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六八、弟子
她轻描淡写地一句,韩一鸣意外之极,忍不住起身推门出来,自走廊上走到梯口,果真见客栈大堂之内,有一人正与店小二争吵。这人口齿厉害,三个小二也吵不过他,只听他道:“我前来寻人,你们倒在这里拦住,你们算得什么东西?也敢拦我?上门皆是客,懂是不懂?不懂让大爷教你们!”
光听这言语,已知是自己最为头痛的弟子青竹标了,他背对着这边,一手叉在腰上,另一手指着小二,道:“知不知道什么叫大爷?有钱就是大爷。你大爷我,满是银钱,你们别狗眼看人低。”韩一鸣自己言语没有这样无礼犀利,却收了这样一个口齿如刀的弟子,听他出言,句句厉害,也知那几个小二为何看不上他,他穿得并不整洁,反而有些脏乱,连头发都是蓬乱的。这样一个人,进到店里来,小二自然不敢相信他有钱,只怕他是前来赖吃赖喝的。这些小二,见天与四处奔走之人交道,也颇有些看相的功夫,因此见了这等衣裳破烂之人,是绝不相信的。
韩一鸣也不听他们再吵,抢先道:“你怎么来了?”青竹标回过头来,正是满脸的怒气,看了韩一鸣一眼,忽然变了脸,往地上一跪:“师父,师父,我总算找到你啦。”他此时满脸都是殷切神色,韩一鸣着实疑心要是自己看错人了。他与青竹标并不相投。青竹标不曾真的视他为师,他也不曾真将青竹标视为自己的弟子,他之所以拜自己为师,乃是因生活所迫,寻口饭吃罢了。这时这样热切,倒真令人有些小心起来。
他这里还未出言,青竹标已气势汹汹地转头对几个小二道:“看见没,你们真是狗眼看人低!这是我师父,难道还是假的么?给我滚开!”韩一鸣正要说不必如此凶狠,一个小二已道:“你别见个人就攀亲,你这样的人我们见得多了!人家识不识得你,还是两说呢!”这小二也颇厉害。口齿上一点不输与青竹标,韩一鸣连忙道:“对各位不住,这真是我的弟子,他与我们失散了些时日,因此未一起走。”他这里出声认了,那小二便也不说什么了,只是转身走开。
才走了两步,青竹标已道:“快给大爷安排吃食上来,大爷……我,我饿了,走了这样久,师父弟子肚子好饿呀!”他之前还言语颇为不客气,想是看见韩一鸣的不豫之色,说到一半改了口,言语中多了几分客气。那小二满脸的瞧不起,对韩一鸣道:“这位客官,你老果真识得他么?”韩一鸣道:“他真是我的弟子,是我教导的不好,言语上若有得罪,各位请不要放在心上。”青竹标想是不曾想过有服软的一日,他自己不服软,也不愿韩一鸣服软,于是又想出声,韩一鸣瞪了他一眼,他才悻悻然收住了口。
那小二道:“是客官识得的,我们便不说什么了。”青竹标道:“话可以不说,吃的快弄了来,看什么,有我师父在,难道还会赖你的饭钱么?”他旋即又回过身来:“师父,弟子饿了。”韩一鸣道:“相烦你们给他弄些吃的罢,他吃了什么,我这里会会帐的。”几个小二口里咕咕哝哝地去了,韩一鸣与青竹标一个楼上一个站在楼下,青竹标道:“师父,你们让我好找,我总算找到你们了。”韩一鸣不欲他在大堂之中说出话来,这个弟子说话实不中听,于是道:“进屋里来说。”
青竹标欢天喜地溜上来,跟着韩一鸣背后进了屋,道:“师父,你们走得倒快。我一路赶来,总也赶不上。”韩一鸣看了看他,此时他又是脸上有了污迹,身上衣服倒也还算齐整,只是两眼滴溜溜转动,让人着实有些摸不清他是真是假。只不过韩一鸣是知晓这个弟子的,不能以厉害来说,但着实不是什么实在之人。韩一鸣还未出声,他两眼在屋内扫了一圈,道:“师父,弟子有两天没东西吃了……”韩一鸣是老实人,忍不住道:“你不是说自己身上满是钱财么?怎地会没有吃东西?”青竹标满脸的不屑:“师父,你就是太死心眼了。我不过是骗骗他们,他们开店,上门都是客,凭什么看我不起,连吃的都不给上,连坐都不让我坐下,只将我往外就赶,这是何道理?我……”他忽然不往下说了。韩一鸣道:“哦,你要说你不是白吃他们的?可你便是想吃白食的。不是么?”青竹标毫无惭色,道:“那有什么,我吃上一顿,也吃不穷他们,吃不垮他们,小气成这样。亏了遇上师父,不然说不定要饿死了。那老家伙真灵,真准!”
韩一鸣听他这样大言不惭,真是无话可说,摊上这样的弟子,还有何可说?但听到后面,忍不住道:“你说什么,谁真灵真准?”青竹标笑了一笑道:“没什么,我随口乱说的。”韩一鸣看了他一眼,断定他是遮掩之辞,但这弟子着实有些无赖,这话想绝不会是他随口乱说的。别是平波让他来跟在灵山弟子身后,探听消息的。这弟子有些摇摆不定,可不能为他所骗。但要自他口中套出话来,真要费些心思。
正想间,门上有人轻轻敲了二下,韩一鸣转身拉开门来,一个伙计,正用个托盘端了几样吃的站在门前。青竹标在身后喜道:“快送进来,老子饿死了。”韩一鸣头也不回便对那小二道:“这些吃的,我不要了,你拿下去罢。”那伙计急道:“明明就是你们要的,怎说不要?”韩一鸣道:“银钱,我照样付给你,不会少你一个子儿。不过吃的么,我不要了,你拿下去罢。”那伙计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当伙计也不少时日了,客人的古怪,想必也见了不少。于是道:“好!”
八六九、物急必反
青竹标已急得跳了起来,眼看到嘴的吃食没了,自然是急的:“那是我要的!”韩一鸣道:“是你叫来吃的,可不是我要吃的,不过付账的人是我,那我可以不要这吃的。但我也不能为难店家不是,银钱我照付,不过吃的,我可就不要了。”青竹标急了:“师父,哪有付了银钱不要东西的,你这样大方,我这当弟子的可就倒霉了。”那伙计也是甚是机灵,并不走开,只是端了东西站在门前。青竹标道:“师父,我知你要问我什么,我实话告诉你还不行么?你先让我吃饱,之后我便一五一十告诉你。”韩一鸣看他着实是饿得不行了,道:“好,那你可要实话实说。”青竹标道:“我这条小命都在你手中,敢不说实话么?”
那伙计将吃的端进屋来,青竹标风卷残云般一扫