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叛徒的人生哲学
马伦的征召令已经下达,以新月教的组织严密程度,所带来的行动高效程度,和修士反应、行进速度,旬月内,各地的修士就将大规模赶到东部。所以赛典赤的时间并不多。
就如何快速有效结交默哈德,张长安连夜帮助赛典赤制定了计划。作为一个主理草原州事务多年的官员,张长安习惯了将所有能考虑到的细节,都纳入掌控范围,并制定应对意外的措施,力求不出半分纰漏。
整整半夜,两人都在紧锣密鼓的筹划,等到天色放亮的时候,一份周密计划早已经制定完成。张长安在确认赛典赤对计划都清楚后,用灵火将文书焚毁,没有留下丁点儿痕迹。
赛典赤离开张长安的住所,前去大神殿当值。他当然知晓,今天会有征召令的部分任务落到自己头上。他昨日后半夜跟张长安做计划的时候,大神殿的五大长老,肯定也在一起制定另一份计划。
现在,是大家都开始行动的时候了,而赛典赤自己,是唯一要执行两个计划的人。
赛典赤嘴角忽然浮现出一股莫名的笑意,感觉自己好像是整个巴格达城,最为神秘的存在,而且背后拥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分外强大。
这种体会很玄妙,说不清道不明,但让他在看其他人的时候,包括另外几名主事大祭师时,都有一种没来由的优越感。
好似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神灵,而对方不过是地上的蝼蚁,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更加不清楚自己会遭遇到什么,而这一切,都取决于自己的行动。
这是一种类似掌控他人命运的感觉,赛典赤觉得自己就是行走在黑暗中的神,强大且莫测,伟岸又睿智。
进入大神殿,赛典赤感受到了一股肃穆的气氛,来来往往的修士无不行色匆匆,神色肃穆,目光凛然。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息,好似隐藏着命运的巨兽,没有人能够逃脱它的掌控,它随时都会择人而噬。
赛典赤的脊背渐渐有些发寒,这时候他心中那股莫名的优越感、强大感,正在点点滴滴的消逝。他意识到,自己虽然拥有双份的力量,但在这场战争里,也在承受双倍的风险。
稍有不慎,不仅是自己身死道陨,家人也要被自己连累,尸骨无存不说,还要被国人唾弃。这些想法,让赛典赤的脚步显得沉重,脸上再也看不到丝毫轻松之色,甚至还有些许不安。
他这副模样落在旁人眼里,自然有不同的含义。
地位比他低的人,经不住会揣摩,连主事大祭师都事这番如履薄冰的样子,东境战事到底有多么严峻?
而地位跟他相当、亦或是比他高的人看见了,会认为赛典赤正在忧国忧民,为国家局势感到不安。这不是一个不动声色的上位者合格的表现,但也证明了他的赤胆忠诚。
“赛典赤大祭师,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昨夜是没有休息好吗?”
沉浸在心事中的赛典赤,猛然听到有人跟自己搭话,心跳陡然快了一拍,他不安地抬起头,看到的,却是默哈德那张带着亲近笑容的脸。
这一刹那,赛典赤的心情极为复杂。
说话的是默哈德,要被“攻克”的三流贵族,必然要在张长安的计划里,成为被自己利用的“弱者”,此时面对对方,赛典赤已经有些许心理优势。
如果碰到的是其它长老,他或许会惊惶不定,一心想着如何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但在默哈德面前,他立即稳住了些许心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不失热络的说道:“是有为征召令的事忧心,不过论及辛苦,肯定不及长老。”
身为高阶祭师境的强者,几天不休息无关紧要,断然不不至于面色多差,赛典赤知道默哈德不过是寻个话头,跟他搭话而已。赛典赤是顶级贵族,这次回到巴格达后,又有意跟他人交好,所以现在人缘很不错。
没有任何意外,赛典赤跟默哈德寒暄着结伴而行。眼下时辰尚早,还没到议事的时候,两人一起去吃了些早点,期间不出意外的相谈甚欢。
两人来到议事大厅的时候,里面已经坐满了人,除了五大长老、十三主事,还有一些副手之类的角色,加起来有三四十人。经过昨夜的商议,今日长老们会公布征召令的施行计划。
赛典赤来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让他感到奇怪地是,他竟然看到了忽速纳丁和萨图克!这两人,一个是新月教在喀喇汗的监察院主事大祭师,一个是喀拉汗的王子,眼下不在木鹿城那边,怎么会一起出现在这里?
很快,赛典赤就想到了部分原因。
喀拉汗已经被唐军全部占领,算是在事实上亡国了,忽速纳丁在彼处没了位置、差事,自然要回来。
只不过,忽速纳丁虽然本身地位不低,在喀拉汗也有些功劳,但最后大食丢了喀拉汗,他没能解决唐朝细作力量,过大于功,回来后只做了个副主事大祭师。
而萨图克作为亡国王子,手下又没有像样的军队,就只能抱大食的大腿,奈何他力量微弱,地位就不可能显赫。只能靠在新月教中的身份,勉强在大神殿混个位置。
不过能到新月教中枢来,只要多结交权贵,日后大食恢复了喀拉汗的疆土,萨图克说不定还能做喀拉汗的王也可能喀拉汗就此消亡,他顶多回去做个地方主官、封疆大吏那也不错。
因为“心怀鬼胎”,会议上赛典赤一直集中精神,想要听取更多有用的消息。
然而事情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顺利,刚一开始,大长老便神色肃杀的扫视众人:“圣军在喀拉汗战事失利,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唐朝人的细作无孔不入,在战前就给他们搜集了很多情报!这才让圣军一开始就处于不利地位,接连战败!
“监察院跟唐人细作的交锋已经表明,他们在国内也有大量人手,而直到现在为止,因为战争的爆发,我们也没能及时集中力量,将他们挖掘出来!也就是说,诸位,你们每一个人都不是安全的!”
听到这些话,尤其是触碰到大长老,充满审视和怀疑的冰冷目光,赛典赤心中寒意顿生。做贼心虚的常理,让他如坐针毡。
不过,他好歹也受过张长安很多训练,不至于轻易露出马脚,当下鼓足了勇气,没有回避大长老的目光。
在对方的眼神挪开之后,赛典赤暗送口气,费了很大劲,才抑制住心跳的紊乱。他很清楚,以大长老的修为,哪怕他只是心跳、呼吸异常,在此时都会成为致命破绽。
如坐针毡的赛典赤,因为不可抑制的紧张,脑袋渐渐有些晕乎,以至于大长老在说什么,他都没有继续听清。在这个大厅里,坐着的都是新月教最强大的高手,最睿智的上位者,而且他们还都是自己的对手!
赛典赤感受到了浓烈的威胁,好似只身一人处在千军万马之中,每一刻都有无数刀光剑影,向自己扑面而来,自己随时都会被碾为碎肉,万劫不复!
冷静应对挑战,说来简单,事到临头,人尽皆敌的情况下,又有几人能做到心如止水?
更何况,他并不是专业的细作,没有长时间的,接受严密的训练。
赛典赤渐渐不能自持,额头开始冒出细密汗珠。
他是一个大食人,且是顶级贵族,而现在,他却在谋划于国有害的事,做一个叛徒!这是多么卑鄙、无耻的行径,他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被万人唾弃!
赛典赤越想越是心乱如麻。
他不可避免的想到了退缩,想到了坦白,想到了迷途知返。他的脑海中,甚至冒出许多这样的故事。
那些一时遭受胁迫,或是一时迷了心智,走上背叛的道路,却因为及时的醒悟,没有造成过失,反而立下功勋,被后人称颂的英雄,在赛典赤的脑海中徘徊不去。
这个时候,他的手下意识的,摸到了衣袂下的一块配饰,清亮如冰。一瞬间,几乎是习惯性的,赛典赤心头一振。那是张长安给他的一枚玉珏,说不上多特殊,但用意分明。
“当你感到不安的时候,就去摩挲它,会让你镇定下来。”赛典赤想起张长安的话。这枚玉珏其实不是法器,也没有凝神静气的效果,但在过往长时间的训练中,赛典赤已经被培养出这样一种习惯。
赛典赤额头上的汗珠逐渐消散,大长老的声音在耳畔恢复正常,不再像之前那样朦胧迷离,似远似近,似真似幻。
“如果我有异动,我就会死,根本不会有成为英雄的机会!”
赛典赤的眼神徐徐恢复清明,丝丝厉色逐渐浮现,“况且,什么是英雄?那些故事,都是骗人的把戏罢了。是君王用来愚弄百姓,让他们为自己效死用的!我怎么能相信这些?”
赛典赤继续想着:“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驱使人的,和被人驱使的。
“君王建立国家,从而确认自己至高无上的地位,让万民成为自己的羊群,说到底,不过是以四海之力,养一己之尊!何曾真正为苍生好过?若非如此,权贵怎么会有特权?
“大家都是为自己而已!而君王为了确保自己的地位,偏偏要蛊惑人心,让百姓忠君报国,为自己战斗为自己而死,还说的理所应当,真是世间最大的无耻!可笑那些愚蠢的百姓,被君王灌输了这些思想,沦为羊群、刀剑,还以此为傲!
“也对,百姓终究是弱小的,不抱团,没有国家,就无法拥有安全,无法保证自己的生存。可我不一样,我是祭师,拥有很高的修为,为何要给哈里发当刀剑?国家兴旺,我就能掌握更多权力?国家亡了,我就一定会死?
“不,政权更迭,只是寻常事罢了。自己的利益与强大,才是真正能够保全自己的。唐朝也需要人来治理这里,我依然会是大贵族!哈里发的王位,跟我有什么关系?”
赛典赤的双眼锐利如剑,血丝布满眼眸,“哈里发自己本事不济,在喀拉汗兵败如山倒,现在只能苦守木鹿城,眼看就要亡了,我不能给他陪葬!投靠唐朝,才是明智的选择!”
念及于此,赛典赤终于说服、催眠了自己。
他有了清晰、合理,自认没有破绽,没有漏洞,十分强大的三观。这样的三观,足以支撑他接下来的行动,让他不再迷茫,也不再胆战心惊。
每个人都需要自己的人生哲学,也都会有。不管对错,都会成为自己头顶的月亮,照亮自己前行的道路。
“要获得更多权力,让自己拥有更多可以强大的资源,就必须立功!”赛典赤感觉到自己精神焕发,气力充沛。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即便是身处危境,那也是应该的,即便是遇到困难,那也是必须克服的。
他神清目明的,开始细听大长老下面的话,并注意众人的反应。
第二百一十一章 友好同盟
大厅议事进行的时间不短,长老们公布了征召修士的总体计划,赛典赤获得了一些有用的消息。但都是提纲挈领式的,用处并不是很大,至少无法让张长安利用追踪。
很快,许多文书被分发下来,十三位主事大祭师每人一份。他们将负责指挥调度各个区域的修士,这是任务。赛典赤没有立即打开文书看,其他主事大祭师也是如此,众人互相之间都很警惕,生怕被别人瞄到自己的任务内容。
刚刚大长老已经说得很清楚,西域商行的细作无孔不入,现如今大厅里的修士虽不至于说人人自危,但都非常小心谨慎,对同伴的信任度正在经受考验。
“为了确保征召计划,不被唐朝细作窥探,你们每个人负责的那部分任务,都不得透露给其他主事大祭师,你们互相之间也不得打探,否则严惩不贷!”
长桌首位的大长老扫视众人,面容肃杀,充满不可违逆的气势,“今日熟悉任务内容,做好相应准备,最迟明日,你们就得各自奔赴自己的区域,一应差事,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延期者定不轻饶!”
赛典赤收好自己的任务文书,左右看了几眼,目光最后落在忽速纳丁身上,看到对方阴沉沉的面容和发红的双眼,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是不是应该将对方收拢到自己麾下?
监察院在喀拉汗的失利,让忽速纳丁蒙受了很大罪责。尤其是战争爆发前夕,他诱捕唐朝大修士的计划失败,人没抓到,自己的人手还在各城各处被对方袭击,导致监察院损失惨重,自身也饱受诘难。
这个时候,对方应该会心思迫切的,想要在大食揪出更多西域商行的眼线,戴罪立功,洗涮耻辱。如果自己能够掌握对方的行动,无疑会非常有用。
大神殿十三主事大祭师里,专门对付西域商行的监察院,占了有四个席位,份量并不小。赛典赤通过大长老的话推测,在征召行动施行的过程中,长老们为了防止唐朝细作破坏,一定会有针对安排。
就在赛典赤如此筹划的时候,他看到忽速纳丁向他望了过来,眼神深邃,充满说不定道不明的探究意味。这让赛典赤心头一紧,莫非对方对自己有所怀疑?
依照两人在喀拉汗的交情,尤其是最后那次合作,彼此的关系已经不一般,但奇怪的是,忽速纳丁回到巴格达后,竟然没有来找自己。
要知道,自己是顶级贵族,回来后地位又不同往常,忽速纳丁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怎么都该走走自己的门路。可自己直到今日见到对方,才知道他回到了巴格达。
念及于此,赛典赤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他迅速回顾了一遍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哪里出了纰漏,会引起忽速纳丁的怀疑。
“或许他只是怀疑每一个人?”赛典赤如此安慰自己。这也是应该的,在喀拉汗吃了那么大的亏,败得不明不白,忽速纳丁理应对所有人保持警惕。
察觉到忽速纳丁的异样,让赛典赤暂时放弃了拉拢对方的打算,决定先观察一番,回去跟张长安商量过之后,再决定后面的安排。
从议事大厅出来,赛典赤去了自己的班房,打开任务文书快速浏览。他负责苏萨城一带的修士征召,彼处距离巴格达并不远,在其东南方,是大食很重要的城池。
没有分配到负责巴格达城京畿之地的修士征召,赛典赤有些失望。不过他也没有忿忿不平,十三位主事大祭师里,属于顶级贵族的并不是只有他,有两位地位还比他要稍微高一些。
巴格达周围的修士征召,想必是落入了那两位手中。只要不是距离巴格达太远,赛典赤就乐意接受,这也是符合张长安预期的结果。
就在赛典赤已经开始思考,要如何行动的时候,他看到了文书尾部的内容。这个内容让他心头一动,眼中也放出亮光来。
这是一份监察院的额外命令,让他在征召修士的时候,同时调查唐朝细作。重点就是加派人手,监视、甄别自己麾下的修士,以防有唐朝细作渗透,并且附带了一份“引蛇出洞”的计划。
“看来为了应付唐朝眼线,确保征召任务顺利完成,长老们确实耗费了不少心血。”赛典赤看完“引蛇出洞”的整个计划,只觉得背后有寒意冒起。
在长老们眼里,唐朝细作对大食的渗透,绝对不会比对喀拉汗少,所以在征召计划推行的过程中,唐朝细作为了支援正面战场,一定会进行破坏行动。
在这份计划里,长老们推断,唐朝细作能做的,无外乎两点,其一,暗杀主持各地征召行动的大神殿修士;其二,损毁物资集结地的物资,对修士集结区的修士进行刺杀。
这两点,无疑会让征召行动面临很大的困境,若是做得成功,肯定会重创新月教修士力量,就算做的不好,引发骚乱,破坏秩序,至少也能延缓修士行动,为唐军在正面进攻赢得时间。
而在“引蛇出洞”的计划里,新月教在征召修士、物资的过程中,会有意将一些地方的动静弄大些,引诱唐朝修士来行动,化被动为主动,将其伏杀,从而达到击杀、抓捕唐朝细作的目的。
在审问唐朝细作之后,还能顺藤摸瓜,捣毁西域商行的据点。
“这不是简单保证征召行动的顺利推行,长老们就是要趁这个机会,将唐朝眼线引诱出来,再一网打击!若是行动如此进行,西域商行必然遭受重创,恐怕在此战结束之前,就会失去大规模行动能力!”
