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九十四章 问道崖下玲珑石 鸿鹤已去难成仙
蛟车塔阁之内,张衍静坐廷室,俯瞰山水,用心感应这一方洲陆之中的种种灵机变化。
此举是为探查地脉走势,看能否找出先贤所留蚀文遗痕。
这一月以来,他把整个西陷洲都是转了一遍。
如今大致地脉流径已被他把握的**不离十,至于那藏于山水之间的蚀文,也寻得了些许头绪。
只有一桩遗憾,这一番观览下来,发现此些蚀文多是半缺不全,且每到关键时刻,总是断断续续,难以全解其理,且非一地如此,而是个个皆是这般模样。
以他在蚀文一道上的造诣,自问纵然一二不明,也不至于处处解悟不通,因是猜测,其中应是另有缘故。
他细想下来,觉得当日蚀文比斗,许是涵盖之地远比自己先前所想还要来得广大,不定遍及三洲之地,若是再进一步,还可能把西海诸岛涵盖在内。
但这也只是自家猜测,未必是真,若是这般,现下只观西陷洲一地那定然是得不出什么结果的,需得把西三洲界皆是看过,才好下得定论。
思虑到此,他决定尽快启程往下一洲去。
这时远处飞来一只金线虫,飞至近处后,落地一转,化为一名面色青白的少年人,几步小心走到塔阁之下,躬身言道:“老爷,小的回来了。”
张衍挥开禁门,道:“进来说话。”
张蝉入了阁内,再是弯腰一揖。道:“小的按老爷吩咐,把周域万里之地都是搜寻了一遍,可仍是不见那妖蟾神魂藏身所在,敢问老爷,是否要再往外出去寻?”
张衍道:“那妖蟾无了躯壳,便是能驾驭法宝飞遁万里,也绝非容易之事,但如此定会留下一星半点气机,可事后却无迹可寻,那必是去得不远了。”
张蝉小声道:“老爷。说不定那妖蟾并无分化神意之举呢?”
张衍笑道:“哪会如此容易。这妖魔在此脱困,但又无法离去,莫非就想不到有人会再来寻他么?狡兔尚有三窟,何况它这等万年老妖。他不会不给自家留条后路。你继续去寻就是。‘
张蝉琢磨道:“虽小的手下虫兵不少。但四地皆是水域,寻来有些麻烦。”
张衍笑道:“他潜藏之地,定是那等能聚养生机的所在。只是这里灵机暗弱,似这般地界绝无多少,你不必急躁,,一个个找了下来,不难发现蛛丝马迹。”
张蝉道:“可这需用不少时日,恐要耽误了老爷的事。”
张衍一摆袖,道:“无妨,我先往西沉洲平那妖彘,把二蛟留下助你,与你一同慢慢搜寻,待我回来再作计议。”
张蝉躬身应下,随后挺起胸膛道:“那妖蟾躯壳已失,神通难展,对付它,小的一人足矣,无需那两兄弟相助。”
张衍笑了笑,道:“不可大意,此回你若能把这妖物找了出来,我赐你一些好处。”
张蝉喜上眉梢,大声道:“小的定不辱命。”
翌日,张衍独自一人离了西陷洲,乘风起云,往南方西沉洲而去。
西三洲彼此相距皆不过万里之遥,于那些飞天遁地的修士而言,可谓近在咫尺。
他在海上行不多远,就见得一片或黑或白的奇石洒落在海面之上,好似是那棋子一般。
与来路之上的石像一番攀谈,他自是知晓,这里便是那起所言两洲交界之地的干戈坪了。
这些奇石并非自然造化而成,而是两洲修士昔年为争灵物,于海中高峰处演棋斗法时所留,而今万数载过去,沧海桑田,山石依旧,而人踪却是杳然。
而这处是两洲划界之地,过了这里,再往前去,就是那西沉洲了。
他在此稍作驻足,观览一番之后,便继往南行。
过不许久,就见得远方海中拔起一座座险峻山峰,森森而立,半山处云雾缭绕,时有禽鸟长鸣作声,振翅展翼,自两山之间穿掠而过。
西沉洲原名西源洲,传闻亿万年前,此洲独得天地钟爱,洲上灵机奇盛,孕养万物,为上古之时九洲最为灵秀之地,后才有炼气之士在此开立山门。
此地修道宗门原是冠及九洲,但后来起灾劫时,却是受创最烈,非但一洲灵机为之崩散,连洲陆大半塌陷,沉入海底,而今所见,只是其残损一部,但却造就了这西洲之地另一奇景。
那石像评价此地时,亦有四句话,称曰:“万峰海林孤雁旋,半崩山陆疑倾天,问道崖下玲珑石,鸿鹤已去难成仙”。
再往洲内行去千里地,便就见得陆地了。
不过看了过去,发现底下多是光秃秃的冷岩寒石,漫说人踪,便是草木生灵,也只存于岩缝石隙之中。
张衍不禁心生感慨,此洲处虽与西陷洲相距不远,但灵机却更是微弱,有些地方更是生机断绝,显然当年劫难至今余波未消所致。
联想当日玉霄派所为,难怪其肯放了玄门中人去往小界,溟沧派明面上也未曾反对,原来是有前鉴在此。
若是东华洲中有人妄动地根,定也会变作这番模样。
如到得这一地步,诸修又去何处栖身?这九洲可再无一处似东华这般可供养天下修士的福地了。
恐怕到了那时,只有谈弱存强,再演一场争杀了。
在他看来,这等事并非不可能发生,何况三大重劫还未渡过,唯有尽快找寻到那至道法门,把修为神通炼到了万般不由人的地步,才能保全自身。
想到此处,他眼神中透出一股坚凝之色。
在天中稍作调息后,就按着秦掌门所指方位,往西南行进。
到了第五个日头,他在一处山谷之中找了那封禁之地。
把云头压下,由高处俯览观望,入目所见,却是一个足有百余丈宽,深不见底的巨大坑穴。
他伸手一指,立有一道灵符往里飘去,可在内转了一遍后,发现里间却是空空如也。而地下本也似玄游宫一般存有地宫,但此刻早已崩塌成碎石瓦砾,再无任何价值可言。
他眯了眯眼,不出所料,自己果是晚来一步,这凶物已然走脱了。
又在四周打量了一会儿,暗忖道:“看下面土石痕迹,这凶物走了至少也有百余载了,如今不知是逃往了外洲,还是仍在洲中。”
沉思片刻,就振袖拂云,重又飞遁上天,随后往四下举目眺望。
半晌后,在东南之地望得一抹绿影,隐有生发之气。
“那处似有生机,又在东南方向,那妖彘若要外去他洲,必是经过,我可往那里一探。”
他起心意一召,一道剑光飞出,将他裹住,化一道长虹飞去。
半个时辰之后,他于天中望见一缕炊烟,便明白此地亦有人踪,
那三足妖彘体驱庞大,才脱困后定无法力化为人身,要是到过此地,当有线索可寻。
再行不远,忽觉浑身暖热,远不似别处森寒,仔细一感应,发现此也只局限在这千多地域之内。这异状引起了他注意,便就停下,目光一瞥,却是心头微讶。
底下山林之间,竟有一平坦空地,里间造有一座法坛,高有两丈,格局严谨,一望就知是聚气所用。
“莫非此亦有修道人么?还是那妖彘手笔?”
正猜测时,见林中出来百多人,抬着狗马牛羊等物到得一处法坛之下,随后跪地叩拜,接下来,却在一身板硬朗,满脸胡须的老者指派之下,将之一一摆放好了。
只是法坛上未见有主祭之人,也不曾见得有什么法仪规矩,而且观诸人表情,皆带一股惶恐之色,放下牛羊之后,众人才慌慌张张地自那退了出来。
张衍一转念,就自云中下来,而众人却是一无所觉,他来至那老者身前,打个稽首,道::“这位老丈,不知你们这是在祭拜何物?”
那老者不知何时身边多了一个陌生人,不由一惊,打量了一会儿,拱了拱手,谨慎问道:“这位道长,可是风火岭上的仙师么?”
张衍笑道:“我非是老丈所言那风火岭上人,而是自北而来,一路游历到此,撞见诸位在此祭拜空坛,故而上来一问。”
那老者惊叹道:“仙师是自北地来的,那定是有大本事的。”
他顿了顿,又道:“仙师是外来人,难怪不知此地了。”用手指了指远方一座如尖锥般的高山,我这处地界名为济牧原,大约百多年前,有一大神坠入凡尘,恰是落到此地,传闻此神曾在天廷蒙受冤屈,是以整日对天怒啸,声震千里,又吞吐火风浑雾,有时人言‘烟尘蔽日,三月不见天光’。
“可如此一来,却坏了我辈生计,后来求得几位仙师上得山岭献上数百童男童女,终与那大神约定,在山下建庙祭祀,每年此日送上供奉,这才压住山神怒火,不过后来这数十年中还时不时还折腾一番,只近些年已是稍好一些。”
张衍听了之后,顿时心下有数,那所谓火神很可能就是那妖彘。
此妖与知千目蟾不同,虽也被拿去本命元珠,可其有一桩本事,能借罡风地火养炼元真,否则也不会连带躯壳一同走脱。
而此地情形,极可能是为盗取坤火,打穿地窍所致,说不定此刻,正藏身在他脚下某处。
……
……(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五章 乾坤一动风云变 造化无情天道玄
张衍与那老者攀谈之后,对情形已是了然,便就与众人分开,拔身上天,往风火岭上飞遁。
凡人供奉对天妖毫无用处,倒是初涉炼气之道的修士需以此补养元气,岭上那些仙师极是可疑,说不准也似妖蟾一般,是那三足大彘特意摆弄出来的。
山岭距法坛不远,他片刻便至。
站在高处往下一望,见山头光秃秃不见草木,亦无任何走兽飞禽,俱似乎嵯峨怪岩,好似一片死地。只一座用大石垒砌的宫观矗立半山腰处,极好辨认,周围不见任何禁制阵法护持。
观前匾额残破,字迹早已模糊不清,且门口杂草丛生,像是许久无人打理。
他看了一阵后,便就降下身形,大步走到观中。
才至里间,就觉一股热浪迎面而来,好似一下跌入熔炉之中。目光不觉闪动了一下,以他一身法力道行,尚且有如此感受,法力稍弱之人,绝难在此处久捱。
目不斜视,径直过了前门,不过二十余步,便至正殿之中。
这时抬首一瞧,见座上神龛之内竖有一座须发贲张,对天嘶嚎的神像,两手握有一杆长叉。作怒舞之状。
此像本是塑饰的十分威武雄昂,怎奈而今身上落满尘土灰垢,黄金衣甲也大多脱落,看去褴褛破败,而供案上烛盏早空,香炉内积了厚厚一层烟灰。
张衍自能看出,此地应是早已为人所废弃了。他左右扫了一眼,未有什么收获,就绕过神像,直奔后殿,那里方是热息源头。
须臾到了地头,这处已是山腹之内,下方有一个数十丈大的天坑,一股热气自里喷涌而出,还有一道赤光随之冲照上来,照得四壁泛红。好似到了炉膛之内。
他稍作感应。未曾辨到任何气机波动。
沉吟少时,足下一点,飘身往下而去。
越往里去,则热浪越是炽盛。到了后来。满目都是一片红光。但他面色不改,差不多下去三百余丈,终是到得坑底。
这处情形却更是古怪。有十来具干尸盘坐在蒲团之上,身上衣衫早已腐朽,正中一具面目如生,仿若刚刚睡去,手中还紧紧握着一枚光亮如新的玉简。
张衍看去一眼,那玉简自飞而起,到了他面前。
一把拿入手中,灵机入内一转,顷刻便就将之看个通透。
这却是一门极为粗浅的修炼法诀,与那妖类化形前那吞吐精气之法有几分相似。
他冷哂一声,此类功法一望而知是出自妖修之手,而今天下妖类,非是八部嫡脉族众,便是传法,也多走力道,由此看来,这里主持之人与那凶物绝然脱不了干系。
但不知那妖物此刻如何了,他既到了此处,应是已有所察觉,但此刻却偏偏无有任何反应。
他转了转念,心下隐约猜到了一种可能。把玉简一抛,继往更深处步去。
再行出里许,转过一处弯道之后,不觉目光一凝。
就在身前不远处,有一凶物侧躺在坑底,由头至尾,约有三十来丈大小,鼻冲耳张,獠牙外露,背生黑鬓;腹下有三足,前一后二,前足好似一根短小肉须,蜷曲弯盘,后足粗壮如柱。
其浑身有一层赤火环绕,好似披着红袍一般,这山中热气,就是自它身上散发出来,但这大妖此刻却是双目紧阖,生气全无,显已是死去多时了。
张衍来此之前,预想多种情形,本以为又是一场好斗,没想到是这结果,却也令他有些意外。
看了一会儿,走至近前,又探查了一番,忽然目光一闪,伸手一抓,拿回来时,手心里已是多了一物。
摊开一看,却是一枚朱色宝珠,看得出原先是个宝贝,只是现下灵机已失,他淡声道:“原来是火岳丹。”
轻轻一捏,此物就在手中化为一掌灰末,窸窸窣窣从指缝之中漏洒下来。
他起初还有所不解,终归是一头天妖,纵然再是落魄,只要妥善留得自身精血神魂,便绝然不会死去,然而见得这东西,心下顿为之了然,差不多猜出了事情原委。
这大彘被镇压了万余年,才脱困出来时,想也如那妖彘一般,虚弱至极,怕是其唯恐有人再来捕拿它,是以强行使力,自封禁之地逃了出来。
逃得这里时,应也是用尽了最后一分元气,想来是其察觉这里地火旺盛,便欲打开地窍,接来地火补养自身。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这里早年不知被谁种下一枚火岳丹。
此丹也是珍稀之物,修士祭炼至宝,多是开辟地火天炉,但若行走在外,要用时却常有不便。而有这宝丹却又不同,此丹闲暇时可掷地下吸纳火气,到得出外游历时,便携在身侧,不方便之时,再拿了出来,就当那天炉来使。
西沉洲受劫之后,山川崩裂,地灵断绝,这枚宝丹也不知其主人是遗忘还是后来出了意外,总之不曾取走,便就留在了此间。
这等宝贝虽可吸纳火力,可终究有限,待饱吸之后,自然收摄不住,难免向外发散。而那妖彘路过时发觉热息,或许误以为这里是地火经行之处,就此停伫下来。
要是这枚火珠完满时被它得了,说不定能借此恢复几分实力,可惜经由万载,纵得几分火气,也已疏泄得七七八八,再被它一吸,怕是顷刻就荡然无存。
而妖彘吸纳火气不需本命元珠,却需自身精血神魂,想就是在其上耗尽最后一丝元气,待察觉到不对时,已然来不及了。
而此妖一死,浑身火力自然而然散发出来,风火岭上那几名修士哪里承受得住,即刻死在当场。
张衍心下感慨道:“终究神通不敌天数,任你再是强横,也难逃莫测天威。”
摇了摇头,心神一起,把伏魔简唤了出来,一道清亮灿光自眉心飞出,往那凶兽身上一扑,好若虚影一般穿透入进去。而他则是去了一旁坐下静候。
约莫等有两日,这一具天妖躯壳就尽数化为精气,全数收入简中,场中只余一张冒着熊熊赤火的干瘪皮囊还在地下。
他抬袖抄至手中,手抚其上,却无一丝半点烘热之感,反是传来阵阵清凉。
此物名为“朱鬣袍”,若是趁妖彘活着剥下,制成宝衣披在身上,就可避世间诸火。
当年不知有多少高明修士为此出手与这大妖斗法,却从未有一人能够如愿。
后来太冥祖师虽将之镇压,但想来其道行深湛,看不上这等物事。
而今虽是落到了他手里,但这万余载岁月磨洗却不是说笑,效用不知还剩下多少。
他想了一想,袖口轻轻一抖,收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忽觉耳畔有响声异动,似是自极遥远之地传来,眉头微皱,拔身往上飞升,须臾自洞坑之内出来,立足半空,目光朝声响之地投去,见陆洲之外,此刻已是暗流汹涌,波翻动天,仿若在酝酿滔天大浪。
他看有片刻,思忖道:“原来如此,这妖彘这具躯壳在此,无意中定压了地界灵机,此处也便少了海啸山崩,而今我化去其躯壳,却再无屏障,也罢,便把那日在西陷洲所为之事再做一遍。令其有避去祸难之术。”
他想到便做,当即盘坐下来,只数日后,重炼出一滴魔血,而后以凡真之法,再度炼出一尊化身来。
上回化身形貌是一个中年道人,而这次却是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
其在座前一揖到底,道:“仙师,弟子这便去了。”言罢,直起身来,洒然下山去了。
张衍这时思忖道:“我在这西沉中洲未有耽搁多少时日,不如去往西绝洲,若能将那洲妖物一并了结,后续时日,就可先定下道心,观摩此处蚀文。”
主意一定,他也不迟疑,身上虹芒一长,就见天中疾光一道,直往西绝洲奔去。
一日夜后,他便越过海陆,到了西绝洲地界之上。
此洲地陆狭长,放眼一望,可见一条绵延不尽的隆长山脊,由北至南,贯陆而去。
此乃是龙盘之象,天下九洲之中,以此处地脉走势最为清晰,由天看去,好似一头活龙潜眠地底。 只是灾劫之后,头落尾断,脊裂背折,好好一条地龙就此坏了。
其余两洲虽承灾劫,但也苟延残喘了数十载,才彻底没了灵机,但这一洲,地脉一破,不过短短数月光景,就成了一片死绝之地。
石像说起这一洲,也曾留有四句话,谓之:“龙头于北饮苍澜,龙尾在南戏寒山,乾坤一动风云变,造化无情天道玄。”
张衍沿山脉飞遁有一日,就到得太冥祖师封禁那妖物之地,恰是地龙背脊之上的一个大豁口。
这处天妖名为“白首蜚牛”,在六头凶物之中最是神秘莫测,传言本是自天外而来。就是当年上古修士与天妖斗法时,其显露次数极是稀少,也未曾使得什么厉害神通,但既被太冥真人镇压在此,自然不会是什么善茬。
他向来谨慎,并不急着下行,在天中观望许久之后,这才把法力护定周身后,往裂谷之内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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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六章 天外有语不留心
张衍身化星虹流光,往到谷底深处飞遁而去,只数息之后,便得到下方。
此刻面前却是露出了一个深坑,由洞沿外侧的泥沙可以观知,这分明是自里向外打通出来的。
他神情不变,西三洲灵机不兴,拘束天妖的时日想象中更短,既然前两头天妖早在自己到来之前就已脱困,那么这一头能出得禁制,也在料想之中了。
只是这周围似别有古怪,他竟是无法感应到下方具体情形。
再仔细观察一番,见得四下里有不少七彩碎石,顿时心下了然。
此石名为巧绣石,修士若是砌筑法坛,用上此物,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但眼下这些石块,显然不是天生地长,而是有人挪至此处的,一时却是猜不透这凶妖在弄什么玄虚。
他略一沉吟,还是决定往里一探,把袖袍一挥,纵身往里飘入。
这坑穴底下幽深寂暗,深不见底,周围似有莫名灵机环绕,便以他法力,也不过只能看清十丈之远,往下降去时,偶有石子剥落,许久之后,才传来空空回音。
越往下行去,道途越是狭窄,大约一刻过后,终是脚踏实地。
这时他见得前方现出两条甬道,正中摆有一方大石,上书:“远客若至,请左道行之”。
张衍念头一转,此话当是这妖物料到后有人再来捕拿它,所以特地留下的。
此妖倒也不同寻常。别处天妖都是极怕再被封禁回去,恨不得消抹一切与自家有关的痕迹,它却好似并不怕人知晓。
张衍倒是想看看,这头蜚牛究竟做了些什么布置,竟有如此底气,笑了一笑,便依言往左行去。
才至那甬道中,却忽然一股传来闷热之感,却是不同于之前妖彘身上腾腾火气,而是干热无比。极是焦旱难耐。便是深心之中,也起得一缕莫名烦躁。
他身上玄功一转,神思立见一片清明。
而与此同时,心头却有些诧异。这白首蜚牛神通不小。能起疫布旱。所过之处,水木枯干,人畜死绝。现下可令自己有此感应,莫非说其还在此地不成?
