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最长的一夜(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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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如海。
没有人敢接皇帝的话。
很久。
皇帝又说:“老三,你先说吧,不然朕要是忽然就死了,你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父皇万岁,又怎么可能如此年轻便驾鹤西去,只是既然父皇一定要让儿臣说点什么,那么儿臣……只好斗胆试言之了。”三皇子陈嘲风像是根本没听懂皇帝在说什么,顿了顿,看了一眼一旁的太子殿下,他的二皇兄陈睚眦,然后又看向了众臣,只是道,“太子殿下,诸位大人,之前陛下问,对今夜之事,有什么看法,小王倒是有一点点的浅见。”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这位三皇子的发言。
这个大殿里的人,都明白了,今夜的戏肉,终于要来了。
“太子殿下,臣弟斗胆,有个疑问,想要问一问您。”陈嘲风问的,便是太子殿下陈睚眦。
“三弟请问,皇兄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陈睚眦倒是没有露出什么不快,而是异常大度地朝着陈嘲风摆了摆手。
“那……臣弟可就得罪了。”陈嘲风再施一礼,笑着道。
“尽管得罪。”陈睚眦也笑。
真是好一番兄友弟恭。
“臣弟素闻皇兄麾下有十三神将,声名卓著,威震京师,只是十三之数,臣弟却只知道第一神将天将崔离崔龙楼,第九神将儒将罗超罗铁划,第十神将熊将满山,第十一神将媚将孙姬,第十二神将闯将付辛付天岩,第十三神将妖将独孤郁独孤小伤,至于余下的七位神将,不仅臣弟只闻大名,不见真身,便是京城百姓也不曾见过,太子殿下却是藏得好啊,不知现下他们又在何处呢?”陈嘲风娓娓道来,倒是颇有点像是在聊家常的样子,话语里的意思,也不像是藏了锋芒。
“他们啊……”太子殿下陈睚眦随意道,“你也知道,皇兄我一向爱惜人才,所以意在藏锋,也没就没让他们出来走动,不过就在去年,皇兄我去边地的时候,带他们一道去了,就留他们一直再军伍里没带回来,怎么,三弟对他们有兴趣?如果是,那么哪怕皇兄我爱惜他们的本领,倒也不是不可以割爱的。”
“君子不夺人所好,更何况是太子殿下的心头好呢。”陈嘲风还是温温和和,气氛也是很平静,“臣弟也只是好奇,其他几位神将都见了,却是一直不见他们七人,哎……可惜啊。”
“三弟也不必可惜,等来日他们戍边归来,定然让他们登门谢罪,以偿三弟今日之相思。”陈睚眦还是很大度,充分展示了一个兄长应该有的样子是什么。
“倒也不必等他日了,说来也巧,之前,臣弟恰好救过一名画师,这名画师虽然遭遇人间惨祸,双手被砍,双眼被挖,舌头被割,连耳朵也聋了,但好在我府上有一位读心奇人,正好可以不说话便与人心神相通,便与他说话,结果,殿下猜怎么着?”陈嘲风用一种像是讲故事的口吻问陈睚眦。
“怎么着?”陈睚眦也好像听得兴致勃勃,反问道。
“那位画师,居然是太子殿下您府上以前御用的匠人,专门为府中人作画,曾经殿下收录十三神将,曾让他作画留念,不知道殿下还记不记得?”陈嘲风又问。
“这种小事……孤倒是不大记得了。”陈睚眦缓缓摇头。
“也是,殿下日理万机,军务繁忙,倒是不太可能注意这类小事,不过臣弟却是好画之人,一听他曾在殿下府上做事,又画过十三神将图,便央求他再画一次,以慰臣弟相思之苦。”陈嘲风先是点头,然后又是说道。
“可是之前三弟你说,那位画师,不仅双手断了,还瞎了眼睛,还如何作画呢?”陈睚眦像是替在场的人都问出了心中疑问,很有些官员也在点头。
“不错,他的双手的确断了,眼睛也看不见了,本来断无可能再作画了,只是这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这位画师,不仅双手画技如神,还练就了一门以脚盲画的功夫,听闻臣弟之请,便以脚画出了那一副十三神将图。”陈嘲风又是一副娓娓道来的口吻。
“哦?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种人,这种事?”陈睚眦做出了一副很是惊奇的模样。
“是啊,当时我也十分惊讶,今夜我恰好将那副画带在身边,不如,殿下还有诸位大人,大家一起赏玩一下如何?殿下也看看,是不是画的像呢?”陈嘲风做出请的姿态。
“好啊,孤很有兴趣,不知道父皇……”说到这里,大家才想起来,还有一位皇帝坐在宝座上呢,刚刚听两位皇子对答,简直就好像皇帝已经不在了一样,于是大家惊觉,都是小心翼翼地看向了皇帝。
可是此时的皇帝,却好像已经神游物外,根本没听两位皇子在说什么,只是看着天空中的圆月出神。
“来人。”陈嘲风等了一会儿,拍了拍掌,一位内监,立刻一路小跑了上来,递上了一只精致的锦盒。
陈嘲风慢慢打开了锦盒,从里面拿出了一张已经裱好的画卷,解开了扣住系带的玉炔,将整张画展示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夜色如水,因为有月光幽幽地照进来,虽然宫殿里的灯火摇摇曳曳,却也足够让所有人看清楚画上面的东西。
那是十三个形态各异的人,居中的是大名鼎鼎的崔离崔龙楼,居右的是六个大家都不太认识的人,除了一个长相阴柔邪气的男人,大家还知道一些,叫独孤郁,至于说左边的七个人……
看到这七个人,很多人已经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不因为别的,只因为那七个人,虽然服饰不同,表情也不同,却依稀正是古月安麾下最得力的七人,就在片刻前才行刺了皇帝的,古府七杰!
所以……古府七杰,其实居然是太子殿下的人!
那么,行刺皇帝的……
“荒谬。”太子殿下首先笑了起来,他也没有去拿那幅画怎么样,“只是说,山野画师,为求闻达,不仅甘愿自残,还做出如此荒谬图画,怕不是此人是古月安事先安插到三弟府上的,为了离间你我兄弟之情而来。”
“殿下说的有理,山野画师之作,的确当不得真。”陈嘲风居然也就欣然点头了,然后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将画重新收了起来。
然后他继续说道:“那么殿下,臣弟,又有一问。”
“但问无妨。”太子殿下面不改色。
可是,底下的群臣,已经是风云变幻。
到底,是不能当成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
第二百五十四章 【最长的一夜(十八)】
古月安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漆黑的屋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身上的百花醉的毒性还在蔓延着,全身无力,用不出半点内力,脑子里也是昏昏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感觉心已经不属于自己了,感觉不到,心脏的跳动了。
犹如死去。
很久以后,古月安忽然觉得很口渴,想喝水,于是他问:“有没有酒?”
“就最后一点了,省着点喝。”黑暗里有人回答他,然后是一壶酒递了过来。
古月安抓过来,手颤抖着,差点脱手,但最后还是全部灌进了嘴巴里,一点没剩,酒灌喉而下,却是没什么滋味,感觉不到滋味,只有没灌进嘴里洒了的酒的气味,再屋子里弥漫。
“你怎么来了?”他又问。
“本来我是不打算来的,不过后来想想,你要是死了,以后我就没办法赢回来了,就来了,我来得晚,今晚戌时才到,进不了皇宫,以为要帮你收尸了,没想到,还差一点。”谢雨留从黑暗里走了出来,脸色依旧是那么的淡漠,这一年多,他好像一点也没改变。
但又好像变了一些,他的气质没那么尖锐了。
“其实死在那里也不错。”古月安又看向了漆黑的屋顶,无意识地眨眼睛。
“这可不像是我认识的古月安。”谢雨留看着他。
“你若是真心喜欢过一个人,那么你就会明白我现在的感受。”古月安说到这里,却觉得心不痛了,又或者,他已经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心了。
“我没有真心喜欢过一个人,但我想我也不会去真心喜欢一个人,因为人都是会变的,剑却不会,所以我有我的剑就够了,你也是一样,你的女人虽然背叛了你,但是你还有你的刀,你的刀,仍然还在你的手中。”谢雨留的道理永远古怪却让人无法辩驳。
“如果这世上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劝人,十个里大概九个都得死。”古月安忽然笑了起来,说。
“那你就是剩下的那一个,所以你已打算活下去了不是吗?”谢雨留抱着自己的剑,面无表情,却又十分笃定。
“暂时被你说服了。”古月安从床上坐起来,握紧了自己的刀,刀在黑暗里,仍然散发着月亮一样的光芒,有火一样的力量,在传送到他的身体里。
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好像,也没那么难过。
身体重新有了知觉。
古月安利用仅存的一点气感,慢慢地将毒性给稀释开,然后召唤出了王公子,吃下了又一颗解毒丸以后,他终于再次恢复了大部分的实力。
只要不再闻到花香,那么,就暂时无碍了。
只是,花香可以不去闻到,伤心的事又能不能不去想起呢?
古月安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该提着刀和谢雨留出门杀人了。
也许杀人,可以让他忘记很多事。
大街上一片混乱,到处喊杀声,看起来倒是没有人朝着古府的方向去。
顾长安他们应该暂时是安全的。
“城里发生了什么?”古月安这时才有心情想一想这个问题。
“不知道,反正到处都是闹事的人,以及……”谢雨留后面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已经不必再说了,古月安自己已经听到了。
“古可代天!兄弟们!反了!”
“古可代天!”
“古可代天!”
“古可代天!”
“看来,有人不仅想至我于死地,还想把我的身前身后的名声,都毁个一干二净。”古月安听着那些呼喊声,却没有感觉到太多的愤怒。
这样的事情,已经不足以让他愤怒了。
“走吧,正好可以让我们从容撤退,这帮家伙也算是为我做了点好事。”他反而这样说。
因为这样的呼喊声,吸引了城内更多的城防力量,导致城市的很多地方都空虚了。
想来,也就没有那么多人,想要去包围古府了。
但是事与愿违。
他和谢雨留到达古府的时候,青龙司和金吾卫的人已经把古府围的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剧烈的拼杀声和呼喝声正从里面传出来,火光漫天。
看起来,那些人,是真的很想将他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完全地,彻底地抹去。
“你左边,我右边,比一比,谁更快。”古月安握紧了刀,看了一眼一旁的谢雨留。
那一刻,好像他们又回到了长安城的时光,一个是白发鬼,一个是无名。
话音落下,谢雨留已经出手。
他永远是个行动比说话多一万倍的人,所以他笃信他手里的长剑。
古月安从右侧挥刀,他张开手的瞬间,刀就化作了六把,他自己一把,他的武灵一个人附身一把,冲杀了出去。
虎入羊群。
从包围圈一直杀到古府门前,古月安只用了二十息,所有人都被他一刀斩断。
看到在火光下显得异常不真实的古府的牌匾,他觉得根本没杀够。
他也忽然觉得,杀人真的可以忘记很多事。
他真的不再想起了。
谢雨留比他慢了一息,也来到了他的身边。
他们的身后还是弥天的箭雨在落下来,还有人高呼:“古月安!是古月安!他还活着!抓住他!杀死他!得古月安人头者,官升三级,赏银十万两!”
“我的人头居然只值这么点,未免也太小气了。”古月安对谢雨留说。
“所以说你还不够出名。”谢雨留对于慢了一息似乎有些介怀。
两个人顺手救了几个负伤的古府成员,跳进了院子里。
然后古月安就看到了正在奋力厮杀的七个人,七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那七个人也看到了他,然后他们也正好杀死了最后一批入侵者。
沉默。
空气在那一刻凝滞。
下一刻,那七个人都是放下了手中的武器,跪了下来。
什么话也不说,完全就是一副,甘愿领死的模样。
“你们还真是死都要和我绑在一起啊。”古月安叹息了一句,却也没有暴怒的样子。
要知道,正是这七个人,将他推下了今夜的深渊。
这七个人,自然不是别人,正是古府七杰。
没想到他们刺杀皇帝以后,没有死,还回到了古府。
“古大侠待我们情同手足,我们却行如此不义之事,实在天厌之,我们已无他想,只求速死在古大侠的刀下,以赎我们今夜犯下的罪孽。”还是徐彻带头,低声说道。
顾长安此时也走了出来,在一旁看着,没有说话。
其他的负伤的兄弟也在看着。
过了很久,外面的官兵又要打进来了,古月安说:“你们走吧,我不想污了自己的刀。”
“古大侠!古大侠!我们知道错了!真的!从动手那一刻,我们就后悔了!古大侠,求求你杀了我们吧,否则,我的心,一直都在绞痛,都怪我们,都怪我们,让这么多弟兄死了……”七个人里唯一的女性苏玉桂哭叫了起来,这个丫头从最开始就和古月安不对付,做什么都是一副根本不服气的样子,现在却是哭的眼泪鼻涕都是。
地上躺满了死去的古府的弟兄,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们早已和这些弟兄亲如真正的手足,多少次的任务里的并肩,明明昨天大家还在商量着等古老大决战以后喝什么酒庆功,现在却已经阴阳相隔。
是他们亲手将这些人送进了地狱里。
还活着的兄弟都沉默了,看着这七个人,眼神复杂,爱恨交加。
“安哥!安哥!我再叫您一声安哥!是我老黄不是人!求你杀了我!杀了我!”壮实沉稳的汉子黄子臣不断地在地上磕头,早就磕出了血,他的声音也喊哑了,他为古月安赶了一年多的车,和古月安的感情最深,一夜之间,这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却是头上多了许多的白发。
“古大侠!”徐彻的声音里也带上了颤音。
“走!”古月安不去看他们,反手一刀将一个窜入了院子里的青龙卫斩成了两半。
“走吧。”这时顾长安忽然说,“如果你们真想赎罪,就帮我们多引一些官兵走吧,这样,弟兄们也还能少死几个。”
七个人沉默了。
然后,他们骤然狠狠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大声道:“诸位,我们七人所犯下的罪孽,哪怕百死亦不能偿报,惟愿来生再见,我们做牛做马来赎,今生……不见了。”
说罢七个人拿起兵器,骤然跃起,跳上了墙头,大声道:“来啊,爷爷们在此!”
然后,便是一阵混乱,走远了。
外面的攻势似乎是减弱了一些,顾长安走到古月安面前,看了他一眼说:“你没事吧?”
“没事。”古月安摇头,“王麟呢?”
“他受了重伤,昏迷了过去,我已经差不多收拢了弟兄了,随时可以走。”顾长安叹了口气。
“好,走吧。”古月安点头。
顾长安去负责最后的撤退,临走前,还是问:“你真的没事?”
她没问别的。
“没事。”古月安不看她,背着身看着外面。
那一刻,月光如水地照在他的背上。
顾长安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变得有些陌生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最长的一夜(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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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的第二问,开始了。
“臣弟的第二问,想问的是,太子殿下是否认识一名叫金无用的工匠?”陈嘲风顿了一下,又说道,“哦,殿下也知道臣弟我这个人,平日里游手好闲惯了,不学无术,喜欢的都是些奇淫巧技,难登大雅之堂,这里还要先请父皇,殿下,还有诸位大人们见谅了。”
“这人,孤并不认识,怎么了?”陈睚眦也是少有的有耐心地又问了一句。
“是这样的,这位金无用,学识渊博,技法出众,很是会制作一些仿古的旧物,京城市面上,三分之一的古玩赝品都是出自此人之手,可以说,他的造假手艺,已经登峰造极。”陈睚眦问了,陈嘲风便顺势很是详尽地介绍了一下这位金无用。
“哦?所以呢?”陈睚眦饶有兴致地往下接。
“臣弟素来好古玩,犹好赝品,一来二去,便和这位金无用熟悉了起来,有一天,臣弟带了好酒去他那里玩,他用很稀奇的口吻对我说,哎呀,今天遇到一个傻子,居然拿真东西来换我的假东西,说完还啧啧称奇。”陈嘲风很是尽职尽责地将这个故事继续讲下去,“臣弟就说,到底是什么好东西,金无用起初不肯拿出来,说是要为客人保密,不过喝了臣弟那天拿去的一坛醉花阴,他立刻就拿出来炫耀了,臣弟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殿下可知,是什么?”
“什么?”陈睚眦甚至带上了微笑。
“便是这个。”陈嘲风从怀里掏出了一件东西,那东西在他的手掌心里躺着,在月色和灯火里散发出猩红的质感,居然是一块上好的血玉。
“这是……”老宰相袁白鹿当先吃了一惊,像是认出了什么。
“这是一块龙血宝玉,最最关键的是,这上面还有一个字。”陈嘲风说着,骤然将那块龙血宝玉从掌中心竖了起来,光映照下来,透射过了那块血玉本身,若隐若现地印出了那块宝玉上刻着的一个字。
是个安字。
“啊……”袁白鹿靠的最近,看到这个字,猛地整个人朝后一仰,像是被彻底吓到了。
“这……”老宰相不敢说话了。
“如果小王没有记错的话,这块龙血宝玉,正是父皇四十大寿那年,赐予我们众兄弟姐妹的那些宝玉里的一块,那些宝玉上每一块都会刻一个所赐之人的字,小王的一块,上面刻的是一个平字。”陈嘲风说着拿出了另一块,果真是和他手里那块差相仿佛,除了上面刻的那个字。
那么众多皇子皇女里,名字里有个安字的……
大家都不说话了,只是若有若无地朝着太子殿下陈睚眦看。
“是孤的,只是前些年丢了,怕父皇责怪,便一直没说,却是不知道居然流落到了这种人手里,实在是……”陈睚眦这个时候也大方承认了。
“实在是危险万分呐。”陈嘲风接话道。
“哦?此话怎讲?”陈睚眦不解。
“太子殿下可知,那以真物换假物的人,换的是何物?”