赛典赤很清楚,张长安破坏征召计划的行动安排,就跟长老们预料的那样。毕竟除此之外,西域商行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在敌国行动,暗杀新月教主持行动的高层,和毁掉物资,是最有效破坏行动的方式。
“还好我是主事大祭师,现在知道了这个计划,要不然西域商行这回一定会遭殃!”赛典赤冷静下来,将文书收起。现在他还不能离开大神殿,得召集自己的人手安排分内事。
经过大半天的忙碌,赛典赤安排好了前往苏萨城的差事。前期他不会亲自动身,毕竟那都是跑腿的活计,下面的人自会办理。等到修士、物资的规模上来了,他才会带人过去主持大局。
“大祭师,默哈德长老出门了。”
赛典赤得到禀报,立即起身出门。他派了人看着默哈德那边,为的是下差的时候,跟对方偶遇,再一起离开,如此才方便在路途中套近乎。这不是什么反常的事,也不会有人多想。
两人在大门前相遇,都是相熟之人,没有多少刻意,便相互攀谈起来。谈到热络处,赛典赤请教了一些大神殿和修行上,并不是很重要但也不是一点都不重要的问题,默哈德比较给面子,知无不言。
这话题一时说不完,赛典赤便主动邀约对方,顺路去附近的酒楼吃个饭,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默哈德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当然,这点程度的熟络,在寻常时候足够管用,也是人与人之间交往的常理,但眼下形势紧张,赛典赤必须要迅速与默哈德拉进关系,这就显得太过不足。
要迅速与人相交,无非两种途径,投其所好,解人疑难。后者的效果,无疑比前者好。但人不是什么时候都有难处的,尤其是上位者。这种时候,就需要给对方创造难处。
赛典赤倒是不必费尽心思,去给默哈德制造疑难,在国战不利,马伦征召举国修士,前往战场的情况下,所有人都无法独善其身。像默哈德这种族人不少,但又不是顶级权贵,无法荫蔽所有族人的上位者,自然会有烦恼。
关键只在于,赛典赤能不能为他解决这种烦恼。
两人在酒肆菜过五味的时候,默哈德主动挑起话茬,“这回征召令下达,所有达到要求的修士,都要前往东境参战,尤其是练气修士,更是没有任何理由逗留。可怜我的独孙,现在还只有十四岁,却要上阵厮杀了,他还那么小,上了战场生死未知,实在是让人心痛啊。”
赛典赤今日表现得热情,默哈德自然不会没有察觉。既然对方有意跟自己交好,默哈德也乐得顺水推舟,利用赛典赤的势力,给自己的族人谋些好处,这便开始试探。
赛典赤叹息一声,一脸严肃道:“国家形势如此,哈里发命令下达,我们也是身不由己。不过长老一生为国,立下无数功勋,眼下连独孙都要上战场,的确是不应该。”
到了今日,通过张长安提供的情报,赛典赤对默哈德的了解已经颇深,自然知道对方的嫡孙不止一个,而是三个。只不过另外两个天资平平,有希望在修行路上走得远,日后继承默哈德衣钵的,只有他的小孙子。
睁着眼睛说瞎话,并且说得情真意切,是上位官员的必备能力,赛典赤知道默哈德不想将孙子送上战场,也就咬死了“独孙”这个字眼。
“这回去大马士革的大祭师,跟我关系不错,稍后我会去拜访他,长老的族人不必担心。”赛典赤继续说道,一副真心为君分忧的模样。
他的话不假,作为顶级贵族,赛典赤交游广阔,在大神殿中的地位虽然不如默哈德,但论在大食的影响力,却不是默哈德可比。对他这种存在而言,要做些户籍上的手脚,上下应和,应付一个差事,实在是再简单不过。
默哈德的家族在大马士革,离开大神殿之前赛典赤就计算过,对方族中有适合征召条件的修士两百多人,“据我所知,长老族中人丁单薄,将征召修士控制在百人之内,长老认为族中可能承担?”
默哈德闻言,顿时喜出望外,自己只是稍作试探,赛典赤就如此帮忙,实在是出乎他的预料。
不等他出言感谢,赛典赤又继续道:“这回修士出征,虽说法器自备,但针对精锐修士,国家还是会有扶持的。正好我堂兄在这事上说得着话,我看长老的族人,历年来有很多战死沙场,如此功勋之家,这回出战理应给予优待,多给一些丹药法器。”
默哈德眼前一亮,多一点法器丹药,到了战场上就是多一条命!所谓功勋之家自然是说辞,大食大家族之内,谁还没几个战死的修士?他的家族在这方面并不多么显赫。
“大祭师如此帮忙,不知我能为你做什么?”默哈德冷静下来,看着赛典赤认真的问,他不认为对方这么帮助他,会没有所求。
赛典赤当然不会说自己的真实想法,但是他帮助了对方,却不图回报,是怎么都说不过去的,会引得默哈德揣测他别有用心。
他早有准备:“征召行动的第一阶段,是主事大祭师在各处集结修士、物资,这第二阶段,便是由长老带领赶往战场。我希望到了战场上后,长老能帮衬我一二,让我多些立功的机会,可以进退有据。”
闻听此言,默哈德顿时了然。
东境战事紧张,大神殿除了大长老,其余四位长老都会前往参战,到时候每个长老都能在征召的修士中,挑选一部分自己的亲卫部曲。这些长老的部曲,无疑会占便宜很多,寻常情况下,危险之处不会去,立功之地别人没法跟他们抢。
赛典赤的人如果能跟着默哈德,自然是好事。
这并不是说,离开了默哈德,赛典赤的人就会到危险之地,就会举步维艰,毕竟他的身份摆在那里。但多默哈德这样一个臂助,无疑也是很有用的。
“大祭师乃是国之俊彦,你我若能并肩作战,自然是最好不过!”默哈德当即表示同意。赛典赤跟着自己,默哈德也能享受到对方贵族特权带来的便利,自己也会受益,这是求之不得的。
友好同盟就此达成,两人对饮一杯,相识大笑。有了共同利益,成了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彼此都感到关系亲近了非常多。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不算远
赛典赤跟默哈德觥筹交错的时候,张长安也早早出了门,他召集了巴格达城的西域商行修士头领,在一处赛典赤并不知晓的隐蔽地点,紧急议事。
“马伦发布征召令,大食的新月教立马就会全面行动起来,大神殿的十三位主事大祭师,大部分都会在稍后赶赴各地,主持各城的修士集结、物资调派事宜。西域商行必须同步展开行动,破坏他们的计划。”
主座上的张长安环视众人,面容虽然肃穆,眼神却并不锐利,相反,他显得镇定自若,彷如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屋子并不是很大,一二十个装扮不同的修士,分成数排盘膝而坐,隐约之间仿佛有金戈之气在房梁下纵横。
西域商行在大食多年布局,实力强横,之前新月教监察院的纠察,虽然给他们造成了一些麻烦,但因为时间尚短,西域商队应对及时,故而并未伤了筋骨,现在具有在各地开展行动的能力。
张长安接着述说自己的想法,“我们的力量不弱,若是算上那些被我们贿赂、收买、要挟以及与我们合作的大食人,我们的实力甚至可以说很强。但饶是如此,在大食境内,我们也没有正面跟新月教冲突的能力。
“所以我们的计划,是以破坏为主,最大限度拖延对方集结修士、调派物资的步伐,削弱他们增援木鹿城一线的力量,为王师在正面战场的进攻赢得时间。
“只要去往大食东境的修士、物资,不足以在短时间内布置战线纵深,以王师目前的推进速度来看,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我们的行动重心分为三点,其一,刺杀主持修士征召的大神殿高层;其二,毁掉新月教集中起来的物资;其三,在重要城池制造混乱,引发大食内部混乱与百姓恐慌。”
说完这些,张长安开始安排各城各地的具体人手。
就目前而言,赛典赤还未带回征召行动的详细计划,西域商行的目标还未显现,所以这时张长安更多的,是让西域商行去集中人手,同时在各处广布眼线,监视大神殿的一举一动。
西域商行下面的行动,很依赖赛典赤的情报,但张长安却不会将希望全都寄托在对方身上。这些年来,西域商行也做了很多事,譬如一些个大神殿的高层,都已经落入他们的监视中,对方的动向他们随时都能掌握。
另外,西域商行也有其它的情报来源,在重要城池还建立了很缜密的监视网,可以通过新月教一些修士的动静,了解对方的行动。因是之故,即便是赛典赤往后不能获取更多有用消息,西域商行也不至于无法行动。
只不过无论是效率还是成果,肯定都会大打折扣。
安排完今日的事情,天色已经不早,张长安回到了自己的落脚点,等待赛典赤回来后,跟他禀报今日探知的消息,尤其是通报跟默哈德的交流情况。
半个时辰后,赛典赤如期而至,将今日在大神殿的所见所闻,包括跟默哈德达成友好同盟的进展,都跟张长安详细交代了一遍。
听到大神殿为了应付西域商行,竟然专门制定了“引蛇出洞”的计划,张长安不禁眉头微皱,为对手的老谋深算感到心惊。
实事求是的说,因为木鹿城战事必须速战速决,西域商行现在急于破坏征召令,若是事先不知道这个“引蛇出洞”的计划,西域商行极有可能就会落入陷阱。
就算张长安自己敏锐,能够亲自指挥巴格达的行动,但西域商行在其它重要城池的行动,就会有失败之忧。
庆幸的是,赛典赤带回了这个消息,张长安这就有了应对机会。
这部分行动涉及到具体地点的具体情况,张长安现在也没法制定计划,但只要能够通报西域商行,让大家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去认真甄别,以西域商行修士多年斗争培养出来的老练,断然不至于都跳进火坑。
“这个消息很重要,功劳我给你记下了,等到战争结束,必然少不了你的好处!”张长安夸赞了赛典赤一番,又很严肃的给了对方承诺,这让后者欣喜万分。
“跟默哈德的交往不可大意,对方不是善于之辈,切记不要露出破绽,一切言行都得谨慎。既然计划施行得顺利,那就按照我们事先安排的进程,稳步推进,力求在你离开巴格达去执行任务前,跟对方成为莫逆之交。”
说到这,张长安稍作沉吟,然后道:“有了共同立场和利益,关系的确会亲近很多,但仅是如此还不够,你俩的私交还必须加深。知道该怎么做吗?”
赛典赤拍着胸脯信心满满地道:“这些你早就教过我,要想私交深厚,无非是志同道合跟臭味相投。我们都没什么大义理想,高尚的志同道合就免了,臭味相投还是容易办的。”
张长安点点头,对赛典赤的长进很满意。
默哈德的喜好,他们早已打探清楚。
对方出身三流贵族,身份不够高,所以就特别喜欢附庸风雅,几十年积累下来,不仅文采斐然,还收集了大量奇珍古玩,常常向人炫耀,借此彰显自己的贵族底蕴与修养,想要博得一流贵族们的认可。
赛典赤只需要从这方面入手,很容易就能成为对方的“知己”。
......
时节已经到了仲秋,天气凉爽,微风习习。
自乌浒河向西,李晔面朝木鹿城方向乘风而行,衣袂飘飘,神态自若。起伏和缓的山川大地,在他脚旁的白云下徐徐后退,泛黄的草原风景苍茫,别有一股韵味。
“东风来,春日至,西风来,秋意浓。眼下已经是仲秋,天气也有了许多凉意,为何这地方吹得却是东风?”岐王指尖绞动着自己的一缕青丝,在李晔身旁嘀嘀咕咕的说道,模样有些惫懒。
她初来七河流域的时候,深为这里的美景所折服,这些时日看得多了,也就没了最初的兴致,倒是开始注意起别的事情来。
李晔笑了笑,不紧不慢道:“这里的秋冬,吹得就是东北风,而春夏则是西南风,跟中原确实不同。原因嘛,说起来有些复杂,不过这也可以证明,我们的确是出门很远了。”
季风的事不属于这个时代,李晔没法跟岐王多说,就转移了话题。
“此番征战,可真是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啊!”岐王对离家很远这个感概很是赞同,难得吊了一下书袋。
李晔指着前方大地尽头,隐隐高大起来的山峦轮廓,对岐王说道:“木鹿城地处平原向高原过渡地带,扼山川之咽喉,左有雄关,右有天堑,是真正的易守难攻之地。
“如今马伦退守此地,加紧修筑了诸多石城,连接方圆百里之地的要塞为完整防线,极大拓展了纵深,可谓是铜墙铁壁,固若金汤。”
从七河流域到伊朗高原,木鹿城的确是世间罕见的兵家要塞。而过了木鹿城,直到巴格达城所在的两河流域,这中间的数千里之地,都是高原地貌,地形可谓复杂。
不过对唐军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刀山火海,漠北草原同样是高原地带,唐军照样纵横驰骋,灭了契丹。单论地理高度,只要不是青藏高原那种极端地区,普通高原并不能对眼下的大唐军队,造成多大实质性阻碍。
岐王望着西天上的霞云,眼神悠远:“从关中到阳关,从阳关到巴儿思汗城,从巴儿思汗城到木鹿城,大军已经走了这么远。接下来还要继续向西,跨越大食控制的整座高原,数十万将士在如此广袤的地域上征战不休,这还真是一个旷古绝今的奇迹。”
李晔微微颔首,对岐王这番感慨也很认同。若不是大唐的修真文明,已经发展到眼下这种程度,想要征战如此之远,的确是想想都让人心惊肉跳。
“其实也没你想象得那么远,从木鹿城到两河流域的直线距离,也就是七河流域的宽度而已。盛时西域之长,其实比我们感觉的要更广,当年安西都护府控制的范围,也比我们感觉到的要大。
“仔细说来,我们荡平黑汗国所用的时间并不长,往下只要攻克木鹿城防线,若是战事顺利,寒冬之前就有兵临两河流域,再见无垠平原的可能。”
李晔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但眉宇间睥睨之色,却是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怎么都掩盖不住。
在他看来,大军向西征战的距离,其实真的不远,毕竟,从镇东都护府到特奥迪瓦坎城的远东都护府,岭南舰队走过的那个距离,可是数倍于从七河流域到巴格达的距离。
“马伦已经下达了征召令,以大食的国力和新月教的实力,正常情况下,一个月内,第一批征召的修士、物资就能赶到木鹿城。我们能够在此之前,攻下马伦誓死防守的木鹿城防线吗?”岐王转头看向李晔,认真的问。
第一批被征召令调来木鹿城的修士,必然是大食国中距离此地最近的,一个月的时间的确是足够了。
李晔没有直接回答岐王这个问题,他看着随着他的飞行,在地平线上渐渐露出雄伟轮廓的木鹿城,不动声色道:“能不能攻下,打过就知道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只小羊
战场上一旦兵败如山倒,哪怕是数十万将士,面对这样的情况,能够活下来的也不多。
但放在两个幅员辽阔、军政健全的大国,进攻方的进攻速度,怎么都不可能快过防守方的撤防速度。
在自己的国家中,只要有抵抗意志,防守方在最初的失败后,绝对能够在下一个合适地点,组建起有效的防御战线,抵挡进攻方的下一次猛攻。
而进攻方迫于后勤运输的压力,和分兵占领各地的负担,大军也不可能不停歇的前进。
这就是马伦能够在木鹿城一线设防的原因。
所以国土广袤、战力不弱的大国,不会被一战就灭国。
“大军脚力出众,进展迅速,马伦在木鹿城构建防线,从最开始到大军进攻,总共也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防线虽然布置得完整,但论深度和坚固程度,并没有做到完美。否则以高原边缘地带的地形,我们要攻上去确实不易。”
科佩特山脉前,李晔跟岐王观察了一番木鹿城防线。
科佩特山脉东北部,是卡拉库姆沙漠,木鹿城建在山脉东南端的北麓绿洲中,临着木尔加布河。长安禁军的先锋骁骑军,已经在不远处开始扎营。
“整体而言,这里的地形地貌,跟安西四镇的情况也差不多,除了仰攻高原要塞颇为艰难外,沙漠绿洲地形倒是没什么。”岐王捋了捋鬓角的发丝,这里的风也干燥,吹得她头发有些散乱。
因为前方的座座山巅,也有大食的大修士严阵以待,两人没有一直在半空呆着。
他们也没有过分靠近木鹿城,毕竟马伦就在彼处,李晔的修为还在仙域,没有把自己送到对方嘴边的道理。两人很快就来到骁骑军附近,一座山坡前的牧场,在这里等待后续大军赶来。
牧场不小,水草也颇为丰茂,只可惜到了现在,原本的牧人与牛羊是一个也见不着,不知是逃了兵祸,还是被兵祸给吞噬了。
眼下在牧场上游荡的,是骁骑军驱赶的牛羊群,这是他们携带的主要口粮,来自黑汗国的各个大小牧场。
李晔跟岐王找了个风景不错的位置,架起火堆,捉了一只看起来十分可爱温顺,还喜欢抬头看着他俩咩咩叫的小羊,准备宰杀剥皮了做烤羊。
今天干活的人不是李晔,而是一直对烹饪很不在行的岐王。
自从习练歌舞以失败告终,岐王就转移了注意力,放弃了那些她实在拿捏不顺羽衣长袖,一头扎进厨房不可自拔。到而今,她自称经过多日苦修,已经能做七八个精美菜式,每一个都是色香味俱全,绝对能让食者赞不绝口。
李晔对岐王的自吹自擂习以为常,并且发自善意的坚信不移。
直到看到对方跟那只小羊脸对着脸,一个嘀嘀咕咕一个咩咩叫唤,谁也不曾停下,好似在做一场深入灵魂的交流,亦或是谈判,就觉得事情可能不是像岐王吹嘘的那样。
旁边大锅里的水都快烧干了,李晔也没见岐王下刀子,反而开始抚着小羊的头身,动作轻柔得像是给他顺毛发,一副亲昵得不行的样子。这哪里像是要宰了对方下锅拔毛吃肉吸髓,倒像是要把它当宠物养起来。
坐着等晚饭下肚的李晔终于是忍不住了,调侃道:“岐王殿下,这天都快黑了,你还要跟一只小羊谈人生谈到什么时候?它莫不是不愿意下锅,你又说服不了它心甘情愿成为你的食物?”
岐王转过头,尴尬地笑了一声,底气不足道:“我看它挺有灵性的,还能跟我一问一答,好像能听懂我说话,一时下不去手......”
她所谓的一问一答,就是她说一句话,那小羊就叫唤两声,不插嘴,也不语塞,很懂规矩。
李晔一本正经地问:“那你可曾听懂它说了什么?”
