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木石门俗眼无慧 勾栏院痴心还真
茫茫人世间,亿万生灵营营碌碌,浑然不知凌然其上,有多少藏真修道之人,研修道法,揽光御剑,只求飞升得道,为仙成佛。然而,假若真给所有人都看到真仙灵法,又或恶鬼邪妖,那么这个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子?人间,还会是人间么?也正因此,先圣有云:“无知,福也。”又云:“福者,哀也。”
凡人便是凡人,他们不知是否真有传说中的仙人,亦不知那仙人是否也如人世间之常人一样争名逐利。他们只是在依旧他们那短暂的生命里,重复着每一代人都完成过的事情,一代又一代,不知到底要延续几千几万年。
凡人自然要生在凡间,人间大地之上,少不了的就是城镇。
北地重镇,蓟州府。
其实在太平盛世,这“重镇”二字到与从前的意思差了好多。几百年前,蓟州还不为“州”,只为“蓟阳”,为北燕抵御北方游牧民族“北胡”的军事要冲之地。后来大燕殄灭蜀中西秦与东南郑氏,一统天下,方自改蓟阳为蓟州,位列天下十二大州之一。大燕一统后百多年,北胡渐渐衰落,而随着战争的停止,北方民族间贸易的慢慢加强,蓟州府的商贸意义已经远远超过了其军事意义。由于地处胡汉之交,融通两地,胡风甚重,蓟州府也因此成为大燕十二州中最有特色的三州之一。如今,这座古老的城池又迎来了它新的一天。
雄鸡一唱天下白。卯时一到,城门一开,出城的出城,入城的入城,各色人等胡汉相杂,浑无芥蒂。而城内也渐渐由长夜中醒了过来,冷清的街道上渐渐的有了些人气。
时值九月,秋气肃杀,大清早上冰冷的寒气倒真有那么点刺骨的意思。不过蓟州府的老百姓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街上的店铺该开门的开门,该打扫的打扫,也有那早点铺子、走街串巷的各式小贩,偶尔的吆喝着两嗓子,算是打破了这早晨的寂静。然而,不管其他地方如何开始慢慢热闹起来,城东的一条巷子里,却仍是静悄悄的,半点动静也没有,内院数处青顶红漆的高楼冷冰冰的矗在那里,只有墙里探出的枯黄的树枝,偶尔有几片叶子落下,被风一卷,不知道带到哪里去了。
嘎吱一响,墙角台阶上一扇石框木门被拉开,一个黄瘦的中年汉子披着身被虫子蛀了几个窟窿的破棉袍,嘴里打着哈欠,往外看也不看,手中一盆脏水就泼了出去。哗地一声,那水浇在地上,朝内一面却如同画了个齐整的半圆形。那汉子刚泼水出去,惺忪睡眼一张,却吓了一跳。原来门口台阶下,正坐了一个人。他头上扎了条淡青色书生巾,背后背了个方方长长的黑布袋子,不知装的什么东西,一身青布薄衫,却不知坐在这里门口做什么。那泼水汉子一惊,恐是自己刚才泼着了人,仔细一揉眼睛,却发现门口那人身上竟是一滴水也没有,想是自己用力大了点,泼得高了些,没溅到他吧?心下这才一安,心道幸好老子手下有准,要不然要是被讹件衣服可就不好了。当下挟着盆,绕过那人出了门去,站在旁边,点指出声道:“哎哎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大清早坐在我们这门口干嘛?等着哪位姑娘跟你私奔那?”一边觉得秋寒透衣,忙将袍子紧了一紧。这才看到那原来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双目闭合,呼吸若有若无,一身的青衫早已磨损得不成样子,甚至比自己的棉袍还不如,这大早上冷森森的,也不知他是怎么捱的。
朝阳晒在身上,宁羽白只觉得一股暖意自天灵直透心脾,恍如没有觉察到有人在旁,他双目慢慢睁开,对着朝阳轻呼出一口气,缓缓站起了身来。那汉子在旁一撇嘴道:“哟,就这么个穷书生,衣服都买不起,还想着拈花惹草的啊?赶紧走赶紧走,一大早碰就到个穷鬼,真是晦气!晦气!”说罢抬手忙赶他走。宁羽白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地侧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施施然转身而去。汉子拧了拧眉,嘴撇的跟没长开的茄子似的,哼了一声就往里走,却不想又差点撞着一个人。
“哎呀,小三子,你怎么总冒冒失失的,出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汉子看清来人,嘟哝道。
“哎,老李,一大清早的跟谁在这闲扯呢?”一个青皮脑袋从门里探了出来,往四外一瞅。
“那不是嘛,”老李一指道,“一大早就碰到个死穷酸,坐在咱后门这也不知等哪个阿姑呢,他也不先照照镜子,掂量掂量兜里有几文钱再来。叫老子给赶走了。”那青皮脑袋眯着眼看了一看,噌地跳了出来,说道:“诶!你怎么把他给赶走啦?”
“不赶走,难道还要请进来?”老李瞪大眼睛道。
青皮脑袋的小三子也不跟他多说,嘿了一声,起身赶了上去。宁羽白并未走远,三五步给他赶上,小三子一边叫道:“这位相公请等等!”一边拦住了他的去路。
宁羽白一手背后,淡然望他一眼道:“何事?”
“这位相公,”小三子一抱拳道:“还不知这位相公贵姓?”宁羽白一笑,也不理他,抬腿就要走,小三子忙又拦道:“哎哎公子别走!小的是想要问一下,您这背后,背的可是琴么?”
宁羽白闻言有些好奇,不知他问这做什么,便点了点头。小三子大喜,忙道:“哈哈,这到妙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是这么回事,公子既然背琴,想来定会弹琴,看公子这装束,嘿嘿,恐怕也不是太富裕的主儿。咱这院内正缺一名琴师,找了快半月了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您看,是不是也来试试?”
宁羽白苦笑一下:“琴师?”
“哎正是!”小三子一笑,“一旦聘用了,包吃包住,每月有三两银子的饷钱!您要是不满意,那还可以进去跟我们正主儿面谈,您看如何?”
宁羽白抬首望天,沉吟了一会,开口道:“不知住在何处?”
“啊?”小三子有些诧异他不问银钱,竟问住处,愣了一下,随即道:“那自是有您住的地方,这个不用担心。”
“那好,烦请前边引路。”宁羽白点了点头道。小三子一听,很是开心,忙一转身,领了他奔着方才的小门走去。
老李站在门口,也听见了二人的对话,啪地拍了一下脑袋,自语道:“哎呀,我咋就没看出来是把琴呢?还是你小三子眼睛好使。”忙跟宁羽白笑着赔礼,宁羽白毫不介怀,一笑而过。老李又跟在小三子旁边悄声耳语道:“哎小三子,这个人怎么说也是我先碰到的,要是真能行,赵妈妈发下赏钱来,你可得分我一份!”小三子也小声地跟他说了起来,两人叽叽咕咕的说着话,边把宁羽白带进了门去。
进了门一看,原来是座小院,院虽小,墙却不矮,比普通的围墙高了一半去。院里大略可看出都是些柴房、厨房、下人住的房间,两人引了宁羽白进来,停了一停,小三子叫那老李陪着少年等着,自己过去看看妈妈醒来了没有,一个人穿过院门,往那边的大院去了。小院中只剩下宁羽白和那老李,宁羽白目不斜视,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弄得老李甚是尴尬,想说点什么,看宁羽白漠然的样子,却又无从下嘴。幸好不大一会小三子跑了回来,连说运气好,说是妈妈今儿起的早,听说找到了琴师,赶着让给带过去呢,说罢领着路往院内便去。
三人走出小院门,转入大院之中,就见景致一下子变得气派起来。只见一排三四层的朱漆楼阁平地而起,差点围了整个院子一周,中间空处一块地方来,连带着些没有围上的空地,做了几个假山凉亭,画壁长廊,配上些许绿水流过,倒也有几分趣致,只可惜地方不大东西却不少,好似设计之人要一股脑把一锅煮出来的粥都倒进一个盆里似的,显得有些臃肿不堪。园内静悄悄没有一点动静,诺大的楼阁是门窗紧闭,好似没有半个人似的。小三子轻轻走在前面,一边回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这时辰,姑娘们都在睡觉,所以冷清。”这一下子又是妈妈,又是姑娘,又是如此大的庭院,宁羽白眉头一皱,隐约觉出了什么来。
“你们这做的生意,莫非是……”他扫过周围,出声问道,脚步却是不停。
小三子倒是停了下来。“咦?莫非你不知道这是倚香苑?”
宁羽白轻轻一笑答道:“在下乃是异乡之人,并不知道此处乃是勾栏之所,倒是唐突了。”
“不唐突,不唐突。”老李在后道,“想是相公坐在后门台阶上,未经过前门,这才不知道,要不然那么大个门面,哪有不认识之理,呵呵呵……”
“现在公子可能告知我等姓名了?”小三子见那少年并无什么嫌弃之意,这才放心,又继续带路。
“鄙姓白,草字一个‘羽’字。”宁羽白停了一下,又道:“像这种烟花之地,声乐毕集,又怎会缺少乐师?”
“哦!原来是白公子!好名字,好名字!”小三子客套道,又接着回答宁羽白的问题:“咱这地方自然是少不了那些唱个小曲,弹弹琵琶的。本来也不缺这一口。这不么,城北新开了一家青楼,那儿的姑娘不禁都是生鲜面孔,而且个顶个的作得好诗,弹得好琴!城里这些达官贵人们都是附庸风雅的主儿,本来我们倚香苑才是蓟州城里的首屈一指的青楼,这一下生意倒是差点少了一半去,老鸨一生气,就叫姑娘们也都吟诗弹琴。这吟诗倒好说,没人教,识字的教教不识字的,多看几本书也就糊弄个差不离,可这弹琴,老鸨都急了半个多月了,就是找不到会的人。偶尔有个夫子秀才会的,听说咱是青楼,哪个还肯过来?这不就碰巧碰上你了么。”宁羽白闻言方知来由。
三人说着说着上了二楼,小三子领路,一路走到最里面的一间房处,方才停下,伸出手敲了敲门道:“妈妈,人给您带来了!”
房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嘎吱一声,一个粗眉大眼的丫鬟将门推了开来,三人走了进去,丫鬟自将门关上,留在了外面。只见内里一名矮胖的妇人在椅子上站起,迎了上来。那妇人四十岁左右年纪,生得却只堪堪到得宁羽白的肩头,穿一件大红的绣花夹袄,里面是大红的细绸裙子,一张脸上粉堆白叠,一笑简直都能掉下渣来。她张开好似刚涂过鲜血般的嘴巴,啧啧两声,先上下将宁羽白看了一遍,继而又是啧啧两声,这才开口,扯着公鸭般的嗓子道:“就这么个落魄书生,能弹什么好琴啊?
宁羽白微微一笑道:“好与不好,鸨母一试便知。”
“正是!”老鸨道,扬起肥手让老李去搬了张桌子,请宁羽白坐下,亮出琴来,各人便都吓了一跳。
“我的娘啊,这琴弦不会是金子的吧?”小三子惊讶道,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金灿灿的琴弦吞着口水。
宁羽白摇摇头,轻轻一拨,叮的一声脆响将屋中几人震醒,缓缓道:“若是金的,便弹不出声音来了。不知鸨母欲听何曲?”
那老鸨如何懂得音律?便打死她也说不出一首曲名来,期期艾艾道:“你,你莫多说,只拣你那弹得最好的曲子来几首,若是真的不错,价钱上绝不亏待你就是!”
“哈哈哈哈……”宁羽白仰天一阵大笑,把屋里三人都给笑懵了,只听他道:“那曲子你们是绝对听不得的。这样吧,随便你以什么为题,只要你指出来,我便奏出来如何?”
“随便说什么?”老鸨惊讶道,宁羽白点了点头。
老鸨望着宁羽白的眼神好像是在看一个江湖骗子,皱了皱眉,转了转脑袋,一手叉腰道:“这外面天这么冷还吹着风,你就弹个风吧。”
磨弦嘶响,宁羽白手已动起,琴声崩崩淙淙,陡然灌遍屋中所有人之耳中,老鸨细听之,忽觉一阵冷风吹起,饶是自己穿着秋装,又身肥体胖,却也禁不住激灵打了一个哆嗦。冷风渐强,不一会便在室内已经形成了一股不小的旋风,只吹得布蔓乱摆,桌椅都渐有挪动的迹象。老鸨等三人更是辛苦不堪,早已被冻了个透心凉,赶忙喊道:“别弹啦,别弹啦,冻死人啦!”
琴声戛然而止,室内立刻静如死水一般,老鸨三人却全都哆嗦成了一团,连句话都说不全了。
“老,老,老天爷啊,这是什么,什么琴啊这么,厉害……”老鸨抱着肩膀,上下牙齿咯咯咯直打架,碰了半天总算把一句话说全了。
“这琴绝,绝,绝了……我说妈,妈,妈妈,就让白公子登台一曲,那咱还不,不日进斗金啊?”小三子也是冻得嘴唇发青,哆嗦着说完了话。
宁羽白一笑,将琴一拨,声如流水,一股暖意顿起,三人一下子缓过了不少来。
“哎哟我的老天爷,我的老天爷,”老鸨一回过神来就嘟哝个没完,“这位公子简直就是位神仙了!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财神爷啊!”一边指挥那两个龟奴道:“快快,去给白公子预备上房!老李去厨房准备酒菜!咱们边吃边谈,边吃边谈!”
宁羽白一抬手,阻止了几人的忙乱,缓缓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鸨母也不必费心,在下所求,不过一处清居而已。其余饮食银钱,全都不必铺张,只要居处清静就好。老鸨听见这话,是越听越高兴。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走了什么运了,竟然从天而降这么大棵摇钱树,想着日后自己的女儿们个个鼓得一手好琴,那别说小小的蓟州,就是京都洛阳、北庭长安这样数一数二大城的烟花界里,自己还不也是甩开膀子横逛的主儿?想到这里哪有不乐的道理,虽也奇怪这白公子的要求古怪,却也不加多想,反正都是对自己有好处的事,何乐而不为呢?当下吩咐龟奴赶紧将整栋楼顶最高处的一间阁楼收拾好,打扫干净,送去床缛,作为宁羽白的寝处。
宁羽白答应下来这桩事情,本想着清静清静,可那老鸨子紧围左右,东问西问,罗唆不休,一会问条件满不满意啦,一会问什么时候开始教学生啦,一会又问月钱薪银怎么定啦,直弄得宁羽白眉头大皱不止,最后不得不以退出此地相威胁,才得以暂时脱身,回到了阁楼里他这个暂时的、从未接触过的“家”。
阁楼虽比下面的房间要小,住上一两个人却是足够,宁羽白将琴囊放在桌上,盘膝坐在了有半个月未曾碰过的床榻之上,外面万籁俱寂,阳光透窗而入,撒在地上照出一片亮白。他静静地看着那片亮白,神思渐渐飘飞,如今终算是有了个可以安身的地方,半个月来被他刻意隐藏的感情,开始一点一滴的展现出来。
想起半个月前,自龙旋岛而出,渡过北海来到陆地,却赫然发现,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无处可去了。茫茫天地之大,竟然没有他方寸容僧所!联想起从前种种,一股巨大的无力感瞬间扼住了他,也差点击溃他的信心。半个月来,他宛如一只没了家的小鸟,东走西逛,浑然不知到底该到哪里去,不曾御剑,也不曾御风,就那么漫无目的的走了下去。总算他天生坚毅,近些天总算缓过来些,这才到了蓟州府。想不到一次偶遇,却又让自己有了个暂时的窝。
坐在床上出神,想起在北海龙旋岛经历过的一切,他又不禁叹起气来。自己真的是个不祥之人吗?为什么和自己有过关系的人,自己的父亲、师父,村里的父老乡亲,栖霞庄章伯伯,如今又加上北溟剑派的大家,统统身遭不测了呢?就连授琴恩师——天下闻名的琴神七弦子现在也是杳无音讯,生死未卜,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宁羽白想不通。想起以邱伯伯那样刚强的性格,若是让他知道北溟为恶人凶焰所迫,不得不答应那等城下之盟,将会气成什么样子?那恐怕比杀了他还难受吧?想到这,一股莫名的悲愤,忽然充满了胸臆之间。
“真的是因为我吗?”他仰面朝天,心底里发出了无声的呐喊,眼角已是泪光隐隐。
嗡一声,桌上的琴囊里一声闷响传来,原来竟是那琴受宁羽白所感,自发地鸣叫了出来。宁羽白长叹一口气,忽然又想起了琴神。
“记住,什么时候你能突破幻我琴境,才可弹奏谱中那曲‘天地玄烨曲’。如能成功,你自能明白一切。若你达不到幻我琴境,就永远不要想知道为什么……”七弦子慈厚的声音又响在了耳边。
“天地玄烨曲……”宁羽白重复了一边,木然将手往怀内掏去,拿了一本书出来,低头一看,却是拿错了,竟是拿出那了本“龙虎剑冶籍要”出来。
“蒋五爷……”他默默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忽地一丝温暖袭上心头,那个胖乎乎的邋遢老头的形象,一下子在心中清晰了起来。
“是啊,蒋五爷还是好好的啊……他就不曾因为我而遭到不测啊!”宁羽白若有所思地一抬头。
“谢青阳!青阳兄!还有,还有陆师叔,还有秀儿,还有小道临,他们都该还没事吧?”
“林姑娘!颜婆婆,南筱娥南姐姐!”他闭起眼,那一个个形象俱在心中清晰起来,清晰得仿佛一伸手便能摸得到。
“灵动跳脱,心存奥妙!”一声洪钟般的响声轰然在脑际响起,震呆了宁羽白。良久——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阵狂笑自阁楼中响起,险些震醒了倚香苑内所有还懒在床上的窑姐儿。
阁楼中,宁羽白一把推开窗户,面向东方白日,面含微笑,喃喃道:“血隐、剑盟、玄烨曲……宁羽白啊,你还有着数不清的事情要赶去做,却还没开始自己便先败了,还敢谈什么七尺男儿,堂堂大丈夫?真是可笑啊,可笑!”说罢一撩衣襟,飘然坐回床榻,伸手一摸,灵霄七弦谱已拿在手中,上面的金字在阳光下分外的耀眼。
第二章 雪瑞雅玉偷访蓟 阁小沈周暗听琴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倚香苑”是做什么的?没听过的人也许不知道,但听名字也可以猜个大概。若是处在蓟州城中,人们多半便心知肚明了,那乃是蓟州城中出了名的风月场所,青楼卖笑之地。那花街柳巷之中,整夜里笙歌乐舞,灯红酒绿,男欢女爱,自是那王孙粉墨、公子浪荡、商贾好色之人出没之处,正经人家便是提起这几个字都觉得有失体统,心中更是十分鄙夷的。可是如今,这世道竟变了,“倚香苑”三字几月间在蓟州府竟然遍然传开,男女老幼无不争相谈论,就好似那谁家男儿中了当今皇上钦点的状元,邻里街坊便是嘴上谈谈都觉得脸上有光似的。更奇的是,从来只有那父母妻族劝着人勿要拈花惹草,行走烟花之地的,在蓟州这里却倒了过来,尽多些望子成龙的父母,盼夫成名的贤妻,催着劝着家里喜好吃喝玩乐的懒儿、赌钱喝酒的劣夫,拿了银钱给他们,让他们成天介往那倚香苑跑,这真真成了蓟州一大奇景了,这可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十一月的蓟州,自与那南方州县不同。
大雪漫漫洒洒,便如天宫里打破了细鹅绒的垫子,都化作一团一团绒花,悠悠地自天上落下,直把整座城都罩住,好像盖了一条银毯。无论那宫宇城楼,还是坊市街道,全都裹了银狐披肩一般,团团绒绒,说不出的可爱。小孩子们贪图那雪大好耍,说不出的高兴,老人们也都道今年雪大,心里少不得想个“瑞雪兆丰年”的话语,思想着明年的年景定然不错,虽是飘雪,满城却都是一团和气。
城里长平街上,顶是热闹。这街为城中主街,城中重要的处所在街上大都能找的到,商铺酒肆更是林立,天上虽飘着大雪,却是无风,故此街上行人众多,说是车水马龙也不为过,不时有各色异族服饰的人物路过,众人也都见怪不怪了。街上道边的一家酒楼,门上高悬着“太白居”的牌匾,内里众食客偎着炭火盆,尝着小菜,饮着烧酒,聊着家长里短,气氛是热火朝天,与那外面的大雪正是两个世界。忽地,店门上的厚帘撩起,两人迈步走进店内,带进一股风雪来。满堂的客人一看到那两人,竟无有不吃惊的。原来那是两名年轻公子,这死冷寒天的,他们身上却都只着了单衣,周身却一片雪花也无,神情自若,竟似是一点不怕冷的。更吸引人的是两人的容貌,这两位公子真是俊!前面那人体态高挑,玉面朱唇,秀眉朗目,脸上自含有一股微笑,若有姑娘在旁见得,怕不早羞红了脸去;后面那公子个头矮了些,面上比前者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清丽有如少女。他柔柔顺顺,见堂内所有人目光刷地射来,禁不住玉面飞红,竟有些腼腆了起来,只看得好些人差点眼睛都拔不回来了。众人又见那两位公子竟是手牵着手,登时有些回过味来,有人便想:“哦,原来这两个是做那件事的。”心中顿时恶心起来,转过头去仍是和别人高谈阔论起来,却也有人吞了口口水,恨不能立刻走上前去,递上名帖认个朋友才好。那边小二一见,愣了一下赶忙过来哈腰跟二人道:“二位客官!您瞧这外面已经没座了,不如请上楼上雅间,您看如何?”
前面公子一笑,点了点头,便牵着后面公子的手,大摇大摆,随着小二步上了楼梯去。楼下众人一看人上了楼去,也不再多看,仍自顾自地吃喝谈论起来。那两位公子到了楼上雅间坐下,跟小二随便叫了几个菜,便叫小二出去了,没了旁人,那稍矮的人轻轻起身,走到窗前把窗开了条小缝,面露喜色瞧起雪景来。那高个的见状一笑,轻声道:“好妹妹,真是南方生的,一辈子没见过雪,这一路还没看够,如今还要再看?”却原来那矮个的是个女扮男装。
那女子仍瞧着外面的飞雪,喜滋滋道:“人家没看过嘛,这雪好漂亮,只不知道此时在天上御剑飞翔,是个什么景致?”
“哈哈,这有何难?”耳中听得那高个的话语,腰上有感,一条胳膊已经围了上来,女子面上飞红,禁不住把头低下,一手轻轻去推,怎奈那胳膊就如长了一万年的老树根,怎么也拨拉不下来了。女子轻推两下推不下去,红着脸道:“人家手也给你牵了,你怎地还不知足。”
眼看着如花美颜近在怀中,娇声滴滴,那公子骨头都酥了半边,不自禁道:“雅儿妹妹,难道你还信不过我吗?你肯不顾两派嫌隙跟我出来,这份情谊我沈开玉怎能不知?这满腔感激之情只有皇天可鉴!也因此拼着回去受家父和诸位师伯责罚,也要带你到这世间繁华有趣之地开心一下,以补慰你在那山上十几年孤高清淡之苦。”一边紧紧搂住蛮腰,死不撒手。却原来,这一男一女竟是碧落剑派沈从龙之子沈开玉,与那秋水剑派武寒秋之徒粱雅儿!只不知两人因为什么竟来到这修仙中人甚少涉足的凡尘俗世,而且还来到了蓟州城。
粱雅儿推不掉那臂膀,又听得沈开玉一番哄话,心中早软了下来,也就由了他,将身子靠在沈开玉怀里,略带悲戚道:“师父养我教我十几年,这番却因了你,叫我身受叛门之名,叫我如何对得起恩师她老人家?想起来心中便是难受。”
沈开玉见美人不再抗拒自己,心中大乐,嘴上却道:“唉,累你为我受这委屈,我又怎能不难受?怪就怪姓宁的那个小淫贼,不光害了章师伯,还离间了我几派感情,也不知你师父怎地就相信了他,现如今弄得和我们势成水火,却苦了你我。”低眉看见粱雅儿娇颜近在咫尺,粉面桃花,压在自己肩头上,心头火腾的炽起,一低头便往那小嘴上亲去。粱雅儿一惊,方不知该如何是好,耳中“腾腾”登楼之声响起,慌地一个纵身退了开来,满面通红地坐在了椅子之上。沈开玉也听得,心中一阵懊悔,暗恨没有早点下手。
门帘一掀,原来是小二拿了白酒小菜上来,往桌上摆过,陪着笑道:“二位客官,您们先用着,要的菜马上就上来。”说罢就要退出去,沈开玉一皱眉,却把手一招,叫住了小二。
“客官还有何吩咐?”
沈开玉回身坐在椅中,冲小二道:“我这兄弟觉得气闷,故此我带他出来散散心,听说这蓟州府最近出了件奇事,特地要来见识见识,你可跟我们详细说说?”
小二嘿嘿笑道:“奇事倒是有两件,不知客官说的却是哪一件?”
“哦?还有两件?那都说来听听。”
“本来嘛,倒是只有一件,就是那倚香苑的事了。这事蹊跷,几个月过去恐怕也传遍了大江南北,客官说要散心,想便是说的这件事吧?”说到这个,小二面上颇有得色,见两位公子俱是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这件事说起来真是咱蓟州的福气,想必是咱这风水好,竟出了个千古难见的奇人!那奇人也不知是倚香苑的老鸨子打哪请来的,每月逢十作一琴会,那琴声就像是天上仙人作的,有好像圣人劝人向善一般的神力。您想那倚香苑本来不就是个妓寨么,能是甚好地方?有甚正经好人?可打从那琴会一起,凡听了琴的,无论是那无行浪子,还是甚败家纨绔,全都一个个耷拉了脑袋,尽悔些往日做过的坏事来。便有城中一名惯偷,听了两场琴会,回家拿了菜刀便将右手小指跺了去,发誓从此再也不做偷鸡摸狗之事;又有个忤逆不孝的儿子,他自己锦衣玉食,老父却连碗稀粥都喝不上,整日靠着邻里帮扶周济,都快活不下去了,那儿子连听了三场琴会,回到家中嚎啕大哭,背了板子跪行到他爹那里,非要他爹打死他不可,从此对老父恭恭顺顺,照顾入微,反而成了有名的大孝子了!您说说,有这等奇人奇琴,可不是咱蓟州的福气么?您二位来得巧,今儿正好是初十,整是琴会的日子。可是却是晚了些,这日子倚香苑的位子早都订光了,这琴恐怕二位是听不到了。”
沈开玉笑了笑,并不在意,却道:“难道听琴的人都受了他的教,没有一个人例外不成?”
“那自是不能。那仙曲也得是尚有些良心的,还能开窍的,有缘的人听了才能知道悔改,便也有那实在坏到家的,也听不出个所以然的,听了等于白听。这不前几天刚官家刚捉了个本地恶霸,也是听过琴的,却又犯下事来,如今判了个大辟,押在牢里等着杀头呢。”
沈开玉撇了撇嘴,又道:“那倚香苑既然本是青楼,这弹琴的奇人难不成便是个女的?”言下之意,莫非这人也是个娼妓?
小二一听,顿时有些不高兴,却也不敢得罪客人,只是皱眉道:“这是哪里话,那奇人并没人见过,谁也不知男女,可大家伙都传说那是不知何处的仙人驾到,可不能因为那地方曾是青楼便说此话,冲撞了仙驾可不是说笑!”
“哈哈哈……”沈开玉大笑,粱雅儿也不禁微微一笑,他二人都自恃是堂堂道家修真大派弟子,哪里将这市井之内,愚民口中的“仙人”放在眼里?只不过听着新奇,来看着玩玩罢了,沈开玉也不多说,继续问道:“那另外一件奇事又是如何?你便说来听听。”
小二一听这个只觉得喉头有些发苦,不禁咽了口唾沫,将手攥了又攥道:“这件事说起来可是邪了!二位若是为了散心那是定然不会去理的。我只说来当个奇闻,二位公子也就听了就算了。”两人一听更是好奇,沈开玉忙催促他快说。
“这事也就是这两天才传开的。咱蓟州城外不远有个老爷岭,从前这片打仗的时候也不知多少死人都给埋在那里了,顶上多的是乱葬岗子……”说到这,那小二不禁打了个哆嗦,沈开玉看着一笑,出言道:“这大白天的,怎么你提到乱葬岗就怕,胆子也忒小了点吧。”
小二道:“客官有所不知,那老爷岭里有个村子,也有那么百十来户人家,三天前却有十几口子人从那村里跑了出来,逃到咱这城里了,一个个缺胳膊断腿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据他们说,”小二的声音陡然低了下来,“前一天也不知抽了什么邪风,大半夜里突然从山上跑来十来个白毛僵尸,闯进村子里,把睡梦中的村民是杀的杀,吃的吃,别提多惨了!只剩下他们这十几个人逃了出来,还吓疯了几个。当时整个城里都震动了,如今官府已经不许再谈,生怕惹起什么祸端来。您二位也就随便听听,可别到处瞎说,再吃了官司可就不好了。”
两人听完这话,齐齐心头一惊,可沈开玉一惊之后又是一喜,面上却不露出来,只打发了那小二走掉,回头跟粱雅儿道:“雅儿妹妹,不如我们今夜听完琴会,便去探探那什么老爷岭如何?”
粱雅儿点头道:“这事没听到也就罢了,既然听到自然不能不闻不问,只不过我们私自出来,又不知道深浅,要不要先回去禀报师长?”
沈开玉呵呵一笑,傲然道:“些许几个僵尸,又有什么大不了?你自是不能再回师门,我也是私自出来的,回去还不是要被责罚?况且诸位师伯都在忙着门派大事,哪有闲心管这小事?我们便除了这几个妖魔鬼怪,也当给自家门派长长脸面好了,有我在,雅儿莫怕!”粱雅儿见他这么说,想想也对,便也不反对,点了点头径自推开窗户,赏起雪来。沈开玉往桌上倒了杯茶,递给粱雅儿道:“倒是那个什么奇人蛮有意思,本来以为有什么,听他一说倒像是说不定哪来的骗子,仗着两手三脚猫的法术骗人,不妨我们便揭穿了他,也是一桩快事不是?”
粱雅儿没有言语,接过茶来却没有喝,以手支颐,呆呆地望着满天飞雪,不知在想些什么。
雪花纷纷飘落,有好些顺着窗子进了屋来,老天爷才不管这世上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奇事,该下雪仍是下雪,该刮风还是刮风,日头仍然一点一点地挪着,任你有天大的法术也阻止不了。整座蓟州城也随着日头渐远,慢慢迎来了它的黄昏。
终于,日落月升,入夜。
雪仍在下着,也略略起了些风,寒意比白天又强了几分。可是任天多寒却也驱不去人,东城倚香苑处,明灯高挂,人语阵阵。大门紧闭,可门口却也聚集了不小的人群,宁肯冻着,也不散去。苑内,楼上楼下都坐满了人,却是半个吃酒调笑的也没有,也不见从前的娼妓坐陪,大伙只是闲聊着,静静期待着什么。屋里人自看不到外面,外面人却也只关注着屋里,谁也没发现,离这边楼不远的一处楼顶上,坐了两个人影。
粱雅儿偎了沈开玉坐着,浑不在意风雪,眼望着下方的人群,好奇地道:“场面可是不小,不知道呆会到底是什么琴,我倒是愈发想要见识一下了。”
“你着什么急?”沈开玉笑道,“今天是琴会,还怕听不到么?只不过呆会若弹得不好,我就要下去教训那人一顿,让他趁早滚蛋,少在这装神弄鬼的骗人。”正说间,头不经意的一抬,却不知为何陡然一愣,停住了说话。粱雅儿有所感觉,奇怪中也抬头一看,只见东北方一道飞虹、一道黄光齐齐掠来,虽是风雪之中,却也是清晰可见。只听沈开玉喃喃道:“这虹光是谁?怎么看着却有些眼熟?”
两人正奇怪间,耳中嗡一声琴鸣响起,直震得两人心中大跳,才晓得原来琴会开始了,却都有些惊讶,那琴明明在远远的楼中弹起,人听着却如同就在耳边一样,果然有些门道。琴声继续,汩汩而来,开始中正平和,古韵朗朗,虽然曲调上和平时曲子没甚么不同,可听在耳内却似是响在心中,就好像一把木拍在一下下敲打灵魂一样,每一弦都让人心中一震。三五转后,弦声陡地凝重起来,一股正气凛凛崛起,好似人们面对的不是一把琴、一座楼、一座城,在他们面前屹立、心中升腾的却变成了那万年不易的巍峨高山、天地间垣古不变的浩然正气。沈开玉禁不住觉得胸中压抑,后背冷汗直冒,竟不自觉地开始觉得此身渺小,想起以往作为,更是有些羞愧起来,可他冷不丁一个摇头,暗道声:“好险,险些着了道去!”再抬头一看,只见下方人群都是如痴如醉,听傻了一般,再一看天上那抹飞虹,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不见。琴声仍然如大江大河般用来,迫不得已他只好又紧喘着粗气,紧守心神,和那琴声对抗起来……
阁楼之内,一张几上古琴横摆,宁羽白坐于其前,闭着双目,正在琴上拨划着。烦恼丝在灯下耀起淡淡金光,随着宁羽白双手上下弹动不已。在那室外,琴声宛如钟敲出来的一般洪亮,这阁楼之内却只是细微,甚至比普通古琴声音还要细小一点。宁羽白心神沉浸其中,面含微笑,指下乐音不断滔滔奔出。他这一曲并不是灵霄五境中哪一境的曲子,只不过是自己随心弹奏而来的。两个月前,来到这倚香苑的第一夜,他便被那楼下的花天酒地扰得眉头紧皱,不耐之下随心奏起一曲,严正庄严,发人深省,内含警戒世人之意,只把整苑的男男女女听得汗流浃背,无地自容,一曲之后悔的悔哭的哭,散了个干净。此后十天,宁羽白日日一曲,也不知惊醒了多少浑人,却也令倚香苑的名声大涨,一下子奇了起来,引得无数人来要求听琴。他这才改作十日一次琴会,弹一次与众人听,如今已经过了两月。
琴声渐弱,最后归于虚无,一声长音之后,再无一丝声息,一曲终了。宁羽白停了手,呼出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眼,开口道:“外面风寒,两位朋友何不进来一叙?”