“何物?”
“一块龟甲。”
“一块龟甲?”
“一块刻有大逆不道之言的龟甲。”
“龟甲何在?”
“巧了,那金无用,有个习惯,每次做完一件物件,便会原模原样制作一件相同的留着,而正好,那片龟甲,现在就在臣弟身上。”陈嘲风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件东西。
借着灯火月光看清楚了上面的字,老宰相袁白鹿发出了第三声惊叫。
不因为别的,只因上面写着一句话:平与古可代天。
而那龟甲的样式,却是和当日在京城郊外发现的,随后送呈金銮殿的龟甲一模一样,字迹也是分毫不差,除了多了两个字。
“幸好当日那片龟甲不知何故,少了两字,否则,小王怕是万死都洗不清这嫌隙了。”陈嘲风很是庆幸地叹口气,看向陈睚眦,又说,“也幸好这龙血宝玉是臣弟发现的,否则,若是被奸人利用了去,臣弟名誉受辱是小,殿下也会被无端攻讦的,真是万幸啊。”
“的确万幸,想来这又是那古月安的把戏,此人真是好生歹毒,定要让你我兄弟阋墙一般。”太子殿下也是叹息。
一片其乐融融了。
可是,大臣们的眼神已经不一样,陈嘲风前后问了两个问题,讲了两个故事,听起来似乎都是子虚乌有,或多有不实之言。
可天下人,最喜欢听的,就是子虚乌有的不实之言,哪怕是大臣们,也喜欢听。
这两件事连起来的意味,已经对陈睚眦十分不利。
但陈睚眦还是在笑:“那么,三弟可还有第三问?”
“有,太子殿下若是听得不耐了,那臣弟也不说了,的确都是一些道听途说之语,实在是……”陈嘲风苦笑了一下,好像是打退堂鼓了。
“诶,三弟尽管说,孤又岂是那种小心眼的人?”陈睚眦还是大度。
“那么,臣弟第三问,殿下八月初六那天夜里,身在何处?”陈嘲风得了陈睚眦的允许,便又问道,这个问题,就显得有些不太客气了。
“在醉仙楼,饮酒赏月。”陈睚眦想都没想就说,“那天秦明月一剑斩楼,醉仙楼所有人都看到我在那里。”
“不错,那夜,蜀中秦明月一剑斩楼,才有的后来的决战紫禁之巅,所以,同时在场的,还有古月安。”陈嘲风顿了一下,又说,“那么,请问殿下,当夜,您去醉仙楼,可有理由?”
“孤想喝酒,便去了,却还要什么理由吗?”陈睚眦笑着反问,笑容却是有些冷了。
“没人邀约?”陈嘲风却是恍若未觉,还在发问。
“没有。”陈睚眦不笑了,只是摇头。
“真的没有?”陈嘲风步步紧逼。
“真的没有。”陈睚眦已经咬字坚硬。
“好。”陈嘲风点了点头,然后忽然对着袁白鹿道,“袁相,昔年您也曾指点过我们书法一道,对殿下的字,您曾经也赞不绝口,说过殿下自成一派,外人绝难模仿,可对?”
“不错,老夫是曾说过,因为太子殿下武功高强,下笔如出枪,笔锋之锐,世间少有,绝无人可模仿。”袁白鹿点头。
“那么……还请宰相大人看一看这封信。”陈嘲风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递给了袁白鹿,当袁白鹿将要接过那封信的时候,陈睚眦的身体明显动了一下,但是当他发现陈嘲风忽然转头看他的时候,他又站在那里不动了,只是脸色,变得很难看。
老宰相年纪大了,抖抖索索了好久,才把信纸取出来,等到他看了上面的内容,他差点捏不稳纸,不过最终还是捏住了。
然后就是沉默。
“上面写了什么?”陈睚眦忍不住问道。
袁白鹿抬头看了一眼陈嘲风,然后去看宝座上的皇帝。
皇帝却是根本没有要理他的意思,最终陈嘲风说:“宰相大人,念吧。”
“……殿下,得罪了。”袁白鹿朝着陈睚眦行了一礼,清了清喉咙,念道,“览余,想办法让你女儿八月十五之前上京,找崔离的麻烦。”
没有落款。
可是这句话,已经足够让整个含玉殿死寂无声。
秦家家主秦仁秦览余,虽然没有任何功名,只是一介平民,但是他同时又是威震蜀中的武林八大世家秦家的家主,哪怕这些个大臣王孙们再不通世务,也听过这个人的名头,至于说他的女儿,那就更有名了,蜀中明月,关外龙楼,京城多少年都传唱不惜的佳话。
有人,写了一封信,让秦仁把他女儿秦明月派到京城招崔离的麻烦。
这就是,决战紫禁之巅的起源。
也就是说,这一场决斗,从最开始,就是谋划好的。
那么之后发生的事情,一切的一切,包括今晚的行刺,定然也和写信的那个人分不开。
而现在正在袁白鹿手里摊开的那封信,书写的人……
“宰相大人,是殿下的笔记吗?”陈嘲风最后问。
“……不错。”袁白鹿说完,整个人又磕头磕了下去。
“父皇,儿臣,说完了。”问完最后一个问题,陈嘲风转身,对着宝座上的皇帝,缓缓行礼,然后垂手立在一边,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至于说太子殿下陈睚眦,他还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过了很久。
皇帝忽然像是回过了神来,说:“老二,老三说完了,你有什么说的吗?”
“……儿臣,没什么想说的。”陈睚眦终于转过身,摇了摇头。
“没什么想说的?”皇帝点了点头,“那老二,你完了,现在一切的证据都说明,是你谋划了一切,意图在今夜刺杀朕,并且嫁祸给你的三弟和古月安,然后趁乱登位,虽然你贵为太子,可是只要朕一日活着,一刻活着,一息还活着,你就只是太子而已,太子谋反,也是大罪啊,你真的没什么想说的?”
“……父皇。”陈睚眦点了点头,然后又叫道,“父皇。”
“好,很好,既然如此,那大家把一切都说开了吧。”陈睚眦忽然一下子,好像全身都轻松了起来,然后他蓦然仰天大笑了起来,笑声震得整个含玉殿都在晃动。
良久后,他笑声收歇,转头看向了三皇子陈嘲风,以及以袁白鹿为首的一众大臣,道:“你们好啊,非常好,尤其是你,老三,你真是煞费苦心,无中生有,捏造了那么多的罪证,想至孤于死地,还有袁白鹿,袁宰相,你,还有你们……”
他指着所有的大臣。
“你们以为,就凭这些东西,就凭你们这些耍笔杆子的人几张破嘴,几张破纸,就可以摸到那个位置吗?!”他说到最后几个字,骤然咆哮了起来,手也是毫无顾忌地直接指向了皇帝坐着的那张宝座,“做梦!我告诉你们,统统是,白日做梦!”
他的眼神已经狰狞,整张脸孔都扭曲,睚眦之相毕露。
“孤今天就来告诉你们,为什么,我大陈,是……以武立国!而不是以文,刀剑,永远比嘴皮子和笔杆有用。”陈睚眦又笑了起来,低低地笑,得意地笑,畅快地笑,终于肆无忌惮地笑,“来人呐,有人谋反,捉、拿、反、贼!”
“有!!!”下一刻,一声犹如轰雷般地声响,从含玉殿之外传来,那是无数个声音合成了一声地声音,夹杂着猛然成一地跺地声,犹如天罚。
很多刚刚跪稳了地大臣,都是软倒在了地上,再次屎尿齐流。
整齐划一地步伐,一群穿着最精锐地铠甲地士兵,从含玉殿外开了进来,却正是皇宫里应该直属于皇帝地皇家御林军。
“御林军赤龙卫大统领萧陌离听令,三皇子陈嘲风与宰相袁白鹿及一干党羽,勾结江湖草莽,刺杀皇帝陛下,意图谋反,证据确凿,着,当场,斩、立、决!”最后三个字,陈睚眦是一个字一个字看着陈嘲风说出来的,他的眼里,是无尽地火焰,是多年地宿怨终于可以达成了地狂喜,还有无尽地嘲弄,“怎么样?三弟,费尽心思,机关算尽,以为胜券在握,结果转眼之间,你所有地精致地谋划,烟消云散,所有地为我精心准备地证据都敌不过我一支铁军,反而以后都要成为你地罪证地感觉,好受吗?”
“天下……”陈睚眦霍地张开了双臂,像是要拥抱整个世界,“是我的了。”
这才是,真正地,陈睚眦。
“真的是这样吗?皇兄?”就在这时,一直默默听着地陈嘲风,忽然站直了身子,再没有之前对着陈睚眦时,那种稍稍有些弯腰地样子,称呼,也从殿下,变成了更亲切地皇兄。
他的手交叠着安放在腹部,整个人笔直如同一杆旗帜,眼睛里,是温润到了极点地光,像是湖水,又像是海洋。
看不见底。
第二百五十六章 【最长的一夜(二十)】
“哦?”陈睚眦哦了一声,笑容越发地放肆,想要看看,自己这个一向以智计闻名的弟弟在刀剑之下到底还有什么本领,还是说,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动用他那张底牌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随后,他就猛地发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本该立刻上前拿人的赤龙卫,忽然不动了。
然后,他就感觉到自己被包围了。
那些原本应该去抓拿陈嘲风的人,却是将刀剑指向了他。
“萧大人,你这又是何意啊?”陈睚眦的脸色沉了下去,很是难看。
“萧大人忠君爱国,现下自然是扶保社稷,铲除逆贼了。”陈嘲风站在那里,还是八风不动,淡淡笑言。
“殿下……得罪了。”那御林军赤龙卫大统领萧陌离说着就要上前。
陈睚眦骤然长啸一声道:“柳如生,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他说着全身起劲骤然勃发,将四个欲围上来的赤龙卫精兵瞬间弹射到了一旁,同时朝着还立在那里的陈睚眦一拳轰了过去,整个人地气势在那一瞬间又是一变,仿佛瞬息之间,天地都在他的一拳之间了。
这个在江湖传闻里,已经盘亘在半步宗师多年寸步未进的太子殿下,居然已经晋入宗师之身,而就在这一刹那,他宗师之力勃发,只为,杀陈嘲风!
而众所周知,陈嘲风半点武功都不会,别说是宗师,这种距离之下,除非是神仙来救,否则,断无可能幸免。
更何况,除了宗师陈睚眦,还有一道快如无形的身影,也在同一时间,骤然窜向了陈嘲风,行止之间,赫然也是宗师之威。
两大宗师袭击,哪怕是神仙也救不了了。
陈睚眦的眼中是无比自信的光芒,对于赤龙卫地倒戈,他完全没有半点惊讶,反正这也不过是他的障眼法而已,真正的牌,只是自己还有柳如生,两大宗师降临,再加上……哪怕陈嘲风有那个人保护,也绝对,没有机会了!
下一刻,他的拳头已经到了陈嘲风的面前三寸。
然后,一只无比平稳的手掌接住了他的拳头。
一切又静止了。
陈睚眦看着面前的这个人,这个用手掌接住了自己拳头的人,问道:“阁下又是何方神圣?”
这是个形容俊伟的中年男人,哪怕是对敌宗师,也是意态闲适,道:“山野草民,公山不惑,贱名不足挂记。”
“公山不惑,你好得很!”陈睚眦似乎是因为被阻挡了,很是恼怒,然后他又看了一眼本应该和他一起协力击杀陈嘲风的红纸扇柳如生。
此人却是居然也没有动手,反而是来到了台阶上,看向了宝座上的皇帝。
顿时,百官惊惶了起来,连赤龙卫都是下意识举刀看向了那个平日里以一张名嘴享誉京师的中年男人。
“柳如生,你到底做什么?皇帝已经必死,不用你再出手了,杀陈嘲风啊!”陈睚眦忍不住又开口,“你到底还想不想要青龙司司主的位置了?”
柳如生却是恍若未闻,而是径直在台阶前行了大礼,参拜了皇帝。
就在群臣都松了一口气却又不解的同时,只听柳如生长声用他那温润低沉的声音道:“臣青龙司掌印官柳如生,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看了他一眼,意味莫名地笑了一下。
“你……”宝座上地皇帝没什么太大反应,倒是陈睚眦好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整张脸上一张青白。
随后他深吸了一口气,骤然收拳回身,道:“老三,你好算计啊,不仅萧陌离是你的人,连柳如生都是你埋下的暗子,这么说,我自以为掌握了宫中大权,其实,还都在你的手里?”
“皇兄说笑了,臣弟不过一介贤王,哪有什么权力来号令宫中禁卫,和青龙司的掌印官呢?”陈嘲风说着朝着宝座上的皇帝又行了一礼,道,“诸位大人都是忠君爱国之人,是心系父皇,一切,都是为了父皇。”
“可是父皇快死了。”陈睚眦倒是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就那么说话了,“而且,要害父皇的人,你也算一个。”
“皇兄,这又是在说笑了。”陈嘲风对此,拒绝承认。
“好了,老三,事到如今,你就别再假惺惺的了,装模作样,也没意思,反正,大家都是一丘之貉,这里也没外人了,这个大殿里,哪个人,没想过害父皇啊?”陈睚眦说着转头看向了老宰相袁白鹿,“是吧,袁大人?”
“太子殿下,可不要凭空污蔑老臣啊。”袁白鹿凛然生威的说道。
“别的不说,李达是你们的人吧?”陈睚眦随口问道。
没人回答。
“如果不是李达发现了父皇已经真的快不行了,我还真不敢动手。”陈睚眦已经无所顾忌,“说起来,那个没被你们第七卫的那个夜末杀了的小太监,也是留给我的饵吧?想我知道父皇真的不行了,诱我出手?可我难道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吗?”
还是没人说话。
陈睚眦已经径自说了下去:“别以为好像只有我脏似的,老三,当初要不是我回的快,你这夺宫之变,恐怕去年五月就提前发动了吧?”
“皇兄,就算是谋反失败,也不必如此胡言乱语吧,毕竟你也是太子之尊,还是注意一下皇家威仪吧。”陈嘲风摇头叹息,仿佛痛心疾首。
“说起来,还得感谢古月安,要不是他当初搅局,我可能还真就丢了这位子了。”陈睚眦自顾自说话,“父皇祭天受伤,不会也是你策划的吧?”
“皇兄,若是你再如此说话,那么……诸位大人要听不下去了。”陈嘲风的脸色也终于沉下去了。
“父皇!父皇!”陈睚眦却是大笑了起来,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听见了吗?不是我先要害你的,是你这个最疼爱的三儿子,他做的好事,若不是他,我也没机会的,哈哈哈哈哈哈,老三,我真是要谢谢你,真的,如果不是你,我哪有今夜啊?”
“皇兄,你该去死了。”陈嘲风低声说。
“别着急,还没结束呢。”陈睚眦忽然一只手放到了耳朵边,“听到了吗?”
他轻声说。
外面,似乎传来了若有似无的喊杀声。
第二百五十七章 【最长的一夜(二十一)】
“皇兄,算了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陈嘲风还是叹息,看着陈睚眦的眼神,像是可怜。
“算不了。”陈睚眦狠狠摇头,“老三,你赢不了我的,你听不见吗?我的人正在杀进来,哪怕你有这些满朝文武支持又怎么样?哪怕青龙司司主都是你的人又怎么样?哪怕整个皇宫都在你手里又怎么样?”
“你也只有这些了,不是吗?”
“那么皇兄还有什么呢?”陈嘲风淡淡问道。
“我说了,天下……都是我的!”陈睚眦一指朝着大殿之外指去。
瞬间,所有的门窗都在同一时间洞开,深夜的秋风从外面吹进来,很冷。
那些震天的厮杀声,更响了,也好像,在越来越接近了。
“今夜古月安和崔离决战紫禁之巅,不知道吸引了多少江湖客来凑这个热闹,京城里一度连可以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试想一下,当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他们只要随便做一点事情,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城里的守卫,当他们真的闹事,那么所有的守卫都会无法抽身,我知道金吾卫,巡城卫,还有禁火卫,都有你的人,但是他们今夜恐怕是抽不出身了。”陈睚眦说到这里,像是找回了一点主掌一切的感觉,继续说道,“而我,有整整两千人,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忠心耿耿,武林高手,今夜宫中又逢大乱,他们……将所向披靡!”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人已经从外面走进了含玉殿。
这个人在场的所有人都认识,倒不是说这个人的官阶有多么高,又或者名声有多么响,而是因为,他的身份,在京城足够显赫。
这个人,姓王,名不移,字忍,是当朝大将军王不负的三弟,武林八大世家京城王家的现任家主。
看到这个人,原本还能装作镇定的百官,都是再一次慌乱了起来。
因为王家和陈睚眦几乎就是一体,虽然王皇后早逝,可陈睚眦毕竟是当朝太子,王家这些年不知道多少资源都倾斜在他的身上,这种时候,他们又怎么可能不掺一脚呢?
之前,他们还能觉得陈睚眦是在故弄玄虚,可是王不移的出现,却是让陈睚眦的话变得可信了起来。
是啊,还有王家啊,纵然王不负不在京城,王家在京城立足近两百年,又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东西呢?