他目光微闪,但脚下却是不停,在弯曲甬道在地下穿行四五里,到得尽处后,身形一转,便入一处窟穴,却见前方有一团柔和亮光,好似温玉暖阳。
走近一观,见那处有一块大石,上有一头白首大牛团卧,其面生一目,尾如长蛇,通体如水晶璃玉,宝光湛湛,此刻似在酣睡之中。
张衍看了数眼,确认这躯壳之上并无半点神魂攀附,乃是一具空壳。
他挑了挑眉,莫非这头妖牛如此果断,舍了躯壳在此,只把神魂脱去么?
这时目光一转,却为旁侧一方石碑所吸引,走前几步,见上有一行留语,上写:“吾躯壳在此,哪个后辈若要,拿去取用就是,需记得欠吾一桩人情,如不奉行,来日我必自天外亲来索取。”
他心念一转,听话中语气,好似不在意这一具躯壳,不过此妖既自天外而来,有这份手段倒也不奇。
自然,亦有可能是故意耍弄手段,神魂则去了他处藏匿,这要寻起来,却不是那么简单了。
不管如何,自己需先收了这具躯壳。如此此妖就是能够修炼归回来,也至少数千上万载之后了。
至于那所谓因果,他却一声冷笑,丝毫不去理会。
当年这头蜚牛是被太冥祖师镇压,又不是其自家甘愿被拘束在此。如今倒说得好似照顾后辈一般。
他本是奉命扫除后患而来,便是当真有牵扯,头一个也是落在太冥祖师身上。
如若此妖仍在,他却要当面问上一句,你可敢去讨了回来?
把袖一抖,祭了伏魔简出来,此简接连吞两个天妖躯壳之后,简上灿华愈盛,绕着蜚牛转有一团后,忽然化光洒下,将之笼住了。
张衍在旁等有三日之后,那光华才渐渐消去,待重聚为魔简模样,便清声一鸣,飞了回来,他把袖口一抬,任由其落了进去。
此刻地面之上,只余下一团如雪堆般的玉屑,还有两根灰黑犄角,知是好物,也是将之收了起来。
又扫了几眼,见这洞中再无异常,就起得法力,化光遁行出来,往来路回去。
如今这一妖物收去,那么六大凶物之中,除万载苍龙遗蜕不知所踪,就只剩下最后一头天妖了。其本是那苍龙与一雌蛟所生之子,乃是一头青鳞虺龙。
只因其父被太冥祖师擒杀,愤怒之下,出来兴风作浪,这才被封镇下去,是以其在六大凶物之中道行最浅,本领最弱。其所镇压之地,是在那东莱洲中。
他心下已有所决定,待尽观西洲蚀文,参演玄机过后,就往此处一行。
他回程极快,五日之后,就到了西陷洲界内,站在天中把一面法牌抛出,起法力一引,过不许久,听得龙吟声阵阵,就有双蛟自云中拽车而至。
车上一道金光飞出,晃了一晃,现出张蝉身形,他上来一揖,惊喜道:“老爷已是回来了?”
张衍点了点首,他这一去一来,也不过用了近月光景,远比自己此前预料要短,这倒也是好事,如此自己可有更多时日参研蚀文。
他道:“我不在时日内,你等可有什么察觉?”
张蝉忙道:“回老爷的话,小的寻了不少地界,都无那大蟾踪迹,只在西南之地,倒是寻得一处水府,疑似古时玄门所留,奈何那洞门不知何物所造,坚实异常,小的费尽力气也无法入内,却也不知那妖物是否躲在其内。”
说到这里,一条蛟龙插话道:“张蝉所言非虚,小人也是试过,那石质坚硬无比,就是那老妖不在里间,也一定藏着什么宝贝。”
张衍知晓西洲之中多有古时宗门遗府留存,能找得一些也不奇怪,而这等洞府,却也可能是妖彘躲藏之地,不可忽略了去,便道:“你先却去那处盯着,待我明日亲去探查,如是那妖魔果真躲藏在那处,我记得是你的功劳。”
张蝉大声应命,随后兴冲冲去了。
那双蛟对视一眼,也凑了上来,都是涎着脸道:“真人,张蝉他那些虫子虫孙,实难在水下行走,能找到那处水府,我兄弟二人也是出了大力的。”
张衍笑了一笑,扔了两瓶丹药与那双蛟,权作辛苦赏赐。
这两条蛟龙欢天喜地地接下,它们愿意留在张衍身边,一是看好其未来之势,其次便是他乃丹鼎院周崇举的弟子,什么样的上佳丹药得不到手,跟随左右,总能得些好处。
到了第二日,张衍便由张蝉指路,驰蛟车往那处水域行去。
约莫行有两百里地,张蝉手指下方一岛,道:“老爷,那处洞府就在水下百五十丈处,小的在门外摆有三块白石,不难辨认。”
张衍观望了一下四周地势,发现这处与涌泉洲相距极近,周围有好几处草木葱茏的洲屿,烟云飘渺,水寒天高,灵华也别处稍盛几分,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一处藏身的好地界,便关照道:“你等在此候着,我下群去一瞧动静。”
说完,身化一缕青烟,起得水遁之术,往下潜去。
如今水上诸岛,多为昔年兀立云巅的险峰峻山,这一处也不例外,沿山梁而行,须臾潜至张蝉所说之地,果是见得一处洞府,洞门有一丈来高,门上刻有一对首尾相接的青鱼,除此别无其他。
他伸手敲了敲,暗道:“原来是青厝石,看这模样,整座洞府皆是这等石材垒砌而起,难怪张蝉打不开。”
古时不少旁门修士修有元灵出窍的法门,而这青厝石便是拿来用做盛放肉身的,坚牢无比不说,说不准内里还刻画有禁制符箓,无有厉害手段,极难打开。
不过这等坚石,却难挡法力深厚之人以法眼窥看,自然也防备不了神魂出入了。
张衍功运双目,化一道光华往里观去,顷刻就把其中景物看得清清楚楚。
此是一间不过丈许大小的石室,摆有十来只大缶,内中皆是盛放有乳白色的酒水,竟是一处修士藏酒之地,除此之外,别无异状。
他思虑片刻,身往上去,重又到得水面之上,随后把双蛟和章蝉一齐唤至跟前,问道:“此地隐秘不说,又无灵机转流,你等是如何寻得的?”
张蝉道:“那日小的有一虫兵察觉水中有珠光透出,便跟了上去,但左寻右寻皆是找不到源头,小的怕是那妖蟾作祟,亲自来此搜寻了一番,这才发现了这处洞府。”
张衍听了,若有所思。
张蝉小心问道:“老爷可是发现什么行迹了么?”
张衍微一摇首。
张蝉面露失望之色,道:“原来不在此地。”
张衍笑了一笑,意味深长道:“你等也不必气馁,过得几日再来此处,或有所获。”
张蝉瞪大眼道:“老爷的意思是……”
张衍笑道:“不必多问,是与不是,几日之后自见分晓。”
言罢,他往蛟车上一坐,关照一声,两条蛟龙卖力一耸身,拽动车身,晃眼就没入云中。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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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九十九章 无情有情皆是道
就在张衍离去之后,一处岛洲之上,一只青蟾从石隙之中蹦了出来,目光阴冷地看了看天中,随后往水中噗通一跃,半晌游至那水府之前,大嘴一张,吐出一线金光,打在石门之上,但闻隆隆一声,其便轰然开启。
它往前一跃,飞快窜入其内,再是一声大响,洞门又是合闭。
入得里间,它思虑道:“小辈这处找不得我,那只会去别处去寻,暂不会再转来此处,可得些许安稳了。”
一直以来,它就未曾藏身什么洞府秘地之内,而是把神魂附在了一只青蟾之上,并以此躲过了虫兵天罗地网般的搜剿。
然而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可藏纳他神魂的躯壳极是难寻,就算这只青蟾也是千挑万选而来,且每时每刻还需他需精血维系,若是遇得意外,无力再换一具,那时神魂就无所依凭了。
然他令他的为难的是,一旦以精血炼造肉身,就会有妖气泄出,恐怕立时会被察觉了去,是以必得寻觅一安稳之地。
这处石府是在他脱困后找寻法宝时无意撞见的,先前也未曾怎么在意,而放在眼下,却是一个上佳去处。
只是就这么藏入进去,也终究也会被找了出来。迫不得已之下,就冒险耍弄了一个小计谋。
先是设法把引得张衍一方注意,令他们前去探查,待之走后,自己再搬了进去,因这处已是探访过。料必不会再来,如此他就可以安稳渡过一段时日。
它往地面一趴,就缓缓分出一缕精血,开始小心养炼肉身,若是灵机旺盛,只要有充足时日,可再度演化天妖之躯,可现下却只能稍作调理,使得那精血耗损不至太多。
大约十余日后,他似察觉到什么危险。悚然惊起。仰首而起,瞪眼朝外一看,却见两条蛟龙身影正于水府之外盘旋,哪还猜不出此番算计已被对方窥破。顿时心头一悸。若等正主到来。那必无幸理。
它情急之下启了石门,双足一蹬,冲了出来。
它心下明白,此时不拼命绝然冲不出去,一到外间,便就不顾一切催动精血,身形霎时暴长,眨眼到了百十丈高下,腹部一憋一鼓,咕咕地发出一声怪音,而后张嘴一吸,周遭数十里水域,立被一股搅起无边漩流。
那两条蛟龙被水流一引,身形一下便被扯动,也是吃了一惊,它们本是水中灵长,驭水行云乃是天生神通,可此刻却好似陷入泥泞中一般,转运腾挪变得极是艰难。
不想这妖魔到了这般地步,还有这等本事,它们连连挣动身躯,想要摆脱困缚,可这神通好似与天地禁锁有异曲同工之妙,一时间竟是无可奈何,只得一步步被扯入进去。
妖蟾目露阴狠之色,心下忖道:“先将这两条小蛟吞了,补足些元真,才可逃了出去。”
眼见得就要得手时,顶上忽有一缕细细金光落下,他浑身一个激灵,察觉到不是好物,哪里敢抵挡,慌忙往旁侧一跃,可就在此时,那处忽然飞来一枚贝叶,好似早已等候在此,一道光华落迎头罩下,立将它圈入其中。
而后那光华凭空一旋,愈转愈小,最后变作寸许大,破开水面,飞去天中。
张衍在半空伸手一捉,将之拿入掌中,稍作感应,见那缕神魂正躲入一滴精血之中,看去还是不肯服输。
他淡笑一声,取一张符箓出来,往其上一贴,扔去袖中,便往天中塔阁拔身而去。
到了塔阁之内坐定,他拿起一柄如意,轻轻一挥,正前方云烟腾起,凭空升起一只三足铜炉来。
起两指一夹,将那妖铲神魂取出,往炉中一投。
这妖到了这番田地,此妖已是折腾不起什么浪花来,也无需他来亲自动手,以这炼炉一口,也无需多久,就可将之炼化了。
半个时辰后,张衍起意一察,炉中再无半点遗痕,知是此妖已彻底除尽,不禁思忖道:“这三洲妖物算是扫平,我可静下心来,参演那三洲蚀文了。”
思定之后,他起意一召,把双蛟和张蝉都唤入塔阁内,关照道:“近日我需闭门参悟道法,不知何日有成,炉内有不少丹药,你等可拿了自去修行,不待我唤,无需过来。”
张蝉道:“老爷,小的愿在身旁伺候。”
两蛟也是大表忠心。
张衍挥袖道:“我需用到你等时,自会相召,且去吧。”
三人不敢再多说一句,诺诺退了下去。
张衍待三人离去后,一人静坐塔阁三日,这才试着探寻这三洲之内所藏蚀文。
此一回无了顾虑,又无外事牵扯,是以放开心神,不再拘泥一洲一隅,而是径直去感应那山水间的灵机脉络。
西三洲天穹之上,一幢塔阁在天中漂游,由北至南,由东至西,伴月随阳,一飘便是十余载岁月。
三洲凡人不识星辰,只以为这天中添了一盏神主天灯,时时膜拜。
张衍沉浸其中,浑不知时日流逝,直到有一日,他身躯微微一震,自定中退了出来。
然而他目光之中,却仍存一丝思索之色。
这蚀文中记载的,乃是由两名修士因各自道途不同,从而引发一场道理之争。
究竟双方身份为何,已无法查证,而大致经过,却是其中一方认为,天人殊途,以人身窥天道,必要舍己从天,以其不自生,方能长生,不如此不可臻至道。
而另一方则认为,人之为物,秉天地至灵之气而生,所为之事,自在天理之中,天心即我心,我心即天心。坚己主道,则方寸之动,即成宇宙。
两人谁也无法说服对方,于是借西三洲山水摆开蚀文,试图引来同道应和。
这番比斗结局如何,张衍无从去知晓。他此番看了下来,不过得了其中十之一二,许多精深奥妙的阐述,因自身道行所限,却也无法看得明白。
而且其中还有一桩古怪之处。不少地方遮遮掩掩。说得含糊其辞,这倒不像是有意隐瞒,好似是在避讳什么一般。
值得一说的是,两人在天地一方刻画下来。因演化妙理。居然不约而同推算出了西三洲未来遭劫一事。
不过两人皆是认为天地生万物。可毁亦可造,可灭亦可生,都未放在心上。只是在最末才提了一句。
张衍细想下来,觉得二人争论之处无非在于是由天驭己,还是由己驭天,是天道为人道,还是人道为天道。
在他看来,前面那一条舍弃自我之途,是断然不会去求的,假设自家要选,那必是后一条路了。
一念及此,忽然之间,他心头泛起一股难以言述的玄妙之感,
神情微动,再一感应,发现主张舍己从天的蚀文脉络,竟是消逝,再也无法观得一丝半点了,好似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
他念头一转,顿时了然。
原来此局无所谓对错胜负,修道人心中认同哪一道,那就是哪一道胜了。
到了这里,他不禁陷入深思之中,“再如何,这终归是他人之道,我之道,又究竟为何呢?”
玉霄派,移星宫。
一名手持羽扇,约是三旬年纪的襕衫修士走入丹室,对位上吴丰谷一揖,道:“见过师兄了。”
吴丰谷虚虚一抬手,请他坐下,便道:“师弟来此,可是族老有话传到?”
中年修士轻轻一摇羽扇,“便是小弟不说,师兄也能猜到,”
吴丰谷淡然道:“师弟有话直言就是。”
中年修士目光炯炯看了过来,“族中遣我来问,前几日上人唤师兄去,到底说了些什么,为何事后不见回禀?”