阁楼外轻叹一声,阁门轻轻推开,一只纤足迈入,宁羽白一抬头,目光便撞入了一双黑若夜空般的眸子里。
第三章 青眉语劝正心人 银衫言说邪物因
阁门推开,一股异样清香也随之涌入,定睛看时,宁羽白只觉眼前一亮,双目不由自主刷地被一双夺魂妙目吸住,甚至连其身后跟入一人也没看到。却蓦地心中灵息一转,心湖中一点涟漪乍起,几上之琴未弹自鸣,铮的一声,他的双眼已眨了一下。
再睁眼时,前面邃若星空的明眸虽仍是宝石般剔透,却已失去方才那瞬间里致命的吸引力,一男一女两个人现身斗室之中。当先一名女子,纱衣云拢,绣带轻飘,袅袅婷婷,双瞳如清秋之水,她丝毫不以宁羽白能脱开自己眼神为异,面含微笑,已经步上前来。宁羽白只觉得一股清香无声迫来,烛影摇曳中,面前女子整个人便如云中仙子一般,清丽不可方物,甚至令身后一名男子的身影也模糊到可以忽略的程度了。
“小女子本是路过,不意间竟窥得此地有淡淡宝光透出,惹得心奇下来一探,想不到竟是先生奇琴神技,故窃窃听了一曲,还望先生万勿见怪。”女子开口道,说完轻轻纳了一福。
“呵呵,在下年幼无知,哪敢称什么先生。既此琴会,本来便是要人听的,又何来窃听之说。”宁羽白一整心神,起身略一拱手,许许道。“或谢是因为她太美了吧?”他念着方才异状,不禁苦笑了一下。
女子灵眸一眨,宁羽白瞬间竟生出好似要被她看透一切的错觉,没来由地心中一紧,禁不住眉头一皱。女子浅笑一下,轻道:“此曲只应天上有,想不到竟于此凡嚣之地得闻,才知‘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之语不谬。与先生一比,我等便相形见绌了。”
宁羽白拱手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却还不知二位乃是?”
“看你这样子,也是个仙道中人,却连云天仙子沈青眉也不知道?”一直不曾说话的男子忽道。
宁羽白闻言顿时一惊,心中大震。沈青眉作为云界仙宫首屈一指的后起之秀,名声比云宫四部天官有过之而无不及,宁羽白自然也听过。却怎想到这个夤夜突访至此的翩翩少女,便是闻名天下的云宫天女。他虽不晓得碧落剑派业已投靠云界仙宫,但北海龙旋岛一役,那鸠巢山蛇蝎双煞乃是云界仙宫派来的帮凶他还是知道的,如此一来自己与云界仙宫定然是敌非友,突然闻听沈青眉到来,哪有不惊之理?面上不禁已露出一丝讶意。然而那男子一说话,他也才注意到那沈青眉身后的人,只见他也是二十上下年纪,面目俊朗,秀冠华服,双目中神光隐隐,却是一语不发,只是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宁羽白。
“沈青眉?”宁羽白道。一句话间,他的心已经镇静下来,故意作态道:“难道便是四大玄门中少年第一的天女沈青眉,沈仙子?”
宁羽白眉眼间的变化虽然细微,却逃不过沈青眉一双妙目。她轻轻一笑,摇头道:“微名累人,青眉若能如先生一样,天上地下万事不管,消遥自在,那我倒宁可不要这什么玄门翘楚,空自拖累人的名头。”说罢她轻叹一声,瞬息间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无奈与落寞,可是回眸间便已回复神光,随即身子一转指向身后男子介绍道:“这位乃是玄天宫通天真人的关门弟子,周显平道兄。”宁羽白闻听又是一讶,他虽未曾听过这个名字,但是通天真人是何等人物,其弟子的身份在道界自是尊贵非常。他又不知这两人为何会在一起,心中疑虑,耳中却听沈青眉继续道:“我身怀本门使命,与周道兄一道路过此处,想不到却听到如此仙音,此等机会自不当错过,却还不知公子尊讳?”
宁羽白皱了皱眉道:“在下姓白,一介市井凡俗,贱名不值一提。”
沈青眉一笑,脸上两个酒窝露出,双目大有深意地望向宁羽白,口中道:“哦?青眉见识短浅,听得如此好琴,方才在门外已经险些醉了,才知自己这二十年都是虚度。唉,不过这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说起来琴技也该是不差的,不知白公子是否识得?”
“哦?仙子不妨一说,看看小子认识不认识。”不知她要问谁,宁羽白只得随口应道。
沈青眉却不看他,径向窗外随意瞧了一眼,口中道:“天下琴技,想必无有能出琴神其右者,可惜他老人家绝少露面,我等后生晚辈更是无缘得见。不过近来却听说琴神前辈收了个徒弟,叫做宁羽白的,琴音也是一等一的灵瑞,却不知,白公子是否认识这个人呢?”说罢稍稍侧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虽然从知道面前之人为沈青眉的时候开始,宁羽白便开始暗自提防了,但此言一出,他的心仍不由得一紧,面上却堪堪一笑,漫应道:“这个名字生得很,从未听过,不知仙子找他何事?”眼中却扫到,那周显平听到“宁羽白”三个字时,面色却也一动,手不自觉地握了一握,可见沈青眉仍是不紧不慢,便也没有动静了。
沈青眉叹了口气,目光在宁羽白脸上扫了两扫,貌似无奈地道:“这位宁公子和敝宫盟友貌似有些小误会,青眉身负敝宫招才纳贤之责,实是有心为他双方化解这段恩怨。如果他愿意的话,敝宫自有灵职相待。只要我义父一句话,过往不快自然烟消云散,只是不知这位公子此刻身在何处,青眉也是有心无力。白公子日后若有见着这位宁公子的机会,记得向他一诉敝宫意愿才好,青眉感激不尽。”
一番话说得颇出宁羽白意料之外,他早已做好了拼力一搏的准备,却不想这话里虚虚实实,他也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是否已经被识破,又听沈青眉话中竟有招揽之意,更是有些讶然。以云界仙宫之尊,恐怕任何一个修仙中人若被邀请,都会欣然接受的,不知又怎会看上自己这个被追得四处奔逃的仇敌?不过说到入盟云宫,发生了这么多事,以宁羽白的性子又怎会答应?当下心中暗嗤了一声,思道:“就算她说的是真的,想收买了我,岂不是痴人说梦么!”面上冷笑一下,朗声道:“可惜在下并不识得此人,若是日后真的有缘相见,一定转告尊意。他若是识相,定不负仙子美意;怕只怕是个不识抬举之人,仙子金玉之言,未必能被他听在耳内,恐怕仙子倒是白费一番心意了。”
沈青眉听完,却并未现出如宁羽白想象中的懊恼神色,只是静静地望着宁羽白双目,似乎想找出点什么东西来一样,片刻之后叹了口气,开口道:“既然如此,青眉亦不强求。白公子若能遇到他,还请告诉他,只要他愿意,敝宫之门随时向他敞开。”顿了一下又道:“公子琴中孤寂之意着实令人感伤,颇令青眉悲叹。今次能闻得如此好琴,真是意外之喜,可惜青眉还有要事在身,不能久待,就此告辞罢。日后若再有缘,还可相见也不一定,白公子保重了。”说罢轻轻一礼,回身向外走去。
宁羽白闻言不禁大为惊奇,惊的是见她竟然就此要走,丝毫没有为难自己的意思;奇的却是他方才所奏之曲虽然为了正化人心而鼓得正气四塞,但自己心中时常念及天地之大,竟几无我容僧处,自然便有了孤寂之意隐于琴中,想不到这沈青眉竟然能解得琴中隐意,竟也是个知音之人。当下拱手作别。
那周显平显然也没料到如此,也是一愣,但见沈青眉回身举步,已经就要出门。他什么事都是随了沈青眉的,也只好转身往外走去,到了门口去转过头来,盯了宁羽白一眼,眼神阴骘,却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么。忽地沈青眉停步,抬头道:“却忘了一件事,青眉观见有人伏于楼外暗处,不管他们所为为何,还请白公子小心了。”
“哦?多谢沈仙子提醒。”身后传来宁羽白的声音,沈青眉一笑,随手带上了门。
一阵清风柔起,在廊间托起二人身形,缓缓升入半空之中,片刻后一道虹光与一道金光各自冲起,破空而去,楼下众人大多都还呆立着,况且都是肉眼凡胎,竟然看不到丁点。
驾着剑光翱翔于天空之上,想着与身旁仙子站于廊下听琴时候的情形,周显平心中隐隐觉得有些奇怪。那弹琴的白公子琴力虽是不低,但是那一曲随心之曲,凭自己的道行听起来也不大吃力,却不知为何,修为远高于自己的云天仙子竟然一反常态,听着听着神情竟是越来越落寞,好似中了招一般,令他差点以为站在自己前面的人不是那个天之娇女沈青眉了。难道是……她那一曲给打动了不成?想到这里,他心中一阵酸意泛起,要知道,沈青眉身为年轻新秀一代的翘楚,追随者无数,但她对人从来都是若即若离,恩惠则有,感情却无。便是自己心目中的人中之龙——师兄龙飞九玄叶锦衣,也未见得能博得仙子青眼,如今却被一通莫明其妙的野琴打动,怎能叫他不忌?但他这人却是最能藏住念头的,当下也不多说,只是随了沈青眉,往北疾驰而去。
而此时在方才宁羽白鼓琴之楼旁,沈开玉双目一睁,也停止了运息。他方才并非让自己溶入琴中,而是暗以修行相抗,但一开始已经有些入了道,一时间激得体内脉息紊乱,过了一会才自调理好,这一睁眼,却发觉背后冰凉一片,尽是冷汗。在一转头,却见粱雅儿在旁呆坐,面有戚色,双目无神。
“雅儿?你怎么了?”沈开玉奇道,将她一摇。
“唔?”粱雅儿好似醒了过来,转头幽幽看了沈开玉一眼,把头一低颤声道:“沈哥哥,不知怎么,我听了那琴,心里就觉得无论如何也对师父不住,她养我教我这许多年,我竟这样一走了之,岂是身为弟子之道?这心里,不知怎地竟然难受得要死了。”语气悲伤不已。
沈开玉心里咯噔一下,他好不容易说服粱雅儿偷跑出来,便只摸了回手,搂了搂腰,哪能再让她回去?当下作色怒道:“这该死的琴,定是不知何处来的妖人捉弄,弄些妖法便蛊惑人心,雅儿妹妹定是着了他的道了!我若不在此戳穿他,那还配为碧落之徒?又更如何配得‘应劫’之语?”他一心要粱雅儿回心转意,连那“应劫”的名头也搬了出来,当下一执粱雅儿小手,捏住剑诀,不待粱雅儿反应,飞剑离鞘裹住两人,白芒一道已经冲入那倚香苑楼顶小阁的窗中去了。
噗一声轻响,窗棂有如面做的一般,应声而断,窗上一个窟窿现出,白光敛去,沈梁二人已经立于室中。四下一看,只见斗室不大,有床有几,两根大柱支在墙角,烛影轻摇,却就是不见了人,连琴也不见一把。
“咦?人呢?”粱雅儿刚想埋怨沈开玉不问青红皂白就闯进来,一见却是无人,禁不住奇怪道。
沈开玉环视一周,皱了皱眉头,冷哼一声道:“跑得倒快,倒是知道小爷的手段!”将粱雅儿纤腰一搂道:“想来是怕了我们,先自躲起来了,想不到他倒是个识相的。也罢,就暂且饶他一回。”
粱雅儿总还是有些矜持,方才又伤了心情,轻轻挣脱了他,羞道:“不好总这样的,防着有人看见。”
“呵呵,此地就你我二人,还怕什么人?”沈开玉笑道,也知她心情不好,便执了她手道:“这样吧,我们便去会一会老爷岭的那些个什么僵尸,权当解闷,如何?”
粱雅儿一皱眉,迟疑道:“听师父说僵尸这种邪物甚少聚堆的,若是成群出现恐怕定有些缘由,你我二人是不是该回去禀报一下碧落各位师伯,再做定夺?”
沈开玉十分不屑地一笑,开口道:“有甚缘由?便有,有你沈哥哥在,你就放心了吧。”他这几年也有些造化,碰着些奇遇,修为跟当年早已不可同日而语,要不也不会出现个“应劫”的名号,正巴不得那些个尸怪厉害一点,好显些手段,博取佳人欢心呢,心里哪在乎这个?粱雅儿见他说得铁定,定是要去,心里其实也不怎么看重这些小妖小怪,便答应了一声。两人又扫了一眼屋里,见确没什么奇怪之处,当下掣出仙剑,便又循着窗上那洞,嗖地飞了出去,剑光直上半空中,辨了辨方向,往西北方一闪飞去了。
小阁之内,便又只剩下一支残烛,随着窗洞中风吹进来,摇曳不定,不知何时就要熄灭。
墙角一点暗影忽现,烛光恍惚中显得诡异异常,忽地一下,柱前已经多了一个人出来。
身在柱中遁出,宁羽白呆呆地凝望着那窗上的破洞,面上毫无表情,心中却已经痛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伊人如夕,俏颜如旧,多年之前那一张美丽的面孔骤然重现,激起心湖中浪花一片。但谁知却是名花已经有主,那依偎的臂膀、暧昧的娇颜为的竟是下流浪子、卑鄙小人、昔日血口喷人之仇敌,造物之弄人一至于此!血气少年,情何以堪?宁羽白木然行到窗前,透过那破洞望着那两道远去的剑光,嘴唇紧抿,面上一丝血色也无,咔咔两声,不自觉掰断两根窗棂木,却仍恍如未知,只是仰天长叹了一声,紧紧闭上了双眼。
良久。
宁羽白猛地双目一睁,转身回视。
木床上无声无息地倚坐了一人,大冬天的竟然手持着把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眼中一片唏嘘之色,可怜地看着宁羽白。只见他头上银边丝巾束发,内衬滚银袍,外罩烫银长褂,上用银线绣了万点寒梅,说不出的雍荣华贵,身材修伟,秀眉凤目,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乍一看还不知是哪位王孙至此。
“你是何人?”宁羽白沉声道。
银衫人一笑,摇了摇头,收起折扇,衣衫一撩站了起来,也不理宁羽白,自在那里叹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亏你弹得如许好琴,却也还是窥不破这‘情’之一字?”
宁羽白一皱眉,却没有言语。
银衫人一见,又是一笑,仍自道:“呵呵,我也只是说说,我自己也一样窥不破的。你方才一曲奇琴竟能惹得青眉对你另眼相待,便已经惹起了我的杀心。这些年来,还不曾有一个人能使她动心,你,还是第一个。”说罢,定睛往宁羽白瞧去,只见宁羽白的眼睛瞪得老大,不禁讪笑道:“当然,这里面不包括我。”宁羽白虽然惊于此人之无声无息,心中打起十二分戒备,但是听了如此欠揍的话也差点笑出声来。
银衫人却蓦地收起笑脸,冷冷作色道:“亏你还笑得出,我来了这么久你才发现,难道那个女的就这么好,竟然比青眉还强?我若真想杀你,你已经不知道死了几次了。”
宁羽白淡淡一笑:“然则阁下为何没有下手?”
“哼,‘琴’这一字我不及你,可‘情’这一字你却是拍马也赶不上我。和那些笨蛋呆瓜竞争有何意思?若没有你,可还真显不出我的本事……不对,是真心来,况且你又不喜欢她,我杀了你,不是徒作小人?”啪地打开折扇,也不管屋里早已灌满了寒风,他又扇了起来,看宁羽白眉间皱起老大一个疙瘩,摇头道:“你不要不信,虽然我不想杀你,但是却有人很想要杀你。方才那个周显平,最是口蜜腹剑的一个人,你夺了他的风头,他恐怕便已经动了杀心喽。”
宁羽白冷笑一声,开口道:“想杀我的人,可不止他一个。有他也不多,没你也不少。还不知这位兄台悄然光临,到底所为何事?”
银衫人定定地望向宁羽白双眼,宁羽白凛然相迎,一无所惧,片刻之后银衫人笑道:“好!有胆识。我留下来只是为了看看能惹动青眉芳心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是却没想到,原来也是个曾经沧海,只识巫山之人。罢了罢了,相逢何必曾相识,在下这便告辞了吧!”说罢一收折扇,就要转身。宁羽白方一抬手,他忽地又转了过来,神秘道:“对了,有一件事我还要告诉你,你要不要听?”
宁羽白眉头大皱,冷冷道:“还有什么事?”
银衫人一拍折扇,侃侃道:“僵尸这种东西有魄无魂,有识无神,若是年头久一点的说不定能有些妖性,但是却从来不是聚堆的物。若是有了群聚的僵尸,那一般便是说明……”话说道此,他却故作神秘起来。
“说明什么?”宁羽白急道。
“呵呵,说明身后有邪人控制,再不然,有个千年老尸王也说不定。”话音刚落,银衫人微微一笑,身子一旋,人已化作一道银光,嗖地自窗口飞了出去。
“什么?”宁羽白闻听此言,也顾不得那人走掉,转身往外一看,只见天边两点剑光仍然依稀可见,皱眉想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挥手熄灭烛火,手捏诀印,人也自窗中穿出,奔那两道剑光直追而去,片刻过后,终于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第四章 追僵尸黑云阻月 探迷洞血煞炼尸
苍茫的大山绵延百里,尽被大雪遮盖,在半空中望下去,有如几条银色长龙纠缠起伏,蜿蜒开来,最终尽淹没在无尽的夜色里。天上黑云淡淡,月色近无,星光寥寥可数,飘飘洒洒的大雪中,一蓝一白两道剑光横斜而过,拖曳出细长两道光痕,总算给这暗淡的夜晚添了点光彩,可旋即又被黑暗吞没。
两道剑光在山岭上空逡巡良久,终于择定地点,冲着一处山间谷地落了下去,须臾落在山坡之上,便现出了沈开玉与粱雅儿来。两人落地,手挽着手,齐齐往坡下不远处一片村舍望去。茫茫夜色之下,坡下零落地铺散了十来处茅舍,尽皆被雪压着,却是好多都门破窗坏,半点灯光也没有,毫无生气。若是换了平常人来看,隔个里把的路程定然是看不出那竟是个村子。两人见找对地方,对视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一先一后纵身向那村中闪去。
说是个村,其实也就一个小山坳内十来户人家。两人纵身来在村中,沈开玉不禁皱了皱眉,心道:“就这么几户人家,那店中小二还说有百十来户,分明是在讲大话蒙人。”这么一想,那到底有没有僵尸伤人之事,他倒有些疑虑了,不过这村子也着实有些古怪,诺大的雪下了,地上竟连个脚印都没有,他便转头对粱雅儿道:“这村子果真有些不对劲,怎么连点人气也感觉不到?你我分头,将那些屋子搜一搜看,看能不能找到些什么。”
粱雅儿点头答应,两人亮起仙剑,挨间茅舍搜索起来。身形在屋舍间闪动,不片刻便将大半房院探过,才发现除了两人自己,村中果然再无第三个人。再度碰头,沈开玉道:“果然是遭了袭的,房里东西乱成一片,还残留着一股腥臭味,或许真是尸怪所为。”
粱雅儿道:“恐怕便是如此,但是听那小二说起,这僵尸倒像是突然间出现,现在看来又好似突然间消失了,却是奇怪。”
沈开玉想了想道:“哼,若真是僵尸,自是躲在葬处。不是说有个乱葬岗么?我们便找过去,没有怪事便罢,若真有什么尸怪,你我便一股脑都除了,也是件小名声。”
“名声倒是其次,”粱雅儿有些兴奋道,“总在山上也见不到什么妖物,上次出去又是一大群人,好玩的事总也没碰上几样,好不容易碰上这事,正好试试本领。况且除魔卫道是我辈之本份,既然碰上了,又怎能撒手不管?”
沈开玉见她终于有了笑容,忙道:“没错,雅儿妹妹说的是,本来便是出来散心的,既然这样更不能错过,好,你我便再去寻找,看那僵尸的老巢是在哪里。”话一说完,便要动身,可忽地若有所觉,面色一沉,刷地转过了身来。粱雅儿见他异状,忙转头向后看去,这一看却是吓了一跳。
原来两人身后百步之外,一处篱笆院里,正冷冰冰地立着一个人。那人一身衣服扯作布条似的,一头蓬蓬乱发好像杂草,乱垂下来遮掩了大半面孔,也看不清是男女,隐约间唇边露出两颗尖利长牙。一见沈梁二人回头,喉咙间咯咯几声,却无言语,猛地两臂一抬,显出十指如钩,乱抓着向着两人就冲了过来。它冲起的力量奇大,虽然笨拙,却是一下便把那树棍木板扎作的篱笆冲出个豁口来。两人一惊之后顿时明白过来,这不正是他们要找的僵尸么?
眼看那尸冲了过来,沈开玉先是冷笑一声,踏前一步,手捏剑诀作势一挥,背后鞘中之剑已经刷地不见。但见那僵尸脖颈中忽地一圈白光旋过,咯喇喇一阵仿佛割破了好几层棉布的声音响起,尸头骨碌碌地在颈上转下,咕咚一声掉在了地上。那尸身没了头,犹自冲出了十来步的距离,才扑通摔倒在地,好似一截烂木头一般。沈开玉招手收回飞剑,与粱雅儿对视一眼,举步走了过去。那尸身躺在地上,仍不住地抬胳膊蹬腿,却是再也起不来了。脑袋滚落在雪地中,两人近前一看,只见那头两只灰蒙蒙的眼睛睁着,血口仍一张一合好似要咬住什么东西似的,片刻之后嗤地一缕黑气自颈中冒出,那头这才化作如顽石一般僵死,再也不动,旁边尸体也安静了下来。
沈开玉仔细看了看,缓缓道:“这尸衣服虽然破旧,但却显然不是埋在地下久远的样子,又这般脆弱,尸身尚未**该是新死不久,看来该是个新尸,难道……”两人心中同时想起那失踪的村民,不禁齐齐把眉一皱。正在思索,忽地一声怪叫响起,惊得两人忙一转头,只见远处一座茅屋之顶,腾的跃起一物。那物也似个人样,一跃竟有三五丈高,却不坠落,呼啸着自空中奔着二人便飞扑过来。
“这个有点道行!”沈开玉眼睛一亮,正待出手,却见身旁一道蓝光映起,势如长虹,激得空中雪花乱舞,冲着那飞尸直击而去!那僵尸倒似识得仙家宝剑厉害,也知躲避,当下在空中一个转圜,错过锋头,要斜窜着再飞了过来。却不想那蓝光叮叮几声,又分出七道短短蓝芒,在空中划作一圈螺旋也似,向着那尸便缠了过去。只听一阵令人牙酸的如铁器相磨之声响过,一条左腿自空中扑通掉落在了雪地之中,那尸哇呀一声怪叫,栽了一栽,斜斜摔在一屋顶上,顿时把那草房砸了个大洞,咕咚一声跌了进去。粱雅儿冲着沈开玉一笑,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嗖的一声,那尸又自房顶穿出,呱呱怪叫着,向着西方头也不回直飞而去。“追!”两人心中升起同一个念头,当下各自催起飞剑,御住身形,两道光起向那飞尸直追而去。
那尸速度飞快,离着地面也不太高,不大会已经翻过一岭去,后面两人追得正紧,眼看须臾就要赶上,却见那尸嗖地转过一道山梁,再追过去时却已是踪迹不见。沈梁二人不见了飞尸,知道必是藏在左近,当下自空中落地,打量起周围来。只见这一片坡地,大雪覆盖之下,大堆小包密密集集,也不知立了多少个坟头,直占了整个山岗一样,一见如此,两人不由得喜忧参半。喜的是那尸毕竟没脑子,竟引得自己来到老巢之中;忧的却是这一片许多坟墓,也不知哪个才是它的藏僧所,找起来可要费些力气了。正在考虑从哪找起,忽地粱雅儿讶道:“玉哥哥快看!”
沈开玉闻言扭头,顺着粱雅儿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坡北不远处一道峻岭之中,一丝若有若无的银白月光在半空中落下,却被不知从哪里飘起的一股淡淡黑气阻住,竟不能透。他看了一看,不禁迟疑道:“这事奇怪,听说僵尸吸日月精华成妖,难不成那边才是僵尸老巢?”粱雅儿闻言,秀眉轻皱道:“恐怕多半便是了,既然如此,那就过去看看,也省得在此大海捞针。”两人说定,又各自御起飞剑,朝着那月光黑气纠缠之处直掠而去。不多时飞到,原来是在一处峻峭山岭之上。
两人飞到岭上,看看接近了那黑气之处,自半空中往下一看,可吓了一大跳!只见下方树木也没长几根,只光秃秃一座山顶,尽皆被白雪盖住,却有一个两三丈宽的黑漆漆大洞,直上直下,深不见底,正在山顶正中央,从里面喷出阵阵淡淡黑雾,在洞上形成一层黑云,阻住一切光亮。离那洞口周围五十步,雪地之上黑压压地聚了一大片僵尸!或站或爬,或奔或跳,围了那洞口形成一个黑环,却是一步也不肯迈入洞口五十步之内。中间也有二三十个能飞的,只是绕着那洞五十步外盘旋,同样一丝不敢入内。沈梁二人直看得头皮发炸,谁料想此地僵尸竟有如此之多?当下不敢冒然下落,只是在顶上盘旋,仔细观察。那下面一众僵尸也知上面有人来到,一个个向天嗷嗷呜呜,张牙舞爪,只是不能抓到。那些飞僵尸虽然能飞,却也不过一二十丈而已,眼见两道剑光高高在上,硬是没有办法。两人在半空之中细看,只见僵尸之中种种不一,有的还有人形,有的差不多只是皮包的一具骷髅,有的穿着锈迹斑斑的铠甲,有的衣不蔽体只露着败革一般的皮肤。有遍体白毛的,有遍体绿毛的,有红瞳的,有白瞳的,林林总总,怕不有个三四百个,而且尚不断有一些零星僵尸仍从山下爬跳而来!粱雅儿心中没来由的一阵发寒,不禁失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许多僵尸聚在这里?”
沈开玉将话听在耳中,心内也是起伏不定。暗自道:“谁想到竟然有这么多个。却是什么缘由竟然让这许多僵尸爬出穴来,却跑到这个地方来转悠?”这一下便有些后悔不曾通报师长,擅自来此了。忽地眼中一瞥下方那淡淡黑气,心中一下子想到了什么,喜道:“莫不是这下面的洞中有什么宝贝,惹得许多僵尸垂涎?”
粱雅儿听得一愣,疑道:“什么宝贝?”
“这还不知。不过这许多僵尸聚在这里肯定有个原因,说不定便是有什么宝物在下也不一定。这洞周围定是有什么护宝禁制,使得僵尸颇为忌讳,不敢越雷池一步!”沈开玉说完,想了又想,复又喃喃道:“是了,是了,定是如此!”眼中霍地一亮,对粱雅儿道:“不若你我下去洞中一探如何?若有宝物,便是你我有缘,径自取了,岂不大好?”
“可是,若是没有呢?”粱雅儿迟疑道。
“若是没有,也定然有那僵尸聚集的原因。我们就找出来,也好快些除了这些妖孽!”沈开玉心中已经拿定主意,语气坚定道。
粱雅儿又道:“可是既有禁制,我们又如何能够进去?”她望了望下面的黑气,心中仍是存有疑虑。
“空想没用,不如一试!”沈开玉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个大洞,叫了声:“走!”剑光一旋,闪电般围着洞周绕了一圈,嗖地一下直直向着洞里钻去。粱雅儿本有些迟疑,可是见到沈开玉已要纵剑飞入,心里如何能放心得下?当下也只好催动飞剑,紧跟其后,自半天里往那洞内坠去。两剑落得下来,轻轻一绕,避过那黑气屏障,寻了个缝隙径往洞内飞去,倒也没有觉出有什么法术禁制,只不明白那群僵尸为何不能近前。
那洞直上直下,内里甚是宽广,两剑并驰丝毫不觉得挤,可竟似是没有底一般的深。两人御剑下坠,过了小半刻也没有点到底的迹象,禁不住心里都有些慌。又过了小半刻,总算略略见得下面一片白花花的雪地,知道这是到了底,心才多少放了些下来。须臾到底,收剑落地,两人便打量起四周。顶上有黑气罩住,光亮透不进来,这底下一旁却有一小洞穴,里面倒是隐隐有星点亮光传来。两人对视一眼,屏气凝神,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
那小洞穴也容得下人,只是弯弯曲曲,甚是难走。两人凝神行步,防备着走了许久,越走光亮越盛,终于走到最后一个拐角,那光自内灿然而出,想是该到了地方。沈开玉面上一喜,当先一拐,仗剑而入!方跨入一门,蓬地一声,两旁铜炉内幻火猛地盛起,顿时把沈开玉吓了一跳。粱雅儿随后跟入,也被眼前情景惊住了。
只见方圆百丈一个天然石穴,内里灯火通明,不下百盏长明灯火摆在穴内四处,照得亮如白昼。穴中央一个高台,台上一个石座,座上却摆了个小小的灯台。令人合不上嘴的是,那巴掌大的灯台上竟窜起三丈来高的熊熊大火,呼啦啦地燃烧着,而那火焰上面,却似悬着一物!细看处,那却不是什么使用物事,而是一个似斗般大,眉眼俱全的人头!沈梁两人虽是道门大派出身,却俱是年纪不大,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哪曾见过如此诡异的情景?当下已经惊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只见那头脸面朝下,张着大嘴,长牙外露,口内一道青气喷出,堪堪挡住下方大火,面上表情却是痛苦万分。
沈梁两人见得这奇异情景,俱都愣住,浑然忘了来的目的。正在这时,耳中一个公鸭般的声音忽地传到:“我还当是何方神圣,竟然无视我夺魄辟尸阵,擅自闯入坏我好事,却原来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娃娃,难道你们竟有九条命,敢恁地不把本座放在眼里?”
两人听得这声各打了个激灵,忙循声望去,只见正前方长明灯影中,盘膝坐定了一人,两人初时被那烈火飞头所摄,竟没有注意到。这下听声方才见到,只见那人头上挽了个疙瘩髻,用一根骨簪定住;面白长须,两眼深陷,瘦若骷髅,四十上下年纪,身披一件黄缎锦绣长袍,坐在灯火之中,若不注意着实难以发现。两人却没想到这下面竟有活人,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那人怒道:“我问你们话呢,怎么不回答!”
沈开玉嚅了嚅嘴,正要答话,忽地心里一阵疑虑升起,暗道:“夺魄辟尸阵,怎地这么耳熟?”猛地身躯一震,想起一个门派来,再看粱雅儿,也已满面苍白,花容失色,想是和自己想到了一起,心里腾腾跳起,颤声问道:“难道是……血煞岛?”
“哈哈哈哈……”那人发出一阵刺耳笑声,笑过才道:“难道是最近去本岛刺探的人死得少了,名声倒给人忘记了不成?连本岛辟尸阵都不识,也敢到处出来闲混?你们尊长是怎么教你们的!这等废物,倒不如给我拿下,做成尸饵,也许还有几分用处!”
沈开玉闻言大骇,不禁后悔不迭,不该因一时逞能,贪图宝物,冒然进这深洞。平时父亲师伯们介绍的门派底细,这时也一一在耳边响起。原来这血煞岛,名头甚是响亮,乃是神州三大绝地之一。当今世上的邪门外道,若论法力奇绝,领袖群邪,自是止天宗为第一;但若论凶残邪恶,神秘诡异,却还是要首推三大绝地。三绝地分别为绝灭谷、忘忧洞、血煞岛,只存有这三个名字,具体在哪却是无人知晓,只因曾经探过三地的人,无论仙凡佛道,统统杳如黄鹤,一去不复返。传闻这血煞岛精通炼尸之道,炼出的尸魔尸怪厉害的,便是神仙也要畏惧三分。若是落在了他们手上,便是活人也给你炼成妖怪,要生不生,求死不死,端地邪异无比。两人初次云游,不想竟遇到这别人一百年也遇不到的煞星,当真可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常言道初生牛犊不怕虎,可这句话却用不到沈开玉身上,只听他忙不迭地说道:“晚辈等见识短浅,万不知竟是血煞岛前辈在此修炼,擅自闯入,惊扰前辈,这就退出,这就退出!”说罢一拉粱雅儿,转身就往外走。
“且慢!”那人一声暴喝,停住了两人脚步,“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大叫道,心中却在寻思:“三日炼尸,终于炼到只剩一头,此刻最是关键,若是前两日来,我有余力自不怕什么;此刻过后,我尸煞炼成,也不怕他,可偏偏就在这时来到,正是我与那尸王互搏,耗尽法力的时候,真他娘的邪门!他俩小的看来是怕了我,可若是出去找来帮手,那可就麻烦了!”心下拿定主意,定不能让他二人走出洞去,拼得缓下炼尸半刻,先解决了两人,再只要挨过三刻时间,尸煞炼成,他便不怕什么了。当下厉笑一声,双掌一拍!