一瞬间,很多人忽然觉得,自己的决定是不是下的太早了些。
“参见殿下。”王不移低声道。
“很好,三舅,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秦览余那几个家伙,处理掉了吗?”陈睚眦虽然是在问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却带着一点炫耀的意味,似乎更多的只是在向含玉殿里的人展示他的力量。
“启禀殿下,一切如殿下所料,很快就要结束了。”王不移很是恭谨地低声答道。
“听见了吗?老三,哪怕你可以策反秦览余那个吃里扒外的家伙,我也无所谓,哪怕你把剩下几家,张怀安,龙虎山的那个道士,大禅寺的那个秃驴都策反了,我也无所谓,因为我根本不打算用他们,今夜,我的牌不是他们,我也早就想他们死了。”陈睚眦重新微笑了起来,“所以,你真的就眼前这些东西了,很快,也许连这些都没了。”
他说着看向了袁白鹿,看向了柳如生,看向了公山不惑,看向了萧陌离,看向了所有的大臣。
“诸位,重新选择的时刻到了。”他再次张开了臂膀,“放心,孤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孤即将拥有四海,不会将刚刚的一些不愉快记的太住的。”
大殿里再次沉默如海。
然后陈嘲风笑了。
“殿下,臣弟又有疑问了。”他说。
“但问无妨。”陈睚眦再次变得大度。
“殿下方才说,您拥有足以牵扯整个京城城防的力量,请问,殿下这些人有多少,又是从何而来?”陈嘲风顿了一下,又说,“还有,据臣弟所知,王家英杰辈出,私下里也的确屯有一些人马,最多却绝对不可能超过两百之数,殿下这两千精锐,又是从何而来呢?”
听了陈嘲风的问话。
很多大臣一下子如同醍醐灌顶,有些明白了,也许陈睚眦就真的只是在故弄玄虚。
“呵呵。”陈睚眦笑,“三弟,何必垂死挣扎?不过既然你问,孤便答你,让你死个明明白白。”
“城中内应之人,孤有两千,散落各处酒楼茶肆,负责煽风点火,冒充古氏门徒,至于说来源,很简单,孤说出来也无妨,便是从今年年初开始在各地兴起的各个古氏门徒的组织,那其实都是孤的手笔。”陈睚眦的笑容越来越得意了,“至于说那两千人,自然也是从这些人里挑出来,再加上我三舅的王家精锐,怎么样,诸位满意了吗?”
波涛起伏。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现在含玉殿内大臣们的心态,大概就是这个了。
“殿下,臣弟还有一问。”陈嘲风还在笑。
“但问无妨。”陈睚眦表示无所谓。
“殿下虽是天纵之才,文韬武略,但更精于武道,常喜直截了当之术,然此局,精妙异常,环环相扣,从千里之外的蜀中而起,至今夜月圆才落,堪称草蛇灰线,伏延千里,实不像殿下手笔,想来殿下定是有高人相助,却不知可否引荐一二?”陈嘲风说完居然一揖到底。
“三弟现在你讨饶都没用了,不过孤可以让你死个明白。”陈睚眦狂笑,“的确有人助孤,此人却并非是其他人,而正是你一手扶植起来的……天下第一有钱人,沈奕,沈公子!”
大殿之内立刻响起了不小的惊呼声。
虽然沈奕这个人素来神秘,背景深不见底,可是能在这里的人,都是一国肱骨,又是京城这种地方,哪有不透风的墙,沈奕是宁王的人这件事,纵然隐秘,也多少有些脉络,大家心里多多少少也有些清楚。
此刻听到陈睚眦说,沈奕已经投了他。
那等于是陈嘲风左膀右臂去了其一了,这如何能让已经压了重宝在陈嘲风身上的人不惊。
如果说之前陈睚眦的话还是让他们难以抉择,现在,却似乎是……
“臣弟实在不懂。”陈嘲风抬起头,缓缓摇头。
“你不懂为什么你花费了无数心血培养起来的人,会背叛你,还用你的钱,养我的人,对吗?”陈睚眦不那么狂笑了,可是笑意已经在他全身每个角落弥漫,毕竟马上就可以击败一生里最强的对手,登上无上的宝座了。
“其实,如果真的是沈奕背叛你,我绝对不敢用,但可能真的有上天注定这种事吧,注定连老天爷都在帮我,它帮我找到了一个和沈奕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这个人还异常的聪明,背景干净,对我忠心耿耿,于是我将他训练成了另一个沈奕,然后,找了个机会,偷天换日,真是天衣无缝,你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察觉吧?”陈睚眦已经不笑,而是得意,无比的得意。
人生四大喜,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而登位称帝,可以算是完全凌驾于这四大喜之上的,人间极乐了吧?
人间极乐,怎能不得意?
陈睚眦看着陈嘲风,已经等着他跪地求饶,亦或是,被气的直接吐血身亡。
可是陈嘲风只是摇头。
然后,他又笑了。
“臣弟是说,臣弟实在不懂,殿下,居然会……如、此、天、真。”陈嘲风一字一顿,笑容满面。
“老三,这就没意思了。”陈睚眦不快了。
本来他决定赐这个同父异母的三弟全尸,现在看来,好像没必要了。
“两个错误。”陈嘲风伸出了两根手指,紧接着又收回了一根手指,“一,两千人,不足以煽动整个京城,哪怕今夜群豪云集,柳大人,想煽动整个京城,至少需要多少人?”
“回禀殿下,如果下官再把整个的人派出去了,大概就差不多了。”柳如生的笑容诡异。
一直高坐在宝座上观看着这一场皇家大戏的皇帝也是笑容诡异。
“到现在还想误导大家吗?”陈睚眦也笑,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第二个错误。”陈嘲风再次伸出了第二根手指,“沈奕不是一个人,或者说,沈奕不止一个人,不存在长得是否一模一样,是否有才华,是否聪慧,因为沈奕,就是生意,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生意,所以殿下您可以是沈奕,袁大人可以是沈奕,大家都可以是沈奕,臣弟我……也可以是。”
“你……究竟什么意思?”陈睚眦,终于觉得有些不对了,还是……很不对劲。
“臣弟的意思是……殿下输了。”陈嘲风再次直起身,双手交叠地站在了那里。
“不……不可能!”陈睚眦疯狂摇头,然后在那一瞬间,他忽然看到大殿的门口,阴影之中,除了最初的王不移以外,又多了几个人。
而那个几个人,分明便是……
陈珙,秦仁,张怀安……
“三舅……这是……”陈睚眦已经觉得有些头晕。
“启禀殿下,一切都结束了,所有异心者皆已经处死。”王不移却是不理陈睚眦,只是和他身后的人一起行礼。
直到这时,陈睚眦才发现,原来,从最开始,王不移就是在跟陈嘲风说话。
他又退了一步,失声大叫道:“三舅,你疯了吗?!”
“我没疯。”王不移这一次居然回话,“只是……王家,不该再是王将军的附庸了。”
这句话,让大殿里的人沉默。
京城王家,固然煊赫,号称武林八大世家,位列姑苏陈家之后,可以说是天下敬仰。
但,大多数提到王家,其实真正景仰,或者说畏惧的,并非是王家本身,更多的,是王家真正的家主,王大将军,每一代的王大将军,所以说,其实从很早开始,京城王家居然成为了王大将军的附庸,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第二个王家。
很多人都能理解王不移。
他也是年少成名,同样少年俊杰,可是最终,却是永远成为了王家家主,很多时候连名字别人都记不住,永远活在大将军王不负的盛名之下。
“王家会真正辉耀的。”陈嘲风轻轻说。
“多谢殿下。”王不移要下跪。
陈嘲风却是让开了,说:“谢陛下,陛下知道你们今夜救驾有功,定然心中铭记。”
“谢陛下!”所有人山呼万岁。
只有陈睚眦站着,不动,很久后,他说:“孤,还没死呢。”
“殿下,别着急啊。”陈嘲风安抚似地说道,“臣弟,这就……至您于死地。”
“刑部尚书,莫斯礼大人,有请。”
“下官在。”一个穿着紫服的官员出列,朝着陈嘲风行了一礼。
“莫大人,殿下的所作所为,可定罪了吗?”陈嘲风慢条斯理。
“孤是太子。”陈睚眦只是这么说。
“殿下,您虽是太子,但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还请见谅,更何况,殿下犯得是……谋反之罪。”莫斯礼最后几个字,咬的极重,但他顿了一下,又朝着陈嘲风道,“不过,太子殿下之前有句话说的对,虽然诸多迹象,都表明太子殿下有谋反之罪,却没有实证,光凭书信,以及太子殿下刚刚殿上所言,实在不足以做实,虽可判罪,却终究……牵强了。”
“不错,所以尚还有一件实证,在路上。”陈嘲风话音刚落,有人便进来了。
是一名内监,手里端着一只盘子,盘子上盖着一块布,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这是……”刑部尚书莫斯礼疑惑,只是鼻端忽然闻到了一阵血腥味。
然后陈嘲风忽然掀开了那块盖布,露出了那盘子上的一颗,大好的人头!
莫斯礼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才借着光看清楚了,那盘子上的人头,不是别人,正是那天下第一有钱人,沈奕的。
只见沈奕双眼紧闭,面容平静,嘴角似是还带着一丝笑意,仿佛,是安然赴死的。
“为什么?!”其他人没说话,陈睚眦反而叫了起来,“你为什么……他这么……聪明……你明明可以……”
陈睚眦不明白,如果说真的这个沈奕也是陈嘲风的一步棋,那么,为什么陈嘲风还要杀他。
明明,他们胜券在握了吧?
“莫大人,有了这颗人头,便是实证了吧?”陈嘲风不解释,只是看向莫斯礼。
“不错。”莫斯礼也点头,“殿下杀此反贼,定然也查获了一应反证,那么之前太子殿下所言,便皆可坐实了。”
“殿下懂了吗?”陈嘲风再看向陈睚眦。
陈睚眦,懂了。
这,不是浪费,不是滥杀。
这是
公子献头,千、金、不、换!
“哈哈。”忽的,有人笑了出声。
等到大家找到来源,都是愕住了。
只因,笑得人正是皇帝。
皇帝甚至拍掌道:“老二,你还记不记得你们小时候下棋,你一直下不过老三?”
陈睚眦已经不知道说什么。
“那时你问朕到底怎么才能赢老三,朕对你竖了三根手指,你以为自己懂了,之后做事,每次都会预先多想三步,很不错,但是根本不够,因为你根本不是差了老三三步,你是差了他三十步。”皇帝说出最后一个字。
陈睚眦骤然低吼了一声,整个人连退了好几步,然后狂笑了起来,状已若癫狂。
“好,好的很!我是差他三十步,可是,有一步棋,你们纵然算到了,那又怎么样?”陈睚眦大声对着所有人吼叫,“我舅父已经来了,还带着三千铁骑,你们……谁能挡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谁!能!挡!他!?”
太子殿下的舅父,便是,当朝大将军。
武威候,王不负。
王不负来了。
王不负,居然,已经来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最长的一夜(二十二)尾声】
王不负已经来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就在一刻以前。
一刻之前。
京城,南门。
厮杀声已经从城中央蔓延到了这里,今夜的京城已经乱成一团,没有人可以主持大局了,到处都是乱战,到处都是敌人。
借着这样的乱局,古月安也是成功从古府里,一路杀了出来。
到达南门附近的时候,他从古府带出来的兄弟,算上不能作战的伤员,一共八十四人,居然没有一个掉队的。
“安哥,今夜守卫空虚,南门不难破,只要出了城,我们就安全了。”王麟挣扎着从被掩护的人群里走了出来,来到了古月安的身边,脸上还带着一点愧疚之色,“都是我不好,没有提前察觉到一点风声,致使局面居然到了现在这样难以收场,实在有愧安哥对我的……”
“你不是神仙,我也不是神仙,谁也想不到今夜会这样的,吃一堑长一智吧,今夜的仇,我们迟早会报的。”古月安摇了摇头,眼神却是已经锁定了近在咫尺的南门。
那些青龙司和金吾卫的人暂时没有追上来,四周围也是在乱战,借着各种建筑物的掩护,虽然今夜月色明亮,倒也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这群人的到来。
“长安,你在这带着他们,我去开路。”因为没有花香干扰,古月安的毒已经被完全控制住了,武功已经恢复了九成,破城门这种听起来很难的事情,倒也不算问题。
毕竟,他可是曾在万军丛中,取边地大君首级的男人。
“我跟你一起去。”谢雨留没什么表情,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你们两个小心。”顾长安怀里紧紧抱着李小染,她是宗师之身,所以纵然一路上厮杀不断,居然也能保的李小染在她怀里始终安睡。
“放心。”古月安刚说完这句话。
忽然南门方向处,一片嘈杂,随后,城门骤然洞开,紧接着,便是如雷的马蹄声,从城门外一路蔓延了进来。
古月安他们赶紧找地方隐蔽,然后就看着大队的装备精良的骑兵,从南门外一路冲杀进来,犹如一条势不可挡的狂龙。
骑兵飞速掠过了他们躲藏的地方,古月安悄悄观察,惊鸿一瞥之间,看到了领头人的模样。
那是……王不负!?
“怕了吗?”
含玉殿中,原本已经到了绝境的陈睚眦,忽然又恢复了一些神光。
只因为一个人,三个字。
王不负。
王不负是谁?
大陈当朝大将军,无人不知。
但同时,他还有一个身份,却是很多人都快要忘记了。
那就是,他在是一名铁血将军的同时,还是一名无比强大的武者。
以及……武神躯。
距离上一次王不负在公开场合出手,已经过去了快十年了,十年前,王不负已是宗师境高手,力已入微,有宗师级武灵三人。
十年过去了。
他又该成长到了何种地步?
更何况,他可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着三千铁骑而来。
今夜京城大乱,谁又可挡,三千当今天下最精锐的,镇北武威军铁骑?
很多大臣干脆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今夜的大起大落,实在不是常人可以承受的。
哪怕是一直闲庭信步如三皇子陈嘲风,此刻的脸色也是终于变得不一样,他皱起了眉头,今夜第一次。
只因,王不负。
陈睚眦说的不错,王不负这步棋,他们算到了,甚至提前动用了各种手段,想要遏制这步棋。
一天以前,边人大君的大阏氏和他的子女入朝,镇北军派三千人护送,停留城外,原定今夜离开,后来接到皇命,提前离开,原本应该在百里之外了。
也有专门的部队,一直监视着他们,防止他们去而复返。
可是,现在,此刻,马蹄声,还是响起来了,还在越来越近,如雷如火。
只因,那是王不负,那是镇北武威军。
当力量到达了一定程度的时候,那么所有的计谋就显得毫无意义了。
晕倒的大臣在越来越多。
站着的人,都是脸色铁青。
他们机关算尽,赌上一切,可是当那马蹄声响起来的瞬间,好像一切时光倒流,十八年前的旧事,又要重新再演一遍。
只是主角从老子变成了儿子,那个足以决定胜负的人,却依旧没变。
王不负,真的来了。
皇宫的大门被冲破,无敌的铁血骑兵,在皇城阔大的广场上肆意飞驰着,就像是一场将要落下的狂雷。
大将军王不负一马当先,他的披风在过快的马速里用力飘飞着,他的眼神如同火焰。
在这个中秋的月下,这位已经十年没出刀的将军,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他就像是一团火。
这团火一路从皇城门口烧到了宫殿群之前,然后,王不负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站立在月色下,怀里抱着一把剑,全身的衣衫无风自动,仿佛即将乘风而去的神仙一般。
看到这个年轻人,王不负大笑了起来:“六殿下,微臣马快,赶紧让开,否则不小心踏到了殿下,就是微臣的大罪了。”
“王将军,久闻你刀术卓绝,我今夜是来领教的。”如月下仙人一样的年轻人缓缓闭上了眼睛,整个人居然真的慢慢飘飞了起来。
“殿下,微臣这一刀,在鞘中藏了十年,若是现世,必然毁天灭地,殿下挡不住的,六殿下是注定成仙的人物,何不就此乘风归去?”王不负眼神发冷,手已经放在腰间的鞘上,他的身后,蓦然出现了三个气势完全不弱于他的人,也在纵马狂奔,和着他身后的三千骑兵,他们就像是洪流,无可阻挡。
“谢谢将军好意,但是……孤,想试试。”
下一刻。
冷月高悬。
洪流撞上了仙人。
这是新时代和旧时代碰撞。
下一刻的下一刻。
仙人在月下拔剑,剑光淹没了整个世界。
一息。
又或者是很久。
等到含玉殿里的人终于从刚刚骤然淹没了整个世界的剑光里恢复过来的时候,他们听见了脚步声。
“哒”
“哒”
“哒”
“哒”
一步一步,缓慢,却有力。
会是谁?
每个人的心跳都加到了最后。
然后,那个人走进了含玉殿里,是个年轻人。
年轻人赢了。
旧时代结束了。
年轻的仙人提着一颗没有瞑目的头颅,朝着他的兄长行礼,尽管他的全身都在流血,尽管他好像下一刻就会倒下,但是他的笑容灿烂。
因为他赢了。
“皇兄,幸不辱命。”
有人喜极而泣了起来。
有人……
发出了犹如野兽一样的最后叫声。
“公山不惑,动手!”陈睚眦爆发出了全身的力量,劲气像是最旺盛的火焰一般,直冲上了破碎的大殿屋顶之外,好似要烧到月亮一样。
他冲向了缓步而来的年轻仙人。
同时,一直站在陈嘲风身旁的山野无名之辈也动了。
那一刻,好像所有的东西都静止了。
没有人会想到,陈睚眦最后念出的名字会是,公山不惑。
这,才是他的,最后一张,底牌!
然后下一刻,他死了。
不是被仙人杀死的,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站到仙人面前一丈,便已经死了。
一把长剑从他的身后完全贯穿了他的心脏,震断了他全身的经脉,他无力地倒在了那个叫做公山不惑的中年人的怀里,嘴唇开合,好像是在问为什么。
公山不惑有些不忍地凑近他,低声用只有他们听得到的声音说:“殿下,从前,我会觉得白玉京天帝这个位置已经很高了,可是认识了三殿下以后,我看到了更大的世界,所以……对不住了。”
“哈……哈……哈……”陈睚眦笑了三声。
真的死了。
陈嘲风看了一眼死去的同父异母的皇兄,然后转身朝着宝座上的皇帝行大礼,道:“启禀父皇,叛逆已除,儿臣,幸不辱命!”