吴丰谷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道:“也无他事,不过指点一下为兄功行,还有便是再过几月,周师兄就要功成出关了。”
玉霄大弟子周雍,无论门内声望,还是世之评价,皆是凌驾于吴丰谷之上
只是其自闭关之后,已是两百余年不曾出关了,是以门内大小事宜,皆是由后者代劳。
中年修士闻得这话,手中动作一顿,皱眉道:“这可是大事啊,师兄怎么不去争上一争,莫非当真甘愿……”
吴丰谷却打断他道:“此未必不是好事,门中本是能者居上,那三大重劫,千年内只会愈演愈烈,周师兄若有本事,自当领袖群伦,我别无怨言。”
中年修士神色古怪地撇了吴丰古一眼,随后摇头一叹,微带讽言道:“听闻少清清辰子,溟沧齐云天,功行皆已到了这一步,若能捱过大劫,想来就是他们三人左右大局了,至于旁人,怕是如那伴月之星,黯然为之失色了。”
吴丰谷却似未曾听懂他话中之意般,平静言道:“或许还要算上一人。”
中年修士点点首,道:“自然,那宇文洪阳也不可小视。”
吴丰谷摇首道:“我只说我玄门之士。”
中年修士目光亮了几分,身子往前一倾,道:“师兄以为是谁?”
吴丰谷目光看向他,缓缓道:“溟沧张衍。”
中年修士一愕,过了半晌,才点头道:“若论天资禀赋,我辈之中能胜张衍者,确实寥寥可数,但师兄莫要忘了,他修道只三百余载,便有成就,又在四五百载之后,眼下何须多提?”
吴丰谷淡声道:“究竟如何,拭目以待就是了。”
他站起身来,语含深意道:“师弟不要忘了,这张衍可是与周族有旧怨的。”说完之后,便转身入了内殿,只留中年修士一人怔在那处。
……
……(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八章 宣照宫中话前尘
张衍看过两位先贤所留蚀文记述后,虽未寻得成就至道之法,但却也是寻得了一丝头绪。
他明白所谓有情无情,那是概而论之,好比天分阴阳清浊,万事万物难脱其理,
而他自身所寻之路,细分起来,当是落在情一道之中。
那日观摩之时,他曾模模糊糊把握得一丝玄机,可惜的是,只是一闪即逝,待心神定下之后,却再难寻觅。
为此他心有所悟,许在自己认同有情一道时,未来所行之路就已然分出不同。
无情之道,那是以天地不仁,临于万物,无喜无悲,无念无想,修持之中,不觉来处,不知过往,只需把非己之道逐一斥去,最后自然得攀真道。
而有情之道,则是观天理变化之妙,察乾坤运转之机,万物万事存于一心,终而由感生悟,窥见一丸本真,自此触通灵玄,天人合应,始叩大道之门。
他知这一步之遥,便是天地之别,急切之间也难以达成,考虑片刻之后,决定先动身往东莱洲去,至于此事,可在路上再慢慢思量。
去往东来洲有两条路,一是往日落之地行去,途中横渡无尽汪洋;二是自西向东,循原路折返。
若是往回走,那山门过而不入,却也说不过去。
而眼下东华洲正是三重劫中,玄魔两道纷争之时,他既已去位,又功行未成,那尚还不是回去的最好时机。是以一番取舍下来,决定还是往西行走。
西三洲再是过去,就是一片被称之为“浑洋”的所在,风高浪疾、雷狂电烈自不必说,传言水中更有上古时留存至今,体躯长数百上千丈的妖鱼凶怪。
无论古时今时,籍册记载之中,皆视之为蛮荒之界。
不过这些凶怪以法力而言,固然强横无匹,但灵智比寻常化形妖物还有所不及。与张衍所斗过的上古天妖更是无从比较。是以他并不如何放在心上。
况且过了西洲之后,天中无了金月虫,那大可在罡云之上穿行,待疲累之时再下来休憩。
数日后。双蛟与张蝉得了唤召。俱是从远地赶了回来。他只稍加问询几句。便即传命动身,随他令下,一驾蛟车便出得陆洲。投入望之无尽的大洋之中。
日升月降,潮起潮落,眨眼又是一年过去。
这日双蛟久驰之下,又感疲累,不得已从天降下。
在罡云之上飞驰,纵可借得罡风,能己疾行,可此风同样刮骨削肉,两条蛟龙行有一段时日,便需落下,在海中吞食血食,吸纳精气,待十数天后,缓过元气,才可重去天宇。
一年以来,张蝉经次情形许多回,知晓此时该如何做,立刻派遣虫兵,分往四处,防备海中妖物过来相扰。
其实此等凶物平日潜藏深海之下,难得露头,在望而无尽的大洋之上,撞见的的可能性那更是小之又小。
只是这一回,过去未久,他心中忽生感应,却似是一头虫兵发现了什么,面上立刻现出倾听之色。
随后他神色一喜,几步至车驾之前,恭敬一揖,道:“老爷,方才小的虫兵在海上发现一岛,外有禁阵守御,好似有修道人在。”
这些时日来,张衍都是在塔阁之中参悟玄机,偶有空闲,也是琢磨手中天妖所遗之物,寻思该如何将之炼成趁手法宝。
听得竟有修道人聚集所在,不禁有些意外。
浑洋这里每日每刻都是暴风骤雨,电闪雷鸣无处不在,在修道人眼中算得上一块恶地了,能在此间立足,可是大为不易。这倒是引得他几分好奇,当下命蛟车转去那处。
两条蛟龙奔波日久,都是一副无精打采之貌。闻得此地有修道人所在,心下盘算,许能到了那处,还能多调养几日,一起这个念头,立时振奋起精神,纵浪前行。
行出三百多里地,张蝉冲阁中回禀道:“老爷,前面就是了。”
张衍自塔阁之内出来,站在台前眺望,见海上不远处飘有一截巨木,粗略一观,横长竟是不下十余里,好似方才砍伐下来一般,枝桠俱全,枝繁叶茂。
尤为奇特的是,其根根节节之上,缀有一座座亭台楼阁,水榭泉桥,内中还有一片桃花林,点点粉妆,藏在嫩枝暖叶中,青红相映,使人望而忘忧。
张衍眼力极高,一下看出,此地实则未曾设有什么禁阵,而这巨木本身是一奇物,外有灵光裹绕,霞雾轻笼,海上风浪一撞到那层霞雾,就被去了暴虐,抚平下来。
他不由赞了一声,道:“却是一处世外桃源。”
他来此并未遮掩行藏,此刻立在外间,自也在巨木之外巡游的一对青年男女注意到。
他们目光频频往两条蛟龙身上打量,想是惊异何人能驾驭这等凶物。
两人蛟车对着指点几下,那女子似是跃跃欲试,想要上来打招呼,却被那男子紧紧拽住,警惕看了一眼后,往巨木之中遁走。
不多久,自里行出一名道人,眉直鼻挺,鬓如刀裁,一身素色道袍,整个人看去气爽神清,姿貌高洁,他来至张衍面前,神色中流露出几分吃惊之色,主动上来打一个稽首,道:“外客到来,有失迎迓,只是不知,尊客此来情由?”
张衍看这道人,只得元婴境一重,且气息有些不正,应是借了旁门之法才入得此境,但他也未有丝毫小觑,对方能在这浑洋之中立足,那绝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便笑道:“贫道张衍,今番出海游历,无意经行此地,见得这荒海之中竟有同道,故此前来拜访。盼未惊扰到此地主人。”
那道人听得他只是路过,顿时放下心来,连连说道:“不曾惊扰,不曾惊扰,金某人这里除了几个同门,百多载也不见有外客至,今见同道,却是分外亲近。”
张衍微微一笑,抬手道:“原来尊驾便是此地之主,失礼了。”
那道人忙还礼道:“不敢。在下金火都。为此地宣照宫宫主,若不嫌弃,请来敝处一坐。”
张衍客气几句,便随他到了那巨木中一座高阁之中。
许是久未见得外间来人。待坐定下来。奉上茶水后。金道人便迫不及待打听起陆上之事来。
张衍见他所问皆是些无关紧要之事,倒也无有什么隐瞒,便将此时东西两洲情形大致说了一遍。
金道人待听得东洲之地眼下正起大劫。玄魔相争激烈时,却是连连嘘叹,道:“幸好先祖有远见,不往东去,而是在海上立派,避开尘劫纷争,不然也要卷了进去。”
张衍奇道:“听金门主一言,贵派莫非也是上古之时那西洲宗门?”
说及宣照宫的渊源,金道人脸上却现出些许自傲,道:“当年我宣照一门也是西象洲中大派。道友自西洲而来,想是也见得那处地残灵绝,当年劫起之后,我金氏先祖并未随众去往东洲,而是携门人弟子往这海上来,在此另立门户,由此代代相守,至今也有万余年了。”
张衍也是点首道:“能在浑洋之中立派,传承万载,贵派之祖,当是一位大勇大智之人。”
金道人闻得此语,不知想起什么,脸上露出了惭愧之色,叹道:“可惜后人却不争气,枉费了先祖一片苦心。”
张衍讶道:“这又如何说?”
金道人唉了一声,道:“先祖虽有洞天修为,但为人谦和,认为与其去往东洲与人相争,还不如在海上立派,只是同道中却无人肯应,认为海上不是好去处。”
张衍微微点首,平心而论,这也不是胡言。
修道人讲究法侣财地,海上与诸派往来不便,灵机又是不显,若无道行深厚之人坐镇,久而久之,自然不为同道所看重,最终只能做一个避世门派。
似崇越真观,就是故意挑起与东华玄门之间的争斗,以此砥砺弟子,使宗门名声不堕。
再如陶真人,允他三诺,是为还了人情,但也同样也使清羽门与昭幽一脉搭上了线。
金道人则是继续说道:“经此事后,先祖便下定决心,要在九洲之外再造出一片洲陆来。”
张衍念头一转,道:“以贵派先祖之能,挪山搬岳想是不难,却不知如何聚集灵机?”
九洲所有灵机皆自地根而来,海上并非无有,而是无山水难以相聚,故而极为轻散,难以点化灵穴,若执着一地,时日久了,灵机便会用尽。
金道人这时自得一笑,言道:“当年祖师曾闻,有一位天外大德曾捉北冥玄龟镇压山门,却是得了启发,恰这浑洋之中有一头不知寿有多少万载巨鳖,此物四脚立于海底时,仰首之间,呼吸天风云气,一睡一醒,便去千载,若能养炼为我门中灵兽,镇压地陆,只每日引动灵机,就足够一门修士所用。”
张衍稍稍一思,便明白了其打算。
这等庞然巨物,一旦炼化气机,那所需灵机也是难以估量,要是百数人借此修行,那完全不在话下,同时还可使得这巨鳖不至坐大。
他敢断言,若能当真做成此事,不但人人受益,后世受用不尽,主导之人也必借以成道洞天。
他心下也是感叹,这位先贤目的恐怕非止于此,此等这先河一开,必引得后人群起效仿,未来开枝散叶,便可在这海上另成一派家数,万千载后,也不见得再会弱于陆上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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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ps: 上一章是章节数写错,但是发了没法改,其实是两百九十七章,这里补充说明下。
第两百九十九章 神木作巢不思危
张衍由这位先贤所为,不由思及自家身上,“行前人之所未行,开前人之所未开,而我所求之道,却不也是如此么?”
这一念升起,心下忽然似又有触动,只是待要细究竟,却份莫名之感又是转瞬即逝。
他冷静一思,知这当是机缘未至,便也不去强求,重把念头转了回来,言道:“贵派先祖此举,诚为良谋,若得以功成,万千载以降,亦必为后人称颂。”
金道人却是苦笑道:“可惜先祖当日欲行此事时,恰逢外敌找上门来,一番苦斗后,虽是将之击退,但自身也是受了不小损伤,只能在宫中休养,直至数百载后,到那转生之前,才匆匆找上门去,将那巨鳖击伤,临去时,命门人弟子定要完此夙愿,只叹万余载下来,后辈中至今无一人能修至先祖那般境地,着实愧对先人。”
张衍微微摇首,他方才来时,就已看得明白,此一门灵机,皆是自脚下这根大木上借来。
若说供养元婴真人倒是绰绰有余,可要出得洞天真人,那是绝无可能。无有此等修士,降伏那巨鳖可是不易。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宣照宫这些后辈果真一心以完祖师遗愿,却未必找不到法子。
但坏就坏在脚下这株巨木上,有了退路,众修自是安于现状,不会再去打生打死了。
他摇了摇头,问道:“金宫主,贫道见贵派脚下这棵巨木甚为奇异。未知可方便告知来历?”
金道人忙道:“无有不方便之处,此树是先祖当年以一宝物从一名天外修士手中换得,据说是自一株大椿神木上摘落下来,休要看这巨木眼下如此,落我先祖手中时,不过一根枝叶而已,这万余年下来,才有了这般身量。”
说完之后,他神色微动,唤过身边一名伺候婢女。关照道:“拿我金斧。去取一截高枝下来。”
那婢女遵命出去,不过半柱香,手中托着一只玉盘转了过来,盘中盛有一根株青枝。枝叶茁壮。生机极旺。
金道人命其把玉盘送到张衍跟前。拱手言道:“相见即是有缘,我这宣照宫与世隔绝,无有什么好物。也就这神木拿得出手,此便赠于道友。”
张衍略一沉吟,自袖中拿出一只玉匣来,摆在案上,笑道:“来而不往非是礼,我恩师乃丹道行家,此是他亲手炼造大小宝丹千余枚,各有奇效,今便赠与了道友。”
金道人闻听,不禁眼中放光。
他秉承古之修士一脉,有不少服食药丹提升功行的法门。
可海上纵然奇物珍宝不少,却因诸多丹方多需陆上草木,能为自家所用得极少,便是炼了出来,药力也很是也限,而今有了这些丹药,门下几名功行停滞的族人弟子却有望再往前行了。
他拱了拱手,道:“道友厚赠,金某便就收下了。”
他自忖这回是大大占了便宜,于是又加了一句,“不知道友可有什么需用之物,金某定尽力筹措。”
张衍未曾客气,笑道:“贵派往上溯源,乃是上古宗门,却不知可有蚀文流传?”
金道人听他所求,心下一松,笑道:“原来道友喜好此道,这却容易,我宣照宫有不少先祖所留蚀文简牍,我这便命人与道友取来。”
当下就吩咐下去了一句,等不多久,一名力士抬了一口大缸上来,金道人挥手命他退下,上前亲启了瓮盖,指着其中堆满的玉简,道:“道友可是满意?”
张衍看了一眼,讶道:“竟有这许多?”
金道人自得道:“这些蚀文,可是先祖当年自宗门库藏内携了出来的,还有些是先祖亲手所书。”
张衍神色一肃,稽首道:“这却是礼重了。”
金道人摇了摇头道:“蚀文一道,也需天资禀赋,我门中无有擅长此道者,放在我处只是蒙尘,还不如赠了道友。”
张衍一抖袖,将之收入进来。
金道人见他收下,这才把那些丹药取入袖中。
两人各得所需,皆大欢喜。
金道人道:“道友之师既是道丹宗师,想来在此道上浸淫也深,不妨在我处多留些时日,金某还要多多讨教。”
张衍道:“怕是不能久留,贫道还身负师门之托,过有几日,待我坐骑复了元气,便要启程。”
金道人想了一想,试着问道:“看道友所往方向,可是要去往那东莱洲么?”
张衍道:“正是,道长莫非去过此处?”
金道人摇头道:“金某为一宫之主,不得擅离此处,不过一师弟百余年前出外采集奇珍时,无意撞见过此洲,只是那时听得弟子在后唤了一声,于是回去接应,然等回头再望,却只见茫茫大海,不见那仙山影踪了。”
张衍微微一笑,东莱洲独离八洲之外,在上古不少传闻中本是一座海外仙山,因其漂游不定,或隐或藏,能大能小,自古以来,少有人能至,典籍之中记载最是稀少。
欲寻此洲,除了等到那特殊时日,还需一些手段。而对于不明缘由之人,要入此地,只能是撞机缘了。
金道人看他神色,却有一个念头浮起,暗忖道:“莫非这位张道友知晓如何入得此洲么?如此,师祖早年留在洲中的那一物或有望找了回来……”
想到这处,他心头一热,当下一拱手,道:“道友,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张衍道:“道友请讲。”
金道人道:“在下恪于门规,难离此地,不过寿近八百,时日无多,然则门下弟子坐困此处,不识天下之大,却是遗憾,道友既去东莱,可否带上几人?”
张衍略一思忖,道:“此事可以,但贫道有一言在先,因有师命在身,难以看顾贵派弟子,勿要见怪。”
金道人忙道:“哪敢要道友照看,只消带得他等上那东莱洲上便可,下来无需理会。”
张衍颌首道:“既如此,倒无碍难。”
金道人一喜,吩咐身边人道:“去把子康,子祥还有陆师弟唤上来。”
仆婢一躬身,转身出去。
不多时,有三人到得客堂中。当头是一名中年道人,肤黑粗实,五短身材,目光炯炯,后面是两个年轻年弟子,左边一人金冠美袍,腰系玉带,玉面朱唇,器宇轩昂,右侧一人其貌不扬,身上穿着粗布短衣,好似一使唤下人。
金道人指着那中年道人道:“这是我陆师弟,当年就是他撞见到了那东莱洲。”
张衍打个稽首,道:“原来是陆道友。”
陆道人忙还礼,道:“真人有礼。”
金道人这时对那两名弟子喝道:“站在那处做什么,还不上来拜见张真人?”
