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尾声
事后李晔等人才知道,南宫第一出现在牛首山,闹出三剑破观的动静后,终南山道门便有所察觉,因为记挂着那池青莲,所以派了高手前来,这才有南宫第一被围攻多时的场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见过安王殿下。”南宫第一看到李晔,收了剑上前来见礼,其余众人他就只是拱手了事,随即开始大吐苦水,“李冠书这混球,跟我说三清观的道士,抓捕了来牛首山参加考核的宗室子弟,意图造反,让我来配合他救出你们。”
吐了口血水,南宫第一继续道:“本来萝卜大点事,三清观看到我南宫第一,那还能不吓得尿裤子?孰料一交上手,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老子三剑斩完之后,竟然还有个练气高段的老不死上来挑战——这三清观什么时候有了练气高段的修士?”
“这也就罢了,那老不死我随随便便就能摆平,可不等我摆平,竟然有练气高段的修士,接连杀了过来,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个个蒙着脸,跟强盗一个德行,还有那终南山成名十多年的四剑客,最后竟然也来了——他们以为蒙着脸,我就认不出他们了?这帮混账,竟敢对我出手,老子招他们惹他们了?以下犯上,这是要造反啊!”
南宫第一越说越生气:“要说这牛首山的水不深,傻子都不信,偏偏李冠书这混球,从开战伊始就不见踪影,根本没来跟我汇合。虽然老子不需要他帮忙,但他不出现是个什么意思?他娘的,打到现在,我都没弄清楚,这牛首山到底出了什么事,终南山的高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见面就要跟我不死不休?他们这么明目张胆,图个什么?就不怕钦天监灭了他们?”
说到这,南宫第一想起了“正事”,问李晔:“安王,你可看到李冠书了?”
李晔听罢南宫第一的话,面上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心里哭笑不得,牛首山毗邻终南山,后者出动高手前来,自然是以为南宫第一发现了那池青莲,想要图谋那池青莲,故而前来阻止,大战激烈,理亏的终南山修士无暇解释什么,也不会解释什么。
最终的局面,当然是南宫第一以一敌多,给李晔钻了空子,如此说来,李晔还应该感谢南宫第一,没有南宫第一的憋屈一战,就不会有李晔的大机缘。
想到这里,李晔再看南宫第一,顿时觉得亲切起来:“孤王并未见过邢国公......”
他回头看了众宗室子弟一眼,他们自然也都摇头,表示不知李冠书身在何处,吴悠心头倒是有些疑问,毕竟李靖安跟她说过,李冠书会找李晔的麻烦,不过此时她当然不会说什么。
“等我找到李冠书这混账,一定要让他知道得罪我的下场!”南宫第一怒气不减,咬牙切齿。
他原本是带着钦天监的新人,去西北灵州历练完毕,正在回长安的途中,恰好经过鄠县,被李冠书察觉到,就拉到这里来蹚了浑水。
南宫第一相信李冠书这位朝堂大员的人格威信,再者三清观造反这样的事,他也不信李冠书会骗他,加上李冠书把宗室子弟的处境,渲染的十分危急,南宫第一这才果断赶来,结果就是轻信于人,把自己搞得很狼狈。
也亏的是南宫第一修为高绝,实力强横,若是换了旁人来,又哪里能在终南山众高手的围攻下,保全性命,还打退对方?
南宫第一怒气冲冲要收拾李冠书,这副模样落在李晔眼里,让他感觉格外奇妙,李冠书死在了他手里,也算是变相为南宫第一出气了——先是南宫第一帮李晔拖住了终南山高手,后是李晔帮南宫第一杀了人,虽然这件事可能永远无法说出来,但两人也算是并肩作战,互相帮助过了。
李晔含笑看着盛怒的南宫第一,愈发觉得对方顺眼起来。
宋娇没多看南宫第一,这个在修炼上颇有胜负心的女子,怕她看对方看得多了,会忍不住出手,刚才对方三剑斩落数名高手,一举奠定胜局的场面,可是让她有些热血沸腾。
无论如何,大事已经落下帷幕,这回的牛首山出仕考核,对众宗室子弟而言,可谓是惊吓连连,如今南宫第一就站在面前,这些久闻其名,素知其威的宗室子弟,相继安下心来。
替大唐皇朝执掌天下道门,曾今辉煌一时,如今随着皇朝威严一同没落,但余威犹存的钦天监,在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里,依然扮演了庞然大物般的角色。
这一切,都是因为南宫第一。眼下,李晔站在众多宗室子弟前面,和南宫第一、宋娇等人,一同矗立在夜空下的平台上,沐浴山间清风,眼看那黑色的天空渐渐放亮,眼看那耀眼的星辰渐渐隐去,眼看那启明星独自在东天显眼,眼看那曙光浮现红日露头,照亮群山之巅的淡淡雾云,这一刻,紫气东来。
李晔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我去找李冠书那混账了!”南宫第一向李晔告辞。
随着半空中大战休止,再无灵气刀剑一般波及牛首山,三清观消停下来,山野与道观中,身着玄色星月袍的钦天监修士,与身着各色道袍的三清观弟子,或是在靠墙疗伤,或是在席地休息,或是在四处巡视,晨阳洒落废墟,照亮他们的面庞,记下了他们的茫然。
最终,钦天监修士在溪水中,找到了李冠书的尸体。南宫第一赶过去,看到从水中捞起来的李冠书,眼神有些迷茫。因为尸首分离的缘故,为了确认李冠书的身份,钦天监颇费了一番周折。
终南山的高手都已在昨夜逃散,受伤的也被同伴带走,并未留下什么罪证。听说钦天监的修士说,最后一次看到他们的身影,是在瀑布前那座毁坏的莲池前,对方怒火冲天,以至于有人一剑斩塌了桃树前的庐舍。
这日午后,休整了半日的宗室子弟,在南宫第一的亲自“护送下”,离开了牛首山,他在三清观留了一些人手,准备等长安派人来之后,交接善后事宜。
李晔等人回到长安后不久,有关邢国公李冠书嫁祸三清观造反,而三清观又的确在密谋造反的消息,不胫而走,于是有关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个中过程,在市井间流传开来,并且演化出多个惊心动魄的版本,未及一月,此事已经传遍大半个大唐天下,引起一片哗然。
第六十二章 风云(1)
装饰素雅,没有丝毫奢华之气,但古色古香的客厅内,同平章事王铎,正在与人对坐饮茶,在旁煮茶的茶博士,也不是身姿曼妙的女子,而是一名老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坐在王铎对面的中年男子,四十出头的模样,举止有度,身上兼有武将的勇武之气,与儒士的文雅之风,这便是皇朝赫赫有名的大将,与李岘并称为皇朝双壁的,右金吾大将军高骈。
“这么说来,李冠书这回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高骈饮一口茶,轻笑一声。
王铎满面春风,皱纹里都带着笑意,这位老人看起来格外高兴:“岂止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简直就是给自己挖了一座坟墓。”
高骈目光深邃:“可这座坟墓,起初他并不是给自己挖的。”
王铎放下茶碗,悠悠叹息:“邢国公与安王结怨已深,但凡有丝毫机会,都不会放过。”
高骈转了一下茶碗碗沿,忽又放下,看着王铎:“当日安王是怎么活下来的?李冠书又是被谁所杀?”
“南宫第一大战群雄,牛首山乱成一锅粥,宗室子弟四下避难,谁也不知安王是如何幸免于难......事后,据安王所言,他并未碰见李冠书。”王铎徐徐说道。
高骈冷笑一声:“李冠书亲自上了三清观,若是连安王都寻不到,也未免太过饭桶。”
王铎说道:“邢国公当然不是饭桶。”
高骈又道:“李冠书虽然只有练气六层,能杀他的人不少,但敢杀他的人,却不多。”
王铎忽然道:“安王从牛首山归来后,身边就多了一个人。”
高骈问:“什么样的人?”
王铎面色怪异:“一个看不透的人。”
高骈皱了皱眉:“这个人能杀李冠书?”
王铎思索片刻,摇摇头:“我也未曾见过此人。”
高骈沉默下来。
碗中茶水已冷,茶博士为两人换上两盏新茶,王铎品了一口,继续道:“还有一件事,颇为怪异。恭亲王世子重伤,且随从陨落。”
“哦?这是为何?”高骈眉头一挑,来了兴致。
王铎却是苦笑:“恭亲王府,并无只言片语传出。”
“如此说来,此事被下了封口令。”高骈端起那盏新茶,递到嘴边,顿了一顿,复又放下,问王铎:“此事蹊跷。郦郡主怎么说?”
王铎摇摇头:“同样没有一个字。”
高骈双手撑在膝盖上,身子微微前倾:“那安王又怎么说?安王归来后,王公可曾去见过?”
“见倒是见过。”王铎语气莫名,声音显得有些暗哑,“安王说,不知。”
高骈再度沉默下来。
王铎饮茶,放下,复又端起,再饮,如是再三,一盏茶竟被须臾饮完。
“牛首山发生的事,太过怪异,不消说,这里面水-很-深,南宫第一力战群雄的事,虽然也被下了封口令,但钦天监人多眼杂,仍是有只言片语传出......就算没有这只言片语,仅是有这场大战,就显得格外诡异——对方是什么人?为何要在三清观阻击南宫第一?”王铎一连说了很多话,现在他看牛首山的事,如同雾里看花,而每一个从牛首山归来的人,都好似变得怪异、神秘,他心头有太多疑问。
高骈缓缓开口:“现在我只能确信一件事。”
“什么事?”王铎立即问。
高骈声音低沉:“安王......不容小觑。”
王铎怔了怔,随即点头表示认同。
能在罗坪村识破李冠书的阴谋,又能在牛首山活下来,已经足够说明这点。而李冠书的死,无疑又给李晔增添了许多神秘色彩——毕竟,死得可是李晔的敌人。无论这件事跟李晔有没有关系,都很是耐人寻味。
王铎道:“考核之前,我也没想到,安王竟能做到如此成绩,我原本想着,他能有所表现,不要太落后其他宗室俊彦,就算不错了。毕竟安王二十年不能修行,才智平平,并无值得称道之处,这些年来,也没传出过一件让人赞叹的事......孰料安王一朝得了袁天师传承,竟然就脱胎换骨,修为精进慧根大开不说,连带着个人气运都今非昔比......好在安王是自己人。”
如果这样的人是敌人,那可真是大麻烦。
高骈轻笑一声:“自己人?王公这样认为,安王也这样认为?”
王铎微微皱眉:“将军此言何意?”
高骈声音微冷:“老安王陨落后,安王窘迫之时,王公可曾给予帮助?没有给人好处,凭什么让人成为自己人。仅凭王公此前对给予安王的些许助力,那顶多就是混个熟脸罢了。”
王铎默然。
高骈又道:“雪中送炭的时机,我等已经错过了,并且不可挽回,这锦上添花虽然不如雪中送炭得人心,但做与不做,差别仍旧巨大——而且,这是我们最后送大礼的机会了。”
王铎明白了高骈的意思:“这回出仕考核,安王名列第一,已无悬念,关于出仕的具体官职......”
说到这里,王铎止住话头,没有明说。
王铎想给李晔谋个好差事,他和李晔的对头自然不会答应,这就需要博弈。王铎沉稳厚重,虽然此刻已经决定不惜代价,也要给李晔谋得实权官职,但事情没成之前,他仍是不会笃定的说什么。
高骈忽然笑了笑:“牛首山之事,在我等看来固然费解,但还有人,比我们头疼一万倍。”
闻听此言,王铎也再度露出笑容。
片刻之后,高骈收敛笑容,正色道:“事不宜迟,安王出仕的安排,我等还需早做谋划。”
王铎点点头:“本公这就召集众人,预作布置。”
此时,宰相府。
“这么多年了,本公之前怎么从未发现,李冠书如此不中用,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韦保衡很少有发怒的时候,但此时怒气冲天,在房中来回踱步,平日里最喜欢把玩的鼻烟壶,此时也被他生生捏碎在手里,化为齑粉。
“韦公息怒,犯不着为了此人,气坏了身子。”站在韦保衡面前的,是个不到四十岁的男子,油光满面,大腹便便,他虽然卖相不佳,但却是朝堂上仅次于韦保衡的第二号人物,同平章事、兵部侍郎路岩。
同平章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是也,加封此号者,位同宰相,有御前参议国家大事的权力。唐中后期,宰相多至数人,便是如此缘由。但宰相再多,执政宰相却只有一个,眼下的执政宰相,统领百官处理日常政事的,便是韦保衡。
“朝野皆知,李冠书是本公左膀右臂,如今他犯了事,落得个污人造反的罪名,本公也受到牵连。这两日因为此事,本公在陛下面前,没少受到诘难,那些个官宦,韩文约刘行深之流,更是阴阳怪气指桑骂槐,本公真是忍无可忍!”
虽然生气不是一天两天了,但韦保衡仍是心绪难平,李冠书是死是活他固然在意,毕竟对方是他的臂膀,李冠书死了,他的羽翼就被消减不少,但比起李冠书污蔑三清观造反,带给他的污名,韦保衡明显更在意后者,毕竟他是执政宰相,本就大权在握,乃是权臣,名声太重要了。
过了许久,韦保衡好歹收拾好心情,在主位上坐了下来:“查出来了没有,李冠书到底怎么死的?”
“查不出来。当时跟着李冠书去的人,都死了,而三清观的弟子,和钦天监的修士,也没有看到事情经过的......只是查到,李冠书死的地方,应该是一处瀑布前,那瀑布崖壁上还残留着剑痕,周围的林木也给剑气破坏不少,显然出手的是个真正的高手,且剑道造诣很高。”
路岩继续说道:“最怪异的地方是,瀑布前还有十多具三清观弟子的尸体,里面还包括三清观观主许清丰......根据现有证据推断,只能有一个结果。”
韦保衡拧着眉头道:“许清丰杀了李冠书?”
“准确的说,是同归于尽。”路岩寻思着道,“牛首山上,除却跟南宫第一对战的高手,也只有许清丰,才可能具有那样的实力,与剑道造诣。而且三清观的剑阵,也小有名气......”
“许清丰有练气六层的实力?”韦保衡眉头不展,“李冠书可是带着卫天河去的,后者的修为也达到了练气五层,而且听说是个江湖杀手,战技颇为出色。”
路岩思索片刻:“许清丰在钦天监报备的修为,是练气五层,但也不排除他隐藏实力的可能。当夜出现在牛首山,与南宫第一对战的高手,的确都有斩杀李冠书的实力——毕竟是能跟南宫第一正面对战的。但据南宫第一说,这些人被他杀散之后,便相继逃走了,不可能有斩杀李冠书的时机。”
韦保衡耐着性子问道:“那些高手出现在牛首山,本就不同寻常,他们来的太快,只能是终南山道门的人。问题是这些人为何会到牛首山来,不惜暴露身份,也要跟南宫第一交手?”
第六十三章 风云(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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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岩摇了摇头,他现在也觉得头大:“如果李冠书不是死在许清丰手里,便只可能是死在终南山道门弟子手里——或许是终南山道门弟子,并未都去围攻南宫第一,在李冠书杀了许清丰和十多名道门弟子后,将其斩杀。”
“这些都只是推测!本公要的是事实、真相!”韦保衡一阵火大,“那些宗室子弟,便没有一个知晓内情?”
路岩回答道:“恭亲王世子回来的时候,受了重伤,而且随从也不见踪影,或许,他们是知道些什么的,但他们回来之后,对牛首山的事,都只字不提。”
韦保衡一摆手:“那就给他们施压!尤其是恭亲王和郦郡主,宗室子弟里,就他们带的随从修为最高,本公就不信,两个练气五层的高手,消失了一个,他们一点说法都没有!李冠书死不足惜,但死因一定要查清楚!李晔不说也就算了,恭亲王和吴驸马,必须要让他们说!”
“这是自然。”路岩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那这回的考核成绩?”
韦保衡想起这事,就是一阵恼火:“李冠书栽赃三清观的事,之所以被人所知,说起来都是因为那个李晔,这小子怎么回事,原本就是个废物,突然就变得文武双全了?”
路岩摇摇头,笑容苦涩,这个问题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无非就是袁天罡的传承。
韦保衡忽然问道:“袁天师......到底去了何处?”