岐王认真点头:“我从它的眼神中看出,它不想死,很想活着,而且正在努力说服我。”
见岐王说得煞有介事,李晔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只能摆摆手,无奈道:“那就把它放了,赶紧换一只,我还饿着呢。”
岐王笑容讪讪,摸了小羊的头几下,果然将它从怀里放开,起身就去寻找下一只猎物。那小羊好似真的知道自己被放了,叫得很是欢畅,跟在岐王脚旁蹦蹦跳跳的,怎么都不离开,俨然改头换面,成了一只宠物的样子。
吃一堑长一智,岐王抱回来第二只羊的时候,就没跟对方做死前交流,干净利落一刀割了对方的脖子,丢进了沸水锅里准备拔毛。
繁星漫天的时候,李晔终于吃到了岐王亲手做的烤羊,一口肉入嘴,玄妙的滋味让他的脸都皱成了包子。
“怎么样?”岐王手里抱着一只羊腿,却没有去吃,而是一脸紧张与期待地看着李晔。
李晔以莫大的毅力咽下了嘴里的肉,竖起大拇指,脸不红心不跳地夸赞道:“美味,实在是世间难得的美味!”
岐王顿时双眸一亮,眉飞色舞的哈哈笑道:“果然,我在庖厨之道上还是有天赋的,以后你要吃烤羊,只管来找我,想吃多少我给你做多少......”
做出了承诺,岐王拍了拍胸脯,这才心满意足的低头,也不用小刀切割,张嘴一口就咬在了黄橙橙的羊腿上,干净利落撕扯下一大条肉来,吃得豪气干云。
没有任何意外,只是咀嚼了两口,岐王得意洋洋的表情,就一下子僵硬在了脸上,双眼瞪得溜圆,机械的转过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李晔,充满了疑惑。
李晔只当什么都没看到,拿起酒囊自顾自的喝酒,他已经做到了能做的,既然岐王自己都吃不下,那就不能怪他了。在烧烤的过程中,李晔可是几次三番要指导对方,都被她信心满满地说不用。
在听到岐王吐出食物,绝望哀嚎的动静后,李晔将酒囊递给对方,示意她可以漱漱口。灌了好大几口酒,岐王将手里的羊腿丢到一边,满脸受伤地说道:“这么简单的事,我怎么就做不好?”
“你的火候已经掌握得很好了,这是最难的,之所谓味道不怎么样,不过是佐料放得不讲究。”
李晔站起身,招了招手,隔空取了一只羊过来,一把扭断脖子,丢进沸水锅里去毛,对自艾自怜、可怜兮兮看着他的岐王鼓励道:“咱们再做一次,保证是世间美味。”
岐王犹豫着道:“刚才你也说了世间美味。”
“这回是真的。”
岐王很快走出失败的阴影,以百折不饶的气质,跟着李晔一起拔毛,这回她打算虚心接受李晔的教导。那只被岐王放过的小羊,这时候正埋头大嚼她丢弃的羊腿,吃得吧唧吧唧的。
“羊也吃肉?”岐王好奇的捅了捅李晔的胳膊。
李晔看了看那只奇怪的小羊,寻思着道:“或许它们不是不吃,只是之前吃不到?”
两人没在理会那只自认为被收编的小白羊,合作烤出了一只真正美味的烤羊,这回两人都吃得酣畅淋漓,大呼畅快。
尤其是岐王,在确认羊肉味道不错后,就大笑着宣布自己是烤羊大师了,并且重复了一遍之前那句,只要李晔想吃羊,她就包办的话。
在李晔跟岐王优哉游哉的烤羊、吃羊,并且无意地收编了一只吃肉的奇怪小羊时,木鹿城里,马伦正在神情专注、眉目严肃地,听取大神殿修士关于征召令推行进展的禀报。
“只要在一个半月之内,前三批修士、物资能够抵达预定地点,我就能将这里的防线变成达到四百里纵深的战略地带,届时就算唐军攻占木鹿城,也休想在突破我们的战区!”
马伦听完大神殿修士的禀报,对他们的任务执行进度表示了肯定,尤其对大神殿“引蛇出洞”诱杀唐朝细作的计划,给予了很大赞赏,之后便说起了木鹿城一线的战事推演,以坚定大伙儿对战争的信心。
通过在七河流域跟唐军的战争,马伦对唐军的战力已经有了充分了解。尤其是对唐军强弓劲弩,以及兵家战将,特别是上官倾城所率狼牙军的能力,有了切身体会。
现如今他的战局推演,没有丝毫贬低唐军,夸大大食军队战力的迹象。
征召令下达之后,所有预计中的修士、物资抵达预定地点,大抵需要两个月的时间。以新月教的实力,会有百万修士参战,形成的战略纵深将会达到八百里,共有四道防线,依靠高原的地形优势,必然会形成铜墙铁壁、沼泽泥潭般的战区。
“若是唐军不能攻占木鹿城,那当然是最好不过,战场只会在东部边境,国内受到的影响会控制在很小的范围内;但若是唐军攻占了木鹿城,进入八百里战略纵深地带,那就是我大秦与唐朝的以命相搏,届时唐军想要撤走,就没有机会了!”
马伦说这话的时候,显得信心满满。
这当然跟之前的笃定不同,眼下他的战局推测,是符合两军战力的,包括岭南舰队的影响,他都有考虑到,可谓是万无一失。
在内心深处,马伦其实非常痛苦,因为战至此时,他已经只剩下全力防守的余地,没有进攻的空间。可以说战场主动权,完全掌控在李晔手里。
但与此同时,马伦也很清楚,一旦唐军不能突破八百里战略纵深,就会兵败大食。
届时攻守易行,战局的发展将迎来新的面目,一切都犹未可知,新月教未必就没有收复七河流域,甚至进兵西域的可能。
平心而论,这个可能性还很大。
第一百一十四章 星海璀璨
马伦沉吟着。
战争的胜负在此时仿佛变得很简单,决定因素就在他征召的修士、物资,能否按照预期赶到东境战场。对于一个真正的大国来说,国家内的人员物资在国内进行调配,是手到擒来的事,似乎没什么比这更加容易。
至少比在战场上,跟唐军正面厮杀,来得要简单得多。
“国家存亡在此一战,真神在看着我们每一个人,传令下去,为了真神的荣耀,每一个真神的战士,都必须誓死守住木鹿城!我会跟将士们并肩作战,至死也不会从木鹿城后退半步!”马伦的军令下得十分严苛、保守。
为了让所有将士都会全力而战,让木鹿城防线守得时间尽量长些,马伦不介意营造一种国家危亡、半步也不能退的氛围。
马伦的计划很清楚,木鹿城防线只要坚守一个半月,等到前三批征召的修士、物资到位,进入预设城池构筑好第二道战线,他就会率领木鹿城的将士,从必然会工事损毁严重的第一道防线后退,进入完整的第二道防线继续作战。
当然,这只是底线而已,是最坏的情况。
马伦希望木鹿城防线能够守得时间更长些,这样第二道防线就能有更多时间,经营得更加坚固。
大军什么时候后撤,取决于唐军的攻势。
只要唐军不能于一个半月之内,在第二道防线的人员、物资还未就绪,防御工事还未构造成型前,突破木鹿城防线,马伦都认为最终胜利必将属于大食。
而这,对大食来说,确实没什么难度。
来到木鹿城上空,向东南方向远眺,数十里之外的一处山麓前,有一座灯火通明的营地,好似一片星海,马伦知道,那是唐军先锋骁骑军扎下的营寨。
先锋已至,就说明主力距离也不远,战争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平和之后,两军又要再度在战场上血腥搏杀。
“席禄炽,若你是唐军主帅,要攻克木鹿城,你需要多久?”马伦忽然问跟在身旁的副大埃米尔席禄炽。
席禄炽凝神思考了半响,战至今日,大食和大唐对彼此的战力,都已经有很深入的认知,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至少三个月!”
马伦摇摇头,“不会需要三个月的,到了这份上,你也不必恭维我,依我看,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应该是合理的。也就是说在寒冬来临之前,他们能够突破木鹿城防线。”
席禄炽点点头,没有再说话,马伦的这个论断,其实也符合他的认知。
李晔跟岐王吃完烤羊后,席地坐在草地上,头枕着漫天星海,有一口没一口的饮酒。那只吃完了同伴腿的小羊,心满意足的趴在岐王脚旁,睁着两个小眼睛,竟然也没在叫唤,很识趣的样子。
岐王对这只小羊有恻隐之心,但并不喜欢对方粘着她,跟羊在一起呆得久了,身上也会带上一股羊膻味,这并不符合岐王的喜好,所以好几次嫌弃的拿脚将它踹走。
或许是岐王力度小了些,小羊并没有感觉到威胁,从山坡上滚下去后,总会站起来继续跑回岐王脚旁,咩两声后又趴下来。
李晔被逗得发笑,忍不住打趣岐王,说她这是自作自受,换来岐王没好气的白眼,又一脚将小羊踹得从草坡上往下翻滚。
“仙域战局如何?”岐王转头问。
李晔耸耸肩,颇有些无奈道:“目前仍是势均力敌,谁也奈何不了谁,我跟真神也是如此。”
岐王皱了皱狭长优美的眉毛,“大唐仙域,原本只有道门仙庭一家独大,而今却有佛域、妖族相助,就算仙帝被杀,但道门仙庭却未遭受太大损失,加上佛域僧众与妖族猛士,实力比之前强许多。这样的力量都奈何不了新月教仙人?”
李晔摇了摇头,道:“道门仙庭确实底蕴深厚,实力强大,但到了今日,他们其实已经很是腐朽,若非如此,也没有我趁势而上的机会;
“佛域僧众,经历过天竺之败后,势力大减,这才有飞鸿成为新圣佛的事;至于妖族,本就困居一隅,比不上这两者。现如今三者虽然联合,但时日尚浅,我还没来得及激浊扬清,好生调教,所以力量远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强。
“而眼前的新月教,是当下此界最大的教派,实力强横,无与伦比,且有真神亲自统领,训练多时,如今上下齐心,斗志昂扬。
“我若没有集合道门仙庭、佛域僧众、妖族高手,根本不可能跟他们战成平手,眼下这种局面,已经是得来不易。”
岐王又一脚把凑过来的小羊踹飞,这回她心情不是很顺畅,力道大了些,小羊发出一声悲鸣,滴溜溜滚落的距离也格外远,整个身子像是坛子一样。
“最终结果会如何?”岐王问。
李晔饮尽酒囊里最后一口酒,随手将酒囊远远抛开,双手枕着脑袋在草坡上躺下,遥望着神秘而浩瀚的璀璨星河,神色平淡道:“无论结果如何,都非短时间内可以得出的,在此之前,十场凡间之战也打完了。”
仙域一天,凡间一年,眼下大唐仙人与大食仙人难分高下,斗上几天不过是寻常事。但对大唐而言,凡间战局要分出胜负,至多只需要三个月时间。甚至都不需要这么久。
能否在两三个月内,攻破大食东境,在对方防线纵深,还没来得及布置完成的情况下,突破高原杀到两河流域,就是唐军能否取胜的决定因素。
这个速度,可比仙域快多了。
“凡间之战,胜负的关键在于,大食形成防线纵深的时间,和大军攻占木鹿城的时间对比。谁早谁就赢,说起来也算是简单直接。”
岐王一口气喝空了酒囊,学着李晔的样子,将酒囊远远丢开,不出意外扔得比李晔远一些,她得意的朝李晔挑了挑眉,随后愉快的双手枕头,在李晔身旁躺下看星星。
李晔接着话头继续道:“大军到达之后,攻破木鹿城防线,攻占木鹿城的时间,其实是可以预计的,提前不了多少,也延后不到哪里去,毕竟双方军力摆在那里。而这一战又是实打实的碰撞,没有取巧可能。
“所以说到底,此战的胜负手,很大一部分其实在于西域商行,能否延缓马伦的征召令。自我们解除举世攻唐的危局,击败西州回鹘进兵西域,对新月教和大食的渗透就一直在进行,布局可谓早矣。
“为了眼下这一战,西域商行已经马不停蹄奔波、战斗了多年,到了现在,是该检验成果的时候了。”
岐王望着夜空微微点头,幽寂的星河落在她明净的眼眸里,让她的双瞳看起来就像一个微缩的宇宙,说不出的静好动人。
而这样一双美好的眼眸,此刻却只有夜空能够通过凝望看到。无论是谁,但凡要看到这双眸子,都得正视她的眼睛,而那又肯定会遮住繁星。
岐王当然不会知道自己的眼睛有多好看,她发现偌大的一张羊脸凑到了眼前,微红的鼻子上毛孔近得都能看见,咩咩的声音传入耳中时,小羊还露出一个很容易辨认的笑脸,说不出是丑陋、滑稽,还是可爱、有趣。
一巴掌将这张羊脸呼到一边,岐王转过头对李晔道:“你能去主持西域商行的大局吗?”
李晔摇摇头:“不能。一切都只能看他们自己。其实我能做的,在这些年都已经为他们做了,眼下我只能相信他们,相信自己的付出。”
岐王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开花结果的时刻,是开花结果之前的时间决定的,我们已经做到了能做的极限,相信最后不会失望。”
李晔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山麓上的星海明亮闪烁,山麓前的草坡静谧如水,李晔跟岐王都没再说话,那只小羊也趴在岐王脚前,长长打了个哈欠之后闭上了眼。
......
巴格达的子夜灯火阑珊,张长安听到节奏分明的敲门声,打开庭院的门让赛典赤进来。后者红光满面,嘴里喷吐着酒气,眼中有掩盖不住的兴奋之色,还没进屋就迫不及待对张长安道:“我知道了是谁去妮萨城!”
妮萨城,大食国内,最接近木鹿城的大城,是大食东北部的重镇。为了从默哈德口中,不着痕迹套出去妮萨城的是谁,赛典赤已经费心了许久。
“进去再说。”对赛典赤带来的好消息,张长安也感到振奋,不过他终究是稳得住,没有表露出任何异常。只要知道大神殿是谁去妮萨城,什么时候去,西域商就能盯住对方,再配合妮萨城的眼线,就能轻易掌握对方的动静。
张长安和赛典赤不知道的是,在他俩进屋秘议要事的时候,赛典赤的宅子外,街对面的一条阴暗小巷里,忽速纳丁与萨图克面色阴沉,正目光不善的盯着宅子大门。
“你确定赛典赤有问题?”萨图克最后一次向忽速纳丁确认这个问题。
忽速纳丁双目闪烁着精芒,“你不是也早就怀疑他?我盯了他这么久,发现他这些时日的举动,确实有不小异常。要确认他是否有问题,只需要现在......”
第一百一十五章 决胜(1)
萨图克顺着忽速纳丁的目光,看向大门的方向,“现在就冲进去抓捕?这是不是太快?你有充足证据了?”
“我若是有充足证据,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了。”忽速纳丁冷冷道。
“你的意思是,赛典赤家里就有唐朝细作?我们冲进去就能人赃俱获,取得充足证据?”萨图克满含希翼地问。
“有这种可能。”忽速纳丁面色如铁。
“若能如此,我们就立下了大功!”萨图克激动起来。
忽速纳丁没有动。
萨图克不解的问:“还有别的可能?”
“或许里面什么也没有。”忽速纳丁阴测测地道。
萨图克脸色变了变,“那我们擅闯进去,就将赛典赤得罪死了,以他的地位身份,日后你我必然处境艰难!”
忽速纳丁没有接话。
萨图克焦急地问:“那现在怎么办?”
忽速纳丁长吐一口气,拿定了主意:“监视这里,同时监视赛典赤的一举一动,等待他露出把柄!”
萨图克为难道:“赛典赤修为不低,势力不小,身边有很多高手,若是我们被他早一步发现,只怕......”
“那就不让他发现!”忽速纳丁咬牙道。
萨图克目光闪动,“这很难。”
“如果不难,我自己就能完成,也就用不着你帮忙了。你还有些人手,尤其是大修士,抽调一队人给我,由我来布置对他的监视。”忽速纳丁神色果决,目光坚定。
他曾是监察院在黑汗国的主事,对这些事本就十分精通,只要人手、特别是大修士人手充足,亲自主持这件事,他很有把握不惊动赛典赤,又能掌握对方的一举一动,追查出他想要的东西。
萨图克寻思良久。
黑汗国被唐军占领,黑汗国的军队几乎全军覆灭,但很多修士尤其是大修士,都跟着他及时撤了出来。现在这些人,就是萨图克安身立命的根本。
将其中的精锐大修士调出一部分给忽速纳丁,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麻烦,毕竟人心难测,要是那些大修士就此投靠了身为大食人的忽速纳丁,也不是没有可能。
“好,我回去就安排。”萨图克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忽速纳丁知道对方的顾虑,宽慰道:“你放心,如果赛典赤真有问题,我们的功劳会比你想象中要大。
“现在是征召令执行的关键时期,赛典赤若是唐朝细作,肯定会有所行动,只要我们能够挫败他们的计划,无论是大神殿还是哈里发,绝对不会亏待我们。
“你现在出的力越多,届时得到的奖赏就越大,日后喀拉汗能否复兴,可就看你了!”