沈开玉见势不好,忙捏起剑诀,就要御剑而出。可他刚一转身,便见身前洞口上,一块万斤巨石轰隆一声砸下,把地面都震得一晃,烟尘四起,这洞眼见是万万出不去了。忽觉石穴之中光亮一暗,蓦然回身,只见那百盏灯火不知怎地已经灭了一半,就连石座上那盏小灯台上也不见了熊熊烈火,只余一豆残焰在幽幽燃烧着。那高高在上的斗大飞头,暂时没了法力禁制,一下子又恢复了过来,嗷的怒号一声,双目暴射血光,忽地一眼盯住洞口的两人,一头乱发皆炸,狂啸一声,震得石穴都是一颤,大头一摆,势如闪电般冲了过去。
第五章 演神曲灵琴夺魄 破妖尸天火焚魔
沈开玉和粱雅儿两人眼睁睁看着那怪物脑袋怒吼一声,忽地一下飞了过来,不由得齐齐心中叫苦,暗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们不知,这其实原来也是一具僵尸,只不过年代太久已经修炼成妖而已。
此尸在石座上已经饱受煎熬,一具身体经过两日来座下太阴真火烧炼,只剩下了一个头。几百年前,他本是个负冤而死的人,不意被抛在这百丈洞底,正得了个百脉汇集,阙阴之地,又吸得日月精华,因此炼成尸妖,至今已是五百三十有二年。它成尸后便寻个机会报了大仇,然后便深藏洞中,绝少出现于外,一味修炼自己妖体,几百年来已经修成血瞳尸妖,成为一代尸王。若再过上二三十年,给它炼成阴魔之体,那时更是法力无穷,必成一方大害。却想不到近日竟给血煞岛人访得,被那黄袍道人拣了三个月隐之夜,洞内用一百二十一盏镇尸灯布下月影尸劫阵,要将它炼成尸煞,成为一件厉害无比的法宝,可想不到两方正在苦苦相抗,却又被沈开玉、粱雅儿二人所撞,黄袍道这才隐去半阵,放那尸王飞头出来,务要灭了两人的口。
灯火一灭,飞头顿时没了束缚,三日来身子都没了一大半,它能不怒?一眼扫到沈梁二人立在门口,只当就是敌人,满头赤发狂摇,将头一扭飞了过去。
尸妖飞头来势如电,竟似完全看不到前面坐着的那个黄袍道人一样,横过十几丈的距离直冲门口二人飞来。沈梁二人大惊,想不到那头来势竟然如此之快,不过此时此刻已经来不及细想,两人四手纷纷捏诀作势,锵的一声,一溜蓝光已经自粱雅儿背后鞘内电射而出,曳着七点细芒,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劈面向那妖头迎去,只听锵的一声,空中迸现出一溜耀眼的火花,那飞头一个旋转,竟然中了这剑。粱雅儿心中一喜,可还没等她有何动作,那妖头已经呼的一声转了过来,七把短剑绕旋于头周,一把淡蓝长剑却咬在了它的口中。
那妖头獠牙七支八翘的,竟然丝毫不惧仙剑锋刃,只在口内死命地咬着,咯吱声不绝于耳。粱雅儿大惊,招不回飞剑,将素手一摇,七把短剑首尾相衔围成一条光带,照那妖头直卷而去。那妖头目中凶光一现,方要动作,却觉脑后锐气突起,叮的一声已被刺中,头被刺的一晃,口中一松,扑的一声把那蓝剑吐了出去,眼前一条光带已经紧紧缠来,妖头气得发狂,张开血口一声尖啸,一道青气自口内喷涌而出。
沈开玉暗中挪剑至妖头脑后,一记至阳诀击中它后脑,正在暗喜,却不想那妖头只是喷了剑出来,却是什么事也没有!当日在剑盟围捕宁羽白时,紫修所发至阳诀可透三丈厚土,可想那是何种力量。沈开玉虽说道行浅薄了些,可那尸头结实中了一记却一点损伤也没有,皮也恁地厚了些。沈开玉自是吃惊,当下又换剑位,一剑向那尸头耳中击去,连同粱雅儿那七剑连击,就要打中,却见蓦地青气纵横,八剑已经齐齐刺进了一团青萎中。剑一触到那青气,便好似人失足掉进了沼泽、大意卷入了流沙一般,竟再也挪动不了分毫,只随着那青气缓缓旋转起来。那尸妖大头隐于雾团之内,已经看不清脸面,却听一声充满恨意的、阴冷得让人胆寒的声音传出:“无知小辈,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毁吾法身!今日不拿你二人肉身作抵,算我五百年白修!”
两人不知这怪物竟然也能说话,心中顿时一寒,沈开玉心中暗暗叫苦,忙默念法咒,手中白光一闪,飞剑已闪了回来,在口中一边道:“且慢说话,贵体并非我二人所毁,而是你后面那人做的,干我们何事?你要报仇,先找他去!”
“放屁!”一声大吼震得他耳中嗡的一声,“你当我眼睛瞎了么!”妖头大叫道。
沈开玉想不明白为什么那黄袍道人明明就坐在前面,那怪物却看不见。他不知那一百二十一盏定尸灯乃是血煞岛独传炼尸之宝,用以布下这月影尸劫阵,任你再强的僵尸,也只有被制的份。黄袍道人不想那尸头瞧见,尸头是无论如何也看不见他,只是一心一意要杀掉前面二人。沈开玉听了这话,心知这怪物是盯死他们二人了,还想有所言语,却见那团青雾巨颤,裹着一颗头突地又飞了过来。他忙再催动仙剑,却猛然发现平素轻灵的飞剑现在竟然变得重若万斤,再怎么用力催动也只是吃力地浮在空中挪动那么几寸,更别说电射进击了,把眼一扫,才发现本来素白的剑身上竟然染上了大片的青迹,光芒也淡了下去。他这里心急,那边尸头却不等人,一晃已经挪到两人眼前,青气蓦地散去,大嘴一张,带着一股腥风就朝着沈开玉咬了过来。
蓝光乍现。粱雅儿闭目宁心,双手剑诀合一,八方玲珑诀心法急转,双目一睁,咤的一声,仙剑上暴起三尺剧芒,尽头处已经成了白炽色,迎着那尸头呼地斩了下去。尸头一见,认得是仙家本命元炁借剑生光,不敢大意,摇头一晃忙闪过。转头见那剑又横着逼来,心中一怒,把嘴一合,扑的一声鼻中一股黑烟喷出,眨眼间穿过飞剑,也把两人罩在其中。
当的一声,飞剑神光顿逝,跌落尘埃,剑身已经罩上了一层淡淡的灰色。再看两人,面色忽地变黑,身子一软,齐齐往后仰去,扑通扑通两声,躺在了地上。那尸头一见,再不迟疑,獠牙一呲,向着地上粱雅儿一口便咬了过去。
两人虽然倒地,心智却还没丧失,只是一时被那黑烟裹住,吸入了不少,登时浑身酸软躺在了地上,情知是中了毒,眼见那头咬来却是半点办法也没有。
“轰隆!”
还未等那头飞出一尺,一声震天神雷横空炸响,正劈在它的眉心之上,嗷的的一声,它立刻化作个滚地葫芦一般,在空中一连几个滚儿翻过,崩了开去。偌大的石穴里碎石粉尘直往下掉,灯也不知灭了几盏。雷声虽然一响而湮,余音却仍在石洞中滚滚轰鸣,黄袍道人第一个怒瞪双目,往上瞧去,只见前方壁顶处有一条长石突出,石上端端正正坐了一人,在隐隐雷声中岿然不动。他膝上自横了一尾三尺瑶琴,琴弦犹自在轻轻颤动着。袍袖一拂,那人眼中精芒一闪,啪地对上了道人的目光,冷哼一声,单手持琴,旋身而起在石上纵下,有如一片落叶般轻轻落在了地上。
沈梁二人被那黑烟喷中,一阵头晕目眩,手脚无力而委顿倒地,情知是中了毒,自以为这下是在劫难逃,见那飞头咬来都把眼睛一闭,就在等死。却不想平地一声雷震,把两人眼睛又给震开了,睁眼不见了那尸头,正在惊异,上方一人飞鸟般下落,倏地已经站在了两人身前三步之处,他一手抱琴,轻轻转过了头来看了一眼粱雅儿的面容,眉头一皱,头已转了回去。
“宁羽白?”一道电光划过沈开玉脑际,一个名字冒了出来,他一下子愣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粱雅儿也在地上见着那面孔,一时觉得眼熟,却一下子想不起来,费力一瞥一旁的沈开玉,看着他那惊讶的面容才恍然大悟,那不就是当年她曾救过的跳江小子,后来剑盟六派通缉的宁羽白么?
宁羽白转过头去,一丝歉意爬上眉梢。粱雅儿面色灰黑,花容蒙尘,显是中了尸毒,他不禁有些后悔没有早些出手,才让她着了这道,手中琴一横,向着那尸头喝道:“蠢物,连成了别人手中利器也不知道,也亏你曾修炼那许多年!”
“呜——”尸头一声悲啸,它方才猝不及防下被那声“春雷”震得眼前金星四冒,这下又见一个少年出现,还口出狂言,也顾不得耳中犹自嗡嗡作响,大嘴一张,啪地一道青气电射而出,向着那少年飞驰而去。宁羽白冷哼一声,左手一捻,手中琴几个旋转背在背后,右脚往前一跺,只听轰地一声,面前三尺之地猛地突起,一根个车轮般粗细的大石柱拔地而起,正挡在了他的面前。青光不偏不倚,正砸在那石柱中心,兹啦啦一阵白烟过后,那石柱上竟给生生蚀出一个大洞来!宁羽白眉头一皱,不待那尸头再有所动作,背后琴转于前,琴境生发之际双手变换,一调已经拨出。
“叮叮咚咚……”一连串奇怪的琴声好似锥子般刷地刺进了到了尸头耳中,它本待再喷出一击,蓦地觉得舌根一僵,双目麻痹,额前好似有一根透明丝线绑住了他头顶泥丸宫中的妖灵,琴声一个尾音收带,那线刷地往外拽了出去。尸头大骇!向来只有它吸人精魂,哪有人夺他妖魄的?眼耳鼻口中腾地青气大冒,妖息狂转,大吼一声,硬是又把已出体一半的妖魄又给拉了回来。眼中血光一现,总算回过了神来,却见那前方石柱早已不见,那少年盘膝坐于地上,双手拨挑,一阵滔滔声海也已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
宁羽白一声“破魔七音”中的“夺魄”发出,后发制人反占了先机,当下再不迟疑,起手已将新悟不久的“镇魂曲”弹了起来。这些日子以来,宁羽白无时无刻不在钻研着那“灵霄七弦谱”,两个多月中,也已粗通武破境中四曲,却又有三曲谙熟于胸,这“镇魂曲”便是其中之一。灵霄谱上曰,此曲“威及玄冥、压服九幽,超度恶鬼罗刹、睥睨魑魅魍魉”,为鬼道大忌之曲,此次碰到这尸,虽非阴鬼,却也是死尸所化,当下先用“夺魄”定住它的心神,“镇魂曲”业已全力展开。偌大石穴之内,顷刻间已经到处充斥了那叮咚的琴响。
尸妖之头上下摇晃,在琴声中颠簸不已,阵阵琴声入耳袭来,却好似有八百只天神巨手抵着它的头、压着它的额、拽着它的耳,生生要把它挤入地下一般。它只觉得头骨被挤得咯吱作响,一点心神就要破脑而飞,任他如何催动妖气,硬是在空中挪动不出三尺之外。
场中一人一头正在斗法,却急坏了后面坐着的黄袍道人。自打那一声雷鸣过后,他的心便一直悬了起来,这曲一响,眼看着尸妖竟给逼得无法还手,他更是心内大惊。虽说这尸妖的四肢躯干已给他炼化,变为尸之精气装在腰间葫芦内,法力大减,可这尸妖修炼五百多年才成血瞳,已如尸中王侯一般,便剩下一头也不是普通修道中人能够抵敌的。若不是仗了绍百盏定尸灯,道人自己是碰也不敢碰这血瞳尸妖。不想这少年仅凭一曲清琴就克制住那尸头,他能不心焦?他这一身法力尽皆用在维持月影尸劫阵的太阴真火上,一旦撤出,必被那尸妖发现;可若坐看下去,待那人制服尸妖,自己岂不是白白辛苦了?这血瞳尸妖百年难得一见,他可舍不得放手而去,当下心中一发狠,枯枝似的双手一探,自腰间掏出一个通体黝黑的云纹葫芦来。
宁羽白一路跟随沈开玉两人,入了此洞,见那炼尸情景,心中已自猜到三分上面尸乱的原因。知道必是此处尸王遭劫,那些小僵尸才聚集洞顶前来护驾的,可却被都那辟尸阵阻在外面进入不得。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前方不远的那个血煞岛黄袍道人,故此他虽鼓起琴境,将那镇魂曲发挥到极致来压住那尸头,心中却从未放松过对那道人的警惕,那道人方自一动,他已看在眼中。只见那道人眼里寒光一闪,啪地拔下葫芦塞子,口中念念有词,将那葫芦一指,对准了正在挣扎中的飞头。“呼”的一阵风声响起,一条淡绿气脉自那葫芦嘴中咻地穿出,隔空有如一座飞桥般,啪地连在了那尸头后脑之上。
“吼!”那尸头一声厉吼冲喉而出!
琴声顿时为之一淡,脉气源源不断汇至尸头脑内,它双目霍地血光大盛,两道红光直罩前方,红发乱飘,头颅也渐渐不再震颤,慢慢向上浮了起来。眼中红光闪烁,阴冷地罩定了宁羽白。
霍地,宁羽白双手一收,琴曲戛然而止。嗯?尸头一愣,不知为何他要停下。
“你且回头看看。”宁羽白微笑道。
事出奇怪,血瞳尸妖盒暗暗咆哮着,不禁缓缓转过了头去。这一回头可不要紧,只见身后石座之前,百盏铜灯之内,一个黄袍骨簪老道,稀眉吊目,手中正捧着一个葫芦,葫芦中一道脉气直通自己,却不正是自己五百年身躯所化之精气?
那老道仍然捧着葫芦,耳中听得那少年不怀好意的话,不知怎地心中竟是一凉。见那尸妖回头,下意识地往身后一看,不禁暗暗叫苦,只见原本身后亮着的半百定尸灯,除了石座上那一盏主灯,竟然都在瞬息间悄无声息的,灭了……
“啊————”血瞳尸妖一声咆哮,再也不管那弹琴少年和地上躺着的两人,整个头化作一道青光,冲着那道人狂扑而去!
道人整个后背都已经湿透了!一旦被这尸妖扑中,下场之惨恐怕没人比他更清楚了。他不敢再想,仓促间一挥手,将那石座之上还有点火光的主灯飞取而来,心诀咒法齐施,可不知为何,那火却丁点不见变化!道人顾不及思考原因,眼见青光已到眼前,双手捧灯,一口咬破舌尖,扑地一口鲜血已经喷到了那豆点大的火苗之上。
“扑——”一道如龙烈焰自那小小灯台中腾空而起,眨眼已和迎面青光撞在了一起。只见那青光刷地湮灭,又化作一颗尸头,蓬的一下子被烈焰冲得飞上半空,须发皆焦,才在口中喷出一股青气,堪堪抵住。黄袍道人在下,再也顾不得前面三人如何,只好强自托着那盏灯台,放出太阴真火,与那青气相抵,再不敢挪动一寸。
洞前宁羽白眼看着这一幕发生,微微一笑,将琴收到背后,旋身站了起来。口中道:“妖道,多行不义必自毙,现在你可知道了?”
黄袍老道哪有心情和他骂架?只是紧绷着一张老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宁羽白仰头看了看那高空顶上,正与下方太阴真火相持不下的尸妖飞头,冷冷道:“这等妖孽若留在世上,还不知要害多少人。今日不除,必为后患!”言罢将头一低,双手各结法印,周身忽地旋风环绕,衣袂飘飞,体内一道炽热炎气腾出丹田,行走于手太阳小肠经中,两手忽地一抖,法印解开,两团赤红明火已经跃然掌上。
“咄!”一声大喝,宁羽白双手一合,两团火焰合而为一,自掌中啪地散去,化作无数火星飞散洞内。猛地,只见那场中一百多盏已经熄灭的铜灯之内,灯火突现,竟又都亮了起来,只不过灯色却和之前太阴真火的虚幻不同,竟成了明亮的真火!可惜黄袍道人眼中看得,却是丝毫无力去管。只听宁羽白又喝一声:“昊天炎上,灭!”
“轰!”穴内一百二十盏铜灯之上,齐齐飞出一百二十道烈焰赤火,向着一个中心——那高高在上的血瞳尸妖,击了过去。
刷地一下,那道青气屏障瞬间便给烧了个干干净净,妖头再也躲闪不过,被那百道火龙齐齐轰中,哇呀惨叫声中,化作一个火团,蓬地撞在了壁顶岩石之上,只激得火花四处乱飞。
黄袍道人瞪着双眼,也不顾掌中那灯台灭去,只定定看着那一团大火,在空中左冲右撞。
“叮——”一声清脆剑鸣忽地响起,道人一个激灵,猛地醒转过来,却见少年起手处,一道五尺宽白练自手中飞起,遥过数十丈距离,有如白虹贯日,刷地一下穿过了那熊熊燃烧着的尸头,只发出“咔嚓”的一声轻响。
白练一转,回归宁羽白手上。空中那头这才啪地一声分做两半,好似两片断了线的火风筝,再没了风的依托,直直地落了下来,摔在地上只不过激起了飞焰数点,打翻铜灯几盏。一代五百岁尸妖,就此飞灰湮灭。
宁羽白望向黄袍道人,全然不顾他那愤恨的目光,洒然一笑。
“好,好,好……”黄袍道人阴阴冷笑,“你有胆子结下我血煞岛这段梁子,日后千万不要后悔!就算我血灵子报不了这个仇,我师尊冥渊老祖也绝不会放过你们!走着瞧!”说罢袍袖一卷,地上百盏定尸灯一阵风地卷进袖中,再一拍那石座,只见石穴后面轧轧地开启了一道石门,那黄袍道人血灵子嘿地一声,起身飞起,化作一阵黑烟,夺门而去。
第六章 上下百丈负敌过 北南千里载仇行
宁羽白冷冷地看着那血灵子夺路而逃,却丝毫不做追赶。待那黑烟一股脑都涌出门去,他这才松了口气,身子忽地摇了摇,脚步一错才算稳住。原来方才他催动五龙昊天令,借那灯中之阴火转化阳火,一举激出百多道烈焰来,后又奋力斩出一剑,灭了那尸妖,着实是费了不少力气,此刻脚步也已有些不稳。所幸血灵子自己心虚已自逃去,他这才把心放了下来。刚松了一口气,收剑回鞘,他便一转身,往粱雅儿身前蹲下。
单膝着地,宁羽白运转琴境心法,压下胸中一口闷气,往粱雅儿看去。只见她本来雪白的面皮,如今已是一片死灰,樱唇上半点血色也没有,只是眼睛间或一动,愣愣地看着自己,却早已全没了一丝神采,只是显示这个人仍旧活着罢了。眼见昔日玉人今如此,他的心中不禁一痛。
粱雅儿倒于地上,于自忖必死之际,眼见宁羽白从天而降,不数刻剑斩尸妖,吓退邪道,身上虽不能动弹,心中却是震惊。开始出于求生本心,还是惊喜,这刻尸妖伏诛,宁羽白走来,她的心立刻七上八下起来。她一心喜欢着沈开玉,因此心思也是同着沈开玉一道的,心底里更不愿相信宁羽白曾经跟萧咏凝说过的那些话,仍只道宁羽白绝非良辈,加上沈开玉平时言语相损,心里对宁羽白哪有一丝好印象?又因他曾有个淫贼之名,顿时有些六神无主,更不知道这剑盟罪人到底为何要救了他俩,又要拿他二人如何,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宁羽白心中也是忐忑,也不说话,低眉伸手搭在粱雅儿腕上一切,眉头立时皱了起来,沉吟了一下,正待言语,却听旁边沈开玉叫道:“你这小贼怎么在这里?想干什么?乘人之危算什么英雄!有本事等我们好了,再做个了断!”他身子麻痹不能动弹,只好抬起脖颈,嘶哑地喊着。宁羽白瞥了他一眼,也不答话,径对粱雅儿道:“梁姑娘勿怕,在下现在只后悔没有早些出手,累你中毒,绝无伤你之心。这尸毒猛烈,你们身上可有伤药?先服下抑制住这毒再说。”他只略略一瞧粱雅儿面庞,一对上她的目光,立刻将眼神偏了过去。
粱雅儿闻言一振,颤声道:“你真的……要救我们?”
宁羽白终于对上粱雅儿的眼睛,疾快地说道:“在下当年受过你的大恩,如此情形,焉有不救之理?若有丹药,速速拿出来先压住毒势再说。”
目光中的光芒渐渐淡了下去,粱雅儿看着宁羽白片刻,却是凄凄一笑,虚弱道:“我虽救过你,但我等剑盟中人,又岂敢受敌人恩惠?我与沈郎此次在劫难逃,也不求你什么,你便当做做好事,就此离开吧。留我二人在这静静归天,也便算你报答过我了……”话刚说完,胸中一涌,把头一偏,哇地一口清水已经呕了出来。宁羽白闻言顿时呆住,他哪里想到,粱雅儿竟然宁死也不愿受自己的帮助?
一旁地上沈开玉忽地出声道:“姓宁的,你真愿意救她?”
宁羽白从愣然中醒来,缓缓吐出四个字:“义不容辞!”
“好,好……”沈开玉勉强哈哈一笑,似乎也有些气力不继了。他自打尸妖飞头冲过来那一刻起便已后悔自己逞强出头,中毒倒地后更不念再有生理,却想不到半路杀出一个宁羽白来,不管怎么说也比那妖物威胁小多了,令他蓦地又生出求生之念。
“雅儿,”他将头偏过,对着粱雅儿道,“是我执意要来,反害了你……”喘息一下继续道:“我死倒没什么,但是怎能让你跟我陪葬?只要你能活下去……我就算再死几次又有何妨?”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却犹自撑着,继续道:“既然碰上了他,就是你命不该绝。”转头又对宁羽白道:“姓宁的,我知道你对我有误会,定不会救我的了,我也不强求,只要你救了雅儿出去,我就算入了阴曹,也能瞑目了!”强撑着把话说完,他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可是眼中却悄悄闪过一丝狡意。
粱雅儿听得这番话,哪里还顾得上宁羽白在场?双目一闪泪珠已然滚落,望着沈开玉道:“不!要死就一起死,要活就一起活,若没有你一起出去,雅儿宁可就死在你的身边!”说完不顾身体麻痹,努力地将手挪动,向沈开玉摸去。沈开玉见势也忙转头,眼中已是泪光潸然,也将手向粱雅儿握去,一边道:“你说的什么傻话,难道我害你害得还不够么……”
轰的一声,宁羽白眼前好似有一团烈火猛地燃起,一下子仿佛与面前两人隔了一重世界一般,耳中声音渐渐远去,再也听不到下面的话。一瞬间整个人便如木雕泥塑一般,一动不动。地上两人只顾着说话,倒没注意到他的异状。
刷地一拂袍袖,宁羽白呼地站起身来,将身一转,穴中地上的残火光芒被他身体遮住,将那两人投在了一片阴影之中。两人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举动,一惊之下齐齐望向了他。
“唉……”过了良久,宁羽白终于向天叹出一口气来,沉声道:“不必再费心机了,我宁羽白既要帮她,便不会落下你。我也没什么医毒的办法,只好送你们回灵秀山玉莲顶,请武掌门救治。”说罢转身,望向粱雅儿道:“梁姑娘,不论你愿不愿意,请恕在下无礼,一定要带你二人出去了。”
闻听此言,沈开玉心中大喜,他方才与粱雅儿被尸妖毒倒,本以为性命休矣,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宁羽白来,虽然与他有仇,可也比落入那尸妖口中强上百倍。又见宁羽白与尸妖斗了起来,他更是惊异,却不知为何宁羽白竟不杀他,反而斗那尸妖。最后听到宁羽白要救粱雅儿,这才大悟,暗忖道:“这小子竟是看在雅儿面上。可是他与我有仇,想是不会救我了,这可如何是好?”忽地想起宁羽白生性质朴,顿时心生一计,故此故意做出强硬姿态说出一番话来,更要激得粱雅儿与自己同生共死,看那宁羽白救是不救。不想果然奏效,不禁心中欢喜,却忽地想起一件事来,忙道:“且慢!”
宁羽白闻言眉头一皱,问道:“怎么?”
“既蒙你肯相救,我二人无比感激,你我之间的私人恩怨从此一笔勾销便是!”宁羽白冷笑一声,却未答话,沈开玉又道:“只不过有件事看来你还不知道。秋水剑派武掌门早已不在灵秀山了……”见宁羽白疑惑,他喘息了一会又继续道:“剑盟六派已在青牛山下会盟,武掌门和上清道数位真人都在天罡观中,我碧落数位尊长也与几派师伯一起,同着云界仙宫在青牛山下,两方对峙对峙已有半月之久。听说这事现在已经惊动东觉寺和玄天宫,两方也都有人来调停,故此剑盟几派尊长都齐聚青牛山,若要救治,还是往青牛山去吧!”
“怎会这样?”宁羽白疑道。
粱雅儿幽幽道:“上清道尊云显圣祖师正在闭关,故此上清道本不想掺和我剑盟这事,只有几位真人凭着私人交情出来为天罡和我秋水说话,可前些日子不知何人凭**力,竟将几位真人尽数杀死。上清代道尊太元真君大怒,故此才遣人与云界仙宫对峙青牛山下。”
“宁兄若觉去仙宫这边不妥,自可以将我等带到上清那边,你或许还不知道,他们认为你并非黄泉内奸,还曾找过你一阵子,想要你作什么证呢。”沈开玉见宁羽白面有疑色,口中忙道。
“真的?”宁羽白一听,面色一振,脱口问道。
“自然是真的……”粱雅儿苦苦一笑,心道若非你如此巧言挑拨,我剑盟何至分裂,我和沈郎二人又何至于落到这步天地?口中却不说,只道:“既然你肯相救,我们自会记得这个恩德……但是此去青牛山恐怕也已不及,我私自逃出,又哪有脸再见师父?我玉莲顶后有一奇派九天阁……其门派秘法精深,尽多灵丹妙药,内有一位林姑娘与我派有些渊源,你便送我们到灵秀山玉莲顶后九天阁找她……若她肯救,大概便会无妨。”听到“林姑娘“三字,宁羽白心中一动,不禁握了握手中飞剑。
沈开玉也不想就这样回去,就算捡回性命恐怕也免不了一顿责罚,何况那许多能人高士齐聚的地方,他可丢不起这个人,遂也道:“既然有此地方,那便好了!路程也近些,只是……”眼珠一转,却见宁羽白与粱雅儿都疑惑望来,忙又作色道:“只是我等一走,那上边成百上千的僵尸可怎么办?岂不是贻害一方么?”说完将眼向宁羽白望去。
宁羽白正色道:“自然不能留他们在这世上,你们且等一时半刻,我这就上去,除去它们马上下来。”见二人点了点头,转身便一挥手,那地上的残火呼地飞起一团,到了他的手上。僵尸这东西最是怕火,宁羽白有了火种在手便有信心,两指一弹,火苗顿时小到只如一粒豆般,一个转身,人已经入地而去。
偌大的洞穴里又回复了平静,只偶尔爆出两声噼啪声,告诉两人那尸头仍在燃烧着。
粱雅儿只觉得胸中越来越闷,脑子也晕得一塌糊涂,睁眼往沈开玉望去,想要看到他的眼睛,多少寻些安慰,不料却惊讶地发现,沈开玉正挣扎着抬起手臂,从怀里掏了一件东西出来。借着残余火光,粱雅儿大略地看清,那是个珠子。那珠晶莹剔透,火光也能从中透出,原来是透明的。粱雅儿不知沈开玉要做什么,只是奇怪地看着他。只见他将那珠举到面前,闭上双眼,口中默祷不止,却也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过了片刻他终于念完,却将那珠子望额头上一按一抬,然后啪地一声,捏碎了它!那珠顿时化作一阵粉尘,却不落下,只浮在空中闪闪发光。做完这些,沈开玉终于将手放下,大大地呼出一口气吹在那团珠粉之上,睁开了眼。瞬息之间,那一小团闪亮的粉尘就如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失了……
“那是……报魂珠?”虽然头晕眼花,粱雅儿仍不禁讶然道。
“没错,”沈开玉缓缓道,“就是报魂珠。”将头艰难歪过看着粱雅儿,他又道:“前些日子东觉寺礼香堂副座相尘大师云游至青牛山,正赶上仙宫和上清道对峙,于是居中调停……”喘了口气,继续道:“他有名弟子,叫做不虚,与我甚是投缘……送了我这报魂珠来着。”原来这报魂珠,乃是东觉寺一种最常用的传信法宝,只需将所要说的话默颂与那珠,再将其拍碎,则其自会将言语讯息传回持法之人那里,即使万里,也不过片刻即到,实乃诸派中传递信息第一迅速的法宝。
“那……你是要……”粱雅儿疑惑问道。
“你以为那个宁羽白是真心要救你我吗?这人害得我剑盟内裂,自相残杀,哪会有什么好心肠……他做这些,恐怕都不过是给我们看的罢了,至于到底有什么目的,却还不知道……说不定,他是看你生得好看,想要……”沈开玉好像是力气统统用光,说到这里,便再也吐不出一个字了。粱雅儿一看大急,刚要挣扎着过去看看,忽然见一道身影自土中刷地站起,白衣飘飘,宁羽白已经出现在面前。粱雅儿一阵惊愕,也不知道他听到刚才二人的谈话没有,不由一阵心跳。
宁羽白看了看沈开玉半死不活的样子,眉头一皱,上前一切腕脉,转头对粱雅儿道:“不打紧,看样子一时半刻还危急不到性命。”粱雅儿哦了一声,愣然点了点头,却不知为何宁羽白如此之快便又下来。只听宁羽白继续道:“我方才上去看了一下,原来那些僵尸都是与那个尸王一脉相系的,尸王一灭,俱都成了枯骨,再也作怪不得了。想来此地四季朝阳,阴气绝少,也不是个成尸之地,若无这个妖尸作怪,也生不出这许多僵尸来。”话锋一转又道:“既然如此,在下即刻便要送你们到玉莲顶去。”两人一听,连忙点头。宁羽白也不再多说,弯腰扳手,先将粱雅儿抬起身来,负在了背上,然后又扶起沈开玉,默念法诀,运转土遁神术,刷地一下,三人一起入土而去。沈梁二人只觉得绍土壤都入水波一般荡开,三人穿行自如,转瞬已经到了洞顶。
山顶之上,一处积雪忽地翻动,宁羽白负着二人钻了出来。两人四下一望,果然见到黑压压一片枯骨堆积,围在四周成了个尸环,却是统统都不能再站起来的尸身了。再一看飞雪已停,三人处于山顶之上,头上一轮明月好似冰盘,撒下柔光,脚下银白雪被,横披万里,冷气吸入,让人顿觉一振。虽然仍和之前的世界没什么不同,但是在劫后余生的二人心中,却不啻于另一层天地。只见宁羽白轻轻将两人放下,沉声道:“此去灵秀万里之遥,只有御剑最快,还要借梁姑娘飞剑一用。”
粱雅儿轻轻闻言点了点头。只因沈开玉那剑被尸毒所污,短时间内是御不得了,宁羽白只好借用粱雅儿的剑。他一见粱雅儿点头,当下将剑拔出,又把灵霄神境运起,瞬息间提至武破境,体内昊天令一动,掌中幽蓝的仙剑嗡的一声光彩大现,宁羽白一抛,便已停在空中。
沈梁二人一看俱是一震!要知那仙家飞剑俱是主人花费多少时日才能炼好的,旁人纵拿了去,没有相应口诀心法,一时半会也是御用不得的。若是有了灵性的仙剑更是如此,就算你有了口诀心法,不花些力气镇服了它,也是照样不能运用。粱雅儿这口剑乃是武寒秋所赐,虽然还没有修出本身剑灵,但也不至于被人如此轻易便慑服了的。恐怕就是紫修在场,也做不到这点,可这宁羽白却好似吹口气般容易。而且那剑光莹润,就比在粱雅儿手中还要浓厚三分,他们焉能不惊?
宁羽白也不见二人表情,径催动那仙剑飘飞,在空中旋舞数周,刷地落下,又将地上二人一抛,那剑光嗡地罩住,蓝芒一闪,又刷地飞上半空。宁羽白不待那剑飞远,蓦地出剑,灵犀短剑闪电般飞出,呼一下竟亮起丈许长的剑光来,把宁羽白一裹,嗖地望空飞去。不多时,只见长空之上两道剑光并排,扯出长长两道光影,向着南方远纵而去。
那高天之上,粱雅儿二人一起被剑光罩住,随了宁羽白,向着前方一路飞去。两人身上所中之毒越来越深,又都心怀鬼胎,生怕给宁羽白识破,索性就闭了口,各自沉默,话也不说一句。宁羽白心急赶路,又对着他们二人,哪有心思搭话?故此三人只是御剑飞渡,一路上片语也无。
剑光急速,堪堪已经行了五六个时辰,三人歇也不歇,只行到太阳升起,复又落下,又是一轮圆月升上中天,这才赶到了灵秀山。宁羽白便向粱雅儿问那九天阁所在,粱雅儿这才告知,原来欲入九天阁,还必须要从秋水剑派内的一处地方进去才行。宁羽白便又顺着粱雅儿所指方向一路寻去,不多时终于找到了玉莲顶、来到了秋水剑派凌崖楼前。三人停下剑光远远望去,只见朗朗月光之中,一派楼廊殿阁凿附于滚滚云海之上、万丈峭壁之侧,真个算得上是鬼斧神工,比之那落霞山飞瀑城亦是不遑多让。
宁羽白还是第一次来到秋水剑派,眼见面前奇景,却是无心欣赏。他一心念着救人,这时数个时辰已过,粱雅儿身上之毒又是深了几分,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救治,一见到秋水在望,当下再不迟疑,引着后方那剑,纵身便往殿前一处台上落去。可是还未触地,只见两旁楼中猛地窗阁大开,两道幽蓝剑影自楼内疾射而出,眨眼间已经到刺了宁羽白跟前,转眼就要击中!
“开!”宁羽白大喝一声,人在空中猛地定住,灵犀剑幻起耀眼光芒,向着那两道剑影横劈而去。只听轰轰两声,那两剑威力甚弱,一触之下打着滚地弹开,飞回了楼窗之内。宁羽白眉头刚起,忽听两声娇咤,自窗内霍地纵出两人,纵着剑光停于空中喝道:“何方胆大之徒,夤夜擅闯我秋水剑派,意欲何为?”
第七章 灵机一动入单壁 巧心双合过两仪
凌崖楼前,两名素衣少女秀发飘飘,白衣飞舞,作势捏诀,仗着飞剑浮于空中严阵以待,四目炯炯望向前方的不速之客。宁羽白头顶灵犀剑缓缓旋转,身后飞剑托着两人,定住身形道:“贵派弟子粱雅儿,在蓟州府老爷岭遭遇尸妖,此时尚剧毒,危在旦夕。在下负之千里到此,欲讨九天阁一丸灵药救人,故此鲁莽了些,两位姑娘原谅则个。”说罢将手一指后面两人,眼睛一扫,只见二人已是双目紧闭,人事不省,不禁在心中暗暗叫苦,口中忙继续道:“两位姑娘快些帮忙,先讨了解药来救人再说,若是迟了……”嘴一张开,却没能再说下去。
两名少女闻言俱是一震,彼此望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内的惊讶,忙隔了宁羽白往后面空中那两人望去。只见幽蓝剑光之下,一男一女面色死灰,紧闭双目,形同死人一般。那男的就是沈开玉,女的却正是粱雅儿!