两人上来躬身一礼,道:“见过张真人。”
张衍笑着点首,轻轻一抬袖,飞出两道灵光,落入两人手中,道:“此是贫道祭炼的法符,危急时刻,有护身保命之效。”
两人忙是道谢。
金道人道:“道友看我这两名后辈如何?”
张衍稍稍一望,那金冠弟子修道年月至多六十余,已修入化丹境,在这海上灵机清散之地,已很是难得了,至于另一名相貌平平的弟子,若纯以资质论,实则还要高出一筹。
不过他一眼看出,后者未曾得过什么上佳功法,功行差了不少,再则从衣着打扮上来,必是地位卑鄙,因而也不点破,只道:“俱是资质上佳。”
金道人身形半起,一礼道:“今欲拜托道友,捎上他们三人同去东莱。”
张衍笑道:“既然已是应允道友,自当奉行,只是如此佳弟子,道友当真舍得遣出在外么?
金道人正色道:“不经琢磨,不成大器。”
张衍笑了一笑,他看得出来,这里面定还有其他原因,不会像其说得这般简单,不过这与他无关,是以也不去深究。
几人又交言多时,见天色已是不早,金道人便拉着张衍前去观赏舞乐。
陆道人与两名弟子也自是作陪,到了戌时末刻,才各自散去。
三人自宫中出来,金冠弟子忽然道:“师叔,师父可是几次说师叔你见多识广,你看这位真人道行如何?比师父如何?”
陆道人极是也实在,一点也没有为自家师兄留颜面的打算,嗤笑道:“师兄那点道行,可是差得还远。”
金冠弟子惊道:“莫非已是二重境么?”
那道人撇嘴道:“二重境,那算得什么,我早说你等该出去走动走动,在此总是坐井观天,那位张真人那顶上罡云已去,气机圆融,一看就知已是凝就法身,再往前去一步,就是当日祖师那般道行。”
金冠弟子听得张衍如此厉害,大为吃惊,忐忑不安道:“此人若有歹意,我宣照宫岂非危险的很?”
陆道人不以为然道:“这位一望而知是玄门正道,能修到这等地步,哪个不是大门大派,岂会觊觎我宣照宫这点家底。”
他有一语未曾说出,他宣照宫要是连点自保的手段也无,又怎敢把人请了进来?
闻听二人谈话,那走在后面一直默默无语的弟子神情不禁起了变化,捏紧了拳头,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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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 此去东莱不记年
张衍自宴席中回来,便在客居之地宿下,金道人为了示好,又接连命人送来了不少好物。
张蝉看那摆在桌案之上一件件奇珍异宝,口中啧啧有声,不时拿起一件摆弄几下。
他虽是虫豸,但跟随在张衍身侧,也长了不少见识,眼界也勉强也算得上宽广,不过这里宝贝多是海中所出,有不少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免觉得十分新奇。
到了张衍这般修为,已并不在意这些奇巧之物,自是由得他去摆弄。
他目光一撇,见那送来珍宝之人,就是白日殿中所见那名身着的布衣年轻修士,便和颜悦色问道:“我白日听金道友提起你们名讳,一称‘子康’,一称‘子祥’,不知你是哪一个?”
那年轻修士躬身一揖,道:“劳真人下问,弟子金子祥,那金子康乃是在下族兄。”
礼毕之后,他走前两步,自袖中拿出一只木盘,上有两枚青嫩嫩果实,饱满水润,让人一望便口中生津,他高高端起,道:“真人,此是我宫中神木之上所结青果,莫看这神树极大,但这果实,一千年只结一个,我修士服之,神情目明,增寿百载,乃是宫主特意命弟子摘下赠与真人的。”
张衍见这等奇物对方一送就是两枚,显是对此行很是看重,颌首道:“回去后请代贫道谢过金道友。”
张蝉这时自案几上拿起一只金灿灿的海螺,问道:“这位道兄。你可知此物有何用处?”
金子祥回头一望,笑道:“此物名唤‘人欲法螺’,吹上一吹,能放五彩烟霞,人处其中,凡思念**,皆可得成,故而有个别名,叫‘心想事成’,要是祭炼成法宝。百步之内。可迷人入那幻境之中,防不胜防。”
张蝉眼中放光,道:“这倒是件有趣的物件,我来试试。”
他把腮帮子鼓起。一口气吹出。果有一段彩雾飞出。将他身躯笼罩入内,约是一刻过去,他撤去身上雾气。砸吧了两下嘴,摸了下仍是干瘪的肚腹,道:“虽好吃得紧,可惜终归一梦,不过拿来解闷倒也不差。”
张衍笑道:“你既喜欢,那便拿去吧。”
张蝉笑嘻嘻道:“多谢老爷。”说话时,就将收入怀中。
金子祥看他若无其事的模样,表面平静,心下却是大为惊讶,这只人欲海螺可不像他表面上说得那般简单。
宣照宫中因处海上,与世隔绝,弟子所知外界之事,多是从古籍之上得来,虽少了红尘翻滚,心思多是澄净,但同样也少了历练,而此物便是宫中修士拿来磨砺自家道心的。
往日同门一入幻境中,任其道行再高,也要幻境所迷,解了法术后,还要师长设法为其稳住心神,如此短则数日,长则一年半载,才能定住心猿。
可未想张蝉经此一遭,却是浑若无事,竟丝毫不见异状,暗道:“未想只张真人身边一个童儿,也是这般了得。”
张衍这时起袖一挥,一面焰光飘飘的法旗到了他面前,并言道:“这一面法旗虽非什么法宝,但经我亲手祭炼,一念之间,就在身周布下禁制阵法,如今便送你做那护身之用。”
金子祥不去接旗,而是沉默片刻,随后噗通一声跪下,一个叩首,道:“恳请真人留下弟子。”
张衍目光下移,平静道:“我已应允带你前去,何必再求?莫非金宫主另行改人了不成?”
金子祥摇头道:“弟子无意去那东莱洲,只求日后能随真人身侧。”
张衍淡声道:“你是宣照宫弟子,漫说已有师承,便是无有,贫道也无收徒打算。”
金子祥此时正埋头地上,闻言身躯一抖,涩声道:“弟子已知此是无理之求,不敢奢望上乘功法,只求真人离了东莱时,能带上弟子。”
张衍听出他的意思,眉头微皱道:“你想离了宣照宫?”
金子祥道:“弟子非是要等做背师叛门之人,只是我宣照宫有规矩,我等旁支,但凡入了化丹境,若想再修行下去,便不得再宿于宫中,需得自家出去另立门户,既然早晚是走,寻思此番报了养育教导之恩,便就离去,只是天下之大,不知往何处去,故想先追随道长几日。”
张衍道:“我先前与金道友曾是说过,此番有师门之命在身,不知何日可成,若是长久,许是耽搁数百载亦有可能,如此,你还可愿随我而去?”
金子祥一怔,心下思道:“我虽道行低微,但寿不过百,只要到了东莱洲,纵然难以投在真人门下,也可四处去去寻访明师。”当即又是一个叩首,道:“弟子愿意。”
张衍又道:“我瞧你修行之志甚艰,却要问上一句,你是为求长生,还是求那真道?”
金子祥抬起头,正容回道:“我曾立志,穷毕生之力以完先祖遗愿,只恨自家非是嫡脉传人,难得真法,故而极盼出得这片天地,好寻得上乘法门。”
张衍点了点首,心下感慨,嫡脉手握上乘功法,只余嗟吁感叹,不愿犯险,倒是旁支心怀高志,意图振作,却又偏偏没了前行之路。
他微微一思,看过去道:“那位前辈宏愿不能得现,也殊为可惜,如此,我允你所求。”
金子祥一阵激动,以额撞地,道:“真人厚恩,弟子万死难报。”
张衍道:“不必报我,你只需记得今日所言便可。”
张衍在宣照宫盘恒有十来天,见那双蛟已是把精气调养回来,便与金道人辞行。
到了第二日启程之时,金道人亲自带着百余弟子恭送了出来。
陆道人看了看天中蛟车,对身后金子康与金子祥二人道:“这一去可难说回来时日,你们有甚话,可先去说了。”
金子祥行至金道人面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金道人已得张衍招呼,知其所选,叹了一声,主动将他搀扶起来,语声温和道:“子祥,我虽为一门之主,却也只能遵照祖宗规矩行事,望你莫要恨我,以后好好随着张真人,有朝一日,愿能见得先祖遗愿达成。”
金子祥想起对方将自己自小养大,除了未曾传授上乘法门外,也与亲子一般无二,此刻即将远离,往里种种自眼前晃过,不禁颤声道:“叔父,请恕侄儿不能尽孝了。”
而金子康那处,他却被一个美妇人抓住一手,后者抽抽搭搭,似是极为不舍。
金子康不耐烦道:“孩儿此去只是历练,又非生离死别,娘亲何必如此,却叫外人看了笑话。”
美妇人止住哭泣,用手帕摸了摸泪,转首对金子祥言道:“子祥,你可要看好你这族兄,莫要让他受得什么委屈。”
金子祥平静一抱拳,道:“只要小侄在,必会竭力回护好兄长。”
金子康哈哈一笑,道:“十一弟你功行还不如我,到时看顾好自己便成了。”
金道人这时道:“好了,莫要叫张道友候久了,这便上路吧,子康,一路要多听你陆师叔的,无事莫要逞强。”
金子康道:“孩儿知晓了。”
那妇人望着三人往蛟车塔阁上去,想想仍是心伤,埋怨道:“老爷你也是心血来潮,在宫中太平日子不过,却要让子康出去历练,也知哪年哪月才能回来。”
金道人皱眉道:“你懂得什么?那东莱洲中有我门中至宝,乃是祖师所留,只是我等总也不得其门而入,而今不借这东风,日后哪有这等机会?”
那妇人嘀咕道:“怎么叫子康去,这等事叫陆千远去不就成了?他早是签了血契之人,莫非还怕他弄鬼么?”
金道人听得心烦,呵斥道:“此事我自有主张,你休得再言!”
那妇人见他神色严厉,顿时不敢再说话了。
与此同时,距宣照宫百里外,海上有一团薄雾漂荡,内中藏有一头大鲸,其背上驮有一座庐舍,正有两名道人在其中对弈。
其中一名白衣文士把手中棋子一抛,目运法力,眼望着天中道:“想那蛟车主人想就是去往东莱之人了?”
另一人麻衣斗笠,面上有风霜之色,他也抬眼一望,“当是无差。”
白衣文士嘿嘿一笑,道:“当初祖师门下诸多弟子,偏偏好处都让金氏一门得了去,这先祖遗宝,当归师兄弟了。”
麻衣道人沉声道:“陆千远不难对付,只是那位张道人好似是三重境修士,不好招惹。”
白衣文士赞同道:“不错,这等人物,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可得罪,只待他把陆千远三人带入东莱洲中,分别之后,那时我等再找上前去不迟。”
这时天中传来轰隆一声,他再是一望,却是那蛟车撞破罡云,去往极天之上了。
两人对视一眼,不再言语,立时联手作法,少顷,脚下庐舍忽忽飞起,也是一气穿入云中。
同时冲至罡云之上后,见蛟车却已是去得远了,那文士惊叹一声,道:“未想如此之快,此回若无我带来的‘指气香’,恐是追之不及。”
麻衣道人言道:“休说这些闲话了,快些把宝香点了。”
白衣文士笑道:“师兄莫急。”
他不急不慢自怀中摸出一根大香,在手中稍稍一转,就有一股白烟飞出,然却不往天上去,反是化一缕细线,往东南方向射去,所指之处,正是那蛟车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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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 心关锁仙山 两界往来川
蛟车自出宣照宫后,在海上行行停停,又飘了整整一载多时日。
这日,张蝉步入丹室,躬身禀道:“老爷,那两条蛟龙直叫唤喊累,怎么也不肯再走,求问可否放他们下去捕掠血食。”
张衍笑道:“我等在风雷大潮行走百日,怕这二人也是伤了元气,你传我言,准它们下去饱食一月。”
张蝉一声是,下去传命了。
那双蛟喜食之物多是海中精怪水族,只是大洋广阔,大半时间却是耗在了觅食路上的,往日十来日,也只是堪堪果腹。而今听闻放他们一月,终可敞开肚腹,都是大喜不已,一时间,俱是急不可耐挣脱缰索,自云头冲下,一头扎入波涛之中。
张蝉哼了一声,他总觉得这两条蛟龙桀骜不驯,需得难加管束,不能太给好脸,回了丹室,建言道:“老爷,小的浅见,是否对那二蛟太多宽松?”
张衍笑道:“我自有道理。”
张蝉先是不解,随后忽然意识到,这很可能是行程将终,快至东莱了。
就在这时,忽听得下方涌来一阵阵水浪拍击之声,接着又是传来两条蛟龙的暴怒嘶吼,其中偶尔还夹杂着一二声不知什么精怪的啸叫,刺耳之极。
他一愣之下,嘿嘿笑道:“定是那两兄弟不开眼,又遇上什么难缠对手了!”
这两条蛟龙自恃悍勇,出去找吃食时。有几次是直接自其他凶物口中强行夺食的,这一路之上,与那些凶禽怪妖已是斗了不下十四五次。此刻这动静,显是遇上什么极为厉害的水怪了。
而宿住于塔阁下层的宣照宫三人,也是同样听到了这响动。
海上行程枯燥,陆道人还好说,已是元婴修为,修持精深,一年时光,对他来说算得不什么。
而金子康却是不同了。虽是入道数十载。但心性仍是浮躁,听得这声,立知何事,便以借口观摩斗法为由。跑了出去。
陆道人摇了摇头。见金子祥坐仍是坐在原处不动。关切问道:“子祥,你怎么不去?”
金子祥恭敬回道:“弟子感觉功行未足,还需多写时日来修行。怕无闲余做别事。”
陆道人看他几眼,道:“我知一心上进,亦有毅力恒心,但也不必整日枯坐,我辈修士,修为固然紧要,但亦需开拓眼界,增广见闻,比如眼下,未来若再遇这等大敌,就知当如何应付,况且那两位蛟道友道行极高,他等与海族斗法,乃是难得一见的奇景,前几次你皆是错过了,往后机会当是少有又少了。”
金子祥心有所悟,起来一礼,诚心实意道:“多谢师叔指点。”
陆道人站起身,笑呵呵道:“随我出来吧。”
两人到了外间,见海浪之间,有一条身长近百丈的怪鱼,头探如豚,尾张似雀,背上长有一排扇鳍,两侧大鳍如翅展开, 更为怪异的是,腹部居然生有一对细小脚爪,甚是尖锐,若不仔细看,却会忽略过去。
两条蛟龙脚踏云岚,围着其绕走扑咬,时不时会从对手身上扯下一片鳞甲,血洒下来,海上不一刻就腥气四溢。
那头鱼怪甚是凶悍,乍遇大敌,非但不去海中藏身,而是在水面之上扑腾跳跃,两鳍拍起大浪狂风,哗哗作响,竟冲得天上塔阁也是一阵摇晃。
金子康色变道:“师叔,这是何物?”
陆道人沉思一会儿,道:“海中奇物甚多,此物师叔我也不认得。”
这时上面传来张蝉有声音,道:“三位,老爷请你等上来说话。”
陆道人正愁那怪鱼厉害,万一稍候遇得险恶情形,恐难以护住两名子侄,听得张衍相请,心头一松,郑重道谢一声,便把袖一兜,卷了两人往塔阁上层遁去。
张衍此刻已是出得丹室,正站在玉栏杆前,见得三人上来,道:“三位请这处来。”
陆道人拱了拱手,带着二人行至他身侧。
金子康看了看下方,还是忍不住问出心之疑,回头道:“真人,不知这是何物?”
张衍笑道:“此妖有个俗名唤作‘鱼鸟生’,亦作‘鸟鱼生’,实则是千年修行,未得化形的鸟妖食下妖鱼子,其真元在腹内与精气相感,再借卵化生,遂得此种。”
“这凶怪天生兼得两者之长,三百年为鱼,又三百载为鸟,再三百载才得鱼鸟之形,眼下这头,湿鳞如羽,鲜丽张扬,又能扬风举气,寿数当在千载开外了。”
陆道人由衷赞道:“在下虽自小生在海上,却还不如道友识见广博。”
张衍笑了一笑,道:“这本是东莱洲上异种,道友不知,也不奇怪,便是贫道,也是仰仗了先人笔记,才得知晓而已。”
陆道人惊喜道:“东莱洲异种?道友言下之意,莫非我等已快至此地了?”
金子康、金子祥听得此语,一时也顾不上海上激斗,俱是满含期待看了过来。
张衍点首道:“确快到了,不过在入此洲之前,却有几句话却要与你们分说。”
陆道人肃容一拱手,道:“道友请讲。”
张衍言道:“东莱洲传言中本是天外坠星,后成海中仙山,又经有大能经手布置,故而行踪飘忽,难觅其影,先辈推断,其当介于小界与现世之间,只在某些时日中,才会在几处独特地界中显现出来,届时只消赶去那处,便可得那入内机缘。”
东莱洲每九年才现出一次,他观看过前人遗笔,知晓其中五处地界会出现其影踪,其中两处一在九重天上,一处在地底极渊。这两处都不是他眼下可去的,好在另外三处都在这浑洋之上,并不难寻,蛟车所去方向,就是其中一处。
陆道人恍然道:“原来如此,怪道世人多是找寻不到。”
张衍问道:“听闻陆道友差一点入得此洲?”
