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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涌清江     太乙天寰录txt下载     太乙天寰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二章 出天罗本该脱困 入地网谁料遭擒

    月亮在天中渐渐的变得清冷,早先遮住它的云已经散开,霜雪一般的月光笼罩了整座九凝山。万山静谧之中一点暗红在诸多山峰上空疾驰而过,冲开荡荡云海,忽地俯冲下去,于诸峰之中一闪而没。

    一座高峰顶上,松林之中,深藏着一处破败的宅院。这宅院檐角崩塌,围墙也倒了两处,荒草丛生,偶尔有蛇鼠横行其中,破敝不堪。红芒飞临高峰之上,在空中绕了一圈便往林中坠下。光芒一泯,一个人稳稳地站在了地上。腋下夹着一个少年,正是宁羽白。只见那人胳膊轻轻一动,宁羽白便被抛了出去,在空中翻了个跟斗后稳稳地坐在了地上。

    刚才一番乱斗,宁羽白本以为此次是插翅难飞,没想到竟被人一把抓住救起破屋而去。他还没看到那人的脸,便被带得腾云驾伪冲进云海里去了。不过数息之间,他还在纳闷到底是谁救了自己,那人却已按下云头落下山峰来。自己一个跟头被抛了出去,坐在地上时却如坐在棉花堆上一样丝毫没有摔到,这人用劲真是巧妙!抬头再看时,似一座铁塔般,救自己的人正站在自己对面不远处。

    此人真个雄伟大汉!他身高九尺,两个宁羽白加起来也比不上,乱蓬蓬的头发向后用一根布带胡乱绑了个发髻,虎背熊腰。身上一件殷红棉布直缀,两臂无袖露出纠结的肌肉出来,肩上扛了把样式古拙的连鞘厚背大砍刀,面庞棱角分明,下颌上虬髯似钢鬃一般。最可怕的是脸上左眉梢至右嘴角一道长长的刀疤,加上那人精光灼灼的眼睛,令人觉得煞气顿生,胆小的见到恐怕要不寒而栗了。

    大汉也不看宁羽白,却站在那里望着他后面出神。宁羽白强起身道:“多谢恩公仗义相救,晚辈感激零涕!”大汉听得,眼睛方稍稍挪向宁羽白,冷声开口道:“恩未必有,不必谢我。”宁羽白听得一愣。大汉又把眼光移开道:“我救了你,更显得你是畏罪而逃,若是你被冤枉一辈子,我哪里还有恩于你?”

    宁羽白想了想道:“非也,晚辈是被恩公救走的,又不是自己逃走的,而且当时也有人为晚辈鸣不平,紫修师伯也这样说过,所以这罪名未必就会落实。咦?恩公怎么会知道我有冤在身?”

    大汉朗声一笑,道:“我本来以为碧落派那个地方不会有人,要在那梁上大睡一觉,却被你们给搅了清梦。你那什么要练功请上面各位祖师不要见责的话我都听得一清二楚。”旋又道:“听你这话,你似乎还是想回去说个明白?那为什么还要谢我?”

    宁羽白一惊,若真如这人所说,那么当时多少位掌门师伯在场都没有发现这人的存在,可见其修行之高!遂道:“若只是被诬蔑那一事也就罢了,可晚辈偷学剑术却是真,而且晚辈身负师门隐秘,不能暴露。所以不能回去。恩公若是当时一直在场,倒是可以给晚辈做个见证,不知恩公高姓?”

    “哈哈哈哈哈……”大汉大笑不已,道:“要我做见证?那些人无不想置吾于死地而后快,就算我愿意说,他们也未必愿意听,你看!”说罢将大刀拄地,右手一指远方天空,只见数十道细微光彩在空中四散而飞,在各方搜索不已。

    “哼,”大汉冷哼一声道:“这次碧落派可是下足力气了。我虽不怕他们,可还有事要问你,你随我来。我的名姓问完之后再与你说。”言罢扛刀领路,大步流星走向前去。宁羽白忙跟随其后,向那破落宅第走去。

    两人迈过倒塌的院墙,又趟过齐腰深的荒草,过了天井来到一座已经快塌了一半的房中。只见里面横竖倒着许多破烂木梁,也不知多少年前就荒废了。所幸还有些屋顶,躲在里面不虞被外面御剑搜寻之人发现。

    进得其中,大汉问道:“这个地方,你记得吗?”

    宁羽白一愣,这个地方他见都没见过,怎么会记得?当下摇头道:“晚辈不曾来过,这是第一次到此。前辈何出此言?”

    大汉目注宁羽白道:“十年之前,这里便是碧落派的散云馆。”

    “啊?”宁羽白惊讶地叫了出来。

    散云馆为碧落八馆之一,正是当年浮云剑紫微真人所居之处。宁羽白本以为其应该和其他师伯所掌之馆一样都在望剑峰之上,不想却在这百里之外的一处山峰之上。而且已经如此破烂不堪,不知道已经多少年没人住过了。他疑惑地问道:“前辈怎么知道这个?莫非与……与紫微师伯有旧?”

    大汉微微一笑却不回答,反道:“我只问你,那把剑是从何处而来?”

    “啊……”宁羽白不禁踌躇起来:“不知这剑有何不同之处么?“

    “哼,你以为紫修那老儿为什么替你说了句话?”

    宁羽白顿时领悟了什么,道:“难道是因为这把剑?”

    大汉道:“腾云剑是紫微道人佩剑,在你手中出现,就说明紫微他有消息了。那几个牛鼻子能不着急?若是在平时,碧落派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老夫只会在旁看看热闹罢了,可是既然你手里拿的是腾云剑,我就不能不管了。”

    宁羽白被弄得一头雾水,忙问道:“为何前辈与我诸位师伯都这么在意这把剑,紫微师伯从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望前辈与晚辈明言!”

    大汉冷冷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宁羽白暗自心焦,此人虽然救了他,可是身份却也没有确认,他本不想对他诉说自己的秘密。不过转念一想,为了知道真相也顾不得这许多了。而且他保守恩师紫微的秘密主要是针对碧落剑派,别人其实倒没什么,他不想说只不过是因为这些年来养成的习惯罢了。想明白后,对那大汉顿首道:“事已至此,我再隐瞒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不瞒前辈,紫微真人乃是晚辈恩师,腾云剑乃是……乃是他老人家的遗物……”

    话还未说完,大汉一把将宁羽白抓住道:“你说什么?遗物!?”

    宁羽白虽觉得胳膊被他抓的要断了一般,可仍咬牙忍住悲道:“不错,先师已于两年前不幸作古。同时死的还有一个村子一百八十三名村民……,晚辈先父也在其中。”

    这消息对大汉便入被晴天霹雳一样,他呆住了,口中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手慢慢松开,目光却散漫空洞,后退了两步仰天闭眼,两行热泪缓缓流出。俄而睁目叹道:“想不到十年前一面,竟成永诀!再见不到张贤弟,岂不叫我遗恨终生!”

    紫微真人俗家姓张,这事很少人知道。宁羽白听后也不禁悲从中来,颤抖着双唇问道:“不知前辈如何称呼,与先师是何关系,还望告知晚辈!”

    大汉长吸一口气,闭目定了定神,再睁眼时已是满面肃穆,说不尽的苍凉。他又打量了一番宁羽白,开口道:“老夫复姓夏侯单字屠。和你师傅相交莫逆二十多年,堪称知己。若不是他,现在老夫还不知是个什么样子……十年之前由于种种原因老夫隐匿闭关,出来后竟到处寻访不到他,怎想到,怎想到……”

    宁羽白大喜,他本以为这世上已是一个亲人也不见了,不曾想原来还有长辈在世,当下道:“原来师父还有朋友在这世上,他老人家从来不提过去的事情,晚辈所以不知。恕晚辈无礼了!”说罢倒头便拜。

    夏侯屠也不谦让,受了宁羽白三礼后才将他搀起,许道:“你是紫微贤弟的徒儿,这礼我便受了。从此以后不必前辈晚辈的乱叫了,你叫我伯父,我就叫你羽白如何?”夏侯屠在碧落祠堂梁上将下面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所以知道宁羽白的名字。见宁羽白点头答应,又问道:“羽白过来,告诉我你师父是怎么死的?”

    宁羽白望着夏侯屠紧颦的眉头,将两年前那起惨案简略的说了一遍。可说到那黑云黑电出现的时候,夏侯屠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他猛地抬头大声道:“你说什么?你再将那黑电法术细说一遍!”

    宁羽白有些诧异夏侯屠的表现,但还是详细地又把当时的情况描述了一遍:那道电光如何,人们死状如何。夏侯屠听完愣住了,好像在回忆什么一般,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

    “夏侯伯父,到底是什么不可能?”宁羽白问道。

    夏侯屠这才回过神来,顿了一下说道:“这法术已经消失了一百多年,怎么会又重现人间?”

    宁羽白大惊道:“莫非伯父认识这法术?”

    夏侯屠缓缓道:“不错,就是再过一百年,我也忘不了。”停了一下,他紧闭上双目,似乎在冥想什么一样。过了会儿才继续道:“此术名为十方绝雷障,是一种绝顶恶毒的法术。一百八十年前我中原神州莫名出现一人,邪恶无比而又法力绝伦,十方绝雷障就是他的成名法术之一。”说到这,夏侯屠牙关紧咬,目光也变得凶狠起来,仿佛那人与他有深仇大恨一般。

    宁羽白轻轻问道:“这个人,是不是叫做血隐?”

    夏侯屠一震道:“不错,他就是血隐魔尊,你怎会知道?”

    宁羽白恨道:“师父临死之前在墙上写下了血隐这两个字,我才知道是这个人害死了全村人!”

    “真的是他?”夏侯屠又有些出神。可旋即便发出震耳欲聋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血隐匹夫,你终于又回来了!哈哈哈哈……”

    笑声渐渐减弱下去,直至消失。满院中只留下了秋风瑟瑟吹动荒草枯树的沙沙声。片刻的静谧,竟有些吓人。

    “啊!”一声怒吼中,夏侯屠蓦地拔刀,宁羽白只觉得眼前红焰一过,只听轰隆一声响,再看时,原本残存的一面墙已经完全消失,墙外荒草已经熊熊燃起。屋顶塌了下来,可却都在距夏侯屠三尺的时候往两边滑去,宁羽白在这范围内也不虞受伤,不过一座残屋却顿成平地。

    夏侯屠仿佛变了一个人,紧握着大刀,喉咙里不断呼呼地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宁羽白忙道:“夏侯伯父,你,你怎么了?”夏侯屠闻言扭头,只见他双目血丝遍布,已经变得恐怖异常!宁羽白吓得叫了出来:“啊!伯父你的眼睛……”

    这一声似乎有了效果,夏侯屠愣了一下反应了过来。他眼中血色有所减退,忙坐在地上,从衣中掏出了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黑丸吞掉。宁羽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着急地看着他。

    夏侯屠闭目打坐,过了片刻睁开双目,眼睛已经快恢复正常了。他缓缓道:“我从前曾经误习魔功,又走火入魔,每日必杀数人才能恢复正常。后来碰到你师父紫微真人被他感化又经他帮助,才将魔性克制下去。又经过十年苦修,魔障终于不能为患。想不到刚才一番激动,又有发作的兆头。”

    “夏侯伯伯听到血隐这个名字为什么也会……”宁羽白疑道。

    “我和那血隐魔尊有不共戴天之仇。此事说来话长,时间紧迫容后再叙。我现在要运功压制魔性,要三个时辰才能醒来,这期间不能受打扰。刚才我的行动很可能已经被碧落剑派的人发现,此处不能久留,你赶快找个地方躲藏起来,千万不要让他们发现。你拿住这张符,方圆百里之内我都能找到你。”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张画着奇怪图案的符纸交给了宁羽白。

    宁羽白接过那符道:“此处危险,您不能呆在这里啊!”

    夏侯屠摇了摇头:“我现在必须要行功压制魔性,否则数十年努力将付之东流。你不用担心我,我自有办法。说罢双目一合暗运神功,只见周围那些断壁残垣、废瓦碎砖都慢慢地归拢了过来,径自都压在了夏侯屠身上,不一会整个人就不见了,只剩下了一个土堆。从中发出一个声音道:“快走,迟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宁羽白只好从命,转身退出了已经没有墙和屋顶的屋子。

    草还在烧着,一大片黑地已经露了出来,宁羽白默动五龙昊天令将手一挥,已经转烈的大火瞬息便都消失了。这一下倒是有些牵动伤势,令他一皱眉。可更严重的事还在后面??——不远的天空中数道飞剑光芒纵横,正往这边急速赶来!

    宁羽白大骇,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发现了刚才这边的动静。想要马上离开,可又担心土堆中的夏侯屠,心想人若是发现了他们在这里呆过,难保不搜搜那堆奇怪的土包,要是那样自己怎么能安心?可形势紧急,他忙窜向不远的树林子中藏了起来,免得被人发现。

    不多时三道青灰色光华落地,现出三个年轻的身影来,却都道士,也不知是碧落六子哪位的门下。宁羽白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暗忖幸好不是几位师伯或者入门久的师兄,否则今天可就麻烦了。只见三人环首四周,持剑戒备,半晌后当中一人道:“这里刚燃过火,那院子也有些古怪,可能刚有人呆过!”

    一人接道:“废话,不用你说也知道。问题是人到哪去了?”

    这人年纪大些,似乎是三人的首领。被训斥的那名道人刚忙低头道:“师兄教训的是。不如我们搜搜这里吧,也许有会什么线索也不一定。”

    那名师兄点了点头,挥手示意几个人过去搜搜看。三人正要前进,忽听后面树林中发出嘎吱一声异响,立即停住,警惕了起来。

    静悄悄只有虫鸣,异响再也没有出现。

    那师兄眉头一皱,剑诀一引,手中剑脱手而出朝林中射了过去。只听哎哟一声一人从一棵树后纵出,朝前狂奔而去。

    师兄一愣,他本是随便试试,没想到林中真的有人!大叫一声“别跑!”忙招飞剑往那人追去。另两名道士也将剑出手与前面那支剑衔尾追去。三支剑如流星一般跟住了那逃跑的人。

    跑的人正是宁羽白,他见来的几个是年轻人,心中便有了定计,故意发出响声来吸引几人的注意。这下引得三把剑紧跟不已,正合他意。

    那师兄催动飞剑,眼看便要追上时他大叫道:“停住不杀!”话音还未落,宁羽白竟然猛地凭空消失了!飞剑没了目标笃地钉在了树上。

    师兄弟三人大骇,天下竟有这等奇事?偌大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连点征兆都没有!几人揉了揉眼睛,发现确实是没有人,心中大疑!

    “怎么回事?”师兄暗忖,忽听旁边师弟叫道:“师兄你看!那边!”师兄闻言望去,只见刚才那地方百步之外一人半身自土中钻出,似正咳嗽不已。

    “土遁!”师兄转眼明白了过来,忙召回飞剑率领两位师弟奔了过去,那个距离在他们来说已经超过了控制飞剑的范围。

    “快追,他受了伤,土遁用不了多久!”一边说着,师兄一边从怀中掏出个筒子,甩手望天上抛去,只见一溜红烟爆起,在高空炸了开来一朵红云,一看便知是召集人的信号。

    宁羽白一见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们还有这个东西,只好寻思着把这几个家伙引远一些,趁着别人没有赶到再藏起来。于是一埋头又潜进了土内。

    这土遁术是宁羽白两年来琢磨“五行正法”的成果之一,世上会土遁之人不少,例如江西土行门以土遁术世代相传,又有广陵司马世家也精通土遁。可要真凭着自己本身悟出来的却是绝无仅有。宁羽白凭着五龙昊天令这个法宝和龙虎籍要的启发,竟给悟了出来。

    那三人本以为抓不住他了,可不一会宁羽白又在远处冒出身来。三人大怒,这不分明是在戏弄自己么?于是又提剑追来,宁羽白跑了几步再次潜进土内。就这样,他在土中时不时的冒出头来引诱那三人,往山下潜去,不多时已经跑出了五六里。三个道士一边追,一边时不时望天上扔那个信号,以显示他们追踪的痕迹。

    宁羽白借土遁走了许久,估摸着离刚才的破院已经很远了,才放下心来,不再出土。他也怕万一人家救兵赶到,所不定就有法术高强的破了自己的土遁,到时候就只能束手就擒了,所以还是趁早猫起来的好。

    在地下停住,他就感觉如浮在水中一般,却又有些不尽相同。回味起刚才第一次用土遁逃跑,这些日子钻研的东西总算没有白费,倒颇有些志得意满。只是可惜有伤在身,走不甚远,正好趁此机会吐纳疗伤,于是便想要打坐运功。

    他这个念头刚起,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地下本该是十分安全的地方,可他心中忽地有种危险感出现,就像……就像同沈开玉斗剑时的感觉一样!猛转头一看,一柄寒光四射的仙剑突现,正自下直掠过来!

    宁羽白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也顾不得思考这剑从何而来忙展土遁向上窜去。那剑紧跟不舍随他而去。他在土中本也不深,这下被飞剑冷丁逼得急了,一下子便脱地而出,随后滚倒在一旁。只见一剑自地下裂土而出向天冲去,却又突地消失无踪。宁羽白才叫不好,一股大力已将他卷起,一人高声笑道:“雕虫小技,也敢来献丑?”言毕已将宁羽白拿在手中。

第十三章 初遇雪峰回路转 再逢难一波三折

    宁羽白后颈被人拿住,只觉一股劲力传来,浑身顿时若绳缚一般动弹不得。那人制住了宁羽白,便将他扔至地上,宁羽白才看到了他的样貌。

    一老者白衣白冠,清瘦颀长,花白胡须梳理得一丝不乱,背上挂着刚才那把剑,正轻蔑地看着宁羽白,旁边站着方才那三个年轻道士。

    “略有小术,便敢到我碧落剑派撒野,还敢对凌霄派师侄女意图不轨,你胆子倒不小,欺我碧落派无人耶?”老者微瞑双目道。

    “又是挪星诀……”宁羽白暗道,此人又是赵文婷师叔辈,想来便是飞星剑沈从龙了吧?宁羽白三番四次受碧落派羞辱,拗将起来,索性转过头去,只哼了一声,一语不答。

    那人果是沈从龙,他也接到师兄之命,闻听夏侯屠出现,忙御剑飞天多处搜寻。不久前看到这里焰火冲天,便第一时间赶了过来。不想却只找到夏侯屠救走的那个小子。又见他不答不理,颇有些生气。

    只听年长那名道士道:“小淫贼!竟敢对我师叔无礼,皮痒了是吧!”说罢上前要踢,他们仨方才被宁羽白耍了一通,正气恼不已。

    “住手!”一声低喝传来,几人背后一道红芒落下,雷鸣子走了过来。那小道士一看是二师伯,赶忙缩回脚退了回去。

    雷鸣子也不看他,径对沈从龙道:“此人事关重大,六师弟擒住了他,功劳不小。”

    沈从龙微微笑道:“捉他如捉一鸡尔,哪有什么功劳?”

    雷鸣子不置可否,只道:“这人我要拿回去见掌门,还请六师弟继续搜寻,防止夏侯屠逃逸。”

    雷鸣子在碧落派中地位仅次于紫修,说的话不容置疑。沈从龙道:“二师兄请便,我便再寻寻那夏侯屠。”

    雷鸣子上前提起宁羽白,便要御剑离去。忽又回头对沈从龙道:“夏侯屠绝非你一人能敌,若有发现一定要先通知掌门,大家一起方有可能报仇,你一人切不可妄动!”沈从龙面容一肃道:“师兄放心,我省得。”雷鸣子方破空而去。

    且说雷鸣子紫霆提了宁羽白驾剑光而去,宁羽白明白是逃不掉了便也不多想,只是担心瓦砾中的夏侯屠,但愿他老人家平安无事吧。

    行不多时碧落派大殿已然在望,只见时不时就有各色剑光在派内腾起或落下,整个碧落派忙碌异常。宁羽白料定如此阵势定不是因为自己,肯定是夏侯伯伯的身份才令紫修真人这样重视。也不知夏侯伯伯到底是什么人,竟能令整个碧落剑派如此紧张?

    宁羽白还在胡思乱想着,雷鸣子已经将剑光按下,落于一座大殿之前,早有小道士报了进去。紫霆将宁羽白放开,只说了一句“跟着我”便走了进去。

    这所在宁羽白也认得,乃是碧落前殿正堂剑元堂。他定了定神,随着紫霆走了进去。

    闹腾了这么久已经接近天亮,堂中仍是灯火通明。只见紫修居中,秋水凌霄两派掌门分坐在两旁,其余吴燕雪沈开玉等弟子皆站立身后。不见碧落七子另外几人,大概还在外继续搜寻夏侯屠。

    紫霆走上前来冲紫修施了一礼道:“禀盟主,那夏侯屠仍然不见踪影,不过六师弟已经这小子擒住,让我带了回来。”

    紫修眉头一紧,问道:“夏侯屠没和他在一起?”紫霆摇了摇头。

    紫修轻哦了一声,紫霆便退坐一旁,只剩下宁羽白一个人站在堂中。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如何,却也不怎么害怕,只是一个劲地担心夏侯屠。

    赵苍茫又打量了一下宁羽白,冷哼一声后对紫修道:“不知盟主对这小淫贼要如何处置?”宁羽白听了愤怒不已,沈从龙称他为淫贼,赵苍茫也这么说,看来这个黑锅他们是让自己背定了?开口喊道:“我不是淫贼!”

    后边的沈开玉叫道:“我亲眼看到你对赵师妹意图不轨,还敢狡辩?”

    “你含血喷人!你们两个明明是在偷情被我撞见,就想诬蔑我,还想杀我!”

    沈开玉见他说出实情大惧,厉声道:“你胡说……”

    “住口!”又是雷鸣子喝道,“诸位掌门师伯在此,哪轮到你们说话!”沈开玉顿时不敢出声。雷鸣子又转向紫修道:“愚弟以为大敌当前,盟主应先公后私,从此子身上得到夏侯屠的下落才是重要。别等小事容后再说也不迟。”

    紫修点头称是,对宁羽白道:“你叫宁羽白?”

    “不错。”

    “夏侯屠为何没与你在一起?”

    “夏侯屠是谁?”宁羽白装傻道。

    “就是救走你那个人,莫非你不认识他?”紫修面上古井无波一般。

    “我确实不认识那人,也不知道他为何将我抢走。本来我还想在诸位掌门面前一辩清白呢。”

    “哦?那他救走你后到哪里去了?”

    宁羽白知道他要这么问,早想好了对策,皱眉道:“他说什么碧落剑派欺他太甚,要……要……”

    赵苍茫在旁道:“要什么?”

    “他说要回来杀个人仰马翻……”

    这句话一出,在座之人无不一凛。宁羽白偷眼观察,暗道夏侯伯伯好威风!

    顿了一顿,紫修笑道:“就算夏侯屠自大成狂,想来也不会在我三派齐聚此地的时候自投罗网,你是在骗人吧?”

    旁边武寒秋却道:“那夏侯屠没必要救走了他又把他留下,说此子不认识夏侯屠倒也可能。莫不是他临时有事要走,故意叫此子来传话好调虎离山?”

    赵苍茫插道:“夏侯屠隐踪十年不见,想来魔功肯定又有增长,他若真要逃走,除非我们几个全部到场,才有可能拦住他,没理由多此一举啊。”

    这下子倒真成了扑朔迷离,谁也弄不懂是怎么回事了。

    半晌后武寒秋轻道:“或许夏侯屠真是已经远走了。”

    “怎讲?”紫修道。

    “他若是还在,以他的暴虐性格早该做点事情,此刻依旧悄无声息,颇不似他的风格。”

    众人点头。夏侯屠当年残忍嗜杀,性格暴躁是出了名的。如此推测也很合理。

    赵苍茫不禁道:“若真是这样,那魔头失踪十年,此次突然出现在碧落剑派,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无人能回答,厅内一片寂静。

    过了一会,一声长叹才传了出来。

    “恐怕他是来找我四师弟的吧……”

    说话的正是紫修真人。

    “哦对了,定是如此!”赵苍茫道,武寒秋也点了点头。

    “当年紫微因结交魔道邪人夏侯屠,犯下累累血案。更为了碧落掌门之位逼死恩师,之后我碧落派曾发剑盟缉拿令倾全力捉拿此人,他也知道不妙,从此便没了踪影。那之前夏侯屠便已不见,这一次也许是他以为紫微尚在我碧落派,所以来寻他吧。”紫修徐徐道来。

    这一番话一下震呆了宁羽白。他瞪大了眼睛,傻了一样一动不动。

    赵苍茫又道:“当年还是杭州章氏章老爷子为我剑盟盟主,也是他下的剑令令我六派齐力缉凶。当是那叛徒见机得早逃了去,还颇有耐性十年不曾出现,否则碧落派早已清理门户了。”讲到这才猛地意识到什么,失声道:“若没看错的话,盟主适才所夺之剑就是紫微当年佩剑腾云剑?”

    紫修点了点头道:“不错,这也正是我要拿他的主要原因!”旋对宁羽白道:“刚才的话你也听明白了,我问你,你和紫微那厮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会有他的佩剑?”

    宁羽白愣愣的不说话,他的心早乱成了一团麻,压根就没听见紫修的问话。恩师的音容笑貌一遍一遍地在脑海里涌现,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温和慈祥的师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小子,盟主问你话呢。”雷鸣子淡淡道。这声不怎么响的话语却惊醒了宁羽白,他双目紧盯紫修真人,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师父不是那样的人!”

    赵苍茫感到有些好笑,道:“当年紫微的事情对我剑盟声誉打击不小,所以我们严密封锁消息,只传了诸位掌门以及各派长老级人物知道,那时候你还没出生,想你师父也不会把这么不光彩的事情告诉你。不过我们这几位当事人都在,还会骗你个小孩子不成?”

    “我师父不是那样的人!”宁羽白还是这句。

    赵苍茫略感无趣,方想再开口,紫修截道:“此事早有定论,勿须再争。你只须要说出你师父现在何处,他派你回来我派所为何事,其他事情便都好说。”

    宁羽白低下了头,也不说话,大厅里再度寂静下来。

    热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宁羽白拼命的忍住了没有让它流下来。他死也不会相信师父是那种禽兽不如的人,便认定了这些人在一起诬蔑自己的恩师,方才他们也是这么诬蔑自己的。半晌之后抬头,但见他木然道:“恩师他悲天悯人,两年前为百名普通百姓的性命与妖人相斗,早已仙去了。”

    此语一出,全场皆动容!

    紫修的面庞瞬间变了几变,最后在座上瞑目道:“黄口小儿胡言乱语,我碧落派虽不敢说剑术无双,可是些许妖魔小丑还不放在眼里。紫微也曾是我派中出类拔萃的人物,至不济打不过也逃得过,怎会轻易就死去?何况他那人会为不干己的事情出头,贫道是不会相信的!你这些谎话骗得了谁?”

    “如果不是恩师已仙去,习剑之人从不离身的仙剑又怎会在我手上?”

    “他另炼一把仙剑,也不稀奇。”

    “那血隐这个名号,又不知算不算得妖魔小丑?”

    听到这句堂中几位老一点的人物都愣了一下,面面相觑后武寒秋寒声道:“这事我倒是知道。当时燕雪跟我提过,我当时只当是小孩子编的谎话罢了。不想这事又再提起。”

    紫修也冷笑道:“确实是欲盖弥彰。血隐魔尊乃是快两百年前的人物了,且早被玄天宗主通天真人赶跑,两百年不见人影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又去杀一个毫不相干的紫微?看来你是不准备说实话了?”

    宁羽白只觉得悲愤难当,为什么自己的话他们都不相信呢?脱口道:“那一百多人的坟墓都在,都是我一个个亲手挖的,这总假不了!不信便派人去看!”

    武寒秋寻思片刻接道:“如此看来倒也可能是有人假借血隐之名杀了紫微,只不知这人所为何事?又为何偏假血隐之名?”

    “武掌门不要被他诓骗了,就算杀个百十个人做坟墓来掩人耳目,也不是什么难事。”紫修道。这话简直就是说那些人都是紫微杀的了。

    宁羽白气得冷笑不已,这一下他更确信了自己师父是清白的。这些人就硬是要把师父形容成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什么都往他身上栽。

    忽地一个声音道:“武掌门所言极是!”众人惊讶望去,竟是赵苍茫所说。见所有人都望向他,赵苍茫缓缓道:“一年之前在黄山脚下铁符门被灭门那件事大家可还记得?”

    众人纷纷点头,武寒秋道:“那件事与此事又有何关系?”

    赵苍茫满脸肃穆道:“当时是我凌霄剑派第一个发现的现场。所有人皆是身无伤痕而亡,铁符门主铁兰山等人印堂还都有一奇怪黑迹,决不是剑伤。而铁兰山临死前在地上还写了两个字,为老夫所亲见,正是血隐二字……”

    “啊?”一片惊讶声起。紫修皱眉道:“怎不曾听赵掌门说起?”

    “当时适逢四大玄门之玄天宗洞玄院首座洞天真人也云游而至,与老夫一起看到过那两个字。他老人家对我说,血隐百年不曾问世,此举多是有人借其名而行凶,目的尚未可知。我等且不可中了人家圈套,所以将便那两个字抹去,因此外面也不知是何人所为,只有玄天宗与我凌霄剑派暗中查访而已。今日适逢其会,老夫才说了出来,还请诸位一并保密。”

    众人纷纷点头。紫修心中暗道:“你这痴人不懂事,洞天真人这等德高望重的前辈怎也跟着犯糊涂?此事瞒得了一时,还瞒得了一世不成?要是那人再做几次案,谁还能瞒得过去?到时反而被其知道大家已经看破他了。”不过碍于颜面,终未说出口去。倒是听了此话觉得紫微很有可能真是已经死去,心中大定。对于血隐杀人这种事反而不太关心了。遂道:“江湖仇杀本也平常。铁符门只是个小门派,这事却劳不得玄天宗出马。今日既然知道了,我剑盟自当也出一分力才是。”

    众人纷纷点头。忽然门口一阵脚步声响,几个人走了进来。正是宁羽白见过的紫虚、紫寒、沈从龙三人。沈从龙进得堂来,瞥了宁羽白一眼道:“禀掌门,我等搜遍九凝山四十二峰,不见夏侯屠踪影,想来应是早已远遁。”

    紫修颔首道:“既然如此,请几位师弟收回所有弟子,勿须再搜了。不过要传令巡山弟子严加防范,防止那厮再回来偷袭。若无其他情况,此事就暂时告一段落吧。”

    几人答是。这时雷鸣子道:“此事已了,那这个人该如何处理?”说罢目视宁羽白。

    紫修沉吟了一下,说道:“既然事情都已清楚明白,那不如先把他押起来。待过些日子再议,现在已经天明,大家劳累一夜都回去休息如何?”

    沈从龙看着宁羽白,冷笑了一声道:“何必等些日子那么长久,此子既然是那叛徒的弟子,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先是潜入我派偷学御剑之法,后来又色胆包天,竟敢对赵氏师侄做出那等禽兽不如的事情来。这样的人还议什么,直接扔下望剑峰也不为过!”

    宁羽白暗道:“竟不知世间还有这等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可惜自己大仇尚未得报,难道今日便要葬身于此?”

    紫修面色一沉,方待说话,忽听大厅之外一个声音传来:“谁要动他一根寒毛,先要问过我答不答应!”

    听声音竟是个女子!

    堂内诸人皆甚是惊讶,碧落五子更是面面相觑,暗道:“她怎么来了?”

    一女子缓缓步上剑元堂的台阶,微风吹得她似雪白衣轻轻飘动。眼角虽已有些许鱼尾却遮不住她雍容的气质,不过那一双本该风情万种的眸子现在却有些许红肿,好似刚哭过一般,但却流露出一种一往无前的坚定。

    “此人是谁?怎敢替那小子说话?”很多人不禁暗暗嘀咕。宁羽白见到她也很是惊讶,不知又是何方神圣敢到这里来闹事。

    紫修紧皱眉头道:“七妹?你怎么来了?”

    宁羽白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从未露面过的晴雪剑陆玉宁,碧落七子中最小的一位!他曾听谢青阳说起过,陆玉宁本是碧落真人养女,身为七子之一。十年之前不知何故她从碧落派雪闲馆搬出,到了后山一处洞府居住。从此便不曾露过面,十年间入门的弟子都没曾见过她的面。这样去掉失踪的浮云子紫微,实际上碧落七子只剩下五位了。想不到今天竟会出现在此,却不知为何要为自己说话?但无论如何这句话总令他升起了一线希望。

    沈从龙刚被陆玉宁截了话去,他竟不生气,只是惊讶道:“七妹,你终于肯出来了?”

    陆玉宁也不答话,径自对厅中两人道:“秋水派武掌门、三师兄,小妹这厢有礼了。”

    厅中那么多人,她却只对武寒秋和紫虚施礼,其他人面子都挂不住了,武寒秋和紫虚两人也甚是尴尬。武寒秋有些纳闷,这陆玉宁与她只是十年前见过几次便再没看到过,不知此次为何独敬他二人,只淡淡回了个礼。

    紫虚忙道:“很好,很好,回来便好!还不快向诸位师兄掌门行礼?”

    陆玉宁傲然道:“我只拜当拜之人,武掌门刚正不阿,三师兄忠厚仁义,所以玉宁礼遇之。至于其他人,不拜也罢。”

    这句话可得罪了不少人,在场碧落五子除紫虚外其他四子的弟子们纷纷暗骂不已,凌霄剑派的几名弟子更是勃然大怒,方想发作却被赵苍茫抬起的一只手制止住了。

    紫霆微怒道:“你这妮子不在后山好生修养,跑到这来做什么!”

    陆玉宁望了一眼他道:“二师兄比他们也要好上一点,不过还值不得我拜。”

    紫霆道:“你拜与不拜与我无干,还是赶紧回后山去吧!”

    陆玉宁冷冷一笑,打量了宁羽白几眼,道:“幸好你们今日满天飞剑搞得无人不知,否则我还真不知四师兄竟还有传人在世上!有这样的传人,他在天之灵也该欣慰了。”紫微失踪之后,本来散云馆的弟子或是被废修行贬出门去,或是转而投入其他师伯门中,竟没有一人留下!

    陆玉宁叹了口气悲道:“想不到我四师兄竟然走得这么早。不过他同邪魔力战而死总比死在自己身边的小人手里强,我倒有些羡慕他了。”

    紫修大怒,腾地在座位上站了起来冲她道:“你疯了吗?赶快离开这里,不要再在这胡言乱语,别忘了你从前的诺言!”

    陆玉宁冷道:“你放心,虽然很后悔,但我不会背誓。要我走可以,但要他跟着我!”手指一指宁羽白。

    一旁从未发话的紫寒道姑嘿然冷笑:“哼,说得容易,此子犯我碧落派大忌,又对凌霄派千金不轨,岂能说走就走?七师妹你莫非要和在场这许多高手硬抢不成?”

    陆玉宁也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紫修。

    紫修阴着脸,默然半晌后道:“好,便准你带走。只是你要记住当初的话,别说我没提醒过你。”

    赵苍茫一急刚要说话,紫修对他道:“赵掌门不必着急,贫道定然会还你个公道!”