“这……”两人竟是一阵迟疑。
宁羽白大讶,“这还迟疑什么?当务之急就是救人性命。两位若信不过我,就请亲自进去求药,委实是不能再等了!”
“这事我俩不能决定,还要去禀报大师姐来。你且等等,我这就去禀告。”除了剑式,一名少女慌道,然后转身就回。却不想刚刚转头,只听一女子沉声道:“不必找了,我就在这。”话音刚落,楼顶阁门一开,隐见一人迈步而出。她到了回廊之上轻拍栏柱,身形已如轻云般飘起,越栏而出,不片刻许许落在了楼前空地之上。宁羽白定睛一看,只见那是个女子,一身鹅黄淡衣,长裙大袖,头上青丝盘起,却不见背剑,站在那里一派从容淡定,眉目间却透出一股威仪来。
“大师姐!”两少女忙转身抱剑施礼。宁羽白一听,忙冲她一抱拳道:“小子宁羽白,救人来此,贵派弟子中毒在此,还请赶快施救才是!”
“宁羽白?”那女子一惊,不觉出念道,“你就是宁羽白?”
“正是在下。”宁羽白曾听沈开玉说起过天罡秋水一边已经不再以他为敌,但是却不敢真信他,听那大师姐问道,心下也把警惕提起,沉声答道。
大师姐双眉一颦,将宁羽白看了又看,再把后面两人略扫了下,这才道:“原来竟是宁公子,想不到我派寻找多时不见,今日你却意外至此。”叹了一声又道:“在下张清敏,为我武师首徒。此刻剑盟两派正在青牛山对峙,正需要宁公子出面一证栖霞始末,公子既然到此,敝派自当盛待,就请入内一叙。只不过后面那两个人,我们不持剑相对就已不错,请恕敝派万不能受,更不要提什么取药解毒之事。”
“什么?”宁羽白一愣,粱雅儿不是武寒秋的三徒吗?怎么会连本派师姐都不认了?“怎么会这样?张师姐请看清,那可是贵派的粱雅儿姑娘啊。”他不禁讶道。
“宁公子不必惊讶,”张清敏道,“粱雅儿不顾师门大计,竟与敌派之人私奔出逃,多日之前就已被吾师在派内除名,再不是我秋水剑派门人,也不是吾师之徒。此次你带她来,我本该代师收回她一身修为,但念她与我也有十几年姐妹情分,且又命在旦夕,也就算了吧。不过若要入九天阁求药,我劝宁公子还是勿作此想好了。”见宁羽白一脸惊愕,她又笑道:“承蒙公子千里救人,这心意敝派领了,公子如今已是友非敌,若不嫌门户冷清,就请入内一叙,那两人就由他去吧。”
宁羽白闻言愕然,这才知道原来粱雅儿竟是私自逃出来的。这才知道,原来她宁可身受叛门之名,也还是与沈开玉一起去了,他再想起尸穴之内其拒绝自己救命,那她与那沈开玉的这份情谊,又怎能不深?想到这,宁羽白不禁木然回身,往那空中飞剑抚罩下的女子望去。但见月光之下,粱雅儿的鬓发乱飞,脸上却是灰败一片,若不是胸口还微微有些起伏,就如个死人一般。旁边沈开玉亦是一样,两人就在剑下飘着,就好像从未分开过似的。
“唉……”这一刻,宁羽白忽然感到,眼前这个已经半死的女人,从来就不曾属于过自己。将来,也还会是一样。默然间,一阵撕裂般的痛苦已经袭上心头。
“雅儿,但愿你没有选错人……”他暗暗念道,“若你真能得到你想要的,就算你不在我的身边,我也无憾了。罢,罢,罢!今日,我便成全了你吧!”猛地转头,高声道:“我宁羽白身为七尺男儿,自知知恩图报之理,她虽已经不是贵派弟子,但是曾对我有救命指路之恩,我若见死不救,天理不容。足下等既然不理,就烦请让开条路,我自去九天阁求药!”
呼啦啦一阵杂乱声响,只见两边屋宇门开,回廊内刷刷纵出十数女子出来。一个个飞剑出鞘,彩光缭绕,或是于廊上持剑相备,或是御剑空中,形成包围之势。一时间上上下下,已将宁羽白和沈梁二人围在当中。原来这前面的声响已经惊动了秋水剑派内中弟子,又有暗窥之人通报进去,一众人刚出来便听言语不对,几个性急的先御起了飞剑,于是大家各自学样,也都摆开了架势,倒成了个御敌之势。张清敏忙一抬手,喝声“慢!”,然后高声道:“这位宁公子为本派贵客,是友非敌,大家不要误会!”
正说间,回廊尽处白影一闪,又跃出一个人来。宁羽白转头一瞥,只见那女子素帕包头,明珠坠耳,腰上一条紫纱绦束住,大眼睛在黑夜里更是分外明亮,却正是武寒秋第五个徒弟,宁羽白曾经救过的萧咏凝。
青牛山一会,秋水派中精英尽出,然而派中毕竟不能无人,故此留下了张清敏和萧咏凝来看守门户。张清敏本来心情烦乱,自在前楼中静坐,故此先见了宁羽白。萧咏凝在派内洞中,闻听前边有事,这才出来,不想一眼竟看到那个救过自己性命的宁羽白正飘身楼外,却被一众姐妹们团团围住,心中不由一震。
“宁……羽白?”她飞身来到大师姐身边,惊讶着问道。宁羽白见是她,微微颔了颔首,算是招呼。
“宁公子大义在下佩服,”张清敏一笑答道,“不过就算你救过来她,恐怕我也仍要将她废为常人。秋水剑派也不会为了一名叛徒而广开大门。而且守护九天阁为我派几百年来的重任之一,入门之处又为我派禁地,恐怕万不能给宁公子让这个路了。宁公子若放弃这个念头,我派自然要以礼相待,若只一味强求,请恕在下不能答应。”几句话说得决绝干脆,毫无转圜之地,听得宁羽白不由得双眉紧皱起来。
“足下当真不让?”他喝道。
“当真不让!”张清敏重复道。
“好……既然如此,人命关天,请恕在下无礼了!”言罢宁羽白双目一瞪,眼中神光闪现,头顶灵犀剑蓦地光华四射,锋头一转,刷地化作一道厉芒,直奔张清敏而去!
“当!”一声巨响响起,不知何时张清敏已召出一柄湛蓝仙剑,正正和灵犀剑硬拼了一记,自己那仙剑竟被冲得后退了二尺有余,她心中便是一颤。她本心知宁羽白想要入内,恐怕是想用强,可是却没想到他真的这么鲁莽,说做就做。要知这是在秋水剑派地头,绍尽是秋水派弟子,他又没有多少年道行,身后还有两个累赘,若有点头脑也不该如此直接硬闯的。张清敏心道:“想不到他小小年纪,修为倒好像高过我似的,难怪几次都能逃过追杀!只不过如此鲁莽,日后恐怕也难成什么大器。”心中如此想着,口中一边喊道:“众弟子护住各个门户,切勿让他闯入!”她本心想着这人是友非敌,只要阻住他一阵,让他断了这念也便好了,故此才这样命道。一众女弟子们听得大师姐如此,俱晃身形,各自守好位置,只留数人仍在空中环绕。那几人见宁羽白出剑,各自娇咤,四五把飞剑齐出,一齐向着宁羽白射了过去。
“喝!”宁羽白一声高吼,猛一个旋身,把手一招,剑诀紧捏,竟把后面罩住两人的那剑催了起来。猛地一带,那幽蓝飞剑带着沈梁二人便向张清敏冲了过去!此时灵犀电闪而回,宁羽白一引,剑光大涨,叮叮几声挡住那几剑,人在空中一闪,也随了前方一剑两人,冲着张清敏飞了过去。
张清敏大骇,不想宁羽白欲要救人却反把人推上前来!她人站在殿门口退让不得,当下一咬牙,八方玲珑诀电转,手中仙剑光芒大盛,就待硬拼那当先一剑。电光火时间,那剑竟一个甩头,却不再向着她而来,反而又斜着向上飞射而去。其后精光一闪,宁羽白一剑飞来!张清敏眉头一皱,不知宁羽白搞什么鬼。这一剑若要伤她,那时机自是待她与前剑拼过之后最好,却又引走那剑才出剑,岂不是白做幌子了么?但见飞剑耀眼袭来,也分不得神,急忙念动法诀,将剑向上又是一挡。却听锵的一声,宁羽白竟将手握住灵犀短剑,轻轻在张清敏剑上一压,借着力道斜着腾身而起,缀着前面那二人去了。这一下不过眨眼功夫而已,一旁几人再待来攻,却见宁羽白头也不回,竟直推着前面两人一剑飞速向前,眼看就要撞在石崖之上!张清敏眼见此景一下子回过神来,想起那宁羽白不正是精通遁法么!暗叫一声“糟了!”将手一指,仙剑狂发,转瞬间一股冰蓝玄凛如怒龙般直向宁羽白背后击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沈梁二人同着那飞剑甫一碰壁,就好像海绵吸水一般,刷地不见了踪影,宁羽白也电射入壁,后面那剑才到。只听轰的一声,那壁上登时石块乱溅,可再找宁羽白却是踪迹皆无!
扬手收回飞剑,张清敏面上如重云深锁,转首道:“他要入九天阁去,必要从两仪幻界过去。两仪幻界隔绝五行,土遁是进不去的,只要守住那里,便由不得他胡来。”当下对萧咏凝道:“小凝,你领几个弟子在派内四处巡守,其他人跟我至两仪幻界入口守候。若是有什么发现,切勿和他相斗,只告知我便是。”
萧咏凝出来不久,也只弄清楚个大概,见宁羽白土遁纵去,心中倒顿时轻松了起来。只因她与粱雅儿乃是最好的姐妹,粱雅儿被贬除名,她也不知流了几回眼泪了,这下见宁羽白可救得她,自然高兴。可耳中听大师姐这么一说,心中又一下子紧张起来,脸上却不敢露出,只好从命,领了几个姐妹,自去巡逻去了。张清敏见她一走,也忙领了人,急急忙忙入内而去。
再说宁羽白。他用计入得土去,可却也只是差之毫厘便给那剑击中,人虽无事,背上那尾瑶琴却是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他耳中听得崩崩几声,心知这琴是废了。琴体是没什么,那几根烦恼丝却是当初林冰语所赠之物,皆非凡品,他可甚是心疼。但这时哪有功夫取下检查?既然琴还没有分做两段,便仍背在背上,往里摸去。
秋水剑派建于峭壁之上,最外面一层建筑便是凌崖楼了。那楼廊虽也不小,但作为一派之基却是不大。粱雅儿也曾说过九天阁在秋水剑派之后,宁羽白便猜想这楼廊之后、山腹之内定是另有洞天,而那连接九天阁的地处也定在其中,故此用计赚了张清敏,入土自去寻路,琢磨着便找不到那什么地方,大不了将山腹里找个遍,也要找到那九天阁的所在。果然给他猜个正着,秋水剑派的外边门面便是那凌崖楼,内里却才是秋水剑派的主体,各个洞窟石穴交接相连,多打凿成世间一般模样,有房有屋,有门有院。宁羽白进去之后正是如鱼得水,拖着两人,在山壁中游游走走,便只要找那九天阁所在,只可惜他一个生人,如何认得里面的路?又要躲着别人巡查,小心谨慎的查了十几个房屋石室,也没找到一处地方样子像点的,他不禁开始有些心焦起来。
正在地下发愁,忽地一丝细小的声音飘飘忽忽的钻进了他的耳朵:“宁羽白……宁羽白……你在哪?快出来……”声音断断续续,明显是从地上传来的。宁羽白一愣,心道难道是他们想骗我上去?仔细听了听,终于听了出来,那声音,正是萧咏凝。
萧咏凝独自站在石室之中,把手搭做喇叭状,冲着地面和四周墙壁轻声呼唤着。“宁羽白……宁羽白……你出来吧……”唤了半天,除了偶尔外面有姐妹们的脚步声经过外,屋里却是半点动静也没有。萧咏凝直起腰来,无奈地叹了口气,准备再到另一间屋里去试试,于是转过了身。
“啊!”她顿时吓得倒吸一口冷气,一下子往后退了三四步,一只手已经搭在剑柄上。只见身前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站立着,正皱着眉,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他脚下还平放了两人,却不正是宁羽白?
“你叫我,作什么?”宁羽白道。
萧咏凝长呼一口气,定了定神,大眼睛眨了两眨,把手放了下来,放在胸口道:“你……你出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宁羽白苦笑一下,“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我?”
萧咏凝终于放下心来,摇了摇头道:“我不是骗你,我叫你出来,是要告诉你怎么才能到那九天阁。”
“哦?”
萧咏凝低头蹲下身去,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粱雅儿,抬头时已是满面悲容,轻道:“我和三师姐最好,就算是她被逐出师门,我也不忍心见她就这么离去……”叹了口气又道:“好在你肯救她,我就告诉你,那九天阁本是个绝密的所在,不过你也见过那派中之人……”
“林冰语、颜婆婆?”宁羽白脱口而出。
“咦?你竟然也知道林姐姐的名字?”
宁羽白心中顿时大定,怪不得他听这“九天阁”三个字有些耳熟呢,原来便是颜林二人曾经提到过的“九天阁”。遂道:“这便好,你且快说,到底如何才能找到那地方?”
萧咏凝站起身来,肃容道:“那里叫做两仪幻界,乃是我秋水剑派祭祀历代祖师之地。此地内有法阵,隔绝五行,你的土遁是万万进不去的。但是要去九天阁却只有从这里,就是绕路也绕不过去。现在大师姐已经领了人在那里守候,你一个人恐怕是硬闯不来,就算能够闯过恐怕也是大费时间,那时只怕已经来不及了!让我,让我想个办法……”说罢扭过头去,一边用手拄着下巴,一边开始焦急地绕圈踱步,思考起来。
“那地方到底在哪里?”宁羽白也不看她,径自往石门外瞧了瞧,低声问道。
“不要急!你去了也没什么用,等我像个办法,带你过去!”萧咏凝犹自道。
宁羽白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仍问道:“你说那幻界隔绝五行,土遁不能通过是么?”
“是啊。”
“你大师姐是坐镇在那幻界之内,还是在外?”
“两仪幻界是我派禁地,非是大典之时不能进入,他们只要挡了你在门外就好了,所以该是在外。你问这个干嘛?”
“那幻界内隔绝五行,却不知入口是个什么做的?”宁羽白仍自顾问道。
萧咏凝眨了眨眼,回答道:“那门倒是铁的,可又有什么用?”
宁羽白一笑,轻声道:“那我就有办法了。只要你帮我个小忙……”
两处石炉中香烟缥缈,悠悠飞起在无风的空中,飘来荡去,逐渐化无。香炉中间一扇足有两人来高的异纹大铁门无声矗立,门上两颗兽头狰狞,中间却有一个诡异的云纹环饰刻在门上。门前,张清敏一人坐于蒲团之上,剑横膝头。两旁或坐或立,足有二十个持剑少女,焚香持剑,严阵以待,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大师姐……”张清敏身旁一个还梳着丫髻的小女孩小心问道,“那人这么久还没来,会不会是跑掉了?”
张清敏双目缓缓睁开,“不要多说话,切不可掉以轻心。”
“那,我们到底要守到什么时候?”那女孩摸了摸鼻子,轻声问道。
张清敏眉头一皱,刚要说话,却听前方不远处一处石洞中,“啊”的一声尖叫,继而只听见萧咏凝的声音高叫道:“快来人啊!宁羽白在这里!”
第八章 奇僧突访玉莲顶 羽白径入九天阁
“快来人啊!宁羽白在这里!”灯火之外,石廊深处不知哪个洞里突地传出萧咏凝高声的喊叫来。连绵石廊之内的幽幽静默被这一声喊叫打破,登时令那些凝神守护的秋水弟子们齐齐一震,侧耳再听时却竟然半点声息也没有了,前后都是静可听针,更显得萧咏凝那一嗓子是如此突兀。忽地廊内已有破风之声从远而来,显示正有弟子御剑而来,那大门前的二十多素衣背剑的女弟子,也有些将诀法一捏,就要冲出。
“且慢,不要乱动!”张清敏腾地起身,秀容变色道:“不可自乱了阵脚,小心调虎离山之计。我们只要守住这里就好,他必不会对小凝动手的。”说罢将手一挥,镇住了众人。正说话间,却见石廊尽头那边腾的一道火光冲起,瞬时将那幽暗深处照了个通红。一众女孩子咬了咬下唇又想御剑过去,可转头一看大师姐那冷峻的面容,谁也没敢再动,只好再转回头去,二十多人伸长了脖子,眼睛都不眨地往那边看去。
“大师姐……”那小丫头迟疑了下,怯怯道,“梁师姐怎么说也曾与我们份属同门,我们就放那宁羽白过去,你说好不好?”说罢小心地抬起头,向张清敏望去。
“闭嘴!”张清敏喝道,“一出我门,即为叛门之罪,何况还是因奸出逃、私通外敌?若敢再说,小心门规!”将头一扭,双目一瞬不瞬地向事发之处望了过去。她面上虽然冰冷,心中却暗道:“雅儿师妹,只好对不起了。我今日若不如此,则我秋水一门门威何在?给这些小师妹们又做了何等榜样?值此风云际会之时,可不能自己家里先乱了,有负恩师重托。”心中此想,嘴上自然不能说,只是也向着那石廊拐角处凝望过去。虽然见得那满眼火光,口中却是一句过去看看的话也没有。一时间大门前一众弟子只好将全副心神都放在那边,希冀着萧咏凝不要出什么事才好。火光依旧,那边忽地光影闪动,投在拐角处的斜壁上,显示出终于有别处弟子赶到,用剑光拂去火焰,推开石门,一头闯了进去。这边门前众人顿时将注意都提到了十二分,却没有听到预料中的砍杀声。
这一刻,什么声音也没有。
张清敏忽地倒吸一口气,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脑中灵光一闪,她转过了身去。只见身后数尺处的两仪幻界铁门前,门槛下一支手臂正从土中伸了出来,啪地拍在了那大门之上!
“糟糕!看剑!”张清敏回过神来大喝一声,彩袖挥处疾电飞射,映起一片水样华光向那支手臂削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张清敏飞剑刚出,只见那门上手按之处蓬的一股火花暴起,咻的一下,手臂也已不见,一道金光自土内疾出,闪入门内刷的不见了踪影。这时那仙剑已到,竟听咚的一声闷响,剑光仿佛撞在了一层隐形罩壁上一样,停在了门前半尺之处,光华尽去仍作一口三尺长剑样子,却是一寸也再刺不进去!那剑连门也没沾上,在空中微微颤了两颤,猛地失去了依托,叮当一声坠落尘埃。
张清敏一跺脚,一个箭步上前,弯腰拾起了自己仙剑,仍纳入袖内。抬起头叹了口气,只盯着大门发呆。此时一众弟子方聚拢过来,有人问道:“师姐,难道是那个宁羽白……他进去了?”
“哼!”张清敏冷哼一声,“竟然给他骗了进去,这小子滑溜似鱼,真是难缠!不过林姑娘如何又肯让他入阁?”她只道颜婆婆与林冰语曾经擒他,定是有所过节,轻易不会给宁羽白好脸色的。只是给宁羽白两次破开障碍,心中微怒,转过头对几名弟子道:“你们几个立即过去方才起火之处查看小凝安危,呆会回来报我;”又对剩下的人道:“我这就去取解语牌来开两仪幻界的大门,你等守在这里,万万不可放走了宁羽白。”
“是,大师姐!”众弟子领命,心知她是要在这两仪幻界里追击宁羽白,不禁都是一惊,同时心内却也都暗暗有一股兴奋之情升了起来。原来这两仪幻界虽为秋水剑派祭祀之地,等闲却也是不得进去的。其内造化玄奥,隔绝五行,又有一样妙处:不论什么样的仙剑法宝,在这两仪幻界之内威力都要大打折扣,厉害的还能施出个三五分法力,换了力量弱些的,就如同个废物一样;只有借着秋水派本身的一个阵谱,合着界内神光,方能使飞剑发挥出威力来。故此这也是秋水剑派最后的御敌战场,也是它最厉害的一处地方。此等玄妙地方,只有逢着祭祖大典,或者极稀少地碰到九天阁婆孙俩出入才会打开,平时只是大门紧闭,十丈之内都不得妄入,要入界却敌更是百年难得一见。这些新晋弟子们从来只是闻听,哪一个不想见识见识?此次亏着宁羽白来到,竟不想能够入内一观,无有不暗自高兴的。
张清敏吩咐完毕,转身就要离去,却见石廊尽头人影晃动,几名弟子夹着萧咏凝转了出来。远望去只见萧咏凝脸色虽是苍白,精神却还饱满,张清敏知道她没有事,遂轻叹了口气,微微点头示意,随后身形轻转,从另一边青石甬道飘然而去。远处的萧咏凝一看,见大师姐朝着前洞疾去,一众姐妹们仍仗剑守在两仪界前,知道定是宁羽白已经偷入了进去,心下这才松了口气。偷偷向后望了一眼,见除了有两名师妹跟着自己之外,后面再无什么动静,想那石室中藏着的的两人暂时该不会被发现,不禁将心思都放在了宁羽白身上,暗暗祷道:“宁羽白,但愿你能说动冰语妹妹,快些救醒四师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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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一股青烟爆起,一个人影突地闪在室中。他趔趄了一下定住脚步,这才抬起袖子将额上的冷汗擦去,忙一扭过头,往后面看去。
宁羽白坚毅的脸上双眉轻拧,现出疑容,打量起那厚重的大铁门来。只见丈许高的大门冰冷凝重,人头大小的巨钉钉住黑铁合页,将门镶在青铜门框之内,严丝合缝,滴水不漏。门为不知何种玄铁所铸,上面玄纹垄起,刻列日月星辰,蟠龙奇兽,与外面那般简朴形象大相径庭。宁羽白盯着那门有些**,不禁回想起刚才的惊险来。适才他在土内巡游正到了本该是两仪幻界下方的位置,往上纵起正该入界的,可是不管他升起多高,却仍是身处土石之中,竟无一丝缝隙,好似根本不存在这样一个地方一样!这才知“隔绝五行”之言不虚,遂又潜至门前,乘着众人不注意,施金遁术透门而入。身怀五龙昊天令,五行遁化随心所欲,这正是他能多少次死里逃生的关键所在,本以为一门能有多厚,在他来说就如同片纸一般而已。却想不到身入门中,竟如卷进汪洋大海一般,也不知有多深多广,纵横之间竟然根本摸不着边际!且素金旋流就如飓风大潮一般,狂猛四射,无迹可循,搅得他一点灵神犹如风中残烛,只在无边无际的虚空中摇摇欲坠,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熄灭,却仍冲不出一扇门去。一见如此,他心头大惊,忙猛催起昊天令来。那五龙昊天令果非凡宝,一念动起,但见金光万道暴出,腾地射破一点光明,他忙借起遁术,望那明光一闪而入,这才出了门来。
仔细观看,这门也和普通铁门没什么区别,只是素金之精气略略有些紊乱而已,却想不到其中竟然如此凶险。看了半天看不出什么门道,宁羽白收起心神,转过了身来。这才发现,好一座广阔的厅堂。
这大厅高有三四丈,方圆十几丈,四壁青石光滑如镜。十数把各式长剑全然无鞘,亮似霜雪,悬挂四壁。厅后数座铜镶大肚长明灯火光滟滟,被四壁一映,照得整厅满堂光彩。长明灯后一排白玉桌案,两边布幔锦绣,帘帔低垂,桌案上下皆用白玉雕成巨大莲花围拢起来。正中间数块灵牌,后方悬着一轴白描,图上一名素衣女子足踏彩云,兰手持剑,顾盼升姿,分明一派神仙风采!宁羽白看得呆了,片刻之后一拍脑袋,暗道:“险些忘了正事!”忙趋步向前,往里走去,一边四下打量,寻找有什么出路。不觉走到大厅中央,却发现除了来时的异门,其他出路是一点影子也没有。走至玉案之前,他望着那上方所供宝像,撩衣跪倒,暗自祷道:“后学晚辈宁羽白,为救友人性命,不得已私闯宝派重地,实属不敬。但愿诸位先辈看在她曾是贵派弟子份上,能让我顺利寻来灵药救了她性命,在下也便无悔。日后若有机会,定当再来负荆请罪,绝无虚言。”祝罢起身,这才开始详细打量起这处地方来。
这厅四面青碧,上下一体,就像一块大青玉从中掏空了一样。弯下腰去,指尖轻触地面,竟然发觉不到一丝地脉灵气,宁羽白不禁眉头一皱。转头四处一瞧,只见周围壁上挂着的十多口剑下,却都有一个井口大小的古旧铜盘镶在地上,却不知是做什么的。再一抬头,只见上方棚壁顶上最中央处,凿附了一个车轮般大的铜板,上刻了一副阴阳太极图,外按方位用铜条镶嵌,列出八卦卦象来。除此之外,整座厅堂再无一丝杂物附着,墙上连条小缝也看不到。
“看来定有机关禁制。”宁羽白心道。但是如此一间大厅,一时之间他也不知从何查起。正在思索,忽地他脑中灵光一闪,猛抬头向大门望去。只见那门仍只是默默地矗立着,冷冰冰不见丝毫动静,就仿佛永远不会开启一样。若不是宁羽白方才经过那阵惊险,也不会以为这门有什么特别。
再回头看了看案上供着的秋水剑派祖师宝图,只见图上女子双眸通透,若有所望。宁羽白略一思索,不禁顺着那目光转头看去,一眼便捉到了上方那块太极铜板。深吸一口气,他挪步走到那太极图之下,抬首仰望,目光正定在那阴阳鱼的两个“鱼眼”之上,看了片刻,忽将眼一闭,默默感受起来。蓦地,一丝若有若无的怪异寒气慢慢出现在他的识海之内,遥遥正对着那黄铜太极图的方位。
“果然如此!”他暗暗思索道,“这素金精气乱不成形,毫无秩序,又偏弱于一般金铁,与那大门是一模一样,恐怕也是下了禁制的。若非通路,为何要有此等禁制?这九天阁的去路多半就在此了!”想罢,刷地两眼睁开,神光一闪,呼吸之间身子已经飘起,向着那图板轻轻飞去。
“啪”一声,宁羽白一手正拍在太极图正中,只见他手上白光一闪击在铜板之上,蓬地激起一股青烟,瞬息间整个人化作一道金光,刷地钻进了那图中去。
片刻之后—
咔嚓一声锁响,虽然轻微,却仍是传满全厅。那清脆声音却不逝去,就在厅壁之间撞来撞去,竟然回响起来,十几声之后,方自慢慢弱了下去,最终变无。正前方那扇玄铁大门,忽地一震,自门缝中飘散出淡淡烟雾来。那烟雾浓重有如云气,缓缓四散漂开,眩光流过门楣,厚重的大门终于在隆隆声中缓缓打开。
人影一闪,张清敏当先冲入。衣袂轻飘中,人已经站在厅中,手上仍握着一块雕作牡丹模样的铁牌。她左右一望,不见宁羽白身影,不禁恨恨地一跺脚。这时风声阵阵,十多名弟子各自也都进了厅来,立在她的身后。
“又给他走了!”张清敏抬头望向顶上的八卦图,皱眉道。
“走不了多远,大师姐我们追!”旁边有人道。
张清敏摇了摇头:“你难道忘了师祖训戒吗?我秋水弟子世代守护九天阁,但若无相请,不得妄入阁内一步!他现在已经进了九天阁,若是林姑娘不叫我们,我们是决不能擅入的!真想不到……”话还未说完,忽然门外奔来一人,口中直喊道:“大师姐!大师姐!”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张清敏道。
那弟子入厅来到张清敏身前,施礼道:“外面来了一个小和尚,他说他是东觉寺礼香堂副座相尘大师的弟子,有急事要求见大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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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雾扬起,金光闪过,人影现于地上,宁羽白站了起来。一瞧脚下,仍是一个黄铜八卦图,只不过便做了仰面朝上而已。不想再一抬头,却愣然发现,原来竟已换了天地!
但见自己身处一座石阵之中,外围一圈密密麻麻的长牙大石,高可过人,围成一圈状如花瓣,将那八卦密图围在当中。正前方一个缺口,却引向一条小路。小路不长,数十步后便连上一座石梯,那石梯狭窄得只能容下两人并行,夹在陡峭的山石岩壁中,弯弯曲曲地攀了上去,却是往山上通去。再往四周一看,可把宁羽白吓了一跳,原来就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山峰耸立于前!除了那山峰,就只有浩荡云气充斥天地之间,茫茫无际,将这山裹成了一团!真是上不见天日,下不见幽冥,只有上下左右之分,不见东南西北之别,这山倒好像是一颗藏在大棉花团里的石子,却分明就是一个遗落在人世之外的九天仙境!
宁羽白见得眼前情景,着实有些呆了。算起来仙山奇景他也看过几处,不能说是没有见识。但是如此一个若虚若幻,可又确确实实存在于眼前的神奇所在,实在是出乎他的想象之外,令他无法不感叹造物之奇,竟还有这样的地方存在。知道九天阁定然就在山上,当下一整心神,大步向前,飘然从石阶上山而去。
不见残霞冷月,也不见彩云飞星,只一层淡淡光芒笼罩整座山峰,甚至分辨不出是日是夜。石阶两旁怪石耸峙,花树繁荣,间遇流泉飞瀑,总有拂面清风,宁羽白风行于内,但觉神清气朗,禁不住脚下更是轻快。不过片刻工夫,已经登上了半山之中。石阶路尽,一座飞角高阁现于眼前!那阁拔地而起,半藏于一片枫林之中。半山红叶之下,半扇楼门露出林来,檐角高悬铜铃,叮咚作响,真是说不尽的雅致清幽。宁羽白一见大喜,心道这定就是那九天阁了!也不知道林姑娘在也不在,心中忐忑,一阵风似的来到了楼门之前。
将手一推,楼门应声大开,宁羽白迈步走进,正要有所观察,突听半空中一声苍老的女子声音传来:“何方神圣,竟敢擅入我派禁地,难道不怕死么!”
宁羽白一惊,将头一抬却看不到任何人影,遂忙望空缉首道:“莫不是颜婆婆前辈吗?小子宁羽白,不知前辈尚记得否?今次实为有紧要的事情要求贵派相助,十万火急,迫不得已未经通报便擅闯仙阁,万望前辈原谅则个!”
此语一出,那声音竟蓦地消失,再也不见!
宁羽白拱手等了一会,却再不闻回答,双眉一皱,朗声问道:“前辈为何不理睬晚辈?晚辈自知有错,单只要完成一件心愿,情愿任凭前辈处置!”
“唉……”片刻的宁静之后,一声幽幽叹息传来。那声音就如软玉一般婉转,听来就好似是忽地放下了千斤重担,余下无限轻松的一声娇叹;可其中却又似乎包藏着柔肠九转,凄然魂断,令人听着心中不禁一黯。
“原来竟是宁公子,”那声音继续道,“真是老天有眼,竟然能得宁公子到此……”
“你是林……林姑娘!”宁羽白高兴道,他一下子便听出,这便是数月前救过自己的林冰语的声音!可又转而疑道:“那,刚才的声音是……”
林冰语一笑,脆声道:“方才还以为是有敌来犯,我一个小姑娘家的人家定然不怕,故此才装得老成一些,没吓到你吧?”
“哦—”宁羽白恍然大悟,“我说怎么和颜前辈的声音不像呢,原来如此!”
林冰语闻言一窒,声音一下子转为低沉:“你不知道……婆婆早前出了事故,已于数月之前抛下了我,驾鹤仙去了……”
宁羽白蓦地呆住,停了半晌,嚅嚅道:“怎么会……怎么会?前辈她道行高深无比,怎么可能……”
林冰语又是一声叹出,黯然道:“此事说来话长,先不说它吧。冰语此刻也是要事在身不得擅离,请恕冰语怠慢了。宁公子急匆匆到此,方才说是有事,不知倒是何事?”
宁羽白闻言纳闷,不知林冰语又有了什么事情,但听得她问,忙答道:“在下一个朋友一时不慎,中了血瞳尸妖的尸毒,至今已经一日一夜,命悬一线。在下听得贵派藏有天下灵药尽多,思虑或许可有药救,这才闯过了外面秋水剑派封锁来得这里。不知林姑娘可否告知是否有此等灵药,若真有的话就请借来一用,大恩在下定当补报!”