“皇上万岁!”所有人,都跪下。
这个夜晚,终于要过去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最长的一夜(二十三)参见陛下】
含玉殿里已经退的只剩下两个人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宝座上的皇帝。
还有宝座下的胜利者。
大陈三皇子,宁王殿下,陈嘲风。
父子在对视,沉默已经发生了很久。
外面的月色依然明亮,只是月下的人已经不一样了。
“知道朕为什么任由你们胡来吗?”皇帝终于发问。
“因为父皇,心系天下。”陈嘲风回答,声音里有无比的敬仰之情,那感情浓烈的,就好像今夜发生的一切,他什么都没有做过一样。
“不错,因为朕,心系天下。”皇帝点头,“朕还没登基前,有人来投奔朕,朕当时一文不名,便问那人,若是朕有朝一日登临绝顶,卿有何求?你猜他说什么?”
“儿臣猜不到。”陈嘲风摇头。
“他说,在下不求功名,不求闻达,不求金银财宝美人如画,只求殿下有朝一日登顶,可以心系天下,后来这个人为朕去死了。”皇帝哈了一声,“真是个蠢人,可就是这个蠢人,他说的这句话,朕记了十八年,在这十八年里,朕日日夜夜时时刻刻没有忘记这句话,朕的年号是赤城,为的就是不要让自己不忘记那颗赤诚之心……”
“老三,你做错了。”
“儿臣惶恐,请父皇责罚。”陈嘲风立刻跪下,垂下了头,领罪。
“你知道你错哪了吗?”皇帝又问。
“儿臣……”
“你结党营私,私下培植势力,和老二斗个你死我活,陷害追杀古月安,甚至让京城大乱,死伤无数,这些……”皇帝摇了摇头,“朕都不怪你,为了皇位,不择手段,很正常,朕当年也做过。”
“但是有一件事,你真的不该做。”他顿了一下,说,“你真的不该,为了伤朕,去破坏泰山的天柱,朕伤了死了是小,天柱若是断了,你我都万死莫赎!”
“儿臣知罪。”陈嘲风磕了一个响头。
“罢了。”皇帝随即又摆了摆手,“成王败寇,现在朕快要死了,你也是朕这么多子女里唯一可以用的了,怪你也没用了,但是你该知道你做这件事是有多么不应该,你明白,天柱的意义吧?”
“儿臣……略知一二。”陈嘲风低声道。
“略知一二?别谦虚了,你什么都知道,白玉京弃徒公山不惑就在你身边,他若不是不通权谋,当年在争夺剑阁帝子的过程中棋差一招,以他的天赋才华,他应该已经是天帝了,他当然什么都告诉你了,否则,你们又怎么可能暗算地了朕呢?”皇帝冷笑,但随后语气又平和了下来,“你只剩下七年了,原本,到了两百年之期,不用你出手,朕也会自己去送死,到时候你不仅身登大宝,朕还能为你延期十年,可是你太急了,导致朕哪怕耗尽了大半心血,和身边所有高手的力量,也不过只能再续八年了,现在一年已经过去了,留给你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而且,这一次不仅仅是两百年之期,更是千年之期,是前所未有的天地大变,到时候,你撑得住吗?”
“儿臣,定当竭尽全力!”陈嘲风再次叩首。
“朕是要死了,是看不到以后如何了,也没什么可以为你做的了。”皇帝对于儿子的表态没什么反应,只是说,“但是有两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朕。”
“父皇请吩咐!”陈嘲风还是毕恭毕敬。
“第一件事,你一定要谨记,心系天下四个字,知道吗?”皇帝无比严肃地看着他,“当年太祖开国,多有人说,我陈氏得国不正,是借着白氏抵御两百年之血灾之机,霍乱天下,才最终得了天下,虽然如今已经再没有人敢如此说话,可是,这始终是朕心伤,我大陈已经享国两百年,多少富贵荣华我陈氏一族也享尽了,也是该为天下做一点事情了,千万不要让后世之人说我大陈乃是人族罪人,更不要……”
“儿臣,定然不做亡国之君。”陈嘲风磕第三个响头。
“不,大陈国可灭,人族……不可亡!”皇帝骤然激动了起来,“你懂了吗?”
“儿臣遵旨。”陈嘲风不说话了。
“第二件事。”皇帝的眼神从凌厉,忽然变得温情,乃至于带着一点点的哀求,“这件事,是朕求你的。”
“父皇切莫如此说话,儿臣惶恐之至。”陈嘲风还是不敢有逾越。
“朕求你……别对古月安,赶尽杀绝。”皇帝说出这句话,好像是用劲了所有力气,他的脸色立刻苍白了起来,开始剧烈喘息,“你已经毁了他所有的名声,也毁了他的势力,他已经没办法在阳光里立足了,以后都只能躲在黑暗里了,但是啊,朕知道的,他这样的人,哪怕你对他千般不好,但是国家有难,人族有难,他依旧会挺身而出的,因为他是那种拥有真正赤子之心的人,这也正是朕当初选他的理由,本来……他是选出来辅佐你的,但是……”
“你这个人啊,从小就是这样,喜欢一件东西,就一定不允许任何人跟你抢,连抢的可能都不能有……这样……迟早……会害死你的。”
皇帝忽然不说话了,整个大殿里倏然安静了下来。
皇帝坐在宝座上,好像是,睡着了。
很久以后,陈嘲风抬起头,看着宝座上的皇帝,缓缓开口,一字一句说:“父皇……恐怕,儿臣,不能答应。”
然后他转身,一步步走出了空寂无人的含玉殿,来到了外面的台阶上。
台阶上跪满了文武大臣,他们都在等待着最终时刻的来临。
听到脚步声从大殿里传来,每个人都抬起了头,看向了那个从大殿里走出来的,唯一的幸存者。
沉默。
深长的沉默。
不知道多久以后,也不知道是谁喊出了第一声。
“微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后,是无数的,声音,这些声音最后汇成了一句话,那就是。
参见陛下。
圆月还在天边挂着。
但,新的时代已经来临了。
第二百六十章 【天下为敌】
天亮时分,空气里带着浓浓的秋意,寒彻入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古月安带着人在树林里穿行了一晚上,终于走了出来。
此地已是距离京城五十里开外的地方了,应该是暂时安全了。
古月安向前又走了几步,隐约看到了前方有一家荒野小店矗立其中,似乎正有烟火升起。
“大家走了一夜了,都累得够呛了,去前面歇歇吧。”古月安叹口气,立刻就在空气里结了霜。
深秋的早晨,实在难熬,很多受了伤的弟兄,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还要多久,才能和你的人联络上?”古月安过去给几个情况差的弟兄输了内力,缓和了一下寒意,然后抬起头来看了顾长安一眼。
昨夜事发突然,一下子很多人死去,京城大乱,古府也大乱,尤其是作为古府代表人物的古府七杰忽然背叛,可以说是严重影响了所有人,间接导致了,古月安在京城的情报网以及其他的渠道都断了。
当然,这其中的其他原因,有很大一部分也是古月安根本不敢在动用从前的关系网和情报网了。
很简单,因为沈奕对他下毒了,而他的古府能够在短短一年间迅速崛起,沈奕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可以说,古月安的关系网和情报网,多多少少都有沈奕的影子,那么古月安肯定不能再用了,不然就是自寻死路了。
这样一来,他能用的,也就只有顾长安的人。
可是顾长安的势力到底远在长安,京城这边虽然也有一部分人,却是在昨夜也失去了联系,顾长安已经发出了讯号,就是不知道多久,她的人才会来接应。
“最迟中午吧,应该能来,先把弟兄们安排过去吧,外面太冷了。”顾长安这么说着,眼神却是一直盯着那家荒野小店。
古月安明白她的意思,现在虽然已经离京城有一段距离了,但是还是在京城左近,他们又完全不知道京城里到底怎么样了,一切都得步步小心。
于是和谢雨留一起,古月安提着刀,慢慢朝着那家荒野小店靠近了。
小店不大,最多只能容纳十来个人,和古月安拖家带口的众多人数来说,实在不可能全部塞进去,不过古月安还是先走了进去。
撩开了遮挡风雨的布帘,古月安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牛肉汤的味道,热气止不住地从厨房里冒出来,然后大概是听到了布帘的动静,从厨房里走出来一个大胡子的中年男人。
这中年男人看着古月安就笑,道:“呦,客官,早啊,快进来,外面可冷,我这有刚煮好的牛肉汤,快喝点暖暖身子,您们就两位吧?”
“不止两位。”古月安说着扔出了一锭银子过去,去势看着很急,仿佛是要打人一般。
那老板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但是等到银子到了他怀里,却是什么事也没有。
古月安这是用了巧劲,若是这个老板会武功,又心里时刻提防着他们,就会被他这一招识破。
不过这老板居然不会武功。
“我们人很多,你有没有伙计,把你能吃的都拿出来,银子管够。”古月安这么说着的时候,谢雨留已经当先走向了厨房,等到他这句话说完了,谢雨留也已经看过了厨房的景象,然后朝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安全。
那大胡子老板似乎是看出了点不对劲,有些为难地说道:“两位客官这是……”
“想赚银子就别多问,我们吃了东西就走。”古月安看了他一眼,那是充满了高手气魄的一眼,看的那老板赶紧低下了头去。
很快,顾长安就把人都接了过来,不过这家店小,加上伙计就两个人,也没什么吃的,就白面馒头还多,但也满足不了八十多个人吃,只好分成了两半,一人半个,才勉强够。
当然,吃之前,古月安肯定和谢雨留也是验过毒的。
等到馒头吃完了,那伙计又端出牛肉汤来分,一人小半碗地分,牛肉汤也没问题,大家都喝的热气腾腾,好像半条命都回来了。
古月安很高兴,给了老板一百两,老板乐呵呵地数着手里的钱,说是要去后院再杀几只鸡,古月安也让他去了。
大胡子老板转身去到了后院,在进入后院的瞬间,他的眼神忽然一变,看了一眼身后确认没人后,从怀里掏出了一支信号箭就要发射。
但就在他打算发射的瞬间,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右臂已经不属于自己了,整只掉落在了地上,疼痛在一息以后才传遍全身,可是却没有血,血诡异地被凝固住了。
古月安一步步从一旁走出来,捡起了那只手臂说:“戏演的是真好。”
“你是怎么发现的?”大胡子强忍着疼痛,死死盯着古月安。
“你们很聪明,选了你这个不会武功的人,这首先打消了我的一点警惕,然后先是馒头,又是牛肉汤,都没有问题,层层递进,按理说,我的确就快要信了,但是……”古月安摇了摇头,“你养了一盆一日醉,我这个人虽然不是很懂花草,却偏偏认识这个,这种花平时看起来完全不起眼,也不开花,但是只要浇上烈酒,就会散发出极其浓烈的花香,甚至可以醉倒人,足以散发一日一夜,是这种花出卖了你。”
“哈哈,好。”大胡子点头,“我是失败了,但是古月安,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这里方圆百里都已经注意你了,还有人在源源不断地赶来,你死定了!”
说完这句话,他骤然吐出一口黑血,死了,却是居然服了毒。
古月安走回大堂,发现那个伙计也服毒而死了,脸色有些微沉。
“走吧。”他只是这么说。
之后一路上,他们遇上了十三次伏击,三次暗算。
等到太阳升到高天,快中午的时候,虽然古月安奇迹般地保住了所有人,但是能够参战的人却是已经很少了,大部分人已经负伤,行进的速度也是在越来越慢了。
“先生,你放下我们吧,再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被追上的,先生待我们已仁至义尽,我们出来跑江湖,早就生死置之度外了,先生,您自己走吧,以后,算账的时候,别忘了我们这一笔就是了。”一个已经断了一条腿,一直在勉强赶路的中年汉子忽然大声说道。
有了人带头,自然其他人也跟着附和了起来,这些人,不是求着古月安救他们,而是求古月安放弃了他们。
说来奇怪,但世间真情,就在其中了。
“说胡话,你们一朝是我古府的人,我就保你们平安,我古月安说出去的话,从来没有收回来的。”古月安只是摇头。
“哈哈哈哈哈,好啊,古月安,既然如此,你就留在这里和他们一起做死人吧!”古月安话音刚落,便有人长声笑着接话了,随着这个声音一起出现的,是一个持剑的年轻人。
古月安不认识这个人,不过他看出来这个年轻人有点实力,先天高手,当然,这还不是他口出狂言的资本,他的身后,又陆续出来了几十个人,这些人里一小半都是先天高手。
同时,在其他两个方向,也有数十人走了出来。
包围圈,在越来越小了。
古月安却是无所谓地笑笑,对着一旁的谢雨留道:“走吧,又有人来送死了。”
尽管对方人数众多,可是在古月安和谢雨留的联手之下,对方还是不堪一击。
很快,就有人打算逃跑了,气的最开始喊话那个年轻人大怒道:“别跑啊!你们怕什么?!那些世家和大派的人马马上就到了,他们一到,古月安必死无疑,坚持住,只要撑到他们来,头功就是我们的了,到时候加官进爵,富贵荣……”
一个华字没来得及出口,他的头颅已经在天上飞了。
十息以后,所有人都死了,没有一个落跑的,但是古月安这一边,也是终于出现了伤亡,有五个人被对方的暗器杀死了。
不过就在古月安和谢雨留完成杀戮以后,有一个好消息,那就是顾长安终于收到了消息。
“快,在十里外的一线峡后面,我的人已经准备好了快马。”顾长安说着,就去动员所有人。
十里。
听起来真的很近了。
从前的时候,不管是对古月安来说,还是对他的那些属下来说,十里随随便便就走完了。
可是在今天,十里,犹如天涯。
走到六里的时候,那个年轻人嘴里说的那些世家和大门派的人已经到了,纵然是仗着古月安和谢雨留的联手,都是举步维艰。
因为,越来越多的熟人,出现在了古月安的眼前。
张家的家主张怀安,楼家的家主楼得月,王家的王不移,龙虎山的真一,大禅寺的晦言,以及他们麾下的众多世家精英和门派高手,如海如潮,四面皆敌。
古月安和谢雨留奋力冲杀。
七里,八里,九里,十里!
一线峡近在咫尺,那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峡道简直就像是逃出生天的仙门。
但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敌人,已经布满了整个平原。
抬眼望去,茫茫无际。
古月安转身,护住了仅剩的数十人,让他们先通过一线峡,自己则是不停地出刀,幸好的是,他的内力源源不绝,且他的月华之力实在太过凶残,几乎就是触之即死,几轮冲杀以后,暂时没有人敢上来了。
身后的撤退还在进行,谢雨留却是已经负伤了,他刚刚为了掩护几个古府的弟兄后撤,硬是和大禅寺的晦言硬拼了几记,纵然谢雨留天纵之才,剑法极其高明,几乎已经算是世间少有,可对方也不是等闲,大禅寺主持之尊,宗师之力,谢雨留再高的天分,也是虎口开裂,嘴角鲜血不断渗出。
“古月安,你们逃不掉的,束手就擒吧。”王不移越众而出,对着古月安大声说道。
“先问过我的刀吧。”古月安只是握着手中的刀冷冷道。
“古月安,今日这里,不仅有我王家精英,更有汝南楼家,岭南张家,蜀中秦家,江东李家的精英,还有中岳大禅寺,龙虎山大风宗,邙山九幽殿,渤海碧游宫,南山长生剑宗,大雪山苍茫宗的高徒强手,几乎整个天下的武人精英尽数集在此地,你是要与天下为敌吗?”王不移又说道。
“有何不可?”古月安调整着呼吸,他能感觉到,身后的人,已经撤的差不多了。
“那……再加上一个姑苏陈家呢?”王不移,忽然又道。
“……”古月安的心,一瞬间,又是绞痛,但他立刻就恢复了过来,“我说,有、何、不、可!听不懂人话吗?”
等到最后一个伤员也撤走了,古月安用传音入密对谢雨留和顾长安道:“我数一二三,然后一起走。”
“一……”
“二……”
“三!!!”
三字出口。
古月安骤然出刀,一道足有数丈的刀芒挥洒出去,阻截了所有人进攻的路线,然后他转身,和顾长安还有谢雨留一起动身。
“留住他!”
“只要古月安!别让他走!”
一瞬间,那些围攻的人也是反应了过来,顿时数个宗师级高手,根本不怕古月安的刀芒,硬顶着刀芒,冲了上来,古月安瞬间被无数的气机锁定了。
在那一刻,古月安做出了判断,如果他硬要走,不是不可以,却必然会被身后的人给缠上,那么,就算是有快马也逃不掉的。
于是,在那可能快到只有一个念头的时间里,古月安选择了,骤然再次回身。
回身一刀,那些追击的人没有想到古月安会回身,却这一刀杀了回去。
也就是这一息的功夫,以谢雨留和顾长安的武功,已经到了另一边的出口,只是古月安,依然还在那里。
“快过来!”这一刻,哪怕是沉默寡言如谢雨留,居然是激动地直接出口了。
“古月安……”顾长安摇头,她忽然知道了古月安想做什么,她怀里的李小染也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看着古月安,以及他身后晃动的刀兵,小姑娘的眼泪直接下来了。
“快走。”古月安只是说了两个字,然后在谢雨留和顾长安打算动身回来的前一刻,他长刀出手,一瞬间斩出了不知道多少刀,对着峡谷。
无数地大石落下。
“古月安!”谢雨留的眼睛居然红了。
“你这个蠢货!”顾长安第一次露出了无比气恼的神情。
“哥哥……”李小染哭的不成人形。
最后一块大石落下,那条只容一个人走过的路,没了。
古月安缓缓转身,轻轻握着自己手中的刀,看着四面八方的敌人,笑了起来。
他的敌人们也笑了起来。
“古月安,一人挑战天下江湖,你是第一个。”楼得月笑得无比畅意,他大概还记得古月安杀他得意高徒,毁他们家的家族宝剑的往事。
古月安听了却是摇头:“谁说……我是一个人?”