    陆玉宁冷笑,道:“只有这事方是你的真心话!”转头对宁羽白道:“跟我走!”说罢转身向后走去。

    宁羽白这一下有些发懵,木然跟着她走去。紫修忽然出声道:“慢!贫道还有一个条件!”

    陆玉宁停住脚步却不转头,手已微微攥紧。她问道:“什么条件?”

    “此子为我派弃徒又偷学我派绝技,此点定不能恕。我瞧师妹面上,便只收回他所学,再着他随你下山!”

    陆玉宁愣道:“你说什么?”紫修却已出手!

    宁羽白本向门口站着,忽觉背脊一紧,一股大力猛地把自己向后拖去,不禁大骇!再想刚才紫修所说,难道是要废我修行?

    陆玉宁早知背后动静,牙关一咬猛地转身,袖中飞出一道白玉般的光芒划空而过向紫修袭去!那剑光一出,整室之人顿觉一阵寒气逼人。

    这时紫修已将宁羽白拿住,也不看那剑光骈指便向宁羽白点去。玉剑马上便要飞至,半空中一道红芒暴起带着一声雷音轰一声将玉剑截住!紫霆在旁站起叹道:“师妹莫非以为我等都是木头人么?”

    陆玉宁不理他说话,右袖一甩又是一柄玉剑化光而出!紫霆念了一声诀,红剑疾电般闪过又欲将其截住,可之前那把剑竟猛地寒气爆发变作冰晶一般,红剑突被冻住,在空中摇摇欲坠。后面玉剑继续驰过,却被一轮明月般光辉挡在了厅中!

    紫寒站在厅中,一柄通体青白的仙剑在胸前悬空,那中间便如生了一道墙一般无法通过。她开口道:“恭喜师妹已到了凛化成冰的境界。可惜凭你一人难道打得过我们这许多么?”紫虚道人见此,不禁在旁连连跺脚,叹气不已。

    这一瞬间功夫,紫修已在宁羽白身上连点三**穴,最后一掌击在天灵,宁羽白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只觉得天旋地转,昏了过去。

第十四章 居石室休养伤患 讲世事悉数奇珍

    幽暗的光晕照遍石室,一支烛火轻轻摇曳着,虽微弱却顽强。角落的石床上忽地传来一声**,细微得几乎听不见。

    “他醒了?”床旁一个打着瞌睡的小童猛地惊醒,转头处惊讶地看到了床上人那微微颤动的手指,便欢叫着跑了出去。

    “师父、师姐,宁师兄醒啦!”

    这也是宁羽白半昏半醒之时隐隐约约听到的第一句话。他混混沌沌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睁开了双眼,三张面孔一一映入眼帘。

    床边座了一位雍容女子,宁羽白只觉得面善却一下子想不起来了,余下一男一女都站在床边,俱是没有见过的。那男孩比床高不了多少,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女子则是十五六岁年纪,娟容秀丽,三人都关切地望着他。

    “孩子你终于醒过来了。”那中年女子一看他醒了过来舒了一口气道。

    “陆……师叔?”宁羽白迟疑道,他这才想起是这个女子是自己的师叔陆玉宁。昏迷之前那一幕幕又出现在眼前:自己被紫修捉住,他连点了自己几十处穴道,最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此时宁羽白方大惊,道:“我这是在哪里?我怎么了?”一边挣扎着要起来,却发现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本来充沛的灵息更是一丝也无。手足胸腹头颅玄窍无不闭塞,经脉竟然完全感觉不到!大急之下不禁胸间一窒,差点又晕了过去。

    陆玉宁忙道:“孩子别着急,你身上有伤不要妄动!”边吩咐道:“秀儿去端碗水来。”身旁那秀丽女子闻言转身而去。

    “陆师叔,难道我真的……被废去了道行?”宁羽白道。

    陆玉宁望着宁羽白那双焦急的眼睛,真的不忍心告诉他他已经是修行尽失,废人一个了。紫修下手甚重,这伤还要不知养多久才能好,就算好了,他的身体从此以后也不仅不能再修习道法,甚至一个平常人都比不上了,寿命更是堪忧,若能活过三十岁便是大幸了。

    “孩子,你已经昏迷了十二天,刚醒过来不要那么劳心,先休息休息吧,过两天我再跟你说。”陆玉宁只好如此敷衍他。

    宁羽白摇头道:“不,无论如何我现在就要知道,请师叔不要隐瞒。我只想知道,我以后能不能再修道术了?”

    宁羽白双眼包含着如此热切的希望,以至于陆玉宁几乎不敢正面它们。她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宁羽白头无力地放在了枕头上,紧闭着双目,久久无声,一丝泪水自眼中流了出来。真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尽十年修为一朝被废,任谁能坦然处之?更何况他还有那样的血海深仇。

    此时秀儿端了茶水进来,却发现了这异样的气氛。她偷眼看了宁羽白一眼,又和师父对视了一下,过去拉过了那个小童两人走了出去。

    陆玉宁看着这情景也是心如刀绞。她自小就和四师兄最好,这十年来不曾得到他的消息,好不容易盼到却是噩耗,心里早把宁羽白视看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看他受苦哪能不心疼?心里不住地埋怨自己早就知道大师兄心狠手辣为何当时不当机立断领人就走?

    “孩子不要哭,便没了修行也未必就是坏事。这些年这些人的勾心斗角我早已看厌,若能做个普通人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也未尝不是一种福分……”陆玉宁安慰宁羽白道。

    宁羽白长叹了一口气,缓缓睁开了双眼,对陆玉宁道:“谢谢师叔。”

    陆玉宁见他似乎有些起色,一笑道:“且莫这么说,从此你就把这里当成家,先安心把伤养好,其他的日后再说。”说完将茶亲自端来喂与宁羽白。

    宁羽白身体虚弱,饮了两口水后感觉困倦起来,只觉得隐约中师叔似乎离开了房间,自己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又是一个月过去了,这一个月中,宁羽白就在这洞中休养伤势,已经好多了。陆玉宁因为他的伤势一直不曾跟他谈起过过多的话,倒是那两个姐弟经常过来看他。日常生活也大都是那叫秀儿的女子照顾。这段日子中宁羽白了解到那女子叫作曹梦秀,男孩叫作李道临,两人都是陆玉宁的弟子。陆玉宁在这后山一呆就是十年,连山下都不曾去过,秀儿是她早年的弟子,而道临则是秀儿一次下山在野外中拣到的弃婴,身上除了一张写着生辰八字和名字的字条外别无它物。陆玉宁觉得有缘便收为关门弟子。

    整座洞府中便只这四个人了。秀儿沉静寡言,照顾人却是无微不至,令宁羽白颇为感动。小道临则是活泼好动,因为多少年没见到过其他人,所以对宁羽白特别好奇,一有机会便缠住他问这问那,童言无忌经常问得宁羽白哭笑不得,直到师姐或师父把他拉走。这样的环境中,宁羽白的心情也渐渐开朗起来。他人虽有些倔强,但却并非顽固之人,慢慢地便把初时的伤痛抛在脑后,只是还很是担心报仇的事。

    这一天他心血来潮,趁着无人下了床,惊喜地发现竟能走路了。当初他可是浑身无力到走路都不能,如此可见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正走时,秀儿推门走了进来。

    “宁师兄,你可以走路啦!”秀儿惊喜道。

    宁羽白微笑点头道:“多谢这些日子秀儿师妹的照顾!”

    秀儿一笑,却还是硬把他搀到了床上坐下道:“你身体刚有些起色,还要多休养呢,你等着我去告诉师父去。”说罢又出了门。

    宁羽白心中颇多感慨,这一个月来的相处,四个人已如同一家人一样。尤其小道临对他格外亲,若不是陆玉宁与曹梦秀拉着怕不整天和他粘在一起。可想想自己的处境,紫修一干人真的会放过自己吗?自己在这里恐怕对师叔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吧?虽不知从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可从那天的情形看,自己的存在恐怕正是对紫修他们的莫大威胁,所以必欲除之而后快。想了想,还是要找师叔问个清楚。

    正在胡思乱想,陆玉宁进了屋来。见到他好好的坐在石床旁,不禁高兴道:“你的伤终于好些了?”

    “好多了,已经可以走路了。师叔们这些天的照顾,羽白不知该如何感激才好!”

    “傻孩子,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你是紫微师兄唯一的弟子,我能看着你不管吗?”

    提到紫微,宁羽白不禁有些黯然。他本想习好艺业天涯海角找出仇人相报,没想到如今落得如此地步,实在是有些愧对恩师。陆玉宁觉察到宁羽白的伤感,安慰道:“羽白莫要伤悲,天地之大,未必便没有医好你的方法。从今以后师叔遍访名医高人,定要为你寻个疗伤的方子来!”

    宁羽白叹道:“既然被废,何能再立?师叔不必为羽白劳心,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便这样过也不错,至少不会再受人欺压整天看人脸色行事。”

    陆玉宁又安慰了他几句。便想着询问起四师兄的事来。这些天来陆玉宁不曾询问过宁羽白从前的事,是怕他劳心费力不利于养伤。现在看来伤已大好,便道:“羽白,现在你好多了,把从前的事都详细跟师叔说说。四师兄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又怎么会到了碧落剑派来?”

    宁羽白也不隐瞒,便从当年于丘图山遇见紫微道人开始说了起来。把如何拜紫微为师,六年中如何学艺,两年前惨案如何发生自己又如何入了碧落派都说了一遍。陆玉宁关心的重点自然在那血隐身上,于是又让宁羽白仔细说了一遍,听后悲愤难抑,不禁长叹道:“四师兄十年不曾出现,我早就怀疑他可能出了事,却没想到竟然成真!唉……”

    宁羽白对这件事几年来也很是介怀,可惜没人能真正告诉他血隐到底是个什么人物,遂对陆玉宁道:“师叔知不知道这个血隐到底是什么身份?莫非真的只是传说中的人?”

    陆玉宁平定了下情绪,对宁羽白道:“血隐这个人确实久不曾现于世间。我也只是小时候听父亲讲起过,那时也不过是当故事来听罢了。不过可以肯定确有其人。将近两百年前,中原大地出现一个魔头,法力通天,心黑手毒,杀人无算。本来在中原很有势力的几个门派相继被灭门。当今六大剑派之一的秋水派也有三位尊长被杀,若不是这样,秋水剑派的力量可不是现在这样。那时是人人谈血隐色变,他的威风真是一时无两。”

    宁羽白奇道:“难道坏人就是毫无道理的乱杀,连理由都没有的吗?”

    “当时血隐似乎在找什么东西,被灭的那些门派也大多是与那些东西有关。至于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倒是很少人知道。”陆玉宁略略思考后道。

    讲到这,宁羽白忽地想起来,当时自己打扫自家废墟时,独独不见了那块五龙昊天令的碎块。父亲与师父身上没有,废墟中的遗物中也没有。会不会是……?

    “师叔也不知他到底要找什么东西吗?”

    “只知道好像是一些法宝。不过按理来说他那么法力高强的人,没有必要再去夺人家法宝,或许有些别的原因也不一定,此事倒很有些扑朔迷离。”

    宁羽白哦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道:“那这么厉害的人,最后又怎么样了呢?”

    陆玉宁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当年打败血隐成为道界至尊的人,本有三位,其中一位还和你颇有渊源。”

    “啊?和我?”宁羽白讶道。

    “不错,他就是剑宗穆少游,穆老前辈。”讲到这,陆玉宁叹气道:“可惜他老人家不在了,否则若去找他,凭他老人家绝世神通你的伤一定会没问题的。”又道:“剑神卫淳风、剑宗穆少游、玄天宗主通天真人是血隐魔尊最畏惧的三个人,他当年曾被卫穆二人联手击败,后来又遇到通天真人将其重伤,于是逃窜无踪,至今不见。莫非是剑神消失百多年,而剑宗前辈又已经仙去,只一个通天真人不能镇住他所以才又出来作乱?还是真的有人冒充?”

    宁羽白道:“是真血隐也好,假血隐也罢。有一点是确定的,就是铁符门那件事和龙田村的事定都是一个人做的,只要找到这个人,便可找到那个大仇人!”

    “羽白,你如今的问题是先把身体养好,报仇的事就不要操心了。如果真是血隐的话,此事便不是你我就能解决得了的了。不过只要他继续作恶,早晚会有人来管的。剑神剑宗虽都已经不在,可通天真人还在玄天宗,有他老人家在,就算是血隐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想他既然敢出来生事,必然是有恃无恐的。就怕……”宁羽白摇了摇头欲言又止,是因为想到自己现在的样子,连剑都御不起来,还谈这些有什么用呢?遂又低头不语。

    陆玉宁也知道他的想法,方想出言安慰,宁羽白忽道:“师叔,弟子有一事不明,想要问您。我师父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们那么说他?为什么又都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

    房内一下变得安静起来,静得听得清两人的心跳声。

    陆玉宁眼神变得越来越复杂,其中有愤恨,有迷惘,有伤悲也有后悔……

    良久,她终于叹出一口气,将十年之前那一段秘辛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十年之前,义父碧落真人尚在,我也还是个一心只知修道的无知女子,只当这世界每天除了修炼道法便只剩下我们师兄弟几人和和睦睦,再无他事一般。可惜,那时的我太年轻了。”

    “我们师兄弟七人,合称碧落七子,所学均为义父所授之‘碧落九霄诀’。这碧落诀实际内含七种诀法变化,便是真阳、轰雷、碎雨、卷云、月华、挪星与雪舞诀。我们每人分学一诀,彼此不相搀和。倒不是义父故意不传我们其他诀法,而是这碧落诀本身的怪习性。碧落七诀每一诀都要有特殊的心法口诀辅助,而且心法迥异,竟不能合,合修则必走火入魔。当年祖师爷创下七诀之时也留下了七诀合修之法,却是非天资绝顶聪颖之人不能领悟。那诀要便刻在碧落派的一处地底密室的石壁上。祖师爷还留下一条规矩,只有能领悟石壁之上所刻的七诀合一之法的人才能成为我碧落剑派的掌门人。祸事也便都由这规矩而起。”

    宁羽白奇怪地喃喃道:“七诀合一,七诀合一……”

    陆玉宁继续道:“碧落七诀艰涩难懂,就算历届掌门通晓合一之法的,也没有一个能精通全部七诀的人。义父他老人家也只会五诀而已。

    那一年,我几位师兄均艺业有成,义父便想在他们几人之中挑选继任者。于是令几位师兄一起入密室十日,十日之内能领悟七诀合一之法的人便是下任碧落剑派掌门。”

    “是不是师父他领悟了?”宁羽白好奇问道,陆玉宁微笑着点了点头。宁羽白兴奋道:“我就知道,师父那么厉害一定没问题的!”

    “四师兄是我们几人之中天分最高的人,品行又好,一直深得义父器重。若不是那条规矩恐怕早已传位于他。他也不负义父之望,第十天终于了领悟七诀合一之法,长笑出门。义父终于不必再为继任者发愁。便宣布四师兄暂代掌门之位,自己则闭关潜心修炼,力图参破最后两诀的合并之法。可谁知,就是在那以后……”

    “以后如何了?”宁羽白问。

    “义父闭关后不久,就有一个不速之客来找到了四师兄。他本是一个绝世凶神,早年也是作恶多端之辈。从前四师兄云游四海的时候曾经遇见过,那时看出其人身有恶疾,必须时不时杀人才能略解,师兄便劝解他随其上望剑峰静修,并许诺向师傅借镇派之宝冰魂雪魄玦帮他解除魔障,不过恐怕要花几年时间。那人初时以为师兄是要害他不肯答应,两人还大打出手。师兄打不过他便逃走,却不放弃总是跟着那人要带他回山治病,以便阻挡他杀人。那人怒不可遏,两人便又打。如此纠缠了两年多,两人竟成了神交挚友。那人终于被四师兄感动,不过却婉言谢绝他的好意,似乎是为了报什么仇,等不得许久时间。但是却也答应从此不再滥杀无辜,要杀只杀作恶多端之人、邪魔外道之怪,师兄这才放心回山。几年之后那人终于想通,来找四师兄医病,恰逢师兄暂代掌门之位,可以动用那冰魂雪魄玦。”

    宁羽白对那什么冰雪玦不怎么感兴趣,对人却很感兴趣,道:“那人是不是叫夏侯屠?”

    “咦?你怎么知道?你师父跟你说过?”陆玉宁疑道。

    “师父连他从哪里来都不跟我说,更别提这个了。我知道夏侯伯父是因为他救了我。”

    “你说什么?”陆玉宁惊讶道,“他救了你?你怎么会遇到他?”

    宁羽白便从自己在碧落祠堂所见之事开始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一直说到夏侯屠气得病发将自己埋在土中。猛地他一拍脑门道:“哎呀忘了,夏侯伯伯说过要来找我,还给了我一张符,说只要在百里之内他都能找到我的,不知怎么现在还没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说罢在怀中东掏西掏摸出一张符来。

    陆玉宁接过一看道:“这是觅踪符,在百里之内他确是能感觉到你的所在。不过这里离当初的散云馆那里何止百里,这符早已没用了。他当然找不到你。倒是真想不到他能为四师兄犯病,倒也不枉四师兄为他的一番心意了。你放心吧,凭他的能耐,就算碧落派那几个人一齐出动也未必能拿得住,定然没事的。”

    “啊?”宁羽白道,“夏侯伯伯那么厉害?”

    “呵呵,这百年来,世间最出名的事情几个字便可概括,那便是:‘一玄双剑,四杀五经,七锋八宝。’你那个夏侯伯伯便在其中,当然厉害了!”

    “哦?那些到底说的是什么啊?”宁羽白好奇道。

    “一玄便是说玄天宗祖师通天真人,双剑便是剑神卫淳风和剑宗穆少游;至于四杀,说得乃是天下杀孽最重的四个人,被人称为四大杀神。第一位赤杀神,便是人称血炼赤霄夏侯屠是也!这天下能拿住他的人倒也不太多。”

    宁羽白不禁目瞪口呆,想不到夏侯屠倒有个这么响亮的恶名。

    “他早年倒是横行过很久,不过经四师兄劝化后早已不再滥杀无辜,你倒不必担心这个。”陆玉宁道。

    “那其他几个呢?又是什么人?既然这么大的坏名声为何正道没有人管一管呢?”

    “其他三人分别是黑杀神因缘寂灭范觉苦,青杀神碧霞横翠端木挽红和紫杀神紫血昆仑萧天南。夏侯屠当年一身修为横绝一时,能动他的人不多,而且他早已销声匿迹多年,故此无事。那黑杀神本为四大玄门之一东觉寺的叛徒,后来投入天下第一邪派止天宗门下,成为止天西护法。他持有七大神剑中的寂灭剑,又有止天宗这个后台,东觉寺都拿他没办法,何况其他人?青杀神为南海端木世家大小姐,手中是七大神锋中的戮神剑,杀的多是有恶名之人,又有谁能动她?至于那紫血昆仑萧天南,他是世间第一的邪剑派黄泉剑派的掌门人,黄泉剑派行踪诡秘,历来不为人所熟识,想找到他可不容易。所以这四大杀神倒是没人动得。”

    “原来如此,那其他话呢?七锋我知道啦是七把神剑,这个我听说过。四大玄门又是哪四大玄门啊?那五书八宝又说得是什么呢?”

    陆玉宁微笑道:“你这孩子问题还真多,四大玄门分别是东觉寺、上清道、云界仙宫和玄天宗。五经说的是天下五本极高深的秘册。修道之人若习得其一,便足可傲视宇内,八极之内难觅对手!东觉寺《无相不灭心经》为其一,上清道《青莲书》为其二,玄天宗《玄天经》为其三,止天宗《夺天经》为其四,两百年前无妄剑派的《无妄剑经》为其五。那八宝名为天寰八宝,具体为哪八宝倒是没人知道,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更没人见过,或谢是个凑数也没准。”

    这些事都是宁羽白所从来没听到过的,所以他听得津津有味,才知原来世界上还有这许多人许多物自己都不曾经历过。遂缠着陆玉宁讲这讲那,把个奇趣异闻问了个遍。忽地想起正事还没问,便道:“原来还有这么多好玩的故事。可是师叔,你还是讲我师父吧,夏侯伯伯来了之后又怎么样了呢?”

    陆玉宁本来有些高兴的神情又黯淡了下去,娓娓道:“所有的事情,都在那时候发生了转折……”

第十五章 明旧恨怕惹连累 痴心儿偷下仙山

    在宁羽白殷切的目光下,陆玉宁又再度讲起前事来。

    “夏侯屠和四师兄的关系四师兄也跟我们说过,不过除了三师兄紫虚外,其他几位师兄都暗地说他是结交邪道妖人,恶语中伤。只不过当时师父已经闭关,听不到而已。夏侯屠寻来望剑峰找四师兄疗伤,他也知道自己为正道中人所不齿,为了不给四师兄添麻烦也未让其他几位师兄知道,不过却没瞒我。

    四师兄将他安置在后山一处密洞之中,每晚以冰雪玦助他疗伤两个时辰。半个月过去倒也相安无事。可是后来不知如何走漏了风声,被另外几个师兄知道了……”

    听到这里,宁羽白已经隐约感觉到事情不妙。别的师伯他不知道,就那位大师伯紫修和六师伯沈从龙,他便十分看不惯了,想来他们也不会做出什么好事。

    “也不知道是谁,也或许是他们几个商量好的,在一天夜里趁四师兄为夏侯屠疗伤,在洞外偷偷地燃起了摄魂符。

    这摄魂符是邪派常用来夺人心智的法器,确是个厉害东西,不知怎么被他们弄到。四师兄两人全力疗伤之时是受不得一点惊扰的,所以由我在洞外护法。可惜我当时修为太差,被人如何弄昏都不晓得。而夏侯屠本习魔功,对自己心神控制本弱,加上猝不及防,被人以高深功力催发摄魂符之下他魔性大发,四师兄也被摄魂符所伤更控制不住冰雪玦,只得任那凶人狂奔而出,杀进碧落派中。那一夜的景象,现在想起来仍令我胆寒……”

    “到底如何了?”宁羽白问道。

    “夏侯屠每次入魔便要大杀一番,这次更是完全丧失理性,闯入碧落大殿见人便杀。碧落弟子死伤无数,我醒来入派之时那景象……真是令人惨不忍睹!五位师兄正苦苦支撑,可惜他们也没想到,已成狂魔的夏侯屠竟是这样难对付,几人几十个回合便已不支,我再加入也只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我们几个伤的伤,退的退,竟没人能阻止那魔人的脚步半分!

    这番巨斗终于惊动了我义父,碧落真人。他本在密室中闭关参详,直到夏侯屠破关而入……”

    宁羽白急道:“那后来呢?”

    “后来,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没人进得关去。只不过夏侯屠却终于清醒了,他在关内悲啸三声之后破空而去,一去便是十年。而我义父……我们再进去的时候发现,本来刻着七诀合一心法的石壁已经破成碎片,而义父他老人家已经,已经……”

    讲到这里,陆玉宁已是泪流满面,便是傻子也知道结果了!

    “师父别哭,师父别哭……”小道临跑了进来,摇着陆玉宁双腿道。宁羽白转头一看,曹梦秀也从外面走了进来,默默地站在了陆玉宁旁边,想来两人也该是在外听了半天了。

    陆玉宁擦了擦泪水,继续道:“孩子,你要记住,真正害死你师祖的不是夏侯屠,更不是你师父,而是你那几个禽兽不如的师伯!除了你三师伯外,其他几人都有份!若不是他们陷害你师父,碧落派便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夏侯屠走后,那几个人便说是四师兄勾结妖邪害死了师父。我据理力争,可惜人微言轻,他们串通好了而我又没有证据,发生的一切在不知情的人看来确实就像是他们说的那样。三师兄为四师兄说了几句话,差点也被诬陷成同党,他人老实懦弱,便不敢再说。四师兄知道冤屈难洗,仗着修为高深逃了出去,从此便杳无音讯。因为我虽不知道那晚燃摄魂符的人是谁,可也算是知道内情的人了,他们甚至想杀我灭口。不过二师兄紫霆还算有点良心,为我说了两句话。他们便逼我立下誓言,永世不得对外人说出此事,并且将我圈禁在这后山玉灵洞才放心。唉,过往之事便是如此了。”

    宁羽白听完,咬牙道:“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他们要陷害我师父?为什么还要害了师祖?”

    陆玉宁闭上眼轻道:“害死义父是个意外,他们也没想到夏侯屠实力如此之强。至于为什么害你师父,哼,还不是为了掌门这个位子?”

    “那就是说,紫修就是主谋?”

    陆玉宁默默点了点头。

    一切终于真相大白。

    师父十年来的隐匿,自己两年多受的欺辱,师叔十年的圈禁,还有自己没见过面的师祖、那许多无辜弟子的性命,还有被掩埋的真相和公理,这一切的一切都只因为几个人的私欲而变得如纸糊的一般脆弱。宁羽白之前从未想到,这个世界的真实原来竟是这样……

    一个月后的一天早上,秀儿神色慌张地跑进师父的石室,手中还拿着一封信。

    “师父不好了,宁师兄他,他走了!”

    “什么?”陆玉宁刚刚吐纳完毕,正盘膝坐在石床之上,她讶道:“什么?走了?去了哪里?”

    秀儿将信递给了师父道:“今天早上经过他的屋子发现里面没人,只留下一封信。信上说,他是紫微师伯唯一的传人,那些人必然不会放过他,早晚回过味来定要来抓他,他不愿连累师父您,所以走了。至于去哪里却没说,还有他留下了这个—”

    说着秀儿将两本薄册掏了出来。她道:“信上还说说紫微师伯除了教过他云淡诀,还教了他一种叫做七心诀的心法。他想来想去,觉得很可能就是紫微师伯在石壁上领悟的将碧落七诀合一的心法,所以誊了下来,要交给您。此外还有一本月华诀的剑谱。”

    陆玉宁惊道:“什么?这个傻孩子!”一跃从床上下来,对秀儿道:“马上跟我出洞寻他,紫修这段日子在山下安插了好些人监视我们,他还当我不知道。绝不能让羽白再落入他们手中!”秀儿遵声“是”,回房提了仙剑随陆玉宁出洞而去。

    不想刚到洞口,却见一年轻人神态焦灼地在洞前徘徊不已。那人眉疏目朗,颇有些文气,也是一身文士打扮,不过却眉头紧皱,也不知在发愁些什么。

    这人神清韵秀,陆玉宁一望便知也是修道中人,于是便很奇怪,这望剑后山多少年也不见个生人,不知此人为何在此?心中也不由得警觉起来。

    年轻人正在原地转圈,忽地看到洞中步出两个人来,当下大喜。快步走了过来先冲陆玉宁深施一礼道:“这位想必就是七师叔了吧?晚辈碎雨亭门下弟子谢青阳,受好友所托,特来拜见师叔!”

    陆玉宁神情先是一愣,继而一缓,可马上又焦急起来。她听那人尊自己为师叔,所以一愣;后来听是紫虚门下,所以心情一缓;可又一下想起,是不是羽白出了什么事情,三师兄托人来告诉我?忙道:“可是有关羽白的事?”

    谢青阳讶道:“陆师叔真是料事如神,正是羽白托我来向师叔带话的。”

    “带话?是不是他出事了?”陆玉宁是关心则乱。

    谢青阳道:“不是!请待晚辈详细说来。自从羽白被师叔带走,紫修师伯便下令严密监视后山,一有动静马上报告他。弟子昨日正巧当值,晚上巡山之时竟发现羽白下了山来!他竟不知这山下早已埋伏处处。吓得我马上把他带到安全的地方,真是老天保佑,倘若他往左右偏个半里便会遇到其它巡山的师兄弟,那时他的处境可就不妙了。他现在已经没有危险,特意托我来向师叔说明,请师叔万勿担心。”说完递出一张字条。

    陆玉宁接过一看,上面草草写了几个字:“此人可信,侄儿不孝,现已安全,师叔万勿挂怀。”正是宁羽白的字迹。

    “这个孩子!”陆玉宁一跺脚,“不行,我得去找他!”

    谢青阳连忙阻拦:“万万不可!师叔若是出去,定然惊动大师伯他们。到时候事情闹大,恐怕更加不好收拾了!”

    陆玉宁想了想确实如此,但是心里却怎么也放心不下宁羽白,道:“这孩子一个人在外面,又没有了道行,万一……”

    谢青阳道:“此事不怕,我给了羽白几张消息符。让他每个月烧一张,我便知道他平安无事,若有事便在符后写出地点烧掉,弟子必万里不辞赶去救他!实在不行便请师父或者师叔出马!”

    陆玉宁这才稍稍放心,谢青阳又道:“师叔若仍是惦记,弟子不妨每半月来一次给羽白报个平安,师叔以为如何?”

    “怎好麻烦师侄如此劳累?”陆玉宁道。

    “羽白为我挚友,师叔为我长辈,此乃晚辈份内之事,何劳之有?晚辈也很看不惯大师伯他们的做法,不问青红皂白便要处置羽白,使人心中有气!”

    陆玉宁微笑道:“三师兄有你为弟子,应该心怀甚慰了。不过碧落中人多重剑不重术,为何你会有这平安符?”

    “不敢。晚辈愚鲁,痴好此道。也因此没少受其它人嘲讽。在碧落派便只有羽白一人鼓励我继续修炼,若没他整日跟我讨教这讨教那,恐怕我倒真没有勇气学到现在了。”谢青阳苦笑道。

    陆玉宁微微点头,心道:“术法一流在四师兄后便绝了踪迹,想不到竟还有人苦心钻研,也算是后继有人了。”又道:“羽白可还有其它什么说的?”

    谢青阳道:“羽白还要我给碧落别院蒋五爷捎话,说感谢他两年来的照顾,还说什么他教会了他打铁,以后便不修道也能活下去了。还说不能上别院再去看他,请他见谅。”

    “蒋五爷竟还在碧落派啊,竟还教了羽白打铁?看来这孩子两年来的日子也不好过啊。”陆玉宁不禁感慨道。想当年还是蒋五爷救过她一命,如今十年未见,想起来恍如隔世一般。

    “师叔若无其它事情,晚辈半月后再来。晚辈还在当值,若离开得久了恐惹怀疑,就此告辞,师叔保重!”

    陆玉宁点头挥手,谢青阳转身下山而去。他不敢御剑,步行渐渐远去,直到没了踪影。陆曹两人方转身回洞而去。

    在洞中,陆玉宁问道:“秀儿,你看这年轻人如何?”

    秀儿想了想道:“嗯……讲义气,重尊卑,很谦虚,又懂术法,还不错啦!师父为什么问这个?”

    “自从十年前你四师伯出走后,我便以为碧落派从此断了根脉。本来唯一有可能复兴我派的羽白还没长成便被扼杀,曾经以为或许老天真要灭我碧落一脉吧?今日看到谢青阳这年轻人,方给了我些许希望。也许,碧落派还有站起来的一天吧?”

    “师父不要总说人家的好啦,难道我和道临就那么不争气么?”秀儿撅嘴道。

    陆玉宁不禁笑了起来,自己总夸人家弟子,倒冷落了自己的孩子了。遂道:“为师何尝不希望你们能出人头地,可惜我们被圈禁在这后山,又能有何作为?你是女孩子,道临又小,日子还很长啊……”

    “师父为何说我碧落派会根脉断绝?如今的碧落派声势很大啊,天下第一剑派的名号还在呢。”

    “一个空名号又有什么用,碧落派如今良材尽去,新一代青黄不接。术法流失传,七诀石壁崩坏,实力早已大不如前。可笑紫修还想趁穆前辈仙去这一届横剑大会更改剑盟规矩,确立自己永久盟主的地位。初五那天横剑大会开始,只有一个凌霄剑派赞成而已。杭州章氏第一个不答应,北溟派、天罡派、秋水派也纷纷反对,闹得不欢而散,盟主之位虽然仍是有三年之期,可是如果他们野心不死,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事端来。碧落派若是继续这样下去,怎能让人不担忧?”

    陆玉宁说完长叹了一声,秀儿也跟着默默无语,两人走向内洞,只有脚步声的回音在洞内久久不散……

    时候已过霜降,隆冬不久就要来临,天气已经变得寒冷了起来。在萧瑟的秋风中,崎岖的山路上,艰难地行着一个布衣少年。

    寒风萧萧吹动满山的落叶飞卷,那少年却只穿着件薄褂子,背了个包裹拄着根木棍,冻得不住瑟瑟发抖,却还一边咳嗽着一边坚定地爬着山路。

    “宁羽白啊宁羽白,这么一点冷便受不了了,还敢妄谈什么恢复修为,再报大仇么?”他心里默默念道。

    离开谢青阳已经两天,他就在这山里走了两天。修为尽废,一下子寒冷变得明显起来,山又大,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怀里揣着几个黄精薯类,宁羽白也不多想,只是一步一步坚定地走着。

    他不知道具体要到哪去,只知道要先活下去。

    对,要活下去。在这山中呆久了不饿死也要冻死。先要找到有人的地方,然后给人打杂也好,干活也好,先弄口饭吃,然后再想别的,没有了命,什么都是空谈。

    天顶上不时的有大雁飞过,嘎嘎地叫着。令他想起从前御剑飞天的感受。那时候的他是多么逍遥啊……

    又走了半天,宁羽白累了,便找了个避风的山坳坐下休息一会,他掏出怀中的黄精芋头,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他虽吃得很猛,却不敢快。这点东西要撑到走出大山呢,吃光了可就没得吃了。吃了半个芋头,他便都收了起来,找了块平整的地面盘膝打坐起来,试着寻找体内原来的灵息。

    半晌之后,他疲倦地睁开了双眼。经脉内还是老样子,一点动静也没有。叹了口气,他准备继续行路了。

    忽地,一阵古怪的感觉出现,令他一愣。若有若无的一阵声音传来,竟似琴声。而之所以说古怪却是因为,那琴声竟然听不到!

    听不到又怎么会有声音出现?宁羽白大骇,莫非是自己伤重,已经走火入魔了?无论怎么努力,耳朵除了风声就是听不到其他声音,可那琴声就如在自己心里演奏的一般越来越清晰,他陷入了这诡异的一幕中,想要逃避都没法逃。琴声初时宛若涓涓细流,潺潺流过心田,过了一会竟变得若长江大河般滔滔不绝。宁羽白只觉得整个人如大海中一叶小舟般,随琴曲的波涛在浪尖峰谷上下抛飞;又宛若鹰击长空,于万仞云间驰骋遨游,心神激荡不已。猛地,他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山坳,茫然左右顾盼一会,寻了个方向摸了过去。

    秋风依然瑟瑟,落叶仍旧飞旋。一道飞瀑之下,巨石之上,盘膝坐了一位葛衣老者。老者鹤发童颜长须飘飘,长眉低垂,双目微合。瀑布鼓荡着他的衣袂纷飞,宛如神仙一般。他双手齐飞,捻拢按挑竟是在弹琴!可他双膝之上却明明什么都没有!