路岩苦笑道:“袁天师消失已经百年,百年来没人见过他,有人说他出海访仙,有人说他隐居山林,也有人说他早已死了,谁知道呢。”
韦保衡摇摇头:“袁天师可是真人境界,天下第一人,说他访仙归隐都不错,但要说他已经死了,本公却是不信。”
默然片刻,韦保衡知道自己跑题了,以手扶额道:“李晔那小子,毕竟是安王子嗣,就算他考核成绩第一,也不用给他什么实权官职......陛下,也不会应许的。”
路岩点点头,这件事在真正的掌权者面前,都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那李冠书的死,如何定性?”路岩问。
“三清观造反,劫持宗室子弟,邢国公只身前往救援,不幸罹难!”韦保衡说道,“李冠书死不足惜,但却不能让他污了本公名声!”
路岩听了这话,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叹息。
有关李冠书陷害三清观造反的事,已经传开了,韦保衡如此给人定性,无异于掩耳盗铃,只会适得其反,但这件事朝廷总得给个说法,韦保衡不是不知道这样做的弊端,但利益面前,他能退缩么?
韦保衡约莫是看见了路岩的异样,加重语气道:“李冠书身为皇朝国公,又是左卫大将军,死得必须光彩,这是为了朝廷威名!三清观可以造反,这天下什么时候都不缺心怀叵测之徒,但若是国公贪赃枉法到了污人造反、祸害数个山村的地步,传出去,那不是告诉天下人,大唐朝政已经乱了?!”
“韦公所言极是。”路岩拱手,他明白韦保衡的意思,无非就是粉饰太平罢了。
但皇朝若是到了需要粉饰太平的地步,那就真是不太平了。
吴弘杉坐在高脚椅上,看着站在面前的吴悠,神色绝对谈不上亲切,声音更是散发着寒意:“你当真不知道,恭亲王世子是怎么受伤的,他的随从又是怎么死的?”
“父亲已经问了许多遍了,孩儿也回答了许多遍了,父亲为何不信?”吴悠语气生硬,站姿端正。
吴弘杉沉下脸来:“韦公已经派人来问了,你应该知道,现在的朝堂上,没有人能够忤逆韦公,这件事谁都看得出来不同寻常,你闭口不言,让为父如何区处?”
吴悠身材娇小,虽然已是二八年华,但看起来不过是个豆蔻少女,在吴弘杉的威压下,她的肩膀显得格外单薄,但她始终梗着脖子:“事情不同寻常,孩儿就该知道吗?孩儿不知道的事,又如何跟父亲说?伤的是李靖安,死的是他的随从,韦公却派人来问父亲,他怎么不直接去问恭亲王,是觉得父亲软弱可欺吗?”
“混账!”吴弘杉重重一拍檀木椅扶手,面上肌肉一抖,显然是动了真怒。
到底是自己的父亲,虽然平日里对自己十分溺爱,但面对盛怒,吴悠不可能一点畏惧都没有,所以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但她咬牙拼命忍着,不让泪水溢出。
看见自己的女儿这番模样,吴弘杉不由得心头一软,他到底是宠溺这个女儿的,不忍苛责甚,重重叹了口气,黯然神伤,摆摆手,让吴悠退了出去。
离开小院,吴悠一把抹了泪水,她虽然不喜欢吴弘杉,畏惧权贵中庸自保的做派,但方才吴弘杉神伤的模样,还是让她没忍住泪。
没走几步,暗中有人跟了过来,那是一个隐匿在黑暗中,像个影子一样的老者,吴悠没有回头去看,只是声音显得冰冷:“若是让我知道,你对父亲透露了半个字,我就算杀不了你,也会让你生不如死!”
这一刻,少女看起来犹如一尊煞神。
随从老者低头道:“郡主放心,老奴绝对不敢多言。”
他是驸马府的门客,凡事为驸马府着想,所以在牛首山,面对李靖安的提议,会劝吴悠跟李冠书结盟,但他护卫吴悠已经很久,在这种“无伤大雅”的事情上,也能由着吴悠的性子。
除此之外,老者更是知道吴悠的脾气,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她的话,会说到做到。
而对于那个,在牛首山表现出强大实力,而且杀伐果断的安王,老者也不愿意多得罪。对方成长的太快了,老者忌惮万分。
吴悠抬头,看着夜空中的弯月,愣神许久,她那张干净绝美,但稚气未退的脸上,在清辉下有种别样的坚毅神采,她低声呢喃:“二十年不能修行,你受屈太多,伯父意外战死,你处境艰难,如今你有了真正的实力,需要韬光养晦,纵然你没要求我做什么,我也会尽力做到所有我能做的。”
她忽然笑了笑,她的笑容是如此干净,以至于星辰都好似融化在那对酒窝里:“我不知道李冠书是怎么死的,但你连李靖安的随从,都能一招斩杀,那么就算李冠书死在你手里,我也不会奇怪——这偌大的长安城里,有谁能够料到,你已经如此厉害?晔哥哥,隐藏你的实力,就隐藏了你杀李冠书的可能性,我会帮你做到的。”
恭亲王府。
送走了韦保衡派来的人,恭亲王矗立在屋檐下,负手望着夜空,良久不语。
伤势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的李靖安,来到恭亲王身侧,咬牙低声道:“父亲,为何我们要隐瞒当日的事实?不把李晔那厮的实力,真实的说给韦公知道?让韦公正视李晔、对付李晔,难道不好吗?”
恭亲王看了李靖安一眼,缓缓道:“此中缘由,为父之前没跟你说,是因为为父以为你能想通,现在看来,你已经被当日之辱,蒙蔽了心神。那为父就告诉你原因,你听清楚了,为父不会说第二遍。”
恭亲王眼神深邃,声音平稳:“你之前一直问为父,以为父的修为手腕,为何在正当盛年的时候,从军中急流勇退,赋闲在家无所事事。今日为父告诉你,这都是因为老安王的前车之鉴。”
“我们的陛下,不是一个英明的陛下,当下的朝堂,也不是一个可以建功立业的朝堂,对普通人是这样,对宗室子弟更是这样。甚至后者处境尤其艰难。因为宗室子弟一旦做大,大权在握,有了民望,那么对那个位置的威胁,会比普通人更大,因为他们姓李。而陛下的忌惮,也会比对寻常大臣更深。”
“朝政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为父希望你看透彻些。为父不是吴弘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希望能在夹缝中求得一丝权柄,所以活得憋屈惶然。为父的主张,是远离朝堂。因为,那意味着远离是非。”
“现在你应该明白了,为父为何不让你说出那天的真相。现在的安王,自从得了袁天师的传承,不仅文武双全,更重要的是,他的气运不一样了。这样的人,离远些为好,不说交好,能不招惹,便不招惹。”
说到这里,恭亲王转过头,看向李靖安:“为父同意你出仕,不是想让你大展拳脚,占据高位,只不过是想你有个一官半职,不让人小觑,这就够了。别的,不要奢求太多。李晔虽然伤了你,但并没有做过分,而且今日,他还派人送来了礼物,礼物虽然不贵重,但心意到了。然而真正让为父看重的,是他为人处世的心性、手腕——更胜其父!”
恭亲王叹了口气:“且看吧,如今这个安王,论修为,已经不差当年的老安王,而老安王太过刚正,他今天能派人来,主动对为父示好,这就说明他手腕圆滑,没有太过刚正这个毛病。这长安城,注定了有他一番风云,我们看着便是,不要掺和。”
恭亲王最后看了李靖安一眼,负手离去。
他心里有一句感概,没有说出口,也无法说出口。
同为宗室子弟,同为亲王,跟李岘一比,他已经输得太多。
当年他输了修为,输了沙场功勋。
如今,他输了子嗣。
第六十四章 风云(3)
午后,大雨滂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辆装饰极度华贵的马车,从重重雨幕中驶来,进入了安王府。
马车停靠的地方,李晔已经在等在,待得马车停稳,他从仆役手中接过大伞,走入雨中,亲自为走出马车的人撑起。
“晔哥儿为何要打伞?”从马车中走出的,正是普王李俨,他抬头看了一眼伞沿。
“下雨了,当然要打伞。”李晔笑着将李晔迎进抄手游廊,这才收了雨伞,交还给仆人。
李俨弹了弹衣袖上零星的水珠,对李晔的作派嗅之以鼻:“要是下雨还需打伞,我们还要这一身修为何用?”
李晔笑而不语,只是拉着李俨进屋。
他现在有隐藏真实修为的需要,所以不愿在人前动用术法,免得被人看破实力,跟在李俨身后的宦官田令孜可是高手。
在厅中落座,李晔吩咐了茶水点心,李俨是带着消息而来,显得有些迫不及待,刚一坐下便对李晔道:“宫里刚刚传出了消息,韩文约、刘行深已经答应,为你出仕的事跟陛下美言。”
此事在李晔的意料之中,所以表现的并不如何惊讶,不过仍是对李俨表示感谢,李俨则是大手一挥,一副义薄云天的模样:“晔哥儿跟我还说什么谢,帮你就是帮我自己,咱俩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真说起来,你这回走了一趟牛首山,便将李冠书扳倒,是帮了我的大忙,大皇子那边,估计现在正跟韦公闹脾气呢。”
李晔微笑道:“韦公心向大皇子,是因为觉得大皇子可堪辅佐,大皇子拉拢韦公,也是想借助对方的朝堂势力,两者走得近虽然不是什么秘辛,但李冠书这回栽了,脏水顶多泼到韦公身上,对大皇子影响不大。”
李俨一摆手:“我不管那么多,反正折的是大皇子的势力,这对你我就是有利的。”说着,嘿然一笑,上身前倾凑近了李晔几分,“晔哥儿,你老实告诉我,李冠书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带回来的那个人,又是什么身份?”
“这事儿我已经回答你无数遍了。”李晔双手一摊,很是无奈,“李冠书怎么死的,我还真不知道。至于我带回来的那人,就是个江湖修士——你难道觉得,我没有魅力让人投效,收几个门客?”
“那倒不是。”李俨讪笑两声,看了李晔一眼,最终还是没忍住,说出了缘由,“这不你自打从沉云山太玄顶回来之后,整个人就大变样了嘛,别的不说,韩文约、刘行深能答应为你出仕的事出力,而且你早就算到了这一点,实在是让人感到惊讶。”
李晔不以为意:“韩文约先前能收田令孜为义子,就说明他们有意于你,这回愿意帮我出仕的事出力,也是因为我跟你同乘一条船,他们不帮着自己人,难道还要帮别人?”
李俨撇撇嘴:“照我看,若非是你揭露了李冠书的阴谋,让他们有了打压韦公的机会,他们才不会帮这忙。之前你说什么来着,解人所难投其所好,是结交人的不二法门,现在看来,确实如此啊!”
李晔微笑不语,他总不好自我吹嘘。
政治上的东西,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李俨好奇宝宝一样接着问:“那晔哥儿不妨再推测一番,刘行深、韩文约答应帮你美言,陛下会不会听?”
酒水点心已经端上来,李晔饮了一口葡萄酿,不急不缓道:“此事不必推测,事实很明显,陛下一定会听。”
李俨喝不惯西域来的葡萄酒,也领会不了王翰那首诗的意境,他还是中意中原产的米酒,正端了酒杯要饮,听罢李晔的话,又杯子放下,连忙问:“你怎么就这么确信?”
李晔知道李俨不喜欢想事情,便直言道:“你上回去东都,也听了那番我父亲之死的流言,现今流言已经传到了长安,韩文约只需要跟陛下提一句这流言,出仕的事,陛下就不会亏待我。”
李俨虽然不喜欢想事情,但脑子却是不笨,闻言立即反应过来,恍然道:“这流言太过恶毒,陛下为了向天下人证明,伯父不是死于君王猜忌,最好的方法就是善待你、重用你,所以一定会赐你一个不错的官职。”
李晔正经道:“陛下自然不是会畏惧流言的人,但为了安抚人心,也一定会这么做,说起来,我算是捡了便宜。”
当着李俨的面,李晔不会数落皇帝李漼的不是,毕竟没有当着别人儿子的面,骂人家爹的。但内心里,李晔却知道,如果流言只是流言,李漼或许不会理会,但偏偏流言不只是流言,李漼为了掩盖昔日行径,粉饰太平,一定会让他顺利出仕。
李俨想不到这一层,听了李晔的话,笑得不无开怀:“晔哥儿你还真是好运气,这样的便宜都能让你捡到。说起来,也不知散布流言的,到底是何方神圣,之前我还痛恨他们,现在想来,我该谢谢他们才是。”
李晔心头哂笑,宋娇已经告诉过他,散布流言的是道门,若是依照李俨的说法,他还要感谢道门。
只不过,有了许清丰算计他的往事,李晔对道门自然没有好感,毕竟那是一个想要颠覆皇朝的存在,而且与藩镇勾结得厉害,堪称皇朝心腹大患,这些人还让他前世做了亡国之君。
当然,相比前世,现今的事情已经有所不同,李晔先是得了道门青莲,如今又在出仕的大事上,被道门无意推了一把,的确是占到了很大的便宜。
不得不说,两世为人,气运已经截然不同。
李俨喝了几杯酒,兴致盎然,想起李晔和他的“光明前途”,禁不住满面红光,拍手道:“如今内有韩文约进言,外有王公等人相助,晔哥儿出仕的事,已是十拿九稳了,痛快,当浮一大白!”
......
旬日之后,李晔果然出任实权官职。
......
时至七月,按照《大衍历》的说法,已是秋日时节,但天气依然炎热不减。
一场持续三日的大雨后,空气清爽不少,李晔于黄昏时分,登上一座酒肆的二楼,没有坐在酒桌上,而是拧了一壶石冻春,坐在美人靠上,望着街面上过往的行人,不时饮上一口。
这酒肆有个不错的名字,唤作一品楼,地方不大不小,装饰素雅,颇有几分文风,还临着城中小河,环境清幽,按理说是个不错的所在,只是卖的酒实在不怎么好,所以客人并不多。
李晔酒没喝上多久,有人迈步上楼,径直向他走来,此人白袍玉带,书生模样,却背负长剑,作剑客装扮,手里也拧着一壶酒:“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香山居士的诗是好诗,只不过‘绿蚁’二字,原本是说新酿的酒还未过滤,酒面上泛起的绿泡,形似蚂蚁,如今却被人用来直接当作酒名,实在是牛头不对马嘴,有辱斯文。”
白居易,号香山居士。
那人在李晔身旁坐下,一只手枕在木栏上,两条腿随意摆放,放浪形骸,他仰头灌了一大口酒,闭上眼一副沉浸其中的模样,末了咂咂嘴:“不过酒确实够烈,我喜欢。”
说着,他偏头看向李晔:“不知李少尹,是否也喜欢这绿蚁酒?”
第六十五章 风云(4)
(第四更)
说着,他偏头看向李晔:“不知李少尹,是否也喜欢这绿蚁酒?”
李晔笑道:“我怎么不觉得这酒很烈?”
那人奇怪的眨眼:“难道我舌头不灵?”
李晔道:“怕是你已经醉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醉了的人,自然会说酒烈。”
那人哈哈大笑:“不烈的酒,若是都喝醉了,那岂不是很丢人。”
说着,他向李晔举了举酒壶,“无论酒烈或是不烈,权以此酒,恭贺安王殿下,出任长安府少尹之职。”说着,一仰头,竟是将酒壶里的酒,一口饮尽。
他饮酒的动作很豪迈,但酒却没有洒出一滴,这说明他不是故作豪迈。
李晔喜欢爱酒的人,因为他本身也是这样的人,人对臭味相投的人,总是容易升起好感,所以他也将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
长安府,又称京兆府,主官为府牧,只不过都是皇子挂名,所以不理事,负责统领日常事务的,是府尹,从三品,府尹之下,有少尹二人,从四品。
六部侍郎,皆为四品,不过是正四品,但也由此可知,四品官员,绝非等闲了。李晔身上有亲王爵位,正常情况下,出仕的起点不会低,但能得到长安府少尹这样的实权官职,还是十分罕见。
这里面,他考核时表现出众,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还是有人相助。
饮完了酒,背负长剑的青年,看向李晔,问道:“殿下今日约某出来,不会只是为了喝酒吧?”
这青年,自然就是南宫第一。
李晔微笑道:“喝酒难道不是一件大事,不值得南宫司首专门来一趟?”
南宫第一一瞪眼:“当然值得,这天下除了修行,就没有比喝酒更重要的事了!”说着,他嘿然一笑,“反正我两袖清风,殿下总不至于,是来跟我要贺礼的。”随即又坐直了身子,“只是不知,这顿酒谁请?”
