到这方才还在发疯似的挖雪的少年笑了起来,笑得让整个世界都冰消雪融,春暖花开。然而下一秒,他们就看到一抹充满生机的绿色光华从他身上波荡开来,犹如春日里和煦的微风,拂过满目疮痍的大地,千峰万壑间顷刻间就冰消雪融,春回大地!
在他们当中,重伤濒死的都在瞬间活了过来,伤势竟然在飞快地痊愈!
一个亲眼见证自己的断肢在顷刻间生长完整的峰主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原本断了一条腿,如今竟然就这样长回来了!他摸着自己的腿,再三确认,结结巴巴地问道:“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不止是他一人如此,所有被那绿色光华扫过的剑修都是一样!
辛垣夙的心中生出了一丝明悟,目光深沉地看向丹尘子:“从一开始,就不是崇云师叔,而是楚逍师弟?”
丹尘子默然颔首,看着楚逍,在他身旁聚集了无数细小的光点,所有死在这个战场上的亡魂都聚集起来,往楚逍这里飞来。
楚逍将他们聚集过来以后,就开始一个一个辨认。
他在这其中认出了师公灵霄子,找到了很多师叔师伯和相熟的师侄,就是没找到师尊崇云。
他希望落空,但又觉得师尊还没死,只是自己功力不到家,于是开启六道轮回,将尸体完整还不想入轮回的人复活之后,又继续招魂。
“不怕……没事的,继续找,会找到的……”
他全心沉浸在招魂当中,只想着找到崇云,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轮回转盘的虚影在空中缓缓旋转,放出朦胧光芒,一阵一阵的波动散发出去,许多原本已经死去的人又有了呼吸,重新睁开了眼睛。
如果说这么简单就能让人断肢重生已然十分了得,那么轻描淡写间就可以让这么多死去的人复活简直就是通天手段!许多参悟生死之道的修士也能做到前者那样令重伤痊愈,断肢重生,但要起死回生,却不是那么简单,而且还必须付出很大的代价。
众人此刻终于知道,他们这一战真正要守护的对象是谁,终于明白他们牺牲这一次的意义是何等巨大。
他所要执掌的,是天地间的轮回啊……
他们玄天剑门要出的是未来的轮回之主啊……
有许多年长者不由地开始老泪纵横。
然而对众人的心理变化,楚逍一概不知。
他只知道自己连续几次招魂之后,蓝都耗空了,然而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的心越发的凉了,一时间茫然无措起来。
没有魂魄,找不到尸体……
走投无路之下,他想起了自己忠实的小伙伴——游戏面板。
“好友列表……”楚逍喃喃道,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眼睛一亮,“好友列表!”
对,好友列表不会骗他!只要看好友列表里头像还亮没亮着,就知道他还在不在……
楚逍打开自己的好友列表,一路看下去,眼中渐渐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没有……为什么……为什么会没有……”
没有崇云这个人。
没有师徒关系。
没有他存在过的痕迹,连好友列表里的头像都消失了……
他关掉了游戏面板,在冰峰上呆坐了很久,然后嘶声大叫,“啊啊啊啊啊啊啊——”
疯了,楚逍终于彻底疯了。
为了封锁消息,当日亲眼目睹这一切的人都被修改了记忆。
在他们的印象里,最后救了所有人的是丹尘子强开升仙台,迎下来的九天玄仙。
无论是断肢重生也好,起死回生也好,都没楚逍什么事。
他只不过是一个因为师尊渡劫失败神魂俱灭,承受不住打击所以陷入心障的普通弟子而已。
楚逍一直待在崇云死的地方不肯走,基本上就是疯一阵子,又清醒一阵子。清醒的时候他会觉得是自己的招魂术没有生效,肯定是他漏了什么要点,于是又打起精神,打坐回蓝,再开始招魂。他在清醒的时候就不停的招魂,直到一管蓝耗空,又再重复上面的步骤。他一次又一次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然后满怀希望地等待,接着希望落空,再落空,最后再次崩溃,陷入绝望,开始又哭又笑。
驻守的弟子一开始还能听到小师叔在说胡话,听他又哭又笑,或者嘶声大叫,后来就听不到了。因为楚逍已经不说话了。
数日后,云天宗分裂叛乱平复,楚琛跟程箐夫妇终于能够前来看儿子。
程箐一听儿子出了事就立刻变了脸色,连声问辛垣夙:“辛垣,我儿子怎么了?他出了什么事?”