    老者仍在虚空弹奏,不远处踉跄地走来了宁羽白。他循着心声莫名其妙的找到了这里,在一棵树后站住,探出头惊奇地看着那老者,同时在他的体内也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他被紫修所废,全身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均受重创,断断续续不成周天;丹田幽暗识海蒙尘,半点灵息也感觉不到。这一来听了老者的奇怪曲子,他曾经受创的各个穴道跳动不已,丹田处竟有星点灵息隐生!不过宁羽白正沉浸在无尽的乐音中,并没有意识到而已。

    心中的琴声渐渐减弱,一阵跳脱灵动的尾音之后,叮一声戛然而止。末尾那一声虽细小,在宁羽白却如巨雷一般轰然。一个激灵,他醒了过来,却发现全身上下的衣服均如水洗过一般湿透,竟是自己汗出如浆所至!适才茫然不知,这下清醒过来被山风一吹,顿时冻得哆嗦不已。

    他身上虽冷,脑子里却顾不上在乎这点温度,他还沉浸在刚才那如九天玄乐一般的“琴声”中,傻愣愣地站着一动也不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石上的老人。

    他到底是谁?

第十六章 福至心灵雏拜凤 人心险恶虎吞狼

    山坳之内,一道小瀑布自半崖上倾泻而下。或许是条小溪所至,瀑布水量并不大,飘飘荡荡自空中飘落,被风一卷就如满天雪粉一样,散了小半去。瀑布下一潭碧水任风卷动确仍如镜面一般平滑。若是在盛夏,在此或小酌或与人对弈,不知会有多么惬意。

    潭前一块大青石上坐定了那个老人,他抚毕了“琴”,却仍一动不动。

    琴声虽湮,琴韵在宁羽白心中却久久不去。忽见那老人将手一放,长叹一声道:“‘重山艮卦,利见东北,止其所以止’,卦仙诚不欺我也!天可怜见,终于让我给找到了……偷听那孩子,还不过来与我见见面?”

    宁羽白就站在不远处,本也算不得是偷听了,不过他都是躲在树后面,听了老者这句话不禁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遂在树后出来上前走了两步道:“小子宁羽白,不小心听到前辈弹琴,真是不好意思。如果前辈您真的是在……弹琴的话。”

    “你说呢?”老人把头转向他,雪白须眉都随风轻摆着,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双眼睁了开来。宁羽白一看,陡然发现老人双目浊滞,焦点远在自己身后,竟似是个盲人?

    宁羽白不敢多问,忙道:“这琴声真的是,真的是很……”说到这却找不出词来讲自己的感觉了。半天才道:“真的是很古怪!小子愚钝,而且最近身体不太好,可能是幻听,还请老人家不要见怪!”

    “呵呵……”老人不禁莞尔,手捋长髯道:“若是有人和你听得一样,恐怕今天你就听不到喽!”

    这话听着很是莫名其妙,宁羽白不禁问道:“那是为什么?”

    老人笑而不答,冲他招招手道:“娃儿先过来近前,让我端详下再说。”

    宁羽白心想这老人真是有些古怪,不过看起来倒不像是恶人。他自打见过了穆少游以后便对白衣白须道骨仙风的老头儿都颇有好感,也不怀疑,举步便走了过去。

    到了跟前一看,老人果然是个瞎子,宁羽白在他旁边他却视而不见,眼睛仍是空洞地对着远方,不知他到底要“端详”自己什么。老人拍了拍身旁的石面道:“来,陪我坐一会如何?”

    那大石有宁羽白胸口那么高,他深吸了口气,手脚并用爬了上去,坐在了老人旁边。说也奇怪,一坐下周身的寒冷便都奇怪地消失了,风虽还在吹着却只是带给他舒服的感觉。

    “看来伤又加重了……”宁羽白暗道。

    看了看身边的老者,宁羽白道:“老人家,这么大个山,您一个人怎么到这里的?而且……而且您眼睛好象也不太好,这荒山野岭的要是遇到个野兽啥的可咋办?您家在哪里?要不我送您回去吧!”

    “我在这里等人。”老人道。

    “原来如此,我说您怎么一个人出现在这呢,您是在等谁啊?”

    老人一笑:“等你。”

    “什么?”宁羽白大讶。

    “等我做什么?难道,难道是……”他暗想着,忽地明白了什么,一下子如坠冰窖之中,惊恐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难道是我跑出来的消息被紫修知道了?这老头就是他们派来抓我的?”瞬息之间宁羽白背上又出了一阵冷汗!

    “哈哈哈,娃儿不要害怕,莫非有人要对你不利不成?”老人竟然不用看就知道宁羽白的心情。

    “你……到底是谁?”最初的震惊之后,宁羽白镇静了下来。反正都是一死,害不害怕有什么用?不过他也有了点希望,那老人的话听着倒不太像是碧落派的人。

    老人突地不语,紧皱双眉转了转头似乎在感受着什么,半晌道:“你受伤很重,什么人竟下这么重的手,一点余地都不留!倒似是故意要废你修为?”说完最后一句话,他猛地抓起宁羽白一只手来。宁羽白想要挣扎,却是无济于事。

    老人握住宁羽白脉门一切,良久眉头才渐渐松开。

    “还好你身怀异宝保住了一点本命真元,废你修为那人道行又不深,否则……”

    “什么?您的意思是……”宁羽白惊讶地看着面前这个老人,仿佛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老人又恢复了微笑的面容,轻轻松开了宁羽白的手道:“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老天既然让我遇上你,想来也不会对老夫太苛刻了。”

    宁羽白真是被弄得一头雾水,这一天的事真是太奇怪了,先是仿佛幻听一般的琴声,然后又是个怎么看都不正常的老头,会不会也是幻觉啊!想着不禁用力揉了揉眼睛,睁开眼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变……

    “老人家,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宁羽白苦着脸问道。

    “你为什么会找到我?”老人反问道。

    “这……”其实宁羽白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当时糊里糊涂的,跟着“琴声”也不知怎么就寻了来。

    “感觉……好像有什么声音在召唤我一样,我想我可能是走火入魔了……”说到这宁羽白不禁低下了头去。

    “哈哈哈哈……”老人大笑几声,对宁羽白道:“不是你走火入魔,而是你有缘!”

    这句话又把宁羽白说得一愣,老人继续道:“那不是你的幻听,而是老夫弹奏的琴曲,你以为没有琴空手弹奏便不会有声音吗?”说罢右手屈指一弹,“铮”的一声猛在宁羽白耳中响起,便如真的有琴在老人手下一般!

    宁羽白嘴巴都合不拢了。

    “想要凭空鸣奏并不难,现在你知道了吧?”老者徐徐道。

    “可是,可是这一声我是确确实实听到了,而之前的曲子是听不到的呀!”宁羽白脱口而出,说出来便觉得不对,既然都“听”不到了哪里还能叫“曲子”呢?

    “那一曲,用耳是听不到的,要用‘心’去听。”

    宁羽白愣了。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明白,只是出神地思考着。

    风卷着残叶,飘落在潭中。瀑布的水屑继续的在半空飘旋,大石上一老一小端坐着,一动不动。

    “叮咚!”一声脆弦又在宁羽白心中响起,老人双手缓移,琴声又在他指下流淌开来。或弹或击,或点或拨,老人的双手渐渐快了起来,琴声也渐渐由零散的雨滴一般的音符汇集起来,成了蜿蜒的一条小溪。这溪水一阵一阵轻刷着宁羽白的心神,他的眼神也随着曲调忽明忽暗起来。

    琴声渐入佳境,高亢处如一根悬索直抛入万丈高空之中,忽地又俯冲而下,低沉处如巨岩在地,岿然不动。忽而如入云高山,万仞巍峨;忽而如荡荡大海,怒涛排壑。世界在宁羽白身旁变化无穷,他忽地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一粒小沙子,在这浩荡天地间,一万年也没有改变过一般。又或者自己本就是这天地的一部分吧?谁知道呢?他自去体验琴中万景,不再多想。

    老者面上仍热一副恬淡若仙的表情。只有双手指影重重,才显示出他那抚琴的精湛技艺!

    老人一个尾拨,琴声戛然而止。他自收手至袖中,也不说话,就那么等着。

    宁羽白闭目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吐出,然后双目一睁自石上跳下,双膝一屈跪倒在石前,虔诚道:“弟子宁羽白,不识异人点拨,险些错肩而过。望仙师在上,勿念弟子愚钝收弟子为徒,则弟子粉身碎骨亦不能报恩师万一!”

    老人面上微笑,将手那么一压,小谷之中的风顿时止住,如同从来没有吹起过一样。几片还在空中的落叶一下子没了凭依,就那么飘落了下来。瀑布上的水烟也都消散不见。老人叹道:“老夫踏遍神州山水,遍寻众人想要择一传人。那修道之人不知见了多少,也没有一个人能听见这“妙心莲花曲”,就算有那么一两个,也都只能听几个音出来,难以承我衣钵。本以为再也找不到了,不想前日偶遇卦仙耿不二,听我一琴道出一卦,其曰:‘弦味咸涩,旨在寻人。一阳双阴,重山艮卦,利见东北,止其所以止’,今日才得一偿吾愿,他日定当为鼓一曲以谢之。”

    宁羽白听了又惊又喜,抬头道:“您,您答应了?”

    老人一笑,伸手一扶,宁羽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他道:“这妙心莲花曲妙用无穷,非有缘人不能闻之。当年我便是无意中听到师尊弹奏,才得以入得他老人家门墙。所以我遍寻天下也要找到一个一样能听全这曲的人,才能传我琴技,今日终于寻到你,吾愿足矣。你可愿随我而去?”

    宁羽白喜道:“愿随!愿随!弟子孤单一人,无牵无挂。若没有您,还不知往何处去呢。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说罢倒身便拜。

    老人手一摆,宁羽白便跪不下去了,他道:“凡尘俗礼不必在意。你若有心,不拜亦我徒儿。你若无心,拜了又有何用?唉……”说完轻叹一口气,又道:“你身上还有伤,耽搁越短越好,这就随我走吧。”说完轻飘下大石,站在了宁羽白面前。

    “师父,我还不知道您老人家的名号呢?”宁羽白站到了老者身旁。

    “呵呵,名字好久没有用过,都快忘记了。你帮我记下吧,为师姓左名潜字子渊,早年也曾用过七弦子这个名号,也不知还有没有人记得喽。”老人笑答。

    宁羽白暗自记下了老师的名号,眉头却皱了起来,“左潜左子渊,嗯,记下了。不过,七弦子这个称号怎么这么熟悉呢?”

    “师父!”

    七弦子刚要举步,听到宁羽白的叫声停了下来,转头问道:“何事?”

    “您,您莫非是,是……”

    “是什么啊?”七弦子疑道。

    “您莫非就是琴神!”宁羽白睁大了眼睛道。

    七弦子一顿,呵呵一笑道:“哦?我还有这个外号吗?记不得啦,记不得啦!”

    宁羽白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盲眼老人,真的就是名震天下的琴神,七弦子?他脑中不禁回想起陆玉宁师叔讲过的话来—

    “天下间奇人异士数不胜数。百年前天下第一盟道天盟在云界仙宫昊天庭举办仙会,请来东觉寺第一高僧尘觉大师在会上布经**。尘觉大师是当时东觉寺掌门的师叔辈,辈分尊崇。他所讲之法玄妙无比,座中一人听到精彩之处不禁难以自抑,遂出一琴弹奏相和。那人的琴技真可以说是天下无双,真如仙乐一般!而且配合着大师**竟然透出一股禅意来,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后来也不知到底是大师**精妙还是那人琴音通玄,仙会上竟然忽地漫天花雨飘舞,祥云喷薄而出,璎珞光华四射,金花万朵络绎不绝。一派仙景竟然出现在凡间!以至于一场法事结束之后竟然有近一半的人痴坐在地,三日方才散尽!

    这一次那抚琴之人名声大噪,他本叫做七弦子,人们尊他琴技超凡入圣,号之为“琴神”!成为与剑神等前辈齐名的异人!不过那一次之后,便再没有人见过他了,除了知道他是个盲人之外,他的一切都是谜。”

    宁羽白简直不敢相信,这种传说中的人物竟然会被自己碰上,而且还作了自己的师父!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相对于其他人来说,他碰上过的“传说中的”人物,还真不能算少了。

    七弦子一句话打断了宁羽白的思考:“徒儿先随我回去,医得你的伤之后再与我慢慢详谈。”说罢将大袖一抖,只见一股浓雾自袖中不断喷出,片刻之间已形成一朵云彩将两人缓缓托起。

    宁羽白煞是惊奇,这腾云之术还是第一次见到。还在惊讶间,只听“轰”地一声,彩云拔地而起,地面景物急速变小,还在眩晕时,空中真实的云气已在眼前。彩云先是停了一下,倏忽西去,转眼间便消失在天边。

    与此同时在望剑峰上的金乌堂密室之内——

    跳动的烛光下,紫修真人打坐在蒲团上,膝上横着的正是腾云剑。他对面的几个蒲团上恭敬地坐着紫霆、紫寒与沈从龙三人。只听沈从龙气道:“章雄楼那老匹夫忒地不讲情面,竟然断然拒绝掌门的提议。实在可恶!”

    紫寒道姑冷面道:“这次大会倒是看清了其他几派的立场意愿。虽然看来困难重重,但也不是没有成事的可能,不过章家那里,恐怕来软的是没有用了。”

    沈从龙道:“软的不行,难道来硬的?我六派之内从未起过争端,想来硬的也没有理由,而且天罡派还在虎视眈眈,若是让他们乘机捡个便宜可就大大划不来了。”

    紫寒紧皱眉头道:“如今看来,我剑盟之内形势已经很是明朗。凌霄派是我们盟友,北溟与章家还有秋水都是保持中立,那么掌门最大的对手就是天罡派的李春秋了。看来天罡也想争这个永久盟主的位子呢。”

    室内静默了一会,紫修睁眼对紫霆道:“二师弟怎么看?”。

    紫霆略思一下,终于缓缓开口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这百十年来若不是有剑宗挡着,我剑盟六派恐怕早已合而为一,成为名副其实的剑盟了。如今剑宗一去,并盟必为大势所趋。观吾六派,也只有我碧落派和天罡派有这个实力而已。其余几派都是驻足不前,静待观望难成大器。掌门师兄还有三年的盟主任期,这三年若我们能好好的利用,则大事可成!”

    “师弟之意,如何成之?”紫修平静道。

    紫霆真人抬了抬眼皮道:“天罡派乃是最大一块拦路石,不过如果我们一开始便对付他们,必会激起其他几派反感,反而孤立了自己。所以,要先把外围的小石子一个一个地拿掉,或者变成自己的棋子,最后才好对付正主儿。”

    “师兄的意思是?”紫寒道姑欠身问道。

    “凌霄派已为我所用,剩下秋水、北溟、章氏三派中,秋水派武寒秋虽然刚烈,但是太过拘泥,先稳住这边,最后以秋水派百年基业相逼,不愁她不就范。北溟派势力小,人数少,邱清池为人孤傲,又是一根筋,也不难对付。这两派都是中立,所以可以暂时不管。倒是那栖霞庄章雄楼实力不容小觑,而且与李春秋私交甚厚。万一被李春秋先下手为强,两派联合起来就很难办了。所以……”

    紫修微微点头,又道:“章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们又不能明着对付章家,二师弟可有良策?”

    紫霆捋髯道:“做好准备,等。”

    “等?等什么?”紫寒与沈从龙齐道。

    “等一个机会!”紫霆露出了微笑。

    沈从龙听了皱眉道:“我们什么也不做,就在这坐等,难道能等出花来?”

    紫霆呵呵一笑摇了摇头道:“六师弟还是改不了这个急性子。我听说一个月前章雄楼的长子章孟玄在凉山斩杀了一个妖人,你可知道?”

    “这等小事,我如何知道?”沈从龙道。

    “小事?呵呵,你可知道那妖人的身份么?”

    沈从龙皱眉摇头。

    “他姓李名桑,道号桑木子,倒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不过他的师父,嘿嘿,便是……”

    室中三人一起向他投去了疑问的眼神。

    “萧天南!”

    沈从龙闻言失色:“啊!难道是……”紫修和紫寒的眉头也都皱了起来。

    紫霆的眼睛眯起,一字一顿地道:“不错,正是黄泉剑派掌门,四大杀神之三的—紫血昆仑,萧天南!”

    斗室之内又陷入一片沉静。

    片刻之后紫修缓缓道:“章家惹了这个魔王,恐怕……”

    “恐怕不毁也要元气大伤!那时候……”沈从龙眼睛一亮。

    紫修微笑着问道:“师弟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

    “不瞒师兄,那章孟玄便是我偷偷引去凉山的。”紫霆的笑容就如同一只狡猾的老狐狸。

    “好一招驱虎吞狼!哈哈哈哈,天幸有二师弟助我,何愁大事不成?”紫修双眼中的光亮更胜沈从龙。

    屋外残阳如血,映红了一整片天空。

    太阳落下去之后,明天将会是什么样?

    没人知道。

    章雄楼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恶寒,那感觉仿佛中了七煞剑派的冰煞剑华一般,阴森森的不对劲。他愣了愣,然后甩了甩头,将那感觉压下。继续专注于手上的钓竿。

    “大哥,您怎么了?”章雄烈感觉到不对劲,转过头来问道。

    “我没事,三弟。大概是谁又咒我了吧,呵呵。”章雄楼苦笑着摇了摇头。

    “唉,大哥,不是我说你,我们都这大把年纪了,外面的事,能少管就少管点吧。你总是性如烈火,嫉恶如仇。可是树敌太多,对您不利,也对我章家不利啊。”

    章雄楼眼中望着沉静的西湖湖面,面色沉了下来。章雄烈一看,赶忙道:“唉,我也就是随便说说,大哥你别在意,继续钓鱼,钓鱼。”忽地竿一拔秆,“哗啦”一声水花四溅,一尾肥硕的细鳞胖头鱼咬着钩被章雄烈甩了上来,在空中划了道弧线,掉在了旁边的鱼篓中。章雄烈手腕一甩,钓钩划过饵料后便又扎进了水中。

    章雄楼摇了摇头,方要再说点什么,忽地发现远处天边一道彩气一闪,唰一下往不远处落下。他忽地目中神光一闪,探手收了钓竿,站起身来将斗笠一掀,撂在了背后。高大的身影顿时遮出了一大片阴凉处来。

    章雄烈一愣:“大哥,你……”

    “我先回去安排些事,你不必跟着了,钓完了再回来吧。”说罢章雄楼收了鱼篓,与脱下的蓑衣一并提了,闪身御剑望空中而去。剑光翔起出,便如一道紫烟一般,望西疾飞而去。

    望着章雄楼疾驰而去的剑光,又看了看刚才彩气落下的地方,章雄烈的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目光阴沉了下来。

    钓竿忽地震了几下,他竟然没有发觉一般继续沉思着。鱼漂又浮动了几下,鱼儿终于吃掉了饵,游跑了。又过了一会他才一抖腕子,鱼钩自水中飞出,自己钩了块饵又“扑”地扎进了水去。这下,不知有哪条鱼儿又要倒霉了。

第十七章 朝霞园羽白疗伤 沉香阁琴神析剑

    杭州城西郊外一片开阔的山坡上,生长着一大片茂密的古森林。

    据说这片林子邪性得很,不远处的几个小村都叫它“鬼林”。许多年前曾经有人进去过,可是一进去便迷失了道路,在里面转了一天,终于还是转回了入口。便有人说了,那叫“鬼打墙”,没准那林子里有些什么东西呢!又有人不信便跑去试,结果陷在里面两天没出去,饿得都昏了过去。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身在林外,吓得转头就跑,再也不敢回头看一眼。

    于是渐渐的,这片林子成了禁地。本来住在附近的一些人家也都纷纷搬走。生怕惹上什么麻烦。“鬼林”的名字,也在附近传了开来。多少年来,不曾有人涉足。

    真的是“鬼林”吗?

    树叶婆娑作响,没有回答。

    突然,林外半空中忽地一道紫烟降下,落在地上现出章雄楼来。

    章雄楼身高体庞,略有些发福,那富态的脸上却是冷眉峻目,不怒自威。他收剑落地,一刻也不等,迈步便向林内走去。可是却与平常人走路很是不同,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词,脚步忽左忽右,浑然不是正常行路的样子!进得林内转了三两下,竟然一下子便凭空消失了!

    林内。

    谁能想到,这茂密的树林深处却露出了一角红墙绿瓦。瓦片在落日的照耀下闪着刺目的光,却怎么也照不出多远,在那院墙的周围不远处似乎有一圈无形的屏障,连里面的反光都给挡了回去。

    庄前的青石路尽头一座牌楼处,忽地闪出了章雄楼来。他大步流星向前走去,一边在心中琢磨,真想不到五十多年后,恩公竟会重回栖霞庄。想到马上就会见到五十多年不见的曾经救了自己性命,也挽救了整个章家的大恩人,他的心激动不已。脚步也加快了不少。

    他行得疾快,不多时已到了庄门之前。只见一座高大门楼立在眼前,红漆大门上核桃大小铜钉数排,两只兽头吞口衔着铜环显得煞气腾腾。大门上高悬一匾,栖霞庄三个大字熠熠生辉。章雄楼对这一切早就熟悉无比。到了门前也不见他推门,两扇大门嘎吱吱自己开了去,从门后走出一个老头来。

    老头出得门来,见是章雄楼归来,才松了一口气,然后神色紧张道:“主人,适才朝霞园禁地内彩云天降,似是有人闯了进来。老奴记着主人吩咐,不敢察看,二庄主又不在家,我正想去湖边找您和三庄主,如今您可回来了!”

    章雄楼继续向内疾走,表情也不见有什么变化。后面的老仆急道:“那云直接就进了朝霞园,周天衍生阵竟然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主人,这个人,这个人实在是深不可测,又来意不明,恐怕……”

    章雄楼猛地停步,老仆差点一头撞上那宽阔的后背。他一愣:“主人,你……”

    章雄楼转过头道:“你知道为什么周天衍生阵没有反应么?”

    “为……为什么?”

    “因为那阵便是他布下的。”章雄楼说罢忍住笑转身继续行去。只留下老仆一个傻傻站在后面。

    “啊……啊?”

    忽地他也向前跑去,一边道:“主人,把蓑衣斗笠都交给我吧……”

    此时朝霞园内晚霞遍天。假山流水亭台楼阁,碧树翠草鸟语花香。值此秋高气爽之时,这园内竟是还如早春一般的天气。

    一老一小两个身影站在一座阁楼前,正在谈着什么。

    宁羽白转着头瞧了一圈,开口道:“师父,这是您的宅子吗?真是漂亮!”

    七弦子左潜微笑道:“哦?是吗?为师又看不到,再漂亮又有何用。不过看来雄楼这孩子还真是有心了。”顿了顿又道:“这不是为师的宅子,只是暂时借住于此,待你艺成之后,我们便要离开这里了。”

    宁羽白奇道:“是谁这么大手笔,借出整个园子来?”正说间,忽听远处一个雄浑声音传来:“晚辈章雄楼拜见左前辈!晚辈来迟,还望前辈恕罪!”

    左潜摇摇头,微笑道:“雄楼进来,不要在门口站着啦。什么前辈晚辈的,弄得人都生分了。”

    宁羽白左一惊,“章雄楼?难道是六大剑派中栖霞庄章氏族主,紫虹神剑章雄楼?”他看看右看看,也没看到园门在哪里,不仅暗叹师父神通广大,不用眼看都知道别人在何处。

    章雄楼身形闪动,踏过小径来到了二人面前。激动地拱手行礼道:“恩公,您,您终于回来了!”

    左潜缓缓道:“五十多年了,听声音,你老了很多啊……”

    章雄楼的声音竟有些颤抖:“五十年,五十年啦……”

    看着这满头白发的高大老人,宁羽白颇有感触。他小小年纪便见识过了众多蛇蝎心肠的人,如今见到一个历经风雨却还如此重感情的一派掌门,不禁肃然起敬起来。

    “恩公为何会此时回来?”章雄楼问道。

    “行了行了,你还是叫我前辈吧,恩公听着更是别扭!”左潜继续摇头道,“你不记得我当年说过的话了?”

    “记得记得!当年我庄受您大恩无以为谢,便清出这朝霞园来请您小住几天。您坚决不受,只是说出去找寻徒弟,找到之后要来这里借住些日子。这么说,莫非?”说着章雄楼看了看宁羽白。

    左潜一拍宁羽白:“徒儿,还不拜见章庄主?”

    宁羽白便上前抱拳施礼。章雄楼一把搀起,上下打量了一下。口中道:“恭喜前辈终于觅得良材传授衣钵!还不知这位小师弟如何称呼?”

    羽白道忙:“小子怎敢与章掌门称兄道弟!小子叫做宁羽白。”

    章雄楼愣住了。

    “宁羽白?”他反问道,“碧落浮云真人弟子的那个宁羽白?”

    宁羽白也愣住了,他显然没有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连杭州都知道了。

    章雄楼沉着脸道:“你怎么会遇到左老前辈的?”

    左潜依然是一幅微笑模样,插问道:“莫非这里面还有什么故事不成?”

    “前辈有所不知,”章雄楼恭敬答道。此子本乃是碧落剑派叛徒浮云子之徒,两年前浮云子伏诛,他不知为何偷偷潜上碧落派,盗取碧落派剑谱,又在横剑大会之前意图对凌霄剑派赵姑娘施暴,被人发现遭擒。还是紫修掌门亲自废掉他的修行的!”

    “你是如何知道的?”左潜问道。

    “此事在横间大会之时便已传开,当时几派掌门都在,据说此子还与血炼赤霄夏侯屠关系菲浅,前辈,您……”左潜轻抬一手,拦住了他下面的话。

    “徒儿,这些事可是真的?”

    宁羽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禀师父,弟子确是浮云真人门下,不过章掌门所说其他罪行却都是碧落派强加给我的!浮云师父除了心法不曾教过我别的什么,他老人家被血隐害死,我想要报仇又没有本领,所以才上碧落派想要学艺的!”

    “你说谁?血隐?”左潜终于悚然动容。章雄楼也跟着瞪大了眼睛。

    “不错,我知道这听起来荒唐,不过浮云师父死前确实写下血隐二字。而且黄山脚下铁符门惨案也是同一人所为,这点凌霄派赵掌门可以作证。夏侯屠与浮云师父交好,他还救了我一次。不过他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坏人了,为什么人们都只是抓住以前不放呢?他还确定浮云师父是死于十方绝雷障!至于赵文婷,她本已订婚,却又跑到碧落祠堂与人偷情,被弟子撞见还想杀人灭口!见杀不了弟子便血口喷人诬陷于我,好掩饰他们的勾当!而碧落派几位师伯因为与浮云师父有隙,一味偏听偏信,才会酿成今天的局面!”

    “十方绝雷障?”七弦子自语道,“难道,真的是血隐重现?”他的双眉顿时紧颦起来。

    “这……”章雄楼沉吟了一下,好似有些没弄明白。七弦子伸手扶起了宁羽白,转头恢复了笑容,对章雄楼道:“人会看错人,妙心莲花曲却不会挑错人。这孩子是清白的,我可以保证。”

    听了这话章雄楼迟疑了一下,继而道:“恩公的话当是没错,雄楼记得了。这件事也着实有些疑点,碧落派何苦为难一个孩子?而且前些日子紫修盟主似乎还想拉拢我,不管怎么说,碧落派最近都有点奇怪……”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三人在园中又聊了一会,章雄楼告辞了。七弦子生性淡泊,喜好清静。章雄楼深知这点,便也不安排人来伺候。这朝霞园五十年来一直是栖霞庄中人的禁地,除了偶尔有专人来打扫外便没有其他人来过。就是为了等有一天琴神莅临。当年七弦子只是想要有朝一日借此授徒而已,却没想到章家空出此园空待五十年。可见章雄楼真是真情真性之人!

    七弦子与宁羽白走进屋内。里面虽然地方广阔,但是布置简朴,不染丝毫奢华之气,七弦子虽看不到,听羽白说了却颇为赞赏。他眼睛看不到,但是穿门入室竟如同亲眼所见一般,也不需人领路搀扶,宁羽白对师父这点可没少见,也不奇怪。两人至一室内,七弦子着宁羽白打坐在床上,宁羽白刚想说话,七弦子道:“你的经历先不着急对我说,今日天色已晚,我先与你治伤,一切的话待明日再说。”

    “师父……”宁羽白有点说不出话来。

    “放心,师父眼睛虽然看不到,但是说到看人,便是有三只眼睛也未必及得上我!”七弦子捻须微笑道,“你先凝神定气,准备好后为师便要开始给你疗伤了。”

    羽白听得,忙闭目凝神,等待师父施为。忽闻见一阵芬芳扑鼻而来,有若清晨百花齐放一般沁人心脾,心神顿时一振!

    “张嘴!”宁羽白闻言将口一开,一粒丹丸扑地弹入口中,尚未闭口时已化成津流进嗓去!

    “轰!”宁羽白的意识似乎一下子炸成了万千碎片,有如黑夜中璀璨的星空一样忽明忽灭。丹田内一道清凉如甘泉般的灵息升起,向干涸已久的河道涌去。

    一只手忽然贴到了头上,一股热气自天灵而下,过泥丸转九窍下至重楼分成数道细流,分赴各大经脉而去,宁羽白只觉得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

    “三神作天,五体化地,意神为桥;万念循法,万法循道,体化于万,心成于一……”七弦子的声音缓缓如自天外传来,不自觉地,宁羽白开始随着师父的导引运行起体内的灵息来。丹田那股冰凉灵息缓缓上升,天灵的热气徐徐下压,终于在檀中交汇在了一起!

    一瞬间,冷热两种若水的灵息流猛地沸腾了,自交汇的那一点开始如同爆炸一般霍然“燃烧”了起来,一下子在体内向四面八方烧了开来!

    “嗯!”一声闷哼,一缕黑血自宁羽白的唇间缓缓流了下来。紧接着“咔嚓”一声,他身下的木床竟裂成了两半塌了下去。宁羽白却没有跌倒,竟仍然打坐在空中,如同有一个无形的台子在托着他一般!七弦子那只手仍然还停留在他额头之上。

    “心守意,意守神,神守虚。内盈外空,内圆外方……”师父的声音继续传来,宁羽白勉力跟随着。此时他整个人似包在棉花堆中一样,轻松温暖无比,意识也已经收归为一,却是昏昏欲灭。终于,师父的声音停了下来,宁羽白一松心神,识海中唯一一点明亮灭了下去……

    到底过了多久?一念忽起,双目缓缓张开,宁羽白抬起了头来。仍是那间屋子,仍是个夜晚,师父不在身边,宁羽白也还是盘膝坐在地上。时间仿佛只是过去一瞬间一般,不过那断床却不见了。

    屋里黑得很,也没有点灯,宁羽白却惊喜地发现所有的一切他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目中神光一闪,慢慢地握起了双拳,闭上双眼感受起体内那澎湃的灵息来,此时他体内经脉堵塞皆去,贯通自如,连灵息也比从前充沛了很多!

    “师父呢?”宁羽白又睁开眼,想把这个喜讯跟师父说去,却发现有点不对劲—外面似乎有一阵阵喝咤声混着兵器破风声不断地传来!

    他身形灵动如灵蛇般游了出去。楼外月黑风高,他隐约记得自己疗伤之前的夜色,应该是还不至于连月亮的看不到的天气啊,怎么说变就变了?他一边纳闷一边搜寻着声音的来源,抬头往高处看去,赫然发现朝霞园南边不远处的天空上,几道剑光正翻滚争斗着,不时爆起一团团斗大的火花,伴随着响亮的剑鸣一瞬把漆黑的夜空照亮,煞是好看!

    宁羽白暗自不明白,难道说有人敢明目张胆到六大剑派之一的杭州章家来闹事?他在楼中没有找到师父,寻思着可能在那边,便一路奔了过去。

    轻跃过朝霞园的院墙,斗剑声也更大了起来,只见东南一处院落上方四道紫色剑光时亮时灭,时分时合,疾若闪电般缠斗不休。宁羽白忙朝那里闪去,两个起落便要到达,耳中忽传来了师父的声音—“徒儿过来这边!”他忙拧腰停住,四处一望,看见西南处一座正对着那战场院落的高楼上,站定这一个人影,正是自己师父七弦子左潜左子渊!羽白忙拧身望那楼奔去。

    到了楼前,隐约望见上面一块牌匾写了“沉香阁”三个草字。宁羽白皱了皱眉,这楼有三层,五六丈高,没了飞剑在手急切间可纵不上去。

    “嘿!”宁羽白吐了口气,自己该已经恢复修为了吧,差点给忘了。他一闭眼睛,将双手放在一根木柱上,口中念念有词,只见身上青光一闪,人已不见!

    下一瞬,楼顶的七弦子身旁刷地出现了一个人影,正是宁羽白。

    “咦?你竟会了木遁术?”七弦子有些惊奇道。

    宁羽白颇有些不好意思,这木遁术还是第一次在人前使出来,也不知道效果如何,腼腆道:“徒儿伤势刚好,一时技痒,叫师父笑话了!”

    七弦子一笑,道:“你这木遁术表面上虽没有章法,有些乱来又容易失败,速度上却比东玄山青木真人都差不太多了,颇得其中三味,为师哪里会笑话你?”

    这东玄山青木子宁羽白也曾听说过,乃是四大玄门中上清道里有名的散仙。他也不知青木子善长些什么,但是听师父的口气好像对木遁术蛮在行的,心中着实一阵激动,毕竟那青木子和浮云真人乃是同辈呢。

    “呵呵,那是全凭了一件宝物。此事说来话长,以后再和您说吧。倒是您怎么会在这里?那边又发生了什么事?”宁羽白便说边向那边的剑团张望。

    “栖霞庄有敌来犯。”七弦子的话简洁明快。

    虽然有心理准备,宁羽白仍是一惊:“啊?什么人竟敢明挑章家?”

    七弦子叹了一口气道:“这世上没有什么绝对不敢的事存在的。多少年前章家便经历过了这些。这次来的人比上次还要强,只不过主角还没登场而已。瞧这剑气腥腻,死气纵横,倒有点像是黄泉剑派。”说着他的眉头皱了皱,“章家怎么会惹到这么棘手的事?”