“我……古家群雄,何在?!”
一瞬间,五灵齐至。
丁蓬。
傅魔刀。
西门剑神。
李探花。
王公子。
英雄如梦,刀剑如歌。
“大场面啊。”丁蓬吹了一个无比响亮的口哨。
“今天,应该喝酒。”西门剑神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洁白的帕子,轻轻擦拭着双手。
“古月安受死!”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辈,似乎沉不住气了,仗着自己身后无数人,想要立头功。
结果人还在天上,头已经没了。
古月安看了一眼一旁的傅魔刀,道:“傅师刀法,如魔如神。”
傅魔刀用手轻轻**着刀身,淡淡说:“来了,这个是你的。”
“当然!”古月安回身一刀,将一个无声无息意图偷袭的家伙的头颅,也一刀斩了下来。
人也还在天上,头都没落地。
丁蓬在一旁拍掌道:“你们师徒俩,差相仿佛,青出于蓝,看我这一刀!”
他刀字还没出口,刀已经去而复返,一个才踏出了一步,还没开口的人的头已经飞上天了。
“帅不帅?”丁蓬吹了吹刀上的血,学足了西门剑神的派头。
“帅。”古月安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万人阵前。
谈笑杀人。
“古月安,别只会欺负小辈,有胆子便和本座过过手吧!”王不移踏出了一步,他立志要把王家带上了顶峰,此时不出头,什么时候出头。
古月安却是大笑,说:“王家主,别说是你一个人了,便是你们所有人一起上,我古某人又何惧?”
第二百六十一章 【残存亦末路,兵败如山倒】
疲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无比的疲惫,在古月安全身的每一个角落蔓延着。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到过这种疲惫了,自从他武功大成以后,他已经不会再感觉到疲惫了,源源不断的内力,时刻让他精力旺盛。
可是这一刻,他却只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
但是,他不能睡。
因为四面八方,到处都是敌人,他必须不停地挥刀,不断地挥刀,才能够有那么一线的喘息的时机。
虎口,早就已经不知道破碎了多少次了,整只手掌血肉模糊,已经可以看见白骨,但古月安却好像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痛苦一样。
哪怕是根本不知疲倦的丁蓬他们,也是露出了一丝丝的倦意,只因古月安已经一次又一次地释放了他们的绝技,又一次又一次地将他们解锁了出来。
古月安事先囤积了几万点的练功点数,现在居然是已经降到了不足一万点。
由此可知,战况的惨烈。
和张麒麟,也是早就耗尽了充能,被迫回到了轮回之中。
古月安已经够强,他虽然还没有进入宗师境界,可以他现在的实力,武神躯,五个天武灵,他本身又是刀术卓绝,内功更是诡谲异常堪比宗师,再加上他又有神兵利器,足可力战宗师,甚至轻而易举地取胜。
可是,不是一个宗师,不是两个宗师,三个宗师,而是……大半个江湖。
古月安一刀分裂,以飞刀的手法杀死了一名意图从旁偷袭的长生剑宗弟子,看着天空喘了口气。
已经是午后了,他的四周围的尸体已经快要堆积成小山,可是,敌人根本就杀之不尽,古月安抬头望去,远方还是看不到头,不断有人再加入进来,后面,似乎除了江湖人,连重装的骑兵都已经来了。
看来京城大局已定了。
“所以最后的胜者是谁呢?”古月安收回了飞出去的刀,重新和他手里的刀合为了一把,他拄刀看着面前面沉似水的几个世家和大门派的家主掌门,问道。
久攻不下,这些世家家主和门派掌门,却是都各自留一手,谁也没有着急地强上,因为古月安出道至今,最出名的除了武功进境极其迅速以外,还有一点就是,他最擅长于不可能中创造可能,不知道多少成名高手自以为胜券在握,却是被古月安莫名其妙翻盘击杀,那还尚且是古月安武功低微之时。
如今古月安武功大成,谁也不敢小觑,这样的古月安,越是到了最后时刻,反击必然会前所未有的恐怖。
所谓困兽犹斗。
谁也不想成为那个牺牲品。
“知道这个对你有意义吗?反正你也快死了。”王不移冷笑了一声说道,虽然他暂时也不想当出头鸟,但到底他还是有心取得这一次斩杀古月安的功劳的,所以他还在攻心。
“当然很重要,因为我好知道以后去找谁报仇。”古月安的心志早已坚韧至极,自然不可能被这样的攻心之术动摇半分。
王不移本来不打算说话了,但是他忽然顿了一下,道:“告诉你也无妨,当今天子,已是宁王殿下,不,现在要叫皇上了。”
“陈嘲风吗?”古月安点了点头,暗地里却是在找机会看能不能遁入练功房修养一番,他已经受伤了,在如此多高手的围攻之下,不死已经很好,受伤是在所难免的,虽然伤势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方,可是再拖下去,也是极度危险。
不过那些人根本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始终有人,在不断地锁定着他。
“你可知当今天子的未来皇后是谁?”王不移忽然又问。
“我不需要知道,我只要知道谁是皇帝就好了。”古月安摇头,他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不,你一定要知道,因为这个人,和你有着重大的关联。”王不移却是不给他不听的机会,他在步步紧逼。
“你不用再说,我不想知道。”古月安已不想再听,只因他的心,居然又隐隐作痛了。
明明,已经麻木了不是吗?
为什么……
“我一定要说,当今天子的未来皇后,便是你心心念念的陈小桐,陈郡主殿下!”王不移越说越快,仿佛生怕古月安割了自己的耳朵听不到一样。
“不可能。”古月安摇头。
“没什么不可能的,正是因为女儿能当皇后,陈珙那老家伙才会在这一次的事情里不遗余力,否则,你以为他图什么?”王不移还在说。
“你别说了。”古月安还在拼命地摇头,他不想听了,也不想相信。
“贤侄,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如此?”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从远方响了起来,跟着那声音一起来的,是一个纵掠如飞的身影,在不断朝着这一边接近,那人紫服加身,一脸威武,正是陈国公陈珙。
只听陈珙继续说道:“贤侄也切莫怪罪我,贤侄乃是天纵奇才,惊才绝艳,人中俊杰,本是佳婿,无奈天子垂怜,我陈家又世受国恩,不得不如此,只能说有缘无份,小桐让我给你带句话,来生再见吧。”
古月安一直在摇头,随着陈珙一句话一句话袭来,他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好像是不堪重负,最后一句来生再见一出口,古月安一口鲜血喷出,蓦然大吼了一声,举刀朝着前方便冲杀了过去,大吼道:“别再说了!”
“好机会!”古月安的正前方便是王不移,王不移连片刻的犹豫都没有,直接长刀出手。
只因古月安这一刀虽然凶猛,却其实已经是招法全乱,被陈珙一句句话语逼得心神错乱,胡乱出刀了,根本不足为惧。
头功,是我的了!
王不移在心中大吼着和古月安短兵相接在了一起。
然后下一刻,他的心脏被一柄犹如神来的长剑,给彻底穿刺了。
一个剑客的虚影在和他重合的瞬间,又消散了,王不移的美梦,在那一刹那烟消云散。
只因……
古月安,在演戏。
他看出了王不移的好大喜功,也装出了自己的疲惫心伤,最后的心神错乱,给了王不移全部的信心。
然后,他以自己为饵,以穆人往为杀招,在短兵相接的那一刻,以穆人往的宗师一剑,穿刺了王不移的心脏。
只是,演戏是真。
心伤,也是真。
将王不移的尸体推开,古月安已经泪流满面,但他还是大笑了起来,指着王不移的尸体对着所有人大吼道:“还有谁?!”
一瞬间,那些其他也打算在刚刚那一刻进攻古月安的人,被他的五个武灵击退了,他们立刻又守护到了古月安的四周围。
对峙,好像再次形成了。
可是血,在滴落。
虽然古月安杀死了王不移,但王不移到底是宗师高手,他的刀绝非等闲,短兵相接,古月安以示敌以弱换取绝命一杀,却也吃到了示敌以弱该有的苦果,王不移的刀劲还是斩在了他的胸口上,拉扯出了一条很长的刀痕,血从里面流出来,甚至隐隐有些影响到了心脉。
“虚张声势。”陈珙在这时终于到达,他顶替了王不移的位置,看着古月安说,“大家不必怕,一起上,不要给他任何的机会,这个人有个秘密,那个秘密足以让他在一瞬间恢复所有的力量,我女儿跟我说,那是一处……仙境,我说的对吗,贤侄?”
古月安犹如被当头一记闷棍,如果说他之前对于陈鸢还有着一丝幻想,那么现在,一切都已经被击碎了,她……居然……
她居然……
她居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呜哇”
一口真正的鲜血从胸腔透过喉咙喷吐了出去,那是不同于之前演戏时的心头之血,是他一切的元气所在。
这一口鲜血喷出,古月安全身的力量都仿佛被抽离了,他一下子,闻到了花香,浓郁的花香,从四面八方的角落,包围了他。
之前他一直用内力锁住了全身所有的气孔,为的就是不让对方靠百花醉来暗算他,现在,却是功亏一篑了,内力在迅速流逝,眼前,也是一片模糊。
杀机,已经来到了面前。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死神的镰刀在头上高高举起。
还有人在战斗,是他的武灵们,丁蓬,傅魔刀,西门剑神,李探花,哪怕是慵懒高贵如王公子,此时也是衣染重血。
他们在拼命。
但是,没办法了啊,力量,在流逝,一个,又一个的武灵在消失。
终于,有一把剑刺入了古月安的身体里。
痛。
痛的感觉唤回了一些他的神智,他感觉到了无比的疼痛,同时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古月安,你当年得罪我楼家之时,便该清楚,会有今日。”
古月安勉强抬起头,看到的是楼家家主楼得月的眼睛,那是快意和疯狂夹杂的眼神。
经脉,好像在被狂暴的内力一寸寸震断,不过片刻,已经离心脏,也很近了。
想要去握刀,却也没有半点力气了。
真的……要死了吗?
真不甘心啊。
“老匹夫,死!”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个声音,如神似魔。
紧接着,是一把快的像是流星的刀,一刀斩掉了楼得月的头颅。
一个如魔的身影,拦在了古月安的身前。
古月安认出来了,是丁蓬,丁蓬入魔了。
“谁、敢、伤、他?”
但是进攻还在持续,哪怕入魔,哪怕强如丁蓬,也最终被无数的刀剑加身,然后在陈珙的一剑里,化作了尘埃。
“蓬哥”古月安嘶哑着,流出了血泪。
他看着天空,骄阳似火。
他却就要死去了。
真不甘心啊。
真不甘心啊。
真……不甘心啊!
满腔的怒火,忽然布满了全身,他感觉到一股澎湃的力量流入了他的身体里,如火如荼,他在那股力量的摧持下,出刀了。
他一刀如火,反击而去,斩飞了陈珙。
他又一刀,斩飞了大禅寺的晦明。
他是火,他要烧尽一切。
焚天之怒!
可是,哪怕能够焚天的烈火,也有熄灭的时候,当无数把刀将他钉在了身后的山壁上的时候,他终于感觉到自己的人生来到了尽头。
可是……不想死啊。
真的不想死啊。
怎么可以,怎么能够,怎么允许,就这样死去啊!
我啊……
是古月安啊。
是永远可以在不可能中创造可能的古月安啊!
“撕拉”一声快到了极点的枪啸声,一杆凶猛的长枪朝着古月安的心脏,一枪穿刺了进去。
古月安的人生,被被这一枪给定格在了那里。
古月安却还是没有闭上眼睛,他死死地张大着眼眸,看着陈珙,看着面前的每一个人。
他们的面孔。
他们的眼神。
他们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的死亡,有人已经做好了欢呼的准备,有人已经摩拳擦掌着打算抢走他的头颅,有人想要他的脚,有人想要他的手,有人想要他的心。
可是啊,他的心啊。
他的心啊。
他的心啊!
还没有停止跳动啊!
“咚”莫名的震动声。
“咚”第二声。
陈珙下意识看了一眼手中已经刺入了古月安心脏的长枪。
“咚”当第三声震动声响起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了,那声音,是古月安的心跳声。
他的心,还在跳。
“怎么可能?”陈珙眼中露出了深深的震惊,他立刻运劲,朝着手中的长枪传去,他要将古月安的身体全部化作碾粉。
“咚”可是,第四声震动声已经来了。
第四声心脏跳动的声音,和陈珙的力量撞在了一起直接把那一把长枪震成了碎片。
“咚”第五声心跳声来了,震掉了古月安身上所有的刀剑。
古月安跪在了地上,垂着头,好像还是奄奄一息,可是谁也不知道,是不是下一次心跳声响起的时候,这个男人,就复活了。
“杀了他!!!”不知道是谁惊恐地吼叫了起来。
于是所有人,再次朝着古月安冲杀了过去,用上了毕生的力量,一定要杀死这个人。
下一刻。
攻击到了。
古月安却没有死去。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向了天空,却看到了一个无比挺拔的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替他挡住所有的攻击。
午后的阳光猛烈,他看不清这个人的模样,只能隐约看到他背上插着的两面残破不堪的旗帜上写着的字:
“残存亦末路,兵败如山倒!”
深秋的风吹过旷野。
那一刻,他彷如见神。
那一刻,所有人,彷如见神。
然后,第六声心跳声响了起来。
下一刻,古月安感觉到头顶一阵清凉,随后,是一股滚烫到了极点的力量从他的头顶灌入,一路冲刷到了他的身体的每个角落,一切的伤势尽去,滚烫的力量充满了每一根毛发。
他福至心灵般朝着掉落在地上的刀招了招手,刀飞到了他的手里,他一刀斩出,刀化万千,飞向所有人。
没有人可以挡得住那一刀,凡是被刀击中的人,都是直接被一团烈焰吞噬了个干净。
大陈一百九十七年秋,古月安战天下群雄于旷野,气力用尽,万刀插身而不死,心复起跳,至第六声,神完气足,挥刀杀人,刀化万千,如燎原之火,过处焚尽一切,杀敌千人,群雄散尽,无人敢敌。
这一日,古月安直入宗师境,天下难挡。
第二百六十二章 【是人间白发,剑胆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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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回春殿。
这一间曾经赤城皇帝最喜欢处理政务的偏殿,现在也是换了新的主人了。
年轻的新皇帝坐在那张前不久还是他父亲坐着的宝座上,平静地看着幽深的宫殿,很久才说:“平身吧。”
虽然大行皇帝还没入葬,新皇帝也没有正式登基,但这位年轻的新皇已经拥有了一个皇帝应该有的全部威仪和气度,任任何一个人来看,都挑不出半点毛病,反而会被他的气势所摄,根本不敢抬头。
随着一声平身,跪在地上的人缓缓起身了,却还是不敢抬头看皇帝,只是低声说:“臣有负陛下所望,还请陛下责罚。”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陈国公陈珙,原本从第一代陈国公陈霸先起,姑苏陈家就没有入朝为官的人,因为世袭罔替,也因为姑苏陈家祖训,以及一些其他的关系,陈家的继承人一直就乐得在江南享福,也不愿过多参与朝政,反正,只要天下还是陈家的天下,那么他们的地位就稳如泰山。
可惜,这一代的陈国公实在不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人,所以他来到了京城,他支持了新皇,成为了新皇的左膀右臂。
当今皇帝身边红人,除却陈珙,再无他人。
“罢了,其实也没什么紧要的。”年轻的皇帝却只是低笑,丝毫没有恼怒或者惊惧的模样。
要知道,就在昨日午间,整整七八千人围杀一个古月安,却被古月安杀出重围,最后杀的围兵四散而逃,居然没有人挡得住他。
而且,已经又传言说,古月安已经再次回到了京城,要杀新皇。
“陛下,传闻那古贼又回了京城,虽然宫中戒备已然森严,但那古贼厉害,为保皇上完全,不如臣再吊一批高手来吧。”陈珙说起古月安,心头还是惊惧。
如果说从前他觉得古月安只是一枚不错的棋子的话,那么昨天中午发生的一切,已经让他开始害怕这个年轻人。
不,那已经根本算不得是人,人,怎么可能会在被穿刺了心脏以后,还不死的?
想到这一点,陈珙忽然心头一喜,道:“陛下,那古月安被刺中心脏居然还能生龙活虎,早已算不得是人了,定然是嗜血妖人一党,不如……”
“此事暂缓,有关血族的事情,在这些年里,切莫泄露半点。”陈嘲风本来在想着别的事情,听到这句话,正色道,“朕要这七年内,风调雨顺,万民称颂。”
“谨遵陛下旨意。”陈珙再次行礼,又道,“陛下……那……鸢儿的事……”
“恩……”陈嘲风点了点头,笑道,“等父皇下葬了,再议吧。”
“是,陛下,那么臣是否再去调人来……”陈珙听到这句话,露出了笑容,连忙继续献殷勤。
“不必了,宫中有小桔在,谁能杀朕?”陈嘲风自信无比。
“那那古月安……”陈珙现在心头大患便是古月安,他实在很怕古月安来杀他。
“放心吧,叔父,还有一个秦明月,已经找他了,我们根本不用操心。”陈嘲风的眼睛看着远方,“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到时候,自然是手到擒来。”
“陛下圣明!”