“原来如此……”林冰语道,“你的消息还真灵通,我九天阁确是有药专医尸毒。此药名为冰心玉露丸,专医天下各种尸毒,只要不是修炼千载以上的玄魄尸魔,大多总是能解的。本来藏着许多年也用不上,如今既然宁公子要救人,正好拿去,也算是物尽其用,总比白白摆在这里浪费的强。”宁羽白闻言大喜,方要感谢,却被林冰语截道:“宁公子切莫要谢,此药虽宝贵,却也贵不过人命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个道理冰语也知。你只需随着我这朱翎雪鹊行去,它自会带你到那藏药之处,倒时我再指给你好了。”说话之间,只听扑棱棱一阵拍风之声响起,也不知从哪里飞出一只鸟来。绕着宁羽白轻舞不已。那鸟体有麻雀大小,却比麻雀漂亮了一百倍去。周身裹着雪团也似的一身羽毛,长尾短喙,头顶之上一根朱红翎毛无比醒目,叽喳鸣叫着,声音无比悦耳。
“多谢林姑娘!”虽然林冰语那么说了,可是宁羽白还是不能不谢,当下望空拱手,大喜说道。
雪鹊小巧身形一转,向着楼里飞了过去,宁羽白举步就要跟上,耳中却听林冰语道:“些许小事,提什么谢。只不过,宁公子救完人后,可否再进来一次?冰语也有件要事相求呢……”
第九章 仁心祛毒参剑室 怒意扶危镇魂台
混混沌沌,意识不清,整个身子都好像飘在灰蒙蒙的虚空中,燥热有如炭烤。四面八方像有无数蛛丝裹住身体,上又上不去,下又下不来。手脚束缚得动弹不得,身子上下好像都有大山压住似的,凭你如何想要挣扎,只是无济于事,越压越紧。最后一丝清醒的灵神在识海中正被逐渐抽走,梁雅儿感觉自己似乎就要魂飞魄散了……
忽然一阵清凉的气息自腹中升起,犹如大风驱散乌云,冰凉舒爽地向全身散去。所过之处热毒皆去、铅丝尽无。清凉过后又升出和煦暖意,身子再度恢复了知觉……再后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全身一振,识海之中尽复光明。只觉得喉间清润,犹自冰凉,身体手足又是自如如前,一股鼻息悠悠呼出,双目微微动了几下,她终于缓缓睁开了眼来。朦朦胧胧,身前一个身影晃动,俄而渐渐清晰,一张关切的面容落在了她的眸子里。
“宁……羽白?”徐徐抬起头来,粱雅儿奇道,忽地脑中闪过斗尸中毒的过往前事,忙惊问道:“我没死?”却又猛地想起什么,扭头往旁边一看,终于寻见右边并排躺着沈开玉,双目紧闭。
见她醒转,宁羽白长嘘口气,终于将心放回了肚子里。可又见她才醒来便寻沈开玉,不禁面露苦涩,苦笑了一下,黯然站起了身来。
“他没事,”宁羽白道,“你服药早了些,所以醒得也早。恐怕他也马上就会好转,你不用担心。”
粱雅儿一手正捉起沈开玉的手,闻言讶然转头,只见宁羽白正转过了身去。室外廊壁上灯光透窗照来,正映在他的脸上,却只照见双眸里那一派萧索,两眉间的无限黯然。
“你……真的救了我们?”粱雅儿秀眸里充满了惊讶,迟疑了一下然后道。
外面光亮将宁羽白的身影投在地上,斜长得不像样子,却见他的肩头一耸,貌似是笑了一笑,却未回答,反而举步向外走去。
“呆会他就会醒来,”宁羽白道,“这里是秋水剑派的参剑室,你们只要藏在这里不出动静,一时半刻不必担心她们找到你,过一会萧咏凝就会来救你们出去。”说着停下了脚步,又道:“切记在她来之前不要走动,你身有叛门之罪,若被发现了,秋水派是不会放过你的。而现在,九天阁我还有事要办,这就要走了。”口中说着,头却一直没有转回过。
“你……”粱雅儿一时愣住,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不知怎地,她忽然觉得面前这个背影就如她从小就熟悉的、玉莲顶对面的独秀峰一般,虽高耸万丈直入云霄,却也是茕茕孑立、寂寞世间,令她一时间竟有些怅惘起来。
手中忽地一动,她一下回过了神。忙将头一转,只见沈开玉胸口一阵起伏,喉间忽地隐约着咯咯作起声来。粱雅儿一见心中欢喜,忖道:“玉哥哥果然也好了?”禁不住手抚心口,只把那眼睛往他脸上瞧去。忽地想起该要谢谢宁羽白,才转回头去,却只见空空石壁围拢四周,只有一桌三椅摆在地上,却是连半个人影也不见了。一瞬间有股说不出的茫然袭上心头,她竟不禁愣住了。
“呼——”旁边一阵长长的呼气声传来,把她拉回了现实,忙转头一看,只见一边沈开玉白净的脸上一阵痛苦的表情掠过,慢慢地把眼睁了开来,眸子转了一下,终望见了她。
四目相对,俩人却都是一阵沉默。过了片刻沈开玉才后呼地一下坐了起来,手捉住粱雅儿双肩道:“你怎么好了?”说完一愣,又怪道:“我也好了?”说着两道剑眉已经拧到了一起,想了想忽地喜道:“是不是爹爹他们接到了消息,将我们救……”话未说完,一直柔荑已经把他的嘴给捂住。
“嘘……”粱雅儿摇了摇头,双目中微含着淡淡歉意,轻声道,“不是那样的。其实,是宁羽白救了我们。”
“什么?”沈开玉扯掉了她的手,眉头直拧成一个疙瘩。他将头一转盯住粱雅儿,奇怪道:“他为什么会救我?他跟我有那么多仇又怎么会救我?”
“我又怎么知道?或许……他真的是个好人?”粱雅儿苦笑了一下。
“他是个好人?”沈开玉哼了一声,冷冷道:“难道你是说我是坏人吗?”
“什么?”粱雅儿一惊,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想到哪去了?你看,我们的命不就是他救的吗?”
沈开玉闻言嘴角往上一提,抽手起身,拂衣站了起来,迈步走到地中忿忿道:“当年若不是我,还说不定给他做出什么恶事来。后来他又做出那么多丑事,你竟然还说他是好人?那你就是不相信我,暗示我做的一切根本就是在骗人!不是吗?”
一番话说得粱雅儿有些愣了,她根本没想过自己一句话竟然惹出沈开玉这么多想法来,一时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可却听沈开玉接着又道:“他肯救我们?哼哼,没有好处他怎么会救自己从前的仇人?”说完却把眼睛瞟向了粱雅儿。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粱雅儿慌忙起身,几步走到沈开玉跟前,抓住他的手道:“他是实实在在的救了我们,却真的什么报答也没要,只说要去九天阁有事,我还来不及说声谢谢他就不见了呀!”
“哈哈哈……那宁羽白虽然有些呆,却也不至于傻到这种地步吧!你还说他没有所图,打死我也不信!”粱雅儿一听,脸儿急得通红,方要说话,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只见外面室门猛地一鼓,转眼间哗啦一下四分五裂,碎了开来。数道身影急闪,已经来到了室中。几人站定,当先一女黄衣长裙,面如霜雪,正是张清敏。
“大师姐!”粱雅儿扭头一看,失色喊出。
“我秋水剑派没有你这样的弟子!我也不是你师姐!”张清敏冷冷道,将手一摆,“将他二人拿下!”
身后众弟子得令正要动作,却听一个声音自后传了出来:“且慢!”
这两个字说得中气十足,有如铜钟撞出来的一般响亮。沈开玉听得这两个字,蓦地一振。“不虚?”他本来已经满是惊惶的眼中忽地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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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叽叽啾啾……”清脆的鸟鸣声不时在前方响起,朱翎雪鹊振动双翅,小巧的身子时不时地打个转,拖着那雪白的长尾曳动,在云气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圆圈来。宁羽白尾随在后,驾起悠悠清风,破开茫茫雾气,直往那山顶飞去。适才他方由两仪幻界入了这山便被那雪鹊截住,一路带来。他心知这等灵物必有主人命令方能如此,因此虽见那不是原来山路,却也一路跟了下去。
一鸟一人俱非凡俗,飞行迅速,云海之中只见淡淡一线掠过,直往万丈之顶冲去。良久,雪鹊终于一折,改变方向,向着云雾下面隐隐约约的山上落了下去。宁羽白紧随其后,按下风头也往山中徐徐落去。一出云海,他终于看清了下面这个地方,禁不住眉头一皱,不知道那鸟为何要把他带到这来。
只见下面这座山峰,只露着光秃秃一座山顶,一棵杂草也看不见。满眼尽是巨大的岩石,如坪如盖,如剑如刀,或躺或立的,真是个险恶的所在。但更奇怪的却是,那山顶正中竟然有处湖泊!其实有处湖泊也没什么紧要的,天下名山上尽多以湖出名的,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这处不同,只因那湖却不是个水湖,竟是和山外的云海一样,却是茫茫雾气充斥出来的一个云湖。湖不算太大,内里云蒸霞蔚,气雾滚滚,就是看不到一滴水。宁羽白眼见得奇,只不知那湖中云气为何不升到天上去。方待找个地方落下,可不想那朱翎雪鹊却是停也不停,欢叫一声,身子一斜便朝着那湖中俯冲了下去。
宁羽白脸色一苦,谁知道那底下有什么东西?还有待仔细看一看再说,可是那雪鹊却已经一个猛子扎了进去。他一见此,也只好咬一咬牙,再整风头,嗖地朝着那云湖中心扎了下去。“扑——”那湖里云气比天上竟浓密得多,好似棉花一般。被他风头一吹,冲得四散流去,现出一个洞来。耳中听得前面雪鸟名叫,宁羽白也不管底下到底是什么所在,只一味闷头冲了下去,只见眼前雾气如絮冲开,回头看却又慢慢复合,再也看不到来时之路。不过片刻,计算着路程也该过了十几里,又是扑的一声,终于穿透了这厚厚云湖。宁羽白继续往下坠去,四周再没了云雾笼罩,耳中忽然一阵轰鸣之声传来。扭头一看,但见一旁陡峭如刀削般的山壁之上开出一洞,其中一帘滔滔瀑布奔涌而出,好似银龙下凡一般轰隆隆倾泄而下,震耳欲聋。心中惊奇,宁羽白不禁张大了嘴,谁想到此间还会有这一景的?再一寻那朱翎雪鹊,却是仍在前头,一个劲地盘旋着往下飞去。下方碧光粼粼,隐隐好似有一块巨大的翡翠镶在谷底,却原来是一潭碧水占满了整个谷底。心神一振,已经都到了这里,宁羽白自然更不会退却,便跟了那鸟,随着瀑布一起继续向下坠了下去。
终至谷底,但见那瀑布从百多丈高的地方落下,击在潭中发出轰隆巨响,周围一圈都是山崖,却不见有何出路,更不知这潭水从哪流出。朱翎雪鹊飞至潭心上方,终于停了下来。宁羽白看看将及水面,咒法一转,脚下一股旋风涌起,将他身子稳稳托住,停了下来。他望着那振翅盘旋的雪鹊一笑道:“此处无路,我还以为你不怕水,要继续冲进去呢。”
雪鹊围着宁羽白绕飞不止,喳喳地叫着,却不知是什么意思。宁羽白见此地无路,也不知那鸟儿带自己来此到底是为了什么,寻思着林冰语只说过要自己帮个忙,却没想到不是在那阁中,莫不是这鸟儿带错路了吧?正在想着,忽地只听脚下潭中咕噜噜的水声泛起。低头一看,只见不远地方的一处水面好像开了锅似的,水浪不断翻花冒起。青碧色的潭水下隐隐一个巨大的黑影正缓缓浮了上来。
“咦?”宁羽白丝毫没有惧怕,心中反而一动,一丝喜色不觉爬上了眉梢。
“扑棱棱……”朱翎雪鹊一见下方那动静,忙不迭地往上窜开了去。宁羽白一见觉得奇怪,正往那鸟飞处看去,不想底下却哗啦一声,一股大浪猛地打破了水面的平滑,喷起有丈把来高,冲着他直拍了过来!
宁羽白哈哈一笑,也不躲闪,双手一旋一拧,霍地往前推了出去。一阵狂猛旋风突现身前,就如一把利钻一样,哗啦破开了那道浪墙,正好把他给让了过去。可还没等他再有动作,眼前一个黑影已经昂然而起扑了过来,张嘴就是一声狂吼!
“哎哟!”宁羽白大叫一声,方见那大口张开,忙扯风滑了开去。只听“嗷”的一声,那一嗓子也不知道打在了哪里,他却只听身后稀里哗啦扑通扑通,也不知有多少碎石头掉进了水里。他忙大喊道:“我的琴坏了,可不能再跟你拼啦,蛟兄!”
嗷的又是一声,却不再是惊神吼,玄纹金鳞兽自水中跃起,直到宁羽白身前,大头在他面前一晃而落,金睛中却早已充满了喜悦。
“哈哈哈……”宁羽白大笑一声,身形闪动间已经落在了金鳞兽的头上,扳住铁角,随着它一起落入了水中。
朱翎雪鹊拖着长长的尾巴盘旋于上方,眼瞅着下面的水面由浪花翻涌到逐渐平静,叽喳欢叫了两声,一摆朱翎,复又如箭般窜了上去,不大会便消失在云中。
水面之下——
金鳞兽摆动巨大的身躯,不住地鸣叫着,划开一道水线迅速的向水底游去。宁羽白坐在它的头上,一湖之水也不能湿他衣襟一丝,只握住金鳞兽的长角,任它游走。不多时来到一处宽大的洞口之前,金鳞兽一头钻了进去。这洞甚是幽长,斜斜向上伸展开去,宁羽白坐在金鳞兽头顶,感受着迎面水波的精气越来越弱,知道定是离水面不远了。果不其然,再游片刻之后,金鳞兽终于一头钻出了水面。泅泳一会,便来到了岸边。
“想是到地方了?”宁羽白道。
金鳞兽低鸣一声,如琴音九转,煞是好听。宁羽白明白其意,将身子一纵,离开金鳞兽站在了岸上。本想跟它唠上几句,可再一搭眼看见周围景象,却禁不住一下子被镇住了!
只见自己身处于一个凿成个丁字型的岩洞之内,洞顶高深,宽下里比那蓟州城的长平街也丝毫不窄。而自己脚下正是丁字拐角之处,一带清水从主河那里分流出来,缓缓往前流去。不远的尽头那里,一道青铜扁门矗立正中,宽有五六丈,横跨了整条河去。门上石壁平滑光净,当中正刻了一道符。却不是因为他的眼力好,隔着好远也能看清那么细小的一道符。只因为那符高有三丈,宽有一丈,壁上刻痕足有一二尺宽,俱用朱砂涂了,借着两壁上的不灭灯光,只要不是瞎子想来都是看得见了!
宁羽白倒吸一口气,心下暗道:“哪里来的这么大一张符?怕不是普天之下最大的一张了!就是镇个阎王恐怕也勾得了!”再看上面刻画,却是奇形怪状有如篆文,可又非篆文,自己却是从未见识过。正在呆看,耳中一把脆声传到:“冰语身有琐事,不能亲迎,宁公子勿怪才是。”
宁羽白左右一看,却不见人,遂朗声道:“哪里哪里,卑贱之人何劳姑娘玉趾?但不知姑娘身在何处?”
林冰语道:“宁公子只需入这门来,自能见到我了。”宁羽白闻言点了点头,回头往玄纹金鳞兽那一拱手。金鳞兽嗷地叫了一声,翻起一阵水花钻入了河去,宁羽白也转身提气,往那大门之处飘了过去。
来至近前,更感觉到那门真个算是体积庞大,气势逼人。水面之下却不是门板了,而是铸作青铜栅栏,让水流过。宁羽白正在赞叹之余,只听咯喇喇一阵响声,岸边石壁之上一处石门忽地开启,闪了一条甬道出来。他心知这就是入内之门,便一整衣襟,迈步走了进去。入内又过一道门,终于来到了一座宽广的岩洞之中。但见,好一座奇洞异穴!这洞宽广大概也有个十几亩了,中间石柱参差,钟乳林立,细的也有人身子般粗,粗的更是几个人都抱不过来,远望去密密麻麻就好像石头树林一样,只在洞中央一带全为平地;从门口开始一带粼粼清水流过,深不见底,在洞中央处却分作两股绕过,化作两个半圆河道再自汇合流走,正围了中间一个小洲出来。但是那小洲之上却有更奇异的景象:一座高台坟起,足下正按八方正位,对应子午**,只是东南一角上却隐隐有道裂痕。台上摆着七个灯炉,熊熊燃烧不止,另有三个腰身粗细的大铁环扣在台上,上面分别连了三条碗口粗的大铁链子,颜色赤红仿佛刚刚煅烧过,铁扣中间却又都有一道黑线。铁链斜斜引上半空,最终不知连到哪处去了。再有十二块形状大小都完全相同的方形巨石,错落有致地摆在高台周围,不知何用。
眼见眼前一切,宁羽白不由得一阵惊愕。早前见到那道其大无比的符咒,他就感觉到此地必非平常所在,如今见到眼前这些布置,虽不是都很明白,但那三条赤红铁链他却有些见识,像极了师父七弦子曾经对自己说过的仙家封魔至宝——七狱缚魂。传说这七狱缚魂沉重而又不能变化,因此作不得对战法宝,但却是天界捆妖之锁!任你什么道行的妖魔鬼怪,一旦给这锁链镇住,便是万世不得翻身。本来共有十二条,却都是已不知失踪了几百上千年了。难道眼前的便是那等神物不成?他再一看四周山形水势,暗查五行气势走向,不禁在心中忖道:“此地山重水困,却将所有水土灵气都汇通而来,聚在了这一点上,又是围困之局,难道是个镇压的阵势不成?老天,要真是那样的话,看那七狱缚魂和门口的巨符,再加上几样叫不出名字来的东西,还有这一座大山压在上面,到底是镇了什么样的东西在这里啊?”想到这里心神俱颤,不觉呆住。
“宁公子莫要惊慌,还请这边来过。”不知为何,林冰语的声音竟有些孱弱了。宁羽白听见此语忙一转头,只见那小洲右边百步之外高立着一处法坛,坛上一名女子端坐,头上青丝如缎,身上素衣赛雪,袖带轻卷飘飞,直带得整个人也如同没有重量一般就要飞起。肤如凝脂,脸上却自眼而下却罩了一层薄纱,只露出一双如水秋瞳来,正微微含笑望着宁羽白。
“林姑娘……”宁羽白一时语塞,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林冰语叹了口气道:“天意如此,偏这个时候带了你来,若是再晚些的话,我也不知道再能不能撑住了。”说罢身子一歪,险些栽倒……
第十章 冰语力压齐天阵 羽白奇获山河操
“林姑娘!”宁羽白一见大惊。哪想到当年那个一条青绫双战霜月、飞星剑也面不改色的女孩子,如今竟然被风一吹就倒了?他忙一矮身,脚下疾风遁起,“呼”一声移了过去,三五个闪身间已到了那坛前,身形一纵轻轻飘了上去,再一卸法把风打旋散尽,人已经站在了坛上。
“林姑娘,你怎么了?”他蹲下身子轻把臂膀,把林冰语扶住问道。林冰语长吸一口气,慢慢坐直身子,面纱轻飘,启唇言道:“一见你到有了些希望,我反倒撑不住了。这事我已压制不住,宁公子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宁羽白正色道:“林姑娘不必客气,我欠你的恩情还少么?若有事情你便讲来,宁某义不容辞。”
林冰语闻言微微一笑,虽然看不清她面纱之下的容颜,但只是那一双清眸上睫毛一颤,却也宁羽白心底不禁一震,只听她道:“我自知你不会推辞,只不过这一次也是赌上一赌,还不知管不管用。”宁羽白听这话说得隐讳,正欲相问,却见林冰语面色猛地一变,自己心中也有一股怪异的感觉突地生了出来,一惊之下转身向后望了过去。
但听得隐隐有雷声阵阵,那河中高台之顶处,一小片阴云却正在形成。一阵轻微的震动在脚下产生,渐渐愈来愈强,震得整座洞府都开始摇晃起来。宁羽白正惊异间,只见那三条七狱缚魂忽地同时抖动了起来,赤红色的铁扣叮当相碰,推起道道峰谷在链子上滑过,有如波浪一般。猛地听得轰隆一声,三条铁链齐齐亮起,道道赤红光芒自链身射出,只映得四周景物都像蒙了一层红布一般。那台上阴云被红光一照,生成之势马上就是一缓,四周雷声渐小,云烟也开始慢慢消散下去。与此同时,宁羽白只觉得在脚下之地中和河内之水里,一阵阵磅礴的地脉水脉灵气正从四面八方如潮涌来,统统往那高台处汇了过去!脉气之猛烈也许旁人感受不到,但宁羽白却觉得自己脚下仿佛是片怒海一般,一旦踏入半步,肯定半刻不到就会给卷走吞没不知踪影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心中还在惊讶,那石台却已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四方的斜面上灿然光芒四射,不断地有金色大字在那面上浮现了出来。只见那台上出现一字则映出一片金光,不一会整座高台已经布满金字,就好像刻了一部经书在上面似的,只不过细看时却又都是全不认识的“天书”。待那所有金字全部显出,那片阴云终于退却,只露出里面一个拳头大的如墨黑球还停在上空,极力想要膨胀挣扎;四下里的地震也渐渐大弱,就快要感觉不到了。宁羽白收回目光再望林冰语,只见她秀眉轻颦,眼中忧色重重,呼吸急促得连面上白纱也不断轻轻颤动着。宁羽白隐隐感觉到这或许就是她所说的需要帮忙之事,只是此时情势诡异,看不明白到底何事,便想出声询问,可嘴才一张,却听得地底下一阵如细丝般小声的低吟忽然鸣起!那声音似兽非兽,似鬼非鬼,似人又非人,不知何物发出,虽然细小,却是接连不断,而且逐渐高亢,竟有越来越大之势。林冰语虽然本也忧虑,可还镇定,没想到她一听此音,竟是腾的脸色大变,连眼睛都瞪大了。
宁羽白心知不好,定是有什么更加危险的事情发生了。再转头望去,果不其然!本已消散得差不多的阴云自那怪音鸣起之后,竟然又喷吐了起来,而且扩展速度比之上次还要迅速。河里也没了平常的宁静,无数个气泡正暴虐地在水面中爆出,好像那并不是一条河水,而是一锅煮沸了的稀粥一样。看着这一幕景象,林冰语那没有被面纱罩着的一半脸上早已是血色尽无,她重重地吸了口气道:“来不及细说了,等我先压下此阵再来详谈!”说完强自振起精神,在袖中取出了几件物事来,将手一扬,都抛在了面前空处。宁羽白一看,原来是一排精巧金铃,足有十二个之多,各个大小不一,飘飘浮在空中摇晃不止。他知这是法器,或许是林冰语要行法布阵,于是便起身退后,凝神戒备护法。
林冰语掷出金铃再不怠慢,长袖中露出手来,玉指绞缠叠扣,瞬息间幻化出百十残影,数十个法印手势已经逐一完成,轻喝一声,一掌击在坛前。只听扑喇喇一阵响声,法坛四周三十六面灵旗招展,一道亮光自上照下,正罩住了那一排金铃。当当当一阵钟鸣悠悠响起,却非那金铃的声音。宁羽白循声一看,原来河中小洲之上,那十二块巨石之顶不知何时竟都悬了一口钟上去。钟似铜制,颜色淡青,上面刻画古朴玄奥,却都好似有着淡淡一层薄烟笼罩,看不大清。林冰语完成了这式,好似颇为费力,双肩竟是轻轻一抖。
“呜——”似乎感觉到不对,那地下鸣声突地变得强烈,本已平静下来的地面也隐隐再度震动了起来。宁羽白眉头一紧,手已经不自觉地攥了起来,可再看林冰语,方才还看似柔弱的身躯现在却反而变得稳如磐石,纹丝不动,双目一瞬不瞬,只是静静地盯住那团不断腾挪变幻着的阴云。
鸣声再变,由开始的略微低沉变得尖利起来,眨眼间三四个回转过去,已经刺耳有如鬼哭。三条七狱缚魂红芒乱射,波动得好似风中细草,台上金字忽明忽暗闪烁不停,可那阴云却是缓缓见浓,大地震动也越来越明显起来。“咔嚓!”一根石柱禁受不住,从中间断了开去。林冰语仍是不为所动,好似眼前一切都与己无关一样,眼睛都不眨一下。宁羽白虽暗自担心,却也不知该如何下手,只好捏了一把汗,静静地等着结果。鸣声仍然高亢,地震也愈来愈烈,过不多时,哗啦几声响起,又是两根钟乳石柱倒了下去。林冰语仍是不动如山,只由着它呼啸。
突然,好似突破了某层障碍似的,台上本来的车**小的漆黑浓云蓦地急扩,一下子凸出大片,成了席子般大。其中数条烟雾有如触角,竟像那三条神链“七狱缚魂”伸了过去!可是也正当此时,那鸣声终于有些不继,稍稍一顿!
眼中蓦地精光一闪,林冰语终于出声,高喝道:“护法金鳞何在!”
嗷一声吼叫,河中浪花突现,水波涌开处玄纹金鳞兽昂然腾起身来,一身鳞甲金光闪烁,大头一抬,向天就是一阵长鸣。林冰语右手一翻,圈指一弹,叮的一声,左首第三个金铃轻颤发声,铃儿虽小,却是满洞皆闻。
“东天,甲寅相合,左进六分!”林冰语清音嘹亮。金鳞兽闻言又是一声长吟,扑的跃起空中卷起一幕白浪,巨口大张,轰一声惊神吼鸣出,正击在其中一座铜钟之上。想那惊神吼是何等威力,寻常器物还不碎成千万片去?可那铜钟却只是轻轻一颤,嗡的响了一声而已。不过这一响过后,那钟下巨石竟猛地一阵晃动,缓缓地向着左前滑动了一下!短短一滑却不要紧,那已经散出来的黑云就好像被大雨浇了的一朵细棉花似的,刷地一下就缩了回去,又变做车**小了!
“呜——”地下那东西若有所觉,怒意大炽,再次鸣响起来。那云团再次蠢蠢鼓动,可惜却已是慢了许多。
“南天,午火寻位,正进三分!”林冰语咒法再念,圈指再弹,一处金铃又响。金鳞兽哗地出水,巨大身躯划过小洲上空,又是一声惊神吼击了出去。下方又一座铜钟应声而响,对应巨石也闻声而动,呼地向前挪了一挪。那地下鸣声立时一滞,连调都走了样,云团更是随之一缩。
林冰语更不迟疑,接连喝道:“东天,虚浮卯位,右进一分!”
“西天,丙申挪移,后退三分!”
“中天,辰戌互易,丑未并旋!”
五声号令连出,一时只见金鳞兽纵横水面,惊神吼频发,钟声阵阵长鸣,几块巨石闪烁移动,好似布阵一般。那些大石每动一次,地下的鸣声便弱一分,最后一下中间四块石头移过,那声音先是拼命怒吼一下,随即就好像被人突然一把捏住了脖子,嗷的一下再也听不见了……
眼见得那团黑云缓缓消失无迹,林冰语终于松了口气,伸手去收空中金铃,可一招手却只收回了十一个,最后一个竟无力去收,叮一声掉在了地上。她身子一软,便往后仰去。
一只宽厚的手扶上肩头,轻轻将她搀了起来。背后一股暖意融融升起,向着体内经脉纷纷汇流而去。
“嘘……”长出一口气,过了片刻,林冰语终于坐了起来,收回了地上金铃。宁羽白见状也抽手收回灵息,转到林冰语旁边,盘膝坐了下去。
“这下面到底是个什么妖魔,竟然如此凶悍?此等阵势竟然也镇它不住?”宁羽白皱眉道。
缓缓睁开双眼,林冰语眸中一片疲色,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真是话长,便是我也不知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宁羽白闻言不禁愕然,想了想道:“既然这样,你还是先休息休息,等有了精神再说不迟。”
林冰语摇了摇头,继续道:“已经等不得了。如今事态紧急,我一定要先说给你听。”吸了口气又道:“虽然看守此地是敝派第一要务,但这妖物的来历却是几代以前就失传了。只知道此物法力通天,是为绝代魔物,万万不能令之破封而出,否则势必祸乱天下。自打敝派祖师淳于弦建派以来就有这处阵势,镇压怕不也有几千年了,从未出过什么大事端。”
讲到此处,林冰语的目光渐渐飘远,陷入了回忆之中,缓缓道:“可是半年之前有一日,不知因何原因,这魔物竟忽地魔力大增强行冲关,妄图闯出封印。敝门传承几千年,到了现在,本来便只剩下婆婆和我两个人而已,措手不及之下险些被它破封而去。那时小鳞不在,无法挪动天音镇魔石,虽然经师祖婆婆**力布置止住了它,可是那镇魂台却也已经破了一角……”说着将目光投向了那小洲上的高台,宁羽白随之望去,便看到了之前便注意到的那条裂缝。
“婆婆也是在那个时候,尚了那物从地下渗出的灭魂煞,才落下了日后这个病根。后来的事你也知道,西子湖一战,那个妖道的功法诡异,婆婆大意之下竟给他诱出本已压制住的灭魂煞来,回山不久,便……”林冰语越说语气越低,最后一句哽在盒,竟再没能吐出来。
宁羽白双拳已经攥得咯吱直响,霍地站起身道:“紫霆妖道,害人非浅!我不手刃此獠,誓不为人!”
林冰语轻轻抬头,叹气道:“他也并非故意,只不过误打误撞罢了。不过此人身为正道前辈却暗藏邪功在身,且又如此诡异,竟和这下面魔物有所相通,不知还前连些什么秘密,宁公子万万不可草率行事才是。”
“姑娘说的是,”宁羽白想了想道,“碧落剑派此番行动一改天下几百年的平静,所图绝非细小。如今看来,这后面还说不定有多少我看不透的地方……”说罢竟陷入了沉思。
林冰语点了点头,将话说回道:“按理说此物既被镇住,没有外力帮助解封,万无逃出之理。可那日它竟然能够震裂镇魂台,这其中定有异处。可惜这半年以来我每每思考,却总想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只好三五日便来镇压一次,不胜辛苦……”
宁羽白边听边想到:“半年之前,我还在栖霞庄跟着师父习琴,谁知道此后半年便是个颠沛流离的局面,想不到林姑娘却也是受了这么久的麻烦……”
“这次更是变本加厉,”林冰语继续道,“不知它哪里来的力量,竟然非要动用天音镇魔石才能压下。我每变一次阵只能镇住它十天,这才后悔当初没有让婆婆把你一起捉来呢。”说罢眼角一弯,轻轻一笑。
“哦?”宁羽白不禁苦笑一下,“这和我到底有什么关系?”
林冰语道:“听我慢慢给你说来。此山名叫困龙山,这处洞府乃是我九天阁之第一天,这阵叫做齐天混元阵。你见到的那**移山符、七狱缚魂链、八荒镇魂台,还是十二块镇魔石都是布阵所用。这阵势也不知是哪位神人布下的,便是为了镇住下面那个妖魔,其中最关键的布置便是天音镇魔石。这天音石为镇魔神器,从来变阵一次可保五十年平静,平时绝少运用……”宁羽白闻听此言,不禁插话道:“既然可保五十年,那为何姑娘刚才却说只能镇住十天?”
林冰语轻叹口气道:“这天音石只有对得特殊音律方能操动,例如小鳞那种可以将声音化为实质一般才行。我所学之技法都是因情惑心之术,因此不能直接操纵。而且那变阵之法极其纷繁复杂,我方才所变不过百分之一,又是硬凭法力算出挪移位置,并非自然所成,所以五步便已是极限,那怪又突地变强,所以只能镇它十天罢了。”
宁羽白听到此处,渐渐有些明白了,却又皱眉道:“我明白了,姑娘是想用我的琴技来调动这天音石,将阵势完全变化?”
林冰语点头道:“不错,婆婆那日见过你的琴技,便知或许可以一试,很有可能便是可以挪动那石阵的。不过全阵可不敢说,若得半阵,冰语便已知足了。”
“可是姑娘这等修为,也不过五步为止,我就算再厉害,又哪能变得半阵?”宁羽白迟疑道。
林冰语道:“敝派本有一首变阵之曲的,可惜几百年前失了配合心法,只有曲谱却不能奏,所以没人会用。我交给你,你若能运用成功,比我这生搬硬挪自然省力百倍,那便再没有什么可虑的了。”
宁羽白想了想,仍是迟疑道:“既然如此,在下自然责无旁贷,拼得资质愚鲁也要试上一试,成与不成便在天数了。只不过……”说着将背后琴囊卸下托在手中,“只不过这琴方才被人飞剑刺破了,弦都断去,却是用不了了,实在有负姑娘赠弦之义。”
林冰语闻言一笑,看也不看那琴一眼,站起身来望着他道:“几根丝弦而已,又不是什么希罕物件,你又何必介怀?再送你二十根也是有的。你若是担心无琴,我现在就去取来。”说罢飘身一闪,下了坛去。宁羽白见她身形扭转之间迟滞了不少,知道她定是耗力甚巨,不禁暗暗慨叹。只见林冰语走到坛前回转身形,对着那法坛默默祝祷起来,片刻之后,伸出玉指在空中虚画道符,再三两点,忽听嘎吱吱的一阵声音响起。宁羽白低头一看,只见法坛前部的一块铜板正缓缓地升了起来!林冰语又再走上坛来,费力地揭开那铜板,底下却是一个石匣。她将手一伸,把里面的物事取了来,双手捧上。
“呀!”宁羽白不禁叹了一声,只见林冰语双手之上正托着一尾瑶琴。那琴通体翠绿,有如玉石雕琢成的一般,连弦都是绿色的,晶莹透明。宁羽白将手抬起,轻轻搭上了那弦,一股沁凉感觉由指尖而起直透心肺,他不禁呼道:“好琴!”
林冰语微微一笑,将琴交给了他,手一翻,又递上了一片绢来,口中道:“这琴便是为了此阵而造,本来每隔五十年才能启出一次,不过自从心法失传,已不知多少年没再用过了。”
宁羽白心知那绢上必是操控天音石的曲子,忙将琴横放在坛上,接了过来。仔细一看,只见上面开头写道:“千古灵石,无上仙台,自成九天之基以伏玄魄。借此神曲,仰查星辰之仪,俯借万山之威,通导变化,五方不合,邪祟永镇!”后面接下去又是一串看不懂的玄文篆书,他也不去理睬,径往下去去看那曲子。可不成想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心神竟是猛地一颤,不禁惊呼道:“怎么竟会这样?”
林冰语见他失色也是一惊,连忙问道:“怎么了,难道不对么?”一边就去看那卷上曲谱。
“山河操!这是山河操!”宁羽白叫道,眼中已是一片惊奇之色。
“咦?你怎么会知道这曲的名字?”林冰语奇道,满眼好奇地望向宁羽白。
“我当然知道!这就是我灵霄谱中武破境九曲之一啊!前些日子我才练熟的呢,决不会错!”宁羽白高声道,仍然压不住声音中的惊奇。
林冰语一听,也自愣住,一会轻声道:“你是说……这曲子本就是你所会的?”
“正是!”宁羽白望着她的双眼,用力地点了点头。两人一齐定住,一下子都不说话了。
“这……这曲子怎么会是山河操呢?这一切难道又和我师父有什么关系不成?”宁羽白首先打破沉默道。
“你师父是……”
“我师父道号叫做七弦子,稀少见于世间,或许你并不知道。”
“什么?”林冰语惊道,“难道就是百多年前的‘先天三奇’之一,与‘卦仙’、‘悲罗汉’齐名的‘琴神’七弦子前辈?”