    “黄泉剑派……箫,萧天南?”宁羽白的眼睛瞪大了起来。他听陆师叔说过,天下除了六大剑派光明正大之外,还有两个邪剑派也是威名赫赫。那就是黄泉剑派与七煞剑派。两派行踪诡秘,剑术或诡异或凶霸,俱都是邪道中难惹的门派。尤其那黄泉剑派掌门萧天南,更是“四大杀神”之一,凶残成性。惹不到他还好,若是有丝毫小事惹到他,轻则全家丧命,重则屠尽一方鸡犬不留。论辈分萧天南还是碧落真人那一辈的,碧落真人等很多老一辈人都早死多年,他还好好的活着,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章家惹上这样的仇家确实该有些头疼。

    宁羽白定睛向场内望去,只见院落下方灯火齐明,一排排松油火把烧得吱吱作响,油烟四飘。火光中站定了几个人,当前一名威猛老者正是章家当家的—章雄楼。旁边还站了一个瘦小的老头,颇有些其貌不扬,宁羽白没有见过。其余人站在后面俱都不认识。而他们对面三丈处则又站了三人,却都似是黑气蒙身一般看不太清楚。再向天空中看去,飞剑光芒闪处时不时现出人影。渐渐地宁羽白分辨了出来,两把亮紫色的仙剑飞舞,主人分别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和一个年轻人;而另两把剑则是紫黑色,飞舞时隐隐有哀号声不断,主人乃是两个小老头,俱身着土黄色衣袍,出手阴狠刁钻,一看便不是正经路数。

    宁羽白双眼紧盯着战场,他心中鄙夷那两个老头的阴狠,便不睬他俩,只用心揣摩其另外两人的招数来。那两人用的都是章家家传“紫霞神诀”,紫霞神诀取意紫霞经天,招式大开大阖,威猛无筹。尤其那大汉使得更是勇猛,将紫霞诀的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看得宁羽白欣喜不已,只恨手中无剑,无法比划比划。

    看着看着,他忽然道:“师傅,那几个人的剑光颜色都差不多,都是紫色,不知道哪边更厉害点?”他看师父安如泰山一样,心里明白那边两人肯定没什么危险,便也不担心,径自问出他的想法来。

    七弦子道:“仙剑的颜色其实与个人修为高低无关。颜色只是说明一点性质上的特质而已。各派功法不同,个人特点不同,所以人们剑光的颜色便不同。除了极少数情况外,大抵从颜色的分别上是判断不出各人的修为的。”

    “那要从什么上才能看出呢?”宁羽白好奇道。

    “从明眼人的角度来说,一个人的修为高低是可以从剑的光润上表现出来的。厉害的仙剑润头充盈,神光内敛,弱些的则要黯淡一些,例如那边两个人中,同是紫色仙剑,年长那人的剑光莹润,紫气欲涨破出来一般,而年幼那人的剑光略显干涩,显然与那人修为不再一个层次上。”七弦子缓缓道来。

    “咦?师父您怎么知道他们剑光是紫色的?还能分辨出他们剑的光润来?”宁羽白的好奇心一下从剑斗上转移到师父那紧闭双眼上……

    七弦子哈哈一笑:“傻孩子,等你也修出冰心镜,便知道我如何能看见了!”

    宁羽白吐了吐舌头,也不问那冰心镜到底是什么东西,转身继续观摩起那场中的争斗来。却不知经过这一刻的时间,场中似乎开始发生了变化……

第十八章 闻天音魔头铩羽 话当年师徒言旧

    那空中四人斗剑正打到激烈处,紫火流散,声势惊人。在宁羽白看来,似乎是那两个老头修为上要强出一些,己方虬髯大汉的修为虽强,可也大概就是平手,而另外一人则要弱一些,所以总体上便是不如人家。可是两个人配合默契无比,或合击,或互援,或牵制如为一体般,相比那两个老头的各自为战要高明很多。所以许多次险情被一一化解,而且还隐隐占了上风。

    两个老头见久战不下,早开始焦躁了起来,愈加疾风骤雨般狂攻起来。而己方两人则取守势,两剑回舞,剑式改为细密绵长,守得风雨不透。

    这时在章雄楼等人对面那伙人中,一老人有些着急起来,说道:“师父,再打下去恐怕师弟他们会吃亏,不如叫徒儿出场吧!”

    为首的紫袍老者纹丝不动,仿佛木雕一般。后面两人对视一眼,不敢再多言语。老者披散的银发忽然无风自动,一个有点嘶哑的声音传了出来:“我出手后,你们即刻循原路遁走,越快越好!”先前开口那人很是惊讶,刚要开口,忽然手被另一人抓住,忙闭了口去。与那人一起道:“谨遵师尊之命!”

    老者银发复归平静,淡淡地瞥了一眼远处一座高楼上的身影,眉头皱了皱,哼了一声,消失了。身后两人闪身向后疾退而去。

    上方四人正在酣斗,两个老头皆是拼命的催动仙剑,头上都早已见汗。他们心中都清楚,拿不下这一场,以师尊的脾气,以后可就凄惨了!只可惜越是着急越是难以奈何对方,正在苦战,忽地同时觉得领子一紧,俩人像包袱一样被扔了回去!耳中传来一道嘶哑的声音:“两个废物,给我滚回山去!”

    俩人吓得亡魂大冒,就那么咚咚两声被摔在地上,打了个滚起来飞身便退。抬头再看空中,一道紫黑狂岚疾现,正照那大汉与年轻人横贯而去!

    大汉与年轻人大惊,瞬息之间原来的敌人不见,凭空生出一声裂人心肺的哀嚎,一道巨大的紫岚扫向两人,根本来不及思考,两人仅能凭着本能探手抓回仙剑就那么一挡!没有金铁相击的鸣响,因为都被那声哀嚎给盖过了!在那仿佛幽冥恶鬼般的厉叫声中,两把仙剑打着转飞了出去!两人都给震得口吐鲜血,强撑着没在空中落了下来,却见一个紫袍霜须散着头发的老者厉目现在空中,戟指一挥,又一道紫岚呼啸而来!两人都没了仙剑,当下把眼一闭,只当必死无疑。

    千钧一发之际,下方紫芒暴涨,一道怒虹惊现,疾冲在那紫岚上。这下只听震天介一声巨响,霎时的光亮竟照亮了每一个人!巨大的冲击另那大汉与年轻人再也立足不稳,身子一歪跌了下去。

    紫光消失,却又多了一团紫色雾气笼罩了整个战场。章雄楼身子一旋立稳在空中,手捏剑诀,一柄足有五寸宽的淡紫色仙剑浮现在胸前。盛怒之下却没有注意头顶紫雾内隐隐有一个小圆盘在旋转着。

    “萧天南!亏你也是成名的前辈,竟然偷袭……”章雄楼还没说完,萧天南却根本没听一样,袍袖翻飞中双手一合,口中念念有词。

    “起!”一字出口,萧天南猛然睁目,眼内神光四射,将手一指,章雄楼绍一丈许的地方竟霍地同时亮起了七把小短剑!短剑颜色亮得诡异,同时每剑背后都隐现一字,分别是“休、灭、死、禁、断、空、牢”。

    章雄楼见多识广,一扫之下,心都凉了半截!抬头一看,果见一七角飞盘正悬在头顶轻转不已。

    “七杀锁魂盘!”这个念头在心中升起,章雄楼不紧后悔自己一时大意没有注意到头顶那个该死的小盘子。再想动作,却发现全身上下竟如被龙筋绑住一般,半分动弹不得!

    萧天南一招得手,却半点迟疑也没有,剑诀一捏,紫黑狂岚再次狂嚎而出!下方才有人发现不对劲,章雄烈大叫一声,起身化作剑光疾射而来,其后众多剑光也纷纷射出。

    可惜都已来不及了,谁能快过萧天南的剑势?

    紫岚临面的那一刻,章雄楼忽然明白了,萧天南开始那一剑劈伤自己两个孩儿,恐怕只不过是诱敌之计罢了。否则凭紫杀神的修为,那两个年轻人的结果何能仅仅是吐血这么简单了。那么他的真正目的,就是自己!

    章雄楼闭上了双目……

    “铮!”

    一角琴鸣亮起在众人耳中。天地间万物仿佛突然全部静止了一般。

    章雄楼睁开了双眼。

    他奇怪地看到一把流动着诡异紫光的剑正悬在自己面前,甚至能清晰地认出剑脊上纂刻的两个字—“奈何”。而对面萧天南更是奇怪,他怒目圆张,一手戟指前方,却动也不动。再把眼往下一瞟,下方自己三弟章雄烈,还有众多弟子亲人都保持着一个姿势—手捏剑诀指向上方,一柄飞剑悬在手前。章雄烈还身在半空之中,眼中满是说不出的惊诧。真是邪门!

    这琴声余音仍然没断,另一声扫弦之音已到,只听“嗡”一声厚重若闷雷般,围绕在章雄楼身旁的七把短剑纷纷怦怦碎裂,化作一团团尘粉消失不见。

    随着后面着这声琴音,静止终于被打破!一下子宛若预先安排好的一般,章雄楼疾冲而出、萧天南飞剑刺空、下方诸人或人或剑都飞到了半空。

    大伙纷纷有点愣,还没弄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哼”的一声,嘶哑的声音道:“章雄楼,今天算你命大。不过你可小心了,我就不信永远都有人护着你们章家!”声音过后,人早已消失无踪。

    远处沉香阁上,七弦子眨了眨盲目叹道:“一击不中,远飙千里,真不愧为一代枭雄。”

    宁羽白的脑筋才从刚才那神奇的一幕上转了回来,他回头睁大了眼睛看着七弦子,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师父的膝上已经横摆了一尾古琴出来。古琴颜色焦黑,黯淡无光。琴身遍布牛尾细纹,看起来怕不有个几百年了。宁羽白诧道:“师父,刚才那两声是什么音啊?真是太厉害啦!”

    七弦子笑道:“不必那么夸张,这里风大,随为师回去再说吧。”说完收琴入袖,那三尺之琴竟然一下子就缩进那不怎么宽大的袖中,外面一点都看不出来。宁羽白暗叹神奇,随师父飘下了楼,回朝霞园去了。

    两人回到朝霞园楼中,宁羽白刚伺候师父坐在椅子上,只听外面有人高声道:“左前辈,雄楼特来求见!”

    七弦子声音不大,却远远地传了出去:“既然来了,就不要拘束,都进来吧。”宁羽白听得便立在师父身后。

    门一开,章雄楼当先迈入,宁羽白一看,后面还跟着四个人,分别正是当时立在场中后来冲上半空的干瘦老头和先前与那两个黄衣老人斗剑的两个人,还多了一个年纪与宁羽白相仿的少年来。这次看得清楚,只见虬髯大汉面色有些苍白,显然身上有伤,与他并肩作战那年轻人面貌清瘦,也是带了伤的。剩下那名少年面白如玉,神态倒是微有些倨傲。五人走进屋来,先一抱拳,然后章雄楼为首,全体纳头便拜。

    七弦子对一切洞若观火,手轻一抬,五个人的身子便直了起来。章雄楼急道:“前辈……”

    七弦子轻轻摆了摆手,皱眉道:“若是为了刚才的事情来谢我就不必了。老夫虽解得暂时之困,却没能留下他,今后我若一走,你们的麻烦恐怕倒是更大了。”

    章雄楼忙道:“此事岂能怪前辈?那萧天南委实太过狡猾,恐怕就算剑宗亲到也未必能擒住他。况且若不是前辈,今日之祸便躲不过去。现在吾二弟正在湖南落霞山飞瀑城秦家做客,雄楼谨率三弟雄烈与三个孩儿前来拜谢前辈大恩!”

    七弦子摇头轻叹道:“若真是穆兄在此,又有哪个敢来撒野?”宁羽白一听,倒好似师父与穆老爷爷相识?于是心下不禁暗喜。

    此时章雄烈上前道:“虽说大恩不言谢,但前辈您两次救我章家于水火之中,若不有所表示,我等岂能心安?上次见您老人家时我还年幼,那次的事也已不太记得清了,这三天来又怕打扰前辈所以未敢来拜见,这次无论如何您老要给我们一个机会!”

    宁羽白听了想到:“我竟睡了三天了?还以为只是一天而已呢!”

    “上次的时候,你大概还不到十岁吧?”七弦子捋须道,随即微微一笑:“也罢,拜便拜吧,不过拜完之后就不许再多说什么了。”几人大喜,忙跪下拜了三拜,方才起身。

    七弦子着宁羽白给几人看座,雄楼雄烈两人便落座,剩下三名年轻人都站在背后。七弦子皱眉道:“黄泉剑派如何进得内来?周天衍生阵竟没有反应么?”

    章雄楼也奇怪道:“此事确实奇怪,萧天南进来之后周天衍生阵竟一点反应也没有,莫非他也是精通阵法之人不成?”

    七弦子一皱眉,后道:“周天衍生阵虽说不是什么奇绝大阵,可也不是简单的阵法,若能破此阵,那萧天南的阵法修为想必不低。”

    章雄烈道:“或许他请了高人来专门破阵也不一定,也有可能他得了什么破阵法宝?”

    “不管怎样,待会我去给周天阵作些变化,再重做入阵之法,至少让他下次来时多费些时间也好。我不会在这里做长久逗留,授徒过后,老夫还有重要事情要去做,估计不过三年。不过萧天南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离开,只要他不知道,想必就不会再来。这三年你们多作些准备吧。”

    章雄楼道:“有劳左前辈,其实若我二弟回来,我们兄弟三人联手未必就会怕了他。今日我一时大意上了他的当,下次可不会了!”

    七弦子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们怎么会惹上这个煞星的?”

    “这……”章雄楼迟疑了一下,“他口口声声说犬子孟玄杀了他最小的弟子,所以这次是来报仇的。这件事我也没来得及问,”说罢转问身后的大汉道:“孟玄,可有此事?”原来那大汉正是章家嫡系长子章孟玄。

    章孟玄躬身答道:“孩儿前一阵子是在凉山斩杀了一名妖人。当时孩儿追寻一可疑神秘人进了凉山,却发现那名妖道在山内残杀了十三名童女用其生魂炼制邪剑,便破了他的法坛,斩了他的狗头。现在想起来,那人的剑招倒是和今日那两个老头用的十分相似!”

    “那神秘人呢?”七弦子问。

    “禀前辈,那人后来便不见了踪影。”

    “哦……”七弦子略微沉吟了一下,随后道:“剑宗离世,血隐重现,各大派明争暗斗,天下局势晦暗不清,恐有大变将生。你们章家,可要好自为之了。”

    章家兄弟听得面面相觑,都有些搞不清楚七弦子到底在说什么,正要开口,七弦子又道:“不过也许是老夫多虑了,好了,你们随我去庄外重置周天阵吧,徒儿你先留在这里待为师回来。”

    “是。”宁羽白遵道。随后七弦子起身,其他众人也随着出门去了。

    宁羽白虽也想出去看看那个什么周天大阵,不过既然师父吩咐了,他便找了间屋子呆下,挥指点燃了蜡烛,坐在床上仰天长吸了一口气,不自觉地开始回想起刚才战场的情形来。

    几人斗剑时候的一幕一幕在脑海中盘旋不已。他虽熟练月华决,可真正与人动手却只有一次而已,碰到了雷鸣子更是一击即溃,根本没法还手。所以见到人家飞剑耍得有声有色,心中不禁羡慕不已。只可惜手中无剑无法痛快一舞,只能手掐着剑诀比划比划而已。正比划着,不知从哪里嗖一下飞出一把剪刀来,随着他的姿势在空中划来划去。他摇了摇头,将剪刀挪到桌上。按说就算是剑,若没有经人多年修炼生成灵性那也是不可能随心飞空的,莫说是一把剪刀了。可宁羽白的五行正法通御五行,这一舞剑,手中又无剑,一不小心便有铁器跟着飞了出来。不过这剪刀和仙剑自然是没法相比的了。

    宁羽白比划了一会,又想起师父那两声琴鸣来。当时的情景玄妙无比,更令他感觉到道法无极,愈发想快些学那琴来。

    他正在胡思乱想着,门一开,七弦子走了进来。

    “师父!您回来了?”宁羽白忙站起身来。

    “呵呵,离好远就听到铁器破风之声,你又在鼓捣些什么啊?”

    宁羽白不好意思道:“徒儿想起方才的大战来,不觉有些忘形,所以就练了那么几下,师父您都听见啦?”说着忙给师父搬了把椅子过来。

    七弦子坐下道:“你这孩子名堂还真不少,用过木遁术,又有引金之法,适才所用剑式,若没记错的话,当是碧落派的月华诀吧?”

    “啊?您怎么都知道啦?”宁羽白惊讶得张大了嘴。

    七弦子微微一笑道:“冰心神镜,照彻乾坤。这法门日后可以教你。现在说说你的过去吧,那许多杂学,你是如何学到的?”

    宁羽白腼腆道:“其实,金木水火土五行中,徒儿都了解一点,不仅仅是木遁术与金引术而已。”

    “哦?”七弦子有些诧异,“五行天遁术可是上清道不传之秘,莫非你和上清道有些关系?”

    “那倒不是,弟子连上清道半个人都没见过,弟子之所以会粗通五行掌御,全是因为一件法宝,还有一个教我铸剑的师父。”

    “什么法宝竟有这种法力?”

    “这个法宝是北溟剑派剑宗穆爷爷传给我家的,他说叫做‘五龙昊天令’。”

    此话一出,七弦子那从来都平静的面容竟然凛然一变!

    “什么?你说是五龙昊天令?”

    “对,对啊。”宁羽白有些不明白师父的反应。

    七弦子霍然起身,在屋内绕了两圈,方才再坐到椅子上,若有所思。宁羽白很是奇怪,师父的反应出乎他意料之外,难道说这令真的有什么重大秘密吗?他喏喏道:“师父,您……”

    七弦子忽然道:“你可知道这宝物的来历?”

    “回师父,弟子不知。”

    “那么,天寰八宝你可听说过?”

    “咦?对了穆爷爷当初把这令交给我们的时候就说过这也是天寰八宝之一。但是到底是哪八宝,都有些什么用,徒儿不知。”

    七弦子叹了口气道:“如果没有血隐再现这件事情,那天寰八宝倒也没什么。当年血隐之所以犯下累累血案,目的便是为了这天寰八宝!”

    “什么?”宁羽白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当年秋水剑派的凌波三仙,算起来该是武寒秋的师祖辈了,就是因为身怀八宝中的万象乾坤镜而毙命于血隐之手;而八大世家中的夏侯世家,也是因为藏有八宝之一的七华霸王刀而被灭门,只逃出下一个夏侯屠来;兰陵公孙世家的一元周天轮被夺,公孙世家损失惨重,当时的家主公孙病战死。幸好当时剑神卫淳风和剑宗穆少游横空出世,空明山一战大败血隐魔尊,天下这才得以略享安宁。天寰八宝似乎牵扯到一个大秘密,然而这秘密到底是什么,除了血隐,便不知道还有什么人知道了。”

    宁羽白听完了这些,一屁股坐在了床上。失神道:“原来,原来只是为了这个令牌……”说完牙关紧咬,双拳紧握,目中隐隐有泪光闪现。

    七弦子柔声道:“羽白,你可是有什么伤心之事?”

    宁羽白伸手擦了擦眼睛,开口道:“师父您有所不知,不光我浮云子师父,还有我的父亲,还有我们村里一百多条人命,都是被那个血隐给杀掉的……”七弦子的眉头立即再次皱了起来。

    宁羽白定了定神,向师父诉说起当年那段血案来。

    天渐渐地亮了起来,经过漫长的黑暗之后,东方一丝红线之下忽地跳出一轮巨大的红日来。光线所及之处,黑暗纷纷避退,光明又占领了这个世界。

    屋中的蜡烛也已快燃尽,烛台上结了厚厚的一层烛泪。窗前背手凝立了一个身影。他凝重道:“据你所说那天的情形和浮云子的死状,确是十方绝雷障无疑。此法乃是血隐当年噬血天雷**中的一法,除他之外并无人会,难道说,两百年后他真的又回来了?”

    屋中一阵默然。七弦子又自语道:“可惜他并没有拿了五龙昊天令去,羽白今后要记住,不得对任何人说起你身怀五龙昊天令一事。想穆兄过得百年方将此令交与你家,怕的便是那血隐重现吧。谁想到居然会这么巧,刚交给你们血隐便出现了?而且若真是血隐重现,这些日子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颇不似他。莫非他在惧怕什么?此事倒是十分蹊跷!”

    宁羽白道:“还有黄山铁符门一案,不知是铁符门藏了八宝的哪一样,也同样被灭门。这事据说玄天宗已经在查了。”

    “天寰八宝,之前我说的被血隐夺走的三样在血隐失踪以后也一起不见了踪影,而其他几件除了你身上的昊天令,人们知道的就只有东觉寺镇寺之宝十方妙法印了。还剩下的三件宝物却再没人知道到底是什么,倒不知铁符门具体怀有哪件。不过此事既然有玄天宗插手,想来也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七弦子转身踱到座前坐下又道:“你离开家以后呢?又是如何过的?”宁羽白遂将自己如何遇到秋水派三弟子,又如何入了碧落派,一直到最后怎样被废修为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七弦子默默听完,对宁羽白道:“你这孩子,几年时间碰到的奇人竟都快比别人一辈子多了。你可要知蒋五这两个字,在老一辈人中可是比多少法宝仙剑都值钱那!想不到这老友竟然隐居在碧落派。”

    “嗯?”宁羽白一愣,他虽知蒋五爷铸剑之术非凡,可也没想到他竟然名气这么大,连琴神都如此推崇。

    “道门之内也不比凡间平静多少,争权夺势之事千百年来一直不曾断过,这样看来碧落派之事,倒也不奇怪。比这更大更狠毒的阴谋,也不是没有……”七弦子竟似意有所指。他却停住不再说,反自袖中拿出一尾瑶琴来。

    “明天起,你便随我学琴,如何?”

    “太好了师父!嗯,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太阳已经升起来啦,明天就太晚了,不如今天就开始吧!”

    “哈哈哈哈……”屋内传出了七弦子爽朗的笑声。

第十九章 雨雪齐飞玉灵洞 风雷并起栖霞庄

    望剑峰上,云蒸霞蔚中隐现着碧落剑派,偶尔可见一道微小剑光破空而起,不知飞往了何处去。这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天下第一大剑派,隐隐透出了一丝躁动来。

    此时的望剑峰后山,也和平时有着那么一点不同。

    一处险崖之下,半空之中突出那么一截石台来,在浓涡若隐若现,偶尔可以看见一条小径险之又险地凿附在崖壁表面,通向了那石台之上。石台之内是一个幽深洞口,然而平时浓云覆盖的洞口现在却是旋风大作,洞内呼啸而出的风将外面的云气撕得如波浪般翻滚,而且从中会不住地飞出些许冰晶雪屑出来。再往里面看去,便可看到洞口顶上雕出一方石匾,上刻铁划银钩三个古字—玉灵洞。

    石洞足有一人多高,却不甚宽,蜿蜒地向内延伸而去,可在向内里挟后,向右一转后竟豁然开朗,一个足能容下上百人的大石穴呈现在眼前。

    穴中场地中心处隔了两丈多的距离,正对坐了一男一女两个人。两人都是手捏着剑诀,紧张地望向半空。他们中间数丈的空间中正飞舞着一团风暴!风暴的两边并不一样,女子的一边,如万千雨丝一般飞舞着无数道亮蓝色的光点,光点一起飞旋着形成一条光带,那光带旋卷湍急,不停地向男子那边的一把巨大冰剑冲击着。那冰剑晶莹剔透而又巨大无比,竟在空中缓慢地前进着。如暴雨般的无数光点打在剑身上便迸溅出去,在空中略作滑翔便又回到了洪流之中,继续发起冲击。冰剑的速度越来越慢,终于在快到少女面前的时候停了下来。另一边的男子气息顿时一滞,未等变化,少女口中默默念了一句口诀,将手一指,说时迟那时快,那漫天的蓝色雨点倏忽回流,转瞬间汇聚成一把通体碧蓝的仙剑!

    剑一成型,一刻不停向冰剑直冲过去!巨大的冰剑方一抬头,蓝色仙剑已经击在了冰剑之上!“通”的一声,从两剑相击的地方开始,冰剑竟然一寸一寸地碎成了一团冰尘。蓝剑并不迟疑,立刻在冰尘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向对面的男子刺去,可还没等剑飞出冰尘,便一下子迟滞了下来。那刚才碎掉的一大团冰尘竟然缓缓卷动了起来,不住地包卷裹着蓝剑!旋动的寒冷气息令蓝色仙剑也渐渐地慢了下来,就像刚才的情形重演一样,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

    少女有些着恼,把嘴一撅哼了一声,竟把眼闭上了。手中结法印蓦地开眼,“咤”一声娇喝,蓝色飞剑顿时一停,瞬时便自锋刃处发出一道道光华,那光华散开“砰砰”刺破冰壳涨了开去,自结成一圆,宛如一轮明月般立在半空,将那团冰雾一下子截成了两段。

    男子冰雾被破,雪屑尽皆散去,现了仙剑原形出来,原来是一把三尺长的青色飞剑,闪着华光停在空中。两剑真身一见面,立刻又都扑上前去绞在了一起。

    一个声音忽然传来:“好了,再比下去也是不分胜负,都停手吧。”

    两人一听,各自一招手将剑都收了回去。空中风雪顿时不见,整个洞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一个身影自洞中深处走了出来,边走边道:“功醒之后便听到外面这么吵,想就是青阳又来了,肯定又被你拉住比剑,果然没错。”话说完她已走到穴中间,正是陆玉宁,后面还跟着小道临。

    男子起身道:“师叔您完功了?刚才侄儿来到,秀儿师妹说您在闭关,侄儿便和她切磋了一下。”原来是谢青阳。

    “又是她强迫你的吧?”陆玉宁含笑道。

    “哪有啊师父!谢师兄是自愿的!哦?”少女娇道,最后一个哦字却是对着谢青阳说的,她正是曹梦秀。

    谢青阳笑了笑,还没说话只听一个小声音响起:“我作证,就是师姐逼谢师哥跟她比剑的!”原来是小道临躲在师父身后叫道。秀儿将秀目一瞪,小道临一下子将小脑袋缩了回去。

    陆玉宁慈祥道:“好了,不要闹了。纯儿来,是不是羽白又有消息了?”

    谢青阳道:“没错!一转眼都快两年了,我刚收到宁师弟最后一张消息符,他说他在栖霞庄一切安好,还说琴神他老人家好像有什么紧急之事要离开,他可能要单独修炼一段时间了。还说他有所小成之后就来这里看望师叔您呢!”

    几人边说边往穴外走去,陆玉宁叹道:“这孩子总算是苦出头了,当年他那一走,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呢,没想到他竟然会遇到琴神,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话锋一转道:“倒是纯儿你这些日子看得出来也很是刻苦,雪舞诀大有进境。比秀儿的碎雨诀进步还要快了一点呢。”

    曹梦秀的小嘴立刻又撅了起来,不依道:“师父你偏心,刚才明明是平手嘛!”

    陆玉宁笑道:“傻丫头,那是人家让着你哪。你若不用月华诀,如何破得那招雪卷云岚?”

    谢青阳十分不好意思,忙道:“对了师叔,还有一件大事要告诉您。”

    “哦?什么事?“

    “十日之前,云泽岭藏真洞洞主广明子被发现死在藏真洞内,徒众一十三人也全部死在洞中。死者皆是全身赤红却不带一点伤痕,经丹圣玄空道人勘验,天下间只有一种法术会有这种效果……”

    陆玉宁一下子停住了,盯着谢青阳,从嘴里吐出了几个字:“九幽赤血劫?”

    谢青阳点了点头。

    “师父,这是什么法术啊?听着怎么这么恐怖?”曹梦秀奇怪地问道。

    “九幽赤血劫,和十方绝雷障一样,也是血隐魔尊的成名法术之一,中者全身经脉逆行,血液透过皮肤不断流失,直到流干为止,但却不知道流到了哪去,最后人只剩下个血红的空壳……”

    “啊!”曹梦秀吓得惊叫了出来。

    陆玉宁又向前继续走去,叹道:“唉……这天下到底是怎么了……”

    “这件事现在是天下皆知,铁符门那件事也不知什么时候泄露了,大家都在传血隐魔尊重现世间。四大玄门已经一致同意彻查此事,我剑盟也有动作,盟主昨日传剑令着五大剑派来望剑峰商议呢。而且四大玄门好像已经在筹划天盟大会的事情呢!”谢青阳的语气里隐隐带着一丝兴奋。

    “真的?”秀儿惊讶道。谢青阳肯定地点了点头。

    “是啊……道天盟已经多少年没有做过盟会了?自己都没参加过呢,也难怪年轻人会兴奋。那可是全天下道者的盛会啊!”陆玉宁暗道。忽然她抬头道:“这件事也许也有好处,这事情一闹大,各大派纷纷插手,也许浮云师兄斗血隐的事会被查清也不一定,如果那样便好,羽白也能洗刷掉他的冤屈了。”

    “希望如此吧……对了,还有一件很值得听的事情呢!”谢青阳又道。

    小道临嚷嚷道:“快说快说师哥快说啊!”

    谢青阳道:“一个月前,玄天宗洞玄真人去西海放天宫做客,途经西天山被山中宝光冲撞险些落下云头,下去一探才发现一块无暇玉壁出土,上刻玄文古字,竟无人能懂。回去龙阙山太玄宫后交给通天真人一看,才译出几句箴言来!”

    “什么箴言?”大家奇问。

    谢青阳略一思索道:“邪天降世,万事皆休。乾坤颠覆,天河倒流。赤山将倾,魂台崩裂。分崩离析,是为天变。应劫出世,重任在肩。三法归一,三目生莲。乾天在手,纵意心间。”

    众人互相看了看,都颦起了眉来。秀儿道:“听这几句,好像有什么灾难就要发生?”

    “咦?为什么?”小道临奇怪道。

    “都乾坤颠覆,天河倒流了,还不够灾难啊?”

    “那赤山是什么山啊?魂台又是什么东西?三法归一什么意思?三目生莲又说的是什么?还有乾天、纵意的,到底说的是什么啊?”李道临的小嘴嘟嘟着没个完。

    谢青阳又来了劲,眉飞色舞道:“嘿嘿,这箴言说的大概就是一个绝世劫难就要来到。而解决这个劫难就要靠一个人!而后面那些话,说的自然就是应劫者的特征了!你别说,这些天来,真的有人符合了箴言里的那些话!”

    “啊?是谁啊?竟然真有这种事?”秀儿忙道,道临也在一边直点头。陆玉宁只是默默地听着。

    “呵呵,听我慢慢道来,这第一个么就是……”谢青阳满脸笑着地说了起来,声音渐远,几个人也渐渐地消失在了石洞的深处。

    朝霞园中……

    “这三个人来头可都不小。第一个人姓殷名太冲,他本人名气不大,但是他的师父可是大大有名!”章仲玄喝了口茶道。

    “哦?他的师父是谁啊?”宁羽白道。

    “他的师父有三个,分别是清风道人、明月大师,还有儒剑居士!”

    宁羽白摇摇头道:“都没听说过。”

    章仲玄把嘴一撇:“孤陋寡闻,孤陋寡闻啊!这三个人都不知道?清风道人是上清道掌门人云显天尊嫡传弟子!明月大师那可是东觉寺冥思堂首座!至于儒剑居士端木甲,那是南海端木世家公认的第一剑术高手!虽然同为八大世家之一,端木世家可比我栖霞庄大多了!你看人家这三个师父同时教他,不正合了‘三法归一’这一句吗?”

    宁羽白也把嘴一撇:“三个师父就三法归一啦?那我也行啊!”

    “去去去,你虽然琴弹的好,那也不能叫一法啊!人家可是佛道儒三法归一!”忽地一顿,转言道:“小白你可别忘了,待会我讲完了,你可得弹一曲给我听!”

    “放心吧,忘不了!你接着说,那三目生莲又怎么说?”

    “这个殷太冲印堂之上生就一个黄豆大的红点,而且隐隐有几瓣纹路在里面,你说,这不就正是三目生莲吗!”

    宁羽白大奇:“真有这等事?这倒奇了!”

    “更奇的还在后面呢,人家的仙剑名叫什么?你猜猜。”

    “莫非……叫乾天剑?”

    章仲玄一拍桌子叫道:“没错,就叫乾天剑!你说,天底下还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宁羽白眨巴眨巴眼睛,蹦出一句:“当然会有,要不然另外那两个人怎么出来的。”

    章仲玄顿感尴尬,嘿嘿笑了两声道:“那倒是,那倒是。一边往嘴里扔了几颗花生米。随后道:“至于那句纵意心间,三人没什么特别符合的地方,恐怕说的就是这人天性我行我素吧?不过有前三点都符合了,还不够吗?”

    “那你说,那两个人都是谁?”

    “第二个人名叫公孙阳,是公孙世家族主公孙霸的侄儿,为人傻里傻气的,修为可不是盖的!前几个月还听说他杀死了一条修炼四百年的蛇精呢!据说此人乃是道法上的天纵奇才,十七岁便将公孙家三才挪移诀修炼到第四重的境界,达到天地人三法合一的地步,为公孙世家两百年来所不曾见!这不正是三法归一吗!”

    宁羽白哦了一声,满是惊讶的样子。

    章仲玄继续道:“公孙阳生下来左手便带了个胎记,那胎记是两个字形,有认识的人见了,说那就是古篆的‘乾天’二字!你说说,你说说!”章仲玄一边讲一边啧啧个没完。

    “然后呢?”宁羽白继续问。

    “嘿,据说公孙世家老祖宗公孙无极已经把公孙世家祖传神剑‘三目火莲’传给公孙阳了!三目火莲虽然比不上七大神剑,可是也差不了多少。别的仙剑见了可只也有退避三舍的份!这下,‘乾天在手’、‘三目生莲’不也都符合了吗?”

    章仲玄又喝了口茶,继续道:“至于第三个人嘛,想来你也是不认识,我前几天接盟主剑令代表我栖霞庄去碧落剑派商讨血隐血案之时还见过他呢!”

    宁羽白瞳孔一缩:“谁?”

    “碧落七子中飞星剑沈从龙之子—沈开玉是也!”

    腾地,宁羽白的心紧了起来。

    “三法归一……”他自语道。

    “他这个三法归一呢,是这样的。”章仲玄浑没注意到宁羽白的异状,继续说道:“多年前浮云子那一乱,碧落派的七心壁崩坏,从此没有了碧落九霄诀的合并之法。据盟主介绍,这小子竟然无师自通,钻研多年后终于修成了合并之法,如今挪星、至阳、轰雷三诀他都已经熟练,所以也合这‘三法归一’之言啦。”

    宁羽白的心刷地沉了下去。他当初离开玉灵洞的时候留下了七心诀,如今听说沈开玉竟精通三诀,难道是陆师叔出了事,七心诀落到了紫修他们手里不成?想到这里,他呆住了。

    “白羽,白羽,你怎么了?”章仲玄奇怪地看着宁羽白。这一年来,为了避免麻烦,章雄楼让宁羽白不要以真名示人。宁羽白便遵命,对外改了白羽这个名字。所以人们根本不知道他就是当年那个碧落弃徒宁羽白。

    “哦,没什么,章二哥你继续说。”

    “嘿嘿,你怎么奇奇怪怪的。我跟你说,我就特别佩服这个沈师弟!”

    “哦?怎么说?”宁羽白有气无力地答道。

    “你知道,我这个人就是人缘好,嘿嘿。碧落派有几个小师弟也是跟我不错的哦!他们告诉我,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无师自通,那都是碧落派几个老家伙自我吹嘘的。事实是沈师弟照着当年七心壁剩下的几片残片苦练而成的!所以你想想,单凭着几片残片悟出三诀合一来,这位沈师弟当真是了不得呢!”

    听到这句话,宁羽白顿时大大吐了一口气。“哦!原来是这样啊!”他根本不在乎沈开玉会不会合一之法,只要陆师叔他们没事就安心了。

    “沈师弟我见过,真是一表人才,人中之龙啊!尤其两眉之间那道莲眼,更添英气!”