李晔道:“当然是我请。”
南宫第一哈哈大笑:“别人请的酒,喝起来就格外香醇!”说着,扯开嗓门喊道:“小二,再上两壶绿蚁!”
话虽如此,在酒端上来之前,南宫第一龇了龇牙,还是摸着额头道:“牛首山的事,在钦天监已经落下帷幕,结果就是四个字:不了了之。钦天监不比当年了,拿终南山这样的大道门已经没辙,上面也不愿多深究,我当日苦战一场,算是白瞎了!”
说着,酒已经端上来,南宫第一抄起其中一壶,拔开盖子就是一顿痛饮。
李晔由此得知,那池青莲的事,至少暂时不会有什么麻烦,心头安定下来。
......
南宫第一喝的伶仃大醉,最后还是被钦天监的修士抬回去,其实修为到了南宫第一这个份上,喝醉要比不醉难太多,不过一个人若是想喝醉,总是拦不住的。
南宫第一离开的时候,暮色降临,宋娇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她站到李晔身旁,身影有些模糊:“康承训要回京了。”
仍是提着一壶酒的李晔,微微皱眉:“前段时间,他才回京述过职,怎么又回来了?”
宋娇到了安王府后,依照李晔的意思,已经着手建立情报机构,之前她跟着李岘的时候,就是干这事的,所以轻车熟路。安王府暗中招募江湖修士,建立情报势力的事,已经进行了快两个月了。
宋娇冷笑道:“李冠书的事,已经传遍天下,虽然韦保衡给他定性为为国而死,但终究不过是欲盖弥彰,适得其反。朝廷让康承训担任河东节度使,出镇河东,目的是为了制衡素来骄横的河北三镇,尤其是近年来势力膨胀的振武节度使李国昌。”
李国昌,唐末枭雄之一,李克用的父亲。朱全忠篡唐后,在中原建立大梁,为五代第一个皇朝,李克用当时为晋王,便拥三晋之地,与朱全忠连年大战。
宋娇继续道:“但李冠书的事情发生之后,李国昌愈发看低朝廷,早就将康承训视为眼中钉的他,日前派遣高手秘密潜入河东,制造了多起乱事,而康承训不能平。康承训为人狂悖,到河东后极力搜刮钱财,且不恤士卒,本就让河东上下不满,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河东军群情激愤,康承训眼看镇不住局面,只得向韦保衡求救,回京城来避难。”
“总而言之,康承训虽然不是被河东军驱逐,但也差不多了,若不是他跑得快,只怕下场不会好。”
李晔嗤笑一声:“如此说来,他这回火急火燎离开河东回京,是擅离职守?”
近年来,士卒驱逐节度使的事,屡见不鲜,这其中固然有骄兵悍将的原因,但被驱逐的节度使,也总逃不过一个罪名:不恤士卒,引起士卒不满。
原本天下五十余藩镇,只有河北三镇素来骄狂,但随着朝政日渐昏暗,国势衰弱,骄兵悍将早就不是河北三镇独有了。
宋娇回答道:“朝廷之前并无调令,康承训冒然离镇,自然是擅离职守,这个罪名不会小。但韦保衡身为宰相,执掌中枢,应该会帮他圆了这事。至少,不会让他单方面承担罪名。”
李晔冷笑道:“韦保衡为了保全康承训,消减他的罪行,当然要斥责河东军,说他们桀骜不驯,逼迫康承训离镇。康承训出镇河东这些时日,搜刮民脂民膏,本就是害民,河东军也受了气,如今朝廷还要斥责他们,当然会加剧他们对朝廷的不满。”
“韦保衡如此作为,害的只会是朝廷威名,让朝廷与藩镇与百姓离心离德,一旦天下有了乱事,藩镇兵将与天下百姓,又怎么肯尽力,帮助朝廷对付乱军?韦保衡这等社稷蛀虫,真该千刀万剐!”
他想起前世。黄巢祸乱天下,起初不过是一群流寇罢了,朝廷兵马与之交战,多有胜绩,逼得对方到处逃窜。但朝中权力之争太厉害,只看党派,不看功勋,有功者不赏,有过者不罚,每每战争到了即将得胜的关头,就换下良将,任用无能的私人亲信,所以导致无法彻底剿灭黄巢。
最后黄巢举兵攻向关中时,沿途藩镇,竟然不顾朝廷号令,全都坐视不理,任由其过境,这才致使长安沦陷。
关中四边的藩镇,本就是为了拱卫关中而设,作为长安的屏障。这些藩镇兵马,不是无法战胜黄巢,是到最后不肯出力。
宋娇默然片刻,八公山之役后,她早已对朝廷死心,眼下她不关心这个,她对李晔道:“当日平定庞勋之乱时,康承训和李冠书俱在前线,是八公山之役的刽子手,眼下康承训从河东逃回,势必仓惶,他还有些时日才会到长安,这是我们的机会。”
李晔望着夜色降临,感觉如噎在喉,他将手里的酒一口饮下,目光变得锋锐:“杀!”
第六十六章 行刺(1)
洛阳城西六十里,枫林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枫桥驿是个规模颇大的驿站,仅是蓄养的马匹就有二十,更有能够容纳百人的客房。
傍晚时分,阳光仍是有些炙热,夕阳洒在年岁悠久的斑驳墙壁上,泥土的味道清新躁烈。
驿站门前的官道另一旁,临着一条小河,有个年轻的灰衣小厮,此时正从河边的鱼塘里捞起几条肥鱼,就地挖肠去鳞,丝丝血水汇进河水里,顺流而下。
“你这剖鱼的手法,很是熟练啊。”一名年长男子踱步走来,看到小厮灵活的手法,有些惊异,“难不成来之前,你还特意练过?”
灰衣小厮不以为意:“人都能杀,杀条鱼算什么?”
年长男子在他身旁蹲下,从腰间掏出一根烟杆,在木栏上磕了磕烟灰,又从小袋子里捻出烟叶,撕开卷好装上,闻言嗅之以鼻道:“这话一点道理都没有,杀鱼跟杀人完全没有关系。”
灰衣小厮抬头看了对方一眼,眼见年长男子神情陶醉的吐出一个眼圈,不由得笑道:“老烟枪啊,之前怎么没见你动过这玩意儿?”
年长男子鼻孔朝天:“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长。行走江湖这么做年,我会的本事多的我自己都数不清,你看到的易容术不过是冰山一角,抽个旱烟算什么。”
“高,实在是高!”灰衣小厮一脸敬佩,手上动作却没停。
年长男子愈发得意,正想说什么,一口气没顺好,给烟呛得连连咳嗽,须臾就面红耳赤,顿时尴尬无比,连忙转移话题:“吏部的告身都下来了,说起来你也该走马上任了,何时去衙门应卯?”
灰衣小厮神色平淡:“明早就要应卯,正式上任。若是事情顺利,今夜赶回长安,正好来得及。”
“今日杀人犯法,明日衙门当家。我行走江湖多年,这种经历还没有过。”年长男子啧啧感慨,还想说什么,又给烟呛着,为了面子憋着没咳嗽,眼里却要呛出泪来,她愤然收了烟枪,不无恼火道:“这烟枪真是难伺候,也是我倒霉,怎么冒名顶替了个烟鬼?”
灰衣小厮嘿嘿笑了两声,将处理好的几条肥鱼串起,起身从腰间接下一个小酒囊,仰头喝了一大口,格外神清气爽:“我就比较走运了,竟然能顶替到一个小酒鬼,美滋滋。”
年长男子瞪了灰衣小厮一眼,恨得直咬牙,忽的他抬头向官道东面望去,凝神感知片刻后悠悠道:“他们到了。”
不时,官道尽头,出现一支骑队,十多人的规模,鲜衣怒马,风尘仆仆,快速奔来,在驿站门前停下。
他们气势不凡,不是眉目含威,就是煞气腾腾,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下马之后大步进门,像强盗一般闯了进去,当头逮着一名驿卒,便喝道:“河东节度使到此,让你们驿丞赶紧出来迎接!”
因为这群人的到来,驿站一时鸡飞狗跳,行人无不闪避,大堂中用餐的官吏、旅人,都不自觉的停止了谈话,有些人连筷子都放了下来,静默无声,生怕惹恼对方。
为首的康承训站在大堂门口,朝里面看了一眼,见官吏旅人颇多,皱了皱眉头,露出嫌弃之色,冷哼一声,对赶来的驿丞道:“带本公去上房!”
“是,是!”驿丞连忙答应。
离开大堂,驿丞带着康承训来到乙字房,打开房门,躬身请康承训入内。
康承训却负手站在门外不动,他冷冷看着驿丞,眼神中凶光毕现:“乙字房?”
驿丞额头直冒冷汗,然而却不敢擦拭,他低着头支支吾吾道:“甲字房已经让人住了。”
“什么人?”
“兵部员外郎。”
“员外郎?”康承训的怒气已经不加掩饰,他狠狠盯着驿丞,“在你心里,一个小小的六品员外郎,竟然能跟我堂堂节度使相提并论?让他们滚!”
驿丞讷讷不知该当如何,对方也是朝廷官员,别人已经住进了甲字房,哪有让人搬出去的道理?
康承训见驿丞竟然犹豫,一巴掌就扇了出去,对方那凡人境的修为,哪里撑得住他这一巴掌,当即吐血倒飞出去,直接将门框撞塌。
康承训怒气不减:“本公乃是河东节度使康承训,你竟敢忤逆本公的话?不知死活的瞧不起本公?!”
康承训在河东被李国昌暗算,虽然没有证据没有抓到人,但也有蛛丝马迹表明对方的身份,他自视甚高,如今被一个沙陀人逼得离镇,已经恼羞成怒。这回仓惶回京,觉得是李冠书害了他,委屈憋火得很,眼下眼见一个九品驿丞,就敢质疑他的话,当然火大。
通常,人在两种时候,最不愿被人看不起,一是得志的时候,那时候自然希望天下人都知道自己了不起,都来奉承恭维自己,二是落魄的时候,彼时当然希望天下都不知道自己的落魄,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碰到小人物忤逆,心理会极端扭曲愤怒。
康承训就是第二者。
他知道回京后,会有许多麻烦,因为被逼离镇的节度使,从来都没有好下场的,贬官外放偏僻之地,并且终生不得重用,都是题中应有之意。
一路归来,康承训的情绪极度不稳。
驿丞被驿卒扶起来,看着如同要吃人的康承训和他的随从,哪里还敢说话,抹了嘴角血迹,强撑着受伤的身体,连忙去安排。
少时,康承训来到甲字房。
在房中坐下,康承训不仅没有高兴半分,脸色反而更加阴沉,他对自己的随从咬牙切齿道:“这个兵部员外郎,是什么人?知道本公至此,竟然不来拜见,还知道尊卑吗?难道是对本公占了他的房间,有所不满?真是胆大包天!把他给本公找出来,狠狠修理一顿,赶出驿站!”
随从当即领命而去。
灰衣小厮将处理好的鱼带回后厨,交给厨子后,就搬了一盆菜,坐在后院门口拾掇,小工是没有空闲的,但凡后厨还有事,都会落到他头上,不过他倒也不介意。
与之相比,年长男子就悠闲得多,毕竟资历要老上许多,有了偷懒的特权,他搬了个小凳子坐在灰衣小厮身旁,摆弄着自己那根老烟杆,不时抽上一口,神态闲适,却没有丝毫帮忙的意思。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忽然听见惨叫声,接着就有人倒飞出来,吐血落进前院里,而一群大汉蜂拥而至,一阵拳打脚踢,有妇人和孩童上前劝阻,却被对方蛮横的推开,孩童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引得众人争相围观。
“看什么看?再看就挖了你们的眼珠子!”一名大汉恶狠狠的瞪了众人一眼,立即引得众人纷纷低头回避。
坐在后院门口的灰衣小厮,正好看见这一幕。
“那不是兵部张员外郎吗?我看他待人接物还挺有礼的,一名伙计给他上菜的时候,菜汤不小心泼到了他身上,他也没有发怒,这是怎么惹到康承训了?”年长男子好奇道。
灰衣小厮面不改色:“女人啊,真是怎么都改不了八卦的性子,你现在是个生活困苦的老烟枪,那么好奇作甚。”
年长男子瞪着灰衣小厮,他虽然不懂八卦是什么意思,但听对方的语气,也知道那跟易经八卦无关:“你说我多管闲事?!”
灰衣小厮摇摇头,专心对付盆里的蔬菜,明智的选择不跟女人争论。
年长男子犹自不解气,冷哼一声:“康承训这厮,真是跋扈到了极点,打了驿丞不说,连六品的兵部员外郎都敢打,真是不把朝廷放在眼里,真以为有韦保衡护着,他就能无法无天了?”
院子里闹腾了一阵,张员外郎和他的妻子,在仆人的搀扶下,离开了驿站,三步一吐血,可见伤得不轻。
对方离开之后,没有人再敢议论此事,现在他们都知道了,那是河东节度使出的手。
小半个时辰之后,天色已经黑了,给康承训的酒菜也已准备好,灰衣小厮新收拾的肥鱼,也进了对方的盘子,不过派谁去跟康承训送菜,却在驿卒伙计里引发了争论,因为大家都不敢去,生怕得罪了对方,被对方教训。
毕竟,驿丞和张员外郎的前车之鉴,太过“鲜血淋漓”。
于是乎,这件艰巨的任务,最后就顺理成章,落在了最没地位的灰衣小厮身上。
灰衣小厮望着被塞到手里的托盘,在众驿卒和伙计的注视下,脸上配合露出畏惧之色,心里却是哂笑:先前还想着,要找个什么样的理由,才好进康承训的房间,现在不是问题了。
年长男子在门槛上磕了磕烟枪,收起来挂在腰带上,对灰衣小厮说:“我陪你去吧,免得你不懂规矩,冲撞了贵人。”
灰衣小厮自然“感激不尽”。
在一众驿卒伙计,送别荆轲般的目光中,灰衣小厮手持托盘,走上了二楼,来到甲字房门前,敲响了房门,轻声道:“康廉使,你的酒菜到了。”
屋子里传来康承训不耐烦的声音:“怎么这么晚才来?还不快滚进来!”
第六十七章 行刺(2)
灰衣小厮推开门,一眼便看见了坐着的康承训,对方身旁还站着一名亲信模样的老者,相比之康承训的躁怒,老者就显得气定神闲得多,看到灰衣小厮进来,老者朝他看过来,虽然只是随意一瞥,却也让人感受到莫大的压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灰衣小厮将酒菜一一摆放,心中默默算计那名老者的实力,他抽空看了一眼帮手的年长男子,发现对方对他轻轻摇头,那意思灰衣小厮自然明白,即便是以年长男子的修为,也没有瞬间制服老者的把握。
依照灰衣小厮先前的了解,康承训的修为跟李冠书一样,都是练气六层,从理论上说,练气六层的修士,是没有资格担任节度使这样的官职的,但所谓小人窃据高位,自然有旁门左道可循,康承训修为不够,韦保衡却可以说他才智出众,可堪大任。
“康廉使,酒菜已经上齐,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小的告退。”灰衣小厮躬身说道,既然对方有亲信随从护卫左右,他便决定夜里再寻找机会,康承训总不至于和老者抵足而眠。
与李冠书匆匆赶到牛首山不同,康承训从河东归来,“家底”可是都带在身边,不乏高手保护,若是硬上,灰衣小厮没有半分得手的把握,一旦陷入围攻,他还有可能遭遇不测。
“慢着!”康承训来到桌前,上下打量了灰衣小厮一眼,露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微笑,竟然开口让灰衣小厮留下:“你留下伺候本公用餐。”然后摆了摆手,让年长男子离开:“你退下。”
年长男子悚然一惊,本能的一只手握住烟枪,向灰衣小厮看去。
灰衣小厮拱手答应康承训,趁机对年长男子使了个眼色,让他依言照办。
年长男子抿了抿嘴唇,很快就松开,没有再多言,退出了房门。
康承训在桌前坐下后,对他的随从道:“你也出去吧。”
老者应声退下。
灰衣小厮赶紧为康承训斟酒,一脸谄媚的递上酒杯:“廉使请用。”
心情坏了许久的康承训,此刻稍稍和颜悦色,也不知他是为何如此,不过答案很快揭晓,因为他接过灰衣小厮的酒杯时,竟然顺手在灰衣小厮手上捏了一把,笑容诡异:“真看不出来,这小地方的小厮,竟然生得这般细皮嫩肉。”
年长男子回到后院,面色不愉,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攥着烟枪沉默下来,良久,他朝甲字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千算万算,竟是忽略了这点,康承训这混球,原来就是有龙阳之癖的!”
