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签订契约(4000字二合一大章!)
事实上,飞梭织布机的制作进程比宁修想象的还要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到三日那些木匠便把改良好的织布机拿到了魏国公府。
徐怀远自然第一时间派人请来了宁修。
宁修看到眼前这个崭新的织布机时也是有些难以置信。
大明的传统匠人不但技艺精湛,还富有工匠精神啊。短短三日内能够将织布机做出,恐怕要夜以继日吧?
宁修当即叫人唤来一名织工,并与她说明飞梭织布机的使用方法,让她给众人现场演示。
这女子做了大半辈子织工,适应能力还是很强的,很快就上了手。
饶是徐怀远这样不通门道的外行都能看出,使用飞梭织布机后织布的效率提升了不少。
以前可是要好几人配合织布的啊,现在仅仅需要一名织工就能够操作织布机。
“哈哈,小可果然没有看错人,宁朋友鬼才矣。”
宁修淡淡一笑:“徐小公爷谬赞了。”
他继而转过身,冲一班木匠道:“你们既然做出了这飞梭织布机,我便当按照约定奖赏你们一千两银子。”
此话一处木匠们皆是面露喜悦。
那为首的一名老木匠冲宁修拱了拱手道:“多谢公子。”
宁修继续说道:“这只是第一台,我还要制作很多这样的织布机,刨除原料所需银钱,每做出一部奖赏五两银子,你们可愿意做?”
“愿意,当然愿意,不知公子要做多少?”
宁修嘴角一勾道:“至少要一千部。”
嘶!
众人皆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乖乖,一千部!宁公子竟然要订做一千部织布机。那岂不是说他们今年的活计都不用愁了吗?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宁修话锋一转,语调变得有些冰冷。
“公子请讲。”
老木匠恭敬道。
“我要求你们都签订一份五年长约,五年之内只能给魏国公府做工,不得接其他活计。”
“这......”
老木匠显然有些犹豫。
宁修给出的待遇虽高,但一千部织布机最多半年就做完了。之后呢?
要被白白绑上五年,五年之内只能够给魏国公府做工,真的划算吗?
“公子且容小老儿和他们商议一二。”
宁修微微点头算是允准。
那些木匠便聚拢在一起开始讨论。
老木匠显然是比较有威望的。在他的组织下众人很快得出了意见。
“公子,我们考虑好了,我们愿意签这五年的契约。”
好嘛,虽然五年时间有些长,但给魏国公府做事再怎么也差不了吧?与其在外面打零活儿,倒不如在魏国公府吃大锅饭。
宁修大喜。
“好,一千部织布机只是第一批,今后我可能还会追加几千部。”
宁修对飞梭织布机自然是十分看好的,他之所以没有一次性订购几千部一是产能有限,即便他订购了恐怕全做完也得一两年。二是现在作坊处于尚未建立的阶段,做出那么多织布机也不一定能够招募到足够的织工,倒不如稳扎稳打,先把织布作坊做起来,再慢慢扩产。
宁修看了一眼徐怀远,见徐怀远微笑着冲他点头便更坚定了信心。有这个金主在,多大的资金需求都不用操心了。
那些木匠们激动的连声感谢,也为自己方才的决定感到庆幸。
好嘛,抱上了魏国公和宁公子的粗腿,今后他们还少的了赚头?
“徐小公爷,等这些工匠和贵府签订了契约便让他们住进府中吧,这样管理起来也容易些。”
徐怀远微微颌首:“这是自然。”
宁修之所以要让这些木匠和魏国公府签订五年契约,自然是为了绑住他们。
毕竟像飞梭织布机这种东西,是很容易仿制的。
若是有人觊觎,花重金叫这些木匠给他们制作,宁修相信他们也不会拒绝。
五年的时间足够宁修占据市场,打造品牌了。
等到五年之后市场上已经难觅敌手,即便出现仿制的织布机,也最多是隔靴搔痒,不可能撼动宁修的霸主地位。
“好了,你们且在这里等着。”
徐怀远冲管家吩咐道:“叫人拟写几十份契书来,让他们在上面分别签字。”
“老仆遵命。”
管家恭敬应下,转身吩咐去了。
很快便有魏国公府的下人将拟写好的契书送来,分别送到那些木匠手中。
那些木匠几乎不假思索的提笔蘸墨,在契书上签下了大名。
管家又命人把这些契书放在一个专门的匣子里存放好,之后命人给这些木匠准备屋子住。
魏国公府的下人们除了管家管事一类大多只能睡大通铺,这些木匠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他们并不在乎,只要能够赚到钱便是睡地铺又如何?
待那些木匠随着管家悉数离开,徐怀远兴奋道:“宁朋友,作坊我已经买下来了,织工也基本招够了,你要不要去瞧瞧?”
宁修正有此意,欣然点头道:“善。”
却说徐怀远叫人备好马匹,与宁修骑马前往秦淮河。
提起金陵人们总会提起秦淮河,概因这里是红粉佳人汇聚之地。
但实际上,明代的秦淮河并不只有青楼楚馆,许多高档宅邸也在此处修建。
道理嘛自然很简单,这里地段好啊。
后世有海景房,金陵也有河景房嘛。
打开自家窗户看着画舫穿河而过绝对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
有了豪宅自然得有酒楼茶铺,以及一应配套的米粮店、绸布店等。
事实上秦淮河区域是一个复合型商业区,并不单单是阔绰公子的销金窟。
徐怀远买下的还真是一个织布作坊。
原先的作坊东主急于回老家,以一个相对低于市价的价格把作坊卖掉套现,徐怀远便趁机接了下来。
这样有一个好处,作坊的布局并不需要做大的更改,只需要将改良的飞梭织布机替换原有织布机即可。甚至连织工都可以沿用原先作坊的,只需要对他们稍加培训即可。
宁修建议徐怀远把这些织工叫来训话,徐小公爷欣然应允。
很快,作坊里全部的织工便来到院子里见过新东家。
......
......
这些织工大多十分紧张,一个个连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不是有一句老话嘛,一朝天子一朝臣。
这话放在经商上也是一样的。
老东家卖掉了作坊,新接手的东家未必愿意继续用他们。在这南京城中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织工可遍地都是。
徐怀远清了清嗓子道:“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我将这织布作坊买了下来。不过你们不用担心,我不会更换新的织工。只要你们想留下来,就可以继续在这作坊做工!”
徐怀远言简意赅的一段话算是让众织工们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这年头做工不易啊。要是他们被扫地出门,还真不一定能够找到合适的工作。
这一行竞争太激烈了。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徐怀远话锋一转,凌厉的目光扫过众人。
众织工皆是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喘。
乖乖,这新东家不会是想降月钱吧?
唉,只要降得不多,便也认了吧。
“你们必须跟作坊签订五年契约。”
徐怀远一字一顿道:“相应的你们可以得到较高的月钱,第一年每月三两五,每织出一匹布再赏半钱银子。”
徐怀远说完织工们都傻了眼。
啥?这新东家不但不降他们的月钱,反而给他们加了不少?甚至每织出一匹布都有半钱银子的赏钱。
而这一切只需要他们签下一份五年的契约。
这简直太赚了!
“好了,我已经说完了。愿意留下的可以来签契约。想要走的我也不会勉强。”
这些织工们巴不得留下来,怎么会有人想走?
众人纷纷高呼:“我们愿意留下为东家做工。”
他们大抵还不知道徐怀远的身份,只道是一个出手阔绰的东主。
徐怀远十分得意的一扬脑袋吩咐道:“给他们分发契书。”
说罢转向宁修低语道:“宁朋友,我方才说的怎么样?”
宁修笑道:“徐小公爷做的很好,这下便不担心他们会被人挖走了。”
在宁修看来,这些织工和木匠一样重要。
木匠可以保证做出飞梭织布机。这些织工却可以保证熟练的使用。
要想用飞梭织布机织出布来,这两者缺一不可。
只要把控住这两处,飞梭织布机的技术就不会被偷学了去。
“现在只要等着飞梭织布机全部配备好即。”
以那几十个木匠的速度,第一批一千部飞梭织布机投入使用怎么也得半年后,在此之前这些织工当然也不会闲着,而是会先用原有织布机织造。
这相当于是让织工们占了个便宜,但宁修觉得即便是为了收买人心,这笔钱也花的值。
他辞别徐怀远后即返回别业。
他当然没有必要等到全部飞梭织布机做出,事实上他在金陵已经逗留了相当长的时间,是时候返回江陵了。
宁修与徐怀远道别之后,和孙悟范、刘惟宁以及飒飒坐上了包船,从码头出发朔长江而上,返回江陵。
飒飒并不是第一次坐船了,只是上一次她是被人掳走,留下的全是苦难回忆。
而这一次,她知道要去的地方不会有危险。只要跟着宁修,就不会有坏人伤害她。
逆流而上和顺流而下的速度显然不一样。在某些地方甚至还要拉纤。
好在一路上还算顺利,一个月后宁修包下的沙船便抵达了荆州城外的桃花渡码头。
宁修回城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回家了。
双亲自不必说,七郎和十郎也一定很想他。
这是这次回家身边多了一个姑娘,难免要被一番问询。
宁修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亲人们真的问起来,发觉还是有些招架不住...
“爹,这是我在金陵买下的一个女娃,便留在我身边做个婢女吧。”
宁修当然隐去了天香楼的部分。不然要是让老爹知道他为一个歌妓赎身,还把她留在身边听用,还不得气的一阵“追杀”?
“这种事情你看着办就好,你也岁数大了,该是有个贴身服侍的人了。”
宁良知道大户人家贴身婢女都兼或有着替主人暖床的责任,以为宁修买来这女娃是想要在婚前初尝一番人事。本着为老宁家香火计,他自然欣然应允。
老娘宁刘氏就更不用说了。
她用一种爱怜的眼光看着宁修,心道儿子真是长大了,知道找女人服侍了。
七郎和十郎也问了不少,飒飒一双脸颊红的跟熟透的石榴似的,娇羞的把头垂了下去。
宁修见状连忙找了个由头把飒飒带回自己房去。
“飒飒,你以后就睡在这院子里的耳房吧。”
虽然耳房的条件不如正房好,但为了飒飒的名声考虑宁修还是不敢让飒飒和他住在一起。
不然即使飒飒住在外间,别人也会默认她被自己收了房。
人言可畏,宁修可不能拿小萝莉的名誉开玩笑。
小萝莉贝齿轻咬嘴唇,乖巧的点了点头。
“少爷有何吩咐随时喊我就是。”
小萝莉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宁府的婢女,自然也就改了口。
对她而言能够逃离天香楼那等魔窟已经是十分值得庆幸的事情。
如今又能够到宁府做婢女,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
何况在这宅子里有少爷护着她,也没有人敢欺负自己吧?
想到这里,小萝莉便觉得美滋滋的。
小萝莉走后宁修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还别说跟这个小家伙共处一室真叫人紧张,他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引得小萝莉误会。
这一路舟车劳顿宁修只觉得疲惫不已,便倒在床上小憩一会。
谁料他睡得很沉,再醒来时已经是翌日清晨。
宁修一睁眼发现小萝莉飒飒正端着一盆洗脸水站在自己面前,着实吓了一跳。
“啊,你来了多久?”
“回禀少爷,奴婢刚刚进来。”
宁修苦笑一声道:“你把面盆放在撑子上吧,我自己来。”
小萝莉哦了一声,乖巧的闪到一边。
宁修心中暗叹,有这么个磨人的小妖精在旁边,还真是挠的人心痒痒,浴火喷生啊。
......
......
第二百七十二章 少爷你流鼻血了(4000字二合一大章!)
小萝莉却撅起小嘴道:“那可不行,怎么能叫少爷自己动手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宁修听得心中一酥,心道万恶的封建主义千万不要腐化我啊。
刚刚来到大明的时候我是一个多么昂扬向上充满斗志的年轻人啊,这才一年多的工夫怎么就“退化”成了腐朽的富家少爷了呢?
但是小萝莉的好意可不能无视啊。
宁修身子微微向前倾去,笑声道:“那你说怎么办?”
“奴婢来伺候少爷洗脸。”
“......”
宁修只听说过洗脚可以让人伺候,洗脸也行?
还有这种操作?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柔声道:“我准备好了,你来吧。”
小萝莉嗯了一声,将锦帕在盆中蘸湿,然后小心翼翼的走到宁修身边,用帕子开始为宁修擦脸。
小萝莉的动作很轻,沾了水的帕子更是柔滑无比。
宁修只觉得有一只泥鳅在脸上滑过,带起微微痒意。
尼玛,受不了啊。
宁修只觉得浑身气血上涌,咳嗽了一声从小萝莉手中夺过帕子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小萝莉一脸委屈的说道:“可是奴婢伺候的不好,惹了少爷生气?”
宁修摇了摇头苦笑道:“不,你很好......不过少爷我还是习惯自己洗脸。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小萝莉半歪着脑袋念了一遍宁修即兴发明的“名言”,觉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宁修三下五除二擦干净了脸把帕子交给飒飒,和声道:“怎么样少爷我自己擦的也不错吧?”
小萝莉仔细打量了一番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少爷,你流鼻血了。”
啊!
宁修连忙伸手探向口鼻,只那么一沾果然带起一抹红腥。
尼玛,真的流鼻血了啊,他竟然会在一个小萝莉面前流鼻血,太没面子了!
“少爷,给!”
小萝莉调笑完了宁修,很合时宜的递来一面干净的帕子。
“哦,谢谢......”
宁修尴尬的接过帕子把口鼻处的血渍擦干净。
好在这次流鼻血流的不多,只一会便止住了,不然宁修还得扯些碎布头放在鼻孔里止血,那样玉树临风形象可就全毁了。
事实上宁修想多了。
自打他流鼻血的那刻起,他在小萝莉心中的伟岸形象便已经崩塌了。
“唔,早点准备好了吗?”
好不容易恢复镇静,宁修故作轻松的问道。
“都已经准备好了,奴婢给少爷端进来。”
说罢小萝莉便一蹦一跳的出去了。
片刻的工夫后小萝莉端着托盘进了屋,将几样小菜和一碗抄手放在小几上。
“少爷,快吃吧。”
宁修冲她招手道:“你也来吃啊。”
小萝莉却是连连摇头:“奴婢吃过了,少爷快吃吧。”
她心道管家再三告诫她要知尊卑,不能因为少爷宠她就目无主上,不遵礼法。
她觉得很有道理,故而在宁修面前一直表现得很温顺。
宁修吃了几口饭菜,觉得味道和自己之前吃的很不一样便问道:“近来府里换了新厨子了吗?”
小萝莉摇了摇头:“没有啊,这些饭菜是奴婢亲手做的。”
“你还会做菜?”
宁修惊讶道。
“做菜有什么难的,原先我经常给哥哥和虎子哥做的...”
说到这儿小萝莉的声音微弱蚊蝇。宁修见她神色黯淡,知道她是想起了哥哥,便岔开话题道:“你这菜做的真不错,以后天天做给我吃好不?”
“少爷觉得奴婢做的菜好吃?那奴婢天天做给少爷吃。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天天都吃一样的,少爷不会腻吗?”
“傻丫头,你做的菜少爷我永远不会觉得腻。”
小萝莉心头登时升起一股暖意,少爷叫她傻丫头呢。
在村子里只有很亲很亲的人才能叫女娃傻丫头呢。
这么说,少爷已经把她当做亲人了吗?
短短时间内,小萝莉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我吃好了,今天要出门一趟,午饭的时候再回来。要是老爷问起你便这么回。”
宁修用帕子擦干净嘴角,又洗了遍手沉声嘱咐道。
“少爷,带我一起去吧!”
小萝莉突然的发声让宁修有些手足无措。
带她一起去?
他今日要去绸缎铺买些布样,好研究一下明代百姓喜欢什么样式的布,为大举进入织布业做好准备。倒是可以带着小萝莉一起,正好给她扯一匹布做件新衣裳。
一番计较后宁修点头道:“好吧,不过你要保证得听话。”
小萝莉立刻点头道:“奴婢一定听少爷的话。”
“你啊!”宁修刮了刮小萝莉的鼻头,爱怜道。
于是乎一主一仆二人出了府宅,往江陵最大的绸布店惠昌堂去了。
此时宁修高中解元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江陵城。
惠昌堂的掌柜见宁解元来了,立刻满脸堆笑的迎了过来。
“哎呀,宁解元驾临小店,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辉啊。不知宁解元是来买布还是做成衣?”
其实他也就是一问,在他看来宁修肯定是来做成衣的。
以宁家现在的地位,买布肯定是交办给下人们的。做成衣就不一样了,虽然也可以提前量好尺寸交给下人去定制,但在绸布铺子贴身量的尺寸肯定和自己量的不一样。
别看这只是细微的差异,但到了衣裳上肯定会放大。
宁修却和声道:“我是来买布的。”
“啊!”
惠昌堂的老掌柜直是惊的目瞪口呆。
“宁解元亲自来买布?”
“怎么,不行吗?”
宁修蹙眉不悦道。
“啊,啊,当然不是。”
老掌柜连忙摆手:“不知宁解元准备买什么布?”
只要宁修来到惠昌堂,就是对惠昌堂最好的宣传。将来说起来解元郎都来咱家,证明咱家的东西好啊。
至于宁修是来买布的还是定制成衣的,却是不甚重要了。
“我要买的是布样,你这里主流的棉布各给我拿些来。”
老掌柜直是傻了眼。他坐堂这么些年还没见过只买布样的。
不过宁修既然说了他也不能拒绝,连连应道:“小老儿这便叫人去取。”
说罢沉声冲身旁小伙计吩咐了几句。
......
......