宁羽白闻言一奇,想不到师父竟然还有这么个名号,口中道:“你竟然也知道?没错,就是他老人家。”
林冰语道:“我怎么不知道?卦仙他老人可是看着我师祖婆婆长大的,我都还见过他好几次哩,他可没少说起过呢。”宁羽白听到这,才知道原来这九天阁和耿不二前辈还有这层关系,方要说话,却听林冰语又道:“琴神他老人家琴艺傲视天上地下,会了这曲倒也不奇怪了。天可怜见,三天前这妖物又欲冲阵,我已在此压它三日了,恰在此时你来到此,竟又怀有山河神曲,可见这是天不许它出世为害人间,真是天意,天意啊!”
宁羽白一笑,张口道:“既然如此,不如我这就一试此曲,看看效果如何?”
第十一章 山河一曲定奇阵 璇玑七宝择妙人
林冰语喜道:“自是宜早不宜迟,若能奏效,则免去了冰语守阵不力之罪,那我便不知如何感激你才好了。”
宁羽白摇头道:“姑娘切莫如此说,先不说你对我的恩情,就是平白遇见这事而在下又力所能及,也不能不管。祛除邪恶匡复正道本为我辈本分,又何来感谢之说?”停了一下又道:“先莫多说这些,且看看我能不能驱动这天音神石再说。若是变不得阵,可不都是白说了?”
林冰语微微一笑道:“你自管弹吧,按说每五十年一次的禳琴大礼该有些仪式才对,不过如今敝门零丁,事态又紧急,权且从简好了。我现在又是气力绝无,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便只好做个摇旗呐喊的小卒罢。”说罢将那铜板再次盖上,权且当作了个矮几,又把琴放在了上面。
宁羽白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说,就势盘膝坐下,正在“几案”之前。双手一抬,轻轻搭上了琴弦。林冰语一见,亦退身于后不再言语,只把眼睛满怀期待地望着前边的背影上。一时间忽的变得万籁俱寂,连那河水也仿佛凝而无声了似的。
双目微瞑,宁羽白不禁暗暗想起之前练习此曲时的疑惑:灵霄琴境修至武破境,那九曲都是各有神通,皆能临敌对战的,至少他习过的几曲皆是如此。唯这名为“山河”之曲,虽似有些奥妙神力能隐隐呼应山水之灵,但却对不得敌,降不得妖镇不得魔的。当时他还不知有何作用,现在才知,原来竟是这齐天混元阵的变阵之曲,可却又在师父的琴谱之中,却是奇怪。不过此时并不是思考之时,他心境慢慢趋于恬淡,渐渐运起灵息。先由文冲,再至武破,灵霄琴境悄然展开,气机遥遥罩在了那河中小洲之上,《山河操》的曲法已跃然浮现于胸。
“铮铮……”冰弦连响,宁羽白睁开二目,双手舞动抚起琴来。那琴一经拨弄,琴体上竟有碧光流离闪烁,弦上也是丝丝毫光放了出来!宁羽白双目一亮,惊叹之余只闻得琴声清越,好似可以直指人心一般,柔而不散、刚而不孤,一声之下久久并不散去,却仍萦绕在人的耳中一样。他心知此琴定非凡品,更是有了底气,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行若流水一般将那《山河操》奏了出来。一时之间偌大个钟乳石穴之内灵音回响,一弦未绝而一弦又起,如语凝咽。林冰语在后,闻之顿时一振。她也是音律秘法的行家,倾耳一听便知深浅,这琴曲回荡穴内四周,好像四面八方无处不在一样。但是她心里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玄妙感觉,而这感觉的源头,正是那河中的小洲。当下心中更喜,把双眼一闭,细心聆听起来。
前面宁羽白指影如梭,可那曲子却甚是凝缓,就好像他拨了数拨才弹出了一个音似的,当真可说是神乎其技。渐渐地他将琴境催至顶峰,人也完全融入了进去。正弹间,就在弦音一转之际,忽地只听“当”的一声钟鸣,直欲震透人心!虽然响亮却是正合于曲调,丝毫也不突兀。原来这曲果然就是变阵之曲,一经弹起,那洲上十二块神石空明间隐隐遥相呼应,曲中契机一到,外围酉位上天音石的灵钟率先受激,当的一声响了出来。钟声刚过还未散去,其下神石便自动向前移了两寸,有如神使一样。石方一动,一阵尖鸣之声忽然又在地下响了起来,可惜那声音再不是恃强相抗,却是悲鸣惨号、不胜痛苦的样子。林冰语听得心神大振,蓦地把眼睛睁开,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外面琴声、钟声、尖叫声一时同起,宁羽白心里却空灵一片,舍去指下之琴再无他物。拨捻拢划,琴音渐渐由慢变快,由低变高,磅礴之音轰然而出,山河操终演入中段!但听得琴声中忽而如一峰突现凌绝云空,忽如万山横遍棉连四野,天音石上灵钟个个青光大盛,合着琴曲当当作鸣,好似乐礼编钟,高低不一、错落有致,妙响玄音不绝于耳。饶是林冰语身在局外,也听得心潮澎湃,妙目之中异彩连闪。随着琴音旋飞,只见那小洲之上震动频频,天音镇魔石有如被十二只巨手同时摆弄,纷纷左挪右闪、前趋后退就如坪上棋子,令人目不暇接,也不知变动了多少步数去。那地下传来的惨叫早已湮没不闻,好似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嘿!”宁羽白吐气开声,双手一划,琴声大振之下,但听得那十二口钟同时作响,轰然一声过后,曲终声寂。宁羽白缓缓睁开双眼,望见前面那十二口烟雾缭绕的铜钟逐渐模糊,最终消失不见,转头问道:“林姑娘,可是奏效了么?”
一只玉润纤手扶上他的肩头,只听林冰语兴奋地道:“你看那七狱缚魂!”
宁羽白闻声望去,只见那三条锁链静静高悬,仍是赤红一体,乍一看却不见有什么分别。再细细一瞧,却发现本来贯穿其中的那道黑线,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那黑线……”他有点不解。
“那黑线就是魔物魂力所化,如今已经完全不见,说明它已被完全封镇。看着样子,恐怕七八十年以后后再变此阵也来得及了!真是厉害,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林冰语不禁盯住他奇道。
看着那清澈得有如天上冰月一般的双眸近在咫尺,近得几乎能够数过来她那长长的睫毛、看透那薄纱之下的秀美脸庞,宁羽白的心没来由的腾地一跳,愣了一下后,慌回过头去,清了清嗓子道:“这个么……我也不知道,或许因为师父他老人家教的比较好吧……”
林冰语美目连眨,猛地意识到似乎有些失态,忙不迭一下抽回了肩头之手,坐回了身子。脸上已是绯红一片,所幸罩了面纱,前面那人又没回头,不虞被他看到,纱下樱唇轻启,禁不住吐了吐舌头,心头也是一阵鹿撞。耳中却听那人深吸口气又道:“我总算明白了这曲子的奥妙,这齐天阵中的镇魂台必为地灵之征,那镇魔石各为高山之象,借此琴钟变阵迎合造化,正可以挪移八方群山之力,以镇邪魔。数十年后山力减退,才能再行转借。不知林姑娘,我说的可对么?”
“正是这样。”林冰语整整心神答道,等了一下又笑道:“别再姑娘姑娘的叫了,你我如今也算得上是熟人,就叫我冰语吧。”
宁羽白转过头来,尴尬一笑道:“我也早想说了,我本非什么公子,你也不要那样叫我了吧。”
“既然如此,我便叫你宁大哥,你便叫我冰语如何?”
宁羽白听了道:“如此甚好,宁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两人说完相视一笑,各自站起身来,宁羽白又道:“此间事了,我恐怕也要走了,这琴必为贵派尊贵之物——”说着一指几上的碧玉琴,“冰语妹子还是先慎重收好吧。”
林冰语点了点头道:“宁大哥这次一曲镇魔,真是帮了敝门大忙,婆婆若是在天有灵,也定当感激于你。这事本是我门中职责,不干你什么关系,却这样劳动了你,我实在不知如何感谢才好,不如……”
“你又来了,”宁羽白截道,“感谢二字就莫要提了,你要是想要送我这琴,我可万万不敢收的!”说罢一甩袍袖卷起那琴,一手抬起铜盖,将琴轻轻送了进去,忙又将盖子盖好,一边道:“你那烦恼丝若是还有,让我七根也就好了。”
“噗哧!”林冰语禁不住笑了出来,险些将面纱吹起,忙抚住道:“这琴也只是用得少了些,却也不是什么至宝,只不过是变阵仪式的礼琴罢了。你便要,我还嫌它拿不出手呢。”
“啊……”宁羽白略感尴尬,还要推辞,却见林冰语轻身飘起下了坛去,只留下一声“随我来”,人已往大门口处闪了过去。他一见如此不禁眉头轻皱,可又不知林冰语到底要做什么,只好摇了摇头,无奈地跟了上去。林冰语身形灵动,抬手间启得小门,人已钻出。宁羽白跟在后面,只见她出了门去来到水边,默念口诀,哗啦啦水浪翻滚中玄纹金鳞兽显现了出来,脖颈轻摆,甚是恭顺的样子。林冰语飘身踏上了金鳞兽的头顶,回身向着呆站的宁羽白招手道:“宁大哥,还不上来?”宁羽白望了望白衣飘飘的她,又看了看奇怪地望着自己的金鳞兽,不禁莞尔一笑,将身一扬上了兽头,挽住一支长角站在了林冰语身边。
“走吧,”林冰语轻轻一拍金鳞兽的脑门,金鳞兽昂然一声,摆动身躯,缓缓地没入了水去,水面上只见一道长长黑影逐渐沉去,俄而突地窜走,只在水面上留下浅浅一道水痕而已……
两人驾着金鳞兽,不片刻就出了水道,而后冲水面、逆瀑布、过云湖,飞出了困龙山去,宁羽白一路随着林冰语,又往顶上云海之中飞去。他们一个驾风一个行云,一路快若星驰,也不知飞了多久,终于来到了一个地方。打远一看便有金光闪耀,飞近一瞧,原来是座金碧琉璃搭就的门楼,耸峙层云之中,仿佛天宫一般!宁羽白虽也是修炼中人,看到这景也是目瞪口呆。谁能想到竟然真的会有云中楼阁的?却见林冰语当先收了云,落在了门楼低下,挥手相招,惊奇之余也收了风头落了下去。只觉脚踩在云层之上,松软棉厚,自有一股无形之力将人托起,落不下去,心才踏实了点。但一看到周围景象,却又奇怪起来。
原来门楼之后并没有他想象中的红墙碧瓦、金门玉殿,竟是一片空旷,只在不远之前立了一个一人多高的巨大铜镜!那铜镜与一般铜镜一样为浑圆之状,只不过大了几十倍去。其最上面边框出一处凸起,上面镶了拳头大小一颗明珠,里面竟然电火闪耀,仿佛困了个愤怒的雷公似的。镜面云烟缭绕,却看不大清。
林冰语对宁羽白道:“此处乃是我九天阁之第六天——镜幻天,也是我能带你来的最高天,上三天就是我自己,因为修为不够也上不去呢。”又一指对面那镜道:“此镜名为无渺镜,镜中有灵,此下六天内发生的所有一切事情都在它映照之中。”
“你为什么带我到这里来?”宁羽白奇道。
林冰语笑道:“少安毋躁,呆会你就知道了。”说罢领了他,两人一起往镜前走去。
来到镜前,却依旧看不清境里的情形,林冰语站定,合起双掌望着那电火明珠祷道:“九天阁第十二代掌门林冰语拜启守护镜灵——弟子年幼修浅,匆继掌门之位,无德无能,愧对历代先师。且今次险些失守齐天阵铸下大错,此诚弟子不力之过也。幸得琴神前辈之弟子宁羽白相助,保得齐天阵数十年稳固,于弟子、于吾门、于苍生,为功不可说不大。故此为之请入七宝璇玑厅一次,亦是为苍生作谢。镜灵洞察烛照,当知此言非虚,还望一启门户,以示吾门不负于人。”宁羽白在后听得恍然大悟,原来此处竟似是个门户,可入到什么地方的。
林冰语祷毕,深施一礼。说时迟那时快,那明珠腾的明光大放,镜面上也是一道白光闪过,云烟尽去!只见面上是一层淡淡波光,好似水面一般轻轻浮动着,却半点人影也照不见。林冰语一见不觉欣喜,转头道一声:“随我进来。”宁羽白暗自称奇,眼见林冰语迈步跨进,光芒一闪人已不见。他想了一想,把眼一闭,也提腿迈步走了进去。
睁眼一看,只见自己身处在一条封闭的长廊之内,这廊四壁都好似金砖铺就,华光四射,但却半点素金之气也感觉不到!感觉古怪之极。长廊尽处一道门户紧闭,林冰语正走了过去,宁羽白连忙跟上。两人走到近前,林冰语从袖中又掏出一块牌子来,形作牡丹模样,却是青玉雕成。宁羽白一扫,只见上面刻有“王令解语”四字。林冰语将那牌往金门上一处凹陷处一按,严丝合缝正好嵌进,道一声“开”,那门应声而启,两人这才进了其中。
取回玉牌,金门关闭。宁羽白望着眼前之景却实在有些摸不到头脑。只见金壁辉煌一个大厅,宽广高大,形如半圆。在半圆那壁上均匀地开了七个门户,均是金板银钉,门边框处雕着蟠龙云纹,一般无二。唯一的区别就是在门顶上,从左至右用红字分别标出了一二三四之别。
“这是什么地方?”宁羽白不禁疑道。
“这是敝门七宝璇玑厅,”林冰语道,“每门之内皆有一类宝物,或为兵器,或为丹药,或为法宝,种种不一。每开一门后则位置变化,与前不同,因此我也不知到底哪一门内装的是什么。我要谢你的东西就在这里了,你随便挑一门进去,拿一件喜欢的东西出来吧。”
“啊?”宁羽白不禁失声,心知此等森严之地宝物定非寻常,便有些犹豫。林冰语冰雪聪明看在眼里,知他定是不大想进,便微笑道:“你莫以为此地如此难入,便定是藏了些威力无穷的**宝。我那‘青玉紫霄绫’你也是见过的,就是取自此处,可是什么万人敌的神物么?这处宝物也讲缘份的,若你该得好物便有好物,不该得好物便只有差物,半分强求不来。此处就是本门中人也只有成年和立有大功时才可以由掌门领入一次,挑选法宝,若是无故擅取定遭天遣。所以此是你的机缘,别再犹豫了吧。”
宁羽白闻言心道:“我若再推辞,倒显得小气了。既然此地乃是如她所说,便进去一下又有什么大不了?”想毕洒然一笑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言毕挑也不挑,径直朝着正中间的四号门走了过去。行至近前伸手一推,金门应手而开,宁羽白迈步而入。
身后门户自动关闭,室内这才亮起光来。只见两丈方圆的密室里,围着墙壁摆放了二三十个半人高的石台。每个台子上都摆了一件物事,细看处却既不是灵丹妙药,也不是仙剑飞针,更不是法术天书,一个个却都是大小不一的圆球,不知何物所制。宁羽白一看甚是奇怪,便挨个石台看了过去。只见那些圆球有的大如西瓜,有的小如鸡子,就无两个一般大小的,最大的一个足有自己半个身子高了。摸起来都是表面粗糙,非金非石,不知何物。球中间都有道细缝,好似是可以掰开的,又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上面都贴着自己识不出来的符咒。
看了半天,宁羽白也认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宝物,心中想到:“不用管了,选中一个掰开看看,不就都知道了么?”于是四下一扫,一眼看到个在墙角处孤零零的一座石台,上面有个鸡蛋大小的小球。他走至近前端详了一下,发现别的石台都是距离差不多,只有这个台子和两边其他台子都隔了好大一块距离。台子又矮小,上面的球也小,乍一看就好像是被人遗弃了一般。他看后一笑,自语道:“你倒是和我同病相怜,是个孤家寡人,没人要的主儿。我也只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要不得那些大个儿的,就拿了你吧。”说罢用三指拈起那球,放在眼前看了看,轻轻一揭把上面符咒撕下,把球掰了开来。
“刷!”一道如线金芒猛地自球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啪地一下正击在了宁羽白的双眉之间!他只觉得呼地一下天旋地转,还未等做出什么反应,一声冲霄长啸自脑海深处突地响起。脚步一旋之际他不禁伸手捂耳,那啸声却如惊鸿一现,一闪即逝再也不见了。一惊之下站稳脚步,宁羽白左右一看,室内却没发生任何变化,相比之下刚才那一瞬竟好似错觉一般。然而一阵火辣感自背后传来,提醒着他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从地上拣起两半球壳,宁羽白也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的身体除了背后有点热之外,再在没有其他不适。但刚才那一道金光确实从球里冲了出来,击在了自己身上啊。他忽地想起当年自己收得五龙昊天令时的情景,醒悟道:“莫非这金光也是那一路的宝物,化作华光进了我的体内不成?”又一转念,想也未必,这是九天阁所在,还是出去问问林冰语,或许她会知道。于是转身举步,对那其他大小圆球看也不看,推门而出。
“宁大哥拿了什么宝贝?”林冰语见他出来,脆声问道。
宁羽白摇了摇头,将那两个半球递给了她,说道:“你看这像是什么‘宝贝’?”
林冰语接过一看,皱眉道:“这是什么宝贝?我却看不出来……”
“你也不知道?”宁羽白苦笑一下,“我还以为你会清楚呢。”说罢便将屋内发生的事情说了一下,林冰语却仍是一副不解的样子,仍皱着眉头道:“若是婆婆仍在,还可能懂得,我却不知了。不过既入此厅,必为宝物便是了。宁大哥也不必多虑,反正它在你身上,早晚也会知道作用的,对么?”宁羽白点了点头。
两人又聊了两句,便往外走去,过门出镜,来到了开始的金碧门楼之前,宁羽白道:“多谢冰语妹子带我来此,如今宝物也拿了,我也该要走了。”他进入九天阁这许多时间,不知外面情况如何,萧咏凝到底救了梁雅儿没有,心中有些着急。
林冰语脉脉望了他一眼,轻道:“宁大哥既然要走,定有要事,冰语不敢阻拦。只不知你此去何处,以后又要去到哪里,可还有再见之日?”
宁羽白叹了口气,缓缓道:“听说最近剑盟几派在青牛山对峙,或许会需要我作个人证。我便先去那里一趟,若能将事情分个清楚明白自然最好。至于以后去哪,那可不一定了。你在这里保重,若再有机会,我可能再来这里找你?”
“欢迎之至!”林冰语笑道,“不过此间镇魔之事算是告一段落了,我忽然也生出出去看看的愿望来。等我料理完杂事便会出去周周看看,也不一定。那时候也许我们还会再见呢。”
宁羽白笑了笑,静静地看了看林冰语,忽地望天开口道:“冰语妹子,你……你为什么总要戴个面纱呢?”
林冰语闻言先是一愣,继而面色又是一黯,隔了会才叹了口气,轻轻道:“我娘是婆婆的唯一弟子,却因为我爹的出走郁郁而终,不能传她老人家衣钵。所以婆婆说天下男人都不值得人爱,又说美貌是最大的祸水,所以叫我万一见到男子,都要这样子的……”说着已经把头低了下去。
“哦……”宁羽白一听原来是这样,却又尴尬不已,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还是林冰语抬头道:“你若要走,我送你到另一条路吧,不必再走两仪幻界那里,出山要快一些。”
“不必了,我到秋水剑派正好还有些事情,还是原路返回吧。”宁羽白道。
林冰语点了点头,不再多说话,当先踏云而起,领路而去……
宁羽白来到石阵之前,吐了口气,抬头望了望半山腰处的林冰语,招手致意。却见林冰语远远地挥了挥手,另一只手却抚上脸颊,将那面纱轻轻摘了下来!他顿时一震,虽然只能大略看见个轮廓,他也能辨出她是在笑!当下心中一股莫名感觉腾地升起,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又将手用力地一挥。
两人隔着广阔的距离对视良久,终于宁羽白一转头,毅然踏进了铜板而去。
临走那一刻,他眼光又是一瞥,只见伊人远站青山之上,偌大个地方,竟然再无一人作伴,心中一阵酸楚忽起,默默道:“如此一个纤纤女子,竟要单单一人守着这几座空山,负着如此天大个重担,真不知道她日后还要如何度过。我此去若能不死的话,定要再来看看她!”心念刚起,人已化作金光,穿板而出。
“看剑!”宁羽白人方落在地上,还未站稳便听得数声娇咤猛地响起,随后只见十数道各色剑光分做四面八方,齐齐向着自己射了过来!
“啊?”他一时大惊,不料下面竟然是个陷阱。仓促间灵息陡发,捏起剑诀。可是他忽然发现,灵犀剑竟然没有**而出……
第十二章 几番罗网待子入 一泓秋水送君出
十几道剑光分做各色,赤橙青蓝紫皆有,旋作一个光圈将宁羽白逼在当中,却不进击,只是缓缓巡游。宁羽白乍一出关便遭此埋伏,心中吃惊不小,可灵犀剑偏任他如何运法却就是不出来,好像石沉大海一样,和他隔绝了一切联系。觉察到此他的心不禁又是一沉。透过剑光间隙看去,只见贴着大厅四壁围站了十几个女子,皆是秋水派打扮,却都站在铜盘之上。一个个拉着架势,想来那些飞剑定是她们所控了。只见门左处一名女子腰扎紫带,叹声道:“唉……宁道友且恕我秋水派无礼,不过如今之势,怕是要得罪你了。”旁边门右边一蓝带女子将眼一瞪道:“跟他罗唆什么!要不是他救回那两个贼人,又怎么会成了现在这样?先把他拿下再说!”
两句话说得宁羽白一头雾水,忙抱拳道:“且慢,听二位之言,莫非她二人已经逃走了么?若是这样,宁某虽是救了朋友,却也有愧于贵派,请叫张师姐出来,我与贵派赔礼便是。”
蓝带女子怒道:“你还敢提大师姐?就是你救了的两个贼子,惹来不知什么地方的妖人冒充东觉寺师兄,劫了大师姐在手,逼我们拿你去换呢!若是大师姐有个好歹,你们这伙人都别想出去!”
“妖人?”宁羽白惊道,“什么妖人?又怎么会是她们引来的?”
“他先自称东觉寺不虚师兄,后来趁我们不注意拿住了大师姐,这才说出原来是云界仙宫盟下之人。”先前那名紫带女子道,“他此次前来是要拿你去青牛山,追查黄泉剑派一事。知你遁法厉害恐拿不住,这才逼我们在两仪幻界内埋伏。这两仪幻界之内仙剑法宝都不顶用,又不通五行,你那琴也坏了,还有什么法术可以对抗我们这十几口剑?还是不要抵抗了吧。”
蓝带女子道:“你若是识相,现在就束手就擒,免得我们麻烦。”说罢将手一指,一剑突起往那八卦顶上逼住,断去了再入九天阁之路。紫带女子也接道:“我们也晓得他是不怀好意,擒你不过要先换过大师姐罢了。你且放心,只要大师姐没事,那时我们再擒住他,绝不会伤害到你。”
宁羽白听着她们的话,先是一惊,继而是疑,最后却是气得差点笑出声来,沉声道:“且不管那是何人、是如何而来,可是所谓‘来者不善’,又岂会像姑娘们所说那般容易,说捉住就捉住了?若真只是陪上我,我救过贵门叛徒,也怪不得你们。只是你们这般草率行事,万一惹火了他把张师姐也陷在里面,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么?”
“那就把你擒住,换回大师姐就行,谁去管你!”蓝带女子叫道。
“不行。”紫带女子道,“他还是师父要找的人证,照理也是我们这边的,还是要救回的好。”
宁羽白听着她们言语,好像已经把自己五花大绑住,跑也跑不掉了一般,心中忽地一阵怒火升起,但却仍忍耐道:“如今之计,不如诸位让开,让我亲自去见一见那个人,看看可有办法救回张师姐……?”话还未说完,蓝带女子截道:“废话!能救我们早就救了,你不要再想拖延时间。姐妹们,展开剑阵,上!”当先带头捏动剑诀,上方一口飞剑化作白光往下便刺!
“师姐先别……”紫带女子不及阻拦,那剑已经刺到了宁羽白眼前,眼看就要贯顶而入。蓝带女子哼了一声,就要把剑偏开,打算伤他一臂也就够了。可不想还没等她变诀,那边飞剑上竟然忽地一股大力传来,推得那剑斜斜就是一偏。只见宁羽白一手遥遥引着自己飞剑一个旋身,那剑就贴着他的身子刷地游了过去!
女子大惊,忙一捏法诀又再回剑,却看宁羽白作势将手向那飞剑又是一引,蓝带女就觉好像有人争夺飞剑一样又往旁边偏去,忙将自己八方玲珑诀催至顶点拼力压了过去。果然那剑只偏了三寸许,仍往宁羽白左臂之上缠了过去。她眼中一亮,正待伤人,却见宁羽白右手一扬,并掌如刀猛地向那飞剑削了过去!
“他不要手了?”她此念刚起,宁羽白那掌内忽地迸出一道白芒来正劈在自己剑上,叮一声将剑荡了开去,飘飞在半空之中。
“这是什么法术!”她不禁惊道,两手一分将飞剑定在了空中,周围各个弟子也是齐齐一震,却不知宁羽白心中也暗暗嘘了口气。原来此界之内兵器法宝都不能发挥作用,所以宁羽白是无剑又无琴,要以血肉之躯对抗仙家飞剑岂不是笑谈么?偏他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要他屈服自是不能,那剑斩下时仓促间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拼着一试以御金之术导引那剑,果然成功。第二剑卸不太远,猛然想起头顶发髻内的灵犀剑虽无剑灵呼应,金铁之质却是变不了的。眨眼间昊天令气一动,一点纯正剑华之气自头达臂,从臂及手,化形如剑芒般抵住了那一剑。
破了这一剑,宁羽白心中也是惊讶,将手举在眼前看了看,心中不觉一股自信油然升起,将袖一甩傲然挺立。那女子一见,怒道:“哼!挡得了一剑,还挡得了十剑吗?”说罢将手一摆:“众师妹听我号令,把这小子琵琶骨用剑穿了,再拿索子锁了出去换救大师姐!师父若是怪罪下来,由我一力承担!”众弟子闻听此言,齐齐遵命,将手一挥,十几道剑光猛地快旋起来,绕着宁羽白飞转不止。
宁羽白站在圈中,只觉得锋寒及体,剑气压得肌肤感觉如同刀割一般,止不住眉头大皱。这许多剑,手无寸铁的他真的没有把握能撑得多久,更别说突围而去了。可就在这面对着外面群剑的强大压力,心中紧张之时,却有没来由的一阵怒意自胸中升起。这怒意是如此狂猛,直激得他浑身热血沸腾,头上青筋一下暴起,忽然就想要投身那剑影之中不顾死活拼杀一番!正要举步,一个激灵打起,令他一顿停步,却已是出了一身冷汗,暗道:“咦?怎么回事?我怎么会突然这么冲动?”可还在思想之时,嗖嗖几声破空之声响起,前后四道剑芒已经闪电般攻至。
“嘿!”来不及再想,他双手猛圈,昊天令蓦地发动带歪两剑,身子如风旋起,叮当两声又将另两剑弹开,可再站稳时眼前却已又射来六道剑芒!
“苦也!”他心中暗叫一声。观那诸剑之色,光润俱是普通,并非珍品。可是当此绝地一下遇到十几把,就是换了剑盟六派掌门齐到,没了自己仙剑恐怕也要躲个狼狈不堪。只因这两仪幻界本身就已经相当于一个**宝——一个克制其他仙家法宝的法宝,秋水派已经占尽地利。宁羽白明知吃亏此时也是毫无办法,只好将心一横,奋起精神把昊天令全力催起,猛地迎了上去……
两仪幻界之外——
石室里,石门紧闭,一僧一俗对面而立。一人伏于桌上,桌旁梁雅儿紧张地扶住桌上之人,失声叫道:“大师姐!大师姐!你怎么了?”一连召唤数声,那人却是丝毫动静也没有。她猛地回身,柳眉倒竖,冲着身后立着的和尚斥道:“你到底对我师姐做了什么!还不快些救她回来!”
那和尚有些瘦弱,看起来甚是年轻,眉似细柳,唇若涂朱,一身灰布僧袍,颈上挂着一串檀木数珠,双掌合十不急不缓道:“梁道友切莫着急,她不过中了贫僧一张小乘十方妙法印而已。此印是由本寺至宝十方妙法印继炼而出的小乘法宝,若印在妖怪身上,便将那妖怪镇回原型;若印在人身,则只是制住此人道行,让他十二个时辰用不得半点法术罢了。不仅如此,佛法慈悲,此印用在人僧时还可保护其人不受任何术法伤害,有此印在身,尊师姐又怎么会有事呢?”
“那她为何昏迷不醒?”梁雅儿不信道。
和尚一笑,对她道:“那是因为贫僧打晕了她。我三人在此所谈之话,总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沈开玉在旁笑道:“久闻世间有子母继炼之法,可以将已存至宝神力借来,炼成次等小宝,但却从未见过,这次托不虚老弟的福可是见识了一次。”
那和尚原来就是不虚,微微一笑,不无傲意道:“这宝物虽是照母宝次了一等,可是数量却要多了。不过此物也甚是珍贵,我这次来也不过带了两张而已,还是瞒过师父的。不过既然要擒她又不能伤她,只好用了一张。”
“老弟如此大义,我沈开玉定然铭记在心。”沈开玉抱拳道,“擒了这女子逼迫秋水派就范更是高明,对老弟的机智我实在是佩服啊!”不虚闻言,略略谦虚了几句,又道:“这次出来仓促,我连师父都没告诉,我东觉寺一向中立,若是给师父知道我做出这事可是不得了,我全是因为与你的私人交情才做出来,还要请两位替我保密啊。”顿了一顿又道:“还有一件事,我虽听闻秋水剑派两仪幻界玄妙无方,不过据说那宁羽白曾在几大剑派联手追杀下还能逃命,怕是万一给他侥幸逃了出来,我们还是要做些准备才好。”
“怕什么?”沈开玉道,“方才你不是已经冒认别人了么?放心好了,我们无论如何也不会说是你做的。至于第二件事么……”他阴阴一笑,看了一眼不虚,又瞄了一眼梁雅儿,冷笑道:“我倒想是到了一件法宝,正可以擒他!”
仙剑幻起,十数道耀眼光彩转瞬腾挪于一个人影四周不断进击,如光团一般紧紧围住,但闻叮当之声不绝于耳,不时便有血花溅起,却连痛哼也听不到一声。宁羽白的衣裳或洞或口,早已破了几十处,青衫半幅都变做殷红之色,却仍是一声不吭,身如旋风般顽强抵抗。
“嗤嗤”两声,鲜血迸现,他的身上又多了两道伤口。周围秋水弟子虽仍是舞动飞剑,许多人脸上却都已现出了不忍之色。紫带者秀眉大皱,忽地摆手道:“停!”
此人也似乎有些地位,一众弟子一听,忙都守住了仙剑,只遥遥指着宁羽白。紫带者叹道:“宁羽白,你这又是何苦,真的宁愿战死也不肯就擒吗?”
暂时没了压力,宁羽白总算有了片刻喘息之机。他身上伤口虽都不深,但数目可是不少,整个人都快变了血人,灵息虽然充沛,气力却快去了大半。单手撑着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抬起头微微一笑道:“若你们真能杀我,再说这话不迟。”脸上遍是血污,这一笑可真是比哭还难看。
“哼。”蓝带者一声冷哼,可听起来比刚才那语气却是平和了不少,她道:“你都这个样子了,还敢说大话。呆会你累得没了力气,还不是要束手就擒?”
宁羽白又是一笑,缓缓道:“你不知道,我刚刚发现一件事情。如果你们刚才一直攻下去,我说不定就会真被你们擒了。不过现在既然给了我机会……”话还未说完,人猛地在地上纵起,倒仰过身往后面飞纵而去。
“什么?”众弟子无不愕然,惊讶他竟还要挣扎,一时间手忙脚乱连忙运剑,却只有后面几把飞剑赶得及,迎面刺了过来。宁羽白人在空中纵去,眼也不眨一下,双手合于前,白芒暴吐身子猛旋,宛如一把钻子一般磕开几把飞剑,冲出了剑网直奔后方白玉桌案而去!
“不好!”一众弟子还以为他要拿那历代祖师灵位相威胁,慌都飞剑追击。可是宁羽白身形极快,一眨眼间已经冲过数丈,与大门处距了十丈以上了。一些弟子修为不够,剑飞十丈便再不能御,又不能踏出铜盘,只好干看着,所以只有七八道剑芒追了过来。宁羽白拼着挨剑,催动昊天神令,遥遥导着数剑只不伤到要害便好。身形却是丝毫不慢,再一纵已到了玉案之前,顾不得踢翻香烛灵位,腾身而上,一手已摸到那祖师画轴之下嗖地揭起!
一股冲天利气迎面扑来,宁羽白被激得眼睛不由一眨!只见画轴之后一处凹穴凿入墙内,其形如剑。穴内嵌着一把连鞘古剑,长约四尺,宽有三指,用青绫子遍缠其身,中系红绳。宁羽白也顾不得细看,探手取出,锵一声抽了出来转身就是一扫!只见刷的如一道电光闪过,寒气暴出,逼得炉内熊熊火光都是一窒,险些压灭了。后面几剑方射到面前,被那寒气一碰,只听细微的几声“咔咔”声如同树枝折断一般,统统光芒一黯,被劈得倒飞了回去!秋水派众弟子看得目瞪口呆,只见宁羽白浑身浴血立于玉案之上,左手持鞘,右手一把耀目长剑薄如片纸,寒光吞吐时隐时现。一股凉意不禁袭上了每个人的心头,都如中了定射一般一动不动。良久之后,只闻得紫带女子蠕蠕道:“秋水……秋水神剑?”
宁羽白闻言也是一愣,将剑拿至眼前一看,果见吞口处两个古字刻于其上:“秋水”。
一段多年以前蒋五爷说过的话忽然在心中响起:“你听着,这天下修剑真者多如过江之卿,而每人之所梦寐以求的都不过一把好剑而已。世上最厉害最受人推崇的剑有七把,分别是赤曜、龙阙、伏魔、秋水、太阿、寂灭、戮神……”“可惜了秋水剑啦,本来是秋水剑派的镇派之宝,后来不知怎么却不见了剑魄,现在只能躺在秋水剑派的祭坛上,英雄无用武之地喽……”
“七大神锋?”想起铸剑师父曾经说过的话,宁羽白愣愣地看着那剑,痴痴地自语着。
“宁羽白!”一声厉叫猛地将他惊醒。抬眼只见蓝带女子正在喊道:“你竟敢妄动本派至宝,不要命了么!快快放回原处,饶你不死!”