嘀咕完,他又开始卷烟丝,他的动作依然很稳,心里却开始犯嘀咕:“这小色鬼,这回可算是碰到‘对手’了,也不知他受不受得了......虽说达官显贵之家的公子,也不乏好男风的,没事就喜欢带个俊俏的书童在身旁,但这两个月来,没见小色鬼也好这个啊,况且,好男风和被人好男风,也不是一回事......”
他开始纠结起来:“这可难办了,我是上去呢,还是不上去呢?若是小色鬼被玷污了......呸,若是小色鬼没忍住,跟康承训大打出手,这可怎么办,行动失败不说,他还得玩完,我总不能丢下他不管吧,到时候估摸着要一起死。”
抽了一口烟,年长男子竟然觉得味道不错,这可是之前没有过的经历,先前抽烟都觉得难受得要死。
他继续寻思:“小色鬼年纪轻轻,也没受过太多苦难,估摸着忍耐力有限,万一康承训霸王硬上弓,他铁定翻脸......怎么办,怎么办?”
年长男子不时看上甲字房一眼,纵然他是白鹿洞弟子,此刻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到底是杀上去,还不不杀上去,又或者应该找个什么借口,把灰衣小厮拉走?
大抵纠结和选择困难症,是有些女子的通病,他犹豫了很久,也没有下定决心。关键是先前,还是灰衣小厮让他离开的。
一刻时间过去了,没动静。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还是没动静。
半个时辰过去了,仍旧没动静。
年长男子不停抽烟,直到脑袋有些昏沉,这才连忙停了,他眉头皱得越来越深,又是担心灰衣小厮的处境,又是庆幸灰衣小厮还没有发怒,几次忍不住要上去看个究竟。
好在他在驿站后厨里资历老,闲了这么久,也没人敢上前来吩咐他做事。
直到一个时辰后,有伙计从正堂里掀帘进到后院,急匆匆对后厨众人道:“甲字房要酒了,你们谁去送?”
“我去!”年长男子腾的一下站起身。
端起托盘走进大堂,在上楼去甲字房的过程中,年长男子从腰间摸出一小袋药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倒进了酒壶里,做完这些,他心头大定,暗暗想着:“喝死你这老王八蛋!”
黑衣老者守在房门口,可谓是恪尽职守,年长男子敲门的时候,老者看了他一眼,伸手拦住了他,并且将酒壶盖子揭开,倒出一杯酒,拿出一颗绿色珠子,丢了进去。
年长男子心头冷笑:“还想验毒?这可是我白鹿洞特制的蒙汗药,祖传秘方,千年传承,专门对付修士,无色无味不说,关键是......它就没毒!”
黑衣老者从酒杯里拿出珠子,见没有问题,就让年长男子进门。
年长男子一进门,立即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嗔目结舌,半天挪不动脚步。
灰衣小厮和康承训,都已经喝的面红耳赤,两人手拉着手,一副互诉衷肠的模样,前者还不时被康承训在脸上摸一把,这老贼淫笑的声音,淫-荡的眼神,简直让人不寒而栗,而灰衣小厮竟然全都坦然受之,始终笑嘻嘻的。
年长男子心绪难言,只觉得眼睛都快瞎了,他连忙放下酒壶,转身就要落荒而逃,好歹是想起正事,临出门的时候,没忘记丢给灰衣小厮一个眼神,看了那酒壶一眼。
转身关上门,年长男子半刻也不想停留,急急走下楼去。
黑衣老者看了他背影一眼,微微皱眉,不过他没有动,因为守着康承训才是最重要的事。
回到后院,年长男子的心情仍旧不能平静,回想起甲字房的那一幕,他拿起烟杆愤然打在门框上:“混球,简直混球!小色鬼,我看错你了!”
生了一会儿闷气,等他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时候,又不禁往甲字房的方向看去,他算了一下,药效估摸着要发作了。
念及于此,年长男子沉下心来,他知道,关键的时刻就要来到了。
于是他又用托盘装了一壶酒,再度走进大堂,一边凝神感应甲字房的动静,一边缓缓上楼。
孰料,楼梯口,黑衣老者就等在那里。
看到对方,年长男子不动声色,心里却在想:“这老乌龟怎么不守在门前了?”
不等年长男子想出个所以然,黑衣老者已经冷冷对他道:“你,站住!”
甲字房。
高脚圆桌上,杯盘狼藉。
康承训脱了外袍,嘿嘿笑着拉着灰衣小厮上榻,醉眼朦胧,脚步紊乱,却仍旧在上下其手。
灰衣小厮面不改色。
穿越前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这种小场面,实在是不值一提。
当然,不乱归不乱,在心里,他已将康承训的十八代祖宗,全都问候了许多遍。
康承训还没把灰衣小厮拉上榻,自个儿就囫囵倒了下去,嘴里犹在无意识的笑着。
灰衣小厮冷笑一声,弹了弹衣袖上的酒渍,蹲到床榻上,一只手揪起康承训的头发。
楼梯口,年长男子抬头笑问:“贵人有何吩咐?”
黑衣老者眼神低沉,他上下打量着年长男子,声音暗哑:“你不是这驿站的伙计!”
年长男子笑道:“贵人这话说的奇怪,可是小的招待不周,哪里失了礼数?”
黑衣男子前进一步,俯瞰着年长男子,眼神愈发冰冷:“老夫行走江湖大半生,什么场面没见过,你若是这驿站的伙计,我把这双眼珠子挖给你!”
年长男子诚惶诚恐:“贵人可莫这样恐吓小的,小的不知哪里做错了,还望贵人恕罪......”
黑衣老者其实只是怀疑,并不确信什么,如若不然,他也不会什么疑点都说不出来,他此时拦截年长男子,更多的是凭直觉,但对于他这样的江湖老手来说,直觉,往往就是最强大的武器。
黑衣老者不打算再言语试探,他一掌挥出,直取年长男子额头:“还不如实招来!”
甲字房里,灰衣小厮揪着康承训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提起来,哂笑道:“也亏得我不是什么‘士可杀不可辱’的古板老学究,也没有那样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节,否则还真受不了你。”
灰衣小厮手腕一翻,手中已经多了一柄匕首:“康承训,你杀我的父亲,乱我的江山,现在,两辈子的账一起算,你就安心去死吧!”
匕首刺下。
康承训陡然睁大双眼。
那双眸子里,有震惊,有惶恐,有愤怒,有疑惑。
千钧一发之际,他已经轰出一拳,直取灰衣小厮小腹!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醒过来的,而且还这样突然。大抵,人都有保命和求生的本能。
灰衣小厮没退。
他退了,匕首这一击就要落空。
他没有出第二次手的机会。
只要两人拉开身位,灰衣小厮就再难一击必杀,而康承训只需一声喊,他的随从手下,就会立即赶来!
轰的一声。
康承训的拳头,轰在灰衣小厮小腹!
灰衣小厮不动,不退。
竟是硬接下这一拳!
练气六层修士的全力一拳!
噗嗤!
他手中的匕首,同时准确无误划过了康承训的咽喉!
第六十八章 行刺(3)
黑衣老者出手的那一刹那,宋娇便知道,她没有退路了,身份不得不暴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她没有选择,若是此时不还手,只会被黑衣老者击杀,至少也是重伤,而现在,她担不起重伤可能带来的后果。
而若是身份一旦暴露, 她和李晔必定陷入被围攻的境地,康承训身旁高手如云,哪怕是宋娇,也没有把握能跟李晔杀出重围。
事已至此,来不及多想。
“既然如此......那便战吧!”
在黑衣老者动的那一瞬间,宋娇决定出手。
一拳轰出。
激荡的灵气疯狂涌动,没有法阵结界保护的楼房,门窗栏杆瞬间爆裂开来,在瞬间化为齑粉,向四面八方爆射,灵气白光如火光,将碎屑尽皆吞没。
后发先至。
在宋娇出手的瞬间,黑衣老者就脸色大变,他的直接告诉他,面前腰悬烟枪的男子,不是一般人,但他怎么都不能料到,对方会是一个练气高段的高手,面对这样一位修为不让于他的高手,他试探性的出手就显得太慢。
当他想要收掌后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嘭的一声,宋娇的拳头轰在黑衣老者小腹,对方的身躯顿时往后弓起,如同虾米一样,在狂暴的灵气与木屑中,倒飞出去,那一刹那,他像是被扔进沸腾油锅的鱼。
甲字房内,李晔已经从床榻前站起身,他的手里,提着双目圆睁的康承训头颅,鲜血淋漓。第一滴血滴落地面的时候,正是宋娇出手,整栋楼房化为废墟的时候。
他从漫天木屑中一跃而起,看到了身体倒飞,正好到了自己面前的黑衣老者,两人瞬间撞到一起。
那黑衣老者,作为康承训身边的第一高手,也是练气高段的修士,此番先是出手试探宋娇的虚实,意外被宋娇一拳轰飞,虽然受了不轻的伤,但并不致命。
他原本还想着,在这样大的动静下,他的那些同伴,康承训的其他随从,势必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然后赶过来支援他,共同对付宋娇。
所以哪怕是看到宋娇欺身而进,他也并不慌张,他运转周身灵气,在身前升起灵气屏障,他很清楚,只要挡住面前宋娇这一击,他就能活下来,不仅如此,接下来就轮到他们反攻!
但是黑衣老者没有想到,真正致命的危险,不是来自面前的宋娇,而是源于他背后被他保护的甲字房。
老者直接撞进李晔怀里,间不容发的瞬间,李晔手中还在滴血的匕首,没有丝毫迟疑,从背后刺进了黑衣老者的心脏!
黑衣老者身体一僵,不可置信的转过头来,他嘴角涌出鲜血,双目充满意外,等看到李晔的脸,他眼中的震惊之色更浓,他怎么都无法想到,这个被康承训拉进房“调戏”的小厮,竟然会有这样的实力,能给予他致命一击。
被李晔顺手一掌推出,与迸射的门窗残骸,一起落下的时候,黑衣老者看到了康承训的无头尸身,那一刻,这位将死的老者,肝胆欲裂,神情僵硬。
康承训也是练气中段的高手,论修为不比李冠书差,竟然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而且李晔看起来毫发无伤,这也就说明,他临死都没能对李晔造成威胁!
一个练气六层的高手,竟然就这样陨落,连带着他这个练气高段的修士,也瞬间藏身废墟。这时候,老者终于意识到,哪怕他警觉性很高,察觉了宋娇的异常,但对方谋害康承训的手段,仍然是凑效了。
李晔浑身无伤,并非是装出来的,康承训的临死一击,都被李岘留下的那块玉诀挡下。在罗坪村的时候,李晔就曾用这玉诀,为宋远桥挡过李冠书的一剑,直到现在,玉诀仍旧完好无损。
品阶高的离谱。
练气高段以下的修士,几乎不能对其造成损伤。
李晔击杀黑衣老者的时候,十数名修士,已经从废墟中拔地而起,纷纷跃入半空,他们中的一部分人,看到了已经尸首分离的康承训,也看到了李晔“偷袭”黑衣老者的一幕。
“康公死了!”
“这两人是凶手!”
“杀了他们!”
康承训的随从们,在连声呼喝的同时,纷纷取出各自的法器,一些个修为高的修士,已经在极端的时间内,向李晔和宋娇发起攻击。
这些人中,绝大部分都是练气中段的修士,除此之外,还有练气高段的修士,康承训虽然没什么才能,但他身居高位,手握大权,还很惜命,所以不惜重金,请了许多护卫,身旁高手如云。
这时修士们一起出手,倒下去的楼房上空,遍是剑气、火球、刀气,和其它各类术法,流光溢彩,声势万千,将李晔和宋娇团团包围。
“大玄阵!”李晔伸手一扬,袖中飞出一只青色葫芦,正是青玉琉璃葫,与此同时,更有一面小旗现身,在半空化为丈八大小,“惊云旗!”
青色光幕瞬间升起,将宋娇和李晔,包括驿站中抱头奔逃的其他人等,都罩在其中,漫天术法轰在光幕上,如暴雨落入湖面,激起涟漪无数。
驿站中的其他人等,望着毁天灭地的这一幕,无不震惊的瞪大了双眼,更叫他们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暴风雨中的李晔和宋娇。
一个灰衣小厮一个年长伙计,都只是与他们朝夕相处的普通人,而此刻却犹如仙人一般,在术法中屹立不倒,与大修士交手,俨然也是真正的高手,这种反差带给他们的震动,不下于白日见鬼。
“天哪,那不是林仲和老齐吗?”
“他们什么时候会仙人手段了?他们是修士?”
“这怎么可能!”
在一片惊呼声中,嘭的一声,镜子碎裂的声音响起,即便是有惊云旗的增强,在众多高手一起出手的打击下,大玄阵仍是经受不住,只承受了一轮攻击,便宣告破碎,青玉琉璃葫和惊云旗,悉数变小重回李晔袖中。
眼见光幕破碎,康承训的随从们,俱都精神一振,他们知道,对手没了防御手段,接下来就是被他们围攻至死的下场。
“为康公报仇!”
“必须杀了他们,要不然我们没法交代!”
“宰了这两个杂碎!”
这些修士呼喝连连,然而不等他们发动下一轮进攻,李晔和宋娇,已经从刚刚破碎的光幕中冲出,方才大玄阵为他们挡住术法攻击的一个刹那,已经为他们赢得了抽身的时机。
“死!”
李晔挥出匕首,将挡在自己面前,刚才还叫嚣不停的一名修士,一剑封喉。
宋娇为免暴露身份,没有使用“易水寒”,但她身为练气高段的修士,本身实力同样不容小觑,挡在她面前的修士,被她一拳轰在前胸,整个身体直接崩碎,化为血水碎肉洒下。
只是瞬息之间,两人便突破了包围圈,向驿站后数里开外的山林奔去。
“拦住他们!”
“不能让他们进入山林,否则就难找了!”
康承训的随从修士们,接连大喊,纷纷追击,这里面有练气高段的修士,速度极快,去势如虹,不仅没有被李晔拉开距离,反而有马上就能追上的趋势。
李晔到底只有练气四层的修为,在速度上不可能比练气高段的修士更快。
然而两人明显早有准备,对得手后的逃命策略有过谋划,危急之境,宋娇向身后一扬手,洒出数颗黑色圆珠:“爆灵珠!”
爆灵珠,修真界很普遍的一种法器,甚至算不上法器,是将修士的灵气,注入一种可以容纳灵气的特制圆珠内,在必要的时候引爆,发出不弱于修士全力出手的一击,爆灵珠的威力,因人而异,直接与修士的修为挂钩。
五颗爆灵珠,在半空中接连炸响,气爆声犹如惊雷,灵气波浪轰的扩散,半空中升起团团灵气白云!
宋娇的修为到了什么地步?
她炼制的爆灵珠,威力怎么可能弱了?
追击的修士们,除却练气高段的修士,受伤不重,那些练气中段的修士,少有能抗住爆灵珠的,顿时死伤惨重,有人更是直接从半空坠下。
康承训的随从们被这样一耽搁,李晔和宋娇得以顺利潜入山林,他们之所以选择在枫桥驿动手,自然是多方考虑的结果,枫桥驿靠近山林,便于逃匿,便是其中很重要的缘由。
进入山林的时候,李晔回头望了一眼,那些修士虽然没有放弃追击,但是还有一段距离,只要他们进入山林,差不多就安全了。毕竟,这山林之中,还有他们提前设置的陷阱,可以给对方“惊喜”,更何况此时已是黑夜。
李晔望了身旁的宋娇一眼,嘴角微动,心想有高手在身边,办事还真是方便。
直到这个时候,两人都没有换下易容装束,仍旧是灰衣小厮和年长男子的模样。
最终,李晔将康承训的头颅,挂在一棵树上,并且在树干上,刻下了一串字:“祸国殃民者,天必诛之!”