陆道人叹道:“正是,那一次真是可惜了,在下明明孤身一人出海,那时乍然见得这仙山,正心情激荡之时。身后却传来我那徒儿呼救声。回去一望,原是幻听,再转过来看时,偌大一个洲岳竟是就此不见了影踪。”
张衍微微一笑。道:“那是因为这东莱洲外有一层禁阵。此阵非是用来伤人。而是生出种种幻境,微到毫末,难辨真伪。便是修行中人,不知不觉也要受其所制。道友所陷只是其中一种,名为‘回头禁’,遇得此禁,对付起来说易也易,任凭身后异状,低声笑语,亲人呼唤,俱不能回头,哪怕有感他人在颈脖脑后吹气,亦不能理会,否则便再找不到此洲了。”
金子康听他这么一说,顿都觉颈项之间有些麻痒,不自觉扭动了一下肩膀。
陆道人却是瞪大眼道:“这么说来,那禁制非止一种了?”
张衍道:“此禁千奇百怪,因人而异,各有不同,全然是指向人心之中弱处,比如其中有一禁名为‘闭口禁’,需人不得开口说话,一出声,立时绝了入洲门路。”
金子祥这时出声道:“一年不说话,对我辈修道人,似不是什么难事。”
陆道人却是看得深,摇摇头,道:“那是子祥你心性内敛,有些人生性跳脱,难以强加拘束,若不让其开口,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金子康道:“有闭口禁,这么说来,莫非还有开口禁不成?”
张衍笑道:“有与不有,贫道也是不知,但遇上这些,还算运气好的,我门中有位前辈,曾经往那处探访过,他倒也未遇着什么古怪,只是眼望东莱洲,整整赶了五十余载,这才到得。”
陆道人神色一凛,道:“这……敢问真人,这是幻是真?”
张衍淡笑道:“幻亦是真,真亦是幻。”
陆道人微微点头,默然不语。
那禁制阵既是指向人心弱处,只有克服了心中难关,才能过去,从此点而言,虚实真假皆是一般。
张衍望了三人一眼,特别在金子祥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缓声言道:“有句话叫作‘尘劫好躲,心关难过’,贫道只是指点你等门路,至于能否过去,却要看你们自家了,外人无法伸手帮衬。”
金子康深为不解,道:“那真人为何不提前说了?我等也好有个提防。”
陆道人呵斥道:”休要胡言,道长是怕你等久陷其中,反而不能摆脱心障。”
张衍微笑道:“这等事,唯有道心弥坚之辈,才可视如不见,听若未闻,对你辈而言,提早知晓了,不是好事,只会痴缠其中,越陷越陷。”
说到这里,他往海上看了一会儿,言道:“此妖快要败了,贫道尚有事,就先回阁中了。”
三人连忙揖礼相送,待回转身,忽见得云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幢庐舍,陆道人眉毛不禁皱起。
在这天中海上行走,远景开阔,视界广大,纵然双方远隔数百里,可也不难相互望见。
那庐舍初时还有所遮掩,后来发现并未有人来管得他们,也不再躲躲藏藏了,最近这一月中,因为途中撞得不少雷云风潮,于是跟随得愈发紧了。
金子康目光敌视地望着那处,道:“叔父,又是这二人,他们定是觊觎祖师宝贝,莫非就这么让他们跟着?不如去告知张真人,让他出手对付!”
陆道人摇头言道:“张真人道行精深,岂会不知?他方才离去,分明是故意为之,不想搀和此事,且由得他们去吧,不知关窍,便是随了过来,也未必能入得东莱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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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 东莱显世三禁关
张衍撇下宣照宫三人,转去塔阁中后,海中那场争斗也是很快见了胜负。
那鸟鱼生虽也算得上是天生异种,但终究不是双蛟对手,开始仗着凶悍之性,还能斗个旗鼓相当,但愈到后来,愈是虚弱疲惫,便就生了退却之心。
其一个抖身,晃动风水,将双蛟逼开少许,而后张开双鳍,威吓似的嘶啸几声,就一矮身,往水中退去。
双蛟之前游走缠斗,就是为了耗去它血气精力,如今计谋得逞,当然不会轻易将之放过,不过他们也知狗急跳墙,是以还不打算立时下得狠手。
其中一条蛟龙大叫道:“兄弟,这个大家伙足够我等吃上数日,先放他逃窜一阵,路上再放些血,到时候再下手,就可省却许多气力。”
另一条把尾一摆,却是不同意,道:“可惜方才已是放了不少血,若是再放,那可就少喝得几碗血汤了,早知这大家伙如此不中用,方才就一鼓作气拿下了。”
先前那蛟龙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不争气的东西,真人放我等一月,以我们兄弟的本事,还怕找寻不到吃食么?快些于我下去,莫让它溜走。”
双蛟吵吵嚷嚷,就往窜入海中追去。
大约过去一个时辰,就见海面上有大团鲜血弥漫开来,再闻轰地一声,两条蛟龙四爪扣拿着那凶物尸首,破水而出,而后就大模大样在半空中撕扯分食起来。
这般景象,着实令在外看热闹的宣照宫三人心惊不已。
金子康喃喃道:“好在我宫中附近不曾出了这等蛟龙。不然真不知如何抵挡。”
陆道人呵呵一笑,拍了拍他肩膀,道:“这两位蛟道友本事可不止于此,不过侄儿你也小瞧了我宣照宫,我和宫主那是受限资质,有许多上乘功法无法修至高深境地,但便是如此,只凭眼下手段也足以安护住宗门了。”
金子康忽然问道:“叔父,不知比起张真人身后宗门,孰强孰弱?”
陆道人一皱眉。感觉为难。
宣照宫万年下来早已暮气沉沉。之所以能延续下去,无非是倚仗了门内嫡脉强势,支脉无力反超其上,最为重要的是。宗门僻居海外。周围从无大敌。
而从张衍听闻身后宗门在东华洲也是一方巨派。那是能从诸派之中脱颖而出,立足世间的,哪是自家可比。
方才那些言语只为提升二人心气。眼下却不好睁眼说瞎话,于是回避了过去,抚须言道:“我山门一脉为上古玄门正传,神通功法自问不弱当世任何宗流。”
随后他又话头一转,道:“现在与你们说这些也是无用,日后等你等功行到了,自然便就知晓了。”
在海上等有一月,双蛟终把元气调养回来,一行人便又上路。
往东飞驰数日后,张衍琢磨距离那处入洲地界已是不远,就命蛟车就下了罡云,去了海上行走。
这一天晌午时分,他传命车驾停下,起了法力,默默感应四周。
海上灵机虽是散乱,但仍是有迹可循,且各有脉络,无有那处会是相同。
脚下这处,与那前辈所言已是非常接近,但细节之处,却又似是而非。
他掐指推算了下,再放目四顾,忖道:“虽灵机与述记中所载不尽相同,但这个方位当是无差,那些许差别,应是这数千载下来灵机游走变动之故。”
再是一想,这只是他自家猜测,真实情况未必如此,为了以防万一,还需在周围多做查看才是。
想到这里,便传命蛟车再动。
这一回游走下来,又用去三四日光景,确实被他找到了几个疑似所在。
东莱洲于现世显露一角门户,其停伫时间全无定数,或是数个时辰,或是数日,长短不定,规律无从琢磨,至于是否还有别种情形,恐也无人能彻底弄个明白。
他不愿意把入洲机会寄托在运气上,否则一旦错过,那只能去往下一处地点了。
只是这几处相隔较远,以他遁速,想要在数个时辰内一气俱都走了下来,也不易做到。
好在他自有解决之道,把张蝉找至近前,问道:“前面转过那几处地界,你俱都记下了么?”
张蝉道:“小的皆已记住了。”
张衍道:“你分出几路虫兵,往那几处前去守候,一头动静,你速来告知于我。”
张蝉道:“老爷放心,小的定会放在心上,不会误了事。”
张衍挥挥手,就令其下去下去做安排了,如此一来,就有虫兵时刻盯着,就是此前猜测有误,他也能及时赶去。
再仔细前回想一下,确认再无有什么遗漏,便先放下此事。
如此又过五六日,四处都已布置稳妥,张衍觉得再无有什么疏漏了,便把宣照宫三人找来,道:“三位,不出十天半月,那东莱洲就会现于这片海域之上,只是一接近那山外禁阵,便入心关之中,贫道承金道友之情,却不愿见到诸位出了什么差错,以至累及性命,自当一力维护,但其中许多关禁,并非纯以法力能够化解,届时需得你等自家多加小心了。”
陆道人默思片刻,拱手道:“我三人能被携至此地,已是感激不尽,岂敢再奢求过多。”
张衍颌首道:“三位,这几日无需多想,涤气澄念,静虚无物,心思空灵,方不致为外物所趁。”
陆道人知他说得是正理,道谢过后,见无他事,便不再多留,领着三人退下。
到得外间,他对两名子侄道:“那心关不可高看,亦不可小视。如今我等既已知入洲之途,那也不必急在一时,你二人尚是年轻,此次便无有机会,可下回再来次撞撞机缘,万万不可自以为是,强行去闯。”
他语气突然之间变得颇为严厉,一改先前懒散狂疏之态,金子康、金子祥两人都是凛然应下。
众人在此一等,就又是十余天过去。
在第十三个日头上。张衍忽觉心中莫名起了感应。把袖一摆,自阁中步出。
四周日夜不息的风浪不知何时已是停下,一轮明月升起,不远之处。竟有一座仙山漂浮海上。镜海遥对。裹雪含烟,峰姿俏拔,绰绰如神女临尘。
宣照宫三人遵照先前吩咐。匆匆到得阁楼上来,却是瞬息间就被海上这幕奇景吸引住了。
失神了片刻,金子康激动道:“那便是东莱洲么?”
陆道人看了几眼,连连摇头道:“不对,不对。”
金子康愕然道:“哪里不对?”
张衍笑了一笑,把身一转,指着三人后面,道:“你等且看那处。”
三人依言转身看去,却是一怔,发现他所指之处亦有一山岳虚影,只是掩于浓雾之中,并无半丝月光照及。
陆道人凝神看了看,最后仿佛松了一口气,道:“该是此处了。”
张衍笑了一笑,道:“过心关之前,尚有两关要过,这是第一关,名为‘虚境关’,来人若被这虚象假影骗过,循了过去,那便是南辕北辙,错失了入洲机缘。”
这一关其实不难过去,那片幻境之中毫无生机,反之真正去处细心体察,就能发现灵气吞吐。修士到此,只要冷静从容,不被乍然现出的美景夺去心神,就能辨知真伪。
实则典籍之上,对此关也就一句话带过,显然那做述之人并未把其当作什么事。
在其想来,修士修炼到能来东莱洲的地步,这等事自不必做多赘言,反之若过去,还不如趁早回头,免得误了自家性命。
金子康恍然道:“原来这处才是那真正所在?”
他瞪大眼睛看了一会儿,却很是失望,“这般模样,还不如那虚幻造景。”
陆道人哼了一声,道:“红尘迷象,乱人心眼,若执着于此,你便还算不得修道人。”
张衍笑了一笑,把袖轻轻一挥,下面双蛟知机,把蛟车一掉头,就往相反方向驰去。
不知行出多远,前方雾气渐渐散去,终于逐渐看清那片山影形貌,宣照宫三人却是一怔,呈于面前的竟是三座山岳,其如何看去都是一模一样。
张衍负手言道:“这一关名为‘正道关’,入洲门户只在其中一处山中,余者皆是歧途,若是行错,亦不得入洲。”
陆道人思索一会儿,缓缓道:“我心所在,便是正道。”
张衍道:“道友所言极是。”座下蛟车也不改道,就对着前方一座山岳直直过去。
金氏两兄弟都是听不明白,金子康左看右看,小声道:“叔父,这一关机巧何在?”
陆道人沉声道:“现下与你们说不明白,你们只要知晓我等所去之处就是正门就是了。”
张衍笑了笑,这三个门户皆可是假,也皆可是真,但过去之人需得深信不疑,认为自家所行必然是对,那才可以过去,只有一丝疑惑便会被阻隔在外。
似他们自然是道心坚定,但要是换了金氏两兄弟可就未必了,是以陆道人并未说破。
不许久,车驾就到得那山岳近前,张衍这时出言提醒道:“前两关尚是简单,第三观才是那最为厉害的‘叩心关’,每一人皆不相同,诸位需多加留神了。”
三人不自觉都是把心吊起,然而多时过去,金氏两兄弟却是一无所觉,茫然不知所对,唯有陆道人尚好一些,但只是却皱着眉头,似陷入难解题中。
张衍目光微微闪动,这等侵略人心之法,润物无声,要是道行不高,禁制上身也无从察觉,而似他这般,彷如有物自虚空外印入心头一般,立知这一禁来由。
他所需过禁名为“斩首禁”,说来也是简单,若欲到得东莱洲,却需做得一事,就是将身边之人头颅全数斩下,否则绝难过关!
……
……(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三章 斩首斩心谓斩情
张衍感应到这一道心禁用意时,也是不禁一扬眉。
莫说他这回是受金道人所托,带了宣照宫门下三人来此,便是双方互有仇隙,当真要下得狠手,也需问个是非曲直,无有无缘无故下手滥杀的。
但要是顺从其意,那是有违他本心。
要是不从,那此一禁关就难以过去。
他细想了一下,已然是有了解决之道,当即传音几句下去,再把袖一挥,将法力荡开。
霎时之间,天旋地转。
张蝉、双蛟及宣照宫等三人皆在这一拂之下,俱被转挪了出去。
他微微一笑,既然要将身边人斩下头颅才可过去,那么他身边倘若无人,那又去斩谁的头颅?
陆道人觉得眼前一花,眼前景物已是大改,前方有四座高大山峦,似柱石一般,笔直向上,不似先前生成,倒似有人以**力将之埋插此地的。
不过经历先前两光,东莱洲上出现何等怪异之事,他也不觉奇异,再左右一顾,见两个子侄好端端地站在身边。
方才听了张衍传音,知是为心禁之故将他们送走,下来之路,却是要自己走了,便道:“你二人随我来。”
金子康望见前方那仙云缭绕的奇境,却是迟疑不前。
他修行数十载,却从未出门游历,实则宣照宫也不兴如此,海上多是巨怪凶物,像他这等嫡脉,谁敢放任他随意出去?
在经历了最初的兴奋之后。此刻竟莫名升起浓烈的思乡之情。
仿佛一旦入得此洲,便再也无法从里出来,终生再无望见得父母兄弟。
想到此地,不免生出畏怯之心,不往前去,反是后退几步。
陆道人察觉到他的不妥,问道:“怎么了?”
金子康期期艾艾道:“叔父,小侄不去了,不如就此返程如何?”
陆道人脸色一沉,当即就要呵骂。但随即想到。这可能是这侄儿被心禁所扰,以至如此。
吸了口气,正待安抚,却见金子祥站在旁边目瞪口呆。一动不动。心下一紧。问道:“子祥,你又如何了?”
金子祥伸手指着前方,颤声道:“师叔你看。”
陆道人转回头一看。也是目瞪口呆。
前方云雾正逐渐消散,见那四柱之上竟撑有一座巍峨丘壳,色呈玄黑,形如圆盖,光秃秃不见草木。
可再仰首往高处望去,便见一只蛇首模样的头颅自丘壳中探出,没入云中,这哪里是什么高岳,分明是一硕大无朋的巨鳖!
蛟车入了门户后不到半个时辰,云中现出一幢庐舍,先前尾随张衍等人而来二名道人也是同样到得此地。
白衣文士侧着身,护住手中宝香,待烟飞而去,入了一处云雾中,一下不见了去处,他再俯瞰了一小会儿,兴奋道:“师兄,找找了,应是此地了。”
麻衣道人也是精神一振,忍不住自蒲团上站起,走前几步,遥望了片刻,皱眉道:“可这怎么也瞧不出清楚,会不会其等故意弄出的玄虚?”
白衣文士笑道:“师兄多虑了。已是任我等跟了一年,要动手早便动手,再则师兄你来瞧瞧……”
他用手指了指四周,“如此大的云雾,至少笼罩千里之遥,可竟是凭空而来,先前没有半点征兆,便是那外洲来人道行高妙,怕也做不到此事吧?”
麻衣道人一想,也觉是自己多心了,“好,那便速速追了上去,莫要让陆千远占了先机!”
白衣文士断然道:“那自是不能!”
他立刻嘴中起咒,脚下庐舍得法力催运,轻轻震动一下,就化一团白烟轻气,载着二人往门户之中飞入。
一到里间,二人便看见了前方明月仙山,不觉愣了一下。
他们虽不知什么“虚境关”之说,但能在浑洋之上逍遥至今,都是有真正本事在身的,论及道行,也比陆道人还要高上几分,当即感觉出来不对。
白衣文士嗤笑道:“如此虚幻之景,也想欺瞒我师兄弟二人耳目么?”
起意一察,立时触及灵机所在,把庐舍一掉头,看着后方,大笑道:“这方是正途。”
前行不久,那“正道关”又至,他们各是冷笑,也是毫不犹豫穿行过去。
只是跃过了那山岳后,他心底蓦然浮出一股玄妙感应,忽然知晓自己已然闯入某处禁阵,眼下这一禁名为“独行禁”,他若要入洲,却需先杀死自家师兄。
这感觉明晰无比,竟是刻印在心头一样。
他顿时愣住,“我与师兄虽非情同手足,可这些年也是互相帮衬,这怎能下得去手?”