很快那布店的伙计就把时下最为流行的布样取来,摆在柜上。
宁修定睛瞧去,一共是十七种。有的浓艳有的清丽,不一而足。
老掌柜见宁修身边跟着一位“丽人”,便谄媚道:“宁解元这位红粉最适合穿颜色清丽的,这样愈发能衬显出冰肌玉肤。”
宁修夹了他一眼道:“与这位姑娘我会另定制一套成衣,其余布样却不是为她而买。”
宁修的语调有些冰冷,老掌柜直是尴尬不已,连声称是。
宁修也不与他计较,将十七种布样悉数买下,又替飒飒扯布定制了一套衣裳,这才和小萝莉一起出了铺子朝家走去。
“少爷,你买那么多布样做什么啊,莫非少爷也想开布店?”
一出绸布店,飒飒便冲宁修娇声道。
宁修稍稍放缓了步子笑声道:“你猜对了一半,少爷我是要开织布作坊啊。”
在南京时,飒飒一直被安置在魏国公别业,自然对宁修与徐小公爷合计开办织布作坊的事情不知情。至于宁修发明飞梭织布机的事情,小萝莉自然就更是蒙在鼓里了。
这些事说与她听倒也没什么,宁修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小萝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道:“少爷做的那飞梭织布机倘真有这么厉害,只需要一人就能织布?”
宁修微微颔首:“当然,不然为何徐小公爷抢着和我合作呢?”
徐怀远虽然贵为勋臣,家财万贯,可谁也不会嫌赚的钱多。
有这么一个优质资源摆在面前,徐怀远若是不想吸纳,那才真的见鬼了。
“少爷真厉害!”
小萝莉往宁修身上一靠,由衷的赞叹道。
宁修满是爱怜的**了下小萝莉的脑袋,二人结伴往自家府宅走去。
回到家后宁修和家人一起用了午饭,之后便回到自己房间小憩。
一觉醒来,宁修便在屋中研究布样。
据那老掌柜说,卖的最好的是松江的三梭布。
正所谓蜀锦苏绸松江布,这都是大明最顶尖的东西。蜀锦苏绸就不用说了,松江棉布能够和这两样东西并列,足以见得其品质之高。
除了松江布之外,其余棉布销量都差不多,无非是因为纹理图案不同而稍有差异罢了。
宁修不由得蹙眉凝思。
他确实把问题想的太简单了些。
纹理图案固然重要,但于棉布而言品质才是最重要的。
松江三梭布为何能够大卖?就是因为它的品质高出其他地方产的土布一个档次。
所以即便他有了飞梭织布机,要想彻底占据布匹市场,还得在品质上下功夫。
宁修决定写一封书信,叫人送到南京魏国公府。
他铺纸研墨,略一思忖后挥毫疾书。
很快一封信便写好了。信的大意是叫徐小公爷多从松江雇佣些织布的织工来,一定是有织造松江布经验的。并叫徐小公爷与他们签订长约,然后让他们熟悉飞梭织布机的使用方法,慢慢上手且把松江三梭布的织造要领告诉其余南京本地织工。
说白了,宁修要模仿松江三梭布!
扩张市场最好的方式便是模仿。宁修有了飞梭织布机,生产效率上高出同行不少,若是与他们生产同样优质的布匹,焉有不一骑绝尘之理?
写好信后宁修将信纸送入信封,又用蜡油封了口这才唤来亲随,叫他立马去一趟南京,务必亲手把信件送到徐小公爷手中。
宁修刚想合上屋门,小萝莉便来到屋前,手中捧着一只木质托盘。
“少爷,这是奴婢刚刚做的莲子羹,您快趁热尝尝。”
宁修连忙把小萝莉让进屋中,撩起袍衫下摆坐定,用勺子在碗里搅了搅,又吹了几口气,这才尝了一小口。
“嗯,味道确实不错。”
宁修其实不太习惯被人照顾,可不知怎的被小萝莉照顾他却不觉得有什么腻歪的感觉...
“少爷,你听说了嘛,皇帝陛下给张相爷赐了一块匾呢。”
“哦?”
飒飒口中的张相爷便是张居正了。
明代自胡惟庸后不设宰相,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相爷。
但皇帝老子发现自己一个人干活太累还干不完,便设立了内阁加以辅助。
久而久之内阁成为了大明政体中极为重要的一部分,辅臣尤其是首辅拥有极大的权力。
民间通常习惯把首辅称之为相爷,但实际上即便是强势如张居正这样的首辅也不可能比丞相的权力大。
如果硬要类比的话,首辅加司礼监掌印太监才勉强等于丞相。
不过宁修不会计较这些细节,他淡淡笑道:“陛下赐给张阁老的御匾上写的什么?”
“公忠体国,辅弼栋梁。”
小萝莉有模有样的说道。
宁修哦了一声,并未过多发表意见。
皇帝陛下赐给张江陵这个御匾,在外界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自打登极以来,皇帝陛下一直把朝政交给恩师张居正处理,只要是恩师票拟过的奏疏,皇帝陛下一概允准照办。
甚至在万历六年张居正回老家葬父的时候,一些重要奏疏还要由专骑送到江陵,让张居正票拟。只有一些无关痛痒的奏疏,由小张阁老张四维票拟。
恩宠到了如斯地步,张居正真的是位极人臣了。
与之相比,区区一块御赐的匾额又算的了什么呢?
宁修却不以为然。
熟悉历史的他知道万历皇帝与张居正的蜜月期基本就是在刚刚登极的那几年。
一来那时候皇帝还小,不明白权力的滋味,便对张居正听之任之。
二来那时候张居正还得到了后宫李太后的支持,皇帝自然不敢违背。
可是好景不长,随着天子年岁渐长,对于权力的渴望与日俱增,而张居正仍然事必躬亲的处理每一件政事,这让万历皇帝觉的十分不快。
加之武清伯棉衣事件是戚继光捅出来的,戚继光又是张居正的心腹,李太后自然而然对张居正有所不满。
虽然她嘴上不说,但心里已经生了芥蒂。
皇帝和太后都与张居正有了隔阂,只不过矛盾是在张居正死后才集中爆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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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章 *******(4000字二合一大章!)
刘惟宁回到荆州后的日子好不快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昔日的县学同窗总会隔三差五的摆下宴席,延请他前去赴宴。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又有美人在一旁弹唱助兴,简直是神仙一般。
加之刘惟宁多年未能中举,积压的情绪一朝宣泄自然放浪形骸了起来。
他一把搂住陪酒歌妓,柔声道:“雪儿姑娘再唱一首雨霖铃吧。”
那雪儿姑娘被刘惟宁满嘴酒气熏得直皱眉,可又不好违背,只得勉强挤出一抹笑容道:“奴奴遵命。”
她清了清嗓子便唱了起来。
雨霖铃是古曲,经过宋元两朝到了皇明已经衍生出许多版本。
她唱的这一版便是正德年间由苏州名妓改编的。
这一版本在大明各府县流传甚广,故而提起雨霖铃大多数人都能哼上几句。
这雪儿的嗓子是极好的,便是唱这种百转千回的曲子都没有丝毫的破声。
刘惟宁朦胧微醉之际频频抚掌称赞,那雪儿也是唱的愈发兴起。
不知不觉间,刘惟宁只觉得一个人影闪至他的面前,定睛瞧去,不是宁修却是谁。
“宁贤弟......”
刘惟宁只觉得酒意消散了大半,讪讪一笑道:“你也来了。”
宁修摇了摇手中折扇,笑声道:“就许刘兄赴宴饮酒,不准宁某享那清平之乐吗?”
原来宁修听说刘惟宁这些时日一直被人请去参加各种酒宴,有些担心便前来一看。
这一看不要紧,刘惟宁糜烂的状态直是让宁修感到痛心。
原本刘惟宁是多么优秀的一个士子啊,中举后竟然发生如此大的变化,腐化成这般...
刘惟宁面色顿时一红,苦笑道:“宁贤弟说笑了,快入座。”
宁修推了推手道:“刘兄喜欢听曲?那宁某便为刘兄唱一首。”
众人听闻宁解元要唱曲,纷纷凑了过来。
解元郎作诗作文的水准肯定一流,但唱曲如何他们还真不知道,这次正好听上一听。
宁修清了清嗓子高声唱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不错,他唱的正是一曲满江红。
宁修的声音极为高亢,加之情真意切,虽无鼓声伴奏亦让人热血沸腾。仿佛千军万马奔驰而过,旌旗呼啸...
一曲唱罢,自是无尽的掌声。这掌声不是宥于礼数而是众人自发的。
刘惟宁这下酒意彻底消散了。
他不敢再抬头去看宁修,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让宁修失望了。
“如今大明与鞑靼人互市才没几年,荡平东南倭寇也仅仅数载,诸位便把当年的屈辱都忘记了吗?吾辈虽是读书人不必持三尺青锋上阵杀敌,但也不能自甘堕落迷醉在美人怀中吧?朝廷取士取的是什么?是有识之士,是报效国家之士,不是醉生梦死之士!吾辈即为读书人,当以致君尧舜上为目标,焉能贪图享乐?宁某送诸君一句话,*******,*******!”
在座众人皆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听了宁修这番话纷纷高声响应。
宁修这番话虽然平凡,但平凡透着一股对国家的热忱。
尤其是最后那两句,*******,*******。
说出这样话的人一定是怀着赤忱之心的。
宁修说出这番话后也长长松了一口气。
他在酒宴之上慷慨激昂的陈言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对刘惟宁的“怒其不争”,更是对大明未来的忧虑。
万历新政虽然一度使得国库充盈,但宁修知道这一切在张居正死后立刻土崩瓦解。
万历末年,文恬武嬉,党争愈演愈烈,国家也被掏空。
加之东北建州女真横空出世,内地又流寇四起,大明最终走向了覆灭。
宁修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但以他现在的能量还不足以影响到那些庙堂决策。
即便他与张居正献言,张居正又能听进去多少呢?
毕竟听你讲和按照你说的去做可是天壤之别。
他只能从身边小事做起,尽可能的影响每一个身边的人。
故而当他看到一众荆州士子醉生梦死才会如此气愤,才会说出方才那一番话。
文恬武嬉,武人他现在无法影响的到,可文恬的苗头可千万不能有啊。
“宁解元所言,吾辈受教了。”
众人齐齐冲宁修拱手,面色中颇有几分悔改之意。
宁修怅然道:“大明立国两百年矣,有许多弊病的地方,正需要我们这些年轻人卖力用命,切不可堕落萎靡。”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酒宴自然是不会继续举办下去了。
众人皆散席去。
刘惟宁十分尴尬的冲宁修拱了拱手道:“宁贤弟,愚兄知错了。”
宁修神色稍稍和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刘兄是做大事的人,焉能被这些琐事俗事羁绊?”
稍顿了顿,宁修继续说道:“明年二月便是大比,现在已经十月末,不若我们过些时日便启程前往京师备考。不知刘兄意下如何?”
刘惟宁知道宁修这么说是不放心他在江陵待着,从而沉迷于酒色,便叹了一声道:“愚兄也正有此意。”
其实年后再启程前往京师也不是不可以。
湖广距离京师虽然路途遥远,但顺利的话一个多月怎么也到了。
可万一发生意外呢?
所以很多考生往往会留出余量在年前就动身。
这样还有一个好处,到了京师后可以有充足的时间选择客栈居住,这时候客栈房间宽松,价格也不高。
等到临考前一个月那真是价格飞涨且一房难求。
即便是同乡会馆也不是无限制接纳的,你去的晚了会馆房间满了,肯定是不可能住下的。
科举是终身大事,大比更是重中之重,宁修可不希望在这方面出现任何的意外。
唯一的遗憾是不能和家人一起过年了。不过这也得适应,选官之后若是外放,那一年跟亲人在一起的时间也不会超过一个月。
“好,那我们便约定,后日我们正式启程前往京师!”
......
......
十月中旬,宁修与刘惟宁启程前往京师备考大比。
他们的行进路线是从荆州码头乘船沿长江顺流而下抵达南京,再从南京换船渡江去扬州。到了扬州再换船沿着京杭大运河一路北上。
之所以选择这样一条路线,是因为这一路都是水路,乘船舒服一些。
走陆路也不是不能走,也未必就比走水路慢多少,可沿途车马劳顿,绝对要比走水路累的多。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劳累,宁修自然选择走水路了。
一路上倒也算顺利。从荆州到南京这一段极为顺畅,南京到扬州自不必说。倒是从扬州到京师的路上发生了些小变故。
据说是有朝廷大员的官船经过,河道管控。
宁修倒是并不怎么在意。等一等便等一等吧,反正他们出来的时间早,到了京师时间还绰绰有余。
等他们到了京师已经是十一月,好在赶在了年前。
不然再过些时日河水就得结冰,运河便走不通了。
到达张家湾码头的时候,却有不少士子聚集。
宁修上前一问,便知道他们分居天南海北,都是为了备考会试提前数月来的京师。
他心中不由得暗暗慨叹,对读书人来说,科举大于天。
宁修与这些书生一起进了北京城,本想和刘惟宁租住一个顶好的客栈,谁料刘惟宁主动提议去住会馆。
宁修略作思忖便答应了。
所谓会馆便是修建来给同乡暂住的招待所,大部分在此居住的都是同乡,当然也有例外。
这些会馆当然也不是免费的,只不过比一般客栈价格稍低一些。
开办会馆的都是本省有名望的前辈,故而环境什么的是不用担心的。
宁修与刘惟宁寻到湖广会馆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
那湖广会馆的门子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见宁修与刘惟宁来了也不知道迎上一迎。
宁修自然十分不悦。
他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道:“鄙人湖广荆州府江陵县宁修与同县刘惟宁,特来会馆投宿。”
说罢便把两人的路引一起递给了门子。
晚明虽然各项制度逐渐废弛,但路引制度却是一直坚持的。
路引制度真正废掉是在明末,那时距离明朝灭亡已经不足二三十年,现在显然还没有到那个时候。
路引便是二人的身份证明,有了路引足以证明二人就是湖广籍人。
那门子哼了一声,态度倨傲道:“咱这儿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住的。懂不?”
“你!”见他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刘惟宁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上前一步便要与那门子理论。
宁修却一把拦住了他。
“我们是读书人。”
宁修淡淡道。
“可有凭证?”
那门子也不知道吃了什么,依旧是话里带火星,鼻孔朝天!
“这个算不算?”
宁修拿出一张裁剪的十分整齐的纸张。
那门子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可就是这一眼让他直接吓得魂飞魄散。
“您,您就是湖广乡试新科解元宁老爷?”
宁修知道在明代对秀才尊称相公,对举人尊称老爷。
这门子还是有些识相的。
只是他方才给宁修的观感太差了,即便此刻拼命找补也于事无补。
“是啊,某便是宁修,这位便是某的同年,举人刘惟宁。”
那门子直是后悔莫已。
他方才听到宁修的名字时只觉得有些熟悉,根本没往新科解元郎那里想。
毕竟这世上重名重姓的人有很多,又不可能每个叫宁修的都是解元郎吧?
可他的运气实在太不好了,他碰到的这个宁修就是如假包换的新科解元郎。
方才他对宁修的态度如此之差,宁修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啊,两位老爷快里面请。方才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两位老爷,还请两位老爷大人大量饶了小的吧。”
刘惟宁却是一甩头,哼了一声。
他这一声冷哼却是吓得门子冷汗直流,都快尿裤子了!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情急之下,那门子竟然狠狠抽起自己嘴巴来。
只见他左右开弓,毫不惜力的朝自己两颊抽去。
只听得啪啪作响,犹如炮仗点燃一般。
那门子确实有一股狠劲,不一会他的两颊便被扇的通红肿起,如猪头一般。
宁修叹了一声道:“罢了,带我们去房间吧。”
那门子这才敢停下来,带着哭腔道:“小的这便带二位老爷去。”
也难怪他如此害怕。在他面前的是两位举人老爷,其中一人更是解元郎。他活了这么些年还没听说过解元中不了进士呢。
那岂不是说他得罪了准进士,准官爷?
他不过是个草民,靠着湖广会馆讨口饭吃,怎么敢得罪这种贵人。故而当时他便下定决心,即便是抽的自己口吐鲜血也不能停下来。
那门子心中发虚,便给宁修和刘惟宁挑了两间最好的房间。
这两间房间在一处院子里,既可以赏园景,也可以看到远处街景,位置极佳。
宁修发现这个院子里已经住了一人,那人住在北向正房,他与刘惟宁只得去住东厢房与西厢房。
门子把宁修与刘惟宁领进了院子仍然巴巴的站在那里。
宁修挥手示意他退下,他才失魂落魄的走了,仿佛随时可能被东家解雇一般。
宁修和刘惟宁把行李放下,结伴到会馆内的酒楼点了些酒菜果腹。
虽然坊市中有些更好的酒楼,但此时天色不早,再出去折腾实在没有必要了。
这会馆内的小酒楼虽然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宁修点了些家乡风味的菜肴,又要了一壶黄酒,便与刘惟宁攀谈起来。
“方才那门子是有些前倨后恭,不过他也吃到苦头了,刘兄没必要得理不饶人嘛。”
刘惟宁摇了摇头道:“非也非也。对付这种人一定不能心慈手软,不然他们就会得寸进尺。”
刘惟宁仿佛很有与这种人斗争的经验,侃侃而谈道。
“不说这些了,今日我们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还得去一趟老泰山的京邸。”
......
......
第二百七十四章 拜访老泰水(4000字二合一大章!)