这是为了制造江湖义士替天行道的假象,进一步隐藏李晔和宋娇的身份,让人想不到康承训是因为李晔报仇而死的。另外,康承训的那些随从,进入密林找不到宋娇和李晔,千辛万苦后追回康承训的头颅,也应该不会再深追了。
第六十九章 偶遇
留下康承训的头颅后,李晔和宋娇在山林中潜行片刻,来到一处山脊,眼看着康承训的随从,将他的头颅取下,在原地发怒,用术法轰断了无数林木,闪耀的白光中,他们踌躇片刻,果不出李晔所料,相继退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七月时节,大多数时候夜色都很好,今日也是如此,沐浴在清辉中的山林,波澜起伏。宋娇在一块凸起的山石上坐下,松了口气,她倒不是自己怕自己应付不了追杀,而是担忧对方不依不饶追上来之后,以李晔的修为,难以全身而退。
掏出腰间的烟枪,宋娇娴熟的卷了烟叶,点燃砸吧一口,吐出烟圈的时候,神情陶醉。
李晔在宋娇身旁坐下来,暂作休息:“想必到了此刻,林仲和老齐都已安排妥当了吧?”
宋娇看了李晔一眼,眼神不无奇怪:“刚杀了康承训,自个儿都还没脱离危险,就担心起别人来了?”
李晔道:“冒充这两人是迫不得已,有了今日之事,他俩自然不能再出现在人前,包括他们的家人,都要妥善安排好,至少要保他们一生衣食无忧,不受人欺。”
宋娇撇撇嘴:“啰嗦。林仲和老齐,都安排在了城外的庄园里,放心,只要你没有失势,他们会一直过得很舒坦。老李就从来不会过问这些小事。”
安王府也是有田产的,有田产自然就有庄园。
李晔也不是第一次听宋娇称呼李岘为老李了,并不觉得奇怪,他笑道:“父亲不问,是因为了解你们,知道你们能把事办得无可挑剔,我就差些,对你了解还不够。”
宋娇抽着烟,望着山林有些出神:“那你可得快些了解。”
李晔笑了笑:“我想深入了解,也得你给机会才行。”
宋娇收回目光,乜斜李晔一眼:“小色鬼,在打什么歪主意,又想调戏老娘?”
李晔双手一摊,无辜道:“你这样的话,可就没法聊天了,相处了这么久,难道你就没有发现,其实我真的很纯洁?”
宋娇哼了一声,不屑一顾:“老娘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男人是个什么德行,老娘一清二楚。”
李晔叹息一声:“别老自称老娘,我有多纯洁,你就有多年轻。”
宋娇收起烟杆:“那我只怕已经在黄土堆里,埋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两人说着话,相继站起身,准备继续赶路,此地距离长安还有一段路程,不过现在赶回去,李晔还能赶在明早应卯之前,眯上一个时辰。
只是两人还没动身,宋娇就率先停住脚步,一把拉住李晔,对他轻轻摇头,同时神色戒备的向身前不远处看去。
他俩站着不动,没片刻,前方数丈开外,就有一群人从林木后出现,人数不多,只有七八人,观其模样,都是锦衣玉带,无疑是有官身的人,再看其举止,皆有高手风范。
叫李晔诧异的是,在这群人中,他发现了异族面孔,也就是草原人。
为首的是名中年男子,也只有他没有锦衣玉带,只是着了一件青衫,面向儒雅,但眉目含威,显然久居高位。
“康承训虽然该死,但某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死在两个驿卒手里。两位做了这替天行道的事,为何不敢露出本来面目,也好叫我等瞻仰一番风采?”青衫男子负手而立,他站的地方比较高,所以此刻呈现出居高临下之态。
李晔没说话,他现在仍是小厮装扮,相比较而言,宋娇假扮的年长男子,更适合与对方答话。
“若是想要谢我们,那就不必了,让开道路即可,若是想拦住我们,向朝廷邀功请赏,只管动手便是。”宋娇冷笑一声。
青衫男子面露微笑:“你我萍水相逢,何来相谢、相杀之说?”
宋娇不屑道:“一看你们就不是中原人,想必来自北方,更何况还有草原人跟着?河北三镇中,你们是隶属幽州卢龙节度使,还是隶属镇州成德节度使?依我看,还是幽州的可能性大些,那里毗邻草原,军中将士多有草原人,连带着修士里也有草原蛮子。”
“既然来自河北三镇,要说跟康承训没有过节,鬼都不会信,今日我二人手刃康承训,岂非正是帮了你们的忙?若是所料不差,你们到此,便是为杀康承训而来吧?痛打落水狗都追到了洛阳,河北三镇桀骜不驯,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从河东南下洛阳,途径魏博节度使辖境,不管对方是不是魏博节度使的人,都不可能在魏博节度使辖境内动手,而离开魏博节度使辖境南渡黄河,就能很快抵达洛阳。
青衫男子听了宋娇一番话,颔首默然,他身后的修士们,都露出凛然肃杀之色,显然宋娇所说的话,就算没有全对,也对了一部分。
“既是如此,我们真该感谢你们,那又何来相杀之论呢?”半响之后,青衫男子依旧是微笑说道。
“磨磨唧唧,真不痛快。”宋娇如若果真是男子,这时候就要吐口唾沫了,“康承训坐镇河东,本就是为了制衡河北三镇与李国昌,现在他死了,难保朝廷不怀疑到你们头上。杀了我们,或是擒下我们,逼问出我们的身份,再丢给官府,这件事也就真相大白,你们自然不会被怀疑。”
说到这,宋娇乜斜对方:“要动手就干脆点,别耽误我回去睡觉。”
青衫男子再度沉默下来。
“跟他们废话这么多作甚,这厮如此嚣张,看着就来气,不如干脆做了他们!”青衫男子身后,有一名大汉不忿道。
青衫男子沉默不语。
李晔深吸一口气,暗暗调动灵气,已是准备取出卢具剑,与对方厮杀一场。
宋娇嗤笑道:“看你这畏首畏脚的模样,哪里配得上河北三镇的跋扈作风,莫非你们不是河北三镇节度使麾下,而是振武节度使李国昌的人?也对,都说康承训被迫离镇,是李国昌暗中作梗,想来此事不假。看来,你们也的确是李国昌的人,也只有他的人,才会这般磨机。”
说着,宋娇陡然一声低喝:“动手还是不动手,给句痛快话!”
“将军!”青衫男子身后的大汉,已是忍不住要出手了。
青衫男子摆了摆手,制止了大汉的举动,他深深看了宋娇一眼,微笑不减:“康承训鱼肉百姓,祸害河东,天下志士,皆可杀之。杀之,则为英雄。两位既然是英雄,某怎敢冒犯?”
青衫男子一抱拳:“后会有期。”
言罢,转身就走。
他身后的人,都有些错愕,但青衫男子态度已经表明,他们也只能遵命,相继跟上,消失在山林中。
李晔暗松一口气,不由得端详宋娇一眼。
“看什么?”
李晔摇头轻叹:“看来我对你的了解,还真是不够。”
宋娇的强,不仅强在修为,还强在心性手段,若非如此,怎能三言两句,将一场激战消弭于无形,让对方甘愿退走?
对方既然现了身,就明显有出手的意向。
宋娇毕竟曾是李岘的臂膀,有过叱咤风云的过往,有着名动江湖的实力。
回长安的路上,宋娇对李晔道:“这群人,应该是幽州卢龙节度使的人。”
李晔道:“前些年镇压庞勋之乱的时候,阴山将领朱邪赤心,率领沙陀部族的骁勇骑兵,在襄阳和淮南相继立下大功,他便被朝廷赐名李国昌,授振武节度使,坐镇朔州。”
“河北三镇,统辖河北之地已经多年,现在突然加进来一个振武节度使,自然是原本三镇不愿看到的。也亏得是李国昌的沙陀骑兵骁勇善战,阴山驻军精锐异常,高手如云,河北三镇无法镇压,这才让其坐大。但这些年来,随着李国昌势力日盛,河北三镇忌惮不已,这回李国昌暗算了康承训,河北三镇自然要趁机做些什么。”
“魏博、卢龙、成德河北三镇,又以幽州卢龙节度使,辖地与李国昌接壤最多,利益之争最大,所以这回卢龙节度使,派遣修士追杀康承训,想将此事嫁祸给李国昌,也就不足为奇了。”
李晔默然片刻,继续道:“河北三镇,加上李国昌,上不遵朝廷号令,下有内部纷争,这原本是朝廷制衡河北的机会,只可惜,眼下的朝廷,皇帝昏庸,只顾享乐,大臣党争,无心社稷,已是顾不得这些了。”
宋娇笑道:“你倒是直言不讳。”
李晔现在已经白明白,宋娇之所以能三言两语,让那群高手退走,无非是把握了三点。
其一,表现出对朝堂、河北之事的了如指掌,以彰显自身非凡的身份,让青衫男子忌惮,以为他们来自朝堂势力,进一步以为康承训之死,是死于朝廷党争,同时也不敢轻易动手。
其二,在多番试探之后,判定对方很可能是幽州节度使的人,便有意将对方说成是李国昌的人,让对方以为,他们会将此事回禀身后的大人物,从而对李国昌心怀不满,引发朝廷对李国昌施压。
其三,态度强硬,底气十足。在青衫男子怀疑宋娇与李晔身份非凡之后,看到他们的态度,也会忌惮他们暗中是否有人接应,即便是出手也可能讨不到好,还有可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左右康承训已死,青衫男子等人,也没必要冒着风险,去节外生枝,所以退走也就不足为奇。
第七十章 上任(1)
“等到秋冬时节,朝廷会举行藩镇绩考,以拔擢藩镇幕府官吏中的人才,为朝廷所用,眼下河北局势如此不堪,也不知届时藩镇官吏涌入长安,又会有怎样的事情发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李晔没有回答宋娇的话,而是发出一句感慨。
宋娇略作犹豫,忽然问道:“如今你已出仕,是皇朝官员,天下局势到了这个地步,距离大乱已经不远,身为宗室子弟,又身在宦海,你对日后有何谋划?”
这个问题李晔倒是早就想过,见宋娇问起,也不作隐瞒:“眼下的皇朝,吏治糜烂已深,社稷根结已坏,非是几个能臣就能扭转的,我在中枢无用不说,毕竟有着父亲的事情在,留得久了容易夜长梦多。外放藩镇,出任节度使,韬光养晦积蓄实力,再观天下变化,顺势而起,才是唯一的出路。”
宋娇寻思道:“宗室子弟要外放藩镇,恐怕不易。”
李晔笑了笑:“所以我才要扶持李俨上位,届时若是如愿,以我跟他的交情,求个节度使的官职应该不难。”
他没有明说的是,等到李俨登基,没几年黄巢就会举事,到时候他以备战黄巢的名义,出镇一方,就会显得顺理成章。
出任一镇节度使,就是一方诸侯,等到黄巢攻打长安时,天下局势,就跟东汉末年,十八路诸侯讨伐董卓类似,再往后就是天下大争,那便是李晔大展拳脚的时候。
......
回到安王府已经是丑时之后,在李晔离开的这几天,上官倾城一直守在门房,坐镇王府大门,看见李晔和宋娇直接从角门走进王府,上官倾城先是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面前的灰衣小厮和腰悬烟枪的年长男子,就是李晔和宋娇,连忙迎了上来。
宋娇进门后就自个儿去了居处,上官倾城跟在李晔身后,李晔便问她:“这几日府上可有什么要紧事?”
“来拜访的官员很多,依照殿下的意思,对外宣称殿下这几日闭关,倒也没发生什么值得言说的情况,那些官员大多是留下贺礼就走了。”上官倾城一五一十的回答,“王公来过一趟,恭亲王也派人送来贺礼。”
李晔点点头:“这几日辛苦你了。”
因为时辰不早的缘故,李晔便没有休息,卸下了容貌伪装之后,洗漱一番,略微吃过一些粥菜,已是寅时下一刻。
坐上马车,驶出安王府,抵达长安府的时候,距离卯时还有一点时间,天光将醒未醒,大门处有很多马车不时停下,更多的还是牛车驴车,车厢里走下各级官员,他们看到李晔,有的稍怔有的眼前一亮,俱都围过来道贺寒暄,有的客客气气,有的故作亲切,有的嘘寒问暖,都十分热络。
一时之间,众星拱月。
一些品阶低的官员或是没有品阶的书吏,看到长安府的重量人物,都围在一个年轻人身旁,隔着颇远议论纷纷,都觉得诧异,一名二十出头的书吏问身旁的人:“那是何人,怎么之前从未见过?好大的派头,竟让诸公都争相前去见礼。”
他身旁的一位年长书吏道:“你仔细看,对方着的是四品官服,在咱们长安府,能着四品官服的有几人?只有两位少尹。无需多想,这位就是新上任的李少尹,也就是安王殿下!”
“竟然是安王殿下?!”年轻书吏震惊不小。
“你才到长安没多久,也知道安王殿下?”年长书吏奇怪道。
年轻书吏激动起来:“安王殿下的威名,早已传遍长安,如今市井之中,到处都是关于殿下的传言,在下怎能不知?都说他二十年不能修行,却在一日之间,修为练气,坊间传闻,他刚从沉云山归来,就击败了来行刺的庞勋余党......而且前些时日牛首山出仕考核,殿下一眼就看穿了李冠书,陷害三清观为反贼的阴谋,真是智勇兼备!现在,长安城的人都说,虎父无犬子,殿下有老安王当年的风范......”
“小声点!邢国公可是为救宗室子弟而死的,什么陷害三清观,都只是传言罢了,再不慎言,当心你的小命!”年长书吏脸色变了变,连忙警告,旋即他又露出敬佩之色,看着人群中的少尹,不无感慨道:“有道是三年不鸣一鸣惊人,李少尹二十年蛰伏,岂非真要一飞冲天?”
言罢,年长书吏摇头叹息:“都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哪是我等小民可以妄加评判的。”
李晔被众人簇拥着,进入官署,点卯之后,长安府尹单独与他见面。
对这位皇朝的三品大员,李晔在得知自己即将出任长安府少尹之后,前去拜访过,所以彼此并不陌生。
朝堂上的三品大员,一共也就那么多,再往上的一二品大员,例如三师三公,在本朝大多都是荣誉虚衔,有名无权,长安府尹乃实权官职,品阶为从三品,比之中书门下侍中、六部尚书的正三品,也只是差了一点,分量如何已是不用多言。
长安府尹许少牧,本是韦保衡的党羽,只不过李晔出任长安府少尹,据说是皇帝钦点,所以许少牧也不敢为难李晔,当下交代了一些李晔的主管事宜。
其中份量最重的,便是长安府辖境内的修士之事。
两名少尹,都是府尹的副官,名义上各有执掌,但实际上到底有多少权柄,府尹的可操纵性很高,府尹要想不给少尹实权,打压少尹让其做个闲职,是轻而易举的事,当然,若是两名少尹能量非凡,理论上也有架空府尹的可能,不过难度就极大了。
虽说李晔没有具体去管什么功、户、法、仓、士、兵等六曹军政事务,但皇朝大权把持在修士手中,各级衙门主官都是修士,且世俗财权也是修士占据绝大部分,却是不争的事实,各处一有争端也多会涉及到修士,所以他的权力并不小。
一言以蔽之,李晔这分管的事务,注定了他不会是个闲职,但到底是做可有可无的应声虫,还是做举足轻重哪里都有他的角色,还得看他自己。
不得不说,这也可能是韦保衡在从中作梗,是在不忤逆皇帝旨意的前提下,给府尹留了打压李晔的空间。
李晔对此还算满意,真要他去分管六曹,整日忙于案牍,他也没有那个精力。毕竟对他而言,当下最重要的,一是帮助李俨上位,二是为李岘报仇、为前世雪恨,所以他没那么多时间耗在案牍上。
少尹之下,有两名正七品的录事参军,四名从九品的录事,李晔见罢许少牧,在一名录事参军的陪同下,开始熟悉衙门。
这名录事参军名叫王离,已经过了不惑的年纪,却仍旧只是一个七品小官,正常情况下,此生都不可能有什么大作为了。当然,杜少牧派给李晔,带李晔熟悉衙门的人,自然是衙门里不受他待见的人。
这一日接下来的时间,李晔基本都在“串门”中渡过,认识长安府里的各级官吏,这是礼仪的需要,也是为了混个熟脸日后好办事。
“少尹还有什么吩咐?”回来之后,王离亲自给李晔端了茶水过来,满脸堆笑的问道。
“没事了,你也歇歇。”李晔坐下后接过茶水,饮了一口。
王离站在李晔面前,一边不甚自在的搓着手,一边呵呵干笑着:“今日少尹上任,乃是大喜事,下值后下官做东,还请少尹赏脸。”
李晔抬头看了王离一眼,这是个看上去已经五十多岁的男子,脸上皱纹密布,极为显老,想必生活不易。在长安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一个不得志的七品小官,若是又没什么敛财手段,要想生活的滋润,基本上没甚么可能。
李晔示意王离坐下,与他闲话家常,拉近关系:“王参军到长安府多少年了?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王离不敢落座,拗不过李晔,勉强坐下,也只是沾了椅子一角,显得极为恭敬:“下官进士及第后,到长安府已经十六年。”说到这,他有些惭愧,十六年了还只是七品小官,简直没有道理,“家中有老妻一人,教养两个不成器的小子。”
李晔微微颔首,对王离的情况上,基本上已经了解,心里已经勾勒出王离的人生轨迹。
二十多岁进士及第,自然是俊才无疑,但也很可能正因如此,心高气傲,初到长安府任职,便得罪了上官,所以一直被排挤,又不懂得奉承谄媚之道,便落魄至今。
再看王离的模样,面相老于实际年龄,而且身上也没有什么贵重配饰,腰间那块玉佩,李晔一眼就看出来,只是大路货色,可见王离即便生活不顺,却不曾贪赃枉法收授不义之财。
然而,十六年来没有升迁,难免被老妻唠叨,事到如今,可能早没了雄心壮志,只求生活能够好上一些,不能苦了老妻和子女。
如今看到李晔到长安府来任职,对王离而言,无异是天将福星,自然要百般巴结,只是看他巴结的举止,颇为生疏,可见这种事,他之前基本没做过。
简而言之,这个王离,年少得志老来愁苦,心性良善,就是不知还剩多少才能。
李晔打算考究王离一番,毕竟这长安府是杜少牧、韦保衡的长安府,他要在这里混下去,就得收拢一些不被杜少牧亲近的人,培植成自己的势力,但恰在这时,外面有人急匆匆来报:“康福坊有修士闹事!”