辛垣夙带着夫妇二人来到雪峰前:“因为师叔死于天劫之中,师弟他伤心过度,魔障了。”
夫妇二人焦急抬头看去,正好这时候楚逍是清醒的时候,静静地坐在那,腿上放着青冥。
程箐松了一口气,低声道:“还好,逍儿看起来还好。”
辛垣夙微微一哂,没有说话。
楚琛看到他这般神色,心中的不安愈发重了起来。
夫妇二人来到了雪峰上,程箐忍不住快走上前,然后放轻了声音,叫了一声逍儿。
楚逍的肩膀微微动了一下。
程箐见状放心地笑了笑,只是这笑容在她唇边还没完全绽放,就凝固了。
先前离得远没有注意到,等走近了才看到他们儿子的头发已经不是全黑的了,青丝染霜,黑发中参杂着丝丝缕缕的白发。
程箐心中一酸,这才多长时日,她的儿子才多大!
她再忍不住心中愧疚,扑了过去,将儿子抱在怀里,哽咽地问他:“逍儿……你这是怎么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别怕,娘在……以后娘会陪着你的……”
楚逍动了动嘴唇,因为多日未曾说话,所以声音暗哑,吐字不清。
他叫了一声娘亲。
程箐抱着他,一遍一遍地抚摸他的头发,眼里心疼地落下泪来。
楚逍叫她抱着,又叫了一声娘亲,然后嘶哑地开口道:“他死了。”
程箐心疼地道:“娘知道……”
楚逍却空洞地说道:“你不知道。”你们不知道,我有多难受。
你们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有多难受。
以前没有人知道,以后我也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
我复活得了所有人,唯独复活不了我最爱的人。
他已经死了,在世人眼中他就永远只是我的师尊,就这样吧。
楚逍说出这句话,终于接受了崇云身死道消魂飞魄散的事实,楚琛站在他们的身后,看着儿子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斑驳黑白变作了全白。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玩家达成成就[朝如青丝暮成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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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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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剑台上,数千新进弟子穿着统一的青色剑袍,头戴玉冠,身负长剑,席地而坐。
一张张稚嫩面容,带着少年特有的冲劲与朝气,望着论剑长老的目光中带着敬畏和憧憬。论剑长老的外表看上去十分年轻,但眼眸里却闪烁着长者特有的睿智光芒,他半眯着眼睛坐在蒲团上,手边放着一只酒壶,身前燃着三线清心香,脸上带着和蔼笑意,不紧不慢地接着上回的内容,正式开讲。
“近千余年前,天外邪魔来袭,我派剑仙丹尘子自仙界回归,驰以援手,集天兵峡数万年底蕴,折损无数仙器,重开升仙台,援引二十七位玄仙下界,助我们玄天剑门抵抗外敌。外敌被灭以后,这二十七位玄仙就常驻在天兵峡中,镇守通道。”
他说着,身前线香烟雾自动幻化出天兵峡外的景象,只见一条通天路隐没在云雾之中,若隐若现。
“时隔千万年,浮黎大世界终于再次跟上界联通,个中艰辛,实在是一言难尽。这不仅是我们玄天剑门的造化,也是整个修真界的造化。此方天地封闭已久,天地元气日益减少,许多上古时期的修行法门都随上古修士飞升而遗失。通过这条通道,各派归仙就能够送回适合修行的资源,还有在千万年间众门派遗失的经典,使得修真界能够恢复千万年前的盛况。”
像这样专门给弟子开课讲玄天剑门的过往,是在经历了千年前的劫难之后才开始的,为的是让后来入门的弟子了解许多事情的真相,哪怕日后宗门再次遭逢大变,也依旧有弟子能够继承宗门的意志,让整个门派能够继续传承下去。
这论剑台上摆放着数千个蒲团,座无虚席。每个蒲团上都坐着一个少年或是少女,全神贯注地听着今日讲课的论剑长老说起千年前的那一战。
“我玄天剑门在这一战中,共损失了一十七位太上长老,三百六十七名峰主。”他说到这里,微微叹了一口气,尔后才道,“这可以说得上是玄天剑门开宗立派以来,遭遇过最大的一次危机,这一战,我们虽然赢了,但却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宗门的护山大阵由当时的上万峰同时操持,在这种情况下,尚不是对方的一敌之力,最后还是上一任小乾峰之主力挽狂澜,单凭一人一剑,将意图进攻天兵峡的天外邪魔阻拦,升仙台最后才得以开启。”
有弟子立即出声道:“连护山大阵都抵挡不了的敌人,竟然有人单凭手中一剑就能拦下,此人的剑术当是何等厉害!想来与云逍子师叔祖相比也不差了罢!”