这话说到了萨图克心坎里,他郑重点头。
两人计议已定,却没有立即撤走,而是在此又监视了许久,直到四更时分,也没有发现赛典赤出门,这才一起离去。
赛典赤不知道的是,忽速纳丁在大神殿接到的任务,不是去配合执行征召令,而是在内部甄别唐朝细作,且是秘密行动这也是大神殿在知道唐朝细作势力不小的情况下,为了确保征召令顺利施行,除“引蛇出洞”计划外的第二个布置。
张长安跟赛典赤交流完今日的情况后,后者就离开了院子。
既然是隐秘往来,赛典赤当然不会出现在街面上,在走出张长安所在的小院后,他并没有前往大门方向,而是在一座假山后消失。假山里面有一条地下通道,连通着赛典赤的宅院深处。
通道的这一端没有在张长安所在的小院里,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张长安对赛典赤没有百分之百的信任,他得留出一段距离以防不测。
旬日后,赛典赤离开巴格达,前往苏萨城主持事务。在那里征召的修士、物资已经达到了一定规模,集结到了好些个既定地点,按照“引蛇出洞”的计划,他要去在故意暴露的几处物资、修士集结区外设伏,等待唐朝细作入瓮。
当然,对赛典赤而言,这部分只是单方面做个戏,注定了不会有对手,也不会有观众。
在赛典赤离开的次日,张长安也离开了巴格达,同样是前往苏萨。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赛典赤走到哪里,张长安就会跟到哪里,一明一暗,及时交流消息,并且制定行动计划。
这个时候,无论是张长安还是赛典赤,都没有察觉到,后者的身后跟着一条若有若无的尾巴,时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在张长安走进苏萨城的时候,这里有西域商行的修士,在盯着大神殿的队伍;也有忽速纳丁和萨图克的的眼线,在监视着赛典赤的动向;同时还有张长安带领的一股强大力量,在暗中随时准备开战各种行动。
然而,直到赛典赤带着整整齐齐的队伍,做好了离开苏萨成,前往大食东境的准备,即日就要启程的时候,都没有什么冲突爆发。
一切都显得很平静。
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平静。
......
随着虎卫军、羽林军等部,相继抵达科佩特山脉北麓,在木鹿城附近地带扎营完毕,唐军对大食的第二阶段战争,终于在各方的预料和期待中来临。
“整个木鹿城防线,以木鹿城、木尔加布河为核心,以山峦地势为依托,百万大食军队在长达两百里的地界上,以九座要塞、二十八座城池,把控了可供通行的所有大小道路。”
军帐中,李晔手持长剑,指着悬挂在身后的巨大舆图,向帐中的将领解说军情。
舆图是西域商行花费数年时间绘制,绝对详细准确,这是大军行动的基本依据。马伦利用修士,在短时间内赶造出来的许多城池,也是西域商行修士探明。
“大食的百万军队里面,以十六万近卫军为核心,七十多万常备军为主力。至于东境地方领主们的志愿军,之前折在了七河流域,眼下的数量不多战力也不强,不提也罢。”
大食境内,除了之前出征喀拉汗的七十万常备军成功撤回木鹿城一线的有五十多万,国内还有不少常备军,驻扎在不同的地方。
这些军队中的一部分,已经赶到大食东境,进入了木鹿城防线驻防。另外一部分,则不是机动兵力,大唐军队要碰到他们,需要打到他们的驻地去。
李晔环视众将,继续道:“对木鹿城防线的战争,普通军队的作用说小不小,说大不大,胜负的关键仍然在于修士军队。不过大食的常备军数量太多,又依仗山川地形,所以也不能小觑,我们的普通军队没有丝毫优势。
“所以我们的策略,是以虎卫军、羽林军,跟大食近卫军对决,在岭南海师的配合下,正面攻打对方据守的木鹿城、火寻城、呼罗城。
“狼牙军作为奇兵,初期不参与攻城,着重防范其它地方的大食常备军,杀出城池,给其它禁军制造麻烦。”
抛开狼牙军、虎卫军、羽林军不说,眼下在木鹿城防线前的长安禁军,数量只有大食常备军的四成左右,根本没有力量进攻,只能牵制对方。
大食常备军完全有能力,也肯定会以攻为守,杀出各城。
狼牙军有脚力优势,此时就必须分成数部,承担救火队员的职责。
好在眼下王师中的修士军队,在数量上占据绝对优势,战力也胜过近卫军,特别是还有岭南海师在侧翼呼应这是最大的制胜依仗。
长安禁军中的普通军队,只要保证不被突破,不给修士军队拖后腿的就行他们的任务,更多在于占领城池,在大战后清扫敌军残余,确保地方秩序。
也正因如此,无论是李晔还是马伦,都很清楚,大食军队根本守不住木鹿城防线。
区别只在于,唐军何时攻破这道防线,大食第二道防线需要的修士、物资能否及时到位,战略纵深有没有时间构筑。
“火寻城、呼罗城是木鹿城的侧翼支撑,位置也更加靠前,想要兵临木鹿城城下,必须先拔掉火寻城与呼罗城。”
李晔回到帅位上,开始宣布军令:“自明日起,虎卫军进攻火寻城,羽林军攻打呼罗城,十日之内,必须拔掉这两座城池!其余各部,控制各个要道,不能让大食常备军杀出城后,接近虎卫军、羽林军!”
赵破虏、陈青林等将,纷纷抱拳领命。
“大战开始后,马伦势必亲自出战,他若想木鹿城防线坚持得久些,就必须发挥他个人无双战力的作用。各军主帅,眼下都是名将境界,兵家名将的战阵之力,仙人境都奈何不得,马伦自然也无法攻破。”
李晔徐徐说着,“不过攻城之时,各军兵力必然或多或少的分散,名将战阵也无法庇佑所有部曲,麻烦依然存在。届时,一旦马伦出战,岐王、大少司命等人,会及时带领大修士牵制对方,给各军赢得结阵的机会,诸位不用自危。”
赵破虏、陈林清等将齐声应诺,斗志坚定。
马伦虽然能够被牵制,但却无法被阻拦,无论他出现在哪里,哪里的大军就得停止攻城,结阵自保。这样一来,大军攻城的进度,无疑会被极大拖延。
这一点,无论是岐王,还是诸军主将,自然都看得透彻。
但他们领受进攻命令却毫无疑虑。
这当然不是众人都盲目的有信心。
而是李晔给他们说了三个字。
长安舰。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决胜(2)
血色黄昏映照着科佩特山的连绵雄伟,山岭间回荡起收兵的金鸣,将士们潮水般从石头城前回退。远处有大群的鸟雀徘徊不定,叫声惊慌凄婉,它们有巢不能回。
唐军的某处营寨里,李晔遥望着渐渐隐没于山后的夕阳,眼神阴晴不定。
今天,是大军攻打木鹿城防线的第三十五日。虎卫军、羽林军作战英勇,在付出一定伤亡的代价后,于二十五日前如期攻下了火寻城、呼罗城。随后大军全面向前推进,拔除了木鹿城外围的十三座其它关塞,而后开始猛攻木鹿城。
在此期间,马伦出手了几次,试图阻拦唐军攻势,他也的确给唐军造成了不小麻烦。岐王、大少司命带着大修士们,虽然能够拖延他一时,但毕竟还是无法真的阻拦他,长安禁军的伤亡,有很大一部分是他所造成的。
但这并没有从根本上延缓唐军进攻步伐,因为马伦出手的几次并不多,也没有拼死鏖战。
在长安禁军回军结阵后,马伦奈何不了有名将坐镇的大军,他也曾试图大肆杀戮大修士,但在长安禁军各镇对城池的猛烈进攻下,不得不返身去帮助大食军队。
马伦是一个人,故而他的全力战斗,怎么都无法持续一个月。
战斗因此一度僵持。
而今,虎卫军、羽林军对木鹿城的攻势已经持续十七日。城中的大食近卫军尚有十二万,凭借坚城与严密的防御攻势,在前段时间给虎卫军、羽林军造成了不小麻烦,让后者进展缓慢。
但随着战事进行,虎卫军、羽林军对木鹿城的弓弩打击,已经让木鹿城的城防工事损毁大半,也让大食近卫军死伤惨重。眼看木鹿城已经失去许多战力,今日一战,马伦终于在时隔多日之后,强势出手。
这一回,马伦全力施为,故而也给虎卫军、羽林军带来了远胜之前的损失。
“我们拦不住他,真人们也损失不小,若是今日的战况再持续几日,大修士会损失惨重,虎卫军、羽林军也难策万全。”岐王来到李晔身边,她肩头有一片血渍,看面积受伤不轻。
李晔只是微微颔首,并未就此发表言论,今日之战的情况如何,他都看在眼里。
在虎卫军、羽林军合力猛攻关塞,近卫军抵御艰难。在有很多城墙都被攻占的时候,马伦杀出城来,刀气纵横城头,无数禁军修士丧命,虎卫军、羽林军被迫后退结阵。
岐王、大少司命带着一队精锐真人境,突破大修士混战的半空战场,前往阻击马伦。虽然三人奋力作战,但也挡不住马伦的刀芒,没片刻便有许多真人境命丧当场,岐王和大少司命也处境危急。
等到虎卫军、羽林军基本结阵完毕,岐王等人后退,撤出战场,当此之时,两军阵中的法炮不断轰击马伦,而其它重弩则对准关墙连续发射。
以往到了这种时候,马伦就会选择回撤,但是今日,他一方面没有顾忌法炮,拼着被连连击中,受了伤,也要带着祭师们追击岐王等大修士;另一方面也没有顾忌城墙防御工事,跟众大修士回去阻挡弩矢箭雨。
结果如何不言而喻,大唐大修士损失惨重,大食大修士因为勇往直前,一心追击求战,在法炮的连连轰击下,也付出了不小代价,就连马伦也不好受。
但有马伦在,大食修士的战果远胜于损失。法炮并不能弥补这个差距。
“若是马伦接下来连续以今日的状态出战,根据我的推算,五日之后,我们的大修士就会因为损失过于严重,无法在半空跟大食大修士作战,从而失去你常说的那种制空权。
“届时,失去大修士的庇佑,羽林军与虎卫军的攻势也无法维持,甚至有可能变得处境危险。”
说到这里,岐王给出了自己的建议,“我觉得岭南海师的陆战军,是时候加入战场了。没有他们在侧翼呼应,我们无法打开缺口。只要他们参战,无论马伦去对付哪一方,另一方都能取得进展。
“毕竟眼下的大食近卫军,只够防守木鹿城,哪里都去不了。而大食常备军虽然多,有上官倾城和狼牙军牵制,也惹不出什么大乱子来。”
岐王的分析李晔自然同意。
眼下这种战局,其实在开战之前,大家就预料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让岭南海师的陆战军加入战场,成为决胜力量。
而现在,岭南海师也已经抵达预定地点,可以随时发起攻击了。
“传令杨行密,按照计划展开进攻!”李晔挥手叫来军使下达了命令。
翌日,虎卫军、羽林军照常对木鹿城发起进攻,与此同时,一百多里外的吐火城,五万岭南海师陆战军,在杨行密的带领下,在木鹿城侧后方向也开始攻城。
李晔依旧没有离开军营,在一处视线良好的山包角楼上,眺望大军弩矢箭雨覆盖城池。对方连夜抢修的一些防御工事,并没有坚持多久时间,就被虎卫军、羽林军的重弩所摧毁。
随后大军开始接城,双方大修士也在半空激战,战事进行到关键阶段虎卫军、羽林军有部曲攻上城头的时候,城里一道黑色烟柱腾空而起,径直冲进唐军大修士阵中。
正是马伦。
跟之前不同,马伦这回没有去管城头的唐军将士,而是率领一支精锐修士,在唐军大修士阵中勇猛直进。他的修为无人能及,除了岐王等少数人外,手下几乎没有一合之敌,严整有序的大修士阵型,很快就被他从中撕裂。
岐王、大少司命相继出手,霞云漫天,万叶飞卷,白练如龙,交替往复的攻向马伦,想要起到牵制效果。
但今日的马伦跟昨日又有不同,他的战意更加坚决,出手没有丝毫余地,半分不顾灵气消耗,一道道刀芒犹如一股股飓风,搅得真人境大修士如落叶飘零,让岐王等人招架得十分艰难。
而后,他竟然拼了承受两道叶链在身躯带飞一片血肉的伤势,将岐王一刀击成重伤,让他们的品字形阵型崩溃,再将大少司命相继从半空击落,最后蛟龙出海一般冲破大唐大修士人群,向李晔所在的方位笔直杀来!
“李晔,我看到你了!”马伦的厉喝声犹如奔雷,体现出决绝的杀意。
现如今李晔的修为都在仙域,凡间之身的力量不过一名普通真人境,断然接不了马伦一招。
李晔眼帘微沉。
他一直不曾出营,就是不想暴露在马伦视野中,没想到现在还是被对方找到。这一刹那,李晔哪里还能反应不过来,马伦之前出战的那几次,肯定一直在寻找他的气机、方位,今日终于锁定,便悍然杀至,不留余地。
马伦的修为在凡间无人制衡,这是唐军最大的威胁。
因为这份威胁,李晔本人也成为了唐军最大的破绽。
只要马伦找到李晔,并且强势斩杀,战争就会是另一番面貌。
营地中护卫李晔的大修士相继升空,不要命一般冲向马伦,却像是叶团被狂风吹散一样,根本无法抵挡马伦不惜灵气消耗的绝强进攻,纷纷从半空坠落。
岐王与大少司命都已经被马伦重伤,基本失去战力,在场修士,无人能够阻拦马伦。
马伦已经到了营前,逃不走也没有逃的李晔,进入到了他的攻击范围。后续零星出手的大修士,根本无法接近他,就算是用血肉之躯去挡,也无法让李晔脱离险境。
李晔没有动,站得四平八稳。
“李晔,我原本只想多守木鹿城几日,没想到你如此不小心,竟然被我察觉到了行迹,这可真是意外之喜,真神庇佑!今日,你逃不掉了!”马伦长刀高举,眼中露出浓烈的疯狂与得意之色。
李晔可以不出现在军营中,但那样只会更危险。没有军队与大修士保护,他无论走到哪里,但凡是被马伦发现,必死无疑。而若是分派保护他的修士过多,无疑又会大大削弱正面战场的力量。
李晔既然出现在战场附近,就有被马伦察觉的可能。
马伦的长刀上黑气如雾,遮天蔽日,四周狂风席卷,灵气如刃,连空气都发出类似被撕碎的哀鸣声。
这一刀斩下来,势必惊天动地。
李晔面色如水,波澜不惊。
没有丝毫感**彩,没有丝毫情绪流露。
......
妮萨城,最靠近木鹿城的大食东北部重镇。在此地集结的新月教修士、物资,将会第一批赶到大食东境,布置到马伦划定好的第二道防线。
前些日子,主持此地征召令推行的大神殿主事大祭师,利用“引蛇出洞”的计划,引出了一部分唐朝细作。
在新月教预计的三个地点,各有近百名大唐修士深夜潜入,想要烧毁里面囤积的物资。结果没有任何意外,唐朝修士行动失败,被新月教群起而攻之,损失惨重。
“唐朝细作非常警惕,我们合围得很快,动作也很轻,但刚刚一露头,对方就察觉除了不对劲,想要迅速撤走。好在我们人手充足,准备充分,三个仓库的唐朝修士,大多都被我们当场围杀,逃脱的不到两成......”