    “什么?什么莲眼?”宁羽白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可不记得沈开玉脑门上有什么东西。

    “嘿嘿,要不说你孤陋寡闻呢,一年多以前,沈师弟在碧落祠堂击败一个小淫贼,那淫贼当时正要对凌霄剑派赵文婷师妹行淫,若不是沈师弟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啊!”

    “啪!”宁羽白一掌击在石桌上。把章仲玄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

    宁羽白十足愤怒的样子道:“这个淫贼实在是太气人了!”

    “就是!也不挑个地方,竟然在碧落派祠堂作案,分明是亵渎嘛!所以沈师弟更加气愤,与那淫贼大战了一场,重创了他。不过中间也受了点小伤,在他两眉之间划了一个小口。后来伤愈留下了一个疤痕,远看就如第三只眼一样,周围还有几个小杈,就像花瓣一样,所以叫莲眼啦!至于乾天在手,好像是有一次他在练功,忽然天降神雷,他用双手一挡,竟然没事,只是两手上各现了一个字。一为乾,一为天。你说说,奇不奇!”

    宁羽白很狐疑地看着他。

    章仲玄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呵呵,反正这事都已经传开了,信不信由你!”

    宁羽白不置可否地喝起茶来。

    “唉,人家为什么就这么好命呢?”章仲玄继续感叹着:“年纪轻轻就名扬四海,日后还说不定有什么成就。而且还有红颜知己相伴,真是羡煞旁人啊!”说完还眯起了眼睛摇了摇头,一副陶醉在想象中的样子。

    “红颜知己?是那个赵文婷吗?”宁羽白有些无聊地玩弄着茶杯。

    章仲玄来了精神,一摆手道:“不是不是!人家赵师妹是订了婚的人,他俩怎么会呢!我说的是别人。”

    宁羽白一笑,自语道:“哦?还会有别人看上他?”

    “那当然,还是个大美人那!我跟你说,人家可是公认的剑盟小一辈里第一美女!你是没见过,见过你就知道了!唉,那真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是吗?那她叫什么?”

    “说了你也不知道,秋水剑派梁雅儿小师妹。”

    宛如被天雷击中一般,宁羽白僵住了。章仲玄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着,可是那声音就如远去的飞鸟一样,越来越遥远,直至完全听不见……

    “怎么会,怎么会是她?”宁羽白的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正午那暴虐的阳光照在身上,竟如冰刺一样,让他的心都凉了。

    胳膊上一阵触感传来,章仲玄的脸出现在面前。

    “白羽,白羽!”他大声地喊着。

    “哦,我没事……”宁羽白稍微回过了点神来。

    “你这小子,不会想赖帐吧?你可答应我了我说完这些奇闻轶事,就要弹一曲给我听的,你别耍赖啊!”章仲玄一边说着,一边变戏法般不知从什么地方搬出了一张焦尾琴,摆在了桌上。“诺,琴都给你准备好了。”

    宁羽白双手缓缓地放在了琴上,轻抚着那根根丝弦,只觉得胸中闷郁,仿佛有什么东西堵着,不吐不快。

    “呛”一声如剑出鞘,古琴长鸣。宁羽白已一手扫在弦上。

    “啊!”章仲玄暗叹一声惊诧不已,若说琵琶可如金铁交鸣之声倒是没什么,可这古琴也能如此倒是第一次听到。他本身是个乐痴,练剑什么的常常心不在焉,可这丝竹管乐之类的却是十分精通。只不过一年前听了宁羽白一曲后,便发誓从此再也不碰琴了,却是一有空就来讨曲子听。

    略一停顿后,宁羽白继续抚起琴来。琴曲开始缓慢艰涩,好像全不搭调一样,但不知为什么,每一音却都让人心里一动。

    音符逐渐开始跳动了起来,琴曲渐渐成调,却是曲曲折折,千回百转。艰涩之音时时出现,悲凉之意隐隐而生。两人一个一心抚琴,一个一心听琴,竟都没感觉到周围的空气慢慢凉了下来,太阳似乎蔫了,云也渐渐地多了起来。

    凉风阵阵,琴声略小了起来,可是却令一片无边的孤寂却笼罩了整个朝霞园。只把章仲玄听得面带戚容,手足轻颤不已。

    琴声再次高亢了起来,连续地高攀,怆怆然如飞瀑击水,又如万马齐奔,壮怀激烈。章仲玄的表情变得激动起来,一股莫名的悲怆在心中腾地升起,他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就在喉间,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真想那么一声大喝喊出来,却如论如何也张不开嘴。凉风已经渐渐变成了狂风,在两人周围盘旋着、怒号着,空中的云层越来越厚,直到阳光完全被挡住。

    宁羽白的双手越来越快,琴曲终于到了最**!“锵锵锵”几声鸣响之后,竟然有咔嚓一声惊雷在天际响起,随后连着一串滚雷轰隆隆传来,一下子把园中狂摆的草树一起压低,仿佛就连它们也感觉到了天威难测。

    雷声过后,琴声亦渺。宁羽白垂着双手,面无表情地望着琴上的裂痕和几根断弦。

    再看章仲玄,已是牙关紧咬,泪流满面。

    半晌过后,云开风停,阳光又撒了下来。章仲玄也终于缓了过来。他一擦眼泪,咳了几声,才道:“这琴虽也有百年历史,可毕竟是凡品,受不得如此天音。可惜,可惜,可惜没有听全,不过经此一曲,吾愿足矣!唉……”说罢也不管那桌上的残琴,径直起身往园外走去。

    宁羽白目光空洞地望着天空,完全无视那猛烈的日光,轻轻自语道:“师父,我终于突破了文冲琴境,可是,这代价是不是大了些?”

第二十章 五丈金鳞腾巨浪 三尺瑶琴绽春雷

    月亮清冷地挂在天上,周围的星星都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天地间仿佛再没有其他亮光的地方,只除了一间屋子。

    朝霞园的楼中,一间房里还亮着灯。

    宁羽白头上系了一条青绦,着一领青罗袍,看起来就如一名书生似的,在灯下翻着一本古书。他边上放着一把瑶琴,偶尔就会拨上一拨。那古书上满是些古怪的符号,像字又不是字,端端正正写满着一页页。在空白的地方倒是密密麻麻地写着蝇头小楷的批注。

    宁羽白又心烦意乱地翻了几下,然后叹了口气,将书合上了。古书封面上五个篆字露了出来:灵霄七弦谱。他摇了摇头,试着想清理一下思路。自从午间奏毕那曲“风雷散”后他便再不能集中心意,这半夜更是心乱如麻,什么也没看下去。他闭上眼睛,想起了师父的话。

    十日之前,也就是五月二十二那天,师父七弦子忽然把宁羽白叫到跟前,将这本灵霄七弦谱交给了他。当时七弦子道:“此谱为天下奇珍,所载之曲不乏天界仙音,乃是当年师父的师父传给为师的。现在有一件大事发生,师父必须要去解决,这一去不知要多久,也许几天,也许便永远都回不来。可能没有机会再教你了,因此把此谱传授与你。虽然你的功力还不到文冲琴境,很多基础的曲子都难以弹奏,但是以你的资质,若肯勤学苦练,日后必会超越师父。此谱太过博大精深,为师尚有些不懂的地方,你一定要循序渐进,按照灵霄五境中各境琴曲分别演练,切勿急躁,知道了吗?”

    羽白当下惊慌失措,忙问为什么,七弦子却不说,只道:“此事太过重大,现在却还不是让你知道的时候。若我能回来,日后自有机会告诉你。若为师没有回来,就要靠你自己了。记住,什么时候你能突破幻我琴境,才可弹奏谱中那曲‘天地玄烨曲’。如能成功,你自能明白一切。若你达不到幻我琴境,就永远不要想知道为什么……”

    睁开眼,宁羽白从回忆中醒了过来,他现在也不明白师父到底是为什么走的。本来难得的两年师徒相处时光,就这样结束了。

    或许我注定是个孤苦的命吧?他不禁苦笑了一下,又想起白天时终于突破灵霄五境第一境—文冲境,心里稍微有了点欣慰。他曾试着看过那曲天地玄烨曲,刚读两行便头晕脑胀,心中恶心,知道自己修为不够,马上便不敢再看了。这下突破了第一境,总算给了他点信心,可还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那第三境—幻我境。

    忽又再次想起章仲玄那番话来,心中顿时一绞。

    “哼!”他一怒起身。

    “什么‘邪天降世,万事皆休’,什么‘应劫出世,重任在肩’,全都是狗屁!天知道就是哪个老家伙编出来给自己长面子的。沈开玉那样的人若能成为救世主,肥猪都能娶到嫦娥了!”

    话虽如此说,可是自己心中的嫦娥呢?宁羽白只感心烦意乱,收了七弦谱,携琴出门而去。

    朝霞园里寂静无声。时间已过了三更天,明月皎洁,把大地照得银白一片。宁羽白将瑶琴背在背上,深吸了一口气,两手一合捏住法诀:“巽化疾风,起!”

    一股猛烈的旋风骤然出现在他周围,黑发丝丝飞舞,衣袂鼓荡中宁羽白缓缓旋着升上了空中,直到了所住楼宇的屋顶那么高。他看了看脚下沐浴在月光中鳞次栉比的屋宇,身子一倾朝栖霞庄后飞去。

    这御风之法是七弦子看他总用遁术来去不太方便,便教了他的。如今施展起来,疾风飞过之处人已经越过丈许高的围墙,不见了踪影。

    宁羽白不欲惊动前面的章家人,便越了后墙过去,飞进了林中。他在此两年,对那周天衍生阵进出之法早已熟悉无比,入林三两个飞绕便转出了阵,继续往东飞去。

    他飞得不甚太高。看着静谧的丛林、大地、溪流在下面飞速地后退着,再抬头看看天上的银盘,心情似乎好了些。毕竟对梁雅儿来说,自己什么都不是。只不过人家救过自己一命而已,她知道他在想他吗?她知道他如何记挂着她吗?

    她都不知道,自己甚至没有机会跟她说起过。算了,就让这一切无声无息地结束吧。想到这,他倒有些真的希望那些箴言说的是真的,至少这样,或许雅儿姑娘会幸福吧?可是为什么自己的心中还仿佛**了一剑似的痛?

    景色逐渐由荒野变成了城市。杭州府已在脚下,不远处一点银光荡漾便是西湖了。宁羽白修炼时一遇到难题,便总是在夜深人静时后来到西湖边上,看着那如画美景,总能令他得到安宁,很多难题也便迎刃而解了,希望这次也会是如此吧。

    他飞到西湖上空,在湖心岛缓缓落下。脚一沾地,登时风止,夜空那么宁静,就如从来没有吹过风一样。他袖手走到了岛边,直到湖水快淹到了脚才停下,将背后瑶琴取下横放膝头坐了下来。波光粼粼的西子湖边,除了他再没有一个人,这让他的心渐渐地静了下来,伸手拨弦一挑。

    悲寂的音符淡淡而出。

    他没有按照曲谱来弹,就是那么想到哪里弹到哪里,先前琴中的激愤早已变成了挥之不去的孤寂,还有那如琴弦般坚韧能将人心勒成碎片的思念。

    在这样的环境里,宁羽白终于渐渐地将心融入到了曲中,心中再没有其他的想法,只是一味地弹奏出那无限悲凉的声音。

    他的琴艺已经达到了七弦谱里“灵霄五境”中的“文冲境”,便已不再是凡间之音。琴声起处,万物皆有所感。细看那岛中花草树木,慢慢地竟都发起了蔫来,翠绿颜色都变得有些发黄,好似一起在悲伤一般。树上本已入睡的鸟儿也都呆呆地听着,有几只竟然直坠下去,摔死在树下!

    宁羽白的脸渐渐地没有了表情,目光空洞地望着远处,手下却一刻不停,愈发催动起那文冲境的琴力来!他不知自己在极度悲伤下妄动文冲境琴力,而自己控制力又不够,如今已是意识涣散,只有鸣奏一念撑着要完成这曲,实际已到了走火入魔的边缘。待这曲一完,他便不死,恐怕也会变成傻子。

    催命般的琴音一点一点地接近尾声。

    再这样下去,恐怕他真的会变成傻子。

    忽地,奇变陡生。

    “吼!”

    面前平静的湖水忽地爆出丈许高的水柱,旋即落下。随即一声长吟直冲宁羽白的灵台。

    按说宁羽白的心神此时已经沉浸在琴境当中,就算外面有雷声大作也未必听得到。可这次和午间那次不同,那曲风雷散时乃是宁羽白为主,操控着琴境变化,而现在是他一味地沉浸在悲痛之中,心神涣散为琴所役,所以琴境威力不可同日而语。而这声吼叫雄浑异常,正恰巧吼在两音待交替之间,就仿佛高手过招一人正巧打在对方破绽上一般,直冲得宁羽白一震,琴声顿时一乱,慢下不少。可那吼声刚停,另一声便又到,又是一下击在琴音破绽之上。紧接着四五声厉叫,接连打在那断续的琴音之间。直把曲子吼得七零八落,终于宁羽白浑身巨震,哇一口血喷了出来。

    琴境告破。

    “扑啦啦……”翅声阵阵,林中飞鸟尽皆惊起。

    “啊?我?我这是怎么了?”宁羽白惊醒了过来,傻傻地看着面前琴上一滩血迹。

    “哗啦啦”一阵的水响,将宁羽白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不远处的水面仿佛开了锅,不停地翻滚着水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浮上来一样。宁羽白看着那水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一丝不安升上了他的心头。

    水花终于停止了翻动,但是一幕恐怖的景象却出现了!

    先是一条巨大的蛇状躯体自水中缓缓弯起,如一座超高的拱桥立在了水面上,然后拱桥的一端慢慢抬起,一颗巨大的头颅哗地露出了水面!那头颅似蛇非蛇,似龙又没有角,尖利的獠牙颗颗支出嘴外,两条数尺长的须子在空中挥动着,一对燃着怒火的巨目紧紧地盯住了宁羽白。

    宁羽白完全惊呆了,他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大的生物,何况还是如此诡异的龙怪!

    那龙怪很是愤怒,它本在湖底美滋滋地睡大觉,可忽然被一阵悲怆的琴音惊醒。它对声音本来就敏感,这一阵琴音真是把它弄得头昏脑胀,几乎喘不过气来。琴声还一点没有要完的意思,终于龙怪震怒,连啸几声打乱了琴声,这才现出了身来。

    龙怪一出水,便看到了宁羽白,还有他膝上那张琴。

    “吼!”龙怪猛地缩颈,又一前伸,张口处一股声浪直奔宁羽白喷去!

    “不好!”虽然没看到龙怪喷出什么东西来,但是直觉告诉宁羽白这个东西很不好惹!他猛一提气,飓风骤起,他人已飞到了半空中。

    “轰”一声,他刚才坐的地方已经只剩下了个大土坑。那声吼叫还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

    半空中的宁羽白暗叫一声好险,幸好闪得快,要不然现在他恐怕已经成了坑底灰了。望着那坑的眼睛刚一收回来,一幕景象却吓得他魂不附体。

    一张血盆大口就在身边张开向他直咬了过来!那龙怪竟然一下子在水里跃起数丈直扑向了宁羽白。他再想动作已经来不及了,那怪一口叼住了他,直落向水中去。

    “扑通!”一股冲天的水花溅起,一条巨大的蛇尾迅速地消失在了水中。

    湖面上四处飘散着白色的泡沫和水花,好像刚翻过船一样。可是不一会,西子湖便又恢复了她的平静。

    三潭依旧印月,柳浪仍然轻摇……

    可是湖面荡漾着的阵阵波纹,却预示了湖底的不平静。

    西湖的湖底此时已是乱成了一锅粥。

    龙怪四处乱窜,那巨大的躯体在水下竟然如同一条小泥鳅一样灵活。血盆大口张着追咬着宁羽白。方才宁羽白被咬住,情急之下双手一撑抵住了龙怪的上下颚,未等如何动作已经掉进了湖中。龙怪的头便差不多有宁羽白身体大小,合咬之力可想而知。宁羽白被那湖水一冲险些撒开了手,龙怪再一用力,宁羽白顿时吃不消了,双臂一点点弯了下来。

    龙怪头叼着宁羽白在湖底左摇右摆,狂摇不止,宁羽白的瑶琴早不知掉到了湖底什么地方去。那龙怪有些不明白,这个小小的家伙怎么会抵住自己的一咬呢?

    “噗!”本来半张着的巨口猛然合上了,一股水浪被挤了出来。龙怪一愣,因为它嘴虽合上了,可是却什么都没咬到!

    一道细光刷地在水中闪过,离龙怪不远的地方突然出现了宁羽白。他现在惊魂未定,刚才那一刻要不是及时发动了水遁,说不定他已经成了龙怪的腹中餐了。

    龙怪大怒,尾巴一甩又纵身扑了上来。

    宁羽白宽袍大袖,若是游泳恐怕会慢得像只蜗牛。可是就算他没有束缚,在水中又如何能快得过这凶神?于是想也不想,化成一道水线又再遁去。龙怪似乎通灵,这次也不多想,循着那线折身便追。宁羽白刚一现身,转身看怪首已经追到,忙不迭一捏诀,再借水遁而去。

    这一下一人一兽便在西湖里展开了追逐。只见一道道细微水线在水中不断地变换着方向疾闪而过,身后一条巨大的龙怪飞舞着追个没完,直把西湖湖底搅得污泥滚动、浊浪翻腾不已。

    追了半天,那怪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且好像还上了瘾一般。它已经不急着咬住宁羽白,而只是紧紧跟随着他,宁羽白稍有松懈,它便上去一口,宁羽白便只好再遁。

    半晌下来宁羽白也已恢复了冷静,他也发现了龙怪的变化,心中不禁着恼。本来他已盘算好了逃跑之法—只要水遁到湖底,再使土遁逃走便可以了。可这下龙怪的戏弄倒惹起了他的倔强之心,非要跟这龙怪拼上一下,就算打不过也让它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

    想到这,宁羽白猛地撤去了水遁术,刷一转身成了面对龙怪。龙怪显然想不到他竟会停下,稍一愣神,张口便咬。宁羽白将眼一瞪,左手结祭法印,右手捏玄水诀,他如今的修为要在水中说话实是小菜一碟,于是口中疾念道:“凛水玄魄,听吾号令,缚!”说罢将双手法诀齐齐一指!

    龙怪忽觉得有些不对劲,一瞬间发现,本来只是随着自己运动而翻滚的湖水竟然自己卷动了起来!绍丈许内的滚滚水流开始绕着自己狂旋,渐渐形成了一个横向的巨大漩涡出来!龙怪第一次身体不听使唤地扭转起来,那狂猛扭扯的力量竟然令它这种庞然大物也开始有些恐惧了!

    宁羽白浮在水中努力地把持着法术,这是他第一次正式施展“玄水正法”里的“水缚阵”,便对上了如此巨大的龙怪,着实有些吃力。不过看着刚才还耀武扬威的那个家伙现在无助地打着转,心中却是说不出地痛快。

    可惜这痛快没能持续多久。

    龙怪被水流卷扯得紧,心里惊怒交加,虽然仍是狂转着,却还是张口一记音飚喷向了宁羽白。

    “吼!”

    这一记音飚是龙怪情急之下所发,又是在水底,速度何止快了一筹!宁羽白大惊之下连忙借水遁逃走。幸好那怪身体乱旋,准头差了一点,这才没有打到。可是那水缚阵却是破了,湍急水流立即归于无形,龙怪终于脱开了束缚。

    宁羽白闪到一旁,再想施展水缚阵却没有机会了。那龙怪大张开嘴,左一记音飚,右一记音飚,不把宁羽白打散它是绝不善罢干休。霎时间湖底水线乱闪,淤泥纷飞,也不知打了多少个坑出来。

    “我的天哪,这家伙发了疯了,它也不怕待会喉咙疼!”宁羽白一边狼狈地躲闪着一遍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还是逃吧!”

    蓦地,不远处一条碧玉流苏映进了他的眼帘。

    “哼,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声音厉害,还是我的声音厉害!”一念及此,宁羽白一转方向,借水遁刷地闪到了那流苏旁,抬手拽住一拉,之前那尾瑶琴呼地从泥里拔了出来,宁羽白一个旋身,又面向了那龙怪。

    龙怪停止了吼叫,两条须子轻轻摆动,倒似是颇为不屑地看着横着瑶琴的宁羽白。

    宁羽白将琴一旋,斜手一拍,琴身琴内的泥沙顿时去了个干净。随后他默念避水诀,自琴内开始,哗一下水全被排出,一个裹着琴的无水空间随之出现。要知琴弦乃是丝弦,在水中声音定要打个折扣。

    宁羽白高声道:“那怪物,有没有胆量跟我比一下声音?”他也不管怪物能否听懂,就那么喊了出去。

    龙怪竟似能够听懂!它一抬脑袋,一声长吟透水而出。

    “嗡!”瑶琴根根琴弦竟然都随之轻振不已。听到这一声长吟,宁羽白顿觉神气为之一清!

    “这家伙倒不赖啊!哼,那便来吧!”他暗想。随即将眼一闭,把琴斜抱,拨了起来。

    “叮叮咚咚……”一串灵动跳脱的乐符自他指尖轻流而出。他圆融自在,心中自然便进入了文冲境。

    “唏……”一阵嘶声也随之而起,那龙怪似是识得厉害,收起轻视之心,在喉间不断地嘶叫着。这一片嘶声中,宁羽白顿觉压力倍增,他似乎能隐约听到那嘶叫压迫着自己琴境所发出的嘎吱声来!于是手上拨弦也不觉凝重了起来。就这样,一人一怪间的神音大战拉开了序幕。整个湖底以他俩为中心,方圆三里之内鱼虾踪影全无。

    宁羽白手上或轻或重,或急或缓拨着琴弦,一步一步地攀升着自己的琴境,在周围那无边的压力下,他的琴境攀升竟比平时自己修练时快了不止一倍!数息之间文冲境已快至巅峰!

    龙怪感到有些不妙,眼前这个小人在自己的威鸣之下不但屹立不倒,而且气势还不断上升,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它可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而且若再让那人的气势疯长,恐怕对自己很不利。

    它忽地停住了嘶叫,脖子一缩猛吸了一口水,再往前一探头,满是獠牙的巨口张开处一股前所未有的狂飙裂水而出!

    竟然没有声音响起。

    宁羽白双眼蓦地睁开,文冲境冲至顶峰。

    “铮!”一声并不如何响亮却低沉无比的琴鸣亮起。

    “春雷”,琴神曾经破过萧天南七杀锁魂盘的无上天音!

    平静的湖面忽地透出了一丝亮光,不过随即便被那黎明前最浓的黑暗给吞噬掉了。

    “轰!”一声巨响,好像飞来峰从天而降掉进了西湖一般,一股巨浪自水中炸开,冲天而起!鱼虾蚌蟹满天乱飞。

    杭州府的无数户人家不一会都亮起了灯。可是等了半天再没有什么动静,便又都一一熄灭了。第二天街头巷尾人们谈论的话题也都增加了一个“昨夜那一声震天巨响的来源”的话题……

    东方的地平线已经变红,太阳马上就要跳出来了。

    西湖岸边,终于爬上来一个水淋淋的人。

    “咳、咳咳……”他连咳数声,又大口地喘了几口气,才无奈地看了看手中紧握的几根断弦,向水中怒道:“我还会再回来的!”说罢摇摇晃晃站起了身,召出一阵骤风,踏空望西踉跄而去。

    湖中。

    一条如龙似蟒的巨大躯体一动不动地躺在湖底,若不是那巨嘴还一张一歙地吞吐着水,就好像死去了一般。它忽地抬起了头愤怒地嚎叫了一声,可那声音却嘶哑无比,简直比鸭子叫还难听。

    它只好又把头躺了下去,继续有气无力地吞吐着水泡。

第廿一章 敌友易不因旦暮 祸福倾只在朝夕

    红日初升,一缕阳光终于斜照在栖霞庄的大门上,新的一天开始了,庄里也渐渐地有了人声。

    田管家推开了房门,打了个哈欠,伸手捶了捶他那老迈的腰,准备开始一天的活计了。可他一只脚迈出了屋,另一只脚还没动呢,却冷不丁看见院子里“啪”地摔下来一个人!他不禁吃了一惊。这天上飞来飞去的人他见得可不少了,可如此落地的还是头一回见到。赶忙一溜小跑奔了过去,到了跟前扶起一看,竟然是朝霞园白羽白公子!

    这两年来,虽然不常出朝霞园,宁羽白也已经和栖霞庄上上下下都熟悉了,尤其和章家二公子章仲玄投缘,老管家自然认得他。一见他浑身湿透,双目紧闭倒在地上,赶紧连声召唤。可是半天毫无动静,他正在着急,却听一个雄浑的声音道:“田叔,出了什么事?”

    田管家回头一看,一名绿袍大汉在院门口正向自己走来,他忙道:“大公子,您快来看看,白公子不知怎么的就倒在这里了!”

    来人正是章孟玄,他闻言一惊,快步走上前去扶起宁羽白,手搭腕脉一切,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他也不多说话,抱起走了出去。

    宁羽白在迷迷糊糊中似乎感觉到牙被掰开,给灌了什么东西下去。又感觉身体里一道热气旋游流过,过了一会,他睁开了眼睛。

    “白兄弟,你醒了?”一个绿衣身影映入眼帘。

    “章大哥?”宁羽白虚弱地问道,才发现自己已经是在床上躺着。

    旁边田管家道:“白公子啊,你总算醒了。你从天上掉了下来,是大公子给你喂药疗的伤哪!”这一说,宁羽白想起了是自己回到栖霞庄后终于力竭,御风术一断便从空中掉了下去,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章孟玄道凝重:“白兄弟,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受伤?”

    宁羽白苦笑了一下,断断续续将昨彤事大略说了一遍。章孟玄与田管家只听得面面相觑,却听又宁羽白道:“章大哥,那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忽地门一开,一个高大身影走了进来,高声笑道:“那是条五百年的玄纹金鳞兽,白羽你竟然硬受它一记‘惊神吼’还能飞回来,真不愧是左老前辈之徒!”

    宁羽白定睛一看,来人竟是“紫虹神剑”章雄楼!忙欲起身见礼,却被章雄楼一闪身按住,其道:“你还有伤,不要起来。”

    宁羽白道:“章伯伯,那到底是个什么蛟,怎么会在西湖里藏着?”

    章雄楼道:“相传玄纹金鳞兽为佛家瑞兽天音神龙的后代,又叫做‘逆纹蛟’,天性喜好音乐,其鸣叫之声可通达云霄,其怒音又可为伤敌之用,唤作‘惊神吼’,威力不逊于我道家仙剑。西湖里那条金鳞兽三年前忽然飞来,从此就盘踞在那里。我见乃是瑞兽,又不曾作恶,便没有管它。它已经有五百年道行,全力一声惊神吼可不是闹着玩的!昨日忽听后院风雷声起,想必是你琴艺大有进境所至,却没想到进步到这种程度!左老前辈真是后继有人了,可是它平时绝不露面,你怎么会惹到它的?”

    宁羽白叹了口气道:“昨晚小侄心情烦闷,便到西湖湖心前去练琴,未想到因为心情激荡琴力尚浅,险些走火,琴境出了偏差奏出魔音,想是惊动了它,便出来喝破琴声,才令我免去入魔之险!”

    “哦?这不是好事吗?”章孟玄在旁疑惑道。

    “它救了我是好,可是后来还要吃了我,这便不好了。”宁羽白苦笑道。

    “哈哈哈哈,”章雄楼大笑,“看来你那琴声折磨得它不轻啊!”

    宁羽白闻言赧笑,也不知该如何言说是好。章雄楼笑罢,开口道:“你也不必担心,初学乍练,你师父又不在身边,出点差错是难免的。这一次知道了,下次也就不会再犯了,也未必不是件好事。你就安心养伤,先把身体养好吧。又不知那蛟现在如何?”

    宁羽白黯然道:“小侄身受重伤,它却只不过是力竭而已……”

    章雄楼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长江后浪推前浪,那东西就是老夫出马,没有一天恐怕也收拾不了它,你小小年纪就能把它逼到这个地步,看来,我们是真的老喽……”

    宁羽白道:“章伯伯快别这么说,小侄若是……”

    章雄楼呵呵一笑,轻轻摆手打断了宁羽白的话,然后道:“那玄纹金鳞兽天生好乐,蛟筋可是做琴弦的不二之材,你不正是缺少称手的琴吗?趁它力竭,要不要我去将它捉来,与你做琴?”

    “不不不,”宁羽白忙道:“我现在的境界,就是好琴也未必弹得动,要不师父早把那‘黑檀流香’传给我了。况且它怎么说也救了我,我又怎能恩将仇报呢?”

    章雄楼闻言微笑着轻轻点头。

    “笃笃笃”敲门声起,章雄楼道一声“进来”,门一开,原来是章仲玄。

    章仲玄二十七八岁,容貌清清瘦瘦,颌下蓄了三缕短髯,进门便道:“爹,您怎么在这啊让我好找……”可随即便看到了床上的宁羽白,不禁讶然道:“咦?白老弟,你怎么也在这?怎么好像还受了伤?”话还没说完,人已经窜到了床边,一边跟大哥章孟玄询问病情。

    宁羽白心中一暖,便把事情经过又诉说了一遍。

    “什么?”章仲玄讶道,“你竟然硬拼它的惊神吼?”

    宁羽白刚要答话,章仲玄随即道:“不用问,琴又玩完了吧?”

    “啊……”宁羽白差点被这句话给噎死。

    “没关系,回头我再送你一张,我那别的没有,琴琴箫箫的还是不少!”他顿了顿又道:“当然,这个……以后能不能多弹几曲给我听听?”

    宁羽白笑道:“你若不怕被我魔音贯耳,那便来听好了。”

    章仲玄闻言喜不自胜,却听父亲道:“你这小子又来捣乱,白羽还要休息呢,大家都出去吧。”章仲玄忽地想起了什么事来,忙道:“对了父亲,我来找您是因为方才三叔飞剑传书,说姑姑见着三弟甚是疼爱,硬要留他在飞瀑城多住些日子,三叔大概半个月后就能回来,三弟恐怕要更久一些了。”

    章雄楼道:“你姑姑嫁去飞瀑城多少年了,上次见到季玄也是三年前的事了,多住些日子也无妨。只是三弟怎么也要半个月才能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这三叔倒没有说。”章仲玄答道。

    “三叔怎么会出事,他如不归,定是有些什么事情耽搁了。”章孟玄开口道。

    “嗯……”章雄楼点了点头,随后对宁羽白道:“你的伤虽不轻,不过医治及时,凭你的修为再过几天便会没事了。这几天便在这里好好休养吧。”一转头对两个儿子道:“我们不要打扰他休息,出去吧。”父子三人与田管家便起身出门而去,宁羽白也安然睡去。

    平静的五天转眼而过,宁羽白已经完复如初。不过这几天来一直在他脑中萦绕不去的,还是那条金鳞兽,还有它那声“无声胜有声”的惊神吼。他左思右想,那蛟的清吟之声实在是有如天籁,它若是不发怒,经常去听听想必是件美事。蓦地又想起“灵霄谱”中所载有“龙吟”一曲,不知与那蛟之声哪个更好?可惜那是武破境九曲之一,不在文冲境十二曲之内,自己还没法弹奏,不能和那蛟一较高下了。又不知何日能达武破境,心中痒痒的,于是伤才刚刚好,他便向章仲玄要了琴,跑回朝霞园苦练去了。这一练不要紧,竟发现自己的琴艺颇有长进,琴声之中更多出一种清越之音来,心中暗喜,寻思着莫不是和玄纹金鳞兽那声对冲所致?又想起若不是那蛟扰乱自己琴境,如今自己恐怕已经走火身亡,自己却连个谢谢都没说,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不如……

    六月初七,宁羽白跑到杭州府里,在早集上买了个猪头,又买了两只鸡鸭,用绳捆了负回栖霞庄,找了个筐子盖好,然后又是弹琴又是胡思乱想,好不容易待到了晚上。

    又是一个明月夜。过了三更天,白天时积累的燥热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宁羽白仍是一身青衣,挟了琴,背了筐子御风飘然而去。

    出了栖霞庄,他加快速度,一阵疾风自高空掠过,不多时已经到了西湖之上,那湖心岛依旧是一片寂静。看左右无人他按下风头,轻落在了岸边。

    “这西湖这么大,如何查找才好?”宁羽白暗自揣测,索性把心一横,捏了避水诀,哗啦一声纵身跳下水去。

    “蛟兄?蛟兄?”黑漆漆的湖内宁羽白沉到了湖底,左游游,右逛逛,一声声底气十足的喊声在湖中传了开去。时不时有各种各样的鱼儿在他面前有过,不过却没有那蛟什么线索。他又搜了大半个时辰,仍是一无所获。那玄纹金鳞兽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连个影子都没有。

    “蛟兄!我可给你带了好吃的来啊!你再不出来我可走啦!”宁羽白有些气馁,就在水中停了下来。西湖虽美,不过这大半夜的,湖底更是漆黑一团,根本看不到什么美景,如此搜了这么久,他也有些不耐烦了,虚浮在水中斜抱着琴,无聊地等着。

    忽地他想起,上次便是自己弹琴把玄纹金鳞兽给引了出来,自己何不再试试呢?想罢落至湖底,找了块圆石坐上,将琴一横,调了调弦就要弹奏。可是却一下子不知道该弹什么好了,若说好曲子,不知能不能引它出来,但是他可不敢再弹一遍那天的魔音了。正在思索时,他忽地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蓦地回头,宁羽白被吓了一跳。只见黑漆漆的水中忽明忽灭,悬了两盏明灯!双灯高挂,冷冰冰地照着他,宁羽白运足目力一瞧,顿时结巴了起来:“蛟,蛟,蛟兄?”

    偌大的身体渐渐地从黑黢黢的水中显现了出来,一颗巨大的怪头正高悬在上空盯着宁羽白,那两盏灯正是它的双眼!这不是那玄纹金鳞兽又是谁?

    “你终于出来啦?呵呵,我正到处找你,上次那是个误会,我这次来……”宁羽白的声音渐渐地小了下去,手也不自觉地抱紧了琴。因为他看到,玄纹金鳞兽眼中的怒火越来越盛,它那巨大的嘴巴微微地张歙着,两根长须缓缓地,一圈一圈地划动着。宁羽白皱起了眉,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好像是……音飚的先兆?

    “吼!”

    一道狂澜自玄纹金鳞兽口中喷出,直奔宁羽白而去。

    “轰”,一个大坑出现在宁羽白刚坐的地方,那圆石早已粉碎不见。水中顿时涌起一大团泥砂来。

    “蛟兄,你听我说啊……”

    “吼!”又一道音飚斜击而出,宁羽白只好又化水线,险之又险躲了过去。狼狈之下,背上筐子也早已掉落,猪头鸡鸭也不知哪去了。

    “蛟兄,你……”

    “吼!”

    “蛟……”

    “吼!”