论剑长老看向他,笑着点了点头。
他习惯性地去摸自己的胡须,却摸了个空,这才放下手来。
是啊,千万年难得一见的天道之种拥有者,自修行以来,同辈无人能出其左右,一袭白衣,眉目清冷,俊美无俦,有多少人为他倾心,又有多少人想拜进他的门墙。所有人都认为他在剑道上的造诣不可限量,所有人都以为他必定能够渡过天劫,飞升仙界,没有人会想到他会用那样决然的方式,与那些天外来者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这些事都是他后来才听人家说的,神魂俱灭,他从未想过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师弟,会以这样的方式与他们诀别。
两世为人,相貌年轻,内心却已无比苍老的论剑长老双眸一黯,敛去了笑容。
“一十七名长老,三百多位峰主,这是今日修真界中所了解的人数。但事实上,在那一战中我们失去的却远不止这十七名太上长老和三百多名峰主。”他的目光在这些年轻的面孔上扫过,不紧不慢地道,“你们当中许多人的师尊,师祖,都曾在那一战当中丧生。只不过因为尸身完整,真灵不灭,才被玄仙大人以通天手段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
这个词是何等的震撼!
少年们目露震惊,没有想到当日震撼整个修真界的一战中,竟然还隐藏着这样的秘密!
论剑长老陷入回忆之中,继续娓娓道来:“在那一十七名太上长老中,有十六人是早年渡劫失败,舍弃肉身成了散仙,早有兵解的打算,便由玄仙大人护住灵识不泯,重入轮回。而那三百多位峰主则是尸骨无存,无法复生,也只得入了轮回。”
原来如此……
少年们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这样,才有了这近四百名战死的宗门前辈。
但他们心中也有疑惑,长老说的那十七名长老当中,只有十六人是入了轮回,还有一人呢?
论剑长老却没有先提起那人,而是接着道,“有玄仙相护,进入轮回,重塑肉身,再世为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保住前世记忆。一到时候,记忆觉醒,前世修为境界自然也就跟着回来。这样转世的人,修真界中称为转世仙人,一旦恢复记忆,师门中就会派人将他们接回来。”
说到这里,年轻的长老指了指自己,笑眯眯地道,“你们看我很年轻,事实上我也确实很年轻。我这辈子刚活过二十几个年头,算起来跟你们的一些师兄师姐其实差不多大,不过他们只是你们师兄师姐,我却是太上长老。”
底下产生了一阵骚动,论剑长老居然真的只有二十几岁,不是容貌停在了这个时候!