主事大祭师加里吉听完属下的禀报,满意的笑了起来。
三个地点,共有二百多名唐朝细作被杀,其中还有好些个大修士,这是一份不俗的斩获。在过往的行动中,新月教还从未一战捕杀过这么多的唐朝细作。可想而知,情况报到大神殿,自己必然会被重奖。
“唐朝细作虽然逃了一些,但死伤如此惨重,后续也就没有能力再做什么,我们可以放心带着修士、物资东进。当然,那些唐朝细作也要追查捕杀,这事就交给城中的监察院吧。”加里吉做出了安排。
两日后,加里吉带着召集的大批修士与物资,从妮萨城出发,全速向东境挺进。
第一百一十七章 决胜(3)
到了战场上,无论是主帅还是军队,最大的取胜之道,就在于不犯错误不露破绽。这说起来很容易,做起来却是千头万绪,所有细节都要考虑周全,十分困难。
故而在名将眼里,普通将领无论是行军布阵,还是调兵遣将,都是破漏百出。
就像真人境面对练气修士,后者就算自认为什么都做好了,但他们本身对修行、术法、大道的理解,跟前者差距甚大,就算前者没有碾压性的力量,也非后者可以击败。
简而言之,李晔不该出现在山包角楼。如果他没有自保手段的话,他就应该躲在马伦看不见的地方,隐藏气机,做一个一动不动的王八。
但他偏偏出现在能够观察战场,也能被马伦发现的位置。
马伦杀到虎卫军营寨,将拦路大修士击杀击退,高举长刀就要将不远处的李晔,连人带角楼斩为齑粉。而这个时候,李晔依旧是神色平淡,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即将大难临头。
眼看马伦不可阻挡,护卫李晔的大修士们,竟然放弃了营救李晔,不再从各处出头,瞧着像是要舍掉他们的皇帝。
于是马伦手中斩出的刀芒,就像是一道接天连地的龙卷风,从他身前飞射向李晔。刀气速度之快犹如闪电,初见还在马伦身前,再看已至李晔所在的山包。
其威势之强更是无与伦比,所过之处的营寨、车马、甲士都碎为粉末,在地上更是犁出了一道笔直壕沟,宽达十数丈,深如水井。
这是惊天动地的一击,从它被马伦斩出来的那一刻,就昭示着不可能被在场的修士拦截。无论是岐王还是大少司命,都已无法在此时帮助李晔。
马伦盯着李晔,眼中精芒四射,身形跟在龙卷风之后突进,以防这一刀万一不能解决对方,还要再补上几刀。
他不认为李晔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对方是货真价实的李晔凡间之身,其独特的修为气机做不得假。而此地也没有隐藏什么强大的大修士,马伦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不管从哪方面说,李晔此时都该必死无疑。
马伦的心跳有一瞬间的失常,他委实太过惊喜,有些不能相信,李晔会就这么被他给斩杀于此。
虽然那只是李晔两具身体中的一具,就算被他所毁,李晔也依然存在,可这无论是对马伦还是真神而言,都是非常重大的胜利,对凡间战局的影响,更是极为关键。
为策万全,马伦凝神静气,随时准备应对意想不到的变故。他没有察觉到哪里还有大修士气息,就注定了这里不会有针对他的埋伏,也不会有那样的力量。
马伦自忖对大唐很了解,对大唐的高手也很清楚:除了岐王之外,大唐还有两名得天机的修士。但那两人并未随李晔出征,而且都只是得了一缕天机而已,就算联手,也不能给他造成多大麻烦,救下眼前的李晔。
从哪方面说,都没有发生意外的可能。
就在马伦这么想的时候,他担心的,或者说隐隐有些期待的异变,陡然发生。
百十道刺眼的巨大灵气光柱,突然从李晔身后齐射而出,气息之强,丝毫不弱于之前给他造成创伤的虎卫军、羽林军法炮!这一瞬,马伦不由得瞳孔一缩。
百十道灵气光柱轰在他的刀气龙卷上,爆发出的力量胜过马伦在此地遇见的一切修士,他引以为傲的刀芒,就像是喷到半空而势尽的水柱,哗啦的一下崩散回落,消弭于无形。
随着刀气消散,马伦的身形暴露在山包前。
马伦不及再出刀,就看见眼前出现了一片星辰般的光海。
无数道耀眼的灵气光柱在他眼里更像是光团、光点,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前后相继,从李晔所在的山包后向他笼罩而来,犹如星海直坠。
灵气的嗡鸣声震天动地,冲击得马伦脑袋一阵眩晕。
“那到底是什么?!”马伦心头巨震。他没有时间看清李晔身后的所在,急忙施展身法纵横腾挪,躲避流星雨的袭击,同时运足灵气斩出一道道刀芒,将一个个光团斩碎。
无论是灵气光柱还是马伦,都快得肉眼难辨,在极短的瞬息内,爆炸的气团接二连三,在半空来不及散开,犹如一朵朵盛开的梅花,将画布渲染得华丽妖冶。而马伦就像是在花丛中穿梭的蜜蜂,不得有半刻停歇。
等到马伦终于解决完临面的灵气光柱,他的衣袍已有多处破碎,身上也有多处血痕,头发略显凌乱,虽说没有狼狈不堪,但也十分窘迫。
有那么一刹那,马伦持刀抬头,望向山包角楼上的李晔。
李晔依然站在那里,如劲松,八风不动,似仙鹤,飘渺出尘。
而在他身后,一个马伦从未见过的庞然大物,遮蔽了大半天空,悬浮在白云之下,挡住了明艳的日头与阳光。它像是一个巨大的阴影,俯瞰万物,睥睨苍生,向人间投射出恐怖与神秘的地狱气息。
它有战舰的躯体,流线型的舰体极富美感,桅杆如剑大帆如云,黑曜石般的材质明亮如镜;它有着要塞般的大小,坚固的船舷女墙坚不可摧,侧弦犀利的法炮床弩,彰显着巨大的杀伤力。
它本应航行在海上,此时却漂浮在半空。
它的舰身上刻着几个酒劲有力的大字:长安甲。
这是两艘长安舰中的一艘,甲字号。
在这个刹那,抬头仰望的马伦,嘴巴张得合不上,渺小如尘埃。而在长安舰的衬托下,角楼上长身而立、衣袂轻扬的大唐皇帝,气度凌云。
不是神?,胜似神?。
马伦心中的震动无法言表。
他记得分明,在他冲杀过来的时候,李晔身后只有一座之前没有出现过的新立营寨。他本以为那是普通的营寨,这时他才反应过来,那根本不是。
可这是什么?
一艘巨大的战舰,一座移动的堡垒,还是一件非凡的法宝?
亦或,都是?
但这是该出现在凡间的东西吗?
马伦没有时间弄懂这些问题,在一闪而逝的空隙后,长安舰上密集的法阵符文再度点亮、闪耀。
伴随着一阵阵夏夜惊雷般的嗡鸣,一道道数量比之前更多,彼此之间也更加密集的灵气光柱喷薄而出。它们左右相连前后相接,犹如一根根抽出的火鞭,在电光火石间,就甩了马伦面前。
马伦头皮一麻,再也顾不得其它,从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大吼,脖颈、额头上青筋突起。他运足了所有力量,霎时间斩出数十道刀芒,勉强将临面的火鞭挡住,趁着这个间隙,连忙转身就走。
这是一艘他从未见过的存在,一两百道每一道都能杀伤真人境修士的法炮光柱,几乎没有间隙汇聚袭来,饶是马伦没有被出其不意的攻击,也无法轻易应付。
而这对长安舰来说,只是法炮一轮齐射而已,它能连续不断齐射多少轮,马伦根本无从知晓。他唯一清楚的是,百十轮齐射之后,他必然身死道陨,尸骨无存。
在这样的利器面前,马伦在无法施展有效攻击,威胁到对方的情况系下,只能仓惶撤走。慢一步,就可能多一份伤口。
在离去之前,马伦回头狠狠望了角楼上的李晔一眼。
对方依然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却有渊?s岳峙般的豪迈。在长安舰的陪衬下,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会多少显露些霸气来,更何况那还是大唐皇帝。
马伦忽然想到,李晔出现在自己山包上,可能就是为了吸引他前来,要不然也不会事先将长安舰伪装隐藏。
“好在这种怪物只有一个,不然我的处境就危险了。眼下我没道理跟它硬拼,还是回去之后从长计议......”马伦想到这里,暗松了口气。
然而在他回过头来的时候,他心头猛地一颤。
为了击杀李晔,他深入了虎卫军营地很远,此时还未离开营寨,却陡然看到侧前的营帐后,冒出了又一艘长安舰!
在马伦发现对方的时候,一两百道灵气光柱,已经从侧翼向他袭来!
马伦此时还未脱离山包后那艘长安舰的攻击范围,身后还有“鞭子”抽来,只是寻得了一线脱身的机会,此时被两面夹击,饶是他如何辗转腾挪,仍是不免被许多光柱击中,口中一口口鲜血喷出,身形立即飘摇起来。
“李晔!你这卑鄙无耻的家伙!”
在悲愤的大吼声中,重伤的马伦突破绝境,离营狂奔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李晔在角楼上看着对方遁回木鹿城,眼中依然没什么波澜。显然,对这一切都他早有预料。
长安舰全力进攻,有跟马伦全力出手相当的战力,而前者可以连续作战许久,后者的灵气却有限得多,硬碰硬马伦绝对讨不到好。
但长安舰也不是没有缺陷,它不如修士那么灵活,速度上要差了许多,攻击手段也没有修士多变,所以到了战场上,只能是一座移动的空中要塞。为了避免被大修士围攻、夺舰,它还需要己方大修士配合作战。
“传令,全力进攻木鹿城!”李晔挥手下令。
有两艘长安舰加入战场,马伦已经不足为虑,大军的正面攻城能力,也得到了极大增强,攻下木鹿城已是必然。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决胜(4)
这一日激战,漂浮在木鹿城前上空的两艘长安舰火力全开,以法炮和床弩压着城中大食近卫军将士。
法炮是大唐匠作监研制出的,比床弩威力更大的法器,故而耗费的资源也更多。它只在纯练气修士军队中装备,狼牙军、虎卫军、羽林军各有百来架。而一艘长安舰的法炮携带数量,就等于一军装备的数量,是以破坏力巨大。
原本坚固的木鹿城城防,在虎卫军、羽林军的连日打击下,本就损伤严重,如今又被两艘长安舰从空中轰击,自然是难以支撑,等到日落的时候,一应防御工事损毁殆尽。
“照这样下去,明日木鹿城能否守住都是未知之数,而若是木鹿城早早被破,整个防线的坚守时间,就难以达到之前预计的一个半月。”巡查城防的时候,席禄炽显得忧心忡忡,走在前面的马伦也是面色低沉。
“不必过多担心,明日我会继续出战,牵制唐军的长安舰,无论如何,木鹿城不能这么早被攻破!”马伦下定了决心。他今日受伤不轻,按理说不应该继续出战,但形势如此,他也必须冒着大风险带伤上阵。
席禄炽脸色一变,急忙道:“唐军的长安舰威力巨大,哈里发若是再度出战,万一有什么......”
马伦摆手打断对方的话,“长安舰虽然威力巨大,但今日我观察了一天,也不是没有心得。明日我带着祭师们出战,只要战法得当,拖住一艘长安舰不是问题。
“时至今日,大军已经到了悬崖边上,木鹿城防线必须坚守够一个半月!”
席禄炽见马伦心意已决,知道多说无益,只能俯首领命。他同时也下定决心,明日出战必要护住马伦周全,哪怕是自己战死,也不能让对方有危险。
“今日接到妮萨城的消息,加里吉通过‘引蛇出洞’的计划,成功伏杀了近三百名唐朝修士。对方有少数人逃走,监察院正在追捕。”讨论过眼下战况后,席禄炽照例禀报起征召令执行情况。
马伦微微颔首,“大神殿的计策不错,施行得也很好,能够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唐朝在我们国内的细作力量,的确是让人心惊。区区妮萨城一个城,就能集结近三百名可战精锐修士,这回若是没有针对他们,只怕会极大破坏征召令,影响整个战局。”
说到这,他沉吟片刻,问席禄炽:“其它地方形势如何?‘引蛇出洞’的计划,只有妮萨城成功了?”
“妮萨城距离近,肯定最先有动静,消息最早传来也是必然,其它各地的情况,相信接下来会陆续传来。”席禄炽解释道。
马伦点了点头,望着城外不远处,灯火辉煌的唐军营地,目光闪动,语气复杂道:“此战开始以来,唐军中的各种新鲜法器就不断出现,若没有这些东西,战争又怎么会打成现在这番模样?李晔这家伙,哪来那么多奇思妙想?”
这个问题席禄炽无法回答,马伦也没希望他回答。
叹了口气,马伦徐徐道:“无论如何,只要后续修士、物资按时到位,这场战争对我们来说,也就是损失大些罢了,胜利还是属于我们。唐军虽强,但劳师远征,万里趋利,还是太自大了。”
席禄炽连忙接话道:“征召的修士与物资,一定会顺利抵达!”
翌日,战争如旧进行。不同的是,因为长安舰的加入,木鹿城的大食近卫军处境更加不利。
马伦带着大队精锐大修士,利用速度优势,数面合围,付出了不小代价,终归是缠住了一艘长安舰。他的修为实力,仍旧无人能挡,有高手配合,自然是如鱼得水。
不过他也只是能够缠住一艘长安舰而已,无法登上去夺船,普通的大食大修士,突破不了护卫长安舰的大唐真人境们,配合不了他。
岐王、大少司命虽然昨日受创不轻,今日终究是恢复了不少,没有丧失战力,如今都在长安舰上坐镇。若是马伦单人突进,在他们和长安舰的法炮面前,根本讨不到便宜。
另一艘长安舰,虽然也被大食大修士重点照顾,但基本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法炮、床弩齐射之下,对方根本不敢靠近。最终它悬浮在木鹿城外,持续轰击着城防工事与城中近卫军修士。
虎卫军、羽林军在长安舰的配合下,首次攻进了木鹿城,与城中近卫军展开了残酷的巷战。双方前队修士混杂在一起,杀得难解难分,而近卫军后阵将士,眼前没有对手,却要被空中的长安舰轰炸,损失惨重,可谓是苦不堪言。
在这种极端不利的境遇中,近卫军还能坚持作战,也算是军心如铁。
接下来两日,近卫军折损了过半将士,木鹿城防守得更加艰难,马伦自己在针对长安舰的战斗中,伤势也在加重。令人稍微振奋的是,几座城池相继传来消息,他们都通过“引蛇出洞”的计划,挫败了唐朝细作的行动。
源源不断的修士、物资正在靠近第二道防线,大食将士们总算是有点盼头,都在希望着能够早日退到后面去。
因为木鹿城正在承受的巨大压力,马伦不断严令正在赶过来的修士加快速度,要求他们日夜兼程行军。左右现在唐朝细作,已经被打击得很厉害,失去了威胁,被征召的修士、物资安全性大大提升。
若是木鹿城防线被攻破时,第二道防线没有建立起来,战略纵深没有形成,导致唐军长驱直入,那就是真正的灾难了。
......
是日夜,大雨绵绵,四野漆黑如墨,从妮萨城出发的队伍,在经过长时间的行军后,在一处山谷停了下来,稍作休息。
虽然军令是日夜兼程赶路,但修士们总归需要吃喝拉撒,也不可能一口气都不缓。辎重营的牲畜们,拉着巨量物资,也十分疲惫,需要定时不定时歇息。
主事大祭师加里吉心情不错。
连日来的赶路,对他这种修为的存在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眼看着就要进入东境战区,加里吉心思也跟着迫切起来,打算这回在马伦面前好好露一回脸。
不到半个时辰,加里吉便下令队伍继续赶路,原本安静下来的队伍,立即又变得噪杂。各种呼喝声、行动声、抱怨声、牲畜的叫声练成一片,让这个雨夜变得格外急躁。
很快,加里吉便注意到,一片林子前,有数十名修士大声喧哗,好像在彼此争执着什么,声音很大。转眼便有灵光乍现,气爆声传出,紧接着便是大吼声、惊叫声,抽刀出鞘的声音清晰刺耳,数十人瞬间混战在了一起。
修士术法的影响范围不小,骚乱没片刻就扩大,几百人都被卷了进去,场面一时有失控的迹象。周围的人连忙闪避,维护秩序的大神殿修士迅速上前,这才没有让混战蔓延到更多人。
“怎么回事?”加里吉黑着脸飞向事发地。
场面极为混乱,一群妮萨城的修士在跟另一群修士交手,还有人跟队伍的管理者大神殿修士冲突。彼此怒气都不小,出手都是杀招,地上已经倒了二三十个人,血迹在泥水中蔓延,于火把的映照下蜿蜒如蛇。
“回禀大祭师,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不过好像是一群刁民,嫌弃拉车的活计太累.......”一名修士连忙过来答话。地上还躺着几名手持鞭子,身着大神殿服饰的修士,这个情况并不难推测。
加里吉沉下脸来。
队伍携带的物资很多,牲畜根本不够用,许多修士都被派去拉车,为了加快赶路速度,难免休息不足,有怨言不足为奇。但发展到动手杀人的程度,这可就违背了军纪,很不应该。
不等加里吉亲自下令,附近就有很多大神殿的修士过来,隔离了冲突人群,并且准备出手将闹事者击杀、镇压。
正在此时,别处却陡然传来更加的喧嚣,人群的惊呼、惨叫与咒骂分外响亮,加里吉转头的时候,就看到大团火光冲天而起,好像有什么被烧着了。
“大祭师,好几车拉火油的车,也不知怎么就着了火,发生了爆炸,火油烧着了很多人,我们正在处理!”一名大修士急切来报。
加里吉心头怒火顿生,火油是管制极严的物资,遇水不灭,守城格外有效,怎么会突然爆炸,被点着?
“是谁在管理火油?带过来!”加里吉恼怒不已。虽说加紧赶路,可能会有些麻烦,但修士动辄杀人,火油突然爆炸,还是太过反常,影响也不会小。若是不能迅速控制,造成更大的混乱,就会耽误队伍的行进速度。
“是,属下这就......”来禀报的大修士俯身说到这里,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刃,在间不容发之际,闪电般刺向加里吉胸口!
这等异变加里吉怎么都没有料到,他正在恼火之际,又关注着混乱的地方,完全没有想到,前来向自己禀事的大修士,自己的属下,会忽然向自己的发难!
第一百一十九章 决胜(5)
等加里吉察觉到不对劲,根本就没有多少反应时间。
不过他到底是大神殿十三主事大祭师之一,修为不凡,战斗经验也非比寻常,在短刃触他胸口之前,就已经撤步后退,同时一掌轰向面前的袭击者!
然而,不等他的手掌击中对方额头,背心忽然一凉,身体都跟着僵硬起来,浑身的力气好似凝固,再也无法调动,至此剧痛才传来。
加里吉大吼一声,额头青筋如蚯蚓,拼尽所有力气,旋转脚步,双臂蒲扇一般扇出,将前后两名修士,都给击飞出去!
趁机闪出去一段距离,加里吉低头一看,不由得浑身汗毛倒竖,巨大的恐惧让他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他的胸口出现了一个血洞,鲜血正在向外喷射,这是致命伤!
“谁要害我?!”加里吉愤怒的向袭击者看去,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大神殿是不是有人要对付自己,想到的是派系倾轧。
突然发生的异变,在眨眼间就已经完成,加里吉的护卫们无不是震惊万分,一部分连忙去保护加里吉,另一部分则分别攻向那两名袭击者,嘴里还在质问他们为何这样做。
只可惜,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他们的反应终究是跟不上,加里吉已经站不住,靠着护卫扶持才没有倒下,吞了丹药想要打坐调息,却发现根本无济于事,伤口更是毫无知觉。
他定眼一看,这才发现胸口已经开始腐烂!