秦明月,已经去找古月安了。
这件事,很快传遍了江湖。
因为秦明月不是悄悄地去找古月安的,她是大张旗鼓地去找古月安的,她在江湖上放出了风声,说:“古月安,我在紫金山等你,若是不来,我屠了长安。”
话不多,却已经足够。
古月安不得不去,因为他不能让秦明月屠了长安。
于是紫金山下,一时豪杰云集,大家都想看一看这一场好战。
但是不到一天时间,紫金山脚下,却是又走的一个人都不剩了。
因为没人敢留下了,所有想要留下的人,都已经死在了秦明月的剑下。
秦明月就在紫金山下的一处小酒馆等古月安。
她等了一天,然后古月安来了。
古月安是在天色将暗的时候来的,整个山野之中,只有小酒馆亮着灯。
古月安走进酒馆的时候,秦明月正在喝酒。
看到古月安,秦明月没有出手,只是笑了笑说:“喝酒吗?”
古月安点了点头。
于是秦明月给他倒了一杯,不是什么好酒,大约是土酿,但是在这个秋风渐起的夜晚,却已经足够熨帖。
“我敬你一杯,先贺你大难不死。”秦明月一点都不像是在和一个她即将生死相对的人说话,反倒是像是在接待一个好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多谢。”古月安点头,喝下了酒,酒液在他的胃里融化,温暖了他的身体。
但他的心,还是冷的。
“崔离呢?”古月安问。
“我把他葬在后院,以前我们年轻的时候,他说过喜欢紫金山的花,本来我打算在这里和他成亲,然后就此隐居的。”秦明月说着笑了起来,露出了难得的温和的笑意,“现在也好吧,本来他肯定不愿意住在这的,以后都能看到他喜欢的花了。”
“那也不错,我有个朋友,我离开京城的时候太匆忙,把他草草葬在了一个地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去看看他,给他挪个地方。”古月安说着想起了曾静恒。
那一夜兵荒马乱,他最终只能选择把他葬在了一个不知名的小院里。
希望不会有人打搅他的安宁。
“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吗?”秦明月看向古月安。
“为什么?”
“其实这一切都是陈嘲风的局,我心里清清楚楚,杀死崔离的真正凶手,是陈嘲风,也是我们所有人的欲念,但是我偏偏找了你。”秦明月无奈地摇头,“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无理取闹的女人,只因你下了杀死崔离肉身那一刀?”
“不会。”古月安摇头,“杀人偿命,报仇天经地义。”
“其实是因为那一夜,陈小桔成就了天下大宗师之身,我们两个人加起来都未必是他的对手。”秦明月摇头,“而我又是一个,很不喜欢和别人分享东西的人,包括报仇,所以,我请你做我的磨刀石,又或者我成为你的磨刀石,我杀了你,更进一步,又或者你杀了我,更进一步,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报仇,不是吗?”
“好主意。”古月安点头,“我敬你一杯。”
两人碰杯,饮下热酒,相顾无言。
很久后,古月安又倒了一杯酒,说:“其实我答应过老皇帝,在我成就天下大宗师之前,不杀现在的皇帝,但我反悔了。”
“我听人说,古月安一诺千金,你这是第一次违反自己的承诺吧?”秦明月饶有兴致。
“不算。”古月安却摇头,“因为我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那是上一次古月安的承诺,他死了,所以作废了,现在,新的古月安,要报仇。”
但其实,更深层次的东西是,古月安的心,虽然已经不痛了,却是冷的,冰冷,他一定要亲自去问一问那个女人,到底,为了什么?
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再次喝酒。
小酒馆里什么都没有,但是酒却不少。
于是秦明月和古月安两个人喝了一夜的酒,谁也没说话。
谁也不去打扰谁。
因为两个人,都有着,无法说出口的东西。
情之一字最伤人。
天快亮的时候,酒已经喝空了,古月安拿起酒壶里最后的酒,灌了下去,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秦明月说:“对了,他托我跟你带句话,说,有的。”
很奇怪的一句话,却是崔离最后的遗言,古月安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却知道这两个字背后,藏着的一定是他最珍视的东西。
秦明月本来一直面色淡然,听到这两个字,她蓦然落泪了。
看着她落泪,古月安忽然觉得羡慕,因为他已连落泪的冲动也没有了。
这时太阳从窗外照进来,他才惊觉,一夜之间,秦明月居然一头青丝尽成霜。
再低头,他又是一愣,只因他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鬓边的长发,也已经化雪。
轻轻抚了一下鬓边的白发,古月安心里却只有惘然,再没有别的了。
正所谓,悲喜总无泪也,是人间白发,剑胆成灰。(注1)
注1:此句出自江南《九州缥缈录》。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一生所爱】
最终的决战并没有在天亮以后就立刻发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古月安和秦明月约好了在一天之后的夜晚戌时正一刻正式决战。
那是古月安曾和崔离约定的时间,这一次也算是把那个月圆之夜的仓促一战的遗憾给补了回来了。
两个人约定好了时间,就分开了。
一个在山南,一个在山北,进行最后的准备。
古月安在山南,他选了一块位于山涧旁的青石,坐了上去,有山溪形成的瀑布从一旁飞流下来,颇有些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的意味。
坐定了以后,古月安开始整理他这些日子的所得。
心情,就不必再整理了,一夜酗酒,很多事情还是没想通,干脆就不去想了,古月安虽然初经情事,到底缠绵,但他却也同时是一个心志已经极度坚韧的武林高手,暂时足以抵御这道心魔。
暂时排除了这道心魔以后,古月安就专心这一次的决战了。
毫无疑问,秦明月应该是他现在为止遇到过的,最强大的敌手。
如果是在前日以前,那么他根本没可能是秦明月的对手,哪怕他再天纵奇才,武灵再多,相差了整整一个境界,且秦明月已经是快要踏入天下大宗师之境的天人高手,那么结果只有一个,就是彻底地碾压。
这一点,他当时在醉仙楼就已经有了定论。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在前日的那个中午,当他死里逃生,心脏停止跳动以后又再次蓬勃地震颤。
他的生命已经不同。
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就像是死而复生的凤凰一样,他现在要做的是……火凤燎原!
缓缓张开双手,古月安感受着身体里肆意奔涌的像是岩浆一样滚烫的内力,直觉得生命从未像是现在这一刻一样辉煌。
不同于之前他体内以月华之力凝结成的内力的阴柔冰寒,他现在的内力已经完全从月华之力转变成了炎阳之力,也就是俗称的日华,从前他的身体因为月毒的影响,有了暗伤始终无法冲破最后一道玄关,晋入宗师境,与天地呼应。
但是就在那一日,他死后重生,死亡的力量让他最终冲破了头顶玄关,《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阳卷的一切秘辛,像是秋天落叶一般,自然而然在他的脑海里,身体里铺展开来。
于是天降烈焰,沐浴身躯,立地直入宗师境,烈火燎原。
古月安现在闭上眼睛,就能进入一个太阳笼罩的无限阔大的世界。
这个世界其实和之前那个被明月笼罩的世界没有太大的区别,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天上的那轮明月换成了现在的一轮炎阳。
只不过古月安现在还不能长时间地仰视头顶的那轮炎阳,不然就会泪如雨下,全身如火在焚,想来等到他有一日可以正视这一轮炎阳,他的境界就又能更上一层楼了。
同时,他身体原来的那些月华之力也是尽数被转换成了日华之力,从原本的阴冷锋利,变成了现在的炽烈凶猛,无物不焚。
现在他只要运劲一指,便会有浓浓的火焰从他的指尖窜出来,就是这种从指尖窜出来的火焰,在那一天的午后,在荒野之上大杀四方。
借由着天火之力,他身体里的月毒余烬已经全数消除,就连那解不掉的百花醉的毒,也是被冲刷的一干二净,这日华之力,似乎除了对敌异常凶猛强横以外,对于己身还有巨大的治疗的效果,这是古月安所没有想到的。
除了自身内力的改变,他也终于可以感应到天地间的变化,风的流动,水的奔涌,哪怕是地底下虫子翻身的动静,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同时,他也可以利用精神去凝聚大势了,不过这种大势,在和秦明月的对战里,大概也没什么用,毕竟对方就是这方面的大师。
接下来就是有关于武灵的变化了。
随着古月安终于进军了宗师境界,他的所有武灵的得到了质的飞跃,从原本的先天化境,古月安一下子多出了五个宗师级强者的帮助,而且这五个宗师级强者,还和他心意相通,当他施展出【协力】这个技能的时候,他五武灵附体,或许就足以和天人境的高手一战了。
最后,就是有关于那个新获得的武灵了,也就是古月安可以死里逃生,以新的生命姿态再次活下来的原因。
“姓名:赵火
境界:宗师境(境界随宿主境界提升,最高可提升至天下大宗师境)
武器:涯角枪
绝技:不死之躯(被动技能,因为天生没有痛觉的原因,赵火拥有完全非人的体魄,哪怕是心脏被穿刺也不会死去,除非时间倒流,天地崩塌,他的身躯化作虚无,否则他就将永远活着,此绝技没开启一个时辰消耗一百点练功点数,当练功点数耗尽,自动关闭。)
额外特效:同生共死(只要赵火不死,宿主就绝对不会死去。)
交情:生死之交(因为共同经历生死的关系,交情已经达到最高,由此获得额外特效,【同生共死】。)
人物说明:燎原的烈火,绝世的猛将,十年后,长坂英雄震天下。”
古月安看着倏忽之间站立在自己对面的这个人。
这已经不能称作是一个人了,他简直就是一头怪物,全身被古怪又破旧的盔甲披覆着,肌肉已经完全漆黑到仿佛妖魔化,眼神,也是死寂和萧杀的结合体,身上不知道插了多少刀剑,光是从外表看,这已经是个死人了,不,死去的怪物。
但是古月安却知道,他的心,还在跳动,不停地跳动,就如同一团燎原的烈火,又如同那一天午后,他胸腔里的生机。
“多谢子龙舍命相救。”古月安在大石上朝着这个立在水中的怪人行大礼。
那怪人却仿佛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是站在那里,仿佛一座石像。
很久以后,那个怪物终于说了一个字:“起。”
古月安于是就爬了起来。
除了新侠客的解锁以外,他在晋入了宗师境以后,又是再次获得了一次抽取侠客的机会。
盘腿重新坐在了青石上,古月安打开了熟悉的界面,开始抽取侠客,随着隐藏在迷雾里的人物飞速移动,古月安却是已经没有了任何激动的心情。
他现在的心,用古井无波来形容,也差不多。
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打动他的心了。
最终,指针指在了一个极度落拓的身影身上。
这个人似乎站在夕阳下,抱着剑,满身憔悴。
解锁的条件是:一生所爱。
古月安一怔,居然忍不住又要落下泪来。
我还有吗?
第二百六十四章 【第二次决战之前】
谢雨留是在天明时分来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看着古月安,居然激动的握剑的手,抖了一下。
像是根本不相信,古月安还活着,一直到真的见到了他,才相信,这是事实。
“很难以置信对吧?”古月安看着谢雨留,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还好。”谢雨留的回答一如既往的与众不同。
哪怕他其实上一刻其实激动到完全失态。
“你一定要和秦明月打?”谢雨留又问。
“一定要。”古月安点头。
“好。”谢雨留也点了点头。
“所以你有没有什么事情要交代我?”很难的的,谢雨留主动问了一句。
“有。”古月安看着他,说,“如果这一战我输了,死了,你要替我好好保护顾长安,还有李小染。”
“好。”谢雨留只说了一个好字。
但是古月安已经知道了,这就是,他决定不惜一切,哪怕死也要做到的事。
谢雨留就是这样一个人,表面永远冷的像是一块坚冰,可其实内心早就如火汹涌了。
“多谢。”古月安道谢。
“不必客气。”谢雨留摇头,然后又说,“我还有一句话要说。”
“你说。”
“你不会输。”谢雨留顿了一下,“如果你真的输了,我会替你报仇。”
古月安没有问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如果现在他和谢雨留的位置对调,那么他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这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奇怪的感情了,他和谢雨留之间,说起来根本没有足够多的交集可言,他们就是一起杀过几次人,说过的话不超过一百句,见面的次数不超过三十次,甚至,他们一直还都是对手。
但偏偏,他们就是最好的朋友,好到随时可以为对方去死。
这可能,就是男人之间的友谊吧。
“可惜没有酒了。”古月安遗憾地叹息。
“没关系,等你赢了,我们再喝过。”谢雨留转身,要走了。
“你要走了?”
“我要走了。”
“不留下来看一看?”
“不留了,我在长安等你。”
“好。”古月安沉默了一下,忍不住又问,“她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没有。”
“一句也没有?”
“一句,也没有。”
然后,谢雨留就走了,就好像他从来都没有来过。
但古月安却知道,他给自己带来了很多东西,包括是期盼和等待。
虽然顾长安一句话都没有带来,可是古月安已经明白了,这就是最好的话。
顾长安无比地信任他,就如同是当年还在长安的时候,她无比信任地把整个顾家交给了他。
她相信他一定会赢。
一种怪异到了极点的信心。
但,就是这样。
于是古月安也相信自己一定会赢。
他的刀,本来就是有情的刀,朋友的祝福和期盼,就是最好的加持。
之后的一整天,古月安都是在静修中度过的,他在不断巩固着阳卷的修炼。
虽然说,阳卷和阴卷差相仿佛,但到底属性完全相反,古月安要做到精密的应用,还需要不断地练习。
为此他花了一年时间在练功房之中,仔细打磨身体里现有的日华,然后和他已经之前截然不同,有了质的的蜕变的武灵们合练。
说起蜕变,古月安之前还不觉得,在练功房中合练了才发现,他的武灵的绝技都有了近乎天翻地覆的变化。
就拿傅魔刀的绝技,天地阴阳斩来说,之前,这一招纯粹就是靠着极快的速度和极其强悍的力量,以及,夸张到了极点的拔刀速度,营造出了一种无可阻挡,一刀就仿佛可以斩开天地,让阴阳倒转的气势,无可否认,这一招的威力的确强大,但也仅此而已了。
那一刀,始终也只是凡刀,还在一种正常的力量范畴之内。
但是现在,完全不同了,当傅魔刀也跟着古月安晋入宗师境,他的刀上已经有了势了,那是一种将本身的那种快到了极点,强到了极点的力量,转化成了一种实质性存在的刀势的蜕变,这种蜕变让本就强猛到了极点的一招,在强猛的道路上走的更远。
打个比方来说,原本的天地阴阳斩,如果说只是一块锋利的铁片的话,那么现在,它终于被打磨成了一把绝世的好刀了。
这样的蜕变,在所有的武灵身上发生着。
当古月安从练功房中出来以后,他对于这一战的信心已经提升到了顶点。
而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他站起身打算朝着紫金山的山顶去了。
可就在这时,他晋入宗师境界,已经和天地贯通的感知,却是告诉他,四周围正有很多人在接近。
“天堂有路你不走……”古月安一边活动着全身的筋骨,一边低声自语道,“地狱无门,你自来投。”
最后一个投字出口,古月安整个人已经消失在了原地了。
晋入宗师境界,就意味着,已经和天地相连,所以就算是施展起轻功起来,都已经不那么带有人间烟火味了,从外表看起来,就是人忽然从原地消失不见了。
其实是因为人已经隐入了天地之间,天地就是人,人就是天地。
所以人动,就相当于天地在动,天地之大,人又能感觉到多少天地的变化呢?
所以说,古月安虽然才初入宗师境,却居然已经摸到了天人之境的门槛。
下一刻。
不远处的竹林中,已经有十颗人头落地了。
古月安并没有动用他的日华之力,在出手的那一刻,他恍惚间想起了当初落拓江湖载酒行的日子。
已经有多久,没有体会过,用刀一刀又一刀地亲手斩下头颅的感觉了?
饮不完的杯中酒,杀不完的名人头。
古月安杀了一个人,然后夺了一把刀,纯以铁刀和**力量出击,依然是无人可挡。
他这些日子积压了太多的苦闷和酸楚无处可说,现在这批人自己来送死,他自然不会客气,一刀一刀,刀刀到肉的感觉,让他的戾气尽数倾泻了出来。
等到杀光了大半的人,古月安拄刀在夜色的竹林里听着落叶声。
过了一会,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剩下的已经被吓破了胆的人道:“滚吧,你们根本没有资格看我们动手。”
剩下的人如蒙大赦,都是撒腿就跑。
古月安却是又叫住了他们,说:“喂,滚的越远越好,要是被我和秦明月发现你们有一个人在方圆百里出现,我就先和她联手杀光你们再说。”
“还有……”
本来再次打算动的人又愣住了,只能等古月安说话。
“回去告诉陈嘲风,洗干净脖子在京城等我,我马上就要去砍了他的脑袋。”
这句话一出口,很多人居然是僵住了,完全不敢动了,好像是被彻底震住了。
古月安这时才发现自己无意中用出了势,已经把这群人给锁定了,他们自然没一个人敢动,在他们的认知里,动一下就有可能直接死去。
“还不快滚!”古月安怒吼一声。
有人逃走,有人居然直接肝胆俱裂,死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一根翠竹竿】
古月安登上紫金山巅的时候,夜风已经很大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今夜月色已经收歇,再不复八月十五那天那般明亮皎洁。
秦明月已经在紫金山两座高峰的其中一座上站立着了。
此刻月色淡淡,山风吹起了她青色的衣衫,她独立月下,发丝如雪,仿佛神仙中人。
古月安看了一会,起身飞上了另一座高峰之上,和秦明月相对而立。
决战就要开始了。
但这本该,是属于崔离和秦明月的决斗。
只是如今,崔离已经躺在山下的坟茔之中。
很多事情也都变了。
“提前问你……”古月安看着秦明月,说,“如果你死了,是不是把你和他葬在一起?”