康福坊里多青楼,这种地方也素来多争端,有修士生事再平常不过,李晔没有多言,带上王离,叫上几名衙役,赶去康福坊。
到了康福坊,一座名为香苓阁的青楼前,李晔看到被人群围在中间的闹事者,微微一怔。
那个看起来嚣张跋扈,指着别人鼻子骂个不休的公子哥,不正是邢国公之子李曜吗?
第七十一章 上任(2)
之前李冠书把李曜从安王府接回去之后,就调用了极大的资源,帮李曜修复被李晔击碎的气海,李冠书势力庞大财富充足,但也只是帮李曜修复了一部分气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过现在的李曜,的确有着练气一层的实力。虽然他这一生都只能停留在练气一层,但到底好过没有修为。
李冠书的死,被朝廷定性成为救援宗室子弟,而死于三清观叛贼手中,所以现在李曜并没有流落市井,但相比李冠书还在世的时候,处境无疑已是天壤之别。
李晔出现的时候,李曜正被另一名宗室子弟,一脚从大门给踹出来,在门前的青石板街面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不过李曜很快就爬起来,不顾擦拭嘴角的血迹,就对那名宗室子弟破口大骂:“李崇德你这个王八蛋,竟敢对本公子出手?你忘了以前你跟在本公子屁股后面的时候,是怎样一副卑躬屈膝的姿态了?我干你娘!”
李曜身旁倒是有些随从,此刻连忙将他从地上扶起来,不过却没一个炼气期的术师,都是凡人境的修士,其中不少人都鼻青脸肿,可见在李曜被打的时候,他们也没有落着好。
站在香苓阁大门前,在石阶上俯瞰李曜年轻公子,此刻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不屑道“我呸!你李曜是什么德行,自己心里没点数?也不撒泡尿照照,丧家之犬而已,也敢在此大呼小叫?我李崇德虽然从来不曾自称什么宗室俊彦,但也有练气二层的修为,何时跟在你一个练气一层的废物后面了?”
这个李崇德,李晔倒是熟识,牛首山考核的时候,李崇德就是宗室子弟之一。
李曜站起身来,如同一只发疯的野狼,就要冲上去跟李崇德拼命,却被他的随从死死抓住,他疯狂的咆哮:“李崇德你这个小人!我乃国公之子,我父亲是社稷重臣,还是为救你死在牛首山,你怎能如此忘恩负义!你这王八蛋,我要杀了你!”
李曜不提这茬还好,他一提李崇德立即就火了:“住口!你这废物!邢国公怎么死的,你心里难道没数?什么救援我们?我呸!当初要不是有安王殿下在,我们全都得给你父亲害死!你这狗-娘养的,竟然还敢在这大放厥词,我揍死你!”
言罢,李崇德就冲了下来,他是练气二层的修士,速度当然不慢,一把就将已经受伤的李曜揪了出来,偌大的拳头狠狠砸在李曜脸上,李曜站立不稳,跌倒在地上,嘴里吐出一口血水,也不知混着几颗牙齿。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人说道:“早就听说,邢国公不是为救人而死,而是因为陷害三清观谋反,被三清观的人杀了,以前我还不知道该不该信,现在看来,的确是这么回事啊!”
他身旁立即有人附和:“我早就跟你说了,邢国公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舍身取义?别说笑了!”
“邢国公这人,贪赃枉法,鱼肉百姓,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前些时候我鄠县的亲戚说,邢国公为了霸占一个员外的良田,还杀了对方的佃农,嫁祸给人家呢!”
“真的假的?邢国公竟然如此胆大妄为?”
“绝对假不了,我亲戚亲口给我说的,他隔壁邻居就在那个员外府上做事呢!”
“这么说来,这个邢国公真是该死啊!”
“就是就是,奸臣,贪官,该死......”
李曜被李崇德打倒在地,本就恼羞成怒,听了众人的议论,更是无地自容,忍不住怒火冲天,从地上爬起来,就朝李崇德扑过去:“我要杀了你!”
李崇德一脚将李曜踹翻,跟上去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他带来的修士,将李曜的随从全都打趴在地。
李崇德一边殴打李曜,泄牛首山的愤,一边骂道:“想杀我?你这练气一层的废物,给我去吃屎!就凭你这种货色,之前也敢谋取安王爵位,真是贻笑大方,今日就我让你知道,你是多么无能!”
李曜很快被打的面目全非,他不防守只进攻,想要跟李崇德拼个两败俱伤,然而他重伤初愈,虽然勉强拾起练气一层的修为,但身体并未完全康复,哪里是李崇德的对手,很快就被李崇德打的趴在地上起不来。
李崇德下手毫不留情,狠戾的一塌糊涂,李晔看见这一幕,暗暗叹息,他很清楚,李崇德是把对李冠书的恨,转移到李曜身上了,李曜哪里会讨得到好?
要说这个李崇德,虽然也是宗室子弟,但跟皇朝血源已经很稀薄了,家世并不好,之前的确是李曜的狗腿子,是跟在李曜背后摇尾乞怜的,但越是这样的人,此刻踩起李曜来,就越是不遗余力,因为他们之前在李曜面前,卑躬屈膝自损颜面太甚,此刻就想要找回尊严。
衙役们推开人群,让李晔和王离走到人前来,并且大声呼喝:“长安府李少尹到了,你们还不住手?!”
听到衙役们的呼喝,李崇德和他的随从们,都住了手,纷纷循声望来。见到身着官袍的李晔,李崇德揍李曜时的狠戾之色,已经全然不见,马上换上一副亲切面孔迎上来:“安王殿下,你怎么来了?”
一句话出口,李崇德拍了拍额头,告罪道:“瞧我这记性,殿下现在是长安府少尹了,之前下官还去府上拜会过,不过门房告诉下官,殿下正在闭关,所以不曾见着,看殿下如此精神,想必闭关有所突破,真是可喜可贺!”
说到这里,转身喝斥自己的随从:“见到安王殿下,还不行礼?”
他的随从立即拱手行礼:“见过安王殿下!”
见李崇德十分热络,李晔便笑道:“你我昔日共经患难,就不必这么客气了,听说你现在进了神策军任职?”
“是,是,下官进了神策军,不过跟殿下没法相提并论,下官就是一介小小的都头,上不来台面。”李崇德听了李晔的话,受宠若惊,腰弯得更低了,哪还有半分面对李曜时的耀武扬威之态,“不瞒殿下说,家父知道牛首山的事后,十分感激,常说要登门拜访,不过殿下最近闭关频繁,下官没有机会。”
李晔笑道:“倒是我疏忽了,从牛首山归来,只想着闭关,没顾得上与你们往来。当日你我并肩作战,共经生死,有同袍之谊,此番正该多多亲近才是,你且不用多言,稍后我在府上设宴,专门招待你等。”
“殿下设宴招待,这怎么当得起?”李崇德言语上诚惶诚恐,脸上却是笑开了花。
围观的人现在都弄清楚了,眼前这个年轻的长安府少尹,就是昔日“名闻长安”的安王世子,如今的安王殿下,不由得议论声更多。
“这就是那个二十年不能修行,被众人说成是虎父犬子的安王?”有人诧异起来。
他身旁的人,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你找死呢!什么虎父犬子?现在的安王,可是皇朝俊彦,早就得到了袁天师传承不说,而且出仕考核还是魁首,现在官拜四品少尹!”
“我的天,四......四品?”
“那可不,你也不看看,安王是什么身份!老安王的功绩,谁不知道?老安王的名声,谁不称赞?安王如今继承老安王衣钵,日后必是朝廷栋梁,社稷重臣!”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李晔收敛了笑容,以示寒暄过后,该公事公办了:“我听闻香苓阁有修士交手,这才赶过来,你们是怎么回事?”
说着,眉目含威的向李曜看去。
李曜在看到李晔出现的时候,就面无血色了,不过他现在鼻青脸肿,半张脸都给沾满了血,倒是看不出苍白的面孔,不过那双瞪大的眼睛,还是显示出极大的惶恐,他一只手颤抖的指着李晔:“你......李晔?你......你竟然,做了长安府少尹?”
“混账!少尹名讳,也是你能叫的?你找死!?”李崇德的狗腿子本性,一下子显露无疑,对着李曜就是一声厉喝,一副一言不合,就要再度出手的架势,颇有狗仗人势的意思。
李晔跟邢国公府的争斗,在宗室里又不是什么秘辛,李崇德也略知一二,虽然不知详情,但也明白双方是对头,所以此时毫不客气的喝斥李曜。
李晔摆摆手,示意李崇德稍安勿躁,问道:“为何斗殴?详细说来。”
“是。”李崇德立马向李晔拱手,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回少尹的话,下官今日休沐,方才正在楼里饮酒,这厮见到下官之后,便上来滋事,言语之中颇有侮辱之意......想必少尹方才也听到,这厮出口就辱骂下官。下官也是酒饮得多了些,这才愤而出手,非是有意蔑视朝廷律法,还请少尹治罪!”
李晔“嗯”了一声,又问李曜:“可是如此?”
“他胡说!”李曜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指着李崇德鼻子,怒气不减道:“分明就是他主动来滋事,还纵容手下,打伤我的人,我只是被迫还手......”
说到这里,李曜就说不下去了,因为还手的后果,就是被打成猪头。
而且他看了李晔一眼,也不觉得以他和李晔的关系,李晔会替他主持公道,眼见李晔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他哪里还能想象不到自己接下来的处境。
有道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李晔如今当权,而李曜只是一个练气一层的修士,并且李冠书死后,昔日巴结邢国公的那些官吏,全都不再与他来往,邢国公的那些党羽,包括府上的练气修士,也俱都改换门庭。
眼下的李曜,就跟丧家之犬无异,也就是朝廷顾忌脸面,才没有公布李冠书的罪行,但要奢望李曜得到忠烈之后的待遇,那是妄想,虽然李曜还未流落市井,但从今日李崇德就敢欺负他,就能看出来,他已经过上了人人喊打的生活,凄惨无比。
李曜惨笑一声:“李晔,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的!我恨你,恨你废了我的修为,若非如此,我今日怎会遭受此辱?被李崇德这废物当街殴打?你好狠!我好恨!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我会报仇的!”
说着说着,李曜没激怒李晔,倒是先把自己激怒了,竟然不管不顾,就朝李晔扑过来!
“放肆!”这回不等李崇德说话,王离就从李晔身后站了出来,一拳就将李曜轰飞,他十六年前就是七品官,那也就意味着,他十六年前就是练气一层了,虽然半生仕途不顺,但修为不可能没有半分精进,他这一拳势大力沉,将李曜直接轰飞,让他倒地吐血不起。
王离向那些衙役呼喝一声:“来人,把这行刺少尹的贼子,带回衙门,严加刑讯!”
他之前在长安府受到排挤,没什么权力,更无威信,所以即便是寻常衙役,也不会卖他面子,如今跟了李晔,身份地位立马不同,这一声呼喝下去,衙役们纷纷应声出动,将李曜捆绑起来。
这副场景,顿时让王离感受到了何为风光,就好像他进士及第后,骑马游览长安,在众人倾羡的目光中,于大雁塔提下自己姓名。这位刚刚年过不惑,却有着五十多岁老者面容的小官,此刻不禁容光焕发。
“少尹,下官先将这闹事的人,押回去审问了。”王离向李晔拱手请示,他这话的意思,自然是不打算追究李崇德,只会让李曜吃尽苦头了,毕竟李崇德与李晔交情匪浅,而李曜曾跟李晔有过节,他身为下官,自觉应该为李晔分忧。
李晔不置可否,转而对李崇德道:“你也跟我回一趟衙门。”
“这是自然。”李崇德当即应诺,一副我一定配合你工作,不让你为难的神色。
李曜先是被李崇德一顿猛揍,又给王离一拳重伤,他被衙役捆起来抬走的时候,已经连怒视李晔的力气都没有。
第七十二章 上任(3)
李晔带李崇德回到长安府,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就放了李崇德回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香苓阁中李崇德和李曜的争端,到底谁对谁错,李晔当然不会在乎,把李崇德带回长安府问话,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李崇德虽然家世寻常,如今也不过是统领百人的一个小都头,但李晔在言谈举止间,对他还是颇为亲近,李崇德离开的时候,李晔还亲自送了一送。
李崇德虽然本身不太重要,但李晔却可以借他结识更多神策军将领,李崇德就是他向神策军渗透的一枚关键棋子。
时辰已经不早,解决完李崇德和李曜的争端,李晔就打算回府,至于李曜如何处置,李晔也不关心,是死是活都交给下面的人看着办。
到了如今,李晔无需正眼去瞧李曜,对李晔而言,李曜就是蝼蚁而已。
不过,就在李晔打算下值的时候,麻烦不期而至。
王离急匆匆赶来禀报:“张少尹去了牢房,要带李曜那厮离开,态度极为蛮横,说是我们抓错了人,还声称要找少尹理论!”
张少尹,也就是长安府另外一名少尹,名叫张行健,是府尹许少牧妻子的弟弟,三十多岁的年级。当年以同进士出身的身份,到长安府任职,论资历,比王离这个正儿八经的进士,要差了一个层次,但却在短短六年时间内,就从一介小官做到了四品大员。
这里面当然有许少牧的原因,裙带关系嘛,在如今的皇朝官场,可谓是大行其道。
“去看看。”李晔微微皱眉。
李晔和王离赶到牢房大门的时候,张行健正带着李曜出门,身旁还跟着一大群官吏、衙役。
李曜仍旧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但一看到李晔,双目立即迸射出仇恨的光芒,狠狠向他盯过来,恨不得吃了李晔。
张行健正值盛年,不过身体已经发福,腰大肚圆,满面油光,看谁都带着俯视的目光,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位高权重一样,李晔只看了他一眼,便生出官场老油子的第一印象。
“张少尹,你要带走我的人?”李晔在院中站定,问这话的时候,语气自然谈不上好。
李曜和李崇德的争端,是李晔上任之后,处理的第一件事务,这对李晔有多重要不言而喻,这件事李晔还没给出定论,张行健就口口声声说李晔抓错了人,还不跟李晔商议,不经过李晔同意,就擅自放了李曜,可谓是蔑视李晔到了极点,并且丝毫不顾及同僚之谊,这件事对李晔的的威信打击有多大,也是显而易见,若是李晔真让李曜被张行健放走,日后在长安府就不用混了,上上下下没人会把他放在眼里。
张行健挺着大肚腩,扬着下巴看着李晔,趾高气昂之色尽显:“李少尹,香苓阁的事,我已经问过了,是那李崇德寻衅滋事,曜公子不仅没有错处,还是受害的那一方,理当让他回家。”
李晔双眼微微眯起:“哦?”