“刀上有毒!”加里吉哀嚎一声,满心只剩下纯粹的绝望。修为到了他这个层次,一般的毒药根本没用,但有用的毒药,必然毒性极为强烈。他受的本就是致命伤,又有这般毒性,哪里还能救得活?
那名站在他身后的袭击者,出手精准,显然深谙暗杀之道,而且修为高强,本就不弱于他多少,如今被众人围攻,竟然还连连杀人,一时间真人境以下的修士纷纷退避。
就在加里吉的护卫们,要将袭击者围杀的时候,数万人的队伍,却已经陷入了整体混乱。
在二三十处地方,那些来自妮萨城的新月教修士,也不知为何,忽然就开始冲击、杀戮身边的同伴,术法轰出之后,也不看效果,只顾着到处奔走,向更多人出手,制造更大的混乱。
一队队明显早就有所准备的修士,更是点燃各种物资,很短的时间内,到处都是巨大火焰,滚滚火焰充斥在各处,极大影响了修士们感官。
尤其是火油,被一群群修士泼得到处都是,火焰瞬间蔓延极广形成火湖,无数修士被烧到,惊慌不已,四散分逃。
更恐怖的是,大多数火油还被散到了道路两旁的林子里,点燃之火顿时形成片片火海,雨水根本无法阻止它们的燃烧。
非只如此,山谷两处,百十道黑影飞掠而至,到处击杀新月教修士,他们竟然都有着真人境的实力!在他们的全力出手下,普通修士一死一大片。
维持秩序的大神殿修士,各处奔走,还没来得及控制火油的火势,扑杀队伍中的生事者,指挥队伍应对混乱,就被这些突然出现的高手,给重点击杀。
他们的衣着、行动与站位,都显现出了身份的不同,很好辨认,很快就死伤惨重。
加里吉的属下,那些祭师境的强者,此刻纷纷奋起迎击,但他们站位分散,高高飞起来出手,仓促之间还没集合,很多就被三五成队的袭击者高手围杀。
仅仅是片刻之间,山谷里数万人的队伍,好像在一瞬间陷入了末日地狱,普通修士在没有明确指挥、统一命令的情况下,完全就是一盘散沙。
他们本就不是军队,而是一群被集结起来的彼此陌生的人,或许有着小队伍小团体,但在这样的局面中,也很难有什么作为。
本该在此时站出来,带队击杀袭击者高手,给大神殿修士和地方修士下达明确指令,控制局面的加里吉,眼下却是连站稳都不做到。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他们要毁了我们的队伍,阻止我们赶赴东境战场!”
加里吉拼命稳住伤势,想要撑到被属下带去向马伦求救,可看到眼前的局面,怎么都无法稳住心境,一口黑血一下子喷了出来。
雨夜混乱的山谷,火光冲天,烟尘如雾,到处都是厮杀的人群。
惊散奔逃的人群犹如鬼影,数万人忙着逃命脱离此地,免不得自相践踏。他们被人冲撞了就以为是被袭击了,慌忙之下出手自保,击杀击伤了自己人,便被对方的同伴群起而攻之,使得场面愈发不堪。
在这样的情况下,加里吉甚至都不知道,对手到底有多少人,是百十个还是几百人,亦或是上千个,他唯一清楚的是,他完了,这支队伍也完了。
就算队伍一时的死伤,不会严重到无法接受的地步,但队伍必然在今夜散去,来日想要召回,谈何容易?而且物资必然尽数被毁,半点儿都不会留下,届时东境第二道防线的将士,拿什么与唐军作战?
......
加里吉身边的护卫修士,没太久便死伤殆尽,他自己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地。那两名行刺他的袭击者,在同伴的接应下,却没有倒下。
那个在背后刺穿他心脏的人,现在持剑而进,来到了他面前,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他,眼中没有丝毫感情,就像是在看一截干木。
“你到底是谁,你的人怎么会混进我的队伍?!”加里吉费力的盯着对方,现在他已经没有任何生路可言,只想死个明白。
在唐朝细作,已经被他的“引蛇出洞”计划,给伏杀了近三百人,丧失行动能力的情况下,他这一路上来,的确是有些大意,没有严密监控队伍的所有细节。
到了此时,加里吉已经通过对方的术法看出来,他们就是唐朝修士。只是他实在是想不通,唐朝细作经受了那样的损失,怎么会还有这样的行动力?
站在加里吉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青衣衙门西域统领徐鸽。
她摘除外貌的伪装,由方便行事的加里吉属下变回自己,露出脸上长长的疤痕,在火光下倍显铁血,漠然道:“我是谁你没有必要知道,知道了也没有用,你只需要明白,你是败在西域商行手里,败在唐人手下。”
“这不可能!你们的人已经被我们伏杀了近三百,你们不可能还有这样强的力量!你们......你们一定是从东境战场来的......”加里吉嘶吼起来,五官跟着扭曲。
徐鸽轻笑一声,“你想死得明白,那我就成全你。你们‘引蛇出洞’的计划,我们早就得知,当日在妮萨城之所以行动,就是为了让你们以为西域商行,已经丧失行动能力,从而解除对我们的戒备,方便我们今夜行事。
“至于你们伏杀的那两百多修士,几乎没有唐人,都是被我们改变了外貌的大食人。不必用这种眼神看我,你们大食也有很多盗匪、流民、地痞,要收买他们并不难。
“这些年来,在我们的有意‘培养’下,他们事实上已经成了我们的外围势力。很多我们不方便做的事,都是由他们来做的。你知道这并不难,对盗匪、流民、地痞来说,只要有利益,只要可以生存,他们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当然,先前进入你们的伏杀圈,我们对他们采用的是欺骗手段,不过那又怎样,只要他们都死了,也就没人知道真相。为了确保他们都会死在你们手里,我们派了精锐高手随行就是那些‘逃脱’的人手。”
说到这,徐鸽晒然道:“说到底,你们需要的,是你们认为的西域商行修士。而当这些修士都死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是尸体时,你们也就不会想到要严密检查。否则的话,你们或许会识破他们的伪装。”
听到此处,加里吉已经是头晕目眩,心如死灰。
徐鸽左右看了看战场,约莫是对眼下的情况很满意,脸上有了笑意,谈性也浓了几分,便不无炫耀之意的看向对加里吉。
她道:“妮萨城西域商行战斗人员,的确只有四百多人,但其他人员却极多,西域商行对大食的渗透,远比你们想象的要深。妮萨城的地方官员,可是有不少跟我们往来密切。所以这四百多人,基本都进了你的征召队伍,也就不奇怪了。
“正因如此,今夜行动起来,在外围势力的配合下,我们才能这么快掌控局面。
“哦,对了,我原来是不在妮萨城的,我带来的大修士,作为今夜行动的主力,也不属于妮萨城的西域商行。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这就是西域商行的实力,是我大唐皇朝的底蕴!”
说完这些,徐鸽终于心满意足,看着伤口崩裂,毒性大发,倒在地上瞪大眼睛抽搐的加里吉,长剑入鞘,笑了一声,转身潇洒离去。
几百个西域商行的修士,在一些“外围势力”的配合下,于一夜之间,让数万人的新月教修士损失惨重,队伍几近于完全瓦解,这是世所罕见的奇功。
这份奇功属于徐鸽,属于张长安,甚至属于赛典赤,属于大食的地方官员。而追根揭底,他属于西域商行,属于大唐,属于李晔。
第一百二十章 决胜(6)
木鹿城的城防已经尽数毁坏,昔日高大雄伟的城墙成了平地,城中依地势建立的庞大防御工事群,也在唐军连日不断的攻击中化作废墟。
随着虎卫军、羽林军大批杀进城中,战斗到了白热化阶段。
大雨磅礴,城中积水成流,水潭遍地,坑坑洼洼的地面,每踩一步都会溅射出大片水花。当水花变成血花,尸体填充了坑洼的时候,虎卫军、羽林军已经杀入城中多时。
在今日之前,大食近卫军还能依靠各种大小工事,占据不少便宜,将冲到面前的唐军一次又一次击退,让后者付出大量伤亡,丢下许多尸体。
而到了此时,堡垒成为碎石堆,墙壁被泥潭取代,法阵早已暗淡无光,双方将士的厮杀变得公平,所有嘶吼、大喊的修士,都是以血肉之躯,跟对方作生命互换。
一队队唐军将士,高举盾牌在城中穿梭、奔跑、飞跃、冲杀,身形矫健,步伐稳重,气势凌厉。他们或分或合,攻下一寸又一寸街道,杀上一级又一级石阶,占领一处又一处高地,越过一具又一具尸体。
雨珠如豆,打在他们的盔甲上,崩散成细小碎末,发出清脆的声响。长刀在身前划过犀利的弧线,将雨帘斩为两段,刀气嗡鸣犹如鹤唳,透过耳膜直入心底,让人心跳加速、血脉喷张。
长枪刺入敌军的胸膛,抽出时带飞一股半圆的血泉,撞散了不知多少雨滴。泼洒在唐军修士脸上,温热黏稠,舔一口,咸得让人露出狰狞残忍的笑意。
严密的队列、战阵,在各处如牛车一样稳步推进,像机械一样缜密的绞杀面前的一切敌人,直到碰到同样强悍的军阵,短兵相接,血肉横飞,术法齐出,碎石如瀑。
最终有人带着伤口继续前进,有人倒在血水中再也不能站起,散乱的阵型来不及调整,便又迎向其他对手。
有人撞塌了屋墙,又被屋墙埋葬;有人倒在了冰冷的泥地里,鲜血从身下蔓延,与水流汇聚在一起,顺着小沟淌出去很远;有人嵌进石壁,骨断筋折,勾勒出完整的人形。
有人抱着对手把脑袋埋在对方脖颈间,倒在地上,翻滚着死活不松手,直到用牙齿咬断对方的咽喉,被对方的匕首刺穿气海,跟对方一起从斜坡上滚落,成为两具无法分离的尸体。
有人红着双眼,像蛮牛一样往前奔冲,一路撞翻杀伤了许多人,直到伤口遍布自己的躯体,脸上惨败如纸,血液从伤口处流干,跪倒时也瞪大了牛眼。
有人灵活的像是魅影,在断壁残垣中纵横游走,每一次身形停顿,都必然有一名对手倒下,每一次再度加快速度,都必然奔向下一个目标。直到一支锐利的箭矢刺破雨幕,贯穿他的脖颈,将他的身体带飞出去,钉在一旁的树干上。
有人站在高处施展术法,一个咒语还未念完,一道丈长的锋刃便划破雨帘,将他拦腰斩为两截。
有人在街墙下迂回飞奔,眼睛盯着断壁上一名施法的修士,就在即将跃起施展必杀一击的时候,却被矮墙后暴起的伏击者闪电击杀。
阴沉的长空天光朦胧,大雨中的木鹿城灵光四溢,从长安舰上看去,如璀璨星海,似夏夜萤火,像大海浪涛,若连营灯火,同盐池泡沫。
李晔站在舰首,扶栏而望,眉宇间不无豪气。
他脚下的长安舰甲字号,在法炮每一轮齐射的时候,都会往后猛然一震,磅礴灵气带来的冲击力,给人极大的感知满足,甚至胜过策马扬槊,在战阵中纵横捭阖。
长安舰前,岐王、大少司命带着大唐大修士,正在跟马伦带领的大食大修士激战。一方如群雁,起落不定,攻势凶猛;一方如鹰隼,往来如电,出手凌烈。
不用李晔亲自指挥什么,长安舰也知道该如何战斗。甲板上的主炮,侧弦的副炮,每调整一次方位,便有一条灵气光柱组成的长鞭,狠狠抽向马伦所在的方位。
经过多日激战,大修士们跟长安舰的配合,已经是愈发娴熟。他们知道该站在什么方位,该如何变幻队列,在不被法炮误伤的情况,如何最大限度给对方制造击杀。
马伦等人,对长安舰的了解同样在增加,譬如说他现在就很清楚,长安舰的法炮在发射的瞬间无法移动,每当眼前的大唐大修士突然变化位置,那就是长安舰上的法炮要齐射,必须尽快闪避。
但知道这些,并不能让大食的大修士们,在面对长安舰时就没有伤亡。长安舰上一百多门法炮决定了,它只要轰鸣作响,就必然有大食大修士受创。
这样的战斗对马伦来说很是煎熬,每日的大修士伤亡都很大,若非他修为不凡,能够抵挡许多法炮攻击,还能给大唐大修士也制造不小麻烦,大食大修士早就伤亡殆尽,不堪再战。
为了尽量拖延木鹿城陷落的时间,马伦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惨重。
今日出战,马伦看到站在长安舰首,神色淡然如观风景的李晔,就知道在对方心中,唐军今天必然会攻下木鹿城。形势被对手尽数掌握,这让马伦愤懑不已,故而出战以来进攻凶猛。
只是形势比人强,他连日作战,本就没好的伤势恶化,实力已经不比长安舰出现之前很多。岐王跟大少司命的组合,之前连拖延他一时半刻都会险象环生,如今却能跟他斗上二三十个回合。
马伦心如火烧,特别是每次力战之后,看到李晔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就更是难受得紧。有好几次,他都想不惜代价冲过去,将李晔擒杀于此。奈何法炮威力绝伦,每回努力都付之东流不说,还连累麾下大修士死伤连连。
未时刚过,李晔将视线从木鹿城收回,对马伦道:“木鹿城已在我手,你若是再不走,只怕就走不掉了。”
闻听此言,马伦心头一震,连忙回头去看,顿时面色铁青。
木鹿城另一边的上空,长安舰乙字号上法炮正在齐射,道道长鞭甩下,将木鹿城最后一块由大食近卫军防守的大区,给轰得面目全非,无数修士当场化作齑粉,更有无数修士被气爆炸上半空,碎石如雨,烟尘如云。
原本牵制长安舰乙字号的大修士,已经所剩无几,再无战力。
在长安舰的配合下,城中唐军气势如虹,潮水般攻杀向最后的城区。
这一刻,马伦知道,木鹿城被破了,他必须走了。
“算你狠!”狠狠盯了李晔一眼,马伦也不含糊,抽身就走。他心气难平,飞出一段距离,忍不住回头丢下一句挑衅的场面话,“下次你我再见之日,就是你被我如犬驱赶之时!”
李晔耸耸肩,示意自己无所谓,倒是笑意揶揄。马伦这才意识到,自己最后那句话,等于是承认自己现在就是被李晔像狗一样驱赶,顿时面黑如墨。
“撤!”马伦飞过木鹿城上空,向一众大修士与城中近卫军下令。
此令一出,大食修士们都是大松了一口气,很多人甚至禁不住喜极而泣。自从长安舰出现,他们就战斗在地狱之中,被唐军压得喘不过气,现在总算能够脱离这座炼狱,无不是大感庆幸。
见自己的将士是这番面貌、士气,马伦的眼神就阴沉得更加厉害。
木鹿城防线没有能够坚持一个半月,他的战略目标没有达到,而因为长安舰的出现,大修士的伤亡远超预计,往后的战斗必然比推测的要艰难许多。
好在时间相差也就几日,木鹿城被攻破并没有提前太久。
从木鹿城撤走后,见近卫军修士们士气低迷,马伦觉得必须要鼓舞一下士气,便沉声吩咐席禄炽:“告诉将士们,从妮萨城等地出发的,第一批征召的修士、物资,已经日夜兼程赶来东境,稍后就会提前抵达预定地带。
“此番镇守木鹿城防线的将士,人人有功,等到物资上来,我必会加倍封赏。往下的战斗会让后续人马顶上,大家都能得到休整时间。
“长安舰虽然强大,但也只有两艘而已,唐军兵少,战线拉得越长兵力就会越分散,物资粮秣的补给就会越困难,战力就会越弱。等到征召的百万修士到位,我们有的是办法避实击虚,在广袤地域迂回侧击,让唐军疲于奔命!
“有真神庇佑,等我彻底养好伤势,只要安排得当,对付一艘长安舰不在话下,再有修士们齐心协力,依靠第二、第三道防线形成的战略纵深作战,此战最终的胜利,必然属于我们!”
席禄炽闻言心头一振,连忙应诺。
马伦加倍封赏将士,他和他的部曲都会因此受益,这自然是个好消息。而且马伦对战局的分析,也的确是精细准确,让人信服。
然而,不等他将马伦的话传播出去,就有一队形容狼狈,伤痕累累的大修士,迎面飞行而至,给他们带来了一个惊天的坏消息。
这个消息,不仅让席禄炽呆立当场,也让马伦嗔目结舌,惊诧万分。
“我们的队伍在绿荫山谷遇袭,唐朝细作事先混进了我们的队伍,兀一出手就刺杀了大祭师加里吉,随后他们利用火油,放火烧了整个山谷,更有百十名大修士出手呼应,我们应对不及......
“数万修士死伤太半,物资更是尽数被毁,我等拼死杀出重围,来向哈里发禀报此事,请哈里发派人回去驰援......”