宁修来到自己的房间,脱去外袍除去靴子正要休息,看到屋内摆着一桶热气腾腾的热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不禁大喜,这一路舟车劳顿确实十分疲乏。
虽然乘船的时间多免去了不少颠簸,但毕竟行程太紧,疲惫也是难免的。
宁修毫不犹豫的脱去外衫跳进木桶中。热水的温度很足,宁修觉得至少有六七十度。
这个温度最适合泡澡。太凉了没有感觉,太热了对皮肤的刺激感又过于强烈。
要说起来这湖广会馆的住宿条件确实很不错,比一般都客栈是强多了,宁修很庆幸自己听了刘惟宁的意见。
宁修泡了半个时辰的热汤桶浴,觉得周身疲乏去了不少,这便擦干净身子唤人来把洗澡水倒了。
他有轻微的洁癖,屋子里摆着这么一桶洗澡水,哪怕是自己用过的,也会很不舒服。
待人把那桶洗澡水搬走,宁修才关了门熄了灯上床就寝了。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宁修便早早起床。
他早已养成早睡早起的好习惯,故而天刚一蒙蒙亮他便条件反射般的起来了。
其实要做到早睡真的不难。这个时代娱乐资源实在匮乏,基本天一黑除了看书没有别的选择。
宁修洗漱过后,又去会馆食堂用了些早点,这便离开会馆往城北而去。
按照行政划分,京师分为宛平、大兴两县。但通常情况下京师的百姓更习惯于用地理区域来划分。
北城、南城、东城、西城。
故而有一句话,北贵南贱东富西贫。
具体来说,北面因为有紫禁城,不少达官显贵便将宅邸选在了北城。
这倒不是因为这些达官显贵想要沾一沾天子的贵气。实际上在他们心中,天子和他们并没有什么两样,不过血肉之躯的凡人俗人罢了。也只有那些没啥见识的平头百姓会信封什么皇帝是老天爷儿子的鬼话。
他们之所以将宅邸选在北城,是因为这样上朝的时候路途会近点。
殊不知早朝时间很反人类,即便有轿子代步也让人抓狂不已。故而将宅邸选择在靠近紫禁城的位置,可以为自己赢得宝贵的睡眠时间。
至于那些王府国公府侯爵府则更不必说,为了彰显与国同休,他们理所当然的把宅子选择在了城北。
与之对应的,大部分普通百姓的宅邸在城南。
甚至曾经有一个段子,说一个御史买不起京师北城的宅子,便在城南买了一套,后来被同僚发现几经讽刺挖苦,竟然活生生的气死了。
至于东富西贫也是有道理的。
京杭大运河一直延伸到张家湾码头,而张家湾码头是靠近东城的。
那些豪商巨贾为了方便就把宅子置在了东城,这样南面来的货船一到他们就可以前去码头督干。
商人不比官员,将银钱看的极重,是一分一厘都不愿损失的。
西面则是穷人多,不过相比较于南城,还要稍好一些。
戚继光的京邸自然是在北城。
戚灵儿离开荆州的时候便把宅邸的具体位置告诉了宁修,故而宁修可以很轻松的找到未来老泰山的京邸。
来到宅邸前宁修却是有些紧张了。
虽然未来老泰山不在,但未来老泰水可在呐。
别人不知道这位戚王氏,宁修可是十分清楚。通过各种野史笔记,宁修知道这位戚继光的发妻王月娇是个十足的母夜叉。
戚继光虽然在外是威风八面的戚将军,但惧内到了一定程度,面对王月娇是连大气也不敢喘呐。
宁修心中十分忐忑,生怕给未来老泰水留下不好的印象。
他整了整衣冠,振了振袍服,这才深吸一口气阔步朝府门走去。
待他走到大门前,自有门官小步上前道:“挡驾了,敢问这位公子是?”
这门官见宁修衣着华贵,存了几分小心。
毕竟京师达官显贵无数,谁知道眼前之人是哪家的贵胄公子?
宁修冲门官抱了抱拳道:“在下江陵宁修,求见戚少保。”
宁修刚一报出名字,那门官面上便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公子便是宁修?”
宁修微微颔首,觉得好不奇怪。
这个名字有这么出名吗?
照说他刚刚得了湖广解元不假,可不会名气大到京师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吧?
他愣神的工夫,那门官已经启开大门,把宁修往里面迎了。
“小的真是眼拙,没看出是姑爷来了,还请恕罪。”
宁修这才恍然大悟。
想不到这桩婚事已经公之于众,就连府中门官也已知晓。
“劳驾了。”
宁修淡淡礼道。
照理说,一般客人来拜访,会暂且让到耳房看茶,待门官通报之后再领入内宅。
但宁修可不一般,那是戚继光亲点的女婿啊。
那门官便是再没有眼力见,也不会把新姑爷晾着。
他不假思索的把宁修让进宅中,领到偏厅休息,这才急忙前去通报。
如今老爷不在京中,此事自当禀报夫人。
门官一路小跑着来到王月娇的屋前,一番通禀后王月娇只轻轻说了句“知道了。”
过了约摸盏茶的工夫,王月娇才施施然走出。
只见她穿了一件大红色大氅,衬显得雍容华贵,十分不凡。
“他现在何处?”
“禀夫人,小的把姑爷让到偏厅去了。”
王月娇哦了一声,便挪步往偏厅去了。
门官本想提醒夫人一句,这件事是不是应该告诉小姐。但看夫人毫无提起的意思,到嘴边的话便又生生咽下了。
却说这边宁修待在花厅,虽有婢女倒茶续杯,却没有什么心情品茗。就像所有即将见丈母家的新人一样,宁修心里发虚。
何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位丈母家是个母老虎,但凡说错了半句话,还不得被生生撕了去?
他在心中反复默念着准备好的说辞,并尽可能的去想可能发生的变故。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宁修从各种野史杂记里了解到王月娇不少细节,兴许派的上用场呢。
正在宁修默念之时,王月娇却是已经来到了偏厅前。
宁修抬头的一瞬间正好和丈母娘一双丹凤眼相对。
......
......
宁修赶忙起身去迎。
他冲王月娇深施一礼,恭声道:“小婿拜见老泰水。”
此前他已经想过称呼的问题。照理说他与戚灵儿只是订婚,并未完婚,称呼王月娇为老泰水似乎有所不妥。
但他又想不出更好的称呼,与其弄得不爽快,还不如厚脸皮一些。
只是这样一来难免气氛有些尴尬,王月娇虽然是女汉子,可这么突然的被喊了一句老泰水,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愣了好一阵工夫,王月娇这才咳嗽一声道:“贤婿快起来吧。”
她虚扶了宁修一把,尽量让声音显得温柔。
“贤婿此来京师可是为了应考?”
既然宁修率先喊了句老泰水,王月娇自然就没有什么心理压力了,贤婿喊起来朗朗上口。
反正灵儿与宁修的婚事已经定了,完婚是迟早的事情。
老话讲的好,丈母娘看女婿,怎么看怎么顺眼。
加之宁修本就生的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放在后世那也是小鲜肉级别的,王月娇更是心中欢喜。
她心道怪不得灵儿去了一趟江陵就对这宁修爱的死去活来。面对这么一个貌似潘安的俊哥儿,这世上能够抵挡的也没有几人。
王月娇和宁修分别落座,心情却是十分不同。
王月娇是丈母娘是强势的一方,自然十分淡定。
宁修却是准女婿,是弱势的一方,心情十分忐忑。就连屁股都只坐了小半边,生怕丈母娘突然发难。
王月娇稍稍抿了一口茶,气定神闲的吐了口气。
“启禀老泰水,小婿正是为备考会试赴京。因担心路上耽搁误了大比,这才提前些时日启程。”
宁修回答的滴水不漏,心中也渐渐定神。
“贤婿现住在何处?”
宁修连忙回道:“小婿暂住在湖广会馆。”
王月娇与宁修这么一问一答,对答了好一阵王月娇才笑道:“既然来了,便留下来一起用午饭吧。”
宁修心中暗暗叫苦,这丈母娘完全不提灵儿,怕不是有意不想让她与自己相见吧?
宁修知道明代的达官显贵很注重礼教大防,待字闺中的女儿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直到成婚当日前都未见过夫君一面。
但戚家显然不属于这种类型啊。戚家是将门,戚灵儿更是虎女,甚至离家千里就为了见自己一面。如今他来到戚家拜访,于情于理丈母家都没必要拦着他见媳妇啊。
事实却是他想多了。王月娇本身就是大大咧咧的性子,更不会因为什么礼教大防拦着宁修见灵儿。只是她希望多和宁修相处一会,好好近距离考察一番这个女婿。
经过一番考察,王月娇对宁修自是十分满意。
在她看来,首辅张太岳对此人的评价实是非虚。此人真乃人中龙凤,一有机遇便能腾云直上。
戚家的午饭相较于其他豪门简单的多,只有四菜一汤。
不过宁修却不会有丝毫的介意,老泰水赐饭,那是天大的恩赏,便是咸菜萝卜干那也得夸成珍馐美味啊。
用过粗茶淡饭,王月娇终于大手一挥,表示宁修可以去见见灵儿了。
宁修直是大喜。
他如蒙大赦的冲王月娇拱手一礼,这便跟着管家往内院去了。
人道伴君如伴虎,这伴丈母娘也差不多啊。
宁修的后背已经湿透,衣裳就这么黏在背上,别提有多难受了。
戚继光虽然是武将,但却是一个儒将,对于古典文化的涉猎亦很到位。便说这宅子,其中园林布局便很精妙,丝毫不比南面的那些宅邸差。
宁修跟着管家一路穿庭过院来到一处跨院前。
那管家便冲宁修笑道:“姑爷且稍等,某这便去通报小姐。”
宁修心中暗道这丈母娘真是沉得住气啊,看样子到现在灵儿还不知道自己来了!
他嘴角一勾微微颔首道:“有劳了。”
趁那管家通报的机会,宁修整了整网巾,又振了振袍服,力求让灵儿看到一个完美的形象。
很快那管家便去而复返,示意宁修可以进去了。
宁修深吸了一口气,阔步朝正屋踱步而去。
门是虚掩着的,宁修轻轻一推便也开了。
他踱步而入,沉声道:“灵儿。”
并没有人回应。
宁修眉头一皱,继续向里走去。
绕过屏风,便是内间了,宁修四下环视仍然没有看到戚灵儿。
他不由得心中大惑,自己没有走错啊。
“哈哈,猜猜我是谁!”
突然间一双手从背后蒙住了宁修的眼睛,听那声音不是戚灵儿却是谁!
宁修苦笑道:“姑奶奶快收了神通吧,小生知错了。”
戚灵儿哼了一声,这才松开手。
“你千里迢迢跑来,还连个玩笑都开不起了?”
宁修知道灵儿与自己许久未见,心中甚是想念,故而才会一出现就腻歪着一起,便打趣道:“是啊,我实在想念姑奶奶,这便星夜兼程赶来了。”
戚灵儿瞪了他一眼,嗔怒道:“油嘴滑舌,真是我的小冤家。”
“你中解元的事我娘已经知道了,她当着我面夸了你好久呢。”
戚灵儿在交椅上坐定,柔声道:“另外,你托我送给我爹的那劳什子望远镜我也差人送去了。我本来是想自己去一趟蓟镇的,但奈何爹爹不允。”
宁修笑道:“这是为何,这世上还有能难得住姑奶奶你的?”
戚灵儿心道看来这呆子还不知道我被爹爹禁足的事,便戏谑道:“我被爹爹禁了足,非他允准连迈出府门一步都不可能。”
宁修大惊:“这是为何?什么时候的事?”
戚灵儿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还不是因为你?我为了见你一面不惜离家出走,去了千里迢迢外的江陵,等回到京中自然要被爹爹责怪了。”
原来是这般缘故!
宁修连忙道:“这样也好,姑奶奶可以歇歇脚了。”
“你!”
戚灵儿被宁修挤兑的无言以对,便索性一阵粉拳朝宁修胸前砸来。
宁修佯装胸口作痛,身子佝偻了下去。
“哎呀,你怎么了?”
戚灵儿却信以为真,急忙去察看。
......
......
第二百七十五章 郎情妾意(4000字二合一大章!)
待戚灵儿探身去瞧时,却见宁修在冲她偷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这才知道宁修方才在使计骗她不由得大恼。
“哎呀,你这个呆子还学会骗人了!”
又是一阵粉拳朝宁修胸口砸去。
“哎呦,这回是真痛。”
宁修没想到戚灵儿的手劲这么大,咧嘴道:“姑奶奶呦,小生知错了。”
“哼,这还差不多!”
戚灵儿拍了拍手掌,笑吟吟道:“相公若是不乖,奴奴可是随时愿意伺候呢。”
宁修听得头皮发麻,连忙道:“我可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大明好夫君,娘子有话好好说,可千万不要胡来啊。”
戚灵儿白了宁修一眼道:“谁是你的娘子。”
“很快就是了。”
宁修却是借势一把环住戚灵儿,深情的吻了上去。
“唔...”
戚灵儿只觉得一双温润的唇贴在自己嘴上,脸颊登时变得滚烫。
“臭相公,坏相公!”
这种情形持续了不到十秒,戚灵儿便一把推开了宁修,嗔怒道。
宁修咳嗽一声道:“娘子便不要口是心非了。”
他与戚灵儿近一年未见,自然十分想念,方才之举虽然略有不妥却也在情理之中。
“哼,这次便饶了你。”
戚灵儿被点破心思,只得心虚的收拳,背过身去。
“娘子,为夫这次来京师参加大比,若能中式咱们便把婚事办了吧。”
宁修虽然对自己很自信,但这种事情却是夜长梦多,只有把生米煮成熟饭才能真正安心。
“你说甚么。”
戚灵儿眉毛一挑,胸脯微微向前一挺。
宁修借势身子往前一倾,吃了妻子一块豆腐。
嗯,吃自己妻子豆腐不算啥。
宁修心中暗暗道。
戚灵儿却登时炸了。她心道老娘不发飙,你当我是病猫啊,立刻开始对宁修实施灭绝人性的“追杀。”
宁修如何肯轻易就范,他身手轻盈的左躲右闪,避开未婚妻的辣手,还不时调戏一下。
二人从屋内追到了屋外,从院子内追到了花园。
戚灵儿对于地形的熟悉渐渐显现出来,终于宁修在一处假山被戚灵儿俘获。
“哎呀,娘子真是好身手。”
宁修虽大口喘着粗气,但眼神里却满是戏谑。
戚灵儿见他这般不老实,原本打算原谅他的念头登时一扫而空。
宁修还没来得及调戏爱妻,便觉得耳根一痛。
“哎呀,娘子这是在做什么,快快松开。”
他的右耳已经被戚灵儿揪住,直是痛的倒吸凉气。他用余光去看,好在这花园里没有人。不然若是被人看见这场面,可就太尴尬了。
再怎么说他也是堂堂是解元郎啊,被妻子当众揪耳朵以后夫纲何振?
宁修万般无奈的求饶并没有收到效果,相反戚灵儿的手劲用的更狠了。
见宁修被揪的龇牙咧嘴,戚灵儿心情大好。
“哼,看你还敢调戏我不。死呆子!”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宁修无奈之下只得议和。
“娘子,方才都是为夫的错,你先松开成不?”
戚灵儿显然缺少和“黑恶势力”斗争的经验,竟然信以为真。
她松手的那一刻宁修当即似脱缰野马一般跑出十数步,并冲未婚妻扮了个鬼脸。
戚灵儿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恨得牙根痒痒。
二人便又开始一番追闹,过了好一阵才停了下来。
宁修靠着凉亭柱子,望着池塘里的锦鲤出神。
而戚灵儿就躺在宁修的怀间,静静享受着这难得的时光。
多少次,她多少次在梦中梦到这个场景。但真正一觉醒来却是完全另一番景象,黑区区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人。
“呆子,你这次来京师无论如何不要走了呀。”
“嗯?”
宁修显然没意识到戚灵儿话中的深意,淡淡应声道:“是啊,大比前我都不会离京了。”
“呆子,真是呆子!我是说叫你一直留在我身边!”
戚灵儿连翻白眼道。
“这个恐怕不是我能决定的吧。”
宁修面露苦色。
假使他没有中进士,那肯定是要返回江陵的。假使他中了进士,那么也分为两种情况。
其一是经过观政环节,吏部授官授了京官。那么他自然可以名正言顺的留在京师。
但若是吏部授官时授予了外省州县地方官,却是有些难办了。
大明的地方官是不能带家眷前往任地赴任的。故而若是宁修外放了州县官,是肯定要和戚灵儿分别的。
见宁修面露苦色,戚灵儿一股怒火上涌,粉拳便又向宁修胸口砸去。
“死宁修,死呆子!”
“哎呦!”
宁修被戚灵儿砸的眼冒金星,连连告饶:“非是我不想,实在是这种事情由不得我做主啊。若是京官还好说,地方官可是不能携带家眷的。”
戚灵儿柳眉一挑道:“哼,那有什么。我自有办法。”
宁修直是目瞪口呆。大明朝廷明令禁止官员赴任携带家眷,戚灵儿便再厉害,还能破了例不成?
“真是呆子!”
戚灵儿嗔怪了一句,却也不继续说,而是默默的躺靠在宁修怀里。
宁修心中五味杂陈。
以他的性格确实不适合与那些小鸟依人的女子成婚,但戚灵儿又走了另一个极端。如此将门虎女怕不是他能制服的了的。
夫纲不振,夫纲不振啊!
“呆子,你在想什么呢?”
戚灵儿的声音又变得温柔起来,弄得宁修有些捉摸不透。
“我在想咱们成婚的那天要请多少宾客。”
虽然明代和后世办婚宴的形式有所不同,但有一点是一定的,那就是大操大办。
尤其是戚家这样的显赫人家。戚继光虽然武职只是总兵,却也是加了太子少保头衔的,爱女大婚自然不能寒酸。
再说宁修也是解元郎的身份,若无意外将来也会中进士,宴请的宾客肯定是有头有脸的。
一想到这里宁修脸上便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哼,这种事情自然是爹爹来定,你想了也是白想。”
戚灵儿一句话就把宁修打回现实。
是啊,这种事情肯定是戚继光来拍板的。请什么人,请多少人绝不是他这个女婿能插得上嘴的。
......
......