    ……

    西子湖再一次变得不平静起来,湖面不停地翻着水花,时不时有两条小鱼蹦出水面,再入水后拼了命地向远方逃去……

    终于,那一幕又重演了。

    翻着花的西湖下,一点亮光倏地亮过,随即一声震天介巨响:“轰!”水面顿时爆起数丈高的浪来,一个身影好似被炸出来一般自浪中弹到了半空中,身形一转疾风顿生,便往西疾飞而去。边飞边咒道:“死没毛畜牲,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咳咳……”身子一歪,险些坠了下去……

    湖面终于复归平静,只留下一道道水纹荡开,直扩到整个湖面去。湖内深处,方才那玄纹金鳞兽正张着大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股股水花剧烈地飘散开来,那急促的样子,好似少喘一口便会憋死一样。喘了半天,它方才慢腾腾地扭转身躯,似要离去。忽然一颗猪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滚了过来,飘过了它的眼前。

    “唰”,长舌一卷,猪头不见了踪影。蛟怪巨目一扫,瞥到了半埋在泥里的一个筐子,游过去一掀,两只肥鸡鸭也入了口去,它似乎还不满足,又将筐子撕碎,却再也没发现别的什么,再翻了翻,终于失望地游走了。

    十几里外的栖霞庄朝霞园内,一个身影一头栽了下去……

    三日之后的早上。

    朝霞园的月亮门口木桩似的站了十来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俱是栖霞庄中的仆人、厨子、丫鬟……他们有的拎着桶,有的端着茶盘,有的捧着刚洗好的菜,一个个中了魔般一动不动,痴痴地望着门内。

    不远的拐角处疾快地走出了田管家,他沉着脸,一边嘟哝着:“怎么搞的,端个茶要这么慢?”可一抬脸看到那么多“木头人”,他一下子担心起来,是不是白公子又出了什么事?他急忙两三步赶了过去。

    到了园门口众人身后,人们竟没察觉,田管家便也探头探脑地向内看去,可是门内就是一座假山挡住,其他什么东西也看不到,那假山也和从前没什么不同,他们到底在看什么哪?

    田管家有些生气,刚要喊散这些人,耳中忽而捕捉到什么声音。那声音淡淡地响起,似乎是琴声?可又不太像,可是不管是什么,他竟忽地觉得暖风和煦,身体宛如云中一般飘然,鼻中隐约传来一个醉人芬芳;天地悠悠,在此时一下子都静止不动了,那一刹那,竟仿佛过了一万年……

    琴声渐息,众人依旧痴痴站在原地,好似丢了魂般。

    忽地,田管家打了个激灵,一下在醒了过来。

    “老天爷,这,这到底是什么琴,竟然如此好听!要是能再听一遍,我宁愿短寿一年!”正想间,门口人影一晃,章仲玄闪了出来。

    章仲玄显然没想到门口有这么多人等着,给吓了一跳,讶道:“你们怎么都在这?”

    众人都被他这一句话给叫醒了过来,一个个面面相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田管家忙喊道:“去去去,赶紧都干活去!都在这傻站着干嘛?你—”他指着一个丫鬟道:“老爷让你倒茶多久啦?你怎么还在这?”

    那丫鬟才想起来自己来干什么的,啊一声叫了出来,赶紧端着茶盘跑了出去。大伙这才想起自己都有活在手呢,于是呼啦一下都散了开去,只留下了田管家一个人。田管家笑呵呵道:“二公子,方才在内又与白公子论琴呢吧?”

    “和他论琴?我哪有那个资格!不过能听到如此仙音,真是不枉在这世上走一回啊,哈哈哈哈……”章仲玄说着,一边想着日后还有数不清的机会听琴,心里不禁乐开了花。

    “白公子的琴艺真是了不得!我今天也开了眼界了,只不知刚才那曲是个什么名字?”田管家问道。

    “咦?你也听到了?”章仲玄奇道,一边嘟哝着:“这小子进步也太快了点,才多少日子琴力范围竟然扩大了一倍!”说罢又想起以后听的琴曲肯定会越来越厉害,心里又美滋滋起来。他也不理田管家那期待的眼神,径自向前走去,风中留下一句话:“瑶池谪仙曲,此曲凡间可听不到哦,田叔你有福气喽!”声音飘过,人已不见。

    “瑶池谪仙曲……”田管家站在原地重复了几遍,扫了一眼门内的假山,挺胸抬头向原路走去。

    宁羽白坐在亭中,双目微阖,双手摆在石桌上的古琴两旁。过了半晌,园中鸟叫声声忽起,诸般水流之声、风吹之声也才重新进入到他的耳朵中。他长出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也不见任何征兆,整个人连同古琴刷地一下自亭中消失了。

    阁楼中二楼的一个房间里,宁羽白嗖一下出现在地板上,端端正正地坐着,膝上横着那张古琴。这如此流畅的土遁木遁连施,中间毫不拖泥带水,在他还是第一次!宁羽白嘴角漏出一丝微笑,双目又缓缓闭上,片刻之后便已入定……

    是夜,三更天后。栖霞庄内再次飞出一个青衫人影,直奔杭州府飞去。两个时辰后,那个身影又浑身湿透地飞了回来,胳膊下夹着把断了弦的琴,这天是六月十一。

    六月十五,据说杭州府多人又在半夜听见巨响,不过声音照前几次可是小了许多。传说是湖龙王发怒,不过看来龙王的怒气正在逐渐减小。

    六月十八,湖龙王继续发怒,然而那声音已经小到仅有湖边的一些人家能够听到了。

    六月二十,龙王的怒气终于在那一晚西湖湖心处的一声闷响后消失不见。而之后杭州城里各大寺庙庵观也终于有点冷清了下来,烧香还愿的人一下子少了不少。

    六月二十三傍晚,朝霞园。

    宁羽白从入定中醒来,看了看天色,站起了身来。忽地心念一动,朝楼下走去。他刚走到一楼门前,好像故意配合他一样,“笃笃笃”几声敲门声便响了起来。宁羽白伸手开了门,见门外正站着章仲玄,他一笑道:“怎么,憋了这许多天,终于又来听琴啦?”说罢将章仲玄让进了屋。

    章仲玄呵呵一笑,一拍宁羽白的肩膀道:“那是,不成吗?你可是答应过我的哟。快快快,让我见识一下这些天你和那金鳞兽相斗的结果如何!”

    宁羽白神秘地一笑,贴近章仲玄道:“你猜猜,结果怎么样?”

    章仲玄一愣,上下打量了宁羽白一番道:“看你好好的站在这,结果还能怎么样,难不成你把它给杀了?”

    “怎么会!”宁羽白苦笑道,“你就不能往好的方面猜猜?”

    “好的方面?”章仲玄有些疑惑,仰着下颌想了半天,忽地冒出一句:“是不是你们和好了?”

    “啊?”宁羽白有些惊异地看着章仲玄,“这么快就猜到了?”

    章仲玄半眯着眼睛,笑呵呵道:“这几天西湖里的声音是一天比一天小,若不是你把它宰掉了,那肯定就是和好喽。”说完又有些疑惑,“你是怎么做到的?它之前还不是恨不得把你一口吞了?”

    宁羽白露出好笑的表情,徐徐道:“说来你也不信,我和它打了这么久,倒是有些惺惺相惜了。它自己单独一个呆在西湖里几十年,孤独是免不了的,开始时还是我去到处找它,可后来就变成了它在湖里等着我。这些日子我进步这么快,可离不开它的帮忙呢。”

    章仲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开始还要追逐打斗一番他才和我硬拼一下,可后来它一见面便是一声惊神吼。”

    “然后呢?”

    “然后也不管结果,便到我跟前找吃的……可惜它只顾吃,这吼声可是一次比一次差劲了。”

    “啊?”章仲玄睁大了眼睛,“找什么吃的?”

    “喏”,宁羽白一努嘴,章仲玄顺着方向一看,发现了墙角的一个编筐,里面的东西肥头大耳,好像是个猪头?

    “哦——”章仲玄指着宁羽白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哈哈哈,别多说啦,听听我新练的曲子如何?”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章仲玄笑道,宁羽白便要去取琴,忽听章仲玄又道:“对了,今早我三叔回来了,还问起你师父回来了没呢。”

    宁羽白愣了一下,他想起了许久没有音信的师父来,也不知他老人家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至于章家三爷章雄烈,他并没什么好感,那个人阴恻恻的,总令他感到不舒服,便随口道:“哦,那好,过一会我就去拜见他吧。”

    “那倒不用了,他一大早就出去不知做什么了,什么时候回来可不一定。”章仲玄道。宁羽白嗯了一声,便不多说,径去取琴。

    章仲玄看着那个青衣身影飘然上楼,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已经不再是两年前那个只站在琴神背后的孩子了……

    又是三更,宁羽白背好了筐拿好了琴,就直接在二楼窗中踏风而出。

    今夜月光黯淡,丝丝愁云卷裹在月亮周围不肯散去,宁羽白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悲伤感。他出了院墙,在空中停了下来,回头看着这自己住了两年多的庄院。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楼一桥,都已经是那么的熟悉,还有那些人……

    自己这是怎么了?他摇了摇头扫去这奇怪的情绪,“又不是不回来了。”他暗自想着,自嘲地一笑。又想起午后那一曲时,琴境大小已经能够随心控制,连楼都没有出,想来离突破武破境也该不远了吧?他开心地笑了笑,掉转风头,三转两转出了周天衍生阵,衣袂飘飘往东而去。

    夜空宁静,只有偶尔的几声虫鸣,提醒着这世界还有它们的存在。

    一切都是老样子,除了那天空。

    一片黑云漫漫,不知从何处压了上来。月亮终于被淹没了过去。

第一章 为求蛟音沉碧水 不期洒泪落黄泉

    昏月惨淡无光,这夜黑得可说伸手不见五指。宁羽白暗自纳闷,这许多日子都是月明星稀,不知今天怎么就变天了。不过这毕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念头在他脑中如清风一掠而过,就算没有任何光亮,凭他的目力也能看个一清二楚。

    他御风迅疾,不过顿饭功夫人已凌空于西湖之上。没有了月光,西子湖就如一块巨大的黑布一样,静静地铺在下面。宁羽白身子一低,向着湖中嗖地疾射而去。

    “扑”一声轻响,他人已经入水不见,平静的湖面上只不过掀起了一股小小的水花。入了水的宁羽白灵如游鱼,身子一扭搅起一股水浪便往下冲去。

    他速度疾快,转眼之间已经到了湖水中央之处,忽然湖底某处水纹一动,善析五行的他立刻感知到了。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下冲之势不变,手中却已经把琴横了起来。

    “嘶”一道几乎看不到的水流在电光火石间自下袭了过来,却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宁羽白目中神光暴射,轻吐一声“喝!”,左手一拍琴面,也不知他压了哪根弦下去,右手已经一划而过,“嗡”一声闷响发了出来。这一划其实可不简单,看起来是一划,实际上七八弦都已经拨过,然后才一扫,只因他动作奇快看起来便如一下一样。

    此声“春雷”和当日他初遇金鳞兽之时所发之“春雷”已是不可同日而语。“春雷”与当日琴神所施的“封神”皆是灵霄谱中所载“破魔七音”中的神音。破魔七音并无曲式,全凭琴境之力催动,春雷便为破魔第一音,文冲境里只记载了这一音而已。这七招施展起来虽短,练习起来却是异常艰难,宁羽白两年来也是刚刚练成,不过经过这些日子和金鳞兽的较量,他对春雷的理解也更进了一步。这一响发了出去,只听不远处“砰”的一声,两股声浪撞了起来,却没有了当初那耀目的亮光。

    那砰的一声并不响亮,便隔个几丈也听不清了,但是那一响过后,整个西湖似乎都跟着颤了一颤!也不知有多少鱼虾一下子被惊醒,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便惊慌失措四散奔逃。

    “哗—”那两声交汇的水处猛地一涨,好像有个无水的圆球空间出现了一样,又猛地一缩,一个疾旋的旋涡骤然出现!且就在宁羽白边上不远。

    中间众多小鱼拼命挣扎,却摆不脱,一个个都被卷了进去。宁羽白却不着急,收了琴便随那任那旋涡卷住自己,悠悠然转起圈来,还未等他卷到旋涡中心,那旋涡力道忽失,径自慢了下来,片刻之后竟消失了。

    鱼儿们顿时四处乱跑,宁羽白伸了个懒腰,看着那许多小鱼游过身边,还时不时地出手摆弄一下。

    “呼啦啦”一下子鱼群变得规矩起来,通通往一个方向跑了去。宁羽白一转头,一个巨大的身影在身后缓缓游了过来。宁羽白咧嘴一笑,开口道:“蛟兄,你的力道控制的可是越来越好了!”

    金鳞兽拨愣着大脑袋绕着宁羽白转了几匝,将头晃了晃,探头探脑地不住往他身后看去。宁羽白无奈地摇了摇头,卸下了竹筐将里面的三四个猪脑袋往水中一抛,金鳞兽顿时迅速地一转头,长舌一卷,三两下便将那些东西全部消灭干净,然后意犹未尽地绕着宁羽白又绕了一圈,看到筐子见底了才一个翻身,懒洋洋地沉了下去。

    金鳞兽沉到了湖底,直到脊背贴到泥沙了,才又一个翻身,无聊地吐起水泡来。一影忽坠,宁羽白也跟了下来。

    “蛟兄,”宁羽白郁闷道,“你吃的是快,可不知道我买的时候要花多大力气哦?”金鳞兽眼珠转了转,却没有理他。

    “我要每天去城里的铁匠铺帮工呢,又不能露出异像惊世骇俗,所以只能十份力出一份,才能赚点银子,你想想,难受吧?”

    “呼噜噜……”又一传水泡自巨蛟口中吐出。

    “唉,这个道理你也知道的,就和你只能偷偷藏在湖里修行一样,要是没事就出去兴风作浪害害人,早晚要遭天谴的嘛!所以,我就只能买这么多了,你再加加油,再来一声惊神吼吧,好不好?”宁羽白说罢飘到金鳞兽头前,期待地看着它。

    那玄纹金鳞兽不但不理他,反而晃了晃身子,慢悠悠地往别的地方游去了。宁羽白见言语无功很是失望,可又不甘心离去,飘在原地发起愁来。

    “对了!”他忽地想起了什么,不自觉笑了笑。

    铮铮淙淙,宁静的西湖中灵动的琴声忽地响了起来……

    湖外,天上忽然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稀稀落落的雨点落进湖中,也打出了千万点涟漪,若不是天黑难视,想必又是一番景色。雨下了有一炷香时间,便停住不见了。忽地湖面一阵翻滚,哗啦一声在水中跃出了宁羽白来,他约摸辨了一下方向,身子一转向栖霞庄飞去。

    在空中吐了一口气,他只觉得心胸开阔颇为高兴。方才在湖中鼓了一曲“碧海天光曲”,引得润雨下落,玄纹金鳞兽听了顿时高兴不已,围着自己转个没完,临走时还赏了一记惊神吼,看来这家伙倒是颇吃这方面的贿赂。看了看天色,仍是没有月光,离天亮也该还有些时间,便提了风头直奔栖霞庄而去。

    那御风之术虽比不得驾剑光翔遁瞬息千里,却也是道家仙法不比凡俗,十几里不过一会便到。眼见着一片茂密树林已在眼前,宁羽白却陡然停住了!

    遥遥望去,林中竟是烈焰冲天,看位置恰好是栖霞庄所在的位置!宁羽白顿时大惊失色,栖霞庄乃是仙庄,怎会起火?他立刻加速向前奔去,忽地他又停住,心里打了个突儿:“就算栖霞庄真的失火,其外有周天衍生阵围护,在林外应该也看不到里面的任何情形才对,现在怎么会如此清楚的显现出来呢?他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感到有点不对劲。

    身形疾转,宁羽白转了个圈,望栖霞庄北面飞去。栖霞庄坐北朝南,北面正好是庄子背后,也就是朝霞园所在。他转到庄后落下风头,徒步走进林去。

    进了林内果然不出所料,周天衍生阵竟已失效!宁羽白径直走过连点反应都没有。他越走便越心惊,只因离内越近,他越感觉到那火势之大。按说自己离开之时庄内都已歇息,哪有点火的道理?心内着急三两下穿入过树林去,眼前景象却让他一下子呆住了。

    刚一出阵还隔了三五棵树,立刻便有热浪扑面而来,只见庄子里烟炎张天,围墙内是一片通红,两座高楼正被烈焰裹着烧得噼啪作响,忽然轰隆一声,远处的沉香阁已经倒了下去。宁羽白看得心急如焚,不晓得章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正待入内,可是偶然瞥到一处心里顿时再咯噔一下,忙把身形隐在了树后。

    高墙外不远的一处阴影里,跌坐了两个身影,俱是面朝着墙,手按长剑窃窃私语,似乎正在戒备着什么。宁羽白眼力非凡,他忽地发现那二人衣饰服色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略一思考顿时大吃一惊,那不是和两年前的黄泉剑派一样么!

    “萧天南又来了?”他心中巨震,额头上不禁渗出了汗珠,萧天南的本事他早已见过,如今师父又不在,庄里的那种情形,莫非……这下可不妙了!

    宁羽白也不知里面到底怎么样了,不过看这后庄处都有人守着,想必是有备而来,再加上紫杀神这个恐怖的名头,他有点不敢继续想下去。俄而把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咬了咬牙,倏忽一闪人已不见。

    那边两人坐在地上,膝头都横着剑,左首疤脸短须者道:“师弟,你说师尊为何不要我们拦住刚才那支求救信剑?莫非师尊有把握连剑盟援军也吃掉不成?”

    右首矮胖之人忙道:“嘘……师尊的想法可不是我等能妄自猜测的!你我只要做好自己的事,不放走这里出来的每一个人就行了!”顿了顿又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一次我们计划天衣无缝,这章家又没了上次的高人相助,还不是手到擒来,我就不信有谁能逃出师父得奈何剑不成?那援军再快,等到了这里早就剩下一片废墟了。”他还要说,忽然疤脸人打了个手势打断了那九师弟。两人一下子都抓起了剑,凝神戒备起来。他们都感觉到什么地方有点异常,一时间却也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

    疤脸道:“师弟,你有没有觉得有点不对劲?”矮胖子道:“我怎么感觉好像有人在窥视着我们!”疤脸道:“没错,正是这种感……”话还没说完,两人坐下土地忽然生变。

    俩人本是盘腿打坐在地上,那土地一下子变成了流沙一般,直把两人迅速地往下拖陷着。两人大惊,顾不得想怎么中了埋伏,将身一拔就欲纵起,可那流动的土地好像活了一样紧抓住两人,急切间竟纵不起来。正挣扎间,只听忽的一声,一团车**小的火球从墙内火场里直奔两人飞击了过来,两人不约而同捏诀出剑,只见两道紫黑剑光闪过,那火球顿时被打散。两人方奇怪怎么如此简单就破了敌人招数,忽地同时觉后脑一震,齐齐昏了过去。

    宁羽白自土中闪出,心中更加沉重。他方才在土中听了两人谈话,顿时惊讶异常。七弦子临走之时只说东海有事,将灵霄谱交给了宁羽白便急匆匆离去,除了有限的几个人外连庄内下人都不知道,黄泉剑派如何得知?此事异常严重!宁羽白打晕二人丝毫不作停留,飞身跃墙而入。

    墙内早已是热浪冲天,通红的火舌到处舔噬着在起范围内的一切,朝霞园里的几栋楼阁也都是到处冒着烈焰。宁羽白身怀五龙昊天令,就在火场中纵穿而去也没沾上一点火焰。几个起落间他已出了朝霞园,四下一扫也看不到半个人影,也不知道庄内之人是死是活,心中忧急,忽透过火光看到东南方上剑光宏烈,他识得那是章伯伯寝室之处,忙一矮身疾闪了过去。

    正疾奔间,忽地瞥见地上卧着一人,他心中一阵不详的预感升起,停了下来。几步的距离,好似走了几个时辰,宁羽白终于到了跟前。将那人脸面翻开一看,顿时惊呆了。

    “章大哥!”

    章孟玄双目圆睁,咽喉上一个血洞已经开始凝结,身体冰凉,俨然已经死去多时了。宁羽白抱住那僵硬的尸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不过出去两三个时辰,怎么就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望着章孟玄苍白的面孔,早已呆住了。

    章孟玄的尸首在怀里冰冷着,宁羽白已是热泪盈眶。事情变化得太快,他真是有些不敢相信。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章大哥豪勇的血竟已冰凉,多年前那小村中的一幕幕,似乎又在他眼前重演。

    那一具具尸体、浓烈的黑雾、诡异的闪电……宁羽白猛地醒了过来,“不,绝不能让那些事情重演!”他猛一摇头,咬牙擦掉泪水,对章孟玄磕了个头说道:“章大哥放心,小弟绝不让你白死!”说罢抚平了章孟玄双目。

    章孟玄依旧冰凉着没有反应,他手中握着的仙剑闪着淡淡紫光,上面粘满了鲜血和泥土。想必他临死之前还在奋勇作战吧?宁羽白的鼻子又酸了起来,他拾起那把剑,缓缓站起,狠狠望了那斗剑之处一眼,飞身纵了过去。

    此时的栖霞庄到处灰烟弥漫,屋宇尽在火中。宁羽白迅速靠近目的地,那是章雄楼住的院落。他跃过矮墙,转到一栋喷着火舌的房子角处露头一瞧,只见天井院中站了十来个人,有老有少,俱是土黄布的长衫,一个个背插仙剑仰头观望着天上,两年前那两个斗剑的老头也在。

    终于发现了敌人,宁羽白缩回了头,面沉如水,左右略作观望,转身跳进了那大火熊熊的屋中。他身怀五龙昊天令根本不惧火焰,这大火反而成了他的最佳掩护。他在火中行到已经塌了一半的墙边窗旁,偷偷地盯住了场中的局面。

    场中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人,却都看不清面貌也不知是谁。宁羽白便又把眼光望天上一瞧,这才看清了状况。空中剑芒四射,激烈的震动连在地上都感觉得到,三个人影连三把剑纵横交击,打得是山摇地动。

    宁羽白仔细一瞧,认出了那三个人来。其中一紫衣银发老者,挥着巨大紫黑狂岚的正是当初曾来过栖霞庄的紫血昆仑萧天南,另两人一人高大威猛手引紫色长虹,正是紫虹神剑章雄楼,还有一人也是身形高大,银须鹤发,飞剑宛如一道紫烟,却是栖霞庄二庄主章雄卓。

    看到二老还都无事,宁羽白总算稍稍松了一口气,可看着空中战斗,他又紧张了起来。因为两位伯伯的情形颇有些不妙,已经被萧天南三次连斩劈得节节后退。萧天南真不愧是四大杀神中人,紫岚暴窜,飞动时鬼号之声欲裂人耳,端的是声势惊人之极。章家两位伯伯虽然是剑盟中的掌门级人物,可是遇到这比俩人加起来还老的紫杀神,还是免不了步步后退。不过虽然如此,看来萧天南要拿下二人恐怕也还要些时候,宁羽白看着就欲出去帮手,可一想自己这点斤两,还不够萧天南一个小指头呢。出去了恐怕反而拖累二老,只好隐忍不发,躲在火屋内一边观察一边心焦不已。

    此时萧天南久战不下,似乎开始有些不耐烦,剑势愈加凶猛起来,连串重击,只听空中当、当巨响不断,二老连续招架,只磕得火光迸溅不已,在空中宛如礼花般眩目。两人气势更是矮了一截,却也更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萧天南一时也奈何不了二人。正在此时忽听一声疾喝:“休伤我二位哥哥!”余音还未结束,庄子南面空中陡然飞来一道光华,直插入三人战团中去。

    当的一声,那剑架开了萧天南一剑,人影一闪,章雄烈现了出来。章雄楼与章雄卓一见,气势顿时为之一涨,也顾不得说话,两人奋起余勇,御起双剑与章雄烈齐战萧天南。萧天南一见,哑声道:“哼!也好,一起来也免得我一个个费劲儿了!”口中虽然这么说,可是也被那三人扳回了一点劣势来。

    宁羽白在下高兴不已,至少情势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章家三人撑上一阵应该没有问题,只不知那时剑盟的援军能不能赶到。这时只听天井中一人粗声道:“大师兄,我们要不要出手帮忙早点把那几个老东西宰掉?”宁羽白转头一看,只见一个高大的老头,一边掣出一柄重剑,一边和头前一人说话。前面那人背对宁羽白看不清脸面,却也是年岁不小了,缓缓道:“师父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老人家不说话,你敢上去?”后面的老头闻听便不敢再言语,众人仍是紧张看着天空中的剑斗。宁羽白听得也把心放下了一点,毕竟只有萧天南一人总比黄泉剑派集体群上压力小得多,于是紧盼着萧天南碍着面子不要叫弟子帮忙才好。萧天南也果是听话,始终没有出声叫人。

    天上三人大战紫杀神,虽是扳回了些劣势,可仍没有占优。三人分开三个方向,飞剑斩击,萧天南以一敌三仍是游刃有余,三人的心不由得越来越沉重。这边章雄烈急了起来,猛将剑一收,咬破舌尖将一口血喷在了剑上。章雄楼章雄卓两人一看忙大叫道:“三弟不可!”一纵身同时向萧天南扑去。只因章雄烈那架势分明就是“紫霞诀”中的一式拼命招法,唤作“紫霞流丹”。此招将人之毕生精元附于剑上,人剑合一作致命一击,威力无比。不过即便伤了敌人自己也再活不了多久,所以为紫霞诀之禁招,不到山穷水尽之时章家人不会使出这一招。章雄楼章雄卓没想到三弟要出这招,赶忙想要阻止他却也来不及了。

    章雄烈所持之剑被血一喷上,顿时红光大盛,一道耀眼的紫红光芒亮了起来。他手捏剑诀,大喝一声人剑合一,向萧天南直射过去,竟是后发先至,一道紫霞立刻已到了萧天南眼前。

    章雄楼与章雄卓各自怒吼一声,飞剑直奔萧天南而去,只听萧天南大笑一声,却不用剑,右手蓦地一伸,黑气纵横间将那紫霞流丹一式一把抓住了,章雄烈连人带剑竟然都被封在了他手前的一团黑气中!后面章雄楼章雄卓目眦尽裂,催发仙剑已到了萧天南背后。

    电光火石之间,萧天南猛一回身,竟将章雄烈扔了出去。章雄楼身位在前,大骇之下急忙收剑,毫厘之差避过了章雄烈的身体,将手一伸一把把章雄烈抱了过来。后面二弟章雄卓已经冲了出去,“当”的一声与萧天南拼了一剑。

    萧天南磕过章雄卓一剑,诡异地一笑,猛呼了一口气将手一挥,剑诀指处紫岚横生便朝三人扫了过去。章雄卓忙又挡一剑,那紫岚余势不竭将章雄楼两人也包了进去。章雄楼仓促间也不及察看三弟如何,引剑又是一挡。又是“当”的一声,只震的章雄楼手臂酸麻,险些捏不住剑诀将剑抛了出去,他正要再作招式却蓦地感觉胸口一痛。

    低头一看,一柄泛着红光的紫色长剑已插入了自己的胸膛之中。

    “大哥!”章雄卓回头看到章雄楼身后紫红的剑尖透背而出,禁不住惨号一声,可是更让他震惊的是,那个双手握剑的人!

    章雄烈!

第二章 惨祸相衔悲天地 惊雷一响调头东

    章雄楼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前的剑柄,鲜血汩汩流出却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他有些疑惑,“三……弟?”他嘴里跳出了两个字。

    章雄烈手握仙剑,嘴角露出残酷的笑容,他的胡须由于离得太近也沾上了迸出的鲜血,整张脸在剑光的照耀下分外的诡异。

    “大哥!”震惊之下章雄卓大叫一声,纵剑扑了过来,却忘了背后的紫杀神。伴着一声鬼嚎,一道触目惊醒的紫岚过后,他那圆睁二目的头颅已经离体而去。一道血箭自腔中喷出,随着那仍不瞑目的头颅坠了下去,仙剑没了他的把持,无主的盘旋在空中,不知何去何从。章雄烈转过头去,脸上抽搐了一下,却没有任何表情。

    轰隆一声,地上的一座房屋烧得塌了下去,却没有人在意,也没有人听到那夹在倒塌声中的一声悲哭。

    章雄楼急剧地喘着粗气,伸手向下像想要抓住二弟那飞坠的身子,可是胸前那剑正一寸一寸地拔了出去,好像连他的力气也一并拔出了一样,他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什么都模糊了起来。

    耳边传来了沙哑而遥远的声音:“章老三,杀了他,就可以证明你对圣主的忠心。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剑完全拔了出去,章雄楼的血争先恐后地向外流着,章雄烈一松手,他人一栽,往下坠去。

    “为什么……”空中的两人渐渐离他远去,隐隐约约中三弟似乎又举起了剑。

    那剑式该是‘霞过无痕’吧?他模糊想起紫霞诀有云:“霞过无痕,剑过非血,身未死时,剑已远去……”这一式用来杀人最是迅捷不过,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死在自家招法之下,想当年,这招好像还是自己教给他的吧?

    一瞬间,从前的一幕幕竟一下子冲上了眼前,父亲临死前将家主传给自己时三弟那愤恨的眼神,还有自己大婚时他那忌恨的双眸,自己成为剑盟盟主时他那言不由衷的道贺……一切的一切,他都曾以为自己能够化解。可是现在呢?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黄泉剑派进出栖霞庄竟如入无人之境、周天衍生阵为什么会失效、为什么琴神离开栖霞庄萧天南竟然会知道……他就任自己那么坠了下去,双目中早已没了当初的神光。

    半空中一道紫光劈下,丝毫不留一丝余地。

    “当”一声巨响,章雄楼眼前终于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无尽的黑暗越来越浓重,自己似乎在不住地下落着,落向不知名的深处……可是一声声呼唤也不断地清晰起来,“章伯伯、章伯伯……”

    章雄楼终于醒了过来,勉力撑起那沉重的眼皮,寻找那声音的来源。他发现狭小的空间里漆黑一团,也不知是身在何所,身旁正有一个人轻轻地摇着自己的肩膀。

    “白……羽?”他虚弱道。

    宁羽白连忙点头,一个没忍住,泪水刷地涌了出来,哽咽道:“章伯伯是我,您,您千万要撑住!等到剑盟援军来到,就会没事了……”

    章雄楼一把握住宁羽白的手,哑声道:“好,好……总算你还没有事,我也不至愧对恩公,左前辈他,他就你这么……”宁羽白忙阻住他说话,道:“伯伯不要说了,你的伤很重,我方才偷去丹室偷了些丹药回来,已经帮您敷上了。可别乱动弄坏了伤口。”

    章雄楼却不止住,继续道:“我……怎么会在这?”

    宁羽白擦掉眼泪道:“您中剑下落,我趁他们不备,挡了三伯一剑,在您落地之时用土遁把您带到这的。”顿了一顿又道:“这里是一座假山之内,想来他们一半时还找不到,我本想土遁带您离开这里,可是萧天南祭出七杀锁魂盘在空中,整个庄院围墙地下的土地都变得硬比精钢,土遁是出不去了。现在我们只有等,只要剑盟援军一到,他们一定会逃走的!”

    章雄楼慢慢地摇了摇头道:“七杀,锁魂盘……白羽你赶快自己走吧,不要管我……”

    宁羽白一摇头:“不,要走一起走!”章雄楼木然道:“章家已败,孟玄、仲玄和二弟都已身亡,三弟背叛了章家,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宁羽白这才知道原来章二哥也已战死,正愣间章雄楼哗的一口血又吐了出来,他慌忙扶住章雄楼,一手导引处灵息源源不断向其体内涌入进去。章雄楼摇了摇头道:“不要白费力气了,我,撑不了多久了……白羽,我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宁羽白双目又再度湿润起来,颤声道:“章伯伯,你说。”

    章雄楼深喘一口气,费力地说道:“季玄还在飞瀑城他姑姑那里,他是我章家唯一的希望,万一……万一我死了,就烦你去那里告诉他,今天所……发生的一切……老三这么做,所图非浅,我章家不能……万万不能落入邪魔外道手中……”

    “章伯伯你不会死的!”宁羽白颤道:“再过几个时辰,援军也许就会到了……”章雄楼一把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挤出几个字:“答应我……”

    宁羽白紧咬下唇,用力地点了点头,章雄楼这才放松了下来。黑暗的空间内一时只剩下章雄楼那虚弱的喘息声……

    栖霞庄内,大火已经基本熄灭,只剩下零星火苗还在垂死挣扎着,到处是断壁残垣,黑烟处处,从前的鳞次栉一夜之间尽化灰烬。

    中心处一座大堂的废墟外,石头人一般站着萧天南。他双手拢在袖中,宽大的紫袍随着晨风轻轻飘荡。天已经亮了起来,阳光终于照清了他的脸孔:仿佛一张老树皮似的脸上满是皱纹,深得仿佛刀刻的一般;淡灰色的双眉长得直达颧骨,双目微瞑动也不动,好像站了几千年一样,在他头顶上丈许高的地方正悬着一个七角飞盘慢慢地旋转着。

    庄内废墟里时不时便有人影掠过,好像在搜寻着什么。过了半晌,一个干瘦的身影迅捷地闪了过来,站在了萧天南身后。

    “萧老,庄内各处都找遍了,密室之内也没有,他们会不会仍在地下?”来人正是章雄烈,他恭敬问道。

    萧天南睁开了双目,嘶哑的声音响起:“敌人会土遁术,且造诣非浅,想要逃避我们不难。我的锁魂盘虽能困住他,但却没办法逼出他来,栖霞庄这么大,要找到还真不容易。”

    章雄烈慌忙道:“那怎么办?那个小子肯定已经在旁边窥伺已久,章雄楼受那一剑也未必会要了他的命,若不抓住他们,那我、我……”言下之意自己的阴谋必将败露无疑。

    萧天南冷哼一声道:“哼,这么点小事就慌了手脚?”章雄烈赶忙噤声。

    “那个小子无足轻重,只要章雄楼死掉,那就是死无对证,人家是会相信你这个栖霞庄三庄主,还是会信一个人微言轻的外人?”

    “是、是,萧老说得对。可是……”章雄烈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

    “可是昨晚他们已将求救飞剑发往望剑峰紫修盟主那里,恐怕过不多久碧落派援军就会到了,若是那时候让他们见到了那两个人,可就……”

    萧天南满是银发的头换换转了一下,往远处略略一瞧,面无表情道:“不用多久,他们已经来了。”

    “啊?”章雄烈大惊失色,忙往四周张望,可却什么也没看到。

    “你那点目力还看不到。”萧天南缓缓道。说罢将右手在袖中伸出,手中拿了一个小铜铃。他轻轻一晃,“叮铃”一声脆响传了开来。

    “嗖嗖嗖”数声,数十个人自不同的方向纷纷纵了过来,纷纷围在萧天南身前站好,其中便包括昨晚被宁羽白打晕的二人。

    “不必搜了,我们走。”萧天南道。

    “啊?萧老,那我怎么办?”章雄烈慌道。

    “按原计划行事。”萧天南道,说着转过头来盯了章雄烈一眼,又冷冷道:“章雄楼一定会死。你只要做好你的事就行了。”说罢收了七杀锁魂盘,大袖一卷,人已化作一道紫飚腾空而去。

    章雄烈惊疑地望着远去的萧天南,还没缓过神来,那黄泉剑派徒子徒孙也都一个个嗖嗖地驾剑光而去,整个废墟中顿时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片刻之后,他再一抬头,天边几道华光已经现了出来。他一咬牙,似乎决定了什么一样,身形一闪也不见了踪影。

    天边光华由远及近,须臾落下地来,当先一老者身着八卦道装,干枯瘦小,正是碧落剑派落雷鸣剑紫霆。他身后又跟上飞星剑沈从龙和霜月剑紫寒,其后又是十数个弟子,俱是身背飞剑。他三人走上前来,看见那满目疮痍,都是暗自心惊。沈从龙讶道:“这……怎么会这样?栖霞庄几百口人难道竟一人不剩?”