看了看那女子,又看了看剑,宁羽白心中想道:“怪不得我动用昊天令时竟感到无边肃杀之气直冲脊背,想不到竟然是七大神锋!这下可是赌对了!这剑对别人也许没什么用,可对我却是不同!”想罢转头对那蓝带者哈哈一笑道:“放回原处?我若放回原处恐怕才是死路一条吧。如今我的性命都在这剑身上,你叫我如何放回原处?”
“你以为拿了神剑便可逃走了吗?我告诉你,那剑早已失了神,运用不得!放回原处我不杀你!”蓝带者高声道。
“我偏不放,你待如何?”宁羽白说着跳下案台,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你,你!”蓝带者气得发抖,捏起剑诀将剑一竖,遥指宁羽白道:“众师妹听令,全力出剑,杀了他收回秋水神剑!”
“是,师姐!”众弟子齐声答道,同时剑诀齐施,将剑在空中都摆了开来。宁羽白看着对面蓄势待发的十几口飞剑,面无丝毫惧色,一步不停向前走去。一众人中只有紫带者喊道:“师姐不可,且好好说……”
“放!”蓝带者根本不听,一字喊出后仙剑化作剑芒当头激射而出,奔着宁羽白冲了过去。十几名弟子听从号令,一齐将手一挥,十多道剑芒争先射出,丝毫不留后力。
“嘘……”宁羽白停住脚步,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大叫一声:“开!”双手持剑,一挥而出!
一弧刺眼白光自剑中怒冲而起,有如旭日初升般刺的人根本睁不开眼睛!那白光化作一道光墙,雷霆万钧般直劈了过去。对面诸剑一碰,连响声都没有,十几道剑光登时烟消云散。那光仍不停歇,跨过十丈距离,正击在那幻界大门之上!这才发出“隆”一声闷响,消失不见。可再看那门,却已多了一道足有四五寸深的剑痕。
秋水弟子统统傻眼,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都瞪大了眼睛望着地上的一堆残剑**。蓝带女子张大了嘴巴,早已说不出话来。宁羽白收剑还鞘,看也不看她们一眼,径自把那剑上青绫解下,将剑系好背在背上,大踏步地往外走去。来到门前将门一推,那尺把厚的铁门应手而动,嘎吱吱地挪了开去。宁羽白忽地停步,抬头说道:“我去救人,若能救得,必来还剑。”言毕头也不回,出门而去。
门内于是只余下十几个傻呆呆站在铜盘之上的年轻女子,还有正前方一副含着淡淡笑意的女仙图。
第十三章 螳螂捕蝉未知雀 僧道息争不论因
两仪幻界大门徐徐裂开一缝,里面青碧色光芒照了出来,一道身影自光内步出,随手将门一推合上转头往周围望去,目中忧色隐隐,正是宁羽白。他刚出来,身子一定,却又是一疑。
四下里寂静无人,不知为何竟连他意料中的巡查弟子也不见一个。这两仪幻界位于秋水派最后,由一条宽敞石洞相连,因此出了门来正可以看到远处那大洞中,几处楼阁比邻,绿树荫荫,也如在平地一般。大门前却又横着一条石道,与那主洞成丁字型,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有石室,之前藏了梁雅儿的石室就在最右边拐角处。宁羽白四下一扫,凝眉想了一想,撕下几条破碎衣襟来绑住几处严重一些的伤口,定神吸气,将手一扶石壁刷地不见。
幽暗石室之内,灯烛也没点着一根。梁雅儿双手后缚在椅子上,嘴上紧紧缠了一条布带,双目无神地望着空处发呆。她也不知在这绑了多久,白嫩手腕上早被生牛筋勒出了一条条血痕,她却丝毫不觉,只是一味地**。可是蓦地,她忽觉足上一紧,好像被人一把抓住了,惊呜一声刚想低头看看,腕上却是一松,脚下一股大力拉下,咻一下人已被拖了下去。转瞬之间眼前一黑竟然什么都看不到了!除了脚踝上那一只手拽着,整个人都没有半点东西可以倚靠,就像浮在水中却又感觉不到一丁点水。乍惊之下梁雅儿两手不由得一阵乱扑,就像落水的人想要抓住点什么东西一样。忽地两手手腕上俱是一紧,被一双温暖的手牢牢握住,只听一个声音道:“梁姑娘莫慌,是我!”
梁雅儿一听便反应过来,嘴虽被缠着,“宁羽白”三个字却在心中浮起,手上停了挣扎任他握着,心却一紧,紧接着一阵黯然之感又莫名地袭了上来。
“先离开这里再说。”宁羽白道,说罢拉着梁雅儿刷地闪了开去。四周漆黑一片,梁雅儿也不知去往哪个方向,只是任他拉去,动也不动一下。但见偶尔身上有星点黄芒闪过,才照得出前面隐约人影,只觉身体随着他拖走,却不知疾徐。虽然不知到底要去哪里,不过梁雅儿知道总要上到地面的,忽地她心中念头涌起:“要是能够永远都不用出地面,就这样躲在这土中就好了。”可是她咬了咬口中布带,终究还是忍住了这想法。
忽地黄芒换做青芒一闪,两人同时一震。再一瞬后身子一轻,眼前大亮,嗖地一下闪身出来,却已是身处一间净室之内。脚下楼板结实,周围壁上遍悬字画,室内香烟缭绕,地上两三个蒲团。梁雅儿本就是秋水弟子,认出这是派内一处供初级弟子研修御剑之道的净室,只是不知具体是哪一间罢了,看来自己还没出秋水剑派。此时腕上之手忽去,梁雅儿一转头看到面前之人,心里却是咯噔一下。只见宁羽白发髻散乱、血污涂面,身上衣服破了不知多少口子,也早已被血染成了暗黑之色,几乎看不出是一件青衫了,只有那双眸子里,依旧是神光闪烁。
宁羽白一扫四周见无危险,方转过头来,看到梁雅儿嘴上仍勒着布带,双眉一紧,便伸手给她解了开去,开口道:“那地方不知虚实,恐有不测,才把你带到这来。此地无人,应该安全了。”但见梁雅儿目色忧郁,只是痴痴的望着他,樱唇轻张却说不出话来,一瞬间宁羽白竟忽地卡住,本来接着要问的事情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人劫了张清敏?”“为什么你会被捉在那里?”“他们人现在在哪?”许多个疑问只在他心中徘徊,却都被梁雅儿神色所阻,吐不出来。
“你……”他定了定心,刚要开口,一支纤指忽地拂上他的嘴唇,将剩下之言统统阻住。梁雅儿摇了摇头,玉面上忽地绽开笑颜,可是怎么看却都是凄美之容,她轻道:“你为什么三番五次的总要救我?”
“我……”玉指触在唇边,宁羽白心中一阵狂跳,愣愣看着梁雅儿却再说不出来什么。
“唉……”梁雅儿叹了口气,“还是不要说了罢。”眼中一抹无奈闪过,将手挪开,轻抚上他的脸颊。宁羽白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面来,周围静得能听清自己剧烈得心跳,却是连小指也不敢动弹一下,生怕惊破了这个美梦。
梁雅儿将头一低,再抬起时面色却已回复正常,银牙一咬道:“宁公子,雅儿对不住你。”
“姑娘何出此言?”心中奇怪,宁羽白方一开口,额头上忽地一紧,面上那只手已经扣了上去。一瞬间金光数道猛地在眼前闪过,激得他一阵眩晕,再也看不清楚东西,啊呀一声仰身栽倒。梁雅儿紧咬着下唇眼看宁羽白坐倒,一丝愧色浮上脸来,又低声重复一遍道:“对不起……”
宁羽白倒在地上,只觉得脑中眩晕不止,一颗头重似千斤一般,再无半点清灵。同时一股大风由额头处直吹进身体里面,也不知吹了什么进来,浑身上下各处经脉有如万把大锁同时锁住,灵息丝毫动用不得。一身法术竟完完全全被禁住,丁点也施用不得!熬了片刻,眼前金光终于散去,看得清了,耳中犹响着一句“对不起”,眼中却看见梁雅儿立在已经推开了的窗前,手中正捏碎了一颗明珠,呵气一口在上,珠粉飘然不见。
做完了这些,梁雅儿转身相看,只见宁羽白冷冷望着自己,两眉中间一个金色“卐”字灿然,面上却浑不带一丝表情。她心中不禁一颤,低下了头去,随后叹了口气道:“虽然你我双方势不两立,但也救过我的性命。我知道这样做是忘恩负义,不过不这样沈郎便要疑我……你要怪,就怪我吧。”
宁羽白坐于地上,虎目中渐渐现出怒火熊熊。可是片刻之后怒意渐冷,取而代之一片心痛之色浮上眼中,继而又是一声长叹,闭上了眼睛。再正开眼时,神色宛如望着一个陌生人,淡淡道:“我不怪你。”
梁雅儿面色一变,惊讶于他仍不责怪自己,却听他冷笑一声,继续道:“我只怪我自己。我身系着章氏之冤、碧落之恶,区区一己之命连累邱前辈中毒、北溟合派受辱。如今却如此不惜此身,一念之蔽身落尔手,全是自己所致,又能怪得谁来?”
梁雅儿听罢面色一黯,轻声道:“你不要怕,沈郎说过不会伤你性命,只不过要到诸位尊长座前将事情问个清楚罢了。知道你不会答应,所以才出此下策。实在是迫不得已。”宁羽白听得,冷哼一声,把眼一闭竟再不理她。梁雅儿一见,把嘴张了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终究仍是合上双唇,只字未出。忽听楼外轻微破风之声响起,她忙一闪身,只见外面两道白光一先一后,由窗倏忽闪了进来。两光落地化形,现出两人。宁羽白闻声睁目,眼见得当先一人嘴角带笑,眼内藏狠,额头之上一道殷红血痕,有如第三只眼一样,他转手将昏迷的张清敏交给梁雅儿,冲着宁羽白冷冷一笑,不是沈开玉还是谁?后面那人却是个年轻和尚,细眉秀目,面上却是严肃。沈开玉看了看宁羽白头上那个卐字符,哈哈笑道:“宁羽白,想不到你也会有今天?”
宁羽白冷冷看了他一眼,开口道:“我本以为你不过是个贪花好色之徒,却没想到竟还是个忘恩负义之辈。”
“哼!”沈开玉目中寒光一闪,冷不丁右手一指,背上仙剑锵然出鞘,直刺宁羽白而去。梁雅儿在旁大惊,惊呼道:“你要干什么!”可已迟了,转瞬之间白芒一道已然袭至宁羽白颈中!梁雅儿拦阻不及,就把眼一闭,不想却听蓬的一声闷响响起,浑不似刺中人僧声。睁眼一看,只见宁羽白仍端坐在那里,绍一层淡淡金光罩住,那剑却斜插在了一旁的地板之上。
“雅儿你着什么急?”沈开玉笑道,招手收回了飞剑,“我只不过听不虚师兄说起这小乘妙印的法力,有些不信,试他一下而已。”
一旁的不虚闻言一笑,目视沈开玉道:“贫僧所言无虚否?此宝你们未曾见过,梁师妹一时不信,也是难怪。”梁雅儿眼见得宁羽白无事,这才松下一口气来。只听沈开玉对其道:“你真以为我那么想要他的命?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我的命毕竟他也救过一次,若非是公义大道不允,我又怎会如此作为?这次拿他不过是奉上师长,了断悬案罢了。届时诸位前辈皆在,自能还大家一个公道。”
宁羽白听在耳中,心中嗤道:“若似你说奉上碧落派师长,还焉有我的命在?还说什么公义大道,简直是胡说八道。”嘴上却只是一抹淡淡冷笑,忽瞥眼看到梁雅儿怀中的张清敏,头上一道金灿灿卐字符闪耀,心中豁然明白了自己所受禁制,压住怒意道:“你们所求不过是我,如今已经如愿,便放了张师姐,我跟你们走。”
沈开玉一斜眼睛,呵呵一笑道:“这个自然。就是如今整个秋水剑派都拿住,也不放在我沈开玉的眼里。放便放了,又能如何?”话音刚落,只听屋外一女子嗓音高声远远传到:“东觉寺相尘大师、云宫天女沈青眉、碧落剑派掌门紫修真人驾到,秋水弟子速来出迎——”
全室之人除了那晕倒的张清敏,闻听此言俱是一惊!不虚和尚一震之下,光净的头皮上更是已经冒出了一层细汗,原本看似沉着的面上大为失色,低声道:“什么?师父他,他,他老人家怎么来了?”梁雅儿虽也惊异,却没有不虚那样慌张,沈开玉却是一喜又一忧,喜的是听起来掌门师伯已到,自己定是多了个撑腰的;忧的却是东觉寺相尘大师与沈青眉竟也到了,那么他本来打算单独献上宁羽白于本派的想法不就泡汤了?只好皱着眉道:“怎地之前不来,现在却来了?不虚师兄莫非是你告诉了的?”
“我哪有?”不虚道,“彼时我与师父正在青牛山上,接到你报魂珠也未以为是什么大事,便偷空匆忙赶来,不曾对诸位师长说过半句的。”他嘴上如此说来,心中却道:“你当时明明说勿要说与人听,惹得吾师与玄天宗知道了便拿不了宁羽白了。如今又作如此说法,分明是不想让这位梁师妹知道啊。”也便顺着他的说法编了下去。一旁梁雅儿见他焦急便道:“既然他们已经到了,出去一见不就都清楚了?也正好可以了却此间之事。”说毕瞥了一眼一旁的宁羽白。
“不虚师兄定是怕挟持你师姐一事给相尘前辈知道了,要受责罚吧。”沈开玉道,说完迟疑了一下,苦着脸道:“不过事已至此,躲也多不过去了。我们便先出去看看情况如何?”
不虚和尚面色忽地一变,抬手道:“且慢!万一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呢?”说罢将头一转,冷冷地看了看宁羽白。
“哦?会么?”沈开玉疑道,“那我们便呆在这里,看看情况再说。”
“也不可。”不虚皱眉想了想道,“若是几位真的来了,那分明便是晓得我等在此。方才那丫头嗓门这么大,你说没听到谁会相信?若不出去见礼,等到他们寻来,我师父那里便不好看。”说罢似是想起了恩师的严厉,不由得咽下了一口唾沫,然后一瞄梁雅儿,轻声道:“依我看,不若由梁师妹出去查看一下如何?”
梁雅儿闻言看了沈开玉一眼,似乎有些不太情愿。沈开玉猜到她定是不愿见到诸位从前师姐师妹,遂故作思虑状道:“师兄恐怕多虑了,秋水弟子都被我们迫在前殿,哪个知道如今我们在此?想救也找不到地方。这处又没有别人,就是我们出去了人也逃不了。这样吧,就由小弟我出去一探,回来时便知真伪。”说罢就要推窗而走。忽地不虚一把拉住道:“你说的是,或许真是我多想了,就由你我一同而去罢,否则若给师尊发现了你再来召我可就麻烦了。”他心中有鬼,又惧怕师父,因此有此一说。沈开玉一笑答应,对梁雅儿嘱咐了几句,又看了看地上的宁羽白,见他双目合闭对外物不闻不问便推开了窗,看看四周无人,与不虚化作两道白光,出室而去。室内便只剩下了三个人。
梁雅儿见两人几转绕出了自己视线,这才收回目光关上窗子,转过头来不无担心地看着宁羽白。宁羽白只是端坐在那,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头上卐字符分外的闪亮。梁雅儿只见那光闪亮,却不知是宁羽白正在努力想要冲破那禁制所致,只道他心中恨着自己,咬了咬唇,开口道:“宁公子……”可这三个字一出口不禁又有些迟疑,不知该何以为继。可就在她犹豫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忽地传在耳中:“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说些什么?”
“谁?”梁雅儿猛一惊,还未等有所反应,宁羽白身后不远的一处墙壁“蓬”的一声便向上拔起,露出黑洞洞一个门户来!里面一个模糊人影闪现,梁雅儿只看见里面人袍袖一扬,一道蓝光劈面而来!如此近的距离,瞬间她的脸面上便被一阵寒意刺的生疼,慌忙掐诀催起飞剑一拨,当的一声在那剑及面之前挡了出去,可后面随之而来的数道细光却刷地如圈缠上,她旋身后退同时一拍腰间,七道细芒跃起各自抵住,只击得斗室之内一阵火花暴起。
“小凝?”她终于认出了来人。
萧咏凝俏脸含煞,手捏剑诀怒目站在自己面前,已把宁羽白挡在了身后。一蓝七白八口长短飞剑环游她的绍,寒意四射。
“想不到你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萧咏凝怒道,一只脚却悄悄往后一提。宁羽白盘坐于地,在那暗门打开之时便已睁眼。此时萧咏凝已经护于前面,他忽觉有异,只见一管水丝绸裤自萧咏凝裙下屈出,一只紫抹绣鞋正抵在自己两腿胫骨之前,他心中大悟,猛将双掌一搭便扣在了萧咏凝足上。
梁雅儿在前不曾看见,只讶道:“你……你要救人么?”
“废话!你要拦么?”萧咏凝晓得宁羽白已明白自己心意,猛地将腿一抬,宁羽白在后借力,呼的一声整个人往后弹起,直奔那暗门处坠了过去!梁雅儿此时方才发觉,惊呼一声手势忙作穿花一绕,面前飞剑刷地绕作一个弧状击了过去。可是萧咏凝又怎会让她击中?湛蓝飞剑随手飞起叮的挡住那剑,另七支短剑一晃也朝梁雅儿冲了过去。一息之间,扑通一声宁羽白已落在那门里面,却不见人。梁雅儿也是秋水弟子,一时大意忘记了这暗门被萧咏凝所乘,此时却已想起那底下是个四通八达的暗道,一旦给人逃了进去再找可就难了。当下不敢迟疑忙就要抢进去,却又被萧咏凝缠住一时脱不得身。两人就在这斗室之内斗起了飞剑来,一时间身影纵横剑芒四射,激得墙穿窗烂,一个过不去救不了人事不省的大师姐,一个也跃不来捉不住功力尽失的宁羽白。乱斗中只听萧咏凝道:“你还不知悔改,还不把大师姐还我!”
梁雅儿道:“我不会伤害大师姐,但是你要先把宁羽白拿回来!”
“你难道要一错再错,一直错下去,做那忘恩负义之人?”
“我……”梁雅儿一时语塞,险被萧咏凝压住剑势,忙一发力道:“我只相信沈郎!”
“那狗彘害得你还不够吗?你还相信他!快将大师姐还我!”
“不许你辱骂他……”
两人瞬息之间斗不过十剑,嘴也没吵上五句,谁也争不过谁,正斗了个平分秋色。可这时只听外面破风声猛响,显示正有人全力飞来!萧咏凝面色一变知道定是救不了另一个了,心中暗叹口气当机立断将飞剑封住门户,人朝后一翻跃入门去,八道剑光“咻”地撤回。梁雅儿顾不得身后声响紧赶着往前冲去,却只赶上那暗门刷地落了下来,险些碰了脑袋。那门咣当落下,她身旁两道风声掠起,两人已急停在门前,正是沈开玉与不虚和尚。沈开玉一扑上门上下一摸没法打开,正要出剑,梁雅儿转身在一处字画后三弄两弄,那道暗门再度轰隆隆打开,却又现出底下的一个石盖。
不虚上前一提,竟没有提起,梁雅儿在一旁忙道:“恐怕是给在里面封住了。”不虚闻言一皱眉头,猛地提气,喝一声“开!”一掌就拍了下去。那嫩白的手掌忽地迎风长大,变得如同簸箕一般,一下击在了石盖上,轰的一声将盖子破了开去。不虚手掌复回原样,当先跳了下去……
一块大石忽地颤了一颤,露出后面一只晶亮的眼睛眨了眨,见得四周无人,她这才一把把那石头推开,从后面山壁洞中钻了出来,顺手将后面一人也带了出来。此时正是日高云淡,遍山瑞雪,后面那人出来见得阳光,摇了摇头道:“想不到竟已过了一日,我宁羽白还从未有过一日过得如此般快呢。”说罢又向前面女子一揖道:“多谢萧姑娘相救。”
萧咏凝一跺脚道:“都这个时候了还不着急。这里已经来到了外面,你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我还要赶回去救大师姐。如能成功自会来这里接你,若不成功,这下面暗道四通八达,一时半会她们也找不到,据说那个什么小乘十方妙法印十二个时辰之后自解,到时候你恢复了修为,便怎么都好说了。”
宁羽白点了点头道:“救人要紧,你自去不必管我。只不过此时恐怕他们已经有了防备,姑娘万万小心。”萧咏凝闻言也点了点头,怒了努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转身消失在了黑暗的洞窟之中。
眼见的萧咏凝踪影皆无,宁羽白回身将那大石复又推好,叹了口气想了一会,这才两三步走了出去站住脚步,打量起这里来。但见遍地厚厚积雪,被风吹得生硬尽禁得住人走。又几步走出去转过山壁,只见数座险峰突现眼前,前面不远处罡风凛冽,却就是一道深渊,原来自己正身处万丈高峰之上。他心中叹道:“一时不慎,竟险些再见不到这日月山川。”心中想起梁雅儿来,不禁仰面朝天,一声悲啸冲喉而出!
“宁羽白!”他啸声方停,身后高处忽地一声召唤响起!
“嗯?是谁?”宁羽白闻听大惊,不禁回头问道。可方看清身后一处石上日光中站着一人,那个“谁”字刚刚出口,就见那人将手一扬,有一幅物事霍地展开,放出万道金光,生生盖过了明亮日光去照得他直睁不开眼。他忽地只觉自己身轻仿佛如雪片一般,被一阵大风猛地卷起,当时化作一粒粉尘般大小倏忽便被收进了那物事中去!
“啪!”那人把那幅物事一折,耀眼金光顿时四散不见。那人走下石来,对着那物事冷冷一笑道:“什么十方妙法印,还不是照样收入我金霞彩照图来?看来这什么天寰八宝也没什么大用,真不知要他则甚。”接着又是嘿然一笑道:“哼哼,想不到你果真就是那个宁羽白,可惜入了我这宝图,便是神羽白也要魂飞魄散了!”说罢将那图折了几折收在衣内,抬头看了看天,腾地纵身而起,跳在空中化作一道金光,直刺长空而去。
悠悠峰顶,依旧罡风凛冽,日照当空。只是,再也不见了宁羽白……
蜀中青牛山。
新雨刚过,天上终于露出了太阳来。虽然日光展露,可一时却还驱不去遍山的寒气,仍是一片冷森森的样子。偌大山内只有在天罡观处,一片蒸腾白气绕峰而起,其内暖风和煦,浑不似冬天样子。当然这处附近都有法术禁止,凡人就是来得这高峰之上,也是见不到这奇异景致的。
观内寂静一片,可门前路旁却是处处皆有弟子负剑站立,青云殿前的青石大路旁更是成行的弟子排列两边,一派如临大敌的样子。偶尔有人低头耳语几声,也都被其他人用眼睛制止。当真是鸦雀无声。
梆梆梆几声云板忽然响过,显示已是过了未时。天中太阳已有西去之意,有人不禁往那青云殿处偷偷望去,却只见门旁数名弟子守候,大殿之门却还是丝毫没有要打开的迹象。众人心中不禁又是一阵焦虑,暗想今天怕又是没戏了。不过天罡观门规严整,众弟子仍是定定站在那里,不挪一步。不想忽地啪啪脚步声响起,只见偏旁小路上转过两个人来,一个布衣小道士引着一名灰衣僧人快步走来。只见那僧人二十来岁样子,一串数珠搭于颈上,眉目清秀宛若女子,却是微微皱着眉头,隐隐一股阴气罩在脸上,随着那小道士一路往左首偏殿走去。有人认出了他,不禁在心中道:“这不是相尘大师的高徒不虚么?他怎地现在才到?”
不多时那两人来到殿前,小道士施礼退去,不虚低首还礼,登上石阶就要推门。忽地他心中一动,收回了推门的手来,缓缓转过了头。只见对面右偏殿处,一名男子正望着自己。他身着紫罗长衫,头戴朝天羽冠,嘴角略略上提,似是微笑,却又有些发冷,似是冷笑,却又带着两份嘲意,见不虚转过头来,将拳一抱略略一揖,笑意更甚了。不虚一愣,认得那是人玄天宗通天真人的关门弟子——周显平,也是随着玄天宗洞玄院院主洞天真人来此斡旋的,论辈份比自己还要高上一辈。虽然如此,可也只是这几天才照过几面,不知此时为何却向自己示意。他心中虽疑,面上却只好低头回了一礼。不想耳中却忽地听到:“不虚道友两日里远涉山水之间,辛苦了。”
“啊?”不虚听得倒吸口气,连忙抬头,却见那周显平微微一笑,身形一转,推门进殿去了。两殿中间一众人等皆是面无表情,明显这句话只有自己听到而已。他不由得心中微震,阴阴盯着对面门户,半天没有动作。
“师弟既然回来了,为何还不进来?”门内忽然传出声来。不虚一惊,忙定了定神,这才转身推门,入了殿来,再三两步再穿过正堂,转入了客室。但见客室之内已坐定了数人,大略一扫认得都是些同辈之人,如天罡派尹敬宗、姜东亭,秋水派吴燕雪等人,于是连忙见礼,然后快步走到座中一名浓眉方脸的和尚身后,低声说了几句。
那和尚便是相尘的大弟子,法号“不悔”,他微微一笑道:“不必介怀。那白眉草五年才结一次籽,今年没碰上,便是我们缘法未到罢了。只是辛苦你这两日了。”不虚闻言连忙谦让。原来不虚接到报魂珠之日,并未对人说起实情,自对师父撒了个谎,说是寻得一处地方长有白眉草一株,这两日怕就要结籽,遂自告奋勇要去采摘。那白眉草籽乃是一味好药,虽非奇珍却也甚是难寻,又恰是东觉寺一味丹药所需,因此相尘大师才准了他。如今回来,自又要编个理由,说那草不曾结籽,以作应对。如今眼见师兄不作计较,不虚这才放下心来,问起眼下之事,不悔道:“还是和几天前一样,师父和几位前辈都在大殿之内商谈,到现在也不见动静,只怕今日又是无甚进展了。”
不虚闻言不语,心中道:“没想到白去了一趟,本来到手功劳却又飞了。否则此刻拿了宁羽白来,那又是多大件名声?可惜费了两件宝物,又得罪了秋水剑派,却是半点好处也没捞到。倒是随了沈开玉一个人情,希望日后能有用才好。”正在胡思乱想,忽地殿门开启,一名天罡弟子进来道:“启禀几位师兄师姐,殿中前辈相召,着你们即刻入殿,有事宣告。”众人闻言都是一振,晓得定是有了结果,当下互望一眼,一个个起身便往外面走了出去。
不虚也随着走出偏殿来,斜眼往对面一看,就见那边殿中也步出人来,当先一女白衣胜雪,容颜只如出水芙蓉,正乃云天仙子沈青眉是也。其后数人有云宫中人,也有剑盟之人。他不理别人,目光只往周显平处一瞬,那周显平便有所觉,刷地一道目光投了过来。不虚连忙将头转过,却没见一道冷笑已经挂在了周显平脸上。
青云殿门此时已是大方敞开,众人等鱼贯而入,来到大殿之内,三清圣像之前,各个站好,静静相待。不大一会,后边帘子一挑,从后室内走出几个人来。但见这几位前辈出来,真与那些小辈不同。一个个神清气足,面有异像,仙风道骨,一掀帘出来,平地里便多了一股仙气。当先一个白眉老道,一身素白展云道袍纤毫不染,手持把银柄拂尘飘然而出,是为玄天宗洞玄院首座,洞天真人;其后一僧身高体胖,黑面短须,宽大僧衣只作灰色,朴实无华,正是东觉寺礼香堂副座,相尘大师。再后一人一出来却是吓人一跳,一张黝黑面皮上赤眉两道,两只虎目中寒光闪闪,铁冠绿袍,不怒自威。不虚一见,心下暗忖道:“两日不见,想不到云宫竟把天机天官易白石都派了来,看来我东觉寺和玄天宗还是有些面子的。只不知上清道又派了谁来?”往后瞧去,却只见剑盟各派掌门人陆续出来,上清道的却是一个不见。正在纳闷,只听洞天真人清声道:“今次争端起自由剑盟,其中原因众多,纷繁复杂,终于由小至大,做成如今天大个误会,以致于我四大玄门一团和气,险些今朝丧去;天盟数百年安稳,行将毁于一旦。贫道不才,受吾宗主之托,与相尘大师一起斡旋其中。尚幸天意佑护,终使各方能够化干戈为玉帛,化戾气为祥和,得免我道门一场浩劫,幸甚至哉,幸甚至哉!不论起因如何,此刻各方均已同意不再互相敌对下去,还请诸位遵守承诺,那样便是对神州天下,也是莫大功德一件。”
此话说完,众人虽是尚有些具体细节不明,不过却也都知道这事是暂时告一段落了。可只见有人锁眉,有人冷脸,有人发愁,有人慨叹,就是没有一个人真正欢喜的。再看那些诸派掌门元老,也都是一个个横眉冷目,半丝笑容也不见,哪像个真正和解的样子?只有洞天真人满面微笑,从中打满圆场,与这个说说,那个劝劝,忙活了半天,算是作了个最后的了结。可常言道:“话不投机半句多”,那边两派虽然表面上看是和解了,可仍是看谁都不顺眼。此间之事如今算是了结,云宫之人首先不耐,易白石随便找了个借口,率着云宫一系人马当先走了,只留下相尘、洞天等人在天罡观暂且不说。
只说云界仙宫一系,一众人等各自借法遁走。回到驻地,易白石摒去左右侍者,首先便把沈青眉召进了密室之中。
密室内不见日光,只有一只残烛燃起,点点弱光更显出沈青眉的绝世姿容来,易白石却视如不见,仍旧冷着一张铁脸道:“青儿你可知道此次密议的结果?”
沈青眉满面肃容,轻颦双眉道:“青儿正欲细闻,易叔叔请讲。”
易白石道:“哼,相尘那厮不过是个死愣脑袋,没甚主张。日后若与东觉寺相抗,此人不必大理会得。”顿了顿又道:“不过洞天这老狐狸确是老奸巨猾,说话滴水不漏,八面玲珑。而且观其言行,城府甚深,我竟看不透他,日后若与玄天宗相争,必先除之。”他要说结果,却先说了这些,倒好似这些才是他要的结果,真正的商议结果却是无足轻重一样。
沈青眉道:“青儿记下了。回去后便会着流云司探查此人底细。”
“且慢来,”易白石道,“如今我们与玄天宗还不会有甚冲突,而且此人道行不浅,心思缜密,一不小心便容易惹起疑心,那样反而不好。暂且不要打草惊蛇。”见沈青眉点头,又道:“此次结果有三:一,起因谁对谁错不论,两方罢战,互不侵犯,剑盟并盟之事不得再行;二,上清道自出一组人马,专查前些日子几位真人被劫杀一事;三,我云宫负责追查黄泉剑派,查清栖霞惨事始末。”
沈青眉听后,想了想道:“上清道对这事一向寸步不让,认准那事是我们做的,必要先报仇而后快,如今为什么就同意了呢?莫非洞天真人真那么厉害?”
易白石道:“本来是该没什么进展。他二人一味的说什么以大局为重,不论原因要先罢战,硬要压下这层纷争,上清道自不会同意。不过昨日好像是上清道道尊云显圣祖出关之日,今日他们便同意了,很有可能这是云显真人的意愿,他们才会同意。但是肯定很不服气,要不然也不会结果尚未宣布就都一走了之了。”
沈青眉道:“这倒是个好消息。我们如今实力尚未完全整合,此时就与上清道争力实属不智。况且那件事本就不是我们所为,若为他们仇家偶然所为也就罢了,如果不是……那便是有人故意栽赃,如此一来其意自明,就是要挑动我两大玄门之争,不知何方神圣竟然算计如此之大,实在不可不防。”
“哼,上清道四名真人,都是李春秋那一级的人物、人仙之中的佼佼者,被人一阵而困,三日而亡,什么样的仇人有这等大手笔?而且正选在他们败于我宫、身上有伤、回去求援之时动手,时机拿捏如此之巧,不是栽赃又是什么?”
“可是如此一番调解,却也有不好的地方。”沈青眉若有所思道。
“哦?说来听听。”
“适才叔叔说起此次乃是将敌我分歧硬压下去,只怕虽然治得一时,但从此却为上清道所记恨,恐怕以后本来可以不动武的地方,也只得动武了。”
“嗯,不错……”易白石道,“我云宫此次要称霸天下道门,却并非要吞并天下道门,也没那个实力。你这么一说,倒真是提醒了我……”
第十四章 千里眠山隐仙器 咫尺画图有乾坤
东华神州,天地间一点精灵所系,感大道之广泽,修道者甚众。
道之所存,修之所存。若问修道之人目的为何,答者皆不过二字——“成仙”而已。
世人多晓“仙”这一字,却不知法亦有三成,而仙也有五等之说。昔者吕仙纯阳问道于钟离权,钟师曾云:“法有三成者,小成、中成、大成之不同也。仙有五等者,鬼仙、人仙、地仙、神仙、天仙之不等,皆是仙也。鬼仙不离于鬼,人仙不离于人,地仙不离于地,神仙不离于神,天仙不离于天。”此五仙者,为诸仙之等。
世间修持之人,各分门派,门门不同。有的能持咒役鬼,有的能仗剑捉妖,有的能云天御剑,有的能变幻无方,无知愚民偶一见之便以为神仙,实则不过仍在人仙一界之中而已。如今若说地仙,也是凤毛麟角,传说中也不过有北溟剑宗穆少游、玄天宗主通天真人、上清道尊云显真人等等几位寥寥数人而已,更别说达到神仙一界了。若可修至神仙,人才可破空而去,白日飞升,谢绝尘俗以返三山,不在三界五行之中,永无七情六欲之扰。若功行圆满,抵达天仙之境,又才可受天书以返洞天,又要“于天地有大功,于今古有大行,历任过三十六洞天,才返八十一阳天,而返三清虚无自然之界”。所以要道有所成,多不知要几千百年才能勾得。(注:此处设定取自《钟吕传道集》)
细数历代飞升之仙能有几多?因此大凡天下修道之人,仍不过是人仙一界罢了。人仙一界,是为天下道门。
天下道门,已经平静了多久了?