与灵儿耳根厮磨了大半日,宁修便离开了未来老泰山的京邸。
此时距离会试开考还有好一些时日,宁修便想借着机会好好游览一番京师。
后世他当然也去过京师游玩,但相隔数百年,许多风物已经有很大变化。便说帝京景物略上的许多东西,后世便已没有了。
他先返回湖广会馆,叫上刘惟宁二人一起寻圣仿古,折腾到日暮时分这才返回会馆。
用晚饭时刘惟宁感慨道:“帝京果然不负盛名,那份俾睨天下的气势是别的城池怎么也没有的。”
宁修笑道:“怎么,刘兄要即兴赋诗一首?”
刘惟宁立刻苦笑连连:“那就算了吧,在你宁大才子面前,我怎么敢班门弄斧。”
他呷了一口黄酒,朗朗道:“眼瞅着年关到了,我们也该买些年货准备一番。”
宁修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他们为了参加大比,提前数月来到京师,不能在家乡过年。
但这个年还是得好好过的,即便在异乡也是如此。
事实上会馆这种地方虽然不比自己家里,却也是颇有过年氛围的。届时一样会燃放烟花炮竹,整个会馆的同乡聚在一起气氛绝不会差。
便在这时,突然听到屋外一阵吵闹声,宁修和刘惟宁分别扭去瞧,这见几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校尉似乎在捆绑一名身着墨蓝色儒袍的儒生。
那儒生破口大骂,并拼命反抗。只是他如何是一帮壮汉的对手,片刻的工夫便被捆绑的似个粽子似的。
宁修有些好奇,便挪步出去看看,刘惟宁虽然有些担心,却也趋步前往。
那书生破口大骂道:“你们锁的了我的人,锁不了我的心。奸臣当道蒙蔽君上。奸臣当道蒙蔽君上啊。”
一名锦衣卫校尉嗤笑道:“我劝你省些力气吧,等进了诏狱有你受的时候。”
“放开我,你们这帮为虎作伥的鹰犬!”
那儒生朝一名锦衣卫脸上吐了一口吐沫,高声咒骂道。
那被吐了吐沫的锦衣卫不由得大怒,狠狠一脚踹向那儒生的下腹。
很快,那名书生便被锦衣卫押解走了。
经此一事后湖广会馆立时便炸开了锅,众人皆是议论纷纷,有感慨锦衣卫跋扈的,有佩服那儒生人格的。
宁修凑上前去询问道:“敢问一句,那位朋友因何故被锦衣卫缉拿?”
“呀,原来是宁解元,失敬失敬。”一名身着浅绿色蜀锦直裰的书生冲宁修拱了拱道:“方才那朋友名叫韩正,他写了一首诗讽刺晋商和次辅张四维,自然惹来大祸了。”
宁修微微皱眉。
晋商和张四维他当然知道,事实上张四维就是晋商在朝中的代表。
要说晋商的崛起还多亏了大明的国策。
当时大明刚刚建国,为了抵御逃到草原的蒙元残余势力,设置九边重镇。
但当时大明国库空虚,承担不了长途运输粮食的花费,便将这一任务委派给了商人。
商人是无利不起早的,你不允诺他们利益他们是不会甘心为朝廷卖命的。
故而朱元璋首创了开中法。
所谓开中法,是指由商人运输粮食到九边,再领取盐引到指定的地方贩卖。
根据运输粮食的多少,授予盐引的数量也会有不同。
盐在明代可是极为重要的物资,商人们得了允诺自然愿意卖命。其中一帮山西商人--晋商便依靠着这一机遇迅速崛起。
可以说晋商的崛起要感谢鞑靼人。若不是鞑靼人时而侵犯边关,大明朝廷也不会在九边囤积重兵,自然不会需要那么多运往边关的粮食了。
后人之所以骂晋商是因为晋商发国难财。
此时晋商尚且与鞑靼人互市,只是没有养出一头猛兽罢了。
宁修却知道,大明真正的威胁不是来于北方,而是辽东。
此时努尔哈赤虽然刚刚二十岁,还在女真部落里打酱油,但宁修知道在他二十五岁那年也就是万历十二年,便会统一女真各部,继而野心讯速膨胀有问鼎中原之意。
明之亡一是亡于内忧,二是亡于外患。
所谓外患指的便是后金政权。
便说当时后金刚刚建国,国库极为空虚。
努尔哈赤虽然野心勃勃,但碍于国库空虚只得采取借款的办法。
借款对象便是晋商!
商人是无节操的,也是唯利是图的。
努尔哈赤允诺给晋商高额利息,晋商便欣然借给后金政权巨款。
为了表示诚意,努尔哈赤甚至还在借据上盖了印玺,称之为龙票。
若没有晋商的“资助”,后金是不会那么快崛起的。
晋商不光借钱给女真人,还往关外运送货物,卖给女真人。
其中不乏盐铁这样的战略物资。
当时大明朝廷是明令禁止与女真人交易互市的,晋商却对这一政令熟视无睹,非但与女真人买卖,还将一些消息情报带给后金政权,实在可恨。
当然,眼下这一切还未发生,也只有宁修知道。
不过晋商的丑恶早已显现,不然也不会有那书生作诗痛斥晋商的情形了。
对于张四维宁修也没有什么好感。
此人工于心计,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在张居正死后遭到清算一事中推波助澜。
若不是他落井下石,万历皇帝未必会对昔日恩师抄家。
单说他是晋商的代言人便值得痛斥一番了。
“韩朋友高义,宁某佩服!”
他这话刚一说完,那身着蜀锦的书生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宁解元请慎言!”
他苦笑一声道:“锦衣卫耳目众多,若是让他们听到恐对宁解元不利啊。”
原来他是担心这个!
宁修心中有了计较,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道:“这倒也不必担心,宁某坚信邪不压正。”
宁修这么说当然是因为他的背后是戚继光和张居正。
张四维便是再跋扈,也不敢直接挑战二人吧?何况张居正在内廷还有冯保这样的盟友,张四维便是得了失心疯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出手坑害宁修。
倒是那作诗讽刺张四维和晋商的湖广儒生韩正有些可惜了。以张四维睚眦必报的性子,他若无够硬的关系,必定会惨死在诏狱中。
......
......
第二百七十六章 晋商之祸(4000字二合一大章)
想那韩正敢于直斥弊政,痛骂晋商,让宁修佩服不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当然不能见死不救,眼睁睁看韩正烂在诏狱中。
只是该如何帮他呢?
宁修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要说这件事是天子的授意宁修觉得不太可能。
一来此时天子尚未亲政,仍然是一个乖宝宝的形象。
二来这种小事不太可能传到天子耳朵里。
既然不是皇帝下的圣旨,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了,是次辅张四维的意思!
张四维这人表面上看是翩翩君子,有名仕之风。
但此人实则是个睚眦必报的伪君子。
只要是得罪了他的人,一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很大可能是张四维听到那首骂他和晋商的诗气不过,便勒令锦衣卫锁拿韩正。
以次辅之尊勒令锦衣卫行事并非没有可能。虽然严格来讲锦衣卫是天子亲军,只对天子负责。
这么说来这件事就十分值得玩味了。
如果天子对此事完全不知晓,而是张四维一人策划,那么完全可以把事情闹大。
只要把事情闹大了,张四维便会慌张,届时只要稍稍给些推力就不难把韩正营救出来。
那么眼下首先要确定的就是天子对此事知情与否。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宁修虽然是穿越人士,却也不会读心术,更不可能了解到紫禁城中的那位圣天子的想法。这件事必须要假借他人之手了。
宁修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张居正。
以张阁老的地位,是最可能了解内幕的人。
当然也有一些其他的渠道,但是通过这些渠道最多只能旁敲侧击,效果远不如通过张居正。
思定之后,宁修便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诸位且莫要着急,宁某先探一探消息。在此之前还望诸位留在会馆,稍安勿躁。”
宁修生怕这些同乡情急之下做出什么傻事来,真要是这样那就无法挽回了。
宁修好歹也是解元郎,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
他这番话后众人皆是安定了下来,纷纷表示静候宁解元佳音。
宁修又与刘惟宁嘱咐了几句,这便一甩袍袖出了会馆。
这一次,他要去的是张居正的京邸!
......
......
说来也巧,这几日张居正因为偶感风寒没有去内阁办公,而是留在府中静养。
不然宁修前来京邸拜见却也只能扑个空。
相较于戚继光的京邸,张居正的京邸显然更为豪奢,这倒也符合他万历首辅的身份。
宁修来到大门前,将名帖递与门官便耐心等候。
约摸一炷香的工夫,那门官去而复返,表示自家老爷有请。
宁修便跟着那门官进了宅子,七拐八绕来到一处相对僻静的跨院内。
“老爷便在书房,宁解元且随某来。”
宁修微微颔首,跟着门官缓步走到书房前。
门是虚掩着的,宁修轻叩了叩门,只听“进来吧”三个字。
他深吸了一口气,正了正网巾,一振袍服推门而入。
屋内焚着香,宁修细细一品却是檀香。
他绕过屏风向前走了几步,只见张居正端坐在书案前,正捧着一份奏疏看着。
宁修扫了一眼,桌案上还摆着厚厚一摞奏疏。
宁修不由得心生感慨。世人都言张太岳勤勉,宁修却没想到他勤勉到这个地步。
纵然在家中休憩也忘不了政务,这厚厚的一摞奏疏怕是都要票拟的吧?
宁修上前一步躬身一礼道:“晚生宁修拜见元辅。”
张居正这便放下手中奏疏,淡淡笑道:“贤生来了啊。”
他朝旁边的交椅点了点示意宁修坐下。
宁修连称不敢,在张居正的一再坚持下他才坐了下来,只不过仍然只坐了小半边屁股。
张居正见他如此拘谨大手一挥道:“贤生不必如此见外,在江陵时你不是与老夫侃侃而谈的吗?”
宁修不禁面色一红。
他心道当时他不过是一个穷秀才,为了博出位自然要怎么大胆怎么来。
若他当时畏张居正如虎,没有利用好那次“偶遇”,怕是人生轨迹也早就大为不同了吧?
他稍稍顿了顿,冲张居正拱了拱手恭敬道:“元辅教训的是。”
“你中解元的事情老夫已经听说了。”
张居正微微捋着胡须,笑吟吟道:“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贤生确有经天纬地之能。”
我去能不能不要夸的这么狠啊,我会不好意思的!
“湖广英才无数,晚生能够得中解元实是侥幸。”
张居正推了推手掌道:“贤生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太过谦虚了。殊不知在朝为官最忌讳的就是谦虚。该争的时候你一定要争!”
宁修不由得把身子坐的更正了,张居正显然在像教导晚辈一样教导他。这些话可是在书本上学不到的,那是一个政客的毕生经验啊。
宁修要想在官场上混的开,多学点这些是很有用处的。
“晚生受教了。”
“你这次来京师是备考大比的吧?”
张居正神态极为祥和,就像一个寻常富态长辈一般。
宁修觉得张居正不知不觉间和他拉近了不少距离。
“是啊,晚生此来就是备考大比的。”
宁修定了定心神道:“若能侥幸中士,也算了却一桩心愿。”
张居正却厉声道:“这是什么话,中进士只是开始,官途漫漫,贤生还得多勉力才是。”
宁修连声称是。
过了良久,张居正察觉出宁修似乎来意并非拜访他那么简单,便捋着胡须道:“贤生此来还有何事?”
宁修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他神色一正道:“实不相瞒,晚生此来实是有一事相请。晚生的一名同乡今日被锦衣卫校尉解拿进诏狱,理由是擅议朝政。但据晚生了解,实乃污蔑。这位同乡不过是做了一首诗讽刺了次辅和晋商。若是因此都能被下狱,岂不是成了因言获罪,之后朝堂上下还有谁敢发声?”
宁修慷慨激昂的说完,见张居正默然不语心头不由得打鼓。
他心道这才是顶级的政客啊,喜怒不形于色,让你永远猜不到他内心在想什么。
过了良久张居正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叹声道:“子维这件事做的太过分了。”
......
......
一直以来,张居正对张四维是有看法的,只是他不说而已。
可他没想到张四维这次竟然做的这么过分,堂堂内阁次辅,竟然和一个儒生置气,还动用了锦衣卫的力量把这书生投入了诏狱。
以张居正的性格,这种事情肯定是要管的。只是如何开口确实是一门学问。
他总不能直接找到张四维,叫他给锦衣卫打招呼放人吧?
见张居正眉头紧锁,宁修心里也有些打鼓。
看张阁老这样子,似乎在犹豫?
为了让张居正下定决心,宁修决定再加一把火。
“依晚生看,韩朋友之所以会被打入诏狱,不单单是因为触了次辅的虎须,还是因为惹了晋党啊。”
党争是明代的一大特征,且有愈演愈烈的架势。后期的东林党和阉党之争直接把大明引向覆灭。至于南明的藩镇实际就是党争的一种延续。
万历朝早期有楚党、晋党。楚党的代表自然是张居正,而晋党的代表则是张四维、王崇古。
明面上楚党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实则不然。晋党的背后是晋商。有了晋商的支持,晋党便有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政客最需要的是什么?自然是银子。有了银子才能收买人心,毕竟光靠人格魅力是根本不可能获得支持的。
张居正对于晋党一直予以提防,听宁修提到晋党自然变得警惕了起来。
“你继续说下去。”
宁修得到鼓励直是大喜,他调整了番思绪继续说道:“晋商富可敌国,这点想必元辅也清楚。但晋商的钱是怎么来的?还不是我大明朝廷施恩,允准他们靠运送粮食换取盐引?国朝商税极低,乃三十税一,这绝对是不合理的。故而太岳公打算开收盐税,以弥补这一块的空白。”
稍顿了顿,宁修继续道:“韩朋友此举,实际上是投石问路。谁曾想晋商晋党已经尾大不掉到了这般地步,竟然连一点不同的声音都容不下!”
宁修这番话当然是精心推敲过的,每一个字都很精髓。
首先他将晋商晋党绑在一起,再把张居正的商税改革引出来,最后将韩正抨击晋商与张四维的做法说成是替张居正商税改革投石问路。如此一来,张居正帮韩正实际就是帮自己,送上门来的棋子不用,实在不符合张居正的性格。
虽然有些**直接,但政治有时候就是如此。
“好,贤生说的好!”
张居正的眼中闪过灼灼光彩,宁修心中一喜,知道这事成了。
别管张居正打算以何种方式处理此事,韩正是有救了。
“这件事老夫会去过问的,至于征收盐税一事,贤生有何看法?”
张居正肯主动征询宁修关于盐税的意见,当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在江陵时,宁修就曾经就一条鞭法给过他很中肯的意见。
仅就火耗归公一项便可以消除一条鞭法很大一部分弊端,而这正是张居正没有想到的。
与一条鞭法相比,加收盐税本身需要思考的部分自然更少。宁修能够将一条鞭法优化,自然也可以在加收盐税上提出自己的见解。
宁修却没想到张居正真的想听他的意见。
他先是冲张居正拱了拱手,表示不胜惶恐,继而侃侃而谈道:“盐之暴利,远非其他物什可比。只按照三十税一的商税征收肯定是不行的。但如果单纯的定一个税额,又不算公允。晚生有一个想法,可以根据盐商获利多少分阶梯收税,低于一定银额的只征收三十税一的商税,超过这一银额的加收阶梯税,获利越多,所需要交纳的盐税自然越多。”
宁修方一说完,张居正便陷入了沉思。
这个法子倒真是新奇。他此前从未听说过......
细细想来,这阶梯税十分合理,赚的多的多交税,赚的少的相对少交税,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只是,那些盐商真的肯吗?
宁修仿佛看出张居正的担忧,沉声道:“阁老不妨借此事做做文章,不怕那些盐商不服帖。”
他指的当然就是韩正痛斥晋商这事了。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关键看当权者想要怎么处理。
以张居正的权势,要想此事发酵,只需要给都察院的言官知会一声,自然会有人为他摇旗呐喊。
而晋商为群商之首。晋商只要服帖了,其余那些盐商也不会太跳。
张居正仍然面沉如水,可眉宇间已经带了一丝喜色。
宁修继续说道:“除了收盐税,阁老还可以加收矿税,也用阶梯计税。当然,需要明确一点,矿产都为我大明朝廷所有,只是包给那些矿商而已。”
张居正倒是没想到收矿税,经由宁修这么一点才是回过神来。
至于矿产归大明朝廷所有,则更重要了。这可以保证朝廷对于这些商人绝对的控制。
“其余的呢?”
张居正尝到了甜头,便催促宁修继续说。
宁修却是苦笑道:“阁老,最赚钱的便属贩盐和挖矿了。先紧着这两处征收吧。”
宁修这么说倒不是他认为其余商税没有改变征收模式的必要,而是他认为凡事过犹不及。何况大明商税两百年来都是一个模式,改变也需要有一个过程。
先从最赚钱的开刀,无疑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不然若是激起商贾的反抗,却是不美了。等到盐税和矿税征收平稳,再改征其他税便水到渠成了。
“你说的很对,老夫会考虑的。”
张居正复又恢复了气定神闲的姿态,右手悠然的捋着胡须。
“你这些时日当悉心备考,会试切莫大意了。”
宁修不由得心中一暖,此刻张居正是以一个长者的身份告诫他啊。
“阁老教诲,晚生铭记于心。”
“恩,既然来了,便留下来一起用顿便饭吧。”
张居正有心留宁修一起用便饭,宁修不好拒绝便应下了。
距离开饭还有段时间,宁修便索性去到内院找张懋修叙话。二人江陵一别,却也有些时候没见了。
......
......
第二百七十七章 博弈与妥协(4000字二合一大章!)
与张懋修一番畅谈宁修才知道,张家两兄弟包揽了顺天府乡试前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宁修不由得感慨生在宰辅之家就是好啊,整条路都给你铺好了,就直接上去踩好了。
他也庆幸这两位爷没有在原籍湖广参加乡试,要不然他这个解元岂不是要白白丢了?