“你不用考虑这个问题。”秦明月没有被激怒,她也不可能被激怒。
对于这一场决斗,古月安无比地自信,秦明月,却又何尝不是呢?
她也本是一个,自信到了极点的人。
“万一呢?”古月安却有些不问出结果不罢休的意思。
“……”秦明月没说没有万一,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要不要每年给你们带点酒,纸钱我想就不用了吧,你和他显然也不是喜欢这种东西的人。”古月安絮絮叨叨。
“说完了没有?”秦明月显得不耐烦了。
“还没有。”古月安摇头,“我还有最后一句。”
秦明月看着他。
“算了。”古月安又摇了摇头。
然后他从兵器谱里拿出了断月之光,说:“来吧。”
来吧是两个很简单的事情。
可是,一瞬间,四周围的整个气氛,气势,空气的流动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风,停滞了。
或者说,不能说停滞,而应该说是,被收拢了。
只因秦明月剑意已起,她的剑意,将四周围的山风,都收拢了起来,成为了她剑势的一部分。
古月安见过她的剑势。
那是一种,已经完全不同于单纯的气势,又或者天地大势之类的虚无缥缈,只能在精神上感觉的东西了。
那是已经可以将天地间的气,通过精神力,收拢起来,再通过内力实质化地表现出来,然后操控着,对敌的力量了。
剑势起,剑声动。
“嗡”混合了天地之音的剑鸣声,通天彻地,山顶上的无数碎石立刻寸寸开裂,草木植被,也是被这剑鸣声撕成了碎块。
剑未动,声已到。
不过古月安对于这种剑鸣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他在先天境界时,就已经可以靠着修为硬抗了,现在晋入宗师境界,整个人融入了天地之中,感受到的,不过是一阵清风扑面罢了。
剑鸣之后,秦明月的剑,终于出鞘。
她的剑,如明月般升起,锋芒之盛,完全盖过了天边之月。
同时,一道长达十丈的剑芒在她那一柄长剑之上,喷吐而出,而且,那剑芒居然还在涨,十丈,十一丈,十二丈,转眼,似乎就要涨到十三丈了。
这说明着,秦明月还在蓄力,她不仅将四周围的风吸收进了她的剑势里,还在吸收其他游离的天地元气,甚至于连天边的明月都好像变得有些扭曲了。
“好剑。”古月安低喝一声,整个人已经动了,他不能再任由秦明月继续蓄力下去。
如果说,他对于接下秦明月的十丈之剑,还是有着无比的自信的话,那么对于秦明月还在越来越长的剑芒,他心里也是一点底都没有了。
他人一动,已经离开了峰顶,强横的内力让他在一瞬间出现在了秦明月面前三丈之地,他一刀斩出,毫无花巧,只因他知道,秦明月在剑道上的修为,已经达到了大巧不工的地步,任何的精妙的技巧,在她面前,都如同尘泥一般,只需一剑破开,所以古月安根本也不会用复杂的刀招去进宫。
当然,简单,本也是古月安最擅长的东西。
他的刀道,也已到了万繁归一,一刀胜万刀之境。
他一刀斩出,刀上立刻也是窜起了长达四五丈的赤色的刀芒,那是由他体内的日华化作的利器。
世间万气之中,除却虚空之气,便是日华第一,哪怕是近乎无物不断的月华,在日华面前,也是望尘莫及,只因日华已经不是锋利,它是毁灭,它本就是来自太阳,太阳是这个世界上最炽热,最光明的存在,不然,它又何以可以照耀世界?
由太阳真火凝聚成的日华,可以毁灭,焚尽一切。
哪怕是凝聚了无数天地之气的,天地之剑!
古月安的刀到了,秦明月的剑也落下了。
已经暴涨到了近十五丈的剑芒,像是一座巨山一样,带着无穷的力量和威压,朝着古月安笼罩而去。
古月安才刚入宗师之境,只懂得凝聚天地大势,却还不懂收敛天地大势,所以一瞬间,他就在铺天盖地的天地之势面前,被威压的皮肤一寸寸开裂,但他的身形却始终没有退缩,还是在朝着好像根本不可能阻挡的巨山一刀斩去。
下一刻。
巨山落下,古月安之前站立的山峰,居然就被秦明月这一剑直接削平了,乱石穿空。
古月安却没有在刚刚那一剑里,被直接斩成虚无,他用他的刀,开出了一条路。
秦明月的剑芒,被他拦腰站成了两半,他断剑而起,整个人已经升到月亮之上。
如果说秦明月的剑势是一座大山,那么他就是一个块虽然渺小,却极度坚硬,坚硬到足以穿透一切的金刚石。
秦明月剑芒被断成了两截,那削平了山峰的那一截眼看就要消散,她却是骤然一个剑指,然后手如同在拨动琴弦一般,瞬间动了不知道多少下。
下一刹那,那半截剑芒已经化作了无数把气形的长剑,一个转身,像是暴雨一般,朝着正飞身在天的古月安包围而去了。
古月安人在天上,无处借力,只得反身出刀,剑势来的极其迅猛,只是一个呼吸不到,已经到了古月安的面前,他一刀斩碎了第一把剑,第二剑也到了,他一连斩碎了十多把剑,却是好像终于在这个时候有些应接不暇,接不住了,一把剑,穿透了他的刀围,穿刺了他的身体,紧接着,是下一把,有了开始,就再也没有办法停下来。
于是,在一息之间,古月安已经被剑雨穿透了全身,继而,是剧烈的爆炸,那是无数的由天地元气化成的剑芒碰撞在一起之后,发生的毁灭。
天空在一瞬间,被元气爆炸的光所掩盖,连月光都被吞噬。
秦明月抬起头看着这一幕,只是停顿了一下,手中长剑便再次朝着天空挥斩了出去。
因为,在那刺目的光芒之后,有一个人,正在急速朝着她冲来。
古月安。
古月安当然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死去了,他也不是没有能力挡住所有的剑雨,他只是想要试试,试试他的不死之躯的强度,以及,试试能不能够骗过秦明月。
毋庸置疑,他的不死之躯的强度是无比强大的,哪怕被万剑穿身,又被无数元气碰撞的爆炸波及,他也依旧没有死去,只因,他已经召唤出了赵火,并且直接让赵火开启了不死之身附着在了他的身体上。
没有痛觉,不会死,他身体里的日华之力又带着极强的愈合和治疗能力,也就是说,在他的练功点数用完之前,他几乎是不可能死去的。
至强之盾,这就是古月安在这几天里想出来的,对于赵火的用法。
残存亦末路,兵败如山倒十二个字的残破旗帜在古月安的后背飘扬着,他犹如一位战场军神一般,杀出重围。
穿透了光幕,他一瞬间来到了秦明月的面前,他的刀,依旧锋利到了极致,斩出。
烈火如歌。
秦明月的反应却也一点都不慢,她和天地相通,古月安妄想以这种方法骗过她,也是没可能的,在古月安穿刺而来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察觉了古月安依旧还活着。
反手出剑,还剩下七八丈的剑芒依旧强悍到了极点,随手一挥,便是擎天之势。
只是秦家斩龙剑的精髓乃是一个斩字,秦明月原本的剑势的确做到了斩,锋利无匹,挡者披靡,可是在遇到了古月安以后,却不行了,因为古月安的刀,比她的剑,更加的凶猛,更加的具有斩字的精髓,最重要的是,日华,远胜世间一切元气。
所以在不断的交锋之中,哪怕秦明月的剑势再恢宏,失去了一个斩字精髓之后,却是只能被古月安一寸寸蚕食。
当最后一点剑势被吞噬,古月安已经和秦明月,短兵相接。
而此时,因为刚才快到了极点的刀剑相交,秦明月站立的山峰,居然是活生生被削到了和紫金山山顶山坪齐平的高度。
两个人终于暂时分开。
古月安心中很有些震惊,震惊于日华之力的强悍,他之前在荒原上突破宗师境界,屠杀那些武林人士的时候,已经感觉到了日华之力的强大,却没有想到强到了这种地步,就算是已经到达了天人之境的秦明月,凝聚天地大势的天地之剑,也是根本挡不住日华的侵蚀。
现在,秦明月似乎已经无计可施。
可是她的脸孔依旧淡然,只是看着古月安道:“恭喜你把我逼到这一步。”
听到这句话,古月安心中一惊,然后他才想起来,秦明月还没有动用武灵。
秦明月的武灵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因为江湖传闻中,她是没有武灵的,但从现在来看,她似乎已经有了武灵了。
而那个武灵,也许就是她能够在十年之中,一举晋入到天人之境的关键所在。
她的武灵是什么?
古月安在下一刻已经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在秦明月的身侧,多了一个少女,那是一个看不太清楚模样的少女,穿着一身青衣,和秦明月站立在月色下,恍如一对璧人,又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只是那少女手中拿着的不是剑,却是一根碧色的竹竿。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世间再无古月安】
刺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古月安看到那个少女手中那根明明没什么杀伤力的碧色竹竿的时候,他只感觉到了无比地刺眼。
刺眼的原因并非是那根竹竿有多么炫目,相反,那根竹竿除了绿的很有些新意以外,显得平平无奇,再没有别的了。
可古月安就是觉得刺目,一种,不可直视的刺目。
一种哪怕那根竹竿就是只捏在那个少女手里,就静止着,他都好像无处可逃,无法阻挡的刺目。
又或者说,是窒息感。
好强的剑意,好强的剑。
这已经是至高的剑意了,哪怕是不用剑,都已经可以随意地散发出浓烈的剑意。
可偏偏,这种剑意,却又好像淡薄到不存在,只有真正顶尖的高手,才能够感知到。
这个人……究竟是谁?
古月安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手中的断月之光,深深呼吸。
当这个青衣的少女出现以后,连同秦明月的气势,也已经完全不同了。
她虽然被古月安削去了全部的剑势,可她站在那里,剑意,却反而更加地纯粹了起来。
破……而后立?
古月安一下子想到了这四个字。
而秦明月,已经挽起了长剑,指向了古月安。
这一剑,眉心刺痛。
不同。
很不同了。
古月安原本有些放松下去的精神,再次紧绷了起来。
棘手。
无比地棘手。
这种棘手感,让他不得不提前出手了,他一刀,再度烈火纵横,朝着秦明月斩去。
然而,立刻,他就感觉到不对劲了,没有了之前顺遂到了极点的情况了,他这一刀斩出,居然无比地泥泞,就好像本来在平地上走,徒然踏入了一片沼泽地之中。
四周围仿佛多了一层看不见的障碍,在阻隔着他前行。
同时,秦明月也出剑了。
她一剑刺出,古月安窒息感更重了。
不对,完全不对。
她的剑意,居然完全变了,本来秦明月的剑意就是斩,是从秦家斩龙剑演化而来,讲究的就是简单,直接,暴力,一剑可断万物。
可秦明月现在这一剑,依然简单,依然直接,却少了那一份斩的决绝,多出了一份轻柔。
说是轻柔,其实应该说是水的轻柔。
水,至柔至刚,可润物无声,亦可澎湃汹涌。
老子曰,上善若水!
秦明月此刻的剑,就是水,她的剑,水一样地袭来,避开了一切和古月安正面交锋的可能,然后在最关键的地方,一剑刺来,瞬间化成了澎湃汹涌的巨浪。
“哧”的一声,秦明月的剑,居然穿透了古月安猛烈的阳炎之火,一剑点到了他的刀上。
瞬间,一股绵柔,却又霸道的力量传入了古月安的体内,激的他全身的血脉都为之一滞。
他连退了三步,喉头一甜,差点一口鲜血喷出来。
好厉害的剑法。
这一剑,已经远胜之前她的十五丈剑芒,也远胜那弥天的剑雨。
在弥天的剑雨里,古月安硬吃了所有的气形之剑,看似是凶险异常,其实他很有分寸,避开了所有的要害,再加上他现在赵火附体,有着【同生共死】这个特效的影响,他不怕痛,也不会死,就没什么事。
现在却是不同,哪怕他不怕痛,也不怕死,可他到底还是会受伤,之前受一些无关紧要的皮外伤,**伤,倒也罢了,反正靠着日华之力可以立刻修补回来。
但这一次,秦明月的剑意,是直接透体而入的,相当于古月安穿了一身坚实到了极点的铠甲,刀剑难伤,秦明月直接越过了铠甲打他铠甲里的**。
太可怕了。
古月安这时才觉得之前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可笑,自以为将秦明月的剑芒全数斩完就已经胜券在握,孰不知对方其实只不过是还没出力。
再抬头,他看到秦明月的剑上,隐隐约约笼罩着一层白芒,他立刻就认出,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天地元气的集合,这是月华,月华之力。
因为正有淡淡的月华,从天上的明月上,一丝一丝犹如雪花一样朝着她的剑,还有她本身落去。
无怪乎,她居然可以穿透古月安的日华之力,月华虽然不及日华凶猛,但月华之利,也足可斩破日华。
秦明月居然已经可以利用月华,莫非……她要突破了?
“找你做磨刀石果然不错,我已经开始感受到,月亮的力量了。”秦明月又挽了一个剑花,一剑朝着古月安直刺而去,“再看我这一剑。”
她的第二剑。
依然是似快似慢,忽柔忽刚,如水弥漫。
古月安不得不挡,但立刻,那种仿佛深陷泥潭的感觉又来了,他勉力出刀,这一次,总算是找出了为什么会这样的原因。
是那个青衣少女,她在秦明月出剑的瞬间,便消散不见了,但其实,是跟着秦明月一起攻来,只是化作了像是影子一样的东西一直紧随在她的身后。
而至于说那种仿佛看不见的障碍一样的东西,其实并非是真的有那么一层东西,其实是,这个青衣少女在无时不刻地散发着那种强悍莫名的剑意,那种剑意形成了一张网,把古月安罩在了里面,让他的身体本能地做出了反应,在不停地规避着一切可能的攻击,所以,他才会觉得出手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挡住了。
其实,是他自己挡住了自己。
这种势,真是前所未见,也真是厉害到了极点。
如果要取个名字的话,应该叫做……剑域吧。
第二剑来袭,古月安还是没有任何破解的办法,他的日华刀芒的确凶猛,可此时却显得像是一把过于笨重的钝器,怎么都打不到对面灵活到了极致的对手。
古月安再次被刺破了刀芒,这一次,他不仅仅是内力被打乱了,他握刀的手,也是受到了冲击,纵然他没有痛觉了,不可能因为痛而撒手撤刀,可是过于强悍的劲力,还是会让他整体手臂上早就已经千锤百炼的经脉受损,乃至于骨头受损,最终握不住刀。
他不得不再退,立刻拉开了和秦明月的距离,以免真的被打落了手中的刀。
可秦明月根本不可能给她机会,更何况,她好像自己也进入了一种渐入佳境的状态里,天上落下的雪丝一样的月华在越来越多,已经从她的剑上,慢慢弥漫到了她的身上,如果说一开始她的剑还是温和的水,现在就是在越来越狂暴了。
如果等到她将水势蓄满,她根本就不必再用这一套若水剑法,直接以斩龙剑斩下来,古月安就死了。
怎么办?
古月安再度陷入绝境,但是绝境已经是他人生的常态,他也是那种,只要陷入绝境之中,反而可以越发的冷静的人。
必须要破局。
先破开,那个青衣少女的剑域。
第三剑刺来的时候,秦明月的剑已如月光化成的流水。
古月安却是没有再退,他拼着再被秦明月伤到更多的危险,迎了上去,只因……
他要破局!
当古月安的日华之刀再度被破开,一声快到了极点的刀声,骤然响起。
下一刻,一把足以斩开天地,斩破阴阳的刀,斩了出来。
天地,阴阳斩!
果然,瞬间,古月安就感觉到那种滞涩感,窒息感,立刻消失。
直觉告诉他,机会一纵即逝,必须出手了。
于是他拼着体内内气被秦明月的内力震的错乱,甚至有可能引发走火入魔的可能,强压了过去。
强压的瞬间,春雨声来了。
小楼一夜听春雨。
丁蓬的刀,为古月安开路,古月安要埋伏在这春雨一样的刀声里,随风潜入夜,斩出他致命的一刀。
和天地阴阳斩一样,小楼一夜听春雨也发生了质的改变,天地阴阳斩是变得更加的锋利,锋利到足以斩开那个青衣少女可怕的剑域,而小楼一夜听春雨,改变的,则是那种如同丁蓬的眼眸一样的魔性,这一招,本身就是刀快近似魔,以刀声拟雨声,诗意到了极点,也魔性到了极点。
而晋入宗师境的丁蓬,更是将这一招演化到了极致,仿佛四周围真的下起了春雨,小楼独下,春夜难耐。
古月安可以明显感觉到秦明月有些失神了,她想到了什么?
是某个春雨的夜晚,在巴蜀的山中小楼里,听着窗外的荷池涨满水,然后一刀剪下多余的烛花吗?
古月安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离秦明月更近一步了。
于是,剑神的剑,也动了。
这一剑,却不是为了杀秦明月,而是为了去对抗那个青衣的少女。
仅仅凭借着一根碧色的竹竿,就那么跟着秦明月,就给了古月安无穷无尽的压力,这个少女,她在剑道上的修为,也足以称之为神了吧?