这个问题倒是简单,因为只要数下道天盟成立了多少年,这个数字便是了。
“道天盟”——但凡神州大地修炼之人,无人不晓的一个名字。将近两百年前,传说曾有一邪派肆虐神州,名为“天邪道”。如今这个名字已经不再被人提起,不过若说起天邪道里的一个魔头,许多有道行的人却都还记得,那便是——“血隐魔尊”。老人们都说,当年血隐师从天邪道,神通广大、嗜血成狂,曾三日之内连灭四派,震惊天下。于是当时的道门震怒,便由“三大玄门”秘密召集高手,誓要拔除血隐,剿灭天邪。终于后来在通天真人的帮助下一战殄灭天邪道,但却仍给血隐逃了去,但是他虽逃得了一时,却仍躲不过大数去,传说一年后其被两名新秀击成重伤,然后终于被通天真人除去。那两名新秀便是后来的“天道双剑”剑神卫淳风和剑宗穆少游兄弟,而通天真人声名也终至顶峰,便于第二年在龙雀山归望峰创立玄天宗,成为日后“四大玄门”之一。同年,为了防止再有类似的邪魔出现,也为了不让各大门派掣肘,各大门派一致同意,共同成立了“道天盟”,至今已有一百八十三年。
一百八十三年来,除了道天盟建立后十九年,天下第一剑派无妄剑派全派而灭这件事以外,就再没有什么大风浪了,直至不久之前的章门之祸。虽然相比从前那场惊天动地的正邪大战来说,这场惨事只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但是造成这打破水面平静的小小波纹的,究竟只是偶尔一颗石子而已,还是那黑憧憧的乌云里掉下的第一滴雨呢?
这第一百八十三年,注定成为一段历史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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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横剑大会不欢而散;六月底,杭州章氏一家灭派;七月时我碧落派终于联合上云界仙宫……”谢青阳掐着手指细细说来,然后抬头看了看天上变幻莫测的朵朵白云,忽地叹了口气。
“那照你这么说,我看看……”坐在一旁的曹梦秀一笑,露出两个酒窝,也细数了起来:“八月,龙旋岛一战,邱神龙被困;十月,我碧落同着凌霄、章氏两派一起进逼天罡派;十一月云宫与上清道纷纷卷进,上清道四名真人被云宫所杀;十二月,经另两大玄门调解两方达成和解,青牛山之困终解……”说完吐了一口气,又道:“事情果然够多,不知道这一年为什么会这么乱。”
谢青阳剑眉一挑,自石上站起身道:“乱中有序,序中有伏,可不仅仅是一个‘乱’字就能说明一切的啊。”
“唉……呆在这里与世隔绝,都是听你说起些只言片语,我哪能分析出那么多来,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里去,见见外面的天空。”曹梦秀痴痴道,想了一会,她又忽地转头道:“你那么厉害,倒是说说看这里面藏着什么势头?”
谢青阳望她一笑,“云界仙宫一味拓展势力,近来又有数家门派加入云宫联盟,听说漠北雍家也已唯岳临风马首是瞻。另外听师父说,九大奇门之一的鬼仙门竟也被他们网罗住了,看来云宫这一次,非要有大动作不可。”
“云宫有意称霸道门,这谁都看出来了,还用你说啊?”
谢青阳道:“云宫虽欲称霸道门,却不是要将各大门派一起吞并。岳临风虽然野心勃勃,却也不至于自大到这个地步。况且如今其意思虽然明朗,羽翼却未丰厚,贸然激怒上清道这千年大派,岂是智者所为?四真之死,真是有些奇怪……”
曹梦秀小鼻子一皱,疑道:“你是说……会有别人杀人,嫁祸云宫?”
“如今形势晦暗不明,不好多说。如果说是岳临风投石问路,却也说得过去。”谢青阳一笑道。“我在意的倒不是这点。只不过两大玄门之争起于我剑盟之争,我剑盟之争又起于章门之祸,而章门之祸又是黄泉剑派所为,我碧落派也脱不了干系……你说,这些事情串在一起,难道都是巧合么?”
“啊?”曹梦秀惊道,“听你这么一说,难道都是云宫所为?”
“如今形势晦暗不明,不好……”
“啪!”谢青阳正在摇头晃脑,肩上早被曹梦秀玉手拍了个结实,只疼得他一缩脑袋,却听曹梦秀娇声道:“你就知道晦暗不明晦暗不明吊人家胃口,你也就糊弄糊弄我这个什么也不懂的人吧!有本事怎么不去跟通天真人说说哩?”
谢青阳闻言苦笑,揉了揉肩道:“我师父是那几个人的眼中钉,如今只是在碎雨亭精修,门都不能出,何况我们这些做弟子的?除了你,还有谁会听我说啊?全都怪那紫修。”他心中早已不认那紫修为尊长,故此私下里连“师伯”也不叫,直呼其名。
曹梦秀闻言接道:“却好笑紫修,本想借着云宫势力一举吞并剑盟,却不想如今盟也并不了,却反成了云宫棋子,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谢青阳叹气道:“他是没什么大能耐的。倒是二师伯……”说到紫霆,他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二师伯怎么了?”曹梦秀问道。
谢青阳沉默了一下,随后才道:“二师伯此人城府深得很,紫修对他言听计从,若说并盟没他的主意,我却不信。而且那七诀合一之术是他传出的,你也知道,真正的七心诀是羽白留给我们的,他这诀法却从哪出?可笑紫修等被功法迷住了眼睛,竟然毫无察觉,我却感到,二师叔一定有他自己的目的。”
“你又没有证据……”曹梦秀道,忽又转言:“不说这些闷事了。最近外面可有什么有意思的消息?说来听听?”
看着她对这等大事好不关心,谢青阳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气道:“有意思的?”他又挠了挠头,忽地眼中一亮,笑道:“却正有一件!”随即又坐在大石之上,对曹梦秀道:“还记得从前我跟你们说起过的那个应劫箴言么?”
“通天真人译出的那个?”
“对,就是那个!上头说什么‘邪天降世,万事皆休’的那个!现在据说东觉寺圣僧远庭、远真大师也有所示,已经打破从不干涉寺政之例,令东觉寺全寺此后不得随意牵扯世间琐事、所有在外云游积功的弟子一律回寺,竟然似乎是个明哲保僧举,真令人啧舌!另外,”他神色忽然兴奋起来,“玄天宫通天真人前些日子突然发出玉诏,说大劫将至,苍眠山中有不世奇宝将出,只有真正应劫之人才有福缘得之!如今天下风闻这消息,赶去苍眠山的修道中人已有不少了。据说锁仙山殷太冲、公孙世家公孙阳也都已经动身,我们的沈大少爷也要去凑凑热闹呢。”
曹梦秀细细听着,面色先是一阵兴奋,等听到沈开玉竟也要去时,嘴巴不禁一撇,不屑道:“就凭他?他何德何能,能得此等奇宝?”
“哼,”谢青阳冷笑一声道,“就算什么身份都没有,他八成也会去碰碰运气,何况他还有个‘应劫’的名头呢?如今紫修等人也是大大的为他撑腰,要他去争,听说云宫竟然也知道了,也要帮他呢。这些人宝倒在其次,怕却是看上那‘应劫’的名号了。谁不想这箴言中人是站在自己一边的?我说……”他正说着,却扫见曹梦秀的面色有些不对,却是满眼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遂用手肘一碰她道:“喂,秀儿师妹,想什么呢?”
曹梦秀刷地扭头,眼睛里满是兴奋之色,轻声道:“这样的事情,到时候定然是热闹无比,你说,我们去求求师父,下山看看可好?”
“这……”谢青阳闻听,禁不住舔了舔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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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风轻旋荡漾,氤氲变幻无常。
这金风可不是夏去秋来、金风送爽那等秋日之风,而是确确实实的如黄金般颜色耀目,游离于绍好似金粉一样的古怪云气。
宁羽白满面冷峻之色,轻轻转头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他不能确定四面金风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他却能确定一点——那东西很危险。因为每当金风轻卷,就要拂向自己的时候,他的额头上便会一热,继而一道淡淡光幕便会挡在身前阻住那风。那金风擦着光幕流过,不断激起一阵噼啪火光出来,他的肌肤上也相应地一阵火辣刺痛掠过,就像被抹上了辣椒水一样的难受。所幸这些云气卷动不烈,还忍受得了,只是他身子不能驾风御剑,四处无着,但好像有一个微弱的力量不停地拽着自己,使得自己身子正往“下”落去。此地看起来四面相同,无上无下,全无方向,他只好把那落去的地方先看作“下”好了。然而那力量实在是太小,以致于下落的速度自己甚至都有些感觉不到了。
自一时不防之下被人收入图中,他就跌进了这古怪的地方。周围茫茫无际都是浩荡金云,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并无半点着力之处,就好像飞在天上一般。他又不能使不得法术,就算使得恐怕也驾不得风来,只得任凭身子缓缓地向下坠去,单不知为何落下去的速度却是慢得出奇。看那金涛滚滚闭塞四方,也不知到底要坠到什么地方去,宁羽白眉头一皱,嚓的一声在衣上撕下一条碎布,扔了出去。
“轰”!甫一离手脱开了卐字保护,那片碎布刚沾着一丁点金色云气,一团火苗便猛地迸起,一瞬间便吞没了它再熄灭下去,却连星点灰烬都没留下。这看得宁羽白心中一紧,忖道:“这究竟是什么宝物?又是何人将我收了进来?”转而他又一想,万幸此时有这妙法印相护,否则碰到那非火非金非水非风的东西,还说不定变成什么样子呢。如此说来之前被擒倒成了好事了,正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想到此他心中才刚刚一宽,却又忽地念起,这小乘十方妙法印只得十二个时辰的功效,看这金涛火云好像天一样宽厚,这等速度落下也不知何时才能到地,假如十二个时辰仍不能出,还不是一样要葬身此地?
虽想到了这点,可除了静静等待,如此情况下他又能想出什么办法?只好把牙一咬,忍住那一阵阵的金风焚体,一边任凭身子下坠,一边再往四外看去。上下左右里到处都是金色云气,有的飘若飞絮流转四方,有的聚成大团高有百丈,有的涌如波涛排天而去……种种状态,不一而足,除此之外,再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
宁羽白紧眯双眼远远眺去,努力想要透过那滚滚金云,看透外面的景象。如今即使能看到一点点不同于那种金云的东西,也能给他以一丝希望。只可惜不知过了多久,自己却仍在轻轻地旋落,满天的金云形状变了几千次,却仍是看不透外面。
“唉……”他长叹一声,顾不得全身火炙,闭上了眼睛。虽然不知过去了多久,不过现在金风与妙法印相冲撞时,明显的火花已经弱了下去,他知道那妙法印经由无尽的金风激荡,恐怕是撑不住十二个时辰,没多久就要失效了,一股无力之感顿时袭上心头。
“呼——”又是一阵金风吹过,右臂之上顿时一阵灼烧,比之前面更痛。那金风力量似乎陡地大了起来,宁羽白被带得一动,反而又向上升了几分。他虽闭着眼,双眉却仍被一道突然出现的强烈的光线刺激得紧紧一皱!
“有变化?”心中一个念头猛地冒出,他刷地睁开了双眼,右边天顶处一道耀眼的光芒正射破层层金涛,映入眼来。他忙用手一遮,眯眼看去,只见那处不知什么时候起竟出现了一个白芒炽炽的“太阳”,正在大发神威,万道光芒照亮了半边天去。金云滚滚纷纷被激得涌动了起来,好似海潮一般向右涌了过去。宁羽白不晓得到底发生什么,只觉身随潮走往另一边飘去,却见体外火芒四射,手上早已是通红一片。他猛地想起那炉火之中的铸造刀剑来,不禁心中一寒,瞄了一眼那个“太阳”,动起手脚便往下游去,只可惜却是根本没用,身子柳絮一样被卷的高低起伏不定,全不听指唤。正在惊惶之际,但见左边天顶一轮红光猛地跃起,道道红芒乱射而出,透过金云也照了下来。再看那光源处却是弯弯有如月牙一般,竟是轮红月!红光排天而出,推动金潮朝着那边白日迎了上去。宁羽白一见,大叫一声“不好”,一个翻滚就往底下钻去,奈何仍是无处着力,刚翻过身去那一红一白两面光墙便已撞在了一起。只听轰天介一声巨响由上传来,宁羽白一咬牙猛地将身子曲做一团,双手抱住膝头把眼一闭,听天由命了。
“轰隆隆——”滚滚闷响自顶上不断传来,漫漫金云中的宁静终于被打破,由两道光芒对峙之处起,金色云气激荡有如暴风,只掀起了满天狂潮来,直激得电光盘卷、火蛇四溢。不多是又是一声炸响,更强的一次对击撞起!宁羽白猛觉得背上好像被一柄烧红了的铁锤狂砸了一下似的,嗖的一声,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一瞬间也不知撞破多少了层云气,直直地朝着下面飞坠了下去。背上剧痛传来,那些扑面而来金云灼烧之感几乎可以忽略了,他得头上早已是一层冷汗。紧咬牙关忍过一阵剧痛,他偷眼往上一瞧,脸却猛地变了颜色,一下子连那剧痛都快忘记了。只见由那天上由红白二光争斗激烈,惹得周围金风狂卷,竟渐渐的形成了一股旋风,搅得茫茫金涛中间现出一个巨大的漩涡,如龙井势,飞快地往下旋了下来,最前头离着自己不过里挟距!他吓得倒吸一口冷气,再往前看,却是层层雾气障住眼前,不过丈许就再也看不清了,看样子和刚才身在半空之中也没有任何区别,不知还有几千几百里才能到得尽头呢!又或者,永远也不会有尽头吧?那龙卷越来越近,自己下坠之势却是越来越慢。“我命休矣!”他心中暗叫一声,把眼一闭,只等着被那飓风吞没了。
“扑——”烧灼之感猛地俱去,好像由炭火炉一下子跳到了清水池塘中一样,宁羽白只觉得浑身上下顿是一凉!本来那遥遥牵着他的一丝力量也迅速地变猛,本已缓慢下来的飞落之势又再增强,嗖一下他又飞坠了下去。慌忙中他猛地把眼睁开,不想看见的却是满眼飞速接近的苍岩土地,还未等他作出什么反应,整个人已如炮弹一般,“咚”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霎时尘土飞扬。
过了良久,一声声咳嗽终于在灰土中传了出来。那灰土慢慢地散去,又过了一会,宁羽白强撑着身体,终于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喘了几口气,揉了揉眼睛,他抬起头来往四外望去,只见自己正身处于一座小岛之上。这岛也算得上是不小,尽是裸岩赤土,半根树木也看不到,里面却又有大小石山数座,突起挡住视线,再看不见情形。自己正处于岛子边缘之处,只见外面四周连带天顶上空,尽是无边金涛怒卷,却只在外面肆虐,离着这岛几十丈处便不再冲入。那恐怖的巨大金色龙卷也在顶处止步,竟不越雷池一步。
眼望着如此天风荒岛,宁羽白不由得呆了半晌,然后低了头想了一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看了看自己双手。一见双手无事,便又往背后摸去。一摸之下发觉秋水剑尚在,心里终于稍微定了定。正在这时,额头之上忽地一热,他整个人不觉嗡地一震,眼前光芒闪过处,心中霍地清朗起来,但觉所有经脉豁然通畅,灵息自丹田内破锁而出,涌向全身。
“唏……若是这印早除几分,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宁羽白察觉十方妙法印已经除去,心中一阵唏嘘,不由得又想道:“师父说过这十方妙法印为东觉寺镇寺之宝,又为天寰八宝之一,果然厉害。今日幸亏用了它一件继炼的小乘符刻,否则这命就交代在这了,若是主宝在此,当真能和昊天令一较高下……”心中还在寻思,忽然一阵奇怪的感觉自心中升起。
“咦?”他不觉惊呼,转头往山里望去,但只见怪石棱起,山里黑压压的一片看不清楚,那黑暗处仿佛无数巨兽的大口,尖石就如长牙,令人望而生畏。然而他却丝毫不惧,眼中反而迸出火花,喃喃道:“这感觉……怎么这么熟悉?难道是……”
“师父?”
第十五章 知玄奇羽白寻异 晓世事轩辕道法
金云四布,滚滚压在没有多高的天顶上,四面八方半点出路也看不到,直带出一股无限的压迫感,让人觉得心头如有一座山压着似的不舒服。
宁羽白努力摇了摇脑袋,静下心来不再去理会顶上狂怒的风暴,抬首往山里面望去。方才那咒缚尽去的一瞬间,一股似曾相识的温暖感觉蓦地袭上心头,只令他身心俱是一颤,不由得猛地转身站起,遥遥眺去。可是古朴荒凉的石岭里却仍是悄无声息,连丝风也没有。而那感觉也一闪即逝,再不给人温习第二遍的机会。
宁羽白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瞧着里面,心情正激烈的起伏着。
“师父,是师父吗?”他心中想着,可又不敢确定。那阵玄机感应突起,就像一声召唤一样,不知为何一下子就令他产生熟悉的感觉,心中似有共鸣隐隐,胸间不禁一阵热血奔涌。然而那感觉是如此玄妙,与琴神平素给他的印象虽有些相似,却又多出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具体是什么地方不一样,他却又说不上来。
“师父怎么会在这个地方?半年多之前他老人家离去,说是有大事要办,还叫我不要多问,从此便音信皆无,难道真的是会在这里吗?”他心中一个大大的疑问升起,惊讶的同时也不禁隐隐藏了一丝担忧。抬头看了看天,四周金云仍是翻滚不休,天顶还是日月并悬,红白二光搅得风涛遍卷,他眯了眯眼睛,心中道:“师父那等修为,可是随便什么人伤得了的?不过这东西如此厉害,若无十方妙法印那等奇宝护身,谁敢说能全身而退?”转而又往山内看去,“而奇怪的是这等万死之地却又多了这一处生门,却又正好有我熟识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样的法宝,难道竟也有惑心之术么?”静静想了一会,他脸色一沉,随便抹了下脸上的尘土,伸手将背上神剑正了一正,迈步朝着岛内石岭走去。
金光中带着点红色,整座石岛都映照在一种奇异的颜色里。宁羽白影子映在粗砺的地面上,却是淡淡的两个。他毫不理会这种异处,一手背后,不疾不徐地飘上了就近的一处高坡。站在高处放眼向里面望去,全岛风貌尽收眼底。原来这石岛没有多大,凭一双肉眼似乎也能看到石岛另一面的边缘,只是一道石岭崛起岛中,倒还有几分气势,四周再有些矮峰高坡,是以站在外面便看不通透了。打量着岛得另一边,宁羽白不禁心中嘀咕,这地方没有多大,顶上四周都是火云金涛,只是不知道底下会是什么样子,究竟这地方是连着地底呢,还是悬空而停呢?这倒不得而知。刻意感知了一番,之前那种感应如石沉大海,再也不曾出现。他轻皱双眉,打定主意,站在坡顶捏动法印念起真言,叫了声“疾”!就要借土遁行到那石岭中央去探探再说。可没想到那真言念动后,再不似从前一样,他竟仍是好好的站在坡上,纹丝未动。
“什么?”宁羽白心中大吃一惊,忙在丹田中调起五龙昊天令中厚土灵气,又将那咒法行了一遍。
“疾”!法诀出口,人却仍是稳如泰山立在坡上,一动不动。他心中一凛,将身子低了下去。
手触在光秃秃的坡地上,缓缓抚过那粗黄的砂粒、裸露的岩石,他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入眼处真实无比的土地,里面竟然充斥着一种他从未见识过的精气,虽然不知道这种精气从哪里来,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他敢肯定,决不是地脉精气。捏起一粒沙子看了看,随手扔掉,他站起了身来,心中暗把咒法诵念,体内灵息接引四方神风,瞬息间已有旋风卷于身边,就要飞起。
“呼——”御来的旋风转眼即散,仅仅将他身子抬高两尺便没影了。宁羽白脚下一错,已经落在了地上,心中稍一惊异,已经知道了原因。
原来此岛狭小,空间不大,其中存有的风气比外面那海阔天空的九州天地差了不止几千万倍去,却不可能有那等强力之风可驾得起的。想到此处,他只得叹了口气,将破烂的袖子一甩,纵身迈开两条腿,跳到坡下,踩着崎岖不平的“土地”,向那岭中奔了过去。
一路无话,不过是翻沟越坎,多费些力气,却也没什么异事发生。宁羽白自然不会在乎这点力气,只不过这山岭虽然不高,却是遍布深沟险壁、断崖残坡,又不会有人常走开辟个山路什么的,山势就好像被什么巨兽啃过的残余骨架一般,难走的出奇。没了法术相辅,宁羽白足花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才接近了石岭中央,那个最高的去处。
四边无风的岛上到了这里,终于有了些许微风。宁羽白蓬头垢面站在石山脚下,残破的衣裳被风吹起,整个人乍一看就如个乞丐一样,只有当风吹拂起额前散发的时候,那露出的两点寒星才稍显出其一股不寻常的气质。
抬头仰望,山顶上隐约一个小黑点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山壁之上光秃秃的一根杂草也没有,宁羽白凝神一瞧,断定那必是个山洞无疑,只不过洞口狭小,看不大清楚。他仔细想了想,此地便是岛子的中心所在,开始那种奇怪的感觉定是从这里发出的无疑,而且这地方连只鸟都看不到,更别说有什么其他生物了,那么山顶上那个洞……里面真的会有师父吗?如果不是师父,如此险恶的地方,究竟会是什么人呢?
反手一拍背上的秋水神剑,顿时觉得心中有了些底,他把心一横,退后两步,两手一捏,作势招起风来。法咒祭起,倏忽间便有轻风徐来,宁羽白身形一矮,刷地飞纵而起,朝着山壁山上一处突起石块闪了过去。这点风虽然不能载人飞动,但是要轻身攀壁却是足够了。宁羽白借着这股轻风,一时间身子飞舞如穿花蝴蝶,在这一面坎坷的山壁上左右飞移,攀着石坑石块飞快地往上蹿了上去,竟比来时还要快些,不一刻到了那洞旁,整个人刷地停住,扒伏在了洞边。
看着脚旁一粒小石子落了下去,宁羽白暗叹了口气,心道若不是灵犀剑太过细小不能飞御,而背上的秋水神剑又没有了剑魄,何至于如此狼狈?不由得下定决心日后一定要炼出一把自己的飞剑来。这只不过是他脑中瞬间闪过的想法而已,心神一定,人便一动扒住了那洞口。这洞果然狭小,矮的甚至不够让人弯腰通过。他望着黑洞洞的里面想了一下,将头一钻,手脚并用爬了进去。
洞穴狭窄,宁羽白屈身以进,洞内虽暗,对他的眼睛来说却毫无妨碍,鼻子里也没有闻到什么异味,只是个干燥的山洞罢了,便只是努力向前爬去。
大概过了半刻,洞里略略变宽了些,大概施展得开胳膊了;又爬了一会,弯腰也可通过;再过一会,便是步行也尽够高了,宁羽白站直了腰,催起灵霄琴境,一手把住背后的秋水剑,大踏步走了进去,不过五十步,终于来到了尽头。
完全天然的一座洞穴,不见任何人工修饰,顶上裂有一道罅隙,略带些赤红的光芒无碍地照了进来,就如一道光墙,将整个洞穴前后横隔为二。宁羽白迟疑了一下,一挥袍袖,昂首迈进了光幕。
“呀!”
甫一穿过光幕,不远处当先便有一物撞进了宁羽白的眼中。原来就在洞穴的最后部,一块大石之上,竟塑了一座雕像。
那雕像看似石制,塑的却是栩栩如生的一位老人。老人闭着双眼,头发披散,长袍大袖,盘膝跌坐,两手于胸前结成一个手印,长须垂于胸前,几乎连根数都能数得清楚。这等雕艺当真可说是巧夺天工,以至于宁羽白乍一看到险些将其认成了真人,方要施礼说话,却才认出乃是一尊石像。仔细看了看那石像,容貌比琴神都要老上许多,陌生得全不认识,他终于松了口气,瞧了瞧那老人结成的手印,发现全不认得,便挪了挪脚步,转身打量起四周来。
四周尽是岩石四露的土壁,和前面窄洞也没什么区别。宁羽白再扭头看了看那石像,心道:“此处别无他异,难道所有答案,都出在这尊石像身上?”想罢,轻轻迈步走上前去,将身子一倾,就要仔细观察起来。
“啪嗒——”石像之上不知何处坠下一颗小石砾,在石像胸前三滚两撞,最后掉在了底下大石之上。宁羽白心中没来由的一紧,猛地抬身撤步退了回去,“啪”一声一只手已经搭在了秋水神剑的剑柄之上,双瞳紧紧地盯住了那老者石像。
“啪嗒”,又是一声轻响,这下宁羽白清楚地看见,那石像老者的额头之上,一小片薄薄的石皮嚓地裂开,缓缓立了起来,然后歪了下去,最后终于失去凭依,翻着跟头往下掉了下去。那石皮刚刚在大石之上摔碎,却又听啪的一声、紧接着又是啪的几声,石像面上、手上、全身上下啪啪细碎之声不绝于耳,无数蛛网一般的裂痕一瞬间爬满了老者身体,表面上薄薄一层石壳犹如蟒蛇蜕皮一般,纷纷碎裂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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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紧盯着眼前“石像”的变化,宁羽白如临大敌,侧身作势的同时已经做好了一搏的准备。
石皮裂去,触地成粉,平地轻风一卷丝毫不留。那“石像”外壳纷纷散去,露出里面的真体来,眉头似乎一动,竟是个真正的老人,头上雪白银丝披散,脸上皱纹密布,双目却依旧还是紧闭着。
“什么人?”宁羽白低声喝道。
老者恍如没有听到,手势印法依然没变,缓慢地直起了身子,深吸口气,终于睁开了眼来。瞬息间碧绿神光亮起,像有两块千年翡翠出现在面前,宁羽白只觉得心中一眩,脑中嗡的一声,神思一下子都给老者那深邃有如无尽星空似的眸子吸了过去。陡然间他觉得自己的神识好像与身体分开了一样,整个心神都在那碧色玄光之下暴露无遗,可是却根本无力挣扎。虽然如此,却又没有半分不适的感觉,反而在心间一阵温暖流过,着实奇怪。
时光就定在那里,仿佛一瞬间,又仿佛是几十年。还在迷糊中,一股沛然大力猛地涌来,宁羽白只觉得刷地一个激灵,元神回窍一般醒了过来,还未知如何脚下便是一阵踉跄,往后连连退了回去。等他站好脚步,已经在那光幕之外了,再惊讶地抬头望去,却见那两道碧色缓缓黯淡下去,最后不见,原来老人又闭上了双眼。
透过光幕隐约见着那老人的身形,宁羽白大大的一震,当下沉声道:“请问阁下是什么人?这里又是什么地方?你我可有仇恨,为何要拘我进来?”
老人仍是保持着那副姿势,眼睛也再没有睁开,只是摇了摇头,却半晌无言。宁羽白经方才那瞬后心下惊疑不定,也只是凝神戒备,没有言语。又过片刻,那老者才像是由睡梦中苏醒过来一般,大大地叹出口气,尺许长的白眉一动,将眼睛再度睁了开来。宁羽白一见,赶忙将头一转,可却没见到想像中的碧绿光芒。再看时,却见那老人双目黑若点漆,虽然明亮了些,却再没有了什么异状。他淡淡往外看了一眼,却如没看到宁羽白一般,自顾低沉着声音道:“天意啊……”
“天意?他是什么意思?”宁羽白暗想道,嘴上不由得又问:“老丈为何不答我话?”
老者将手收回,这才望着宁羽白道:“老夫也是被人拘入此中,又如何能再拘你?”咬字缓慢,倒似是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的似的。
宁羽白一惊,“您也是被人拘入这里的?”心中惊疑,暗道这老人道行不知有多深去,从刚才那一下便可见一斑,怎的也是被人收进来的?若是这样,那持宝之人更不知该有何等法力。
老者一笑,捻须道:“这里面你也见识过了,若不是被拘,谁还会自愿囚禁在此么?”
“这……”宁羽白不禁一阵沉吟。
“多少年不曾与人言语,一时倒有些不适了。”老者自道一句,又朝着宁羽白招了招手,“娃娃莫怕,你我缘分匪浅,且上前来,让老夫看看再说。”此一番话说下来,已比方才流利了不少。
宁羽白迟疑了一下,他经历恶人恶事不少,对如此陌生诡异的人心中自有警惕,但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总隐隐感觉到与那老人亲近,再加上老人一派祥和之气,于是大胆迈步行入光幕,走至老者近前施了一礼。老者又打量了他一下,微笑一指旁边的石头着道:“坐吧。”
闻言下坐,宁羽白道:“适才莽撞冒犯仙驾,还请前辈包涵才是。不知前辈为何会也在此处?”
“娃娃莫要着急,待我先问你几件事。”老者和颜道,宁羽白闻听,只得点头。
“我且问你,你师出何门何派,身上太乙均天之道法为何人所教?”
宁羽白一愣,然后笑道:“老前辈误会了,晚辈无门无派,也并不会什么太乙均天之法,前辈何出此言?”
老者闻言呵呵一笑,霜雪般的须眉不由得轻轻飘起,对宁羽白道:“老夫并没有恶意,娃娃又何必瞒我?你的均天真经玄玄部已经修至第二重关,当我看不出来么?你说出谁教给你的,只有好处,绝无坏处。”
宁羽白只当他糊涂认错,忙道:“前辈确实误会了。在下曾师从碧落剑派紫微恩师学过剑术、又从琴神七弦子恩师处习得琴技,除此之外再不曾学过什么法术天书,前辈恐怕真是弄错了吧。”
“紫微?七弦子?”老者喃喃道,稍微颦了颦眉,“碧落剑派倒是稍有耳闻,却没听过紫微这个名字,‘琴神’更是半分不晓了。忘了在此几多年,竟连人都识不得了……我记得碧落派的掌门似乎该是个叫做长天真人的,不知还在否?”
“什么?”听了这话,宁羽白大惊,一下子愣住了。
“难道不是么?”老者问道,“那东觉寺好像还有个叫远通的和尚,应该很是有名吧?”
宁羽白眨了眨眼,愣得仿佛木雕一般,半天才傻傻地道:“那,那,我没记错的话,远通大师乃是东觉寺上届住持,早在八十年前便圆寂了……长天真人貌似是在道天盟成立之前就西去了,于今已经将近二百年……”
“二百年?”老人道,“山中方一坐,世上竟百年。我只以为不过几十年光阴,却想不到这一坐,竟已是二百年过去了……”
“这老人不是说笑吧?”宁羽白心道,二百年前的人物,当今天下剩下不过三四人,而且都是道门中的巅峰、跺一脚四海八荒都跟着乱颤的主儿,寻常修仙者就是一辈子过完也未必能见着一个,如今突然在眼前冒出一个从未听说过的人自称乃是二百年前者,哪能不令人震惊?
老者一见宁羽白表情,便已知他心中所想,似有深意地微笑着望着宁羽白道:“纵千年光阴,回首望时不过弹指一挥间,区区百年,亦何足道哉?不过能见吾门后继有人,我心亦是甚慰了。”
宁羽白隐隐觉得他的话另有所指,似乎是在说自己,忙抱拳道:“不知何事致前辈如此误会?小子却是不曾习过前辈所言之术,只怕……只怕您确实是误会了。”
“哦?”老人疑道,“难道是你师父不曾告诉过你?你方才说跟人习过琴技,这倒提醒了我,我且问你,那琴技可有来历?是否正好分为五重境界?”
“咦?”宁羽白闻言大奇,“此技恰分五重境界,只不过有名为‘灵霄七弦境’,却不是前辈所说的‘太乙均天’之法。”
“入我门来,便有万斤重担在肩。你师父不告诉你,也有他的理由吧。”老者道,“要弄清楚却也不难,你既然习琴,那这一曲你是否听过?”说完伸出手来,用那寸许长的指甲凭空一弹。登时只听“嗡”的一声细响钻进了宁羽白的心来。
这一响虽然不甚洪亮,但对宁羽白来说却不啻黄钟大吕,震得他心中巨颤,猛地想起了一首曲子来。却见那老者再伸手,两手浮空,状若抚琴,就在空中挑划弹拨起来,瞬息间一曲奇曲响起心间,却不闻于耳!宁羽白呆呆听着,时光恍如回到了当初那个幽静小谷,一位素衣老人背倚飞瀑,盘坐石上虚抚神琴,一个绝路少年得闻天音,从此旧地换新天……
不知过了多久,“铮”的一声,曲子戛然而止,余音却还环绕在宁羽白心中,久久不去。过了片刻他猛地醒来,不禁惊问道:“前辈何得竟会此曲?”
“呵呵呵,你还不明白么?”老人放下手来,捻须笑道:“这‘妙心莲花曲’乃是我太上灵虚道历代择徒之曲,老夫身为掌门,焉有不知之理?
“太上灵虚道?”宁羽白默念道,愈加有些搞不清楚了。
老者叹了口气,慨然道:“不错,太上灵虚道。本道弟子收徒必以听得此曲为准。千许年来,只得一个例外……”
“难道说……我师父他也是?可是你又不认识他……”宁羽白自言自语道。
老者眯了眯眼,似乎陷入了回忆当中,声音仿佛从九天外飘下,徐徐道来:“本道历经千年,弟子精而不多。道中有无上真经一部,名为《太乙均天普化道元真经》,分为道玄、玄玄、法玄三部。道玄部讲至精天道,玄玄部讲万物玄理,法玄部**术神通。老夫微末道行,空以年长得授道玄一部,法玄一部恩师授予三师弟,至于玄玄一部……只知恩师曾经授予一位有缘之人,便为吾之二师弟了,可惜虽然心知,却从未见过。道玄为一册经书,法玄为一册画图,玄玄不曾见过,如今见你,方知该是一册琴谱了……”
“啊?”宁羽白闻言,顿时惊呆了。
“老夫轩辕野,太上灵虚道第九代掌门,痴儿还不拜见,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