第一百二十一章 决胜(7)
妮萨城是大食东北部最大的城池,加里吉从彼处带出来的七八万修士,和巨量物资,是第一批抵达东境的修士物资的绝对核心。若是这支队伍不复存在,也就意味着第一批征召的修士与物资没了至少三成。
缺少这三成的力量,第二道防线实力大减。
正因如此,听到这个消息,马伦怒不可遏。
他一把揪住说话修士的衣领,喷了对方一脸唾沫,咆哮道:“加里吉不是说,唐朝细作早就被你们设计伏杀,已经失去大规模行动能力了吗?他们怎么会有力量袭击你们,他们怎么还混进了你们的队伍?!你们在干什么?!”
那名大修士憋得面色青紫,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何尝不困惑、不骇然?事到如今,他们也没想通马伦问的这些问题,心里同样是惊疑不定。
这几人没跟加里吉战斗在一起,所以能够侥幸逃脱,但也因为这样,他们没听见徐鸽对加里吉说得那番话。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马伦一把将大修士丢开,只觉得心口堵得慌。一想到接下来的战局会受到莫大影响,他就烦躁、焦急得不能自己。
就在他勉强稳住心境,继续往前赶路的时候,迎面又碰到了两名遍体鳞伤,狼狈飞来的大修士。
于是,马伦听到了第二支遇袭,修士遭受重大损失,物资被烧毁殆尽的队伍。这支队伍的规模不如妮萨城的队伍,但也有几万人,同样是因为日夜兼程赶路,给了西域商行趁其疲惫袭击的机会。
这回马伦终于是没忍住,气得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等马伦回到第二道防线的核心地点法曼城,他已经先后接到了三支队伍遇袭的消息。本应抵达第二道防线的第一批征召修士、物资,损失已是近半。
马伦将来报信的大修士当场斩杀,这才忍住没继续吐血。
好在接下来几日,没有更多噩耗传来,其它几支队伍,带着征召的修士、物资顺利抵达了法曼城,这好歹给了马伦些许安慰,他这才有心思闭关修炼,恢复伤势。
到了此时,马伦和席禄炽都很清楚,因为第一批抵东境的征召修士、物资只有半数,第二道防线初期的战力十分薄弱,战斗也必然是十分艰难,甚至很有可能被唐军一举突破。
马伦做好了放弃法曼城的准备,这个决定让他痛苦万分,他却不得不这么做。
第一批修士、物资的损失无法挽回,但接下来只要第二批、第三批征召的修士与物资,能够顺利抵达东境,抵达第三道防线,大食依然有实力挡住唐军。
差别只在于战火会蔓延到大食腹地,大食付出的代价更大了而已。
与此同时,马伦严令大神殿,尤其是监察院,必须倾尽一切力量,在后方各城各地发动对唐朝细作的战争,不惜一切代价将他们揪出来捕杀。为了方便大神殿行事,面对地方官员、势力时,不受到半点儿阻碍,他给予了对方最大权限。
唐朝细作的力量,已是让马伦胆战心惊,对方对战争的影响力,也远超他之前的预计,几乎让他一刻都不能平静。在此之前,他从来都没想过,细作能够做到的事会这么多,可以对正面战场有如此大的妨害。
这等非常时期,对待唐朝细作,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
......
“细细论之,马伦的征召令可以调集百万修士,与足够支撑数年之久的战争物资。若是修士与物资如期进入战场,让大食完整布置好防线,我们的确很难对付。”
木鹿城上,李晔望着向西行进的大军,跟身旁的岐王谈论战局,他已经接到了徐鸽报回的,西域商行的行动情况。
在前些时日,西域商行集中力量,对前往法曼城的六支队伍进行袭击。其中三次行动成功,一次行动失败,一次成果有限,一次被迫放弃,结果就是让马伦征召的第一批修士物资损失半数,却没有完全毁掉。
西域商行也为此付出了不小代价,失败和成果有限的行动中,只有大修士见势不妙撤得快,多半迅速逃了出来,练气修士基本都战死当场。
在徐鸽原本的计划中,马伦征召的第一批修士物资,就是要全部破坏掉的,为此,她将之前进入大食东境的五百名大修士除却留给张长安的部分,全都调动了起来。
主持西域商行多年,徐鸽很清楚,一旦西域商行开始大规模行动,必然引起新月教大神殿和监察院的反扑,所以第一波行动是难度最小,最容易得手的。在这之后,西域商行会降低行动频率。
一方面,行动会让西域商行损失不少人手,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伤亡都不可避免,而数百人在数万人中露头,即便队伍中还有外围势力配合,困难依旧很大,伤亡想不大都不可能;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集中剩下的力量,保证张长安后续的行动。
那,才是西域商行在此次战争中,真正大显身手,给大食造成真正大杀伤的时候。
现如今,西域商行第一波行动胜负参半,徐鸽特意上了请罪的折子。只不过李晔深知细作行动的艰难与风险,并没有怪罪徐鸽的意思。对方行动的效果,其实也达到了李晔的预期。
大食东境的第二道防线,在唐军面前已经很是薄弱,接下来只要汇合了岭南海师陆战军,再加上长安舰正面攻坚的无双能力,有很大可能迅速突破。
“马伦计划征召百万修士,数量虽然庞大,但寻常修士的战力,跟久经训练和沙场的修士军队,战力差别还是极大。
“原本靠着大食东境的战略纵身,配合近卫军、常备军,新募修士军队,能够在持续的防守战斗中,有时间磨练出来,成为精锐。
“但是现在,只要我们能迅速突破大食的第二道防线,加快进攻进度,马伦召集的修士,就没有时间成长。况且,修士军队跟练气修士军队差别也很大。
“真论起来,除开狼牙、虎卫、羽林三军的长安禁军,修士占比也没少太多,他们可都是有制式军备,而且久经沙场的。正面较量起来,要击败那些战场上的新兵,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岐王说到这里,眸中神采奕奕,显然已经看到了战局良好发展的前景。她的心态明显比较乐观,信心也十分充足。
数日后,大军抵达法曼城一线,岭南海师陆战军,在清理过侧翼威胁后,也赶来跟大军会师。
眼下是兵贵神速,所以虽然将士们在木鹿城一线,才刚刚经历过大战,李晔也只是让将士们当天休息半日,次日便展开了对法曼城的攻势。
以法曼城为中心的第二道防线,城池与防御工事已经修建完毕,但是军需物资没有跟上,许多防御设施不过就是空架子,而且因为修士没能及时就位,大食方面的战力很差。
但马伦战意坚决,强令现有将士奋力作战,倒是也没让唐军三五日就攻下防线。
唐军用了十日。
十日之后,死伤惨重的大食军队,被迫撤往第三道防线。
“原本第二道防线至少应该坚持三个月,甚至更久,等到所有修士、物资抵达,我们还要迂回突袭,在数百里的地界上,展开规模不小的袭扰,寻机反攻,让唐军首尾难顾,捉襟见肘。
“而现在,这一切谋划都无从实现,我们不得不退到最后一道防线......”
撤退路上,席禄炽忧心忡忡,“哈里发,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马伦看了一眼脚下大地上败退的军队,队伍不算齐整,许多将士都耷拉着脑袋,修士们面色凝重、痛苦,士气已经到了此战以来最低的低估。
马伦咬牙道:“不必惊慌,虽然第二道防线只守住了十日,但第三道防线的城池工事,我已经下令抢修得差不多。我们征召的修士、物资,还有大半即将抵达,我们有实力守好第三道防线!
“告诉将士们,唐军兵少,越是深入国境,只要我们挡住他们,他们就越是难以作战,一旦寒冬降临,对方攻势势必放缓,我们就有时间汇聚所有力量,绝境反击!我们还没有败,我们还有希望!”
......
“张统领,你真要跟我们同行?危险实在是太大了!你只需要跟在后面就行,有什么行动,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不用多言,我必须要在队伍里,你给我安排一个辎重营的官职即可。”
赛典赤见张长安心意已决,只能依言照办。他已经劝了对方好几回,但对方是半点儿多余的消息也不肯透露。
眼下,赛典赤带着自己的征召队伍,已经离开苏萨城数百里,眼下正在向东而行。与他在一起的,有大神殿五大长老之一的默哈德,对方麾下还有一名主事大祭师的队伍。
他们昨日刚刚在刺夷城汇合,现在队伍力量十分强大,有修士二十来万,是第三批抵达东境战场的绝对核心。
第一百二十二章 决胜(8)
“唐朝细作真是无孔不入,让人胆寒,西域商行的战力,更是不容小觑。在今日之前,我几乎不能想象,唐人对国家的渗透,竟然已经达到了这种地步。”
默哈德将赛典赤叫到自己身旁,跟对方聊天解闷,“第一批前往东境的征召队伍,竟然被他们毁去了半数,实在是触目惊心。为此,大长老不得不亲自赶往妮萨城等地。而他调查出的结果,真是可怕。
“地方贵族、官员和大小势力中,处处都有唐朝细作的影子。有的人被对方利用了,提供了各种军政机密,帮助做了许多事,还不知道对方的真正底细。
“他们竟然以为跟自己合作的,只是国中的某些势力,却不清楚,这些势力就是西域商行的!现在只要提起西域商行的名头,就让人闻风丧胆。
“时至今日,大长老在多个地方,已经斩杀了有名有位的叛徒奸佞两百多人,下狱者更是超过千数,被牵连的者更是数不胜数!可以说,整个东部都已经笼罩在恐怖的阴云中!”
说到这里,默哈德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担心之色,还有一丝掩盖不住的恐惧,“也不知道唐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进入了我们国内的,依照现在的形势看,他们的布局只怕已经有很多年,不然不可能达到这种规模。
“也怪那些地方贵族鼠目寸光,唯利是图,这才被对方利用。
“听说很多地方权贵,起初都是跟商贾合流官商勾结,乃是自古以来的定例,大家都习以为常,本来也没甚么好指摘的,可他们不能辨认对方是唐朝细作,还跟对方往来甚密,泄露了各种要事,那就该死了!”
言尽于此,默哈德长叹一声,不知道该作何感慨。
赛典赤目光稍稍闪烁,不以为意的笑道:“唐朝细作的势力虽然强,但在大长老的彻查下,旬月之内,不也暴露了许多?他们能够让第一批征召队伍损失近半,但在破坏第二批征召队伍的时候,四次行动却只成功了一次。
“其余三次都被扼制,其中甚至有一次,对方还没展开行动,就被大长老的人围杀。可想而知,对方也就是能偷偷摸摸行事,在我们始料不及的时候,可以有所作为罢了,现在已经无法再兴风作浪!”
默哈德微微点头,对赛典赤的话颇为赞同。
事实也差不多如赛典赤所言,在大神殿采取行动后,西域商行针对第二批征召队伍的行动,的确是收获聊聊,且损失惨重。
以小博大,本就是风险极高的举措,靠得是出色计划、缜密安排、雷霆行动,一旦发生意外,很容易满盘皆输。
“这里距离战场已经不远,很难说唐朝细作会不会还有行动,我们的队伍绝对不能出差池。你要多盯着些,有任何不寻常的痕迹,都不要轻易放过!”
默哈德正色对赛典赤说道,“咱们的队伍,是第三批征召队伍的主力,不能有半分差池,否则就会贻害国战,事后必备追责,千万不能大意!”
赛典赤拍着胸膛保证,“长老只管放心,有我看着,保证不会给唐朝细作半点儿机会!”
当夜在荒原上休整的时候,赛典赤装模作样巡查完队伍,又安排了许多人手到各处监视,正要去休息,被告知张长安让他过去。
“形势如何,想必不用我多言,简单来说,我们的行动必须成功!”
赛典赤进帐的时候,才发现里面还有不少人,虽然都是大食人的面孔与服饰,但必然不是大食修士,张长安正在说话。
见赛典赤进来,张长安对他道:“行动就在今夜,你的人有没有问题?”
赛典赤心头一震,连忙道:“张统领放心,我的人随时听令!”、
张长安微微点头,“行动的关键在于火油,只要大规模点燃物资,点燃荒野,队伍自然就会混乱,这才有我们浑水摸鱼,袭杀大神殿高层,让整个队伍都崩溃的机会。所以如何得到火油,再将火油分配到各个地点,就是关键。”
大食控制的红海,盛产火油,论及产量,比大唐境内可是多了去了。在大唐的内部战争中,用到猛火油的战争并不是很多,而且数量也不大。
但在大食,这绝对是战争常见的利器。尤其是防守城池的时候,能对攻城军队造成极大杀伤和阻碍。正因如此,这回征召的队伍里,才会都大量携带火油。
“默哈德也知道火油关键,对它们控制得很紧,派遣的是心腹看守。我们要事先弄到它们,还带到队伍的各个地方,怕是不容易。”赛典赤就事论事。
张长安摆摆手,不以为然:“你真以为,我们行动所需的火油,都是来自队伍里?若真是如此,行动效果如何保证?”
赛典赤睁大了眼,“张统领的意思是?”
张长安淡淡道:“西域商行在大食多年,既然知道火油是无双利器,对行动又大有裨益,怎么可能不提前大肆购买?眼下在我们的每个修士身上,都有大量火油,足以引起第一波混乱。”
赛典赤恍然大悟,有了第一波混乱,西域商行的修士,要趁乱夺得辎重营的火油,将火势扩大,也就简单很多。
接下来,张长安对今晚的行动,进行了最后一次安排,确认了诸多细节。
数年前,在大唐北境怀戎城外,张长安曾经深入敌营,在契丹军中诱发叛乱、制造混乱,最终帮助大军获得关键胜利。
如今,在这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张长安身处更加险恶的境地,面对更加纷繁复杂的局势,又要费尽心思搅动风云,为大军正面作战承担巨大风险。
在张长安跟众人密谈的时候,他并不知道,一群精锐修士赶到了营地,直接见到了队伍的主将默哈德。而这群精锐修士的领头者,不是别人,正是忽速纳丁与萨图克。
“两位不是在大长老麾下听令吗?连夜赶到我这里来,不知所谓何事?”默哈德在大帐里接见忽速纳丁与萨图克,稍微寒暄两句,便直入主题。
前段时间大神殿大长老前往东部,带领监察院纠察唐朝细作,把忽速纳丁要了过去。后者毕竟曾经主持黑汗国监察院,跟唐朝细作交手较多,经验、见识都用得着。
不过萨图克却没有跟着去,他一直在后面做自己的事按照忽速纳丁安排,监视赛典赤的一切行迹。
“下官的职责,是纠察唐朝细作,特别是唐朝细作对大神殿内部的渗透。这些时日,下官跟随大长老在各处行动,捕杀了不少西域商行修士,也严刑拷问了许多人,对他们的情况有了更多了解。”
忽速纳丁不急不缓的说道,显得胸有丘壑,“今日到长老这里来,是因为我们通过蛛丝马迹得知,长老的队伍里,就可能隐藏着唐朝细作,而且如果我们估计没错的话,实力可能还不小!”
闻听此言,默哈德顿时心头一惊,他虽然是大神殿五大长老,一般不会失态,但事关重大,大到他也无法担责的时候,要保持心中毫无波动,那也不现实。
“是谁?你们可查清楚了?证据确凿?”默哈德立即追问。
忽速纳丁微微摇头,“若是证据确凿,我们会直接通知长老抓人。就是因为证据不够,我们才要长老配合,确认这个人的嫌疑,并且做好相应准备!”
听忽速纳丁这么说,默哈德眼神沉静下来,心思也多了些。
非常时期,马伦给了大神殿大长老和监察院,远高之前的权力,其地位在一夜之间,几乎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手握大权,自然不会甘于寂寞,形势紧迫,公事当然是第一位,但个人私欲从来都不会真的消失,毕竟拿到手里的才是真实的。假公济私不至于,在办理公事的过程中,顺便给自己谋些私利,任谁也说不出个不是来。
大长老在短短旬月之内,捕杀两百多人,下狱一千多人,剪除了数万人的大小势力,空出了大量位置、利益,麾下人手自当首先安排进去。如今大长老的个人势力和监察院的实力,已经是空前膨胀。
默哈德身为大神殿五大长老,自然清楚,之前几位长老权势差不多大,大长老虽然地位高些但也有限。但照目前的行事来看,此战之后,大神殿的高层,只怕就是四大长老和一位太上长老了。
默哈德现在忌惮的是,大长老和监察院,借着纠察唐朝细作的机会,对自己队伍里的一些官将动手。哪怕只是临时调查,在这样的紧要时期,他们的职位也需要人顶替。
自己的队伍,是自己在国战中,建功立业的本钱,若是国战不利,那也是战后确保自己地位的最后依仗。若是因为监察院的行动,被大长老和对方的人安插人手,必然导致自身羽翼受到影响,自己在队伍中影响力降低。
这不是默哈德愿意看到的。
所以在听忽速纳丁说,他并没有充足证据后,默哈德就冷静了许多,看对方的眼神,也不再那般迫切,变得气定神闲起来。
“你们怀疑的是谁?”默哈德平静询问,先投石问路,再决定自己的态度。若是队伍中有奸细,他更加愿意自己揪出来,这样就是他自己的功劳,而不是被监察院横插一手,那样只会显得自己失职。
第一百二十三章 决胜(9)
“你们怀疑的是谁?”默哈德平静询问。
忽速纳丁谨慎地说道:“我们探知了许多蛛丝马迹,表明长老的队伍里,混进了不少唐人细作,跟他们串通的地方权贵,已经被我们捉拿,请长老相信我们。”
默哈德眉头一皱,听忽速纳丁的意思,好像在暗示,他队伍里有大人物被同谋的地方权贵供出来了,“到底是谁?”