张行健冷哼一声,大义凛然:“李少尹,这件事显而易见,但你却不问青红皂白,纵容手下打伤曜公子,并且将其拘捕,而对罪魁祸首李崇德,丝毫不加惩戒,如此混淆黑白,让外人怎么看我长安府,日后我长安府的人,还怎么维持长安秩序,让人信服?”
说到这,张行健轻笑一声:“李少尹年纪轻轻,又是初次任职,没什么阅历,思虑不周辨事不明,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李少尹要记清楚了,往后处理事务,还需多向同僚请教,万不可再鲁莽行事,坏了长安府的名声威严!”
说着,张行健一挥手,竟是不等李晔说什么,就招呼身后的人:“我们走!送曜公子回府!”
通过张行健的态度,李晔已经弄清楚了,张行健是在故意针对他。
张行健是许少牧的人,所以这件事是许少牧在背后指使。
再往上看,这件事极有可能,是韦保衡授意。
目的当然只有一个,那就是打压李晔,让他知难而退,日后安安心心在长安府做个闲人。
所以眼下张行健带着一大帮官吏,堂而皇之带走李曜,就是在向李晔宣示主权,告诉李晔,在这长安府,到底是谁在做主!
李晔站在院中,挡住了众人去路,他半步未动:“张少尹要带李曜走,本官可曾同意了?”
张行健正走出两步,闻言脸色一沉:“李少尹这是什么意思?”
李晔道:“本官的意思很明确。”
张行健冷笑道:“本官的意思也很明确!曜公子无罪,不应被关押!”
李晔:“这事你说了不算。”
张行健哂笑出声,他上下打量李晔,眼神中满是轻蔑,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愣头青:“李少尹第一天上任,初尝为官的滋味,怕是沾沾自喜到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吧?老实告诉你,在这长安府,还没有本官说了不算的事!你若识相,乖乖退开,若是再这般不知进退,本官保证,你在长安府会寸步难行!本官不追究你纵容手下,不问是非,就打伤曜公子的罪责,已是给你颜面,你休得不知好歹!”
说着,再度一挥手,带着身后一群人,就要从李晔身旁走过。
王离站在李晔身后,心情忐忑,他在长安府任职多年,很清楚长安府的深浅,张行健就代表许少牧,这是长安府上下的共识,这么多年来,还没人敢忤逆张行健的。
由是,王离更加清楚,李晔已经不受许少牧待见,只怕往后不会有好日子过,今日之事,若是忍气吞声,往后还能做个清闲少尹,若是与张行健正面冲突,只怕混不下去。
王离心头叹息,暗想李晔怕是要退却了,一日相处下来,见过李晔的待人接物,王离知道李晔不是愣头青,但凡有点理智,李晔就不会跟张行健撕破脸皮。
“你若再往前一步,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李晔乜斜张行健,吐字清晰而冷静。
“你还敢对本官动手不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知天高地厚!让本官后悔?你也配?!”张行健大怒,他本是跋扈之人,在长安府横行惯了,哪里能忍李晔的挑衅,当即大步上前,朝着李晔推出一掌,先动了手:“滚开!”
李晔心头冷笑,官场之人,凡事讲究不落人把柄,就算彼此有冲突,也是以势压人,真撕破脸皮,不顾日后相见,把事情做绝,正面出手的,少之又少。
张行健敢这么做,是明显真没把李晔放在眼里。
张行健一掌推来,狂风大作,院中槐树枝叶,都被吹得哗哗作响,他身后修为低下的衙役们,更是站立不稳,纷纷被迫后退,灵气在他手前,凝聚出一只高过一丈的巨大手掌,当面朝李晔压下!
这个张行健,虽然行事跋扈,目中无人,但不得不说,实力却是强横,练气四层的实力,在这一刻展露无疑,而且还强过一般的同境术师,寻常练气四层的修士,若是不退,在这一掌下,必定会被重伤!
张行健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嘴角勾勒出一抹冷笑。
他手掌落下的并不快,为的就是给李晔反应的时机,让李晔抽身退走。
如此一来,李晔没有受伤,张行健就不会落人把柄。
另一方面,李晔只要一退,就无异于认输,那么今日之事,也就没脸继续纠缠。
张行健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他坚信李晔必退,在他全力出手的这一掌下,同境修士,鲜有敢正面对抗的。
王离也是脸色大变,暗叫糟糕,他没想到,张行健竟然说出手就出手,丝毫不留情面!此时此刻,他只希望,李晔赶紧退开!
在张行健的手掌落下之时,李晔就消失在了原地。
王离心头松了一口气,暗想李晔总算没有被击中,否则必定重伤,但同时他又觉得失望失落,因为李晔被张行健如此打压之后,就会颜面尽损威信荡然无存,日后在长安府的处境就难了,而他跟着李晔,也不会落着什么好处,心里对李晔已是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灵气巨掌轰然落下,青石板块块碎裂,烟尘横飞,引起阵阵惊呼,张行健对这一幕分外满意,他知道李晔必退,而他的出手引起惊呼,也说明了旁人对他的认可,这世界实力至上,他在长安府的威信,又上了一个台阶。
张行健向李晔看去。
他陡然面色一凛。
左右都没有李晔的身影!
李晔在何处?
难不成,是直接跑了?也对,与其留在这里丢人,不如早早退去。
张行健正如此想着,忽的双目瞪大。
因为他敏锐的捕捉到,一个人影,已经到了他面前。
不等张行健反应,甚至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他忽感小腹传来一阵剧痛!
那是被拳头轰击的痛!
紧接着,张行健就感到自己的身体变轻,竟是直接飞了起来!
然后他看清楚了,李晔站在他放在站立的位置,毫发无伤!
这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这么快!
在躲避了自己一掌的同时,还向自己发动了反击?!
他怎么敢对自己出手?!
嘭的一声,张行健感到自己后背撞上了什么东西,然后就被卡住!
他左右一看,立马反应过来,他被挂在了屋檐上!
他愤怒的盯向李晔,却看到,李晔只是轻蔑的说了两个字:“蠢货。”
张行健终于反应过来,方才,众人的声声惊呼,并不是为他那一掌的巨大威力发出的。
而是在察觉到,李晔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到了他面前,一拳将他击中时发出的!
第七十三章 上任(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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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行健胸口一闷,旋即鲜血从嘴里涌出。
他低喝一声,用力一扭身体,从屋檐上落下,半跪于地面。
此刻,张行健恼羞成怒,只觉浑身都在燃烧,被李晔当众一拳击飞,还干肉一样难看的挂在屋檐上,张行健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李晔!你找死!”从未如此丢过脸的张行健,理智荡然无存,他发出一声怒吼,就要从地上冲出来,扑向李晔。
然而,他还没站起来,就发现面前一暗。
李晔已经站在了他身前。
他刚抬起的右腿,陡然传来一阵剧痛,还没来得及让他站起身,就猛地向后折回去,连带着他整个人再度扑倒在地面,脸朝下摔了个狗吃屎!
突然出现在张行健面前的李晔,一脚踹在了他右腿膝盖上。
“我要杀了你!”张行健咆哮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再度扑向李晔!
却不料,他刚刚跃起,小腹就中了李晔一拳,嘭的一声,身体再度倒飞出去,撞在了廊柱上!
这回,李晔没给张行健发怒的机会,因为他欺身而进,在张行健撞上廊柱的时候,一只手就攥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死死抵在廊柱上。
张行健拼命挣扎,想要脱离李晔的魔爪,却发现一切都只是徒劳无功,李晔的手上的力量,大的出奇。
“你若再敢动一下,本官就扭断你的脖子。”李晔冷冷道。
“你敢?!”张行健大吼。
“你可以试试。”李晔面无表情。
张行健不敢试。
院中的官吏、衙役们,看着眼前这一幕,无不嗔目结舌。
他们震惊,一是震惊李晔的实力,竟然照面就将张行健制服,二是震惊李晔竟然真敢动手,张行健可是许少牧的妻弟!而且一出手,就是如此重的手!
不留情面!
王离已经惊呆了,他看着李晔,激动的双手都在颤抖,他知道他先前看错了李晔,他没想到,李晔竟然有这样的实力,长安城的人,只知道李晔一日练气,出仕考核的时候,就到了练气三层,但谁能知道,他有这样匪夷所思的战力?
王离知道自己错看了李晔,但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反而高兴的想要笑出声,因为他已经跟定了李晔,看到李晔如此强悍,就证明他跟对了人,日后前途光明!
“李少尹,快快住手!”
“李少尹,你这是做什么,大家都是同僚,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
“张少尹可是府尹的人,你如此对他,日后不想在长安府呆了吗?还不快放了他!”
“放人,快放人!”
那些官吏衙役,都是张行健的人,在震惊之后,立即围拢上来,朝李晔连连呼喝,好像随时准备出手一般,不少人都急眼了,就像护主的狗。
这个时候,王离果断冲到李晔身旁,与他站在一起,并且呵斥众人:“你们想干什么?都退后!”
李晔看了王离一眼,没理会那些官吏衙役,而是看向张行健,冷笑一声:“现在,你可还想带走我的人?”
张行健被掐住咽喉,呼吸不畅,脸色很快憋得通红,又由红转紫,他看着李晔冰冷的双目,那双散发着杀气的眸子,已经无法正常说话:“你......你怎么敢对我动手?你怎么敢打伤我?你竟然如此不留情面,你想过日后吗?!”
李晔嗤笑一声:“本官不像你,都决定出手了,却故意放慢速度,只想逼退对方。对本官而言,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就要让对手失去战力——就像现在一样。你连对敌的起码态度都不知道,怎么跟我斗?”
张行健渐渐难以呼吸,李晔在掐住他脖子的这个时候,还没忘记将灵气渗透进他体内,压制他的灵气调动,所以此刻,张行健已是双眼直欲翻白。
“你......你......”张行健张口半响,本想还硬气的说些什么话,但触及到李晔冰冷的眼神,感受到李晔手上巨大的力量,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些围上来的人,眼看张行健受制于人,也不敢动手,而且他们每呼喝一声,李晔手上的力量就大一份,很快,他们就不敢再说话,纷纷闭嘴。
“放开我......放了我......李少尹,放开我。”没坚持多久,眼前发黑的张行健,就开始讨饶,他知道,他再不认输,可能真的会死,他自觉嚣张跋扈,却没想到,李晔比他更加跋扈,“李曜你带走......这件事,我不管了。”
李晔松开手,张行健噗通一下跪倒在帝,他捂着脖子,大口喘息。
“把李曜押回牢房。”李晔回头,对王离吩咐道。
“遵命!”王离大声应诺。
扶着廊柱的李曜,先前看到张行健,还以为遇到了救星,而且他也看出来了,张行健对李晔态度不善,这让他觉得畅快,但他还来不及庆幸,就看到救星被煞星打压,此时已是快要哭出来。
太霸道了。
李曜没想到李晔竟是如此霸道!
张行健从地上站起身,在众人的簇拥下,盯着李晔:“李少尹,你如此不留情面,日后休想在长安府混下去!”
李晔看也没看他,负手离开:“今日之事,你先动手,众目睽睽,你也难以颠倒黑白,至于日后如何......”李晔冷笑一声,“你还是先想想自己,什么时候能打得过我再说——你一日打不过我,就别想在我面前咋呼。”
说完这些,李晔的身影,已经离开院门。
张行健死死盯着李晔的背影,愤恨到了极点,他左右看了看,忽然劈头盖脸对着身旁的亲信,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废物!看到本官有难,竟然不出手相救,本官就算养条狗,也知道吠几声!”
被打的亲信抱头倒在地上,却不敢还口,心里诽谤道:出手相救,怎么救?连你都对付不了他,我们哪里是对手?再说,就算我们想救,你也得给时间啊,你照面就被人家制服,我们都没反应过来......想救都来不及救。
......
从韦保衡的府上出来,同平章事路岩那张哀伤痛苦的脸,在坐进马车的那一刻,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春水般荡漾的笑意,他的心情好到了极点,吩咐车夫快马加鞭,早早离开。
方才在韦保衡府上,对方向他转述了康承训遇刺身亡的消息,作为韦保衡横行朝堂最重要的盟友,看到对方损失了左膀右臂,路岩表现出极大的同仇敌忾,表示一定要将凶手找出来绳之以法。
但是只有路岩自己知道,他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路岩没有回府,在中途换了一辆装饰简朴的马车后,悄悄来到福宁坊一个僻静的大宅前,这里是他金屋藏娇的地方。
作为皇朝有数的重臣,路岩位高权重毋庸置疑,但家有悍妻这种事,不是你位高权重就能杜绝的,更何况他的妻子出自河陇名门,是正经的大世家之女。
大世家的女子,仗着有娘家支持,当然不会容忍自己的丈夫,在府上宠信小妾,触犯自己的利益,所以路岩只能把美人,藏在这种不为人知的地方。
路岩来见美人,向来隐蔽,家中那位悍妻,从来不曾发现过,这也是让路岩颇为得意的。
半个时辰之后,心情大好的路岩,急不可耐跟美人赴过第一趟巫山后,披衣离开床榻,坐在桌前喝茶,直到此时,他脸上的笑意,仍然是没有消失的。
美人坐到路岩腿上,依偎在她身侧,脸上犹有未散去的潮红,**的长发披在白皙香肩,路岩的心情大好,自然也让美人享受到了福利,她此刻分外满足,忍不住腻声问道:“今儿有什么大喜事,让你如此......高兴?”
这里是隐秘之所,路岩也不担心隔墙有耳:“康承训在洛阳被刺杀了。”
“康承训?他跟你来往不是挺频繁的吗?他死了,你怎么这么高兴?”美人不解。
路岩嘿然笑了两声:“康承训可是韦保衡的人,而且是他的左膀右臂......左膀右臂啊,旬月之间,接连死于非命,韦保衡这下羽翼大损喽!”
“你不是跟韦保衡一伙的吗?他的羽翼折损了,岂非是一损俱损?”美人更是纳罕,睁大了好看的水亮眸子。
“妇人就是妇人,头发长见识短。”路岩捏了捏美人的小脸蛋,笑得愈发开心,“我虽然跟韦保衡是同盟,但当朝宰相却只有一个,朝堂之上真正手握大权的权臣,也只有一个。我路岩哪里就比他韦保衡差了?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为何他做得,我就做不得?”
美人终于反应过来,张大了殷桃小嘴,捂着胸口吃惊道:“你要取代韦保衡,做执政宰相?”
路岩轻笑一声:“也算是韦保衡走霉运,接连折了李冠书与康承训,原本我的势力远不如他,所以才让他做那个执牛耳者,现在嘛,情况好转不少,我也不是没有机会。”
美人也高兴起来,抱着路岩的脖子道:“要是你做了执政宰相,成为万人之上的权臣,那岂不是不用再看那黄脸婆的脸色了?届时,你也能将妾身接到府上去,免得妾身在此,整日无所事事。”
路岩微微一怔,这事还是不可能的,美人虽然是他的美人,路岩待她也不薄,但也仅此而已,两人的关系不可能更进一步,他可没有触怒家中那个黄脸婆的打算,毕竟对方的家世,也是他在朝堂上的助力,不过这话他当然不会说出来:“那是自然。”
旋即,路岩轻叹一声:“韦保衡虽然折了左膀右臂,但他的势力依旧庞大,我冒然表露出什么异样心思,以他现在的势力,我还是斗不过他,毕竟陛下对他十分信任......我若真要做那个执政宰相,还得拉拢一些有份量的盟友。”
美人理所当然道:“那你就赶紧去做啊。”
路岩苦笑一声:“哪有你说得那么容易,朝堂上党派分明,任何一个有分量的官员,都是一棵大树上的枝叶,要拉拢一个人,面对的可是整棵大树,这又涉及到权力分配,困难重重啊......”
说到这里,路岩脸上的激动之色就没了,权力之争的路上,每上一个台阶,都有无数阻隔。
就在这时,忽然有个声音,悠悠响起:“路公想要取代韦保衡,在下不才,愿助一臂之力。”
路岩陡然站起身:“谁?!”
一个人推开房门,施然走了进来。
“安王?!”
第七十四章 上任(5)
这大宅里,可是有练气中段的修士坐镇的,路岩陡然听到门外的声音,就给吓得不轻,因为对方突然出现,而大宅中没有示警,就说明那些高手已经被制服,换个说法,若是对方来行刺,那么路岩就处境危急,毕竟他来私会美人,不可能带太多护卫在身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然,本身作为练气高段的修士,路岩并不是十分害怕行刺,打不过他还可以逃,路岩惊诧的真正原因,是害怕对方是家中那个黄脸婆的人,把他“捉奸在床”,那麻烦可就太大,毕竟一旦家中闹得鸡犬不宁,被当作丑闻传出,对他的名声就太不利,他也就不用去争什么执政宰相之位了。
待看清走进房门的人是李晔,路岩不仅没有松口气,反而更加震惊。
李晔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完全没有道理!