在大明功名就是最重要的资源,尤其是像解元这样的顶级功名。
张氏兄弟的强势在外人看来当然是因为他们有个当首辅的老爹,和他们本身的实力没有多少关系。实则不然,两兄弟都是有学问的,文章功底也很好,尤其是张懋修,单单凭实力也能中举。至于名次本就是偶然性主观性很大的,文无第一,谁敢说解元的文章就一定比所有人的好?
但朝中不会有人这么公允评判此事。
就连那大才子杨慎中了状元,不一样有人在背后嚼舌很子,说杨慎能得状元是因为杨廷和的关系吗?
张懋修倒是不在乎那些风言风语。他或是已经习惯了被推到风口浪尖上,早已举重若轻,不会被外界影响自己的情绪。
与张懋修畅谈过后,又在张家吃了顿便饭,宁修这才告辞返回湖广会馆。
一进会馆大门,一众湖广籍的士子便凑上前来,殷切的问道:“宁解元可有办法了?”
宁修在湖广文坛极负盛名,又是解元,众人理所当然的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若是连宁修都没办法救出韩正,那这事可就真的麻烦了。
宁修将双手向下压了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继而沉下声来。
“这件事我已经有了计较,诸位切莫着急。”
听宁修已经胸有成竹,这些士子才松了一口气。
“韩兄如今被关押入诏狱,朝不保夕矣,宁解元若能解救他,实乃无上功德。”
众人齐齐冲宁修施了一礼。
“使不得,使不得,快快请起。”
宁修连忙上前虚扶了记。
“便是为了同乡之谊,宁某也会竭尽全力。”
宁修又说了好一阵,人群这才散去。
回到自己的小院,宁修不由得感慨:“同乡确实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啊。”
刘惟宁没有听出宁修的言外之意,附和道:“宁贤弟说的是。”
“太岳公怎么说?”
“太岳公将事情应下了,那韩朋友应该不日就可出狱。”
对刘惟宁,宁修自然没有什么好保留的,一切都照实说了。
“太好了!”
刘惟宁兴奋的挥舞着拳头,神情极为得意。
“这个张次辅做事也太不地道了。明明贵为阁臣,心眼却比针鼻还小。”
宁修淡淡道:“所谓阁臣不过也是凡夫俗子罢了,既然是凡人就肯定有私心。张次辅是晋人,自然要为晋商争取利益了。韩朋友责斥晋商,他不可能不动。”
刘惟宁深吸了一口气道:“宁贤弟的意思是,如果韩朋友只是骂了张次辅一人,他很可能不会翻脸?”
宁修点了点头。
再怎么说张四维也是内阁次辅,堂堂的大学士。
能够做到这个位置的,肯定是城府很深的。骂过张四维的人不计其数,他总不能把所有人都下狱吧?
归根到底,是韩正触碰到了张四维的底线--晋商。
晋商晋党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也是宁修能想到的最大一块肥肉。
吃下这块肥肉,朝廷则至少三五十年无忧。若能再将徽商、苏商、浙商、闽商一并收下,则大明可延续百年国祚矣。
但这些宁修不会和刘惟宁说,即便说了他也很难明白。有时候眼界决定了一切,宁修能够掌握这些还得多亏了后世丰富的资源。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就这么等着?”
“嗯,最好的办法就是等着。”
宁修嘴角动了动道:“这种时候盲动才是最要不得的。”
“那好我这便去与他们说,大伙儿本来准备写联名请愿书,上呈天子呢!”
......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这边都察院和六科言官对次辅张四维以及晋党、晋商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河南道监察御史何之间上疏弹劾张四维结党营私。户科给事中杜更是直言张四维以公谋私,为晋商站台。
起初张四维还不以为意,只以为是一寻常的弹劾罢了。可弹劾的奏疏越来越多,言辞越来越犀利,他渐渐坐不住了,向天子告病了几日躲在家里想要避过这一风头。
这也是明代官员们惯用的伎俩了,也屡试不爽。谁没点病呢?遇到难以解决的事情,不如生上一场大病,等到风头过了病也就好了。
只是这一次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虽然他称病在家,可弹劾他的奏疏却越来越多,甚至不少部院的副官都上疏附和。
张四维这下真的怕了。能够调动这么多人同时弹劾自己,朝中除了张江陵还有谁?
张四维又惊又惧。他想不明白,自己那么夹着尾巴做人,为何张居正还是容不下他?
他也没做得罪张居正的事情啊。
若要硬扯,便只能说张居正怀疑他的背景了。他是地地道道的晋人,自然代表了晋商晋党的利益。而张居正则是楚党的代表。
莫非张居正担心晋党势大,威胁到了他楚党的安全?
想到这里,张四维不禁后背冒出虚汗来。
这确实说的过去。
毕竟晋党在朝中势力仅次于楚党,而张四维本人又是次辅,仅仅排在首辅张居正之后。
任何一个政客都会对自己身后的人心生警惕。
张四维思前想后,发现他确实是最能威胁到张居正政治地位的人,这点便是他如何掩饰都改变不了。
那可该如何是好?
这场疾风骤雨来的如此迅猛且没有任何征兆,怕是张居正不会善罢甘休吧?
主动辞去次辅职位?这当然不行。
张四维不是不能做出让步,但政治地位是不能轻易让出的。否则整个晋党将树倒猢狲散。
那么便只能在晋商上动动刀子了。
虽然张四维十分不忍,但这确实是眼下唯一可行的方式。
聪明的人总能在事情恶化之前找到最优的解决方法,张四维认为自己找到了。
......
......
张四维让步了。
这无疑是近来最让张居正高兴的一件事。
他此前一直担心针对晋商加收盐税会引起张四维的强烈抵制,但通过一番试探他发现张四维根本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硬气。
事实上,张四维在自己饱遭弹劾的时候果断选择了丢车保帅。
他丢的车便是晋商。
张四维主动提议对晋商加收专门的盐税,并对张居正的收税方案表示全盘支持。
至于申时行,自然没有什么主见,首辅和次辅都同意的事他怎么可能反对。
内阁三人全票通过,天子便降下圣旨交付六科。
六科自然也不会捋天子的龙须,圣旨正式降下,晋商一片哗然。
身为晋党魁首的张四维竟然支持这个对晋商盘剥至极的税收方案,在晋商眼中张四维就是个叛徒!
不少给张四维送过冰敬炭敬银子的都开始对其破口大骂,恨不得在背后戳断这厮的脊梁骨。
如此强烈的反应似乎有些不可想象,但细细想来却不难理解。
商贾有奶便是娘。
他们之前之所以毫不犹豫的支持张四维,只是因为张四维是晋人,可以给他们利益。
但现在张四维竟然跳反,磨刀霍霍指向父老乡亲,如此之人难道不值得唾弃吗?
别管张四维有多么多的难言之隐,有多么多的苦衷,在晋商看来他就是个叛徒。
不过晋商毕竟不可能影响张四维的政治生涯,最多是名声受损一些罢了。
在张四维主动示好后,张居正也做出了表示。
此前如疾风骤雨般弹劾张四维的奏疏终于停了。之前送至内阁的奏疏也尽数被压下,已经送至御前的奏疏则留中不发。
这些当然就是张居正的一句话。
至于那个痛骂张四维和晋商的韩正,则受到了英雄般的礼遇。
明代士子大多数都有着一种铁骨铮铮的情结。他们敢于直言谏上,敢于冒犯天子。凡是被天子责斥廷杖的都似英雄一般。
责斥痛骂次辅虽然不比骂天子轰动,但也绝不是常人可做出的。
这下韩正的名字在湖广士林圈子是真的火了。
至于宁修自然也是英雄。
众人都知道韩正之所以可以从诏狱出来,全是因为宁修前去求见了首辅张居正,由张居正出面斡旋。
若非如此,堂堂次辅怎么可能轻易的向一些举子低头。
至于个中细节知道的人就不多了。
不过这并不要紧,英雄就是英雄。
韩正也对宁修表示了感谢。说来他比宁修早一科,上次会试落榜,这次再来京师赴考。因为痛恨晋商晋党所为,便痛骂了张四维和晋商。
比起救出韩正,宁修更高兴的是朝廷终于对晋商动刀子了。
这是一个很好的信号。
殊不知这些商贾个个都有群体抱团。
如晋商,徽商,苏商,浙商,闽商...
以往他们都是铁板一块,外面的油根本泼不进去。
如今打开了一个口子,只要顺着这个口子继续挖下去,绝对会有大的收获。
大明立国两百余年,商税已经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
与其长痛不如短痛,早些下手早些受益。
宁修更感兴趣的是接下来张居正会怎么做,是乘胜追击将矿税也分阶梯征收,还是先缓上一缓。
不论是哪种宁修都是很有信心的。他已经在张居正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这颗种子迟早会生根发芽。到了那时,大明的商税改革将会愈发完善。
“宁贤弟,你觉得太岳公和戚少保哪个最好相与?”
刘惟宁冷不丁的问一句宁修颇是有些惊讶。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啊。
一个是他的恩师,一个是他的未来老泰山,似乎得罪哪一方都不好。
“咳咳,太岳公和戚少保都是很好相与的啊。”
宁修淡淡笑道:“刘兄为何有此问?”
刘惟宁摆了摆手道:“没啥,就是随口一问。”
“眼看着就要到年关了,也不知会馆会不会有些特殊的布置。”
他话锋陡然一转,又扯到了过年上。
“客随主便,咱们又不是在家便别计较那么多了。”
“对了,这些时日我白天可能要去首辅京邸与张三公子一起读书,晚上才回来。”
宁修想起张懋修的相邀,如是对刘惟宁说道。
原来张懋修怀念与宁修在江陵时一起魔鬼训练的时光,想利用大比前的时间再训练一波。
宁修自然欣然应允。
以张懋修的身份自然是不宜前来湖广会馆的,那么也只有宁修多跑一跑了。
好在张懋修答应派轿夫每日到会馆大门接宁修,这样也少了不少劳累。
刘惟宁却是大为惊讶。
他知道宁修和张家三公子关系好,却没料到二人关系好到这般地步。
与首辅公子一起读书,啧啧,真是令人羡慕呐。
......
......
戚灵儿近来总是夙夜难寐。
那呆子不来还好,来了一趟后却是彻底勾起了戚灵儿的情意。
她十分想和那呆子日日厮混在一起,可那呆子什么都不懂,自那日离开后竟然再也不来了。
偏偏戚灵儿被爹爹下了禁足令,不得迈出府门一步。纵然她知道宁修住在湖广会馆,也不可能前去探视。
“桃春...”
戚灵儿抿着嘴唇唤来小婢女。
“小姐?有何吩咐?”
桃春知道最近小姐心里发闷,故而说话极为小心,生怕惹了小姐不快。
“你替我去一趟湖广会馆,看看那呆子在做什么。”
桃春露出愤愤不平的表情道:“奴婢不去,姑爷也太不知道疼人了。奴婢替小姐感到不值!”
戚灵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个死妮子是怕他吧?好了好了,我就叫你远远看一眼,不用去见他。”
桃春有些懵道:“不去见他,那去会馆有什么意义?这样他也不知道要来找小姐啊。”
“哪个要他来找!”
戚灵儿兀自嘴硬道:“我就是想看看他是在会馆里安心读书,还是去外面鬼混!”
女人总是敏感的,尤其是快成婚前的女人,戚灵儿自然也不例外。
她总觉得缺乏安全感,而这一切当然是宁修造成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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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章 “负心汉”(4000字二合一大章!)
虽然千般不愿,但小姐有命,桃春如何敢不从?
不过湖广会馆毕竟不是一般的酒楼茶馆,女儿身多有不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桃春便索性取了一套小厮的衣裳,女扮男装了起来。
这对于桃春来说没有任何的难度,自从她跟着小姐女扮男装前往江陵,着男装便已轻车熟路。
换好衣裳后桃春又对着铜镜看了看,十分得意勾了勾嘴角。
桃春在京师待了多年,却并不熟悉各地会馆的位置。
她费了好大的工夫才找到了湖广会馆。
此时已是正午,不少士子从会馆走出,去邻近酒楼就食。大概是觉得会馆里的饭堂食物做的太难吃,想要下馆子打打牙祭。
桃春犹豫了片刻,还是踱步朝大门走去。
可她刚一走到大门口,便有个门子将她拦住。
“等等,这里是湖广会馆,你来做什么?”
那门子见桃春一身小厮打扮,肯定不是来入住的,便挑了挑眉毛,言语之中满是不屑。
“我...”桃春一时语噎,犹豫了片刻才道:“我叫陶春,是陶府的家丁。我家公子和宁公子是好友。听说宁公子来京师备考会试,入住在湖广会馆,便叫我来请宁公子过府一叙。”
她这话说的半真半假,那门子便信了。
“你说的宁公子可是解元郎宁修?”
门子的态度好了几分。
“正是!”
桃春激动道。
“宁解元确实住在这里,你进去吧。”
门子摆了摆手,示意桃春可以进去了。
桃春大喜,连忙拔步往里走去。
湖广会馆很大,又分为很多小跨院。桃春刚一进去便觉得天旋地转,绕了好半天还没有找到宁修的院子。
最后还是厚着脸皮堵了一个会馆小厮,打赏了他些碎银子,这才经着引领来到了宁修的院子。
院门是半掩着的,桃春索性推门而入。
深秋初冬时节,草木凋零,院子里也是光秃秃的一片萧瑟。
桃春东瞅瞅西望望,显然不知道宁修到底住在哪个房间。
“这位朋友找人吗?”
突然一个雄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骇了一跳。
待他转过身去看到的是一个容貌俊秀的男子。
这男子显然比宁修年纪稍长,一张国字脸上棱角分明。
“我找宁修宁公子。”
桃春鼓起勇气道。
刘惟宁淡淡道:“真不巧,宁公子出去了。”
“啊,他什么时候回来?”
“最早也得黄昏后了。”
“那我明天再来!”
桃春抿着嘴唇道。
“他这一段时间都是昼出夜归,你若想见他恐怕得晚上来。”
刘惟宁好心提醒道。
“什么,他每天都出去?他不用温书的吗?”
刘惟宁本来还想解释,但一想到和一个小厮没有必要说那么多,到嘴边的话便又咽下去了。
“好了,我要回去禀告我家少爷。多谢公子相告。”
桃春冲刘惟宁拱了拱手算是见礼,随即扭身匆匆离去。
她一路用跑,不到半个时辰便也回到戚府。
戚灵儿见桃春回来了,一脸期待的凑了过去。
“怎么样,他可在用心温书?”
“小姐,姑爷他,姑爷他......”
桃春说着说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可把戚灵儿吓得不浅。她连忙问道:“怎么,姑爷可是有什么意外?”
小丫鬟擦了擦眼泪,委屈道:“姑爷怕是负了小姐啊。”
戚灵儿面色登时变得惨白。
“何出此言?”
“小姐你是不知道。奴婢到了湖广会馆几番打听好不容易才找到姑爷住的院子。”
“然后呢?”
“姑爷并不在院子里!”
“那又如何?”
戚灵儿隐隐觉得有些不妙,蹙起眉来。
“一个和姑爷同住的公子对奴婢说,姑爷这些日子都是早出晚归,要想见他却得是天黑之后再来!”
桃春叹声道:“小姐,您看看姑爷这不是变心了是什么。要不他为什么再也不来找小姐了?要不为何他要骗小姐说自己要用心温书?”
戚灵儿听罢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甩了甩手道:“不要再说了。”
桃春却做出一副忠心直谏的架势,劝说道:“小姐要是不死心,不妨派出些家将跟着姑爷,看看姑爷究竟是在和哪家狐狸精鬼混,也好捉奸捉双啊!”
啪!
气愤之下戚灵儿随手将一只紫砂茶壶丢去。
那茶壶瞬间摔得粉碎,桃春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戚灵儿却是双手捂面呜咽了起来。
“不可能,不可能的。那呆子怎么可能会负我。”
桃春紧紧咬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也不想这是真的,可事实证明姑爷确实行动不轨啊。
待戚灵儿哭干了眼泪,桃春这才上前一步道:“小姐要不要奴婢去跟着?这样即便姑爷真的负了小姐,也不会传将出去。”
家将毕竟是男丁,看到这些十分不雅的事情会对戚灵儿声誉有损。
但桃春就不一样了,她是戚灵儿的贴身婢女,即便看到了也不会怎样。何况她会把看到的一切都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去。
戚灵儿紧紧抿着嘴唇,神情极为痛苦犹豫。
过了良久她才叹息一声道:“便依你说的去办吧,切莫让人看见。”
桃春大喜,连忙应道:“小姐你就放心好了,奴婢办事什么时候让您操心过?”
“好了,你去吧。需要多少银子直接去我那里取。”
戚灵儿只觉得疲惫不堪,无奈的摆了摆手。
桃春哦了一声,便恭敬的退了下去。
她心中暗暗发誓,为了小姐一定要找到姑爷与狐狸精厮混的证据!
......
......
翌日一早,换了小厮装扮的桃春便早早侯在了湖广会馆外面。
她要等宁修出来,然后不动声色的跟上去,看看他准备去哪家青楼楚馆鬼混,好把他和那狐狸精抓个现行,让他们无话可说!
她甚至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说辞,要让宁修羞愧的垂下头去。
正当她心中默念说辞时宁修踱步而出,上了一顶四人抬的轿子。
桃春差点喊出了声。看这轿子可不一般呐,难不成宁修去的是京师总红的那几家青楼?
她不敢错过,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
......
好在轿夫抬轿的速度不算太快,桃春不至于跟丢。
她跟着轿子七绕八拐,终于来到一处豪奢的宅子前。
她抬头一瞧直是傻了眼。
张首辅的宅邸?
这姑爷怎么会跑到张首辅的宅邸来?