下意识看了麻衣道人一眼,然而却看不出对方表情变化来,心下不禁一凛。
“我心中有此禁,师兄法力比我高,不定也有此禁,我不想杀他,若他想杀我呢?”
想到这里,他浑身不禁一紧,背后冒出冷汗,暗暗起了戒备之心。
然而越往前行走,他越觉不安,到得后来,目中不禁浮出几丝凶光,暗道:“师兄,这却怪不得我了,祖师遗宝落入金氏手中,我等外支弟子便永无出头之日,既然我二人之中只一人可去,那不如将这机会让与小弟我吧。”
此念一起,便再也按捺不住,起了全身法力,忽然张口一喷,一枚白丸飞出,正中那麻衣道人后背。
后者似是毫无防备,一声未吭,就直直载下云头,掉入海中,尸首随波涛起伏了一下,便就被一个浪头卷去,再无踪迹了。
张衍将身边之人尽数送走之后,“斩首禁”自然被破。前方景物再是一变,霍然敞开一条笔直海路,两旁峰峦夹水对峙,好似敞门迎客。
然而他却不见轻松,反是神色一凝。
先前那禁虽去,但此刻居然又来一禁。
这一禁关对他而言十分麻烦,名为“望山禁”,恰恰是先前那位前辈所历之关,若沿此道下去,你也不知何日会是了局。或许是数十年。亦或是是上百年,更甚一步,到了寿元消尽之时,也未必见得走通。
按照先贤记述。只要破去关隘。后面便再无阻隔。
而现下看来。却非是如此。
他闭目凝思,问题当是出在方才破禁之法上。
若是未曾破禁,那么直接绝了去路。或者干脆无甚变化,不会似眼前这般又生一禁。
那只有一可能,“斩首禁”要他斩杀的并非是人,而是“情”。
再对照回想几位前辈记述,先前许多不解模糊之处,此刻竟是一一有了答案。
他顿时明了,当年在这东莱洲中设禁之人,许是秉承无情之道的前辈大能,不是同道,难入其门。
难怪以前人大德之多,却对此处记载极少。
而那些行心承无情之道的前辈,视他人若无物,对自家如无明确好处,想来也不会留下只言片语。
他冷哂一声,东莱洲又非其一家一姓之地,别人去得,他也一样可以去得。
何况还有师门之命在身,现下已然除去四妖,还有一头便能克尽全功,断无在临了关头止步。
便不提此,他推解蚀文后,渐渐已能体察天地妙理,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自己冥冥中寻访的一线机缘似就应在此地。
“既然无法立时入内,那便用个迂回之法好了。”
他正要行动,可在这个时候,却见一个身影远远过来,到了面前一揖身,道:“老爷。”
张衍目运法力一瞧,见的确是张蝉无疑,便问道:“你怎回来了?可是过了心关么?”
张蝉摸摸脑袋道:“小的好似未有什么感应。”
张衍微一皱眉,张蝉虽是虫豸化身,比较人心思欲,自然少了许多,但不等于说他已然脱生灵本欲,照理也应受心禁影响,不会这般容易脱了出来。
“心禁之关,应是一视同仁,可张蝉未曾受制,这其中定有什么古怪地方。”
可若不入洲,再如何想也是无用,故而他不再去纠缠此节,命其退开一旁,自家坐定塔阁之中,运功半日,便自躯内聚出一滴魔血。
将此血自指尖逼出,落在炉灰之中,少顷,便化为一株青苗,仿佛瞬息间跨过千八百载,其忽忽长高,而后花开蒂落,最后出来一个翩翩少年,与他相貌有六七分相似。
由先人记述和方才过阵时体察可知,闯阵之人法力越绝,则禁关对其防备愈强。
因若寻常人物,只那些高山大河,便已是难以逾越的天堑,自然无需太过着力。
而这具化身好似那新生婴儿,心念宛如白纸一张,身上又无半点法力,若往里去,无论如何也不会被那心禁压倒。
可要了然洲中情形,必需以神意附着其上,还可能被心禁挡下,这却是两难之事,故而他小小弄了一个手段。
他将神魂识念埋藏入心之深处,一旦遭遇变故或心神剧烈变化,便会引动本识,出来接替其身。
不过却不可当真无有防身之法,否则一只山中大虫就可断了他的谋划。
他沉吟了一下,思忖道:“也好,如今就借这个机会看一看,这条路是否走得通。”
将九摄伏魔简拿出,在手中轻抚几下,再一弹指,便没入分身眉心之中。
按他原先所想,是在自家洞天之后,化出一尊分身,令其去修炼那十二魔相。待其有成之后,再设法化去那缕神念,再将之夺来收归己身,如此就可得了这具魔相之身,是以人伏魔,而人合魔道。眼下既然有这机会,那便不妨试上一试!
……
……(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四章 非是仙山是乱世
张衍再打量这具分身几眼,伸手一抓,取来一把炉灰。
法力转动之间,立时祭炼出来一件道袍及诸般散碎物件,俱是各有巧用,尤其这道袍,此虽挡不得神通法力,但是抵御寻常刀兵水火却是不难。
只是这具分身是从他精血中分化而出,若醒来之后见得在自己,不定会引动其躯内一缕心识本源。
为避免那禁关察觉,是以做完此事后,就将之留在了原处,自家则是一振衣袖,驭动塔阁,飘飘飞去云中了。
这具分身离了张衍之后,过不多久,自然受得禁阵关注,然而其心澄如镜,只刹那间就过了心禁,其时人影一晃,受一股无名之力牵引,眨眼就自原地遁去不见。
张衍在天上看得分明,见得此景,却是眯了眯眼。
按照常理,过了此关之人,也当自家入洲,可这分身却是被禁阵主动送进去的,好似觉察到其与一般人有所不同。
他即刻觉察到,此阵与一般循规蹈矩的死阵不同,许已是生出识念的生阵了。
如是这样,或许还会生出更多变故,不过分身一旦败亡,他立刻可以察知,况且还有伏魔简在,故而丝毫不用担心,当即坐定下来,闭目修持,只等其本识开悟。
不知过去多久,那分身自一片浑浑噩噩之中醒转了过来。
他眨了眨眼,见自己睡在一块大石之上,努力伸展了一下手脚。又仔细看了看四周,认为此地应是在一处深山之中,不觉自语道:“不知师父到底身在何处?”
他记忆之中自己唤名张明,自小跟着一名老道人在山中学道,而这一次,却是随其出海寻访一座仙山。
只是虽成功找到此山,却受外间禁阵所扰,他被一阵狂风卷入了这陌生地界,师徒二人就此失散,故而此刻心下第一个念头。就是找到自家师父。
他抬头看了看。见天中阴霾遮日,仿若有一层厚重浓云遮着,四周林木又是高大,看去阴森可怖。却是毫无半点师父口中所说的“仙山”气象。
似是想起什么般。他心下一动。伸手入怀,摸出一张符纸,此谓“轻身神行符”。印象中乃是自家师父亲手所炼,能助人日行千里,只是念咒一激,却是发觉毫无动静。
又暗自提了提气,发现自家修炼的内气也是半丝也无,便如重未有修持过,不禁摸了摸脑袋,嘀咕道:“这里灵机半分未见,只能舍了这张符了。”
要在灵机充盛之地,此符便好比那法器,能被反复用上个数十次,可要是无有灵机,那只得舍弃此物,来个烧符引法了。
他站起身来,四处转看,未多久找了一个宽敞之地。便摸出燧石刀绒,碰敲几下,不多时生出火来,小心将符诏引着了,待其烧尽,霎时一股清风拂面,身躯也仿佛轻盈了几分。
他舒了舒手脚,便提步向山下走去,
虽不识得路,但他心有灵感,认定一处方向行去,不出半个时辰,就出得这片山林。
前方地形逐渐开阔平坦起来,更令他欢喜的是,在山脚下见得几块残破石碑,往前是一宽阔平地,不长半点杂草,可以辨认出本是夯土打实的道路,那说明此地当是有人迹的,当即提起精神,沿着道路所去方向行进。
这一走,便是一日过去。
但古怪的是,一路行来,竟是丝毫未见半个人影也未见到。
到了傍晚时分,见得前方出现一座村寨,心下顿时高兴起来,脚步也是快了几分。
可一入村中,却发现半个村民也未看见,瞧去已是被人废弃了。
在村内转了一圈,由种种痕迹上看,这里之人当是离去不久,至多也就十来日功夫,且走得还很是匆忙。
他想了一想,在村前水井中打了一些水上来喝了,就又继续赶路。
他这身体纵然使不得法力,可毕竟是张衍精血塑造而出,身强体健,远胜凡躯,一路行来,虽未有粒米入腹,也未曾歇过,却仍是神采奕奕,丝毫不见疲累。
再行一夜后,他翻过一座山丘,眺目望去,不由眼前一亮。
朝阳之下,远远望见有见长长一队人向北而行,不见首尾,只是稀稀落落,男女老幼皆有,许多人还牵牛拽羊,催鹅赶鸭,只是这些人俱面含忧愁,有些人行走之际失魂落魄,哭哭啼啼,时不时还有喝骂之声传来,看去格外仓皇凄惨。
他快步下山,想找个人打听问信,可所有人都是闷头赶路,没有几个来理会他的。
这时忽见一名老者走来,尽管气色也是不好,但胡须发髻很是齐整,未有半点散乱,旁边有一名颇有几分姿色的少妇怀抱婴儿,还有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女童站在一边。
他走上前去一揖,道:“敢问老丈,你们这是要去何处?”
老者顿住脚步,看他几眼,奇道:“这位小道长,你是从何处来的?”
张明也说不清楚,只是朝身后一指,含含糊糊道:“从那处来的。”
老者看了看,若有所思道:“烂樵山,你在山中居住,莫不是这山上的王道士的徒弟?”
这话一出,身便忽然凑过来一个瘦小汉子,急急问道:“道士,可是会什么神仙法术那些道士么?”
老者淡淡言道:“当年老朽来此地时,倒是说过什么神仙术,只那是愚夫愚妇胡乱传言,那位王道长我也见过,不过是一好酒的邋遢道人罢了,很是寻常不过。”
那瘦小汉子一听,顿时失了兴趣,悻悻走开。
张明等他离去,又是问道:“老丈,你们行色匆匆,这是……”
老者叹一声,道:“唉,这世道不靖,四处妖鬼横行,小道长你在山中许是不知,西面的兴荣城被孤央大王打破,听闻被整整十万人被吞吃了去,老朽不得已,只好一众乡亲举家避难了。”
张明问了几句,才知才知自百数年前起,天下大乱,妖魔四起,到处吃人,早便没了朝廷王法,各州各郡将官皆是割据称雄,乃是一乱世景象。
到了近十年,妖灾越发厉害,动不动攻破州城,天下人口,已是失去其就。
至于那孤央大王,乃是一头大妖,能振翅飞天,又带着数百上千小妖,凡是过处,人畜不留,是以周围州城百姓得知此事后,哪有不惊恐的,都是纷纷弃家出逃。
张明听了下来,不觉喃喃道:“师父啊,这便是你说得仙山么……”
老者提醒他道:“妖魔到此,小道长躲在山中也是不妥,还是早些回去告知你师父,离了此地吧。”
张明低声道:“小道师父却是不在身边了。”
老丈却是误解了他的话,唉了一声,道:“世道艰难,深山未必桃源,老朽姓于,小道长若是不嫌弃,不如随我等一起走吧,我儿在荣候车前效力,有些力气,有他在,却不必担心歹人。”
张明自觉眼下也无处可去,与众人一道走,说不定能找到自家师父,便就称谢答应下来。
随众走了数个时辰,天色渐黯,众人在一条河水旁停下,三三两两,或去打水,或去取火,只是无人敢远离人群。
张明眼神极好,找着一处树桩,便请于老丈上去坐下,自己则是在一片厚厚枯叶上盘膝坐下,按照师父所传气诀打坐起来。
虽是感应不到半点灵机,内气变得微弱难感,但他却并不因此放弃。
于老丈见他行路这么久,身上却点尘不染,很是奇异,不觉点了点头,眼中透出一股期冀之色。
许久之后,他忽觉有异,睁目一瞧,却见于老丈身边的小姑娘捧着一只大碗递到他面前,道:“小哥哥,婶娘叫我送来,吃了才有力气赶路。”
张明见他脸上虽抹了不少泥灰,但眼睛大而灵动,一派天真,让人一望就生好感,微笑接过道:“多谢你了。”
小姑娘道:“我叫涴儿,我婶娘在哪。”
她把手一指,张明顺着望去,那美貌妇人见他看来,似是害怯,忙是低下头去。
他再低头一看碗中,却是一片黑糊糊的东西,不过这逃难途中,能有一口吃的便算不错了,是以非但不嫌弃,还心存感激, 当下以袖遮口,放到嘴边,呼呼喝了几口,觉得有些涩,有些苦,吃不出来是什么东西,但是热乎乎的十分暖心。
涴儿等他喝完,将碗接过,便去一旁河道中洗刷。
此时天寒,河水冰冷,张明见伸着小手在水中吃力洗刷,不多便冻得通红,有些不忍,想去帮衬一下。
于老丈却出言止住他,正容道:“此非小道长该做之事。”
张明只好坐下,打坐过后,他精神愈加旺盛,正想着师父会到了哪里,忽听着有人吹着叶笛,曲声低婉哀切,还有人低低悲哭了起来,引得许多人也是抹泪,河道两畔,弥漫着一股哀悲之气。
于老丈听了一会儿,叹道:“那是邓老四,听闻早间出城接了去娘家探亲的妻儿回来,路过城门时,不巧遇到溃逃人潮,他虽无事,可是找到妻儿时,已是不成形了,唉!”
张明听着也觉难过,这时忽听得远处响起惊惶一阵大叫,“妖怪,妖怪追上来了!”
霎时,人人脸露惊惶,乱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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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 平心经曲抚人心
在人群乱起的那一刻,两声尖利呼啸随之传出,而后就见一具半截鲜血淋漓的尸身从天抛落下来。
这一下顿时惹起更大骚乱,到处都是四散奔逃之人,还夹杂哭喊悲啼之声。
张明抬头看去,他目力极好,即便夜色之下,也能一眼瞧见天上有一头好似大雕的黑影盘旋,只是仔细打量,却是一头人面鹰嘴,肩上生翅,下身有脚的妖物。
这种怪模怪样的妖怪,分明是化形不曾到家,走偏了路数,未来也成不了什么气候,用老师传授的掌心雷就能打死,可下意识一抬手,才恍然醒觉,这里偏偏无有半点灵机,这雷法却无法施展出来。
那鸟妖在慌乱人群顶上盘旋一圈,忽然下扑,顿时捞着一个孩童,就往上飞纵。
下面有一个中年妇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死命拽着孩童双脚不让离去。
鸟妖扇了两下翅膀,竟一时无法抓了上去。
这等时候若有人上前帮衬,不定能救下那孩童,只是周围之人畏惧妖怪,没有一个敢上去,都是远远避开。
张明左右一扫,见地上有一块石头,当即弯腰捡起,可想投掷时,却发现这片刻之间,那妖怪竟已抓了孩童往天中升了五六丈高,眼见就要去得远了,他心下大急,使足全身力气朝那处就是一掷!
在他劲力驱驰之下,这石子飞掠极快,几乎在眨眼之间。就打在了那鸟妖羽翼之上,只听啪的一声,登时将之打折,此妖痛嚎一声,身躯晃了晃,竟是一头从天掉落下来,而那孩童也是与它一同坠下。
张明暗叫一声不好,离地如此之高,以那幼小身躯,掉下来定是摔死。
可想要赶去救援已是不及。
就在此刻,忽然有一个大汉窜出,须臾跃至下方,往地上一趟。再双手向上一托。一声闷响。竟是将那小童稳稳接住。
那大汉恍若无事,上下一摸,见其身上无有缺损。便就他放下,翻身起来,自腰间抄出一柄小锤,快步向那鸟妖走去,对着其脑袋连敲数次,后者起初还发出凄厉惨叫,可过去十几息后,便就一动不动,没了声息了。
一旁妇人见自家孩儿得救,激动异常,上去将他紧紧抱住,那孩童方才被吓得傻了,一入人怀,顿时大哭起来。
而那大汉了擦头上汗水,喘了几口气,就往张明这处走来。
张明方才未曾留意,此时才看清,此人身躯比常人高大许多,满脸胡须,相貌很是凶恶。
于老丈在后面道:“小道长莫惊,这是小儿于端,虽是貌丑了些,但品性却是不坏。”
于端见张明与自家老父认识,愣了一愣,随即裂嘴一笑,翘起拇指称赞道:“小道长好本事,这些个妖怪皮糙肉厚,寻常刀斧都劈砍不坏,未想被你一石子打下来。”
张明道:“惭愧,是小道考虑不周,若无于大哥伸手,人也救不回来。”
于端摇摇头,道:“总比喂了妖怪的好。”
于老丈道:“端儿,你可又是空着肚腹回来?”