想到他前面说的话,少年们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猜测,只是不敢肯定。在他们好奇又带着揣测的目光下,年轻的论剑长老点了点头,承认了,“没错,我就是当年被送入轮回的十六人之一,入了轮回之后又在人间嬉游了几世,这才玩够了想要回来。于是去岁冬天觉醒记忆,一恢复修为,宗门就来人把我接回来了。”
新进弟子虽然早受过了师兄师姐的教导,在论剑台上不得喧哗,但终究是少年心性,听了这么传奇的故事,竟又亲眼见到了故事中的人,还是不免发出了低低的惊叹。
转世仙人,一觉醒就能恢复修为,回到前世的位置上,真是省了不知多少修行。况且与前世相比,更拥有了经验跟时间,何其幸运。
有少年小声道:“真是让人嫉妒啊……”
旁边的人瞪了他一眼,他揉揉鼻子,不好意思地道,“确实是嘛。”
是昔日的青云峰之主,也是如今年纪最轻的论剑长老,灵霄子最大的爱好依然没有变,还是喝酒。哪怕在论剑台上跟这么多后辈讲着课,他也要带个酒壶,不时地喝上一口。
少年们看他惬意地喝着酒,半眯着眼睛说道:“来接我的,是我的小徒孙,时隔千年再见他,我差点都不认得了。他爹是我的关门弟子,从这边论,他得叫我一声师公。但他又拜在了我师弟门下,从那边论起,他又应当喊我一声师伯。我的师弟这一生就只收了他一个弟子,他更好,一个弟子都没有收过。为什么我要说起他呢,因为你们之中大多数人应该都想过,想要入他门墙……”
底下的声音大了些,少年们一听到这句话就激动不已,眼中异彩连连,只等他说出那个名字。
灵霄子道:“他是这一代的小乾峰峰主,是负责镇守天魔窟的太上长老,传说中他孤身入幽冥,在下面闹了个天翻地覆,最后竟然还能够全身而退。他是谁,我不说你们也知道了——”
下方的少年少女们激动地齐声喊道:“云逍子师叔祖!”
昔日红衣少年,今日一宗长老。
灵霄子看着下方这些因楚逍而激动的弟子,心中生出了无比的快慰。
在这几代弟子中,出现了不少惊采绝艳的剑修,早早飞升者亦不在少数,但却丝毫没有将他这个小徒孙的光芒掩盖。本来以楚逍的资质,众人皆认为他会早早飞升,但没想到近千年时间过去,资质差他一截的人都早一步突破境界,渡劫飞升,他却依然没有动静。
不,也不应该说他没有动静。
这些年,这个容颜分明还是俊美青年,一头长发却已经如雪,习惯用双剑,无事就喜欢坐在那座被劈成两片的雪峰上喝酒,犹如一匹孤狼一般独来独往的剑修,所搅起的风雨确实比任何一个人都大。
浮黎世界中,没有一人会不知道有关他的传说。
只身入幽冥,音信全无上百年之后,又重新回到众人面前。
谁也不知道楚逍在幽冥经历过什么,只知道从幽冥中归来之后,他的修为大进,突破到了返虚期,给自己取了个道号,却是就此闭门不出数百年。等到再出关之后,他就开始浪迹天涯,行踪飘忽不定。
灵霄子明白,楚逍之所以甘冒其险孤身去闯幽冥,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他不肯死心,还想去找回师尊崇云。
自己师尊的死已经成为了他的心障,这或许也是他滞留下界这么多年的原因。
他自己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不过是为了心中执念,想求一个答案,然而世人却因此将他送上神坛。
今日楚逍,就譬如昔日崇云,每一个玄天剑门中的弟子,心中都对他怀有憧憬。
有多少少年会去争相效仿他的一言一行,有多少少女,会对他芳心暗许。
这与当年的崇云何其相似。
只不过崇云还收了他这么一个弟子,他自己却是不收徒弟,不结道侣,洞府中也不留服侍起居的童子。唯一与他相伴的楮墨在百余年前飞升之后,终年飘雪的小乾峰上就真正只剩他一个人。
论剑台上,许多弟子都是听着这位师叔祖的故事长大,其中甚至还有出身天南楚氏,因为资质出众所以被楚逍接来玄天剑门,经过了考验拜入门中的楚家子孙。
楚老祖活了八百多岁,于六百年前寿终正寝,由他生前回护最多最是疼爱的子孙楚逍护送去转世,一生之中再无遗憾。天南楚氏人丁兴旺,同千年前相比,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在这少年之前,还有两名少女拜入了云天宗,如今已是金丹修为,根基稳固。
这少年名晖日,论起来跟楚逍已经隔了七辈,是典型的楚家人长相,不过十五岁就生得与成年男子一般高大。他的面容又生得俊美,眉宇间跟他这位长辈有几分相似,所以坐在一群少年之中显得鹤立鸡群,格外突出,有不少小姑娘都忍不住偷偷看他。
当一众新进弟子开始按捺不住,兴奋地彼此交头接耳的时候,坐在他身后的小姑娘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背。见这少年转过头来看自己,小姑娘连忙对他笑了笑,然后好奇地问他:“我听人说,你是九州大陆来的,跟云逍子师叔祖一样,也姓楚,是真的吗?”