    其后重弟子见这惨象更是个个震惊。大伙一阵缄默,若是真如沈从龙所说,这可真是自剑盟成立以来从未有过的重大损失!半晌后紫寒才道:“早知道萧天南心黑手毒,却也想不到竟然狠到如此程度。”

    紫霆的老脸宛若千丈深湖一样,不见任何表情道:“众弟子听令!”十数个弟子忙一振心神,齐声答是。

    “两人一组,分开搜寻,不许放过一寸土地,不管死活,把每一个人都给我找出来!”众弟子得令,旋即散去各处搜寻起来,剩下三人一起举步向内走去。

    太阳已经高高地升了起来,更显得废墟里断梁残屋,处处焦黑。三人走在里面,紫寒道姑道:“昨夜掌门收到信剑即命我等立即前来,他再随后传剑令召集各派齐至。想不到还是晚了一步。萧天南本领再大,又怎能倾日之间灭掉六大剑派之一的章家?此事有些蹊跷。”

    紫霆道:“勿须多言,盟内各派掌门想必不久即到,在这之前,不管死活先找到章雄楼再说。”说罢淡淡扫了两人一眼。三人眼光一触即分,继续默默向内走去。忽地一名短须弟子奔来,高叫道:“三位师叔,快来看看,有个地窖里面好多人那!”

    三人互看一眼,不约而同飞身纵去。

    到了跟前一看,只见地面一堆乱土之下,一个石制地窖口现了出来。紫霆当先一跃,跳了下去,随后沈从龙与紫寒也入内而去。

    窖口虽小,窖里却是宽大,也不知是章家贮藏什么东西的。此时里面空气污浊,横七竖八地堆了遍地的人。

    里面虽暗,对于紫霆等来说却是不啻天光一般,紫霆跃下后便摸着一人,略一辨认便道:“他们中了毒。”沈从龙与紫寒忙各自下去寻人观察,不大会都回来道:“不错,这些人只是昏迷不醒,生命却都没问题,显然是中了毒。”

    沈从龙奇道:“紫杀竟然用毒,却是第一次听说,而且留这么多活口,颇不似他作风啊。”紫霆截道:“这个日后再说,先看看里面有没有章雄楼!”三人方要继续找寻,忽地窖口一名弟子奔来,向内喊道:“禀三位师叔,找到章庄主了!”

    “嗖嗖嗖”三条人影自窖中窜了出来,紫霆当先道:“在哪里?”那弟子用手一指道:“就在那边的一座假山中。”三人一听更不答话,闪身而去。

    到了那假山边上,只见周围也尽是烧毁的草树,那假山也焦黑一片。假山上开了个口子,两个弟子正搀扶着一个人走出来,那人身材高大,长衫上满是泥血,神情萎顿,正是章雄楼!三人惊诧,对望一眼,紫霆与沈从龙忙上前去,替下了那两名弟子。

    “章庄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沈从龙作关切状道。

    章雄楼缓缓抬头,看到是他们几人,长叹了一口气,却没有说话。紫霆两人将他慢慢放在地上靠假山坐下,回头一瞥几名身后的弟子道:“章庄主伤势极其严重,你们出去,不要打扰我们为他疗伤,没有我们号令不许进来!”几个弟子一听便纷纷离去,空空的花园内又只剩下了他们四人。

    章雄楼倚山坐好,双目紧闭,似是一点力气也都没有,胸前被几块残布包着,还不住地在渗血。三人对视一眼,紫霆将身一蹲,低声道:“章庄主,吾等来迟累你们受罪了。不过来之前盟主倒是有句话托我问问你。”

    章雄楼睁开双目,急促地喘着气,疑问道:“什么话?”

    “吾六大剑派并盟一事,不知章庄主是否已经改变主意了?”

    章雄楼听了心中大怒,值此时节,他们不说赶快救人疗伤,反而问出这等浑话来,怎叫人不怒?遂立眉道:“章某不才,但是说过的话,还没有过反悔的时候!”说罢顿了一顿,大口吸了几口气,又道:“这件事情不必再谈,章某仍是不同意!你们趁此发问,难道是想要挟我章家不成?”

    紫霆慢慢站起身来,肃道:“岂敢岂敢,我们剑盟之内俱是兄弟,岂会做出此等下作的事来!”说罢目视沈从龙道:“沈师弟,快给章庄主疗伤,吾二人给你护法!”沈从龙沉着脸点了点头,将章雄楼扳起,坐于他背后准备疗伤。几人忙活起来,却没注意不远的池塘中一片荷叶地下露出一个脑袋,暗暗地注视着一切。

    原来宁羽白与章雄楼在假山之内藏了许久,果等到碧落剑派援军来到,黄泉剑派顷刻间走个干净,宁羽白在暗处瞧了瞧,认出是紫霆、紫寒、沈从龙三人来到,他与几人有仇不欲相见,便在假山之内做出响声惊动几个碧落弟子,然后土遁走开藏在了池塘内,欲待看到章雄楼完全安全了再行离开。这下看到碧落弟子剑破假山,那三人赶来,又欲给章雄楼疗伤,方安下心来,心道:“以后之事自有剑盟处理,那几人修为高深,还是赶紧走吧,莫待久了让他们发现。”才想离去,想不到竟异变陡生!

    宁羽白远远看去,却见那边行功之处沈从龙忽地一掌拍在章雄楼背后,章雄楼哗一口血便喷了出来,宁羽白惊得呼吸一下子窒住,只见章雄楼哗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狂吼一声:“你们!”只这两个字后就突地没了下文,双目圆睁,头低了下去……

    宁羽白仓促间接受不了这巨大变化,傻在了水内。

    紫霆与紫寒两人正背对沈章二人站着,看起来像在护法的样子,紫寒略回头扫了一眼,紫霆却连眉都没有抬,只听后面沈从龙道:“唉呀不好,章庄主受伤太重,好像是救不得了!”两人这才转身,紫霆低眉一扫,淡淡道:“章庄主与紫杀萧天南拼杀,受伤太重,我等到时已晚而针石无效,致章庄主辞世,实为我等之罪过。”说罢念了声道号打了个辑手,复低眉默念起经文来。沈从龙也站起身来叹道:“唉,想不到章庄主竟然英年早逝,令我剑盟痛失英才,又不知章家将何去何从,真是……唉……”

    三人正在假作哀悼,忽猛听哗啦一声水声,不禁同时回头,只见一道淡紫光华破水而出,疾电般直射过来。三人皆心中一惊。有道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这三人刚偷害了章雄楼却不想有人窥伺在旁,哪有不惊之理?措手不及之下忙纷纷闪了开去。剑光纵到章雄楼身前落下,三人厉目看时,竟是个十六七岁的长衫少年,身高五尺,怒目圆睁。手中提着一把紫剑,背后背了个长囊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三人只觉得眼熟。紫霆忽地一震,喝声道:“宁羽白!?”

    宁羽白看见章雄楼似乎已经被害,脑中嗡的一声,再也不想打不打得过便一剑冲出水来直至跟前,将章雄楼扶过一看,气息皆无脉象停顿,已是死了。登时浑身发抖,手将剑柄握得咯吱直响,猛大喊道:“一群禽兽不如的东西!”虎目中已是泪光隐隐。

    人影无声地一闪,三人已经品字形将宁羽白围在当中。宁羽白若无知觉,他单手拄剑,紧咬牙关抚合了章雄楼的双目。旦夕之间,多少个至亲之人死不瞑目,教他如何承受?禁不住冲天一声虎啸,身形暴起,淡紫光芒过处,剑影如山绞向三人。

    宁羽白虽只出一剑,三人却觉得都是对着自己所出,此谓月华诀之“幻月天阁式”。不过那三人都是碧落七子中人,哪会将这一招放在眼里?可是三人却齐齐避而不敌,中间顿时空出不少场地来。他们都不知道这宁羽白何时竟出了望剑峰玉灵洞,又如何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怎么会修为尽复,心中惊讶之下自然避开。宁羽白可不管,剑光纵横舞在空中,拼了命地向三人攻去。一时激得道姑紫寒大怒,喝道:“粒米之光也敢与皓月争辉?”袖中寒光一闪,放剑飞出,叮叮当当将宁羽白剑光接下,斗在一起。

    霜月子紫寒浸淫月华诀数十年,哪里是宁羽白数年修炼就能比的?宁羽白那剑又不是自己修炼之剑仓促间运用不灵,因此紫寒剑光一出手便将宁羽白飞剑压下,处于完全优势之中。紫寒含怒出手自不容情,仙剑灵动飞舞,场中顿时光华大盛,宁羽白之剑虽已是光华黯淡,眼看着不时便要落败,却仍是倔强舞动,不肯认输。

    旁边沈从龙冷笑一声道:“这小子怕是傻了吧?几年不见本以为厉害到什么程度,竟敢捋我等虎须,原来也不过如此。莫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便叫你为栖霞庄陪葬!”说罢肩上“落星剑”已缓缓出鞘。

    一句话猛地惊醒了宁羽白,他暗道一声“好傻”,心道:“我死不要紧,章家这惊天冤案如何昭雪?章伯伯千万让我提醒季玄三弟,我若死了,有何脸面见那地下的章伯伯?还有恩师救我性命收我为徒却不是让我来送死的,若死去又怎么对得起恩师栽培之恩?”想罢不禁有些暗悔起来,那边三人却不容他再多思考,只听紫霆道:“夜长梦多,无论如何先拿下他再说!”“呛”一声背后“仙雷”跳了出来,红光掠过便奔宁羽白而去,沈从龙也将剑一指,白光一道奔将而来。那紫寒一人宁羽白已是吃不消,再加两个更厉害的结果不想而知。那红、白、银三光剑色齐齐刺到,宁羽白一咬牙,将那紫剑收到掌中,通运起全身功力,属金相之手太阴肺经内灵息电转,中府、云门、天府、列缺、经渠、太渊诸穴狂跳,白芒一道自手臂处刷地入了那紫剑去,然后拼了命一剑挥了出去!

    花园内咔嚓一道霹雳电光闪过,几里外都看得清楚。栖霞庄中各处的碧落弟子纷纷一愣,暗道好大的闪电!大白天的难道竟会下雨不成?随后轰隆一声巨响滚过,道行差点的都捂上了耳朵,又是好大的雷!众人皆不知园内发生了什么,却有师叔命令在先谁也不敢入内观看。

    园内,碧落三子纷纷诧目相对,谁也没想到刚才那三人齐力一剑竟然被那小子抵过!此时宁羽白已被崩得翻了几个跟头坐在了几丈外的地上,口中喘着粗气,握在手中的仙剑竟已成了半截断剑,神光全失,俨然已是废铁一块!

    沈从龙踏前一步怒道:“臭小子,倒有点邪门!这下没了剑,我看你还怎么办!师兄师姐,我们结果了他!”那两人也不言语,三人同一捏决,三柄飞剑同时又跃上空中,就要疾射而出!

    “哈哈哈哈哈……”宁羽白仰天一阵长笑,“碧落三子一起欺负一个后辈少年,真是越老越没羞臊,哈哈哈哈……”

    紫霆老脸看不出半点表情,沈从龙与紫寒却是气得衣袖都轻抖不已!大喝一声,三把仙剑再度暴射而出!

    宁羽白收去笑容,动作好似行云流水,一探手背后琴囊脱去,一张焦尾古琴已经摆在膝上。他无视疾来的三剑,目光越过面前的三人、假山、废墟、直上半天云里,将指轻抚在了弦上。

    万籁俱寂,三剑已近在咫尺。

第三章 羽白沉坠西子湖 祖孙寻踪逆蛟兽

    灵霄七弦谱云:“境通文冲,曲曲飞仙;境至武破,弦弦破敌。”灵霄七境中,至武破境开始琴曲皆能做刀剑之用,克敌制胜,不过那文冲境却是不能。宁羽白两年来学琴只通了文冲境,琴曲可灵感万物,只不能伤敌,所以与人争斗还是要靠月华仙剑和五行正法,可惜道行又都不甚深,所以更不是那三人对手,那紫剑被他拼命催发剑华出来,虽敌过三人一剑,却也断了,如今就只剩一法。宁羽白叹了口气,自背后解下琴来,撇去杂念宁神定气,三剑及面犹如不见一般,按定弦式,右手轻拨,一阵低沉之音霍然而出。

    春雷乍响!开始还是哑然艰涩的低沉琴音,猛地变成如闷雷出平地,轰隆一声炸响在四人中间!雷鸣子三人竟掌不住仙剑,三把剑登时被炸得四散纷飞,钉地的钉地,飞天的飞天,雷鸣子、沈从龙、霜月子纷纷身躯剧震,都晃了几晃,花园中狂风忽起,连天也一下子阴了下来,那余音仍不散去,还在天边阵阵翻滚。

    三人被震得傻了一般,竟一时都僵住了,转眼天光大霁余音消散,三人才如梦方醒。再看园内,已没了宁羽白身影。沈从龙一跺脚:“竟给这小子跑了!”

    紫霆招手收回仙剑“仙雷”,冷笑一声,将手一指道:“看他能跑到哪去?”俩人顺其手指一看,果见远处空中一个细小身影正在疾飞。紫霆又一瞥前方土地,只见方才宁羽白坐过的地方之前有着一滩血迹,道:“他受了伤,如何逃出我等手心?追!”

    三人方要起身,忽听园外有弟子高声喊道:“三位师叔!章家三庄主受了重伤,被我们找到了!”紫霆眉头一皱,当机立断对二人道:“我来料理这事,你们去追他,不必留活口。他受了伤又没有剑,若是拿不住就不要回来见我!”沈从龙二人道声是,起身驾剑光直追宁羽白而去。紫霆往那方向望了一眼,眼中狠毒之色一闪而过,转身出园去了。

    宁羽白御春雷震吓住了三人,纵身御风望东便飞。他心知三人不片刻就会追来,当务之急乃是找个地方藏身,那东面乃是杭州城,若是到了这等人烟稠密的地方,说不定还有逃生的机会。于是也顾不得伤重,一道风烟直奔杭州府而去。未飞多远回头一看,果然见栖霞庄上腾起一白一银两道剑光来,却没有紫霆的红光,不知他为何没来,却也不敢多想,只是咬牙往东急飞而去。

    沈从龙与紫寒两人纵起剑光直追宁羽白,虽然晚了些,但是御风却比不得御剑疾快,以宁羽白现在的速度可日行千里,可御剑慢的也可日行三千里,所以三人之间的距离片刻之间便缩短了不少,虽然杭州府已是近在眼前,可恐怕到了杭州府上,也容不得他下落了。

    果然,杭州府刚在脚下,两人追着宁羽白也已不过几丈距离,宁羽白扫过下方密密麻麻的房屋街道,如今已是清晨,道路上已有了些人,他怕万一自己落下去两人忙中出剑伤到旁人,只好咬牙硬着头皮继续向前飞去,事到如今,只好走到哪算哪了。后面两人也怕他往下方随便哪个地方一钻,到时候哪里找去?更是紧追不舍,眼看便距离不过丈许。

    前方粼粼银光突现,嗖的一下西子湖已在脚下,迎着清晨的朝阳霞光,万顷碧波荡漾,真是人间美景!可宁羽白瞧见反而是另一种心思:“罢了,死便死了,能葬身这西子湖内也算是我的造化!”他心中苦笑,情知是避不过去了,便有些分神慢了下来。身后那两人抓住机会,沈从龙大喝一声,身形一停,落星剑光刷地不见了踪影。

    宁羽白正疾飞,忽地心头一明,将头一摆身子猛往左一偏,差之毫厘躲过了迎头飞来的落星剑。可是那剑方显便灭,又在宁羽白头前疾闪而出,亏得他明晓素金正法,预知有异又猛地翻身下坠,落星剑又擦着头皮过去了,宁羽白早出了一身冷汗。还未及有什么动作,抬头处却见一轮明月般的光晕当头压下,此时再也无处可躲,宁羽白一咬牙,无奈地递出了那把断剑。

    “砰”一声闷响,宁羽白又是一口血涌了上来,哇地喷了出去,人就如断线风筝一样直直地坠了下去。

    沈从龙在空中停住,暗忖道:“这小子倒有些鬼门道,竟躲了我两剑过去,不过我这‘星罗棋布’第三剑定要了他的命了,师姐偏又和我抢功劳!”见紫寒捏剑诀又要再斩,出手拦道:“师姐且慢,莫要了他性命,这小子太过猖狂,捉活的方显我等手段!”说罢将身剑合一便往下冲去。紫寒眉头一皱,却也未加阻拦。

    宁羽白受那剑一震伤上加伤,喷了口血出来便控不住风势,一个跟头便直往湖中跌了下去,恍惚中看到上方沈从龙纵剑光下来,暗叹道:“死便死了,只是死在这厮手中真是叫人心有不甘!”想罢将眼一闭,就等他来抓。

    沈从龙瞬时赶上宁羽白,将手一伸一把抓住他的衣带就欲上飞。忽然耳中听得紫寒喊道:“师弟小心下面!”他心中一愣,也不知紫寒指的到底是什么。忙低头时,却见正下方处白花花水浪翻滚,好像开了锅一样,心中便打了个突儿,忽地感觉有异,暗叫一声“不好!”直觉地将剑诀一捏,落星剑化道白光直击而下。

    浪花忽然分开,也不见什么东西射出,只听“嗡”地一声,沈从龙手上猛然剧震,紧接着心头一胀,虎口处竟渗出了血来!剑诀再也捏不住,落星剑被冲得倒撞而回,啪地撞在了胸口。这时耳中才听到一声宛如龙吟的怒吼声:“吼!”整个人一个跟斗翻了出去,宁羽白也拿不住,刷地扔飞了出去。半空中紫寒大惊失色,捏决冲出将沈从龙一把拉了过来,才想再去抓宁羽白,却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水中巨浪狂翻,浪花开处一条无角蛟龙暴跃而出,血盆大口张开,竟越过数丈高空一口咬出抛落的宁羽白,那斗大的金睛还盯了紫寒一眼,巨大的头颅跃到最高处停了片刻,才叼着宁羽白往水中坠了下去。紫寒愣在空中,眼看着那巨蛟巨大的身子钻水而入,大尾还摆了一下,拍起了丈许高的水花来,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空中两人一阵沉默。

    “那……是个什么东西?”沈从龙定了定神道。

    紫寒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它把宁羽白吃了?”

    紫寒仍旧没有说话,紧皱着眉望着那下面尚未散去的微微波纹。忽地回头道:“回去禀告二师兄,请他定夺。”沈从龙只好点了点头,两人驾剑便往栖霞庄而去。

    这一番争斗,惹得金鳞兽出水衔宁羽白而去,幸而是朝阳尚未全升,湖边无人,否则又不知要传出哪番“龙王出水”之类的传说来。紫寒两人去后,西子湖复归宁静,便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又是一天艳阳高照,说不出的山美水好。

    宁羽白静静地躺在地上,仿佛睡过去了一般。忽地手指一阵抖动,紧皱着双眉,不一会冷汗也流了下来,猛然大叫一声“章伯伯”,翻身坐了起来。他睁开双眼,才知道那是个梦。

    “呼……”他长出一口气,又喘了两口,抬头才发现自己的所在。

    这是一个洞穴,自己正坐在穴中央。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他想起自己被紫寒沈从龙追赶,沈从龙纵下剑光来拿自己,然后猛然一阵剧震,模糊中看到了玄纹金鳞兽出水来,自己便人事不醒了,却不知又怎么来到了这个地方。想罢踉跄着站起身,观察起这个洞穴来。

    看前方,洞穴宽大,站上几十个人是没有问题,壁上却不是石壁而尽是些土壁。洞中干燥,一条甬道曲曲折折不知通往何方。自己的脚旁摆着原本在背上的琴囊,宁羽白刚要弯身拾起,却猛地一愣。身后一股无边无际的水意将他包容在其中,便是在西湖之中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强烈的碧水精华之气,他讶然转身,却没看到原本以为的无边大海。

    背后仍是一个洞穴,只是一块石头上放了个珠子,通体圆润,晶莹剔透。在这洞穴之中本无光亮,原来是那宝珠散发出蒙蒙柔光,照亮了整个洞穴,比烛火之光还要明亮。一股浩浩荡荡的水之精气自珠内散发出来,宁羽白自悟玄水正法以来还从未遇见过如此强烈的玄水之精,心中大讶,走到近前凝视那珠,发现竟有一条蟠龙细纹刻在那珠上正围了珠子一圈,将宝珠分成了上下两半。他信手拿起了那珠子来细细观看,但见那龙栩栩如生,云生雾绕仿佛就要破珠而去一般。宁羽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皱着眉头将那珠翻了个个儿,想要换个角度看看。这下子却不得了了,忽然听甬道那边哗啦啦的水声震耳,竟似有大水一下子涌进了洞来。他大吃一惊,不知怎么的洞中会有水涌进来,忙把那珠原样一放,就要出去看看。可是那珠子一转过面来,甬道中水声哗哗,竟又退了回去,半刻功夫便无声无息了!

    宁羽白心中奇怪,看着那珠儿若有所思,忽而伸手又拿起珠子翻了个个儿。果然,洞外又是哗啦啦的水流之声,他没有再翻,不片刻功夫滔滔大水竟然已冲进了洞中了!他眼见得水到,慌忙把珠一翻,那本来已经涌进的白浪却好似有个无形的东西推着一样,刷地退了回去,就好像从来没进来过一样。

    宁羽白一吐舌头,心中暗道:“翻则避水覆则引波,天下间竟有这等宝贝!只是不知为何会在这个地方?”他还在想着,忽听外面一声蛟鸣传进洞来。宁羽白识得是金鳞兽的声音,放下了珠子便往洞外奔去。这一奔胸中顿时一痛,才想起自己还有伤在身,只好扶了墙壁再走出去。

    甬道曲曲折折,斜斜向上延伸而去就像楼梯一样。宁羽白踏着崎岖不平的土地往上走,不一会到了洞口,奇异的一幕才现在眼前。洞口足有七尺方圆,但见上方万钧湖水压住,却不泄进一丝一毫来,平平如镜面一样。宁羽白心知必是那宝珠的作用,当下想看个究竟,便捏了避水诀纵出了洞去,四周一看才发现原来自己身在西湖之中,那洞乃是湖底一个深窟。

    忽又听一声蛟鸣,扭头一看,不远处的地上懒洋洋地躺着那金鳞兽,大眼睛看着自己,下巴搭在地上,正在百无聊赖地吐着泡泡。宁羽白心中一暖,分水移了过去,到那蛟头前道:“蛟兄!是你救了我?”

    金鳞兽两撇胡须一甩,半答不理地开口“嗷”了一声,算是答应。宁羽白漂了过去,口中道:“我都以为必死了,真没想到会是你救了我。”说完,扶住金鳞兽的头,费力地坐了下去。他记得在丹室为找章伯伯找药的时候拿了一些,便掏出几个小瓶来把疗伤丹药各吃了几丸。方才发动避水诀动用了功力,有点触发伤势,令他咳嗽不已。

    金鳞兽却把头一扭,宁羽白便靠不住倒了下去,还在奇怪时,金鳞兽把大嘴一拱,便把宁羽白给顶到了头上,身形扭动往那洞口游了过去,到了跟前将头一钻就爬了进去。金鳞兽在水中行动如风,离了水却有些缓慢,四只爪子抓地慢悠悠地进了洞穴,头一低把宁羽白放在了地上,摇头鸣叫了两声。

    “蛟兄莫不是要让我在这养伤?”宁羽白问道。

    金鳞兽点了点头。

    “唉……”宁羽白长叹一声,想到昨夜发生的一切,再看看眼前的玄纹金鳞兽,摇头苦笑道:“那些能飞天入地的人却还不如你这不会说人话的兽有情有义。”金鳞兽歪着头看了看他,似乎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又叫了两声,转身摆尾出洞而去,只留下宁羽白清静一人。他呆呆地看着身旁的宝珠,脑中却开始不断地重复上演着章雄楼死于碧落派毒手的那一幕。

    “若是我有师父那样厉害,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吧?”他暗自问道,“如果我能一击震走萧天南,他还会来吗?那样章家所有人还会死吗?章伯伯、章大哥、章二哥……”他的目光渐渐转向了地上的琴囊,走过去缓缓地取出了琴,横在了膝上用手轻轻抚过,脸色严肃了起来。

    自己的这点本事,和那些人比起来差得太远,他们如今肯定在搜寻着自己,若是再遇到,又能有几个玄纹金鳞兽来救自己?想到这,一探手自怀内掏出了那本《灵霄七弦谱》来。

    曲谱不知是何物所制,封面上细细金丝编就,在珠光下竟熠熠生辉。宁羽白打开来,翻到一页,只见头里写了几个篆字—“珑天钩月曲”,下面又注释了几个更小的字—“武破玄关曲”。宁羽白一看那几个注释的小字,心神不由得一振。这曲既然又叫做“武破玄关曲”,莫非就是武破境的冲关之曲?要知这曲乃是文冲十二曲之最后一曲,宁羽白修炼谨遵师嘱,循序渐进练习各曲,昨晚刚领悟第十一曲“碧海天光曲”,这第十二曲却还没看过。如今看到竟然和武破境有关,不由得大喜,也不顾有伤在身,当下按琴对着曲谱操演了起来。

    玄纹金鳞兽刚出洞不久,还在湖底蛰伏,忽听洞内传来了阵阵琴声,它也知道那定是宁羽白在抚琴,当下耳朵一竖,倾听了起来。可没听三两声就把头一拨楞,那是什么曲子啊?全不成调,简直就像是三岁小孩在琴上乱弹一样,虽然比那次他在湖心弹奏的魔音强上百倍,可是也实在说不上是好听,和他平时的曲子更是天壤之别。金鳞兽疑惑地歪着头听了半天,实在是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把头一埋,全当做没听见了。

    可在洞内,宁羽白的感受却是完全不同,他正全力催发着文冲琴境,驾驭着那首“珑天钩月曲”。此曲奏来缓慢,又与其他琴曲完全不同,曲调根本没有规律,乍一看就是乱弹。可当他将曲境攀至文冲境时,那曲的神奇之处立现,一音方拨出,宁羽白只觉百会穴上忽地一跳,下一个音弹出时,玉枕又是一跳!紧接着嘈嘈切切,琴音随手而出,而每拨出一响,便有一处穴脉随之搏动。全身经脉仿佛随着琴声起舞一般,也不管什么手三阴、足三阳、阴阳跷维、带脉冲脉任督脉,直把十二正经、奇经八脉纷纷搏动起来,真是酣畅淋漓!宁羽白也早已沉浸在那奇妙的感觉中。穴脉每跳一下他便感觉灵息强了一分,周身三千六百孔窍尽皆跳过,整个人就似脱胎换骨了一般,他不知不觉间已经忘却了自己的存在,只凭着灵台一点灵光遥照着琴曲,到底是人在抚琴还是琴曲带人已经再也分不出来……

    说不上过了多久,红日渐渐西坠,夜晚悄悄地降临了,西子湖周围也渐渐地静了下去。夜越来越深,直到月上中天,杭州城里家家闭户,灯烛皆灭,梆子声响,已是到了二更时分。西湖岸边泊着的一艘画舫却仍亮着灯火。舫内有一道一俗,却是紫寒和沈从龙。两人正襟危坐,似乎在等候着什么。

    哗啦啦一阵水响,水中忽然纵起一人来,啪地站在了甲板上。他身着水靠,背背长剑,不顾身上淋漓的湖水,抱拳向两人道:“禀两位师叔,弟子在水下这许多时候,没有发现任何怪物和宁羽白的迹象。”

    沈从龙紧皱着眉摆了摆手,那人才起身走到了他俩身后。在他俩身后已经站了五六个人,也都是水靠着身,也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沈从龙回头挥退了几人,对旁边的紫寒道:“五师姐,捞了这大半宿什么都没有,他会不会真的被吃了?”

    紫寒摇了摇头道:“方才我问过船家,他说西湖多少年来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水怪,要不然哪还有人敢来游玩赏景?可那此地多少年来都不曾有怪物吃人的事情发生,为什么今天单单就有怪物会叼宁羽白下水,难道不可疑吗?”

    “是啊!章老三说那怪叫什么‘玄纹金鳞兽’,来了三年了从不见兴风作浪,难道会和宁羽白有什么瓜葛?”沈从龙疑道。

    紫寒道:“我们告诉章老三是宁羽白趁着章老大重伤杀了他,他差点把牙咬碎,还指定宁羽白就是内奸,想来应该不会对我们说谎。不过他也不知道那怪物怎么会和宁羽白搅到一块。”说完忽地叹了一口气,又道:“真想不到宁羽白竟然成了琴神的弟子,这下倒麻烦了。”

    “哼!”沈从龙不屑道:“琴神只是琴弹得好罢了,又不见得有多厉害,再说就算是琴神也要讲理吧?那宁羽白潜入我派图谋不轨,又意图奸淫赵家侄女都是证据确凿,这次我们做的又是神不知鬼不觉,他能说出什么来?就怨自己收错了徒弟吧!”

    “上午那一声琴你忘记了?”紫寒一句话问住了沈从龙,沉默了下去。紫寒又拢了拢紫纱道袍道:“唉……反正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后悔也没有用。如今之计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一做到底了。”语调一转又道:“走吧,这么久连一半西湖也没搜全,再说那宁羽白会土遁,若是活着说不定也早就跑了,在这守着没什么用。”

    沈从龙紧锁着双眉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随意看了看天,就要招呼弟子离开。可他忽然一愣,随后一摆手阻住了正要御剑的紫寒,身形蹲了下去,口中道:“你看!”

    紫寒也是一愣,忙往天上看去。

    黑夜之中,竟有一大一小两道霞光自南而来,初时还在天边,不片刻便已到了近前,向着西子湖一闪而落!

    紫寒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第四章 龙遇真主一蛟伏 琴逢笛手双乐舞

    幽幽水洞之中,宝珠光晕流转,漾出层层波影来。借着这点柔光,洞壁下的宁羽白膝上横琴,正在凝神细观灵霄谱。适才奏过珑天钩月曲,令他冲破文冲境上限终达武破境,心中顿时振奋不已。全然忘了自己还有伤在身,紧接着便又往下看了下去。

    “天魔破阵曲……”宁羽白暗念道,心想这便是武破境第一曲了。他曾听师父说过,灵霄七弦谱**分文冲、武破、幻我、太虚、灵霄五大琴境。头两境之曲若有人听了便已以为仙曲,自幻我境之后的琴曲却已远非凡人所能闻,那灵霄境之曲更为真真正正的仙界神音,若妄自弹之则必触怒上天,降下天罚,因此除非自己已经修炼至羽化成仙的地步,是没人敢弹的。不过话虽如此说,但那灵霄境是何其之难,以琴神天纵之材,穷百年心力也不过达到太虚境而已,再想往上一寸却是难于登天。若其真能参透灵霄秘境,说不定也离飞升不远了,那时一只脚已经登入仙界,自能驾驭仙音。

    而其中,文冲境内共载琴曲十二首,风雷散第一,珑天钩月曲最后;武破境九曲,开头就是这“天魔破阵曲”;幻我境六曲,太虚境三曲,灵霄境便只有一曲了。宁羽白做事循序渐进,连后面十几曲名字都不翻看,便专心看起那天魔破阵曲来。

    这武破境中的曲子,已有了降妖除魔,伤敌破邪的威力,无论指法与心法,比那文冲境中的难度自然又多了许多不同。除此之外,又多了好多咒法,有弹奏时心里默念的,也有口里明念的。还有各种玄门手印,为配合曲目所必须,又有身法步法心法,内容纷繁复杂,一首曲谱不过两三页的纸而已,密密麻麻的注释却占了七八页之多,把宁羽白一时看得云里雾里,一边却又心中赞叹不已。

    他正看的入神,却不想洞壁猛然一震,好像湖底都动摇了一下,险些让他把书跌落,抬起头来却听得洞外水声哗哗好似开锅一样。宁羽白大惊,仓促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忙把书一合塞到怀内就要起身查看。却不想还没等他站起来,甬道之内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过后,玄纹金鳞兽已经冲了进来。

    金鳞兽早没了从前的骄傲样子,急匆匆四脚乱爬,大头乱晃窜进了洞来。进了洞又不知道想干什么,乱转着身子,撞到了墙也不管,好像拼命在找什么东西遮挡一样。那洞里本来也不是很大,它进来这么一搅合,宁羽白赶紧左躲右闪,好容易才没让它把琴给撞碎了。

    宁羽白心里着急,一边躲一边喊道:“蛟兄!你这是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

    金鳞兽哪里会说话,就算会看这样子也未必能答应了,仍是乱转。宁羽白喊了一会不见效果,无奈之下正要施展地缚术,想先让它静下来再说,却见金鳞兽自己竟然慢慢停下了身子,也不转圈了,只是趴在洞角处张着大嘴,一个劲的喘气。

    宁羽白心中奇怪,忙把琴放到地上,快步上前,扶住金鳞兽的大嘴,却发现触手处轻颤不已,它竟然在发抖!

    宁羽白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从来趾高气扬的奇兽不知如何却变成了这个样子,看样子发生的事情肯定不小。莫非是碧落剑派找到这里来了?可是又没有听到打斗声,再说就算是那些人找来它也不至于吓成这个样子啊。他只好伸手轻轻摸了摸金鳞兽的头,打算出水去看一下。

    一阵细锐的响声忽起,宁羽白顿时一凛,侧耳一听,好似是……笛音?

    说到笛音,宁羽白可是印象深刻。当年朝天崖下托虎台上,萧咏凝那一曲笛子险些惹得自己一头载进大江中去,若不是粱雅儿相救自己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呢。如今一听到笛音,心里不由得就戒备了起来。可听了一会,那笛子根本不是曲调,从头到尾就是几声尖锐的响音,虽好偶尔也有些高低变化,却也单调得令人想睡觉。与其说是笛曲,还不如说是某种暗号。

    “这大半夜的,谁跑到这西湖上来吹笛子?”纳闷了一下,宁羽白猛地想起来,这可是在西湖湖底啊,不管笛声是从湖面上传下来,还是有人在湖底吹笛,那吹笛之人都绝对不是普通人!难道,真的是碧落派找来了?可那笛子声有什么用呢?