以神对神,是对神最大的尊敬。
然后,就是王对王了。
古月安一刀,整个人从最高点落下。
这是烈火焚琴之中,最强的杀招,焚城。
古月安回到了最初的那个点。
他的招数,从来不以复杂著称,简单,永远都是简单,而这一招,就是简单中的简单。
却又是最凶狠的一刀。
全身的内力,沸腾了起来,朝着心门开始闯。
自从进入了宗师境以后,他还没试过自己的极限。
于是,三震,六震,九震,十二震,十三震,十五震,轻易突破了从前的极限,力量,还在上升,古月安甚至感觉到不仅仅是自己体内的力量在朝着心门闯,居然还有外面的元气在往他的身体里闯,从他的头顶灌入,清凉若雪。
是月光。
他这才想起来,他还能吸收月华,毕竟他也练过阴卷。
力量,还在膨胀。
一直到二十七震,古月安终于再不能下去,否则他觉得自己立刻会灰飞烟灭。
但同时,他又感觉到,他自己这一刀下去,也许可以劈开整座紫金山。
于是刀斩了下去,和秦明月的剑撞在了一起。
他能够感觉到秦明月被他这一刀给彻底压制住了,甚至,地面可以开裂,秦明月脚下的土地,岩层,已经破开,一直延续到了地下深处。
古月安真的觉得自己这一刀,要把这一整座山给斩开了。
然后,他感觉到了,更加澎湃的,反击的力道。
水,水无常形。
水可柔软,亦可狂暴!
水,反击了!
古月安整个人被掀飞了,同时,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内力被完全撕裂,连同着经脉一起,秦明月的内力,像是洪水一样,要吞没她全部。
恍惚之间,古月安看到了,秦明月,和她身后的那个青衣少女,合为了一体,刚刚那反击的一剑,不是秦明月自己做出来的,如果仅仅是秦明月,她会被古月安给彻底击败。
但是加上那个青衣少女,一切逆转,她不仅击垮了古月安,还连带着一连出了三剑,这三剑分别刺向西门剑神,傅魔刀,丁蓬。
三个人,被这三剑,穿刺。
那被傅魔刀斩出来的唯一的裂痕,也就要关闭了。
如果就这样一直飞,那么,人生也就结束了吧。
可是,不行啊。
我还有无比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也还有,很多人,要去照顾。
所以,秦公子,你先走一步吧。
古月安骤然,手中长刀脱手。
李探花黯然**,飞刀如神。
他手里是一把飞刀,但古月安,却不止一把。
在李探花出现在古月安身侧,小李飞刀出手的瞬间,古月安也同样飞在了空中的断月之光,从一把刀,分化成了两把刀,从两把刀,分化成了三把刀,三把变四把,四把变五把,最终,漫天都是飞刀,在那条傅魔刀开辟出来的缝隙关闭之前,到达了秦明月的面前。
秦明月出剑,一剑抵万剑。
万刀被击破,最后一刀,小李飞刀,百发百中。
秦明月一剑刺出,仿佛是用劲了所有力气。
古月安也用尽了所有力气。
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经赢了,因为王公子,已经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了秦明月的身后。
他犹如轻歌曼舞一般,悄悄地将自己的那把折扇放到了秦明月的吼间。
“其实……我最舍不得杀女孩子了,尤其是,像你这样漂亮的。”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割喉了下去。
无敌的女剑神倒下了,伴随着一丝落寞的眼神,附着在她身上的那个青衣女子,不舍的,却又最终如同孤鸿掠影般消散了。
天地又安静了下来,仿佛一切未曾发生过。
明月又出现在天边,古月安对着明月叹息。
然后下一刻,他忽然听到有人对他说:“古月安,你若是接的我这一剑,我就瞑目了。”
话音未落,明月之中,已经有一道身影落下,那是一个持剑的女子,此刻却仿佛从月宫里下凡的仙子。
可仙子要杀人,她的剑,已经朝着古月安落下。
同时,整个天地都震动了起来。
神魂出窍。
飞仙之术。
最后一刻,秦明月用出了这一招。
整个天地好像都朝着古月安压覆了下来。
是夜,月坠于紫金山巅,乱石穿空。
大陈一百九十七年秋,古月安与秦明月战于紫金山之巅,紫金山碎,未知胜负。
第二日,有人进山查探,只得碎石无数,无果。
第三日,京城来人查探,依旧无果。
第四日,长安顾家派遣大批工匠挖山搜寻。
此后数月之间,无数人在紫金山废墟之中奔走搜寻,紫金山平,依旧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大陈一百九十八年元月,大行皇帝入葬,代天子宁王陈嘲风正式登基,继承大统,改元宇平,大赦天下。
从此,世间再无,古月安。
第二百六十七章 【管子曰】
大陈一百九十八年元月,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广施仁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此后六年间,风调雨顺,万民称颂。
及至第七年,天地骤变,先是半年大雨,水淹四处,后又遭逢大旱,长达半年,各地庄稼颗粒无收,饿殍遍野,逃荒成风,民怨四起,纵然朝廷多方援救,依旧民不聊生。
而后,又有异变突现。
先是在北方沿海,有人相食之惨祸传出,继而,演变为有饿民以吸食人血为生,为祸甚重,乡间传为吸血妖魔作祟。
朝廷遣高手除魔,吸血妖遂平。
然不过三月,吸血妖复起,人数众多,成百上千,遇村寨则噬,视人如牲畜,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只余空皮囊无数,惨状可比地狱。
州郡遣大军围剿,不敌,节节败退,更有无数兵士化作吸血之妖魔。
不到一月,青州一地,大半郡县已落入吸血妖魔之手,死者更达十万之数。
此后半年间,朝廷数度遣兵围剿,无果,反是吸血妖魔之势愈大,到宇平九年春日,青州一地尽数沦陷,同时,徐州,幽州,江州,交州四州亦有吸血妖魔出没。
自此,吸血妖之乱,已难遏制。
至宇平十年,天下十七州之地,半数之地皆被吸血妖染指,其中青、徐、江、交四州沦陷,荆、扬、益、豫、兖、冀、幽皆有吸血妖魔作乱,再加天灾不断,不过两年时间,承平达两百年的帝国,已是天下大乱。
宇平十年六月,吸血妖攻克冀州,与幽州之魔合围幽州,京师危矣。
七月,大陈顺王陈霸下战吸血妖于幽州旷野,重创吸血妖王两人,杀一人,然兵势难止,七月末,吸血妖大军已兵围京畿,天下哗然。
此时,已是八月。
本该是合家团圆全城欢庆的中秋时日,京城之中却是愁云惨淡,大街之上车马寥落,人人来去匆匆,面色戚戚,更不时有全副武装的兵士巡逻而过,城中店铺也是十家有八家门户紧闭,再不见半点昔日天下第一大城的繁华与热闹。
这样的时日里,哪怕是狂歌度日,绝不与世流俗,号称纵然敌国的战马已经踏到门口,也还要趁战马蓄力冲锋的片刻多喝几口酒,看几眼歌舞,然后把身上剩下的钱都扔下,押自己到底会几刻之后人头落地,喧嚣荒唐到了极致的销金楼也是冷冷清清。
毕竟号称是号称,到底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东西,怎么说都没关系,毕竟说说是不会掉半块肉的,可真的刀架在脖子上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了。
此刻,那刀就已经在路上了,马蹄声也好像若隐若现了。
吸血妖已经就在京城之外了。
谁也不可能真的乐观起来。
“我说,诸位,怎么回事啊?都一个个跟个病猫似的,热闹起来啊,这销金楼是给大家找快乐的,感情你们是来哭丧的啊?”就在所有人都沉默,整栋楼的气氛都降到了冰点的时候,有个人的声音,忽然从高楼上响了起来,显得很有些恨铁不成钢。
“得了,十六爷,您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您是功勋之后,哪怕吸血妖来了,也吸不到您的血,我们都是平民百姓,怎么死都不知道呢。”听见有人说风凉话,有人坐不住了,立刻反唇相讥。
若是放十年前,那这场对话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上面说话的这位姓王,是那时的大将军王不负的儿子,排行第十六,那是一等一的权贵,他说话,哪怕再难听,下面的人也只能忍着听着。
可是世易时移,当年中秋政变,大将军王不负站错了队,和当时的太子陈睚眦谋反失败,王不负一脉大半被诛,这位王十六虽然侥幸因为自己太不成器,以及和当时站队当今陛下的王家家主王不移感情不错,被保了下来,但身份地位已经截然不同。
那王不移虽然参与政变成功,获得了王家大权,可正准备大展身手,却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很快就死去一场恶战,王家群龙无首,哪怕有从龙之功,也是渐渐没落,到了如今,京城王家早已经是三流家族,在京城里还没到人见人欺的地步,但也再不复当年风光,基本没什么人怕了。
所以王十六说话,立刻就有人反驳。
王十六听了立刻大怒,倒不是说他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权威什么的,他早就没了,他愤怒只是出于一种身份骤然跌落的愤怒,这种愤怒他持续了快十年,却还是没有消除,以及,他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
说起来,那说话的人也是恶毒,什么都不挑,偏偏挑了一句功勋之后来说。
王十六正经说起来,现在是叛逆之后,就算是说王家从龙的功勋,也已经过去十年,王家人才凋零,皇帝都快要忘了王家,也再没有半点功勋可言。
这是从最根本上攻击了王十六,王十六愤怒到了极点。
“是哪个王八蛋在说话!?给你王十六爷出来,老子要你好看!”
一石激起千层浪。
立刻就有无数人回应他。
“呦,我道是谁这么威风呢,原来是王十六爷啊,您这又上了十八楼了,是在哪里发了大财啊,不会又是偷了家里家仆的私房钱来的吧?那你可得小心又被你家小红提着擀面杖追十条街啊!”
“哈哈哈哈哈,我赌二十条,不,二十一条,有没有人跟我赌的,我出一千两!”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我赌,我赌,我出两千两,我赌绝对超过二十一条!”
“王十六爷,您要不要也赌一铺啊?哦,我忘了您现在身上怕是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吧?得,不管输赢,事后爷都给你一百两,算是赏你的,十六爷,我呸,什么臭狗屎也敢称爷了?”
……
“你……你们……”王十六只觉得胸口发闷,头脑发昏,天旋地转,恨不得一口鲜血喷出来,喷死这些王八蛋。
但最终,他还是颓然了下来,这样的嘲讽,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了,这十年里,他不知道听了多少回了,一开始听到,他还能跟人争,跟人斗,可是连续数次被人打的站都站不起来以后,他忽然明白了,他什么都没有了,连武功都根本不是别人的对手,枉他还是名门之后。
可是摘了名门的帽子,他什么都不是。
他已经认命了。
早就认命了。
他今天来到这里,也不是来找事的,只是最后来缅怀一下,因为他已经得到了确切消息,皇帝已经放弃京城了,大军早就在悄悄撤离,京城被破不过是迟早的事,吸血妖入城,这座销金楼必然不保,所以他来最后看一眼这座充斥了他一生最好岁月的楼宇。
只是一站到这楼上,他却是又忍不住情思勃发,故态复萌,现在被人戳穿,立刻如同被戳破的皮球,软了下来,苦笑了一声。
真是繁华如梦。
“废物……”就在他自怜自叹的当口,忽然有人冷笑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足够他听见。
他豁然抬头,正待怒骂,却是立刻愣了一下,说:“是你。”
那骂他的人不是别人,却正是他昔年逍遥时的死对头李三,此刻正站在楼对面冷眼看着他,只是到底岁月难饶人,昔日风流倜傥的李三爷,现在也是满面风霜,再不复当年面貌。
王十六知道李三这些年也不好过,当年政变,他李家虽然也站了新皇,可李家老相早死,李家一门也是后继无人,又几经官场倾轧,昔日宰相之家,现在也变得和王家没什么两样。
听到李三这么说他,他终于有了底气反唇相讥,道:“你还不是一样?”
李三冷哼了一声。
两人怒目相视,过了一会儿,几乎是异口同声:“难道你也……”
随后,就是沉默。
而楼下,已经由嘲讽王十六,演变成了对于时局的讨论,毕竟危险近在咫尺,就算是素来以醉生梦死著称的销金楼也不能例外。
“你们说,这吸血妖,何时能退啊?”
“京城乃一国之都,京城有急,天下必然倾力相救,更何况还有天子亲军十万镇守京师,这京城之围,不日便解了。”
“周兄此言甚是,我还听闻各大世家和门派组成了除魔盟,已经在路上了,大家可以放心饮酒了。”
“是极是极,大家尽管饮酒,而且就算是那些吸血妖真的打进了城来,以我销金楼人杰之力,哪怕一人吐口唾沫,都能淹死他们了,来!喝酒!”
“葛兄说的妙啊,小弟今日练成一门杀妖刀法,正要会会那些妖魔,只愁没地方施展呢,来,葛兄,我敬你一杯!”
一派喧嚣,仿佛满堂俱是豪杰。
楼上两个真正知情的人,李三和王十六却是冷眼相看,肚中冷笑不已。
过了一会儿,李三忽然咳嗽了一声,对着楼下的人说道:“诸位,我王某人有个赌,不知道诸位敢不敢接?”
“有什么不敢的?”
“就怕你这个穷鬼没钱!”
“来啊,十六儿!”
“好。”王十六这会也不生气了,只是道,“我们就来赌一赌,那吸血妖什么时候入城!”
他最后一个字落下,满堂寂静。
虽然销金楼号称天下无事无物无人不可赌,这种规矩哪怕上一代销金楼主人沈奕参与谋反被诛,整个销金楼充公,也一直都没有变过。
可这到底是关乎所有人身家性命,所以一时间寂静。
然后,便是怒骂。
“你说的什么玩意?王十六?”
“你不怕老子去皇帝面前告你一个妖言惑众?”
“王十六你丫想钱想疯了吧?”
“诸位可是不敢?”王十六,只是冷笑。
“有何不敢?”众人也是冷笑。
“我就赌一千两,那吸血妖一辈子都不可能攻进来!”
“我赌两千两,赢了砸死你这个王八蛋!”
“一万两!”
很快一群人出价,然后王十六对面的李三忽然问:“那你又出多少钱?可别太寒酸了!”
“我一分钱都没有,我就赌王我这条命!要是我输了,我就从这跳下去!”王十六斩钉截铁,这应该是他赌徒生涯里最亡命的一刻了。
“呸!死还便宜你孙子了!”
下面的骂声不绝,但还是认了这赌注,最后所有人都赌吸血妖不可能进城,只有一个例外,居然就是,李三。
王十六看着他愣了一下,随后又是一声冷笑,露出了一副心知肚明的表情。
赌局已定,王十六就准备走了,销金楼遍天下,他只要拿走赌票,哪里都能拿钱,他可不想留在京城等死。
但就在他准备起身那一刹那,外面骤然响起了呼喊声和厮杀声,有人高呼着好像在亡命奔跑:“城破了!吸血妖进城了!”
这一句话,就将楼下刚刚还胜券在握的众人打入了无间地狱,他们个个面色灰白,眼神绝望。
“定是有人在恶意传谣!王十六是不是你卖通的人!”有人厉声喝道。
然而,还没有等其他人冲上楼去质问王十六,销金楼的快马已经来了,这平时也算镇静非常,无论什么场面都能淡然的信使,此刻也是面色凄惶,只是高声喊了一句:“南门已破,吸血妖进城,王十六赢!”便匆匆走了,临走前到底还有些感情,对所有人说,快跑吧大伙。
于是,一片混乱,片刻前还大声笑谈如何杀妖的豪杰散尽。
王十六呆呆地看着楼下,不知所措,他赢了,却不知道怎么的,心里空落落的,不是滋味。
但他很快打起精神,一咬牙,便要下楼取了赌票就跑路,毕竟销金楼满天下,哪里都能取钱。
然后他一抬头,却是发现李三还没有走,不由奇怪地看着他,还没等他问他是不是吓傻了。
李三却是忽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王十六忍不住问。
“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个人。”
“谁?”
“一个叫古月安的人。”
古月安。
多么久远的名字啊,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了,王十六也依旧难以忘怀。
“如果是这个男人在这里,哪怕城破,哪怕吸血妖无数,他也定然只是一刀向前。”李三冷笑着摇头,“又哪会看到一群小丑跳梁?”
“……我们又不是古月安。”王十六只是摇头。
然后他不想再说话,转头就要走,却是忽然听到李三叫他:“王十六,我李某有今生最后一赌,想与你赌,你可敢?”
“……什么赌?”王十六停住脚步。
“我听闻你为了复兴王家,日夜练刀,不知成效如何?”李三不答反问。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李檐一生荒唐,到的如今三十有六方才想起习武强身,保家卫国,于一年前投名师习得一门刀法,日夜苦练不辍,却始终没有实战之机,今日,吸血妖正好来送死,我想试刀了,便与你赌一上最后一铺……就赌,谁杀的吸血妖多!”李三一字一字,“你敢吗?”
“……”王十六沉默。
李三已经下楼。
“离开京城,还有天下可去,何必急在一时?”
“京城都破了,天下还有可去的地方吗?”
李三走到第十步。
王十六忽然一拍栏杆,大声道:“李三,我王十六别的不行,赌……老子怕过谁?!”
说罢,他也下楼。
两人并肩出门,王十六忽然大声道:“管子曰,舍生忘死!”
“义也!”李三大声应和。
“管子没说过这句话!”忽然,有人在他们身后说。
“要你多嘴!”两人怒目后视,却是发现说好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那个长安客商徐炎。
“你们加我一个!”徐炎大步踏来。
外面是杀声震天了,三个人的步伐却是坚定不移。
是日,吸血妖攻破京城,杀人无数,天街染血。
孟子曰: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烈火烹油的时代,终于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