于端有些尴尬,道:“本来荣候赏了些吃食,只是来路上见一朋友处境艰难,便就都给了他。”
于老丈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但却未怪他,道:“乱世之中,人人皆是不易,帮就帮了吧,此也是道义,不过需记得你身后还有寡嫂幼侄,一家人俱是少不了你。”
于端道:“阿父教训的是。”
于老丈又道:“兰姑为你备了些汤粥,去喝些吧,稍候我还有话问你。”
那妇人牵着孩童跑了过来,对着张明和于端千恩万谢。
同时过来的,还有一个两目通红,书生模样的人,他对着拱手道:“这位道长,想请你做个度亡法事。”
张明目光留意到他身后有几个人在收敛那半截尸首,那书生目光黯然道:“那是家兄。”
于老丈息一声,道:“小道长,能帮就帮一吧。”
张明有些迟疑,他记忆中,自己这一门求得乃是仙道,乃是出世之法,自不会做什么度亡法事,但又不忍心拒绝,想了一想,便道:“那小道便问这位兄台颂一段我师所传的《平心经》如何?”
那书生不曾听这本道经,不过他只是来求个心中慰藉,一礼拜下,道:“那就拜托道长了。”
张明盘膝坐下,调和内息,待气息匀了,便缓缓启口,将经文一句句唱念出来。
他语声抑扬顿挫,好似涓涓细流,清清悠曲,又如那春发草木,于寂静之中蕴含无限生机。
在场听到之人,无不心神宁和,心头自生出无限希望,连那悲离之气也淡了几去。
许久过后,这一段经文终是念毕。
于老丈叹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那书上来对他一拜,放下两包肉干,再是一揖,便就带着人离去了。
于端盯着张明看了几眼,道:“小道长是有个真本事的。”
张明有些不好意思,道:“于兄过誉了。”
于端哈哈一笑,他去后面喝了粥汤,就又转了出来,随后就地一坐,道:“阿父,有什么话要问孩儿的?”
于老丈捋了捋须,道:“你可能认出这妖魔是从哪里来的?”
于端道:“好似孤央王手底的喽啰兵。”
于老丈面泛忧愁,道:“如此说来,那妖王就要追上来了?”
于端道:“阿父放心,这处有三百候府亲卫,对付那些小妖不在话下,那妖王每次吃人,都要睡个一年半载,那时我一家人早已到了大乐城了。”
他露出坚信不疑的神情。加重语气道:“定会好的。”
于老默默点首。
于端转过头,对着身旁的侄女道:“涴儿,方才妖怪来时,你怕不怕?”
涴儿道:“有二叔在,涴儿不怕。”
于端哈哈大笑,将她抱了过来,举高几次,引得小姑娘咯咯直笑。
张明受了几许感染,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此时忽然想起一事。好奇问道:“于兄。方才见你跃动之间,似是比常人远些,臂膀也很有力气,可是修习过炼气之法么?”
于端道:“小道长看得不差。不过那非是什么炼气法。而是荣候府上传下的精力药散。服下之后,气力倍增,能管一个时辰。不过之后却是手脚酸软。”
张明道:“可否给小道看上一看。”
于段爽快道:“无有什么不成的。”他自怀里摸出一个纸袋,递了过来。
张明接过,倒在手心上一些,闻了一闻,发现其中有几味他熟识的草药,药力俱是霸道的很,但另有一些杂散却是认不得,但能确定是激发血气之用。
常人服了,气力的确会大上一些,对付一些未曾化形的小妖倒是够了,但其中却有一个弊端,人若久食,必伤根本。
他想了一想,提醒道:“于兄,这等药物还是少用为妙,我给你一张符。”他拿了一张淡黄符纸出来,“此名‘扛鼎符’,用了可得十人之力,用之前烧了,和水喝下就可。”
于端大咧咧道:“那就谢过小道长了。”他随手接过,往怀里一塞,似未怎么放在心上。
于老丈道:“端儿,小道长并非信口胡言之人,这话你需记着了。”
于端道:“阿父,你当孩儿不知这药有古怪,只是孩儿身为候府劲卒,不用又能如何?还不如借着此物多杀些妖物,做了候府正经的亲卫,到时自有炼气法门赐下,此法炼成之后筋骨充实,几可与那些个妖将一斗。”
张明看了看地上那具妖怪尸首,道:“那这具妖物可有用么?”
于端摇摇头,道:“要是无有小道长那一石,我哪能将它打死?此物该是你的。”
此时距离他们往东数里开外,停有数十辆车驾,正中则是围着一座装饰华美的高厢车,四周都有帷布遮蔽。
荣候杨爽此时斜卧车中,他四旬出头,保养甚好,皮肤光润白皙,发须齐整漆黑,只是面上却有一层掩不住的阴霾。
帘布一掀,世子杨统走了进来,轻声禀言道:“阿父,南面固山城被妖魔破了,听闻又亡了数万人,这山黄道上,如今也只是北面的大乐城和东面的古阳城尚是完好。”
荣候眼皮也是不抬,“左右死的都是贱民,王梁那个老狐狸怕是早就是逃了吧?”
“阿父明鉴。”
荣候正欲说话,这时外头一阵热闹,他不悦道:“什么事?”
杨统道:“孩儿出去问一问。”
不一会儿,他转了回来,道:“听闻是后面打死了一头雕妖。”
荣候听了,精气神稍微振作一些,关照道:“去,命人把那鸟妖尸首拿来,把皮剥了,筋骨熬成肉汤,给欢儿他们几个喝下,可先把气诀修炼起来了。”
杨统诧异道:“欢儿他们才舞勺之年,还小了些,怕是承受不住,是否再过几年?”
这妖魔骨血配合一些练气法门,可以为人所用,三百名亲信府卫,个个都是如此炼了出来的。
但寻常人若不知秘法,年岁不到或调养不力,吃了下去,反而脑中溢血而亡。
荣候一听却是大怒,道:“再过几年?你们个个都是不成器,本候哪有那等闲工夫去等?到了大乐城,让乐候那看我笑话不成?便是灌也要给我灌下去,若是死了,那便不是我杨家子孙!”
杨统被骂不敢抬头,只好狼狈退了出来,冷着脸招呼一名仆从过来,道:“去,唤上两名府卫,把那雕妖尸首给我取了回来。”
……
……(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六章 竹牌爪痕惊上候
虽是除了鸟妖,但众人已觉在河道安歇不安全,便多移到了河畔一片树林之中躺卧。
这里人数众多,倒也不怕什么野兽,但唯恐妖怪再是来袭,故而尽管夜凉风寒,却都不敢生火,
于老丈把被盖都让给了那有身孕的少妇,自己与涴儿抱在一处取暖,祖孙二人都是冷得瑟瑟发抖。
张明见状,便拿出一块玉牌出来,道:“于老伯,此物可以暖身。”
于老丈反应稍迟,想说什么时就觉一快暖融融的物事塞到手里,随后就觉身上渐渐暖和了起来,道:“多谢小道长了。”
张明道:“老伯客气了。”
于老丈握了一会儿,觉得身上暖了,看他一眼,道:“小道长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亲眷么?”
张明摇摇头,因还寻思着找到自己师父,便问道:“于老伯,这天下间,似小道这般的道人多是不多?”
于老丈摇摇头,道:“以往还有些,现下确实不多了。”
张明奇道:“这是为何?”
于老丈才这时渐渐有了精神,摸着胡须道:“老朽在典籍上观得,数千年前,诸国奉道,倒也兴盛过一段时日,只是不知后来出了什么变故,道人们不是离去,就是遁隐山林,少再涉足世间的。”
“百多年前,妖魔肆乱,在位圣君听臣下谏言,曾请过几个道人出山来收妖,只后后来才知。这些却多是装神弄鬼之徒,不被妖魔吞吃了去,就是自家跑了,经此一事,道门天下信众渐少,名山之上的道观也是逐渐荒废,到得这几年,很难再见得道人影踪了。”
张明道:“可老丈初见小道时,似并未有歧见?”
于老丈笑道:“那是有缘故的,老朽五六岁时。家父有一好友便是道士。我曾亲眼见得他剪纸化人,将一口千斤重的大鼎搬去运去,知这世间果真是有奇术的,只是可惜。听闻这道士故去之后。再无一名弟子能使得这此法了。”
张明点点头。搬挪之法,只是小术,并不难学。
不过这等法门。应也是靠了灵机驱使,可如今他却感应不到半点,这位同道门下弟子后来不曾学会,想来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两人小声说着,于老丈渐渐睡意上来,便就合身安卧。
可偏偏在这时,却得外面一阵急促马蹄声,直奔河岸树林而来,张明站起看去,发现来者有二人,皆是作仆卫打扮,其急驰河道,绕着那鸟妖转了转,用马鞭指着道:“这是谁打死的?”
他喊了两遍之后,于端站了起来,大步走出,抱拳道:“是兄弟我。”
那为首仆卫看他几眼,皱眉道:“我似是哪处见过你?”
于端道:“是,兄弟于端,半月前在荣候驾前拉住惊马,得赏在府前做个劲卒,现下在李尉长营下听调。”
两名仆卫一听,顿时露出失望之色。
他们本来以为此来是个好差事,如是对方无甚根底,他们大可找人把打杀妖魔之事昧了下来,可对方与他们一般是在荣候处效力,那却不好下手了。
劲卒虽非府中亲卫,可也能走通门路,详情一问,立刻通透明白,那是做不了手脚的。
那为首仆卫不由悻悻道:“既是自家人,想必规矩你是懂得,但凡打下妖物,都该交由侯府,此回小候爷等得及,你快些送了过去吧。”
于段对张明道:“小道长,你随我一同去吧。”
张明本想推拒,但是见出自一片好心,再一想,自己要找着师父,可人海茫茫,又哪里去寻?若是能得候府之助,想来也能方便一些,于是便点了点头。
那仆卫诧异道:“这是何人?”
于端道:“打死这妖魔非我一人之力,若无这位小道长,难以成事,是以兄弟我须得带他前去。”
那为首仆卫道:“于兄弟是想在容候面前推荐此人?
于端不答,来个默认。
两人都知荣候平日招揽一些奇人异士,这倒也不算坏了规矩, 嘀咕了一阵,道:“来时匆忙,未备多余马匹,就劳驾两位快些带着那妖怪尸首跟来了,否则小侯爷怪责下来,你我都可吃罪不起。‘
留下这句话后,二人拍马而走,竟是丝毫不给他们说话机会,一会儿就随声音去得远了。
他们没拿要到好处,心里终究有些不爽利,于是借此机会给于端、张明二人造一个难堪,好让心气顺些。
于端嘿了一声,道:“此地离荣候所在,有七八里路,虽是不远,但若匆匆赶去,还要拖着这鸟妖尸身,想想也是狼狈,倒是连累小道长受过了。”
张明问道:“于大哥,好似荣候对妖魔尸身很是看重?”,
于端道:“妖魔尸骨能打造弓箭兵器,要是卖得别处州郡去,也能换得些粮食布帛,在这乱世,可比金银合用多了。”
张明嗯了一声,这个解释倒是说得通,妖物身上筋骨坚韧异常,用来打造军械很是合适,但他心底却觉定还有别的用途。
不过这却是个机会,自己要那荣候帮忙,也要显现一些本事,便道:“于大哥莫急,小道自有办法。”
他拿了一张黄纸符出来,这纸符只是随画随丢的劣符,是平日习练道术所行,身边还有数十来张,非是那等法器,眼下只用来赶个数里路,倒是足够了。
他将符纸一把撕开,自己先将其中一半揉成一团,丟入口中,吞了下去,而后又将另一半递于端,道:“于兄请把此符咽下。”
于端愣了下神,不过见他已是服下。倒也未曾迟疑,同样往嘴里一塞,不过未有那等难以吞咽的感觉,遇津唾便就化去,成一道细流入喉,一入腹中,就觉一股热力先自脊背处拔起,这一刹那间,浑身仿佛满是用不完的力气。
张明笑道:“于兄,如此可能赶上?”
于端哈哈一笑。出去几步将把鸟妖一把拽上肩来。道:“小道长随我来。”
两人与于老丈打了声招呼,就放开腿脚,迅步而行,一时迅如疾风。将近十里路。竟是未用半刻便就赶至。这时见得前方有十余驾车排成的车营,还未到得近处,就却一队十余人的骑马军卒拦住。喝问道:“尔等何人?”
于端连忙上去,道上来意。
那人冷冷扔下一句,“在这等着了。”他一挥手,当下有兵卒上来,接过那妖魔尸身转了进去。
等了有半个时辰,那兵卒终是转了出来,与那人耳语几句,其便扔给张明一腰牌,道:“你二人若有家眷,明日可接入亲卫后营同行,此处不是你等久留之地,速去。”
于端面上一喜,虽未见得容候,但有这结果也是不错。
张明小有失望,不过他也看得开,此次无机会,那便下次好了。
二人皆是不知,此刻车营之内,正被一股压抑气氛所笼罩。
荣候阴沉着脸坐在车中,道:“可是查清了么?”
站在下手的府卫头领道:“回侯爷,那鸟妖尸身上有爪痕竹牌,该是孤央雕王手下的探卒,必是我等被盯上了,属下推断,过不几天,定会有更多妖魔赶来。”
杨统顿时脸色发白,颤声道:“这可如何是好?该是如何是好啊,对了,赶紧驱车上道,有那些小民在后面,想来能饱食几顿,不会急着来追我等。”
那护卫不语。
荣候哼了一声,骂道:“闭嘴!”
他很是清楚,对比老弱,那些妖魔更喜欢血肉充盛壮实之人,他们这群人可是更容易被盯上,唯有想办法应付过去了,便沉住气问道:“祝府领,鸟妖来犯,你有几分把握挡住?”
祝府领道:“要是来上数十个,属下还能勉强对付,只要来个百十出头,那就难以应付了。”
杨统不信道:“好吃好喝养着你们这三百人,到头来莫非还对付不来百数妖魔?”
祝府领平心静气道:“小侯爷,那些鸟妖能高走疾飞,小人等若遇上,只能将之设法逼开,却难以伤得。”
杨统怒道:“今日还听闻有人能打下一头,怎么到了你这里偏偏就不成了呢?”
祝府领毫不动气,看向荣候道:“属下方才也听闻此事了,这人或许有秘法在身,侯爷不妨请来一问。”
荣候这时很是果断道:“传我之命,把那位道长请来。”
祝府领躬身道:“属下亲自去。”当下掀帘出去了。
张明与于端二人才回程本途,就为侯府之人追上,而后又被恭恭敬敬请至荣候车驾中。
入账之后,荣候看他几眼,拱拱手道::“这为道长如何称呼?”
张明作个道揖,道:“小道俗名姓张。”
荣候点了下首,道:“今请道长来,是有一事,关系到此间万余百姓。”
张明神色一肃,道:“未知何事?”
荣候当下就命祝府领将妖魔即将袭来之事一说,末了问道:“不知道长可有办法?”
张明想了一想,道:“小道或许能助得绵薄之力。”
荣候听他果有办法,心下一阵激动,但面上却不露声色,道:“不知何法?”
张明道:“小道方才观营中兵卒有强弓在手,小道有符化神力之术,只消化符水饮下,可增气力神意,到时可引大弓射杀。”顿了顿,又道:“侯爷若是不信,小道可作法演示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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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 人力难挽翻覆天
荣候但凡还有别的主意,也不会自行放低身段。来求教张明这个看似来路不明的道人。
此事心下虽还有所疑虑,但见其如此有把握,他也是有决断之人,把手一挥,沉声道:“不必演示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听闻道长为救人性命才出手杀妖,本候自是信得过。”
张明抬手一礼,道:“多谢侯爷信任,只是为稳妥起见,小道尚要备些物事。”
荣候道:“车营一应物事,道长如有所需,皆可支取。”
他侧过首来,关照手下人,道:“给这位道长腾出一驾空马车来,好做歇身。”
身边管事为难道:“各处车驾早是占满了,没有多余的。”
荣候不耐烦道:“宿人马车不过七八辆,多出来的摆得只是些瓶瓶罐罐,眼下是为避难,还还留着那些作甚,都给本候扔了。”
管事不敢再出声,欠了欠身,便下去安排。
张明打个道揖,道:小道这便去炼符了。”
荣候道:“那就劳烦道长多多用心了。”
杨统直到张明出去,才出来说话道:“阿父,你当真信他么,若是百数载前,道门或还有气候,如今哪有什么高明之士?”
荣候哼了一声,道:“不信又能如何?你可有法能保得一门平安?”
杨统一时语塞。
张明出去之后,祝府领也是跟了出来。并道:“侯爷关照在下保护道长,需用之物皆可告知于在下。”
张明道了声好,就将自家需要的物事一一说了,祝府领一瞧都不是什么难寻之物,不到一刻,就一一备妥,随后就在营地中间驾起大锅,烧煮起来。
张衍守在旁侧,命人不时不把找来的药材投入进去,熬煮了一夜之后。他取出一张符纸投入其中。
再过有半个时辰。他道:“当是妥了,祝府领,每人以水囊装好,遇敌之前喝下。可收奇效。只是一日间不可多用。”
祝府领有些不信。就这么一不起眼的小符,莫非就可相助他们抵御妖魔?