桃春一脸的困惑。
她见宁修走下轿子,阔步朝大门迈去,不由得心生焦意。
哎呀,该不会是姑爷去张府私会张家小姐吧?
桃春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首辅张居正育有数子,却唯独只有一个女儿。
这个女儿叫张芷雯,是张居正的掌上明珠。
平日里这位张家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也是陪着小姐去张府作客的时候才见到一面。
该不会是姑爷变心了,想要勾搭那张家小姐吧?
桃春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若真是如此,可比去青楼嫖还可恶!
桃春不敢耽搁,连忙转身回府去也。
等她回到府中,立即将所见所闻说与戚灵儿听。
戚灵儿听罢后原本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噗嗤笑出了声。
“那呆子真去了张府?”
“千真万确,那可是奴婢亲眼所见!”
桃春以为自家小姐不相信,下意识的把胸脯挺了挺。
“那你瞎猜个什么劲。他都没见过张家姐姐,怎么会专程去看她。”
戚灵儿气定神闲的说道:“难道你忘了,张家姐姐是连府门都不肯迈出一步的吗?”
听到这里桃春挠了挠头道:“话虽然是这么说,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姑爷好端端的总往张家跑,还能是什么原因?”
“呆子可是和张家三郎关系很好的,或者他们是去切磋诗文的呢?”
此时戚灵儿已经彻底放下心来,淡淡笑道:“我是不操这个心了,你若担心便去盯着吧。”
“可是小姐...”
桃春紧紧咬着嘴唇,憋了一阵才嘟囔道:“万一奴婢被认出来了,姑爷会不会多想?”
经戚灵儿这么一番分析,桃春也怕是自己想多了。
若姑爷真的只是去和张家三公子切磋诗文的,却发现桃春一直在暗中观察他,难免会往戚灵儿身上想。
这样的话本来没事都要闹出事来了。
“所以啊,你就不要去添乱了。”
戚灵儿一摊双手道:“我对那呆子还是有信心的。再说我又不比张姐姐差,那呆子凭什么为了张家姐姐抛弃我?”
“这个可说不准,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
桃春继续小声嘟囔着。
“你个死妮子!”
戚灵儿笑骂道:“别人可以喜新厌旧他却不会。他若真的敢抛弃我,我便打断他的两条腿,再阉了他!”
“小姐威武!”
桃春终于笑出了声。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这边宁修与张懋修二人在书房读了一天书,间或做了两篇文章互相品评。
张懋修有意留宁修在府中用晚饭,宁修却婉拒了。
偶尔在张太岳府上用一顿便饭没什么,一直蹭饭像什么话?
再说他已经答应刘惟宁,今夜和几个湖广士子一起吃顿酒宴,总不好爽约。
张懋修派轿夫抬着轿子把宁修送到湖广会馆前。
一落轿,宁修便拔步进了会馆,往自己的跨院走去。
此时刘惟宁正在院子里练剑,宁修便驻足观看。文人墨客总是习惯在腰间佩上一柄宝剑,大多是装饰用的,实际使用的概率很低。
但刘惟宁却不同。
他虽然出自书香门第,但自幼习武,舞的一手好剑法。
这点宁修也是知道的。
待刘惟宁舞完一套剑法,已是大汗淋漓。宁修抚掌赞道:“刘兄真是本朝剑圣,这剑法看的人如痴如醉。”
刘惟宁见宁修来了,便也收剑入鞘,趋步走来。
“宁贤弟谬赞了,愚兄这点花拳绣腿上不得台面,也就是强身健体。”
“咦,宁贤弟今日怎么早回来了半个时辰?”
刘惟宁抬头看了看天色,惊讶道。
“不是刘兄说要与几个湖广士子共进酒宴吗?我便提前回来了。”
“哦,对了,今日早些时候有一个陶府的小厮来到会馆找你,说他家公子请你过府一叙。”
刘惟宁一拍脑袋,猛然想起今早小书童陶春来到跨院时东张西望的场景。
“陶春?”
宁修听到这个名字直是僵住了。
别人兴许不知道这个名字,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当初戚灵儿和桃春女扮男装从京师南下荆州,一路上用的就是化名陶凌和陶春。
宁修在京师的朋友又不算多,肯定不可能出现重名的情况。那么若不出意外这个陶春肯定就是戚灵儿的贴身侍女桃春了。
桃春突然来会馆找自己做什么?宁修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此事肯定和灵儿有关。
宁修不由得警惕了起来。若是一般的婢女便也罢了。偏偏这个桃春十分有主意,往往会让人防不胜防。
这点初次相遇的时候宁修便领教过了。他可不希望因为这个小婢女让灵儿曲解了自己的意思。
“我要去一趟戚少保的京邸。”
“现在就去?”
“嗯,早些弄清楚,也免得生出误会来。”
“那酒宴怎么办?”
“反正还有半个时辰,我去去便回。”
却说这边宁修叫会馆备了马,朝戚继光京邸疾驰而去。
他虽然骑马的技术不算顶尖,但在众多书生中也算不错的了。
没办法,谁叫他找了戚继光的宝贝女儿做未婚妻呢。
将来成了婚,别人说起来戚少保的东床快婿不会骑马,那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要知道戚少保可是剿灭东南倭寇的战神啊。
转眼的工夫他便来到戚府前。
那门子早已认识了宁修。宁修也不多说什么,一个翻身跳下马背,将马匹交给门子栓好,自己则由另一个门官引领进府而去。
门官见到未来的姑爷自然百般奉承讨好。
可惜宁修现在有心事,他的这些示好举动并没有引起宁修多大的注意。
门子热脸贴了个冷屁股,便悻悻然的不再攀扯,只例行公事的把宁修带到了自家小姐居住的跨院。
宁修来到院中清了清嗓子道:“灵儿,我来了。”
回应他的却是一片沉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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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章 老泰山抵京(4000字二合一大章!)
“猜猜我是谁!”
宁修突然被蒙住了双眼,但光听声音就知道是戚灵儿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开玩笑,要是连自己未婚妻的声音都听不出来,活该打一辈子光棍。
“咳咳,除了陶凌陶公子还能有谁?”
宁修故意噎了戚灵儿一下,弄得戚灵儿好不尴尬。
她松开手掌,轻咳了一声:“你在说什么?”
宁修见她还在装,便笑吟吟道:“陶公子不是派书童陶春去会馆找宁某吗?怎么忘了?”
桃春在一旁冲戚灵儿连连挤眼,戚灵儿这才反应过来。
“呆子,我那是关心你,叫桃春去看看。你是不是去张阁老府上了?”
宁修心道好嘛,这都派人盯上我了。
“是啊,你知不知道我是去干嘛的?”
他刻意将声调提了提。
“和张三公子吟诗作赋?”
“你猜对了一半。”
宁修狡黠笑道:“我们确实吟诵了不少诗词,不过却不止我和张三公子。”
“还有谁?”
戚灵儿果然上钩了。
“张家小姐。”
嘶!
听到这里,戚灵儿直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呆子真的和张妹妹走到一起了?
虽然她知道这可能只是一次偶然机会下的相遇,但女人的本能告诉她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这个呆子也真是的,偏偏把这种事情说出来气她!
见未婚妻信以为真,宁修清了清嗓子,继续加料道:“张家小姐屡次夸赞我的诗词有诗仙的风韵呢。”
这下戚灵儿真的忍不了了,她一跺脚道:“那你去找你的张家小姐啊,来找我作甚!”
啧啧,女人吃起醋来那真是了不得。
这当然是桃春最想看到的局面,她一直觉得姑爷在欺负小姐,此番自然要抓住机会好好数落宁修一番。
只见她胸脯向前一挺,摆出一副忠心护主的架势。
宁修被两女围攻,眼瞅着就要力有不逮败下阵来,便在这时一名门子跌跌撞撞的跑来,冲戚灵儿行礼道:“小姐,老爷回来了!”
戚灵儿直是一愣,猛然转过身道:“你说什么,爹爹回来了?”
宁修也是有些发懵,戚继光回京了?
不过稍稍一想他便也明白了。
像戚继光这种总兵级别的顶级武将,每年年关前是会回京师述职陛见的。
其一是向朝廷表达忠心,其二也是趁着机会与家人团聚,好好过一个年。
只是看戚灵儿惊讶的样子,戚继光肯定之前没有写信告知,不然不会连自己的女儿都蒙在鼓里。
我擦,之前宁修可从没有和戚继光见过面。
一想到马上就要和未来老泰山见面,宁修还觉得有些小紧张,小刺激。
常言道,丈母娘看女婿怎么看怎么顺眼,老丈人看女婿怎么看怎么别扭。
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女儿是父亲的小情人,眼看着自己养大的女儿要跟另一个陌生的男人一起生活,谁的心里都会不舒服。
不过,戚继光应该会略有不同吧?
再怎么说,他老人家也是一代抗倭名将啊,心胸不可能如此狭隘吧......
虽然心中忐忑,但丑媳妇总得见公婆,女婿也得见老丈人。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倒不如表现的淡定一些。
他单手背负身后,十分拉风的说了句:“灵儿,我陪你去迎接老泰山!”
戚灵儿却是白了他一眼,径自向前走去。
宁修苦笑着摇了摇头,心道果然女人心海底针。
说话的工夫,戚继光已经来到了仪门。
作为大明武将中少有加封太子少保头衔的总兵,戚继光的派头可着实不小。
宁修定睛瞧去,发现戚继光身后跟着几名身材魁梧的汉子,这些人并没有身着边军制式大红胖袄,而是一身皮甲,皮甲外又罩着一层锁子甲,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宁修心道这些应该就是戚继光的心腹亲兵了。
当初戚继光荡平东南倭患后被调往长城驻守,以防范鞑靼人。
随他同去的还有不少戚家军的官兵,这其中大部分底层士兵与蓟镇官兵混编,但大部分的亲兵仍然留在戚继光身边听命。
宁修知道所谓戚家军是完全从义乌矿工中招募组建的,战斗力十分惊人。
一来是这些军士悍不畏死,二来是戚继光治军严格,赏罚分明,很得人心。
别的不说,光看这精气神就不是一般卫所官兵能比的。
总兵回京述职,是不能带大队人马的,一般带五百以下亲兵入城。
宁修粗略数了一下,戚继光带的亲兵数量差不多也就是几百人。
蓟镇距离京师虽然不算太远,但也要打马几天才能到。
戚继光此次入京显然有些赶时间,一路风尘仆仆,面上略有倦色。
宁修抢在戚灵儿前上前一步,冲戚继光深深一拜恭敬行礼道:“小婿宁修拜见老泰山。”
戚继光此前从未与宁修见过,突然被宁修这么一拜还有些惊讶。
不过他毕竟是统率过千军万马的名将,大场面见得多了,只轻轻抚须便调整了过来。
“贤婿无需过于拘束,在老夫这里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戚继光抬了抬手,虚扶了宁修一记。
恩?似乎自己给老泰山留下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宁修心中暗暗得意,嘴角都要咧开花了。
既然如此,便要将温润公子的形象保持到底了。
宁修恭敬站定在一旁,随时准备听候老泰山的差遣。
“爹爹,您回来也不提前派人说一声,女儿都没来及给您准备好吃的。”
“哦?我家灵儿又学会哪道菜了?这次我可要吃个够。”
宁修听到这里,嘴角不禁一阵抽搐。
尼玛,戚灵儿做的暗黑料理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可听戚继光的意思,却是全然不惧?
到底是做老子的,果然是父爱如山......
“你娘亲呢?”
戚继光扫视了一番,发现来到仪门前迎接他的人中并没有妻子王月娇,便随口问道。
“娘亲去潭柘寺上香许愿了,估计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走吧,我们也别在这里站着了,去屋里聊。”
戚继光微微颔首道。
......
......
戚继光大马金刀的坐在上首,坐在他身边的是发妻王月娇。
下首坐着的是戚继光的一应子女以及准女婿宁修。
可以说能够坐在这里的都是戚家核心圈子的。突然被纳入到这一圈子让宁修还有些紧张。
戚继光先是问了王月娇一些府中的琐碎事,突然话锋一转冲宁修道:“贤婿啊,你发明的那个望远镜,老夫已经呈递御前了。陛下对这望远镜十分欣赏,着令立即配备京营,并尽快在九边配备。”
宁修先是一喜,继而微微有些担忧。
他喜得是戚继光真的很有排面,只上了一封奏疏,万历皇帝便下令将望远镜量产以配备京营。他忧的是万历皇帝第一想到的是配备京营而不是九边。
到了晚明,卫所弛废,京营更是名存实亡。
这些兵老爷们勉强还可以充一充仪仗,但叫他们上战场打仗却是绝无可能的。
这种情况下给京营配备望远镜是一种极大的资源浪费,偏偏万历皇帝没有意识到这点,还降下圣旨,给京营优先配备,自然令宁修痛心。
不过细细想来万历皇帝这么做也是说的通的。
毕竟人都是自私的,都会紧着把好东西给自己用。
京营是拱卫京师,拱卫皇帝的,任何一个皇帝自然都想把京营武装到牙齿。
问题的关键是万历皇帝没有意识到如今的京营已经烂到了根子,根本提不起来了。
见宁修面色发苦,戚继光咳嗽一声道:“怎么,贤婿认为有何不妥?”
“小婿不敢。”
宁修顿了顿道:“小婿只是觉得望远镜利于侦查,更适合在九边配备。”
戚继光轻捋胡须,微微笑道:“很快九边就会配备的。”
在这件事上戚继光确实不好多说什么。
毕竟他是臣议君,说的稍有不妥就会被人扣上一顶大不敬的帽子。
“听说贤婿还发明了一种叫作玻璃的物什?”
戚继光有心把话题引开,宁修自然也就顺着话头聊了起来。
“回禀老泰山,小婿确实做出了玻璃,这玻璃晶莹剔透用处极广。眼下小婿用它做花瓶...”
宁修本来想说望远镜的镜片便用到了玻璃,但这样一来话题不又绕回去了吗?
“哦?”
戚继光显然也对玻璃花瓶十分感兴趣,轻轻捋着胡须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老泰山,小婿此来京师路途遥远,没有带太多的东西,不过却是带了两只花瓶的,前几日已经送到了老泰水手中。”
戚继光便朝王月娇望去。
王月娇立刻心有灵犀的点了点头。
“是啊,贤婿前些时日来府里,带来了两只花瓶,妾身十分喜欢呢。”
别管王月娇母老虎的称号传的多么玄乎,至少在人前她还是很给戚继光面子的。
尤其是在未来女婿面前,王月娇不可能和戚继光对着来,那不是叫女婿看了笑话吗?
“哦?快叫人取来看看。”
戚继光一声吩咐自然有府中仆人前去取花瓶,一直以犀利形象示人的戚灵儿此刻却靠在戚继光肩膀上,尽情的撒着娇。
很快玻璃花瓶便取来了,一共两只正好凑成一对。
远远看来玻璃花瓶与一般的瓷瓶并没有太大区别,但凑近一瞧却是完全不一样了。
瓷瓶的颜色便是再纯,也不可能晶莹剔透。而玻璃花瓶却是可以从这边直接望到那边。
戚继光接过一只花瓶把玩了良久,这才感慨道:“贤旭真是奇才,不但善于匠制,书也读的极好。你高中湖广乡试解元的消息老夫已经知晓了。”
宁修连忙道:“小婿侥幸得中解元,当不得老泰山如此夸耀。”
戚继光推了推手道:“年轻人谦虚一些是好的,但谦虚过头了却也不好。你的才华老夫看在眼里,太岳公看在眼里,陛下也看在眼里,将来天下人也会看在眼里。”
宁修被吹的面色通红,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爹,哪有你这么夸人的,你看那呆子都脸红了。”
戚灵儿却不会给宁修面子,咯咯笑出了声。
戚继光直是尴尬不已,轻捋着胡须不作声。
还是老泰水王月娇体贴,当即表示可以开始家宴了。一应仆人这便端着热菜冷拼上来布菜。
宁修长出了一口气,这可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啊。
与张家家宴相比,戚府的家宴菜肴品式更偏向北方一些。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戚继光是山东人,口味自然要比湖广的张居正重一些。
菜肴全部布完后,戚继光又说了一通,这便宣布可以用饭了。
宁修倒是不怎么饿,但陪老泰山、老泰水,诸位舅哥一起吃顿便饭也是应该的。
宁修夹了一片炙鹿肉送入口中咀嚼。可刚一入口便觉得味道非常怪异。
酸,好酸!
这炙鹿肉怎么会这么酸?
宁修皱着眉头,强自把那片肉咽了下去却是再也不想尝第二片了。
“噗嗤,真是个呆子!”
戚灵儿笑的前仰后合,毫无仪态可言。
宁修这下明白了,一定是戚灵儿捣的鬼。
戚灵儿仿佛害怕宁修参悟不透,特意凑过身来在宁修耳边说道:“我方才往那片鹿肉上倒了些米醋。”
宁修直是有些哭笑不得。摊上这么一个媳妇,到底是福是祸?
戚继光常年镇守边关,很少和家人相聚,此番回来自然要好好叙叙话。
趁老泰山和几个儿子聊天的工夫,宁修便低声对戚灵儿道:“娘子想不想尝尝为夫的拿手菜?”
戚灵儿早知道宁修做的菜好吃,自然点头应道:“那你还藏着掖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做来给我吃?”
宁修推了推手道:“这个不急,首先得保证原料充足才行。”
“这个你放心好了。别管是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只要你能叫上名字的我都能给你弄来!”
戚灵儿倒也不吹牛,他戚家在大明也算是顶级阶层了,弄些珍贵食材还是不在话下的。
“我要做的这道菜其实很简单,只需要两样食材。其一是豆腐,其二是米醋。”
......
......
第二百八十章 当水泥投入九边(上) 第一更
“豆腐加米醋?”