他们周围的少年少女脸上不动神色,实际上却竖起了耳朵,等着听他回答。
楚晖日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师叔祖是我家中长辈,不过我也只见过他一次……”
就是数天前楚逍突然出现,说要带他来玄天剑门的时候。
但小姑娘闻言顿时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面露羡慕地道:“真好,真羡慕你。”
是啊,真是羡慕你!
对此事早有耳闻的少年少女心中也跟着呐喊。
小姑娘凑得离他近了些,两手交握,恳切地问道:“那师叔祖有没有跟你说过,打算收你为徒?或者他有没有说过,他想要个怎样的弟子?再不然,你觉得他会喜欢怎么样的道侣?”
真是句句问在点子上,让所有注意着这边动静的人都心痒难忍,恨不得掐着少年的脖子让他立刻回答。
“呃……你问的这些,我都不清楚。”楚晖日忍着没往旁边退开,少女的目光实在是太过闪亮,让人有些不敢直视,“师叔祖他的性情看起来很冷清,并不是很喜欢与人交谈……”从头到尾,就只跟他说过几句话而已。
“这样啊……”
不止少女,所有人听到这样的答案都感到很失望。
楚晖日说的话,灵霄子也听到了,他的感受比这些少年更复杂。
确实当日再见时,楚逍不仅相貌改变,从少年变成了青年,一头青丝完全变作了白色,性情与说话的神色也同少年时期天差地别。他的容貌依旧出色,眉心琥珀一点,眸色极黑,眉目如画,整个人像是用冰雪堆作一般,光是看都感觉得到他身上的寒意。
这一点似乎跟师弟崇云很像,但灵霄子知道,两人的寒完全不一样。
师弟是因为天生性情如此,楚逍却是因为他的心障。
所谓哀莫过于心死,心都死了,何谈其他。
但若说他只是因为师尊身死,魂飞魄散就性情大变至此,又似乎太过了些,师徒之间感情再好,也不至于此。灵霄子觉得,这中间或许还有隐情,当年应当是发生了其他事,才会令自己原本活泼好动的徒孙变成了这样。
灵霄子觉得自己很应该想想办法,让徒孙能够解开心结。
自己新酿的酒这几日就要好了,既然楚逍现在也喜欢喝酒,不如就叫他来喝喝酒,跟自己倾诉倾诉。
好,这个计划靠谱。
灵霄子想着,抬手敲了一下旁边的清音钟,钟声清越,在论剑台上空回荡。
他摆手道:“好了,今日就到这里,散了吧。”
一众弟子停下了窃窃私语,点头应是,灵霄子正待起身离开,却听方才那个赞叹崇云剑术精妙,与如今楚逍相比也不弱的少年弟子道:“长老!方才的话还没说完呢!”
灵霄子抬起头来,只见那少年从蒲团上起身,朝自己行了一礼,目光湛湛地道,“方才您说,当日一战,幸得一人力挽狂澜,只凭一人一剑,就将邪魔打退,弟子想知道,那位前辈是何人?您说他是前任小乾峰之主,那他跟云逍子师叔祖又是什么关系?”