忽速纳丁摇摇头,“此人干系重大,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我们还不能说。只要长老配合,让一应官将都接受调查,我们很快就能分辨出来,绝对不会生乱,也不会耽误长老太多时间。”
他的确是在故意暗示,好让默哈德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接下来好生配合他们。他心中的目标就是赛典赤,但却不能直说。
一方面他证据不足,被抓捕的地方权贵,实际上跟赛典赤并无关系;另一方面,赛典赤位高权重,若是让他提前听到风声,肯定会有应对措施,甚至是直接给他们制造麻烦。
默哈德冷笑一声,“哈里发大军处境危急,队伍正在全力赶往东境,哪有时间让你们在队伍中审问官将?要么拿出证据,我没有二话,若是没有证据,就不要怪我不给颜面!”
这番话说得硬气且霸道,忽速纳丁不由得脸色微变。
他这回虽然是奉大长老的命令过来,而且现在监察院如日中天,但论在大神殿的地位,他低过默哈德太多,对方要真是脾气上来,他根本无法与之正面冲突。
转念一想,忽速纳丁立即明白过来,默哈德这是忌惮他们打着审问官将的名头,削弱他的羽翼,在队伍中安插大长老的人手。若非如此,默哈德的态度,也不至于如此强势。
想通了关键,忽速纳丁沉吟片刻,要得到默哈德的支持,不将底细都交代清楚,看来是不大可能了,他只得正色道:“不瞒长老,我们怀疑的是主事大祭师赛典赤!”
默哈德闻言心头一惊,眼神顿时变得凌厉,“你们有多少证据?”
这一刹那,默哈德想了很多。他跟赛典赤现在关系密切,若是对方真的是奸细,跟唐人有往来,他的麻烦就大了,必须立即处理。为了评判对方的身份,他立马回想起两人相处的细节,寻找可疑之处。
然而默哈德一时并没有得到答案,赛典赤的行为没什么异常,倒是自己,跟对方谈论了许多只有长老才能知道的机密,事涉此番征召令的方方面面!
如果赛典赤真的泄了密,这事如果被揪出来,默哈德自忖难辞其咎。
忽速纳丁肃穆道:“并无太多证据。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若是长老愿意将其立即隔离审讯,将他的主要部曲也看管起来,行动快的话,今夜就有可能得到答案。”
默哈德沉默下来,面色难看,眼神也跟着阴晴不定。
一方面他不相信赛典赤是奸细,对方是顶级权贵,投靠唐人图什么?另一方面,以现在两人的亲密程度,很多利益都是绑在一起的,他也不希望赛典赤是奸细。
但事关重大,默哈德也不可能无视赛典赤的威胁,“赛典赤是主事大祭师,不能轻动,你们先去探查其他人,我亲自去试探他。”
忽速纳丁见赛典赤愿意配合,自然是乐意接受,他也很清楚,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要直接讯问赛典赤不现实。
从默哈德的大帐里出来,忽速纳丁低声对萨图克道:“虽然没有多少证据,但经过这么久的跟踪,你我心里都很清楚,赛典赤八成有问题,只分大小而已。
“在长老过去试探对方的时候,你带人准备好,偷偷包围过去,如果对方有异动,务必不能让他跑了!”
萨图克眼前一亮,“如果赛典赤和他的人有问题,在默哈德长老出现,且发现有许多大修士合围时,一定会认为自己暴露了,届时必然受惊行动!”
忽速纳丁笑得很自信,“所以我们的人接近过去的时机,一定要把握好,还要恰当的露出行迹,让对方察觉。”
萨图克赞叹道:“这真是诛心的好计策!”
赛典赤回到自己的帐篷时,张长安扮作他的亲随,就跟在他身边。这是为了防止赛典赤变节,虽然这种可能性不大。另外,今晚的行动赛典赤也需要出力,张长安需要在他身边指导。
他俩前脚进帐,默哈德后脚就到了,并且见面就让赛典赤屏退左右,一个人都不能留,两人在帐篷里秘密议事。
张长安只得离开,跟默哈德的亲随们,一起站在帐篷外。
时间流逝了很久,帐篷里还没有半分动静,张长安感觉出了气氛的诡异,他心里的压力渐渐增大。
今夜是行动之时,谋划准备了许久,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且不能出任何差错。一旦任务完不成,不仅西域商行数年努力付之东流,大军在正面战场的征战,也会受到很大影响。
而若是任务失败,队伍里千余名西域商行的修士,都要身死道陨。
张长安手按着刀柄,凝神静气,思考默哈德和赛典赤,到底是因为什么,在里面谈了这么久都没谈完。他刚刚见到默哈德的时候,其实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对方肃杀的言行举止让张长安意识到,对方可能来者不善。
“难道默哈德察觉到了什么?”张长安不得不思考最坏的情况,“如果真是这样,他来的具体意图是什么?”
抬头看了一眼夜色,行动的时间已经很临近了。
在西域商行破坏过征召队伍后,后者的警惕性早就变得很高,前者行事的成功性也大大降低,到现在几乎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若非这支队伍里有赛典赤这个主事大祭师给予方便,事发时还有对方配合,西域商行更是汇聚了最强力量,张长安根本就没有机会。
“没有赛典赤的配合,今夜的行动断难成功!”张长安开始最最坏的打算,“而若是赛典赤反戈一击,我们就会全军覆没!”
虽然有控制赛典赤的方法,知道对方若是反水,必然会身死道陨,正常情况下,对方不会这么选择。但如果他在无意中透露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李晔给他身体里种下的禁制,未必就会被触动。
“默哈德进去了这么久,是不是在试探赛典赤,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他是不是在循循善诱,想要套出某些信息?”张长安知道,赛典赤不能出问题,如果出了,最坏的情况必然出现,他必须阻止这一切。
忽然间,张长安瞳孔猛缩,在这片营地外,出现了一群举止异常的人手。虽然对方行动隐蔽,但张长安修为不凡,还是敏锐的察觉出来,那是许多大修士,在向这里隐蔽合围过来!
“这是默哈德的安排?他果真察觉出赛典赤有问题了?他要在此时动手?!”
张长安心中大惊,按刀的手都出现了一丝轻微的颤动。这个可能性极大,而且若不是如此,便没有合理的解释。
他继续想着:“默哈德入帐,想必是在试探、劝说赛典赤,时间过去这么久,他还没有出帐,便是确认了赛典赤有问题。亦或是赛典赤不配合,他的人因此要行动,采取强硬手段了!”
刚刚想到这里,有两名修士径直向帐篷走来,看到他们,张长安眉头一跳。那是西域商行的人,现在是最后一遍确认行动的时间,对方来向他请令了。
但是现在,这里有默哈德的亲随,外围还有大量大修士,如果这两人行为稍有不慎,亦或是直接向他走来,便是自我暴露!
张长安握紧了刀柄。原本以为今夜行动会很顺利,没想到出现了这样的变故,现在能够怎么办?
恐怕只有拼死一搏,为国捐躯了!
那两名修士在走过来的时候,接触到了张长安示警的眼神。都是经验丰富的细作,顿时明白可能出了问题,他们没有直接走向张长安,而是让其他人向赛典赤禀报。
“大祭师正在和长老议事,你们若无紧急要务,稍后再来吧。”赛典赤的另外一名亲随淡淡道。
两名修士举止沉稳,没有表露异常,临走的时候,不着痕迹看了张长安按刀的手一眼。从对方手指给出的信号,他们得到了任务执行的暗示。
两人若无其事的离开。
经过这个插曲,张长安冷静不少。他刚才其实有机会找一个借口,跟着两名修士离开这里这是他跳出包围圈的唯一机会。离开了这个包围圈,他或许还有生机。如果赛典赤已经暴露,他没有道理不这样选择。
但他没有这样做,他决冒着巨大风险定留在这里,直到行动展开。
如果赛典赤没有暴露,他就这么走了,那就等于抛弃了赛典赤。等到行动展开,赛典赤却发现他不在了,那当如何?
“派人跟上去,看看这两个人去了何处,在干什么。”暗处,忽速纳丁望着两位离开的西域商行修士的背影,对萨图克吩咐道。
他并没有道理怀疑这两个人,但到了这种时候,哪怕是做无用功,也不能放过任何一丝可能。
第一百二十四章 决胜(10)
张长安抬头看了一眼夜空,星海璀璨,弯月如钩。这是一个冷寂的夜晚。而他知道,自己今夜很可能就要死在这里。
事到如今,就算是终止行动,也无法保证西域商行众修士的安全。而行动一旦开始,就是鱼死网破的结局。
在这样的时刻,张长安心无旁骛,没有都愁善感,也没有想起长安,没有想起草原的格桑州。所以他很快的就察觉到,暗中接近的那些修士,已经完成了合围,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帐篷里也依然静悄悄的。
气氛在此刻变得分外诡异。
张长安静心又等了片刻,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而距离西域商行行动的时间,却是越来越近了。如果行动开始时,一切还是这番模样,那么计划就会顺利施行。
“默哈德跟赛典赤到底在帐篷里谈什么,需要耗费这么久?”张长安很是困惑,迅速推算可能存在的一些情况,方便后面根据不同形势采取应对措施。
今夜西域商行的行动,不会有针对默哈德的袭杀。
虽然默哈德一死,会给行动带来很大便利之前西域商行几次成功的行动,无一不是一开始就杀掉了队伍主事者;但对方是大神殿五大长老之意,修为太高,仅靠西域商行的修士,得手的可能太小。
而若是让赛典赤配合行动,一旦一击不中,反而会暴露赛典赤,不利于后面的行动。
张长安很想找个借口进帐,掌握更多信息,却又实在没什么好的理由,能够去挑战默哈德的命令。正在他苦苦寻思的时候,帐篷的门帘被撩起,默哈德从里面走了出来。
一瞬间,张长安进入了临战状态!
如果赛典赤被对方制住,或者是悄无声息杀在帐篷里了,那就表明对方已经暴露,这么久的时间,对方很可能已经被套出了许多情况,张长安和西域商行都处在危急之中!
好在这种情况并未发生,赛典赤就跟在默哈德后面。
张长安暗暗松了口气,却又不敢真的松懈下来,以防赛典赤已经完全倒向默哈德,对他有不利的举动,虽然这种可能性不大,也会引发体内禁制。
“监察院的人稍后会过来,到时候你随便应付一番,不要让他们太难看即可。”默哈德看起来心情不错,对赛典赤的态度也没有变化,简单交代完两句,就带着自己的亲随离开了这里。
张长安跟赛典赤交换了一下眼神,后者只带了他一个人进帐。
不等前者发问,就主动说起了跟默哈德的谈话,“监察院的人来了,是忽速纳丁和萨图克,他们怀疑到了我头上。长老刚刚试探了我很多,好在我们对此早有演练,我应付了过去。
“之所以会谈这么久,一半原因是在跟对方商量,如何在这场战争中,保证我们的利益不受损害毕竟大长老和监察院现在的权势太大了,我们需要周密的应对措施。”
听到这里,张长安恍然,看来忽速纳丁和萨图克过来,引起了默哈德对大长老实力膨胀,自身利益受损的担忧。这会儿张长安也反应过来,营外那些暗中接近的大修士,根本就不是默哈德的人,而是忽速纳丁的。
知道了原委,张长安不由得暗自庆幸,刚才的确是凶险,他差点儿就要被忽速纳丁惊到,做出灾难性的选择,好在最后是稳住了。
“只怕不只是保证利益不受损害吧?”张长安瞥了赛典赤一眼。
赛典赤哈哈笑道:“果然瞒不过你,实际上我们是想利用大家对大长老的不满,汇聚众人之力,在战后给大长老制造麻烦。这样一来,作为领头者的默哈德长老,就会在这个过程中建立威望,战后就有可能成为大长老,我也有利可图。”
张长安点点头,“时间马上就到了,准备行动吧。”
忽速纳丁怀疑到了赛典赤的头上,这是个很严重的情况,但眼下张长安无暇解决,万事需要以接下来的大行动为先。
打草惊蛇的计划没有成功,默哈德又确认了赛典赤没问题,忽速纳丁也只能带着自己的人退走,没道理一直围着赛典赤的营帐。至于让赛典赤配合他,对其他人进行调查,忽速纳丁准备派手下去做。
“刚才派去跟踪、监视那两个修士的人手,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回报?”忽速纳丁忽然想到这个问题,心跳陡然快了一拍,连忙对萨图克道,“你快带人过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异常!”
萨图克眼神一变,立马意识到问题所在:派出去的人手如果遇难,那两名修士必然有大问题,而且他们刚刚来找过赛典赤,也就能证明赛典赤有问题!
萨图克带人一路探寻,最后来到了辎重营的位置,他们有监察院的手令,故而营中绝大部分地方,都能畅通无阻。
等他们循着先前那两名人手的气息,来到一座偏僻营帐后的角落时,发现几名修士正抬着几个大木桶,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尸体在木桶里?!”这是萨图克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他立即大喊出声,“站住!你们在干什么,木桶里装得是什么?!”
这一声大喝出口,他身后的数十名修士,立即围了过去,中间几人更是二话不说,就要去控制对方,夺过木桶查看。
抬木桶的几名修士,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停住动作站在原地,任由对方将木桶拿走,打开。
“火油?”萨图克在木桶里没有发现尸体,他再度扫视那几个修士一眼,敏锐的发现,其中一人先前去过赛典赤营寨,立即眼神一凛,喝问道:“你们抬着火油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说完,不等对方回答,萨图克一挥手,“抓起来!”
先前派过来跟踪监视的人手不见踪影,而被监视的人却好端端的在这,还抬着火油形迹可疑,这已经足够让萨图克先将对方抓捕。
就在这时,营地中响起了梆子声。那是通报时间的。
萨图克的手下,正要冲过去制住那几名可疑人物,就见对方忽然齐齐露出了诡异笑容,不等他们有所反应,就见对方从储物袋里一掏,多个木桶就飞了出来!
木桶尚在半空之时,被对方出手击炸,随着火油泼洒开来,几个火把丢出,火油顿时点燃,火焰霎时腾地冒起!没有任何间隙,那几名修士相继动手,术法铺天盖地朝萨图克等人罩了下来!
“他们是唐人细作!抓住他们!”萨图克脸色大变,纵身闪避的同时,出声大喊,“你们跑不掉了!”
突然燃起的大火,虽然吞噬了萨图克手下几人,但更多修士合围杀出,对方已经无路可逃。
萨图克心头大喜,心想忽速纳丁果然睿智,只通过一个无关痛痒的细节,就被他们发现了营地中的唐人细作,只要抓住眼前的人,就不难顺藤摸瓜,查出更多唐朝细作来,届时赛典赤是不是奸细,一审便知!
然而,不等萨图克完全高兴起来,就听见整个营地像是炸了锅,到处都是响亮的灵气爆炸声、火油爆炸声!火焰腾空而起,点亮了一片又一片营区,也不知多少帐篷被点着,多少修士被炸翻。
萨图克霎时间面白如纸,禁不住后退两步,心中的惊骇、仓惶与不甘,浓烈得无法形容。
他刚刚揪住了唐朝细作,只需要再稍微多给他一点时间,让他展开刑讯,就能将营地中的西域商行修士一网打尽,立下滔天大功,可混乱偏偏在这个时候发生,唐人提前行动,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
火烧连营,各处沸反盈天,混乱瞬间蔓延,席卷了整个大营。
赛典赤第一时间赶到默哈德身边,焦急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唐朝细作在生乱?营中怎么会有这么多唐朝细作?监察院的人不是在查吗?”
默哈德焦头烂额,没时间跟赛典赤探究这些问题,“大营从中军大帐一分为二,你我各自负责一半,务必控制局面,将唐朝细作围杀!”
赛典赤等的就是这句话,这也是他来这里的目的,当即领命而去。默哈德的命令,无疑是说赛典赤负责的半个营地,不会有他自己的人手,如此一来,彼处还不是赛典赤想怎么施为就怎么施为?
赛典赤回到营地,将大神殿修士,与自己的人手调集起来,将他们指挥得团团转,看似是在尽职尽责,让众人到处追杀西域商行的修士,实际上却是胡乱调度,让他们到处瞎跑,够不着对方。
为了对比不过于明显,张长安将大部分人手,都调去了默哈德负责的营区,给默哈德制造更大麻烦,拖延对方平息混乱的速度和效率,特别是安排了许多大修士,围杀默哈德。
随着第一波火油点燃大营,西域商行的修士,赶到了队伍放置火油的地方,因为赛典赤将人手支使的到处瞎跑,此处防御力量薄弱,被轻而易举突破,旋即更多火油在营中燃烧起来。
这样大规模的混乱,即便是一支训练有素、久经战阵的军队,也需要一定时间应对,更何况这支队伍之前还都只是普通修士,没来得及训练,无论是纪律、素质、能力都很薄弱。
在默哈德被西域商行大修士缠住,赛典赤帮倒忙的情况下,他们哪里能够控制局势,没多久便一盘散沙的到处乱跑,自相践踏,只想着自己活命,不被袭杀,不被烧死,根本无暇有序行动起来,去解决营地着火的问题。
“完了,完了......”忽速纳丁望着完全燃烧起来的答应,望着众修士狼奔豕突的狼狈模样,心中一片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