戚灵儿显然没明白这两样普通的食材能做出什么珍馐美味来,半歪着脑袋思忖了良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宁修见她这般入神,笑着打趣道:“娘子不是好酸口吗?这白醋豆腐正合适呐。”
戚灵儿这才听出宁修是在嘲讽她“发酸”,登时怒火上涌。
好啊,这个死宁修竟然敢拿她打趣!
戚灵儿立刻使出了看家绝技--告状。
只见她摇了摇戚继光的手臂,撒娇道:“爹,您看看您看看,他就会欺负我!”
戚继光正在酌酒,一口酒还没来得及咽下去这厢差点喷了出来。
咳嗽了好一阵,戚继光这才定下神色恢复了一家之主的威严。
“灵儿啊休要胡闹了。”
戚灵儿见爹爹竟然帮宁修说话,只觉得十分委屈,她哼了一声道:“爹你胳膊肘往外拐,女儿不理你了!”
说罢又转向王月娇求救道:“娘,爹都不疼我了,您得替女儿做主啊。”
王月娇见戚灵儿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直是乐的开了花。
她拍了拍戚灵儿的素手,笑声道:“都多大个人了,还跟爹娘撒娇。”
戚继光见王月娇没有发飙的意思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饶是这细微的变化,宁修也看在眼中。
这天底下谁人不知王月娇是戚继光的克星,一方面是戚继光惧内怕老婆,另一方面也是王月娇太过彪悍了。
不过这老泰水十分懂得拿捏分寸,至少在人前还是给戚继光面子的。
大舅哥戚报国见气氛有些尴尬,便说了个行伍中流行的段子,想要缓和一下气氛。
无奈宁修不是军士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戚继光一家子都快憋出内伤了,宁修竟然毫无感觉。
这就有些尴尬了。
偏偏戚报国又不能对宁修详细解释,直是愁苦不已。
这尴尬的氛围持续了不知有多久,还是老泰山戚继光率先打破了僵局。
“咳咳,贤婿啊,老夫听说你想要将水泥推广,供边军使用?”
戚继光一边捋着胡须一边幽幽说道,颇有长者之风。
宁修却是心中一惊。
尼玛,怎么扯到水泥上了?
戚继光知道他发明制作水泥,这没什么可稀奇的。
毕竟这事几乎整个江陵城的百姓都知道。张居正与戚继光闲话的时候顺带提及是再正常不过了。可问题是老泰山怎么知道他想要把水泥在军中推广的?
这个念头他只是在心里生出,却是连任何人都没有提起过啊。
莫不是戚继光会读心术,直接从他心里读出了这个想法?
宁修直是有些无奈。
老泰山发问他自然不能搪塞,便如实道:“回禀老泰山,小婿确有此意。不过此事事关重大,不是小婿一人一言能够办到的。”
他这么说也是向戚继光传递一个信号。这事不是我不想做,实在是上面阻力太大,如果您老人家有办法把这一切都摆平,那么我乐意献出水泥和朝廷合作。
水泥的功用是粘合建筑,放到边军上便是粘合堡塞。
别看这听起来有些浮夸,实际效果却一定不会差。
大明目前的主要敌人是鞑靼人,可宁修却知道大明真正的威胁来自于建州女真。
几十年后一个叫努尔哈赤的部落首领会统一女真各部,正式称汗与大明对立。
而在辽东这等苦寒之地,水泥是能够发挥最大效果的。
毕竟水泥不惧严寒,即便是零下几十度仍然可以使用。
水泥最怕的是潮湿,故而只要做好了防潮,就不怕什么了。
戚继光是何等聪慧之人,他在官场浸淫多年,早已熟悉了这种说话说一半的调调。
见宁修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戚继光便索性站出来发声道:“这点贤婿自可放心,若贤婿有意将这水泥推广军中,老夫可以代为陈书。”
宁修却是大喜。
戚继光这么说了,他若再云山雾罩的就太不像话了。
宁修咬了咬牙当即道:“多谢老泰山。既然如此,便请老泰山写一封奏疏,向朝廷言明此事。这水泥不仅可以用于加强城防工事,还可以修筑大小碉堡,于边军使用是十分合适的。”
戚继光听到这里也来了兴致,当即催问道:“贤婿说这水泥还可以用于碉堡修筑?”
宁修点了点头道:“不错,边军使用粘合碉堡的多是石灰砂浆。这东西不能说不好,但一是造价贵,二是粘合时间太长,不符合边军的需求。”
宁修这么说自然是有道理的。
大明的九边哪个不是险要之地,这种地方最讲究效率。而水泥正是可以在这方面大大提升效率的。
对于宁修来说,和朝廷合作绝对不会亏。
眼下国库充盈,朝廷向他买水泥肯定不会在付银子方面太忸怩。
唯一的问题就是价格可能比市价稍低一些。
不过这在宁修看来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
跟朝廷做生意走的是量,单价稍稍低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总量上去了还怕赚不到钱吗?
这点从替织造局办事的织造商人身上便可以看的清楚。
他们哪个不是赚的盆满钵满,富得流油?
何况宁修知道万历皇帝会在执政期间发动三大征,届时水泥可是不可或缺的。
朝廷便是咬着牙也会叫宁修持续供货。
最重要的是宁修有一种责任感。他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大明走向覆灭。那么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多做一些事情就显得尤为重要。
为此他可以少赚一点,全当为子孙后代谋福祉。
戚报国不由得眼前一亮。
“照这么说,以后边军修筑堡垒再不需要等待数日了。”
他虽然不在边军任职,只是个挂名的锦衣卫军官,可骨子里可是流着戚继光的血,戚家人的血性一点也不少。
戚灵儿却眨了眨眼睛道:“这个什么水泥倘真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
宁修嘴角上扬微微一笑道:“必须的。”
“好!”戚继光猛然一拍大腿,眼中闪烁着灼灼光彩。
“老夫便也不陈书上奏了,明日入宫陛见,老夫要亲自向陛下陈奏此事!”
......
......
第二百八十一章 当水泥投入九边(下)第二更
大明朝的历代帝王对召见群臣都有自己的偏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有的习惯在建极殿,有的喜欢在文华殿,有的喜欢在平台,而万历皇帝则通常在乾清宫。
原因无二,这位皇帝陛下比较宅。
其实翻一翻万历皇帝的履历就知道,这位圣天子不怎么喜欢上朝。
不过这位皇帝不上朝的原因却和其祖父嘉靖帝大为不同。
嘉靖帝不上朝是为了修玄,是主观原因。
万历帝不上朝是因为腿脚不利索,是客观原因。
为此万历皇帝还曾经不厌其烦的向群臣们解释,说他不上朝不是因为怠政,而是腿脚不便。
不过别管是主观原因还是客观原因,在廷臣眼中都是一样的。只要皇帝不上朝,那一定是昏君。
所以万历皇帝非但没有得到群臣的理解,反而被骂了个狗血喷头。
自此之后,万历皇帝也有些心灰意冷,也不再解释了,在内宫我行我素的过着小日子,只偶尔召见一下重臣。
万历帝近三十年不上朝却能将朝政掌握的游刃有余,自然是有过人之处的。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会在他认为重要的时间点召见重要的人。
譬如六部堂官、都察院都御史,大理寺卿,锦衣卫指挥使大多到乾清宫觐见过圣天子。
当然这个时间段的小天子还没有玩弄权术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此刻他召见朝臣只是单纯的履行皇帝的义务,很少过问具体的事务。
原因也很简单,具体事务交办给元辅少师张先生就好。
当然接受总兵陛见这种事情是张居正代替不了的,这是天子的责任和义务。
万历皇帝自然是在乾清宫召见的戚继光。
戚继光一早换了朝服前去紫禁城朝房侯着。待内监宣召,便一路跟着来到乾清宫。
乾清宫属于内宫,从外朝一路穿过去颇要费些工夫。
不过像一些重臣,可以享受乘肩舆的特权。
譬如张居正,就可以在紫禁城中乘坐肩舆。
当然戚继光没有这个特权,这并不是说他的功劳不够大,实在是文贵武贱所致。
举个例子,以戚继光的功劳完全可以出任督抚大员,但这是文官的位置,武官出身的人是不可能染指的。
故而戚继光只做到了蓟镇总兵,虽然也很显赫,但比起总督还是差了一些。所以万历皇帝才给戚继光加了太子少保的头衔,借以安抚。
以武将之身加太子少保头衔已经是无上荣宠了,戚继光确实没啥可抱怨的。
陛见是有一整套流程的,十分繁琐。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一定不能君前失仪。这种错误一般刚刚授官的年轻人会犯。他们得知自己可以目睹天颜,一时过于激动,举止失措也可以理解。
不过戚继光这种老臣可绝不会犯。
从步入紫禁城的那刻起他就把自己调整到最好的状态。及至乾清宫前,戚继光已经气定神闲了。
经内监宣召,太子少保蓟镇总兵官戚继光陛见天子!
作为两朝老臣,戚继光在万历朝的地位毋庸置疑。
天子朱翊钧端坐在乾清宫东暖阁的龙椅上,身着一身明黄色的团龙常服,腰系玉带,头戴翼善冠,神情肃然。
戚继光被内监引入东暖阁后立即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
“臣蓟镇总兵官戚继光拜见吾皇陛下。”
朱翊钧嘴唇翕张,淡淡道:“爱卿平身。”
戚继光这才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恭敬的侍立在旁。
朱翊钧冲身旁近侍吩咐,给戚少保赐座。
那内侍立刻搬了个锦墩来,放到戚继光身后。
戚继光惶恐的坐了小半个屁股,腰杆子却是直挺挺的不敢打弯。
万历皇帝又问了些关于蓟镇防务的程式化问题,戚继光都一一恭敬作答。
之后朱翊钧便不知道该问什么了。他已经履行完天子接见臣子的义务,正打算叫戚继光退下,这时戚继光却朗声道:“陛下,臣有一事奏请。”
朱翊钧稍稍感到有些意外,不过他还是欣然道:“讲。”
戚继光立刻将自己准备好的说辞侃侃说出。
“陛下,臣听闻湖广解元宁修做出了一种名为水泥的东西,其相当于石灰砂浆可以起黏连之用。臣恳请陛下降旨,将水泥引入军中使用。”
水泥,宁修。
这是万历皇帝最感兴趣的两个词。
前者他曾听张先生提起过,至于后者他更是听到过无数次。
这个宁修似乎是个无所不能的神人呐。
“既然已有石灰砂浆,为何还要用水泥代替?”
朱翊钧不疾不徐的说道,声调中却有天子不容质疑的威严。
戚继光解释道:“石灰砂浆价格昂贵,且粘合所需时间较长。水泥不但价格便宜,粘合所需时间也很短。故而臣奏请陛下将水泥引入军中,代替石灰砂浆。”
朱翊钧沉思了片刻,一挥手道:“准了,朕会下旨命工部和兵部的人去办。”
军国大事必须首辅过问,但这种小事还不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情?
戚继光见天子允准自是心中大喜,连连叩首谢恩。
“臣叩谢陛下天恩。”
“戚少保公忠体国,朕心甚慰。”
朱翊钧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却是君臣俱欢。
戚继光搞定要事后自然主动告退,万历皇帝朱翊钧也没有留下戚继光赐膳的意思,直接恩准了。
戚继光从乾清宫出来直是长松了一口气,这次陛见和一年前的感受完全不同。
他明显感觉到天子更加成熟了,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一股帝位的霸气。
这种气质他在先帝嘉靖的身上也看到过,只不过嘉靖帝的气质更阴鸷一些,而今上则更阳朗。
他一路疾行出了紫禁城,上轿回府。
轿子刚在轿厅落下,戚继光还顾不得喝水便吩咐仆从前去湖广会馆叫宁修来。他要亲口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宁修。
宁修得知未来老泰山要见他不敢耽搁,立刻跟着那戚府仆从来了。
待宁修来到戚继光的书房,戚继光立刻喜笑颜开的上前道:“贤婿啊,陛下允准老夫的奏请了。水泥不日便可用于军中!”
......
......
第二百八十二章 国子监之行(上)第三更
宁修直是心中大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朝廷要大量购置水泥用于边军,这于公于私都是好事情。
于公,大明边军有了高效速效粘合剂,修筑碉堡等防御工事时可以更加便捷。
于私,这水泥制造技术只有宁修掌握。朝廷既然要购置水泥,自然只能向他来买,这可是一比发财的大好机会。
宁修虽然已经家财万贯,但也不会嫌钱多。
何况他即将成婚,多赚些老婆本也是应该的。
按下这些且不提,却说宁修返回湖广会馆后刘惟宁主动提议去一趟国子监。
宁修只道他是要去探访亲友,便道:“这种事情刘兄自己去便是,宁某去了反而尴尬。”
国子监相当于大明的最高等学府,在国子监里学习的称之为监生。
按照后世的思维,能够就读于国子监的一定都是天之骄子,被世人所艳羡。
实则不然。
在明代基本上做官有三种途径,即科举、做监生、小吏候补。
唯有科举是正途。
后两者虽然也能做官,但因为出身不正,很难做到高品级的官员,且受到同僚排挤,白眼是绝对不会少挨的。
故而但凡对自己有点信心的都不会去做监生。
还有一种监生是朝廷要员的子嗣,他们大多是纨绔子弟,考科举基本是没戏的,便想着混个监生出来做个小官。
无论是哪一种,都没啥前途可言。
而宁修和刘惟宁是刚刚中举的举人,马上要去参加大比。
这个时候和一帮监生混在一起,不是自降身份吗?
倒不是宁修古板,实则是一行有一行的规矩。
在读书人的圈子里,是很反感排斥监生群体的。
刘惟宁知道宁修会错了意,连连摆手道:“宁贤弟多虑了,刘某去国子监并非是探访亲友。”
“哦?”
宁修不由得有些感兴趣了。
“最近申阁老在国子监讲学,我想去听听。”
申时行?
宁修不由得疑惑起来。
在他的记忆中,申时行是个十分老成持重的人,这才刚刚入阁不久,怎么会急着做这种讲学刷名望的事?
这种事情看似没什么,可放在政敌眼中就是**裸的挑衅。
毕竟师生关系在大明官场中是极为重要的一股势力。
会试、乡试的主考官是为座师,最为尊贵。其次便是业师。
以申时行阁臣之尊,自然不好直接去给某个书院做讲师。但给国子监的学生偶尔讲讲学却没有什么问题。
毕竟国子监是官学,是大明朝廷官方承认的最高等学府。
“宁贤弟?”
见宁修面色凝重,刘惟宁狐疑的问道。
“啊,原来是这般,那我们便去听听吧。”
宁修确实有些想看看这位申阁老长的什么样子。毕竟他此前对于申时行的了解全部限于史书,缺乏一个立体的概念。
“不过,我们能进入国子监吗?”
“这个不难。”
刘惟宁得意道:“宁贤弟莫不是忘了刘某在国子监有人。”
宁修点了点头,他们本就是举人,有刘惟宁这层关系在他们进入国子监旁听确实不难。
“好吧,我们何时动身?”
“越快越好。”
刘惟宁淡淡笑道。
二人用过便饭这就离开会馆前往国子监。
据刘惟宁得到的可靠消息,内阁大学士申时行申阁老将会在午后于国子监讲学一场。
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一定不能错过。
二人来到国子监大门前自然遇到了盘问,不过刘惟宁报出身份轻松化解。
宁修不由得感慨朝中有人好办事,古人诚不欺我。
进到国子监里迎面便是一面照壁。绕过照壁后是一个很空阔的小场,估计是举行活动的地方。
越往里走建筑越密集,光看规模确实十分宏大,远非府学县学可比。
不愧是大明官学的门面!
此时正是休息的时间,宁修看到不少监生三三两两的谈笑着,有的甚至在谈论时政。
进入了国子监这种公立大学就相当于买了一份保险,生活上肯定是优渥的。
对那些胸无大志只想混日子的人来说,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宁贤弟,我们去那边找个人问问。”
刘惟宁也是第一次来国子监,和宁修一样两眼一抹黑,自然得勤问一些了。
“好。”
二人一齐朝那些高谈阔论的监生走去。
“敢问几位朋友,听说申阁老今日午后要在国子监讲学,不知具体是在哪处馆阁?”
“呵,你们是新来的吧?连明伦堂都不知道?申阁老来咱们国子监肯定是去明伦堂讲学的。你们要想去可得早些占位子,去的晚了肯定没位子了。”
“几位朋友不去听吗?”
刘惟宁不禁疑惑道。
“去听那老货聒噪作甚。”
一个监生嗤笑道:“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他便是巧舌如簧又能如何?还能说出花来?”
“对呀,有那个工夫倒不如聊聊风花雪月,岂不美哉?”
“多谢了。”
刘惟宁冲几人拱了拱手,便和宁修往明伦堂方向去了。
“唉,无怪进士们都瞧不起监生,他们自己也太不争气了些。”
走出稍远一些,刘惟宁如是感慨道。
宁修则淡淡一笑:“每个人有自己的选择,倒也不能说他们的选择就是错的。”
刘惟宁嘴巴张得犹如鹅蛋:“宁贤弟认同他们说的?”
宁修摇了摇头:“自然不是。不过我们有我们的道,他们有他们的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就行了,没必要非争出个对错来。”
刘惟宁不禁哑然。
但细细一品,宁修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他们来到明伦堂前时堂前已经聚集了不少监生,看样子都是准备抢位子听申时行讲学的。
宁修冲刘惟宁递了个眼色,意思是:看嘛,还是好学上进的人多的。
刘惟宁砸吧砸吧嘴,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咽下了。
二人混到国子监监生之中,听得他们议论道:“申阁老此番来国子监讲学,便是我们的业师,将来说起来我们也是阁老门生了。”
“是啊,若是能够吟诵一两篇诗文让申阁老记住那就再好不过了。”
......
......