他这一问,所有少年都看向了论剑长老,显然也想起了这一出。
灵霄子沉默良久,发出了一声叹息,道:“原本打算下回专门跟你们讲的,既然你问起了,那今日就一并讲了吧。我先前说过,当年陨落的十七位太上长老中,包括我在内有十六人都是渡劫失败,原本就打算转世重修。唯有一人,真正是身死道消,魂飞魄散……”
他是前任小乾峰之主,是昔年的玄天剑门第一人,是绝世不出的天才,是现任小乾峰之主的师尊,是他灵霄子的同门师弟——
玄天剑门,崇云。
“我这个小师弟,是真正的剑道天才,哪怕是今日他的弟子楚逍,于剑道之上的造诣,也尚不及他的千分之一。昔日崇云于玄天剑门弟子,就如今日楚逍于你们……”
这年轻长老语气渐渐低沉,这件事无论从他嘴里说出多少次,都一样让他心绪难平。
一人一剑,只凭一己之力,就挡下了所有天外邪魔,让升仙台得以重开。
只是没有人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引动自身天劫,玉石俱焚,与这些外来者同归于尽。
不过千余年时间,新入门的弟子中还知道他的人就已经寥寥无几。
所以宗门才需要借论剑长老的口将过往的事讲出来,让再过无数岁月之后的玄天剑门弟子都能够记住这个名字。
天兵峡,对雪峰。
这里原本是平地,没有这样一座峰,说是一座也不完全对,因为它从中间被劈作了两半。
其中一半上插着一把剑。
剑有灵,唤青冥。
十来个弟子听完论剑长老讲的故事,想着这把青冥剑的主人,想着那惊天一剑,颇有些失魂落魄地御剑往自己所在的峰头飞。
云逍子师叔祖的师尊,是比他更惊采绝艳的人物,曾经仗剑名动天下,杀退天外邪魔,一剑光寒十四洲。
他的剑术胜于他的弟子千倍万倍,惯穿白衣,眉目清冷,旁人第一眼看他注意到的并非他的俊美脸孔,而是视线相接时仿佛能从其中看到无尽落雪的那双眼睛。
“这样的人,竟然也死了……”
“还是神魂俱灭,不得重入轮回……”
他们心中堵得难受,但又不知要怎样发泄才是,究竟是跟他们隔了一千年岁月的人,究竟是没有真正见过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师门长辈。
但仅仅只从论剑长老口中听到这样一个人,他们就已经为他的生死而感到失魂落魄,更何况是云逍子师叔祖?
“难怪他要孤身犯险入幽冥,原来是想寻他这位师尊……”
“我听说,数百年前师叔祖刚从幽冥回来的时候,经常坐在对雪峰上,一坐就是一整天。对雪峰上不是每天都会下雪,不过只要师叔祖在,就会下雪……”
前面就是对雪峰,听到这话,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那个方向。
先前说话的少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咦……下雪了?”
对雪峰上原本只有一把青冥剑,现在上面又多了一个人,玄衣垂地,白发如雪,眉间一点琥珀色,手里拿着一个酒壶,在青冥剑旁边席地而坐,手边放着一只看起来很旧的小风车。他微微抬头,眼底寥落地映出这漫天飞雪。
他的容颜清晰地落在这群少男少女眼里,看得他们均是脑海一片空白。
此前他们只是听说过这位师叔祖相貌生得极好,但从未想过,更从未亲眼看到过,此刻陡然见到真人,顿时被震撼得一塌糊涂,完全忘了做出任何反应。
这群少年都是刚学会御剑飞行,每回出行都是谨慎小心,倒也没出过什么意外。
现在陡然分神,飞在空中,顿时就失去了对飞剑的控制,慌张起来。
这种慌张像是会传染一样,一把飞剑失控,很快所有的飞剑就都变得不受控制,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要将上面的人甩出去。一众少年吓得脸色发白,惊慌失措,悬在半空中,竟是完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就在这时,一道紫色烟霞从对雪峰飞出,飞向陷在窘境中的他们,轻轻一绕,就生出了一股柔和的托力,将众少年与他们失控的飞剑一起柔和地送到了旁边的一座矮峰上,将他们放了下来。
双脚踩到地面,众少年终于找回了呼吸,撑着膝盖弯腰大喘气。
“是谁……是谁救了我们?”
一将他们送到矮峰上,紫色烟霞就消散在空气中,再寻不到踪迹。
先前说话的少女惊魂稍定,看向了对雪峰。此刻,雪峰之上的雪已经停了,坐在上面的人也不见了。她愣了一瞬,才开口道:“是云逍师叔祖……方才那是他的紫霞剑……”
众人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对雪峰上已经空无一人。
崇云死后第一千一百四十七年,楚逍渡劫,破界飞升。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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