张明看他面带疑色,退开几步。平静道:“祝府领可以一试。”
祝府领抱拳告罪一声,拿了一只木瓢,抄起一口喝下,只须臾间,就觉浑身发热,手足有力,与那等激发血气的药物大有不同。
他握了握拳,接过手下递来的一张大弓,轻轻一使力,只闻嘎嘎声响,就拉如满月。
他大是惊异,这弓可是妖魔筋骨所造,平时只是拿来练力的,勉强能开的半弓就不差了,心下顿时信服,抱拳道:“道长,之前是祝某小看你了,还望勿怪。”
张明自是不会在意,还礼道:“祝府领言重了。”
祝府领有了倚仗,立刻下去安排手下兵卒过来盛装符水。
待一切妥当之后,已是天将破晓,车队不敢久留,又自启程上路。
行不多久,天空已是渐渐放明,这时一名目力上佳的亲卫指着道:“祝头,你看那处。”
祝府领望了过去,见天中有数行黑点朝着自己这处疾掠过来,心下一沉,知是妖魔果真来了,便对着手下人大声喝道:“喝符水。”
随他一声令下,三百余名亲卫立将随身水囊拿出,仰头喝下,而后齐喝几声,仰首抄弓以待。
而于端这些劲卒则是三五一队,站在亲卫身侧,手持长枪遥对天空,为其做遮挡掩护。
那些鸟妖看着尚在远处,可未有多少时候就已是飞临头顶,只是这里看防守严密,找不到下口的机会,只在上空盘旋。
张明看着这些鸟妖行事很有章法,不觉多看了几眼,这一瞧,却是有所发现,他抬起手,指着其中一头鸟妖,道:“祝府领,你看那妖魔,似是头领。”
祝府领随他所指方向看去,果见其与一般鸟妖与众不同,毛羽稍显鲜丽,当即张弓拉箭,稍稍一瞄,便指关一松,只觉手中一震,耳边嗡的一声闷响,那头鸟妖已然应声掉落。
群妖失去头领,竟是一下乱了起来。
祝府领看在眼里,不由大喜,急命朝众亲卫朝天中齐射。
鸟妖一头头自半空坠下,不旋踵,已是死伤大半,剩下一些则是惊惶尖啸着逃了回去。
待其完全退走后,祝府领似有些难以置信,这前后不过百十息时间,自己却是将百数鸟妖击退,放在平日,想也不敢想。
直到听得周围欢呼,他才清醒过来,不过他总算没有被喜悦之心冲昏头脑,按捺下心头激动,沉喝道:“莫要放松,继续戒备,提防妖魔再度来袭。‘
众人心头一凛,不过有了刚才战绩,个个充满信心,不再似先前那般畏惧了。
下来半月之中,车队在张明相助之下,虽鸟妖多次来袭,但俱被饮下符水的侯府亲卫击退,而自身却是伤亡极少。因此之故,跟随车驾的人也是越来越多,
荣候也对张明愈发看重,先后给了不少好物,只是后者无需这些东西,俱都辞了,只是提出要找寻自家师父,荣候自是满口答应。
于端也被拔升为劲卒,赐了练气之术下来,配合一碗药汤饮下,未几日就实力大增,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自是得意非常,便来找张明显露本事。
只是他见张明似是兴致不高,不觉问道:“小道长,可是于某什么地方做差了么?”
张明摇摇头,道:“和于大哥无关,我只是在想,这法门起效如此之快,若是人人会使,想也不会被妖魔逼到如此地步吧?”
于端道:“小道长说笑了,这可是大族存世御民的根本。若是都交给了下去,谁还愿听他的呢?”
张明道:“可听于老丈说,妖魔肆虐,视天下人如口中食,到了这般时候,还用得着顾忌这许多么?”
于端嘿了一声,道:“不到最后关头,谁会把自家喜爱之物给了别人,便是死了,怕也会紧攥着不放吧。”
张明低头一想。叹道:“是这个道理。”
于端侧头看了看他。道:“小道长别多想了,大乐城是北地金都,城中驻扎有上万似侯爷亲卫的御卒,到了那处。便能安顿下来了。小道长不是要找师父么。说不定能在那处撞见呢?”
张明点头笑道:“那就承于大哥吉言了。”
一连十余日。车队风平浪静,都未遭着妖怪侵袭,眼见得还有四五日路程就可到大乐城了。众人都是露出轻松笑容来。
恰在此时,于老丈那儿媳妇兰姑生下一男丁,于氏一门又添后人,他也乐不可支。
可张明总觉得心下沉甸甸,似乎有什么不好事发生,他望了望天边,盼望自己只是多想。
如此又是过去三天,这日夜中,张明正在车厢内打坐,忽然听得呼呼振翅响动,渐渐由远及近,不由睁大眼睛,掀帘跳了车来,然而入目之景,却令他呼吸一滞,
只见满空之中,俱是密密麻麻的黑影,看去足有上千数的鸟妖正向着这处过来。
车营中夜哨反应也快,连忙吹响尖笛,所有亲卫纷纷起身抄起兵器,劲卒也一如之前,聚在一处以枪矛对天,可才摆开阵势,忽然天中有一尖声厉啸起来。
张明头脑嗡的一声,晃了一晃,险些站立不住,再看场中守卒,竟已是倒下了一大半,
这时天中鸟群一分,簇拥出来一头妖将,看去竟已是成化人形,只是背后仍存双翅,他面露狞笑,把身躯一抖,足有千数翎羽飞出,根根疾如劲矢,下方一众卒卫措手不及,登时数十人钉死在了地上,未曾身死的也是发出凄厉惨嚎。
于端瞪大眼睛,仰倒在了地上,他胸前被开了数个触目惊心血洞,此刻正一口口吐着鲜血,他艰难无比扭动着颈脖,似要看向别处。
张明恰是看到这一幕,惊呼道:”于大哥!“
于端目光与他对上,张口好像要说些什么,只是始终未能如愿,再抽搐了几下,便就不动了。
张明心头一拧,胸膛中霎时起一股怒火,弯腰抓起石块向着半空投掷而去。
与此同时,他觉心口一热,似是什么东西跳了一跳,好似有股澎湃气机涌入身躯之中,那投出石块竟是发出疾厉之声。
砰的一声爆裂,那名妖将发出一声惨叫,过得片刻,鸟妖如潮水一般退去,不过也有少数未曾去远,扔在天空盘旋。
得了这个空隙,祝府领忙命车队往旁处一密林之中退守,亲点下来,才发现这短短一阵接触,亲卫劲卒已是死伤大半。
张明心绪有些低落,他本以为能靠着符水能够度过这难关,可未想是妖魔不过来得千数,就将他此回维持局面轻易打了个粉碎。
这时一人匆匆跑来,道:“张道长,荣候请你去议事。”
张明点点头,随其来到厢车处,通传一声,立时被唤了进去。
荣候此刻双目通红,见他到来,沙哑着嗓子道:“道长,方才本候听闻你将那妖魔击伤,才使其退去,只是祝府领说其去而未远,想会再来,不知道长可有法子退敌?”
张明默然片刻,叹道:“方才那打伤那妖魔头领只是侥幸,但若再来,却无手段了。”
荣候心下一沉,“当真一点办法也无了么?”
张明只是摇头。
杨统突然跳了起来,指着张明道:“都是你,都是你,若不是你打下那头鸟妖,后又诱使我等亲卫击杀其等,怎会引来这许多妖魔?”
荣候上前一脚把杨统踢翻,道:“丢人现身的东西。”他脸孔一下变得无比狰狞,咬牙切齿道:“想要本候死,没那么容易,祝府领,传我之命,给我四处堆上干柴火油,若是那妖魔再来,就给本候放火,放火!”
张明心头一震,这处乃是密林,一旦引燃,固然能暂且逼退妖魔,可他们也未见得能逃脱,想要开口,可见荣候状若疯狂的模样,他知劝说也是无用,便就一礼退了出来。
荣候此刻也不来管他了,根本未来多看一眼。
张明出去之后,行步到了老丈车驾之前,于端身死的消息想必其此时已然知晓了,他有些不忍心见其悲伤之色,可犹豫一下,还是掀帘入内。
只是一到里间,却是一怔,见于老丈一脸平静地坐在车内,似在等他过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于老伯,此地不可久留,小道尚有一存身之法,可带你们一家出去。”
于老丈笑笑道:“小道长,老朽知你定有本事出去的。”
张明急道:“眼下不是说话之时……”
于老丈伸手阻住他话头,叹道:“老朽还能活几日?救了出去也是浪费粮食,还拖累了你,不妨就带了兰娘和涴儿走吧。”
身旁小姑娘听得要把自己送走,哭闹了起来,追着于老丈的袖子,道:阿爷,涴儿不要走,涴儿不要离开阿爷。”
于老丈目露慈爱之色,轻抚了自家孙女一下,随即郑重一拱手,道:“张道长,老朽拜托了。”
……
……(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八章 乐土不存人世崩
张明还想再劝,于老丈只是摇头不语。
张明观其神情平静,知是其念头已定,勉强不来,喟然一叹,将犹在哭闹的涴儿一把抱起,道:“于老伯,小道稍候去接于夫人母子二人,定会带得他们平安出去,老伯你……多多保重了。”
于老丈欣慰点头,又对他拱了拱手,“劳烦小道长了。”
张明唯恐涴儿声音引来旁人注意,轻轻一抚她颈脖,便使这小姑娘沉沉睡去。
出了车厢,左右一望,见兵卒往来穿走,个个神情都是绷紧了,有不少人已在准备堆柴泼油,显是荣候待那妖魔袭来,就要放火烧林了,知是需得快些了,于是疾步行到女眷车驾旁。
这里本来有三十余名值守亲卫,可方才形势危急时,俱被抽调到外间抵御妖魔了,而今也不知道死活,只几个管事模样的人拿着木棒紧张守着。
他们倒都是认得张明,见他怀抱小孩,并没有上来拦阻。
张明见此处有三驾马车,却不知哪一个是于夫人所在,便问道:“于夫人,你在何处?
右手一驾车马内传来一声虚弱的声音,道:“可是张道长么?”
张明几步走到那马车前,他因不便入内,便在外面轻声言道:“于夫人,妖魔势大,情势危急,于老丈让小道接了你母子二人,速离了此地。”
于夫人声音透着一股虚弱,道:“道长。妾身这副模样,如何走得了?道长不用管妾身了,就送我孩儿去大乐城,愿他能平平安安度过此生就可。”
她说到后面,语声哽咽,低低悲泣起来、
张明劝说道:“于夫人,你这孩儿岂能生下来便没有娘亲?小道多带得一个人还是无妨,莫要迟疑了,此地绝然不可再多待了!”
于夫人听他话不像安慰,精神稍稍振作了几分。颤声道:“小道长是说真的?”
毕竟可以够活着。谁也不愿意当真去死,更何况她还有才刚出生的幼子割舍不下。
张明语声沉稳道:“小道当真是有办法,请于夫人务必信我。”
于夫人沉默一会儿,才道:“只是妾身行走不便。只能麻烦道长了。”
张明见他答应。松了一口气。道:“那就恕小道无礼了。”
他再稍等片刻,就掀帘入内,见于夫人横卧在榻。额上缠巾,身上裹着厚被,其身边本有一个伺候侍女,现在早便跑了,那婴孩在她头脸一侧,此刻酣睡正甜。
他道一声得罪,取了一支朱笔出来,在车厢内壁上动作飞快地勾画符箓,随他动作,就有一股烟雾渐渐将马车遮笼。
这时忽听得外间传来尖利鸟鸣之声,还有大股振翅之音,知是那鸟妖又是袭来,忙是加快了动作。
待做画完毕,他亦是稍觉疲累,擦了擦头上汗水,再至外间,取出一只水囊,给那两匹马灌了下去。
再过一会儿,似有人呼喊几声,有几处方向就腾出滚滚浓烟冒出来,营内霎时乱了起来,不停有人跑动哭号。
张明不去理会,自怀中拿出一张符纸,将之引燃了,再试着一点指,此符轰的一声,就化一团灵火,飘在前面马首之前。
那两匹马一见此火,仿佛得了什么牵引,嘶鸣一声,四蹄踢踏,盯着追逐而去。
张明手往哪处指,那火便往往哪处飘动,由此驾驭牵马车往树林之外驰走。
于夫人声音这时自里车内传出,有些急切问道:“道长,公公呢?怎么不和我等一道?”
张明低声道:“于老伯心存死志,不愿一同走了。”
车里面一时无声。
张明心下一叹,要是他有自家师父的本事法力,又何至于此?定可将此处之人回护住了,
可是想到这里,心下却又疑惑,师父应也是到了这仙山中,可却为何如许久也不来找寻自己呢?
还是说,师父也对这妖魔无能为力?
他一时有些心慌意乱,觉得事实似便是如此,又深心处又不肯相信这个答案。
正胡思乱想间,忽然眼前一明,已是到了林地之外。他往天中一望,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天中鸟妖密密麻麻,居然比方才多出了数倍,方才他伤得那等妖将模样的妖怪,这里竟有也有十余头。
好在有符箓遮掩,车马隐去了行迹声响,其皆对他视而不见,很是顺利跑了出去。
便是如此,脱得险境之后,他背上也满是冷汗。
若按正常行走,沿着山林河道而行,再往北上官道,不过还有三四日路程,就可到大乐城了。但他不敢走大道,传挑拣小路穿行,好在有符术相助,车马穿山过林,如履平地,用了四五日,才走到开阔地界
这里渐渐见了人踪,不过亦是逃难之人,许多人见他有马有车,自是靠了过来,一并行走,一日之间,也是聚集了上百人。他问了下来,才知这些人原来是从东面的古阳城逃难而来。
又两日后,他望见了一块界碑,上述“乐郡”二字。
石旁倚坐着一个中年文士,衣衫破烂,看去神情颓丧。
张明自马车上下来,走上前去,一揖问道:“请教这位先生,不知往大乐城怎么去?”
他一连问了两遍,那人才有了反应,抬了抬眼,惨笑道:“大乐城?哪还有什么大乐城,五日之前,大乐城就已被妖魔破了。”
这一语说出,顿时引起一片哗然,围在四周之人都是露出不可置信之色,有一人涨红了脸,跑到前面,指着他道:“你。你这人怎可在此造谣生事?”
中年文士冷笑一声,道:“我造谣生事?林某本是乐候门下随堂书吏,五日前有一名大妖来犯,乐候率万余精卒出城抵御,哪知其一口金气下,城倒墙倒,乐候当场身死,万余精卒为之溃败,最后逃得性命者不过半数。”
听他言之凿凿,那人顿时愣住。随后倒退几步。嘶声大叫道:“我不信,我不信,万余精兵,怎么打不过一名妖魔。定是你在胡说!对。你是在胡说!”
那文士神情想说什么。但是突然间又放弃,脸上满是悲色,长长一叹。道:“妖魔能驱役法术,亲卫再是厉害,也是凡胎肉躯。怎么与其相斗?”
那人呆了半晌,随后好像一下失去了力气,失魂落魄坐在地上了,
周围人群中也是传来哭号之音,他们千里迢迢跑来大乐城避难,本以为可寻得一安稳之所,可没想到,到头来仍是一场空梦。
中年文士似不忍见此,道:“我指点你们一个去处,此去东北方向,有一个高丘,名为顺天坡,乃是前朝旧都所在,退下来的百姓兵卒都是去了那里,你等也可往那处去。”
张明道:“野地到处妖魔,并不太平,林官人为何不一同去?”
中年文士似是挣扎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顺天坡距离他们所在并不远,在中年文士带领下,行走两个时辰,就见一座高大土丘,下方是一截截早久倒塌的城墙,如今下方俱都栖满了逃难之人。
因这旧城址是在一片平原之上,张明视界无阻,他一眼望去,估摸着此地怕已是聚集了不下数万人,此刻城外正有几个身着吏员袍服的人带着兵丁在努力维持,分发粥米。
道上也不见这一路过来随处可见的尸首,显然有专人收敛,说明这处地界尚有官吏维持秩序,情形比他先前所想的好上一些。
中年文士也是瞧见了,他苦笑道:“所幸妖魔不吃米粮,仓中存粮倒是未失,不然这许多人,不等妖魔来袭击,饿也是饿死了。”
这时有一队兵卒路过,俱是身披重甲,腰佩短刀,背缠弓箭。手持大斧长戈,所过之处,掀动滚滚烟尘,不过百数人,竟有千军辟易之势。
中年文士指着道:“这便是乐候手下精卒了,也不知,如今还能找出千数否?”
张明看了一会儿,道:“却是小道所见荣候府下亲卫强上许多。”
中年文士道:“大乐城是乃是一郡之首,自然不是寻常侯府亲卫可比……慢着,荣候?”
他脸色一变,道:“你等不是从来古阳城来的么?”
张明道:“那只是随行人等,小道却是从西而来,那时恰听的兴荣城被破,这才向大乐而来。”
中年文士急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张明回想了一下,道:“不知具体时候,约是在大半月之前了。”
中年文士突然满头大汗 他拿了一截树枝,分别在不同方向画了四座城廓出来,再勾出沿途道路,嘴中则喃喃言道:“那应是在十五日前,十六日固山城破,十七日古阳城被破,这三城差不多是在同一时段内动手……”
他手忽然一顿,随后把树枝一抛,仰天长叹一声,道:“这妖魔却是好算计,这是如驱赶羊群一般,令四方之人齐集我大乐之下,好一举淹覆啊。”
他满脸泪水,看着坡下滚滚人流,喟叹道:“苍生何辜,临此大难,看吧,不用几日,妖魔就可把这天下人尽数吃了!”
“把天下人尽数吃了?”张明悚然一惊,道:“林官人,你这是何意?
中年文士惨笑道:“你莫非不知么,这天下八郡,如今我一郡之地还有人踪,其余七郡,这十余年间早被妖魔祸害的骸骨遍野,杳无人烟了,大乐城下,或许就是世人死绝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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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