    宁羽白只顾低头思考,却感到手上的震动感更强了。抬头看向金鳞兽,只见它双目紧闭,浑身巨颤,爪子不停地挠着地,好像在正忍受莫大的痛苦一样。宁羽白恍然,莫非这笛声就是针对它的?想到这他忽地心中一动。

    而此时在湖心岛的岸上,两个身影正迎风而立,衣袂纷飞之下显出身形来,竟是两名女子。右首那人是名老妇,她身材高大,比普通成年男子甚至还要高上一些,手扶一根熟铜飞龙拐杖,满头银丝飘飞,面色一片冷漠,嘴角稍稍下弯着似乎很不高兴。左首那女子则亭亭玉立,盈盈纤腰不堪一握,一袭黑裙着体,没有一丝多余的纹饰。头上却戴了个大斗笠,上面黑纱重幔,把脸孔挡了个严严实实,连风吹起来也只是轻轻飘动一下而已,斗笠上也只露出一截漆黑油乌的发髻。若不是还有两只玉琢一般的纤手捧笛横吹,整个人就像是嵌在黑夜中的一般。她横笛轻吹,呜咽的笛声透过重纱缓缓而出,凝而不散,杂而不乱,就那么冷冰冰地飘荡在这广大的空间里。那婆婆也就冷冷地站在旁边,纹丝不动。

    笛声渐渐更加尖锐了起来,也越来越急促,好似在催促着什么一样,令人听起来有些心烦意乱。那黑衣女子正在吹笛,冷不防不知何方一声琴弦奏响,就那么当的一声恰在两声笛音间冒了出来,末了还拐了个弯,女子猝不及防笛子竟被冲得走了调,一惊之下轻轻停了下来,转头望了旁边的婆婆一眼。那婆婆脸色刷地变了,但却没有什么动作,鼻子里哼了一声,示意女子继续吹下去。

    女子皓腕一转,面纱轻扬处又将翠笛横起,凑到唇边缓缓吹起。虽仍是那个架势,可这次声音却比之前又强了不少。果不其然,方吹了几个音,又是叮的一声弦响,这次女子有备,笛音只是稍乱了一下便又回转过来,毫不理会继续吹那调子。可没两三声又是啪的一声来冲笛声,笛声果又一滞,可旋即便又回复过来,仍是吹那单调的几个音。两边里就这样你吹我弹,斗将起来。

    宁羽白在水底洞内盘坐于金鳞兽之前,双目微阖,闻听着上方笛声不住地高亢,他手上动作也越来越快起来。一时间呜呜锵锵,好似两个小孩在乱拨大人的乐器一样,压根就听不出个所以然来。那金鳞兽也只一味地躲在后面瑟瑟发抖,虽仍是没了半点脾气,却也比方才那痛苦的模样强多了。

    宁羽白心中微急:“这人好生厉害,我只是攻,他一味守,调子却只是稍显乱相而已,要知我虽没发动琴境,那琴声却也不是普通人能抵抗的。若再这样下去只怕要丢恩师的脸了。”他心中琢磨着要展开琴境奏一曲仙曲,却又有些不服气,人家没变他便也不变,就这么耗了下去。

    两人以乐音争斗良久也不见什么特别的动静,岸上那银发婆婆却有些不耐烦了。她将拐一顿,冷哼一声道:“我说这畜生怎么还不滚出来,原来是找来帮手了,竟敢违抗主人之命!语儿,换穿心咒!”

    那女子听得,身躯轻轻一颤,但却还是点了点头。不数音后,脖颈一扬,笛音陡变!

    宁羽白还在洞中横琴乱奏,专挑那笛音的空处下手,刚拨三音扰乱了一声笛子,正等下一声来,猛地一响锐利的笛声破水穿耳而来,他还等着那低平的笛声呢,却不想一声厉音横空出世,就仿佛仙剑一样直刺宁羽白的心中。猝不及防之下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蓦地一紧,好像被人用一根细丝紧紧勒住一样,厉笛不断,那丝越来越紧,简直就要把心脏勒成两半!再想动作,却发觉手脚发麻,竟是丝毫动弹不得!只把他惊得头上青筋暴露,冷汗直流。

    岸上那黑衣女子吹着笛子,望着笛音震出的水面上的波纹,心中不忍。要知这穿心咒乃是她师门绝技,一经发出,中者皆是碎心而死。昔年婆婆也不知道凭这招要了多少邪恶妖人的命。自己还是第一次对人施展,这下那琴声一下子没了,那人定是已经中招,可若是就这样杀了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她实在有些下不去手。何况刚才一番争斗,才知道这天下竟有同样以音律为技而又不低于自己的人,不禁有些惺惺相惜起来,现在想那人必然已受重创再捣不了乱,就想着拼着呆会受婆婆责骂,先停了这穿心咒吧。想到这里,就想要放下笛子。可是心思才起,却听咚的一声闷响,一股水花猛地自湖中暴起,紧接着那翠笛就好像被人敲了一锤子似的,一股莫名的力量自内发出,她再也吹不住穿心咒,笛子被震得嗖地自手中跳到了半空之中。

    女子轻呼一声险些摔倒,那笛子也旋转着掉了下来,被她大袖一招,便又回到了手中。细看之时,却见笛子上已有了一条细微裂痕。

    原来宁羽白本在水下受制,只觉得心脏像被一根钢丝勒住,就快碎成几瓣了,手脚又不能动弹,口中已经流出了一丝鲜血来。再这样下去一会后果可难以预料!危急之时,丹田处忽地一股暖流升起,刷的分成五道,跨过重重经脉瞬间到达百会,又合为一处直冲心窝。宁羽白顿觉耳中尖锐的笛声弱了不少,心中似乎也一宽,手脚也能动了。他早憋了半天,稍一得空,一声长啸冲喉而出,文冲境瞬间攀至巅峰,手一拨春雷便已发出。轰的一声,湖中大震,那“钢丝”终于不知崩成几段,全然不见了。

    他擦了擦汗,暗道:“想不到天底下除了师父竟然还有人懂以音克敌,若不是昊天令挡了一下,险些就死在这里。”长出一口气后又想,此人居然出手偷袭,显然是心狠手辣,心里不禁暗暗恨起他动手全无风范来。低头一看,才发现由于刚才用力过猛,琴上七弦中文武二弦都已断去,只剩下金木水火土五弦,成了一把五弦琴了。

    再说水上,春雷一响震破穿心咒,把那两人都惊了一跳。那黑衣女子黑纱罩面看不出表情,那银发婆婆的脸却是已经黑了下来。静默片刻,她忽地哈哈大笑起来,口中一边道:“想不到,想不到我老婆子捉条自家的虫也有人来管闲事。我倒要看看,那个孽畜到底还认我不认!”言罢把拐一举,黑衣女子忙过来搀扶,两人踏步走到水边,那婆婆把袖一甩冲湖内喝道:“孽畜,还不自己乖乖爬出来,难道还想等老身亲自下去捉你上来不成?”

    也不知是不是这老太太法术太高,她说话的那处湖水竟然霍地凹了一大块下去,成了个锅子一样!老太太说完了这句话也再不多言,胸有成竹,双眼微闭就在那等了起来。

    果然,她话音刚落不片刻的功夫,只见那水中便咕嘟咕嘟的好似开锅了一样,水下一个硕大的黑影慢慢地浮了上来。不一会,水花两分,玄纹金鳞兽颤抖着从水下露了出来,大头低着恭顺地爬上了岸,伏在两人面前,连眼都不敢睁开。

    银发婆婆冷然一笑:“哼,你终于肯上来了?看来若不是我亲自出马,就一个语儿你还不放在眼里呢!”

    金鳞兽呜呜鸣叫着,把个大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那婆婆却丝毫不动心,大骂道:“好你个孽畜,那日你偷吃火珊瑚,我只不过打了你三杖,你竟敢趁我不在偷跑出池!那也便罢了,竟还把我的水魂珠盗走,让老身三年来还要做法驱水才能进那水晶宫去,若不是日前遇到耿不二那老怪物,蒙他一卦卜出你在西湖这藏着,还不知道要让我劳苦多少年!今天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说罢对那黑衣女子道:“语儿,把那丹青壶拿出来。”

    宁羽白藏在水下不远处,把这话听了个清清楚楚。方才跟对方对了一声琴后,忽听水上一个老婆婆的声音传来,那声音宏巨,在洞中把人耳朵震得都嗡嗡作响。不知怎么的,金鳞兽方才那一阵笛声都死命撑住了,可一听到这老婆婆的声音,竟刷地跳了起来,又是满洞发疯似的的一阵游走,最后无奈地停了下来,一口吞了那颗宝珠,慢慢爬出了洞游向水面,任宁羽白如何叫也不管用。宁羽白没有办法,只好跟了出来,到近了湖面才停住。如今听了上方那老婆婆的话,才明白了前因后果。心中暗暗念道:“蛟兄救了我一命,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它受了这老太太的虐待!”

    再说那语儿一听婆婆的话吓了一跳,忙跪倒在地对婆婆道:“师祖婆婆万万不可!蛟儿淘气该罚,但是它现在肯认错出来,您老打它几杖出出气也就罢了,再不行就用缚龙锁把它锁在潜龙渊里,或者罚它做点别的什么,可千万不能用丹青壶啊。它若是下了丹青壶,能不能保住性命可就难说了,念在它还要替您老看守门户的份上,就暂饶了它这一次吧!”话说出来,入耳珠圆玉润,叮咚如山泉击石,说不出的好听受用。宁羽白在水下听得一愣,暗道:“竟有人说话这么好听的?这姑娘说话倒对,心肠又这般善良,那婆婆却甚是凶恶,刚才那恶毒的笛声定是那恶婆婆所为!”

    这“恶婆婆”叫的倒有几分道理,那婆婆闻言果然一点都不心软,脸色一沉反道:“你也不听我的话?”

    那语儿忙道不敢,婆婆也不再多说,左手轻轻一招,语儿的袖中倏地飞出一物来落在了她的手上,那物本也就核桃大小,如今见风就长,到了手上已经成型,原来是个大肚白瓷瓶子。语儿虽然戴了黑纱蒙面,此时却也看得出来焦急很,跪在地上双手一扯婆婆的衣袖,连连求起情来。婆婆虽有点想用那瓶子,奈何被语儿扯着袖子一阵蛮缠,也稍有犹豫起来。她就这孩子一个亲人,婆孙两个相依为命许多年,语儿冰雪聪明,又乖巧识大体,十几年来也没听她开口求过什么东西,只是尽心尽力伺候婆婆、用功学艺,婆婆也颇疼爱她,如今看她为了金鳞兽求情下跪良久,心中已经颇为不忍,可就这么放过这畜生心中这口气实在咽不下,正在踌躇,一个声音凭空传到:“妖婆敢尔!蛟兄莫怕我来救你!”话音未落,迎面湖水中嗖嗖嗖数声,但见五道水箭自湖中劈波而出,越过岸上的玄纹金鳞兽,直奔两人击了过来!

    事发突然,水箭瞬息便已飞到了眼前,婆婆却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连眼皮都没抬,好像没看见一样,只语儿吃了一惊,情况紧急之下不做多想,娇躯轻转,起身便拦在了婆婆身前,起手处陡现一小钵,迎面抛向对面水箭,只听笃笃数声,那小钵竟在空中电光般流过,将五支水箭一支不落全部接了下来!她左手一引收回那钵,右手一翻翠笛已在手中,望唇上一横,玉管一样的纤指在笛孔上掠过之时,一股音波便已直扑向了前方刚自水中冲出的一人。

    那人就是宁羽白,他在水中本已盘算好了,要趁岸上二人不注意发出五支水箭先搅乱她们的阵脚,自己乘机出水施展土缚阵,只要困得她们一点时间便带了金鳞兽或水遁或土遁,先离开这里再说。

    他自幼经严父慈师教导,心地光明磊落,又历经数次陷害之事,最恨的就是那些见不得光的卑鄙手段,因此本不愿偷袭。可是如今自己有伤在身必不是那两人对手,而且目前救金鳞兽要紧,方才又是她们偷袭在先,便也不管那么多了。当下默运昊天令,出手便是五支水箭。可他终于不是奸佞之辈,又担心那善良女子万一措手不及受了伤便不好了,是以口中还是喊出了声提醒人家,同时身形一动窜出了水。却没想到刚出水便看到一黑衣女子兔起鹘落之间以一碧玉小钵连挡自己五道水箭,正在后悔刚才喊出那一声,犀利的笛音已到耳中。

第五章 冰语裂笛破五弦 颜婆飞杖退三剑

    黑云渐去,明月生华,月下凉风许许而来,舞于湖上两人之间。语儿横笛吹奏,呼吸之间笛音一波高似一波绵绵不绝向宁羽白裹去。宁羽白刚纵上岸来还未落下,便被一张笛声织成的大网罩在里面。旁人闻听或如天籁般的笛声,在他耳中却尖锐刺耳,也不知那女子吹奏的是什么曲子,入耳生风,乍一听整个脊梁竟都是麻麻的,体内气息竟有乱腾之势!宁羽白心叫不好,他虽不知这样下去结果如何,但自己不会是什么好下场却是肯定的了。此时他两只脚方踩在了地上,想要举步却觉双足血脉凝缓,行间、太冲、外丘、光明等数穴酸麻,腿脚好像要不听使唤似的,同时各经脉内气血沸腾,灵息已隐隐有失控之势。

    宁羽白乃是琴神传人,对音技岂有不熟之理?心下立刻明白了过来,这笛声定是通过玄异变化,控制自己体内天然循环,使阴阳反背,五行逆乱,气脉阻塞,灵息失控。若中了招,轻则束手就擒任人宰割,重则恐怕经脉俱废,成为废人一个!

    他推测的没错,须知这世上天地万物、日月乾坤莫不能脱出阴阳二气,尽皆在五行之中,人自然也不例外。人体内五脏六腑,奇经八脉莫不有五行之属,阴阳之分,例如肝属木而肺属金,心属火而肾属水,五行相生相合,阴阳循衍平衡,方能成其周天,也才蔚然承有生气。那语儿的笛声就有打乱人之周天的威力,这曲有个名堂,叫做“摄魂十二调”。若是普通人听了,便会失魂落魄丧失神智,身体亦是百病丛生,不得高手医治的话数日即死;若是修道的人听了,道行不高的话就会激起体内灵息紊乱,经脉扭曲,尚未开战便已败了。灵霄谱中亦有类似曲法的说明,是以宁羽白一听便知。他眉头一紧,心中已经有了定计,当下凝心定神,默运心法,武破琴境悄然而发。

    宁羽白身上一暖,当下身形一转盘坐于地,全力催发琴境。灵霄七弦境对音波具有天然的抵抗力,这一下周天循环果然立刻恢复了过来,他当机立断,手一探古琴已从背后琴囊中移到了他双膝之上,再双手一拨,铮一声弦响宛若利刃一般向那笛声当头斩下!

    语儿正聚精会神吹奏摄魂十二调,眼见对面那人一滞之后竟能转身从容坐下,心中已经警惕,待宁羽白取出了琴来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注意,可不想那一声弹将出来,自己还是不由自主打了个颤。这一声琴鸣响起,真如银瓶乍破,琴中竟还隐有刀枪之意,兵甲之声!这一点自是她乃精修此道之人才能明白,换过不知音的人一声琴响根本听不出个所以然来。语儿被这征伐之声一冲,便知自己这五成功力的摄魂调必拿他不住,忙一提灵息,将全副心神都放在了那翠笛之上。

    宁羽白一弦杀威,逼得对方笛音一滞,心中一喜知道对了路。他方才那一声奏的正是不久前看过的半首“天魔破阵曲”的头音,琴虽只剩下五弦,这一声却硬是被他逼了出来。当下将武破境提至巅峰,努力回忆着那半首天魔破阵曲,指如疾风统统弹奏了出来。湖心岛上顷刻间烈风阵阵,隐约间竟如铁流横卷,朦胧中杀声震天,置身其中宛若身处沙场,刀枪林立铁骑突出,浩瀚杀气渐渐蒸腾,片刻间笛音便湮没不闻了。

    这一段天魔破阵曲弹了出来,语儿自是一下子变得极其吃力,而原来一直冷眼旁观的恶婆婆也一下子凝重了起来。头一声琴响她便暗吃了一惊,那琴声似乎一下子触动了她某一处神经,让她握着铜拐的手不由得一紧。

    琴曲愈演愈烈,宁羽白武破境的范围已经逐渐扩张到半个湖心岛,境内三人虽如石雕一般,可其中的的争斗之烈非身在其中不能感受。天魔破阵曲取意血战疆场,杀意纵横。若是由琴神来演奏,漫卷的音波就如千军万马一样会击碎琴境内所有活物的心脉,再加上琴曲所产生的战场般的幻境,就是萧天南恐怕也要立毙琴下。宁羽白虽然功力尚浅,但是半刻之后琴境内也已经俨然一个万人冲杀的战场,此时若一普通人进入琴境,立刻便会被曲中的千军万马踏碎心魄而死。

    语儿首当其冲,重压之下厚重的面纱都已经微微颤动起来。那恶婆婆站在语儿身后倒是没事人一样,也不知是修为太高还是因为压力都被语儿给挡了去。语儿在前,只感觉厚若重云的杀意绵绵不断地压了过来,直要让自己喘不过气来。她的摄魂调只能堪堪守住自己身前的一席之地,只觉得对方的琴弦弹奏时,就有宛若飞瀑击水一般宏大音波打在自己身前,她虽也精于以音律克敌,但是这种化音波直接攻敌之技并不是她所擅长,此曲魅惑人心的幻境只是其次,主要倒是像玄纹金鳞兽的惊神吼多一些,为她所未见。心下明白,若再这样下去恐怕自己就要守不住了。

    宁羽白也是心中暗自着急。这天魔破阵曲他只看了半遍,还有一些忘记和尚没有弄懂和的地方,这下弹出来过了半晌也未见对方落败,眼看半曲将近,对方还有个不知深浅的恶婆婆,他若再没有什么对策,那不光金鳞兽要被抓走,恐怕自己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就在着急之时,竟听见那边的黑衣女子笛音一变,原本守如铁板一般的障蔽好像开了个口子,本被挡在外边的浓重杀气立即狂冲了进去!宁羽白心中一喜,那女子好像守不住了!当下愈加紧攻过去,可是马上就感觉到了有点不对头。

    宁羽白本对那语儿无甚恶感,所以曲中最厉害的音波冲阵并未使出,但那“天魔气”却也不是吃素的。这一攻入对方领域,本应破入对方气脉中去,可现在竟然如泥牛入海,半点也感觉不到了!语儿前面好似有个无底深洞,吞噬着闯进来的所有一切!他虽知不妥,但是现在骑虎难下,又不能撤琴,只好将那残曲继续弹下去。

    琴声急迫,杀意不断生出又不断冲入语儿身前,她的笛音绵绵,似有吸力一样。胶着片刻之后,却听“啪”的一声脆响,在琴声中几乎听不到一样,可语儿却一个旋身坐倒,笛声戛然而止,再看时却是那翠笛裂成数片,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了。宁羽白见此竟然大骇!原先那点处吸纳的庞大杀气此刻一下子失去了目标,从一点中霍地爆发出来径自冲撞在一起,当下竟有一股强烈的旋风陡生在两人中间!沙土杂草纷飞处,宁羽白的琴也横不住了,被震得旋飞到了半空中,崩崩几声后掉了下来,被他纵起接住,琴身一转拄在了地上,再看已然五弦尽断。于是琴声立无,杀意尽退。

    残琴在手,宁羽白只觉得喉头有些发甜,想是又受了伤。自己伤上加伤,加上周围说不定就有强敌环伺,究竟还能走多远?

    忽听恶婆婆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屡屡坏我之事?”

    宁羽白将琴收入琴囊,缓缓站定身体,努力双手背后挺胸道:“在下只不过一无名小卒,姓名也不值一提。只不过天下人管天下事,你要害这玄纹金鳞兽,我便要管一管。”

    恶婆婆气得哈哈哈冷笑数声,自语道:“想不到我自家的家务事,竟也要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来管,真欺我九天阁无人吗!”将铜拐一顿,差点把地上砸了个坑出来,但竟突然一手抚胸,猛烈地咳嗽起来。此时语儿本已起身在一旁戒备,忙扶住了她,轻语道:“婆婆切莫生气,您的……”语气低沉,后面宁羽白便听不清了。他眉头一皱,双手在背后却不平静,慢慢地右手在左手上画了起来,片刻完成,竟是一个“缚”字。口中仍昂声道:“若只是你的家务事本也不该人管,但是我的命是它救的,你要杀它,除非先杀了我!”

    那婆婆终停了咳嗽,深吸口气,冷冷道:“如此说来,原来我还得看你脸色行事?我倒要看看你凭什么能挡我老婆子!”话音未落却听宁羽白笑道:“哈哈哈,我也知道打不过你,多言无益,就此告辞!”说罢身子一躬,竟往后电射而去!这一下两人都有些措手不及,谁知道面前这年轻人刚才还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一转眼却要逃之夭夭?

    玄纹金鳞兽本就在宁羽白身后不远,宁羽白一纵之下便已经到了金鳞兽头顶之上,左手一抓金鳞兽后颈,双足点地刷地不见了踪影,这还不算,金鳞兽那大头竟也被拽得骨碌入了地,整个身子也如蟒蛇钻洞一样飞一般向地下钻了进去!

    语儿一愣之下反应过来,他原来是要带玄纹金鳞兽一起逃!待要追去却发现双足若生了根在地下一样,如论如何也抬不起来了,曳裙往地上一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双足竟然已没入了土中,那土就好似铁块铸就,在自己用力之下就然纹丝不动。再看前边金鳞兽的身体已经只剩下尾巴还在地上,再一转眼就全都消失不见了!

    “婆婆!”她禁不住转头惊呼道。

    婆婆不急不忙,冷哼一声道:“哼,这小子鬼花样倒是不少!”说罢将手中拐杖一抬,那拐杖底部青光一闪,被她重重地砸了下去。

    “咚!”整个湖心岛都仿佛震了三震,紧接着就是轰隆一声,原先宁羽白遁下去的地方一下子崩出一个大坑来,土石纷飞,连带将宁羽白和玄纹金鳞兽也弹了出来!又是扑通扑通两声,金鳞兽与宁羽白都摔在了地上。只把金鳞兽摔得头晕目眩,宁羽白胸中气血翻腾,心中震惊:自己这土遁之术从未有人破过,便是沈从龙那神出鬼没的挪星诀也要有个争斗的过程,可现在竟被人一震而出,无丝毫还手之力,又怎能叫人不惊?

    婆婆抬拐走前几步,语儿也跟着,原来宁羽白暗中布下的土缚阵也在刚才那一拐中被破。婆婆道:“你现在还要管这闲事么?”

    宁羽白深吸一口气,咬牙硬把已在喉头的一口血压了回去,冷笑道:“我说过了,你要杀它,除非先杀了我。”

    婆婆眉头紧皱,却没理他,径到金鳞兽面前将手一伸道:“拿来!”

    金鳞兽忙老老实实把口一张,那宝珠自它口中缓缓飞出,落在了老婆婆的手上。婆婆将手一转便不见了珠,这才对宁羽白道:“倒是个倔性子,若不是我还有事要问你,加上看你有伤在身,方才便早已把你震死了!”一边又叫了一声语儿。

    语儿听见,却似松了一口气,忙自袖中取出一个小皮囊,到岸边装了一囊水,往玄纹金鳞兽一招道:“小鳞,婆婆肯饶你了,快来吧。”说罢口中念了个咒,只见玄纹金鳞兽将头一摇,硕大的身子竟化成一条线般,倏地飞进了那皮囊中。语儿将盖子一拧,走回了婆婆身边。宁羽白这才知道这条金鳞兽名叫“小鳞”,又看到那语儿一番手法,方感叹世间道法真是奥妙万千,变化多端。只是不知为什么那恶婆婆这一会儿又饶了小鳞,心中又是奇怪她有什么事要问自己?

    只听语儿道:“婆婆,这人……”

    婆婆将手一抬,一条丝绦飞出,将宁羽白捆了个结实,道:“我有话要问他,先带他回山,问明白了再收拾他。”转而对宁羽白道:“若是仗着点雕虫小技想要逃走,我劝你还是不要这么打算。”

    宁羽白闻言冷笑道:“前辈修为高深,捉我不过是吹灰之力而已,你要我去哪我跟着就是了,还用得着绑么?”

    婆婆冷道:“看你能硬到几时?”转而对语儿道:“拿住他,我们回山!”语儿闻言略一迟疑,但还是向宁羽白走了过去。宁羽白面上冷峻,心中却在叹息。谁料到自己刚出龙潭,却又入虎穴,到此时,他真的开始感觉前途一片渺茫了起来,可是又暗哼一声,心想:“怕也没用,自己就走一遭又能如何?不管是去什么地方,总不会比落在碧落剑派手里更差的了!”可就在他暗自盘算的时候,一声他绝对不想听到的声音却隔空传来——

    “且慢!”

    声音缥缈,宁羽白却一下子听出来,那正是霜月剑紫寒的声音!他扭头一看只见远处湖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两艘漆黑的画舫。从一艘画舫上正纵起两道剑光来,一银一白,一看便知正是碧落剑派霜月剑紫寒和飞星剑沈从龙!见了这两人,宁羽白只将眼一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旁边的语儿停住,将面纱转向那两道剑光一瞧,又转过来瞧了瞧宁羽白,似乎在寻思他为什么叹起气来。这时只听婆婆自语道:“哼,藏头露尾许久,还是忍不住了?”

    话音才落,两光敛去,紫寒与沈从龙已经身落在不远的岸上。紫寒拢一拢道袍先对那婆婆打个缉手,然后道:“这位道友有礼,贫道二人乃是碧落剑派紫寒、沈从龙,不知道友高姓,何处修行?“

    婆婆淡淡道:“老身姓颜,有何高见?”

    紫寒也不管对方的冷淡,高声道:“我二人方才在旁已观察多时,亦见颜道友之雷霆手段。不过此时却有一不情之请,不知道友可否应允?”

    颜婆婆面沉如水,冷道:“奇怪,我老婆子与你们素不相识,你们在旁边偷看多时我也没说什么,此时倒还要求起我来了?”在一旁的语儿轻牵丝绦,将宁羽白引了过来。

    紫寒笑道:“倒是有些唐突,可此事却也对道友并无坏处。只因道友身后那人为我剑盟之叛徒,此人作恶多端,为我剑盟所通缉已久。贫道二人此时会在此地也正是为了拿他。方才见道友捉蛟本也无意偷看,却不想这叛徒竟也出现,如今看道友好像要捉他走,所以才大胆出来向道友讨这个本门叛徒。”她话虽对那婆婆所说,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宁羽白。

    语儿面纱一扬忽笑道:“确是奇怪,你们既然叫剑盟,那当然都是学剑的了,可是我方才跟他斗了半晌也没见他使出个一半招剑式出来,他身上更是连把剑都没有,莫非你们‘剑盟’却都是弹琴的?”这几句话声如珠玉,又正说在宁羽白心里,宁羽白听完不禁大笑道:“哈哈哈……说的好!若是他们都去学了琴,说不定还能收收心性,少干点伤天害理的事,也不至于有今日章家的惨事!”他前半句是笑着说,后半句却变成了咬着牙说出来。说罢将头一扭,再也不看那两人一眼。

    “无知小辈!我们与你长辈说话,哪里轮到你来插嘴?”沈从龙在旁喝道。

    虽然看不见语儿的表情,却听她笑道:“原来还是两位‘长辈’,请恕小女子眼拙,一时没有看出来。”

    这一句只把沈从龙气得胡子乱抖,方说出一个“你”字来,被紫寒手臂一伸,拦了下来。紫寒道:“此人是得罪了道友,并非有恩于道友,还请道友看我碧落剑派薄面,交还我碧落派一并处罚如何?”

    颜婆婆却寒着脸道:“恕老身山野之人孤陋寡闻,若说剑派,也只便知道北溟剑派而已,再多便还有一家秋水剑派。除此之外可并不知道什么剑派剑盟之类,所以这个面子,不卖也罢。”

    颜婆婆之所以这样说,一为确有事情要问宁羽白;二为紫寒二人暗窥多时而不悦;三为紫寒二人出口即要人,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实在无礼。她心中有气,是以一番话说得半点情面也不留,却把沈从龙气得冷笑道:“老太婆别以为有几年道行,就把天下人看扁。我只与你说了,今日并非我碧落剑派一家,恐怕六大剑派此刻也已齐聚杭州。你若留下那臭小子便罢,若不留下,呆会就要你好看!”

    “哈哈哈哈……”一阵震耳笑声响过,颜婆婆道:“怪不得耿老怪物说我此行道阻且难,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倒还真多!好,我就要看看你能拿我老婆子怎么样!”说罢将拐一抬道:“语儿我们走!”就要驾光而去。

    突听半空中一声雷响,轰隆一声落下一道红光来,正在紫寒二人身后,砸在地上激起一阵尘土,一个干瘦道人刷地露出了身形。他背插一把铁剑,用干哑的声音说道:“想走,先问过了我这‘仙雷剑’再说。”宁羽白不用看都知道,除了紫霆还能是谁?

    颜婆婆看也不多看一眼,把拐一顿,身罩霞光就要飞走。却听沈从龙大喝一声,“哪里走!”白光起处已经直斩了过来。那光眼看就要击到颜婆婆,一条青绸带蓦地抽来,正卷在飞剑上,却听当的一声,落星剑登时偏飞了出去,沈从龙一愣,忙一捏剑诀将飞剑收了回来。再看竟是旁边刚才那个顶撞他的黑衣蒙面女子,袖中甩出一条青丝长绸,那绸子方才硬若铁石,现在却围在她身旁轻轻飘舞,青绸上镌绣着赤金铭文符咒,在身后一轮圆月映照下说不尽的灵秀。假若那女子不带面纱而又不是太丑的话,定然也是一番美景。可惜沈从龙没功夫欣赏这个,方才那一击之力道与精准均出乎他意料之外,看不出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娃娃身手竟如此之高明。当下他眉头一紧,继而冷哼一声,一挥手,“落星”剑光暴涨,如一泓秋水般向语儿当头罩下!

    语儿气定神闲,丝毫不惧,绣带轻卷已迎上落星仙剑战在一处。那绣带也不知是什么宝物,刚柔随心变化无穷,切金断玉不费吹灰之力的道家仙剑竟然不能伤之分毫,反而要时刻提防被它卷住又或崩飞。语儿身前两丈之内竟然都成了宝绸飞舞之地,,那点白光却是就快被绸云带海淹没其中,越来越暗几近消失,沈从龙紧捏剑诀指挥仙剑,不由得着急起来,心中忙暗念法咒,将手一指!

    宁羽白本站在后面观战。这一番争斗看得他眼花缭乱,暗自心惊。心想:“这姑娘好像比我也大不了几岁,沈从龙竟拿她半点办法也没有?幸好刚才她使的是笛子,若是一来就弄这法门,恐怕我早就束手就擒了……”忽地心中警兆突现,脱口道:“小心左肩井!”

    语儿一惊,再看前方那飞剑已经不见!当下左臂一伸,又一条青绸击出,只听当的一声,落星剑已被磕飞,却又一闪而没!只听后面喊道:“章门!”绣带轻飘,果然卷出了那剑,又听后面连串喊道:“灵台、血海、风池、环跳、泥丸……”语儿身形流转,青绫飞卷,或磕或缠,将沈从龙的飞剑一一破去。沈从龙只气得牙关紧咬却又没辙。口中恨道:“臭小子,等我抓到你先剥了你的皮!”突然身旁一道豪光冲起,电射而出,直奔宁羽白而去!

    宁羽白一惊,他只顾着提醒那挪星诀的方位,却忘了自己,而被那绳子缚住竟又用不得半分灵息,他只能瞪大了眼睛呆住了。

    霍地,斜刺里卷出一道青影,电光火石之间如灵蛇一样缠住了那剑,又猛地一带,将其抛了回去!宁羽白暗道一声“好险!”这才反应过来那是紫寒的仙剑“月盈”!

    紫寒一击不中,马上飞剑又出,陡地光晕大作,好似平地升起一轮明月一样,剑气四射,翻滚着向语儿冲了过去!语儿轻咤一声,两袖中青绫暴涨,穿插横飞,一瞬间布得如同天罗地网一般,左手绫缠住落星,右手绫搅住月盈,罗网一收,竟把那四射的剑光统统压了回去!宁羽白不禁大叫了一声:“好!”随即喝道:“碧落派两位‘前辈’竟然联手欺负一个后辈,传出去还不叫人笑掉大牙?哈哈哈……”只把两人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幸好是晚上,谁也看不出来。

    忽听颜婆婆道:“不要和他们浪费时间了,语儿退下。”

    语儿闻言即动,双袖一甩,满天青影顿如灵蛇入洞,嘶嘶疾退,瞬息之间便已全部入袖,再不见一丝踪迹。颜婆婆踏前一步,紫寒沈从龙一见,催动飞剑转瞬杀到。

    颜婆婆咳嗽两声,轻挥铜拐,那铜拐竟脱手而出!

    紫霆在后猛地感觉到不对头,忙一挥手拔出了仙雷。再看前方清平之地竟然陡生漫天云雾,只听“吼”一声不知什么异兽长啸,霍地金光暴起,一条铁甲金龙自涡直扑了过来,势若雷霆!

    叮当两声,月盈落星都不知给磕飞到什么地方去了,雷鸣子蓦地须发皆炸,本来细眯的小眼睛瞬时瞪得如同桃核一般,暴喝一声,惊雷剑化作红光一道,略带点黑气,轰隆一声直迎那金龙而去!

    “咚!”

    尘雾慢慢散去,湖心岛上只留下了三个人。

    紫霆扫了一眼地上的两位师弟,胸膛剧烈起伏,一道道淡淡黑气不住地自口内喷出,又慢慢地从眼耳鼻内渗透了回去。良久,他平息了气息,握了握仍在颤抖的手,一挥收回了遥插在地上的仙雷剑,走上前去扶起了紫寒和沈从龙,边狠狠地盯了天空上一眼。

    半空中一点霞光正渐渐远去,紫霆咬了咬牙,刚要救醒紫寒,忽然一阵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

    他侧脸一望,只见不远的一座山头上,一点比黑夜还暗的影子悄然而起,遥遥缀着那霞光远去。

    紫霆望着那黑影若有所思,忽地一掌拍在紫寒后心,磅礴灵息灌入,紫寒哦呀一声醒了过来。

    “五师妹,你与六师弟快回栖霞庄禀告大师兄,我这就去追那老太婆,沿途自会留下荧光记号,你们快些赶来!”说罢也不等紫寒有所反映,足一跺地,人已腾空而起,纵仙雷远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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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乙天寰录介绍:
天之壮阔,有几何哉?地之广博,有几方哉?
天地成者亿万年,天虽为无际,地却成五洲。人处天地之间,感乾坤造物之妙法,不甘碌碌一世,终究无所可得,遂有随先圣者,餐风饮露、凝神炼体,导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终成仙真之体,得最终破空飞升而去,神游于六道之外,逍遥于宇太乙天寰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乙天寰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乙天寰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