摸不着头脑的路岩,都忽略了李晔所说的那句话。
“见过路公。”李晔进门后,面带微笑拱手作揖。
“安王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路岩不可思议的看着李晔,满脸戒备之色,好歹李晔是有身份的亲王,换了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路岩恐怕就要忍不住出手了。
美人缩到了路岩背后,只露出两个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李晔,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李晔无奈笑道:“孤王知道,以这种方式来见路公,实在是太过冒失,但委实是孤王要跟路公所言之事,太过隐秘,不能让外人察觉,这才不得已出此下策,还请路公海涵。”
说着,又是拱手。
路岩跟李晔没什么仇恨,前世的时候,路岩也没祸害李晔的江山,因为再过不久,路岩就因为算计韦保衡,想要争夺执政宰相之位失败,被韦保衡排挤出了长安。
路岩默然片刻,忽而笑道:“殿下真是好手段,沉云山之事后,整个长安城都在称赞殿下,但某现在知道了,即便是众人都在高看殿下,但实际上仍是小觑了殿下。”
说着,路岩恢复了从容之态,朝堂重臣的风采回到身上,他让美人退下,去吩咐下人准备茶水点心,而后请李晔入座:“殿下既然来了,那便请坐。”
这副姿态,俨然是打算骑驴看唱本,先弄清李晔的意图再说。
李晔微笑道:“多谢路公。”
路岩能这么快镇定下来,李晔倒是不觉得奇怪,毕竟是朝堂上有数的重臣,心性气度都不会太差,虽然本质上路岩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不是好人,跟才能是否出众心智是否沉稳,本就是不相干的两码事。
“殿下在牛首山的事迹,某素有耳闻,早就想跟殿下相聚,一睹殿下的风采,只是公事繁忙,脱不开身,未能及早去府上拜会,还请殿下勿怪。”坐下后,路岩开始寒暄。
李晔也开始官场互吹:“路公威名,如雷贯耳,天下谁人不知?能跟路公座谈,实乃一大快事。”
说着,他装模作样叹息一声,“只是今日见了路公,才知天下人何其鄙陋,对路公的赞誉再多,也仍旧不能尽显路公的风采。今日孤冒然前来,换做一般人,不是将孤视作仇敌,就是如坐针毡,而路公竟能稳如泰山,这等气度,非古今名臣不能有。”
“哪里哪里,殿下能从容到此,就已彰显出底蕴不俗,昔年老安王威重天下,世人莫不叹服,殿下虽然年轻,但已有老安王当年风范,果然是虎父无犬子。”路岩假装谦逊。
路岩虽然是来会美人,但也是有带高手的,但此刻高手还没出现,显然已是遇到掣肘,可见李晔背后,定有更高的高手,这就是路岩所谓“底蕴不俗”的由来。
两人客气寒暄,路岩是奢望自己的护卫赶来,好控制局面,重新掌握主动权,而李晔则是为了让路岩知道,你别等了,你的护卫不会来了。
半响之后,美人带着丫鬟,端上来茶水点心的时候,路岩已是颇为局促,而李晔仍是侃侃而谈。
美人虽然不懂官场之事,但也看得出来路岩对局势的失控,她跟了路岩几年,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得多看了李晔几眼,但什么都没看出来,只发现眼前的年轻人,真是生了一副俊俏的皮囊,让她春心萌动。
不过她没能多看李晔太久,因为路岩挥手让她退出去,这让美人多少觉得有点遗憾。
“孤这回来,是想跟路公结盟,共同对付韦保衡。”寒暄过后,主动权尽握手中的李晔,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路岩没想到李晔如此直接,送到嘴边的茶碗顿了顿,没有饮下。
“殿下此言何意?”路岩摸不透李晔的意图,开始打太极。
李晔话说的直接,诚意尽显:“韦保衡掌权这些年,所作所为如何,已是不用孤多言,这等奸佞,理应被驱出朝堂,在孤看来,路公才是执政宰相的不二人选。”
路岩的茶碗顿在嘴边,本来还想顺势饮一口,掩饰自己方才的尴尬,忽然听了李晔这话,又是一怔,这下直接放下了茶碗,正眼看着李晔:“殿下......”
李晔摆摆手,不想跟路岩有的没的说太多:“王公也是这个意思。若是路公愿为社稷分忧,孤与王公,都会鼎立支持路公。”
路岩说不出话来。
他心里飞快的盘算。
先前他还跟美人说,他想取代韦保衡,但受限于势力不够,需要拉拢一批重臣。
现在的情况,是他瞌睡来了李晔送来枕头,正中下怀。
若是有王铎相助,路岩的势力,无疑会上升到一个不一样的层次。
王铎不是一个人,他代表着一群人,朝堂上党派分明,王铎一党不算太大的,但在韦保衡已经失去李冠书、康承训的情况下,路岩若是加上王铎,实力就足以跟韦保衡抗衡!
路岩不得不心动!
心动后的路岩,立即问了一个至为关键的问题:“殿下做这些,所求为何?”
所求为何,是指李晔支持路岩做执政宰相,需要交换的东西。
李晔、王铎等人,若是成功让路岩取代韦保衡,成了执政宰相,那大权就在路岩手中了,路岩成了得利最大的人,那李晔、王铎等人图什么?
这个时候,若是李晔还说什么,韦保衡是奸佞,他们看好路岩,希望他执政后成为社稷肱骨,肃清吏治,匡扶社稷,那路岩一定不会信,而且还会立即否定跟李晔、王铎结盟的想法。
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没人会信,大家都是宦海中人,讲究的是权力分配的实际利益,李晔若是说这样的话,就是没有真心对路岩,不真心对待,那就是心怀叵测。
“路公若是取代韦保衡,还请让王公执掌户部,孤如今在长安府任职,日后也是想要执掌长安府的。”李晔实诚道。
朝廷六部,吏部最重要,因为手握皇朝官员升迁贬谪命门,户部油水最多,因为主管赋税、漕运,长安府的重要性,就不用多言了。
路岩沉默下来,若是李晔开口要户部,他肯定不会答应,不能掌握人事权,他当这个执政宰相,权力就被消减太多,甚至有名无实。
不过李晔要户部,路岩也感到肉疼,但肉疼归疼,却不损及根本,毕竟户部的油水,他真做了执政宰相,还是能分到一些。
至于长安府,李晔想要,就更是顺理成章,而且长安府尹虽然重要,但权力毕竟只限于一地。
这个时候,路岩就没有怀疑李晔的用心了,而是尽力盘算得失。
半响,路岩看向八风不动的李晔,心里对李晔的评价,又上升了一个台阶。
现在,李晔手里握着路岩的把柄,若是他把路岩金屋藏娇的事,透露给路岩府上的悍妻,路岩就会有莫大麻烦,而且别想再争执政宰相之位。
李晔一手甜枣,一手棒槌,让路岩只能进不能退。
而且李晔今天已经把话说得这样直接,若是路岩还不同意,那也就意味着两人撕破脸皮,日后就是死敌。
路岩骤然想到一些传闻。
李晔出任长安府少尹,是皇帝钦点的!
末了,路岩叹息一声:“世人都说老安王文武双全,乃是国之长城,现在看来,殿下已经足以继承老安王衣钵,甚至会超过老安王。”
言罢,路岩站起身,向李晔拱手:“能与殿下共谋大事,共襄社稷,是路某的福分。”
这话,就是同意与李晔结盟了。
李晔站起身,握住路岩的手,不无激动道:“路公大才,能与路公携手并进,宵小退避,大事可期!”
两人紧握彼此的手,眼神坚定,那情形,就像是两个国家忠臣,要为拯救江山社稷共赴刀山火海了。
......
在大宅里和路岩演完了戏,李晔出门的时候,甩了甩手。
制服路岩护卫的宋娇,魅影般出现在李晔身旁,低声问他:“成了?”
李晔点点头:“回府再说。”
他能找到路岩金屋藏娇的地方,自然得益于宋娇所组建的情报部门。
回到安王府,刚进门,宋娇就略显急切的对李晔道:“真让路岩成了执政宰相,那岂非又是一个韦保衡?”
李晔哂笑道:“他想做执政宰相,哪有那么简单,你真当王公是省油的灯,会只满足于执掌一个户部?”
宋娇恍然,看李晔的眼神,变得有些怪异:“如此说来,你是打算让韦保衡和路岩鹬蚌相争,你和王铎坐收渔利?”
李晔道:“那倒谈不上,这件事王公必须要出力,否则韦保衡扳不倒。至于事成之后的利益分配......不过又是一场权力之争罢了。”
宋娇点点头:“你能得到什么?”
李晔笑了笑:“远的姑且不说,眼下,倒是有个现成的惊喜,之前我一直以为,长安府尹许少牧,是韦保衡的人,方才路岩告诉我,不是。”
第七十五章 掌控(1)
张行健离开长安府后,越想越生气,最终按捺不住,派人去叫了长安府里有头有脸的官员,到他府上议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说是议事,实际上自然是商量怎么对付李晔,为他今日所受之辱报仇雪恨。
等到官员差不多到齐了,张行健迫不及待对落座的众人道:“李晔那厮抓了李曜,经过今日一事,未免夜长梦多,明日他一去长安府,必定火速审问,以求将此事尽快定出结果——我等一定要阻止他,不得让他得逞!”
在座的近十人,六曹主官参军事都在,法曹参军事便问:“少尹有何谋划?”
张行健咬牙切齿:“李曜现今就关押在牢房中,李晔明日提审李曜,必要经过法曹,还需法曹派人配合,到时候你们法曹要想尽办法搪塞李晔,不配合他审问,李晔初来乍道,身边没人,法曹若是不配合,李晔就做不成这件事!”
法曹参军事点头道:“少尹放心,这件事包在下官身上!”
“很好!”张行健点点头,“只要李晔这件事办不好,他在长安府就毫无威信可言。”言罢,又看向兵曹参军事:“那李晔要管理长安府的修士之事,没有可调动的人手不行,从明日起,李晔再向你们要人,你们必定不能答应,让他成为孤家寡人!”
兵曹参军事抱拳道:“少尹放心,届时李晔再来要人,下官便告诉他,人手都分派出去了,各有公事在身,没有闲着的!”
“好!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接下来,张行健又安排了一些其它事,以求务必保证让李晔在长安府寸步难行。
安排好诸事之后,张行健怒火消减,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恢复了意气风发之态,环顾众人,声音激昂:“长安府是咱们的长安府,不是他李晔的长安府,我等是时候让李晔知道,谁才是长安府之主了!”
说着,他冷哼一声:“今日李晔如此辱我,此仇不报誓不为人,他是亲王我无法害他,但要在他长安府呆不下去,却是轻而易举!到时候,我就不信,这厮不来向我低头!”
众人起身拱手:“少尹英明!”
翌日,张行健早早到了长安府,不巧在大门外碰到李晔,他冷哼一声,当着李晔的面拂袖而去。
点卯的时候,李晔感受到了各级官员,对他的疏远,昨日还跟他客气寒暄的众人,现在看到他,无不远远避开,就像他是瘟神一般。
后来他吩咐王离去仓曹调取一些物品,也受到了刁难,王离空手而归,无奈而愤怒的向他复命:“少尹要的东西,仓曹竟然说都用完了,一件没有!”
正坐着喝茶的李晔不以为意,只是笑了笑。
王离恼火道:“少尹要的东西,不过就是些笔墨纸砚,这些寻常东西怎会没有?这仓曹,分明就是有意刁难少尹,这里面肯定有小人作梗!”
李晔放下茶碗,示意王离稍安勿躁,随口道:“或许是真的没有。”
王离怔了怔,犹豫半响,还是咬牙道:“少尹,自打今日一进长安府,下官就觉得气氛怪异,那些大小官吏,好似得到了授意,要孤立少尹。”
李晔笑了笑:“王参军多虑了。”
王离愣了一下,眼见李晔态度笃定,知道无法再多说什么,只得拱手退下。
他走到门外之后,摇头叹息,暗自嘀咕道:“昨日看见殿下待人接物滴水不漏,反击张行健果断异常,还以为他是个人物,没想到思虑竟是如此简单,连这么简单的事都看不出来,长安府上上下下孤立殿下,还百般刁难,明显是张行健报复......唉,这长安府毕竟是许少牧做主,或许殿下也没有办法破局,只能装作不知道吧。”
想到这里,王离低头离开,暗道:“这往后的日子,怕是难熬了。”
辰时之后,正满脸笑容,接受四方“捷报”的张行健,被许少牧叫了过去。
许少牧负手站在窗前,望着院中的槐树出神,张行健进屋后叫了几声,许少牧才反应过来。
“姐夫叫我来,所为何事?”张行健直接坐到了椅子上,斜依着身体,吊儿郎当的模样。
“说了多少遍了,在长安府要叫府尹!”许少牧一看到张行健的模样,就觉得来气,他这个妻弟仗着自己家世不俗,而许少牧是寒门子弟,对他从来都没什么尊敬之心。
张行健不以为然:“这里又没有外人。”
许少牧动了动嘴唇,末了还是打消了跟他理论的念头,对于一个寒门子弟来说,他之所以能坐到长安府尹的位置上,亲家出了不少的力,虽然他并不认为那是决定因素,但平日里,在亲家的人面前,还是要夹着尾巴做人。
“你是不是打算对付安王殿下?”许少牧落座后,沉声问张行健。
“那厮昨日当众与我动手,此仇怎能不报?”张行健提起这事就来气,昨日他跟李晔动手的时候,许少牧明明就在长安府,却没有出面为他做些什么,这让张行健十分不满。
在张行健看来,若是没有他家族的支持,许少牧又怎么可能拥有如今的地位,而许少牧偏偏喜欢,在他面前摆官架子,装模作样的,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看了,这让张行健一直不痛快,简直忘恩负义。
“停下你的那些小动作,马上派人告诉你的手下,从今往后,都要对安王殿下客客气气。”许少牧面容肃然,“简而言之,把他当祖宗供着!”
“你说什么?!”张行健闻言大怒,禁不住拍案而起。
许少牧冷笑一声,看着张行健:“你是不是觉得,我昨日没有出面帮你,是我胆小怕事?今日做这些,又是胳膊肘往外拐?”
“难道不是?”张行健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算盘,你休想!”
在张行健看来,许少牧这么做,是为了让他威严扫地,也是为了借李晔的手打压他,这是为了让他在长安府混不下去,进而摆脱他的掣肘,摆脱张家的掣肘。
一言以蔽之,许少牧翅膀硬了,要翻身做主人。
张行健跟许少牧虽然表面上和和气气,但私底下一直互相看不对眼,在张行健看来,像许少牧这样的寒门子弟,一旦身居高位手握大权,就会变成白眼狼。
许少牧并不生气,他只是冷冷看着张行健:“我不妨明白告诉你,若是我昨日出手了,只怕这长安府尹,这几日就要换人来当!当然,不会是你做这个位置!”
张行健愣了愣:“你这是什么意思?对付李晔那厮,不是韦保衡的授意?”
“韦公又如何?安王殿下出任长安府少尹,还是陛下钦点!”
张星关键冷笑道:“陛下钦点又如何?只要我们不把李晔那厮赶出长安府,便不算忤逆陛下的旨意。而且陛下向来不理政事,大小事务都是韦公主持,韦公要让李晔那厮在长安府做个闲人,谁敢说个不字?”
许少牧冷笑道:“韦公虽然是宰相,但咱们长安府上头,可是路公!路公已经吩咐下来,从现在开始,长安府里,由安王殿下说了算!”
“这......这怎么可能?”张行健失魂落魄,“路公跟韦公不一直是一条船上的人吗?这是怎么了,要窝里反?”
许少牧并不明言,面无表情道:“上面的斗争,岂是我能明说的。不过你自己下去可以好生想想,我不妨提醒你,康承训已经遇刺了。”
言罢,许少牧摆了摆手:“此事没得商量,否则你我都要遭殃!若是你觉得不能向安王殿下低头,我劝你还是回称病回家避一段时间,免得难堪。”
张行健面上肌肉一阵扭曲,阵青阵白。
好半响,他低吼一声,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