第二百八十三章 国子监之行(下)第四更
这些国子监监生完全没有意识到“混入”了两名新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事实上,国子监太大了,其内监生无数,绝不可能人人都认识,不相识的还是大多数的。
宁修与刘惟宁来的还算赶巧,明伦堂中还有位置。他们赶忙到堂中坐定,等着申时行临堂讲学。
明代阁臣基本学问都很好。这也不难理解,毕竟有明一代有非庶吉士不得入阁的潜规则。
虽然这一潜规则在明末崩坏,但在万历朝还是一直奉行的。
申时行的学问并不差,甚至在某些经义的理解上很有见地。
宁修一直对申时行无感,这是因为这位阁老是个典型的老好人,谁也不得罪。
在张居正与张四维身后申时行理所当然出任首辅,可他凡是遇事只知道和稀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会做官不会做事。
但宁修却不得不承认申时行的学问很好,若安心搞学术没准会成为一代大家。
可惜他终究是个仕官。
宁修有些好奇申时行究竟是什么学派。明代因为出了个王阳明,故而心学极为盛行。到了万历朝,心学早已有了诸多分支。
申时行是苏州人,照理是应该了解心学的。
不过宁修觉得申时行多半不会讲心学。原因无二,张居正不喜欢。
张居正不但不喜欢心学,他还不喜欢一切书院学说。
为此他不惜下令禁毁天下书院。
虽然这个命令在实际的执行过程中并没有彻底的贯彻,但确实禁毁了一部分书院。
申时行此时刚刚入阁不久,自然是唯张居正马首是瞻。张居正不喜欢的事情他一定不会去做。
正自思考的工夫,便听得一名监生高呼:“阁老来了!”
众人闻言皆是深吸一口气,把身子坐定,一副恬和平静的模样。
宁修看的直想发笑,心道这帮学生真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啊,跟后世那些在老师面前争着做好学生的孩子没啥区别。
过了须臾的工夫,申时行踱着四方步施施然走进堂中。
宁修定睛瞧去,只见这位申阁老身高约七尺,仪态雍容,身有贵气。一身大红色蟒袍让无数监生流口水。
这是阁辅级别的官员才能享受的礼遇,他们这种监生出身的怕是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宁修发现申时行比他想象中的要年轻一些。也许因为保养得当的缘故,申时行并没有显现出丝毫的老态,面容白皙,皮肤紧致。
最引人注意的要数他的下颌美髯了。
申时行蓄的须不短不长,不浓不疏却是恰到好处。
他甫一走到案几前,众监生纷纷冲他拱手行礼。
申时行嘴唇翕张,拱了拱手淡淡道:“为师亦还礼。”
看这架势确是以业师自居了。
“今日,为师讲的是君恩。”
听到这儿几乎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明代士大夫喜欢辩经,常常与人一辩一夜。即便申时行不讲心学,也可以聊聊儒家经典嘛,好端端的讲什么君恩?
换句话说君恩可怎么讲呐。
以臣议君,可是大忌。
好在申时行论的是君恩,还少些忌讳。
即便如此若是被有些人利用亦会十分狼狈。
“诸位都是国子监的监生,是大明着力培养的人才。”
申时行开篇的一句话就石破天惊。
那些监生纷纷都涨红了脸,恨不得将头埋下去。
这句话他们自己都不信。
若真是朝廷着力培养的国之栋梁,那么为何不能做到五品以上的高官,为何要低那些进士出身的官员一头?
申时行却不管这些,自顾自的说道:“诸位自该潜心求学,争取早日报效君恩。”
申时行稍顿了顿,继续说道:“眼下朝廷打算编修史料文集,翰林院人手不够,打算征幕一批书办帮忙,诸位若是有意大可踊跃报名。”
尼玛,众人听到这里才是如梦方醒。
原来申阁老根本不是来讲学的,是来替翰林院招人的!
编修史料文集,这个名头听起来高大上,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卵用。
因为功劳都是翰林院那些修撰、编修老爷的,底下的书办基本捞不到什么好处。
等于他们累死累活忙里忙外,最终看着别人累功升迁,这样的傻事有谁会去做?
更何况......书办可是吏啊。
他们便是再不济,一旦业满也能分个小官当当,总比当吏强吧。
现在当了吏将来会不会影响当官?这显然是国子监监生们最为关注的事情。
申时行见监生们面露异状,便扫了众人一眼。
稍稍压下监生们的情绪,他继续陈言。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诸监生面面相觑。他们纵然心中有怨气又如何敢表露出来?
再怎么说申时行也是内阁大学士,捏死他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学生愿意前往。”
刘惟宁出人意料的发声。
宁修直是骇了一跳,这厮在出什么幺蛾子?
去翰林院做书办,当个临时工?
申时行半眯着眼睛朝这边望来。
“贤生有意去做书办?”
“正是!”
刘惟宁毅然道。
“好,好啊!”
申时行显然十分激动。
其实一开始他也不愿意做这等得罪人的事情。
但首辅把这个活儿派给了他,他怎么好拒绝?便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本以为国子监监生中没人会主动响应,想不到竟然有这种有识之士。
只要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申时行此刻只想早些把翰林院需要的书办招募完毕,交差了事。
那些国子监监生也纷纷朝刘惟宁望来,只觉得此人是得了失心疯。
不过也有一部分监生态度出现了松动,心里想着莫不是这活儿有什么猫腻好处?要不然怎么会有人争抢着去应募?
很快真的有人响应号召表示愿意应募,渐渐的便也凑了十数人。
申时行好不容易凑齐了人数却是长松了一口气。
他的不悦一扫而空,又笑着说了几句劝勉的话,便叫报名的监生把名字写下。
他还特意叫来了刘惟宁。第一个发声的人总会给人留下较深的印象,至少申时行记住刘惟宁了。
......
......
第二百八十四章 年夜饭(上)第五更
申时行满意的离开了国子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众监生则是纷纷感慨,他们到底是后娘养的,没人疼没人爱。好不容易盼来个阁老,以为他老人家是来讲学的,谁知人家只是给翰林院的“老爷们”招书办。
宁修更是疑惑不解的冲刘惟宁道:“刘兄这是何意啊。”
刘惟宁微微眯着眼睛,嘴唇翕张道:“宁贤弟莫要以为这翰林院的书办轻贱,若能得进翰林院对大比可是大有助力的。”
宁修隐约明白了什么,催问道:“刘兄的意思是借翰林院的藏书理通经义?”
刘惟宁却是摇了摇头。
“翰林院的修撰,编修们可都是天榜出身。”
宁修不由得神情一振。
所谓的天榜指的就是科举中的一甲前三,也就是通常意义上的状元、榜眼、探花。
状元、榜眼、探花会立即授官,供职翰林院。其中状元授予修撰,榜眼、探花授予编修。
刘惟宁的意思莫不是想要向这些人请教文章?
若是一般的书办,这些翰林老爷们自然不会正眼瞧。可刘惟宁的身份却不一般,他是堂堂举人出身!
“刘兄高见,这些翰林官都是刚刚入仕不久,文章还不显得暮气。拿来做参照自然再合适不过了。”
刘惟宁微微颔首:“再者,方才申阁老言明这书办只是临时差遣,大比前便能结束,并不影响赴试。我去不过是抄誊一些文书,十分轻松,其余时间自然可以温书作文。能够在翰林院这种地方读书备考,也算是福气了。”
宁修细细想来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在湖广会馆温书也是温书,在翰林院温书也是温书。那么为何不选择在文气更盛的翰林院呢?
再说,翰林院的这些大佬也是人脉啊。
与他们结交一番,自可留下一段善缘,将来没准还有用处。
毕竟刘惟宁没有宁修的资源,不可能和张家三公子谈笑风生。
“刘兄好眼光。”
宁修拱了拱手道。
“哈哈,宁贤弟快别说了。愚兄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愚兄可是羡煞你啊。”
二人相视一笑,结伴离开明伦堂,出了国子监。
......
接下来的一个月过的很快,宁修整日在张居正京邸和张懋修温习儒家经典,并互相出题应答。
这种方式显然要比一个人闷头读书效率高,宁修觉得自己对某些经义的理解又提升了一个等级。
眼瞅着就是年关,宁修和张懋修难得的放松了下来,准备新年。
宁修虽然身在异乡,好歹还有未来老泰山家可以蹭饭,便不多叨扰张三公子了。
只是戚灵儿因此有了充足的时间缠着宁修,弄得宁修好不尴尬。
男欢女爱本就是不能用世俗情理衡量的,宁修也只好尽量满足未婚妻的愿望,与她在一起多待些时间。
除夕当夜,戚府上下张灯结彩,确是热闹非凡。
宁修这个“准女婿”自然是戚家人的座上宾,根本不用动手帮忙,只需要坐在那里享受喜悦即可。
戚继光和王月娇则坐在上首看着儿女们忙活,脸上浮现出笑意。
与寻常人家长辈并没有什么两样!
戚报国一边指挥家仆准备爆竹,一边命他们张挂彩灯。
他见小妹戴着个面具凑到近前便打趣道:“咋的,妹妹你不陪着心上人,来凑啥热闹。”
戚灵儿声音微变:“屋里憋闷的很,出来透透气。”
说罢一把摘下面具,笑吟吟道:“这个面具如何,唔,想好了再说!”
戚报国搓了搓手掌,似笑非笑道:“未免太丑了些。”
戚灵儿一翻白眼,立时粉拳砸来。
“就知道欺负人,这是我亲手做的!”
“哎呀,小妹你不要再打了,我这骨头都要被砸烂了。”
戚报国嬉笑道。
戚灵儿捶打了好一阵只觉得无聊,便索性坐在屋前的石阶上,望着漆色天幕上的月亮发呆。
“不知怎的,总觉得这个年和以往相比很不一样。”
“那当然了,小妹你有心上人了嘛。”
戚灵儿一时怔住了,她紧紧咬着嘴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便在这时,听得屋里王月娇唤道:“报国,灵儿,快来吃饺子了。”
戚报国便搓了搓手掌,冲戚灵儿道:“傻妹子,别坐在这儿瞎寻思了,我们进去吃饺子。”
戚灵儿唔了一声,便由着戚报国拉起,往屋里走去。
一进屋只见一家人围坐一桌,年夜饭早已布好。
戚报国和戚灵儿连忙入席坐定。
众人齐齐把目光朝戚继光望去。
作为一家之主,戚继光理所当然的要在除夕夜说些什么。
戚继光清了清嗓子,沉声道:“今天是除夕,多的话老夫便不多说了,只希望这个家能够和和睦睦的。家和万事兴。”
很简单的一番话,却符合戚继光的性情。
稍顿了顿,戚继光继续道:“不过与往年相比今年也有所不同,那便是我戚家有了新成员,相信你们也看到了,就是宁修。”
我靠!宁修听到这里不由得暗暗腹诽,这老泰山说话也太霸道了吧。
他可没有入赘,怎么就成了戚家的人了?
“你们今后要像待自家人一样待他。”
戚继光说完这番话,几位大舅哥都纷纷表示一定会多多照顾准妹夫,戚灵儿和宁修听得直是涨红了脸。
再之后便是小辈们向二老敬酒了,先是戚继光的儿子们,接着是戚灵儿,最后轮到了宁修。
礼不可废,走完这一套流程才可以吃年夜饭。
依然是长辈先动筷子。
戚继光和王月娇开动之后,小辈们才可以开吃。
王月娇心疼女婿和女儿,给二人各夹了一个饺子。
宁修虽然不喜这举动,却也千恩万谢的应下了。
他将饺子送入口中用力一咬,却觉得牙根一阵酸痛。
呀,这饺子怎的如此硬?
他也顾不得仪态,连忙将饺子吐出来。待他定睛一瞧,不由得乐了。原来这只饺子里藏了一枚铜钱。
宁修前世过年回老家时老人们便习惯在几个饺子里包上硬币,吃到这几个饺子的被认为会新年行大运,想不到明朝的人也有这个习俗!
......
第二百八十五章 年夜饭(下)第一更
见宁修吃到了包有铜钱的饺子,戚家一家人都乐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戚继光咳嗽了一声,捋须笑道:“贤婿真是好福气啊。”
宁修尴尬的无言以对。
见状,戚灵儿打趣道:“真是个呆子,傻人有傻福,我想吃还吃不到呢。”
宁修心道哪个想吃,连牙都要被咯掉了啊。
好在这一尴尬持续了没多久,戚报国也吃到了一个包有铜钱的饺子。众人的注意力便从宁修身上转到了戚报国身上。宁修总算可以长出一口气。
年夜饭吃的是个氛围。即便没有山珍海味,只是粗茶淡饭也会很幸福。
宁修记得自己前世的时候经常因为买不到车票回不了老家。那时候他最希望的就是能够和一家人围坐一桌一起吃一顿年夜饭。
想到前世的亲人,宁修不禁眼眶微红。
“呆子你怎么了?”
戚灵儿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宁修的变化,关切的问道。
“没,没什么。”
宁修当即收敛情绪,挤出一抹笑容。
戚灵儿狐疑的打量着宁修,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她认识宁修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从没有见宁修这么反常失态过。可她又说不清楚到底问题出在了哪儿,只得悻悻然的鼓着腮帮子盯着宁修看。
家宴吃的差不多了,王月娇招呼大家出去放烟花。
戚家仆人早已备好了各式烟花炮仗,见主家来了,纷纷恭敬的侍候在一旁。
“呆子,你在江陵过年的时候放烟花吗?”
戚灵儿靠在宁修的肩头道。
宁修愣了一下,旋即道:“放啊,不过我们放的烟花没有这么多种类啊。”
宁修这么说倒不是恭维戚家。江陵也算是繁盛之地了,可能够买到烟花炮仗种类实在很少。
相比较下,京师能够买到的烟花炮仗种类繁多,戚家更是恨不得把卖烟花炮仗店铺中的存货悉数搬到自己家中。
戚报国指挥仆人们点燃烟花,只见夜空中燃起绚丽的火花,将漆色天幕照的通明。
“呆子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嗯?”
宁修并没有立即回应。
这样的生活是他想要的吗?
宁修曾经向往过这样平静的生活,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且不说戚家累世为将,不可能要一个平头百姓做女婿。
便是宁修自己也不能容忍这般不上进。
不去做官怎么保护自己心爱的人,怎么保护灵儿?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值得他守护的东西。
“喜欢,不过我更喜欢挑战性的东西。”
“挑战性?”
“就是不断给你制造困难,让你去解决。”
宁修笑着解释道。
“真是个呆子,哪有自己希望有困难的。”
戚灵儿翻了记白眼,显然对宁修的这个回答不甚满意。
“你若真是喜欢困难,我便给你出个,如何?”
忽然戚灵儿似是想到了什么,十分得意道。
“好啊。”
宁修毫无戒备之心。
“去帮我把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摘下来吧。”
戚灵儿狡黠一笑。
宁修一时语噎。
这个还真是够困难的!
“哪有提这种要求的。”
“怎么你不是喜欢迎难而上吗?”
戚灵儿却似抓到了宁修的把柄,丝毫不与相让。
宁修本着老婆大人一切都对的原则,尤其是这个老婆还是准老婆,表示那他就真的试一试。
戚灵儿好奇道:“你真有办法把星星摘下来?”
宁修嘴角一勾道:“尽我所能。”
戚灵儿彻底被勾起了兴趣,催促道:“那你还等什么,快些啊。”
宁修却道:“不急,你先把眼睛闭上。”
戚灵儿蹙眉,心道闭上眼睛不就看不到了。
不过她急于让宁修去摘星星也顾不得这么许多,便真的闭上了眼睛。
宁修见她闭上了眼睛,这便笑道:“我便要开始摘星星了,摘好就送给你。”
戚灵儿刚催促了一句,便觉得一双温润的唇紧紧的吻上了自己。
她不由得睁开眼睛,目瞪口呆的看着宁修与她热吻。
“唔!”
此时她哪里还能说话,情不自禁的配合着宁修。
二人不知吻了多久这才松开。
戚灵儿大口喘着粗气,无奈道:“你个呆子,不是说好替我摘星星呢吗?怎么就会占人家的便宜。”
宁修淡淡笑道:“我确实替你把星星摘下来了啊。”
戚灵儿大感好奇:“在哪里?”
“我便是你夜空中最闪亮的星啊,方才我不是把自己送给你了吗?”
听到这里,戚灵儿才知道自己被宁修骗了。偏偏她被骗得十分甜蜜,十分心悦,直想再被骗一次。
可是这种事情女孩子家怎么好先开口?
“呆子!”
戚灵儿一下子背过身去,不再“理会”宁修。
宁修却是丝毫不急。他知道女人最是口是心非,明明心里想要却偏偏嘴犟。
加之他对戚灵儿十分了解,更是坚持这一判断。
“怎么,你不想要这颗星?那我把它送回去了啊?”
宁修戏谑道。
“你!”
戚灵儿气的快背过气去,登时转过身来双手叉腰。
果然中计了!
宁修十分得意的笑道:“我这颗星任君采撷,就看你想不想要了。”
这般甜蜜的景象落在戚继光和王月娇眼中,自然引得两位老人家感慨万千。
“怎么样,老夫挑的这个女婿还不错吧?”
戚继光一边捋着胡须一边悠然说道。
可他没得意多久便觉得耳根一痛,忍不住哎呦了出来。
原来王月娇已经揪住了他的耳朵,开始教训。
“呵,啥时候成了你挑的女婿?若不是老娘我一再坚持,你能让灵儿嫁给他吗?”
“娘子,有话好好说,不要动粗啊。”
戚继光此刻哪里还有半分大明总兵的威严,就像一个惧内的普通百姓连声告饶。
王月娇这才冷哼一声松开手。
戚继光揉了揉被捏的发红的耳朵,讪讪一笑道:“娘子的手劲又渐长了。”
“哼,少在这里花言巧语。”
“娘子可得讲道理啊。当初若不是为夫提起宁修,夫人也不知道有此人啊。”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那明明是张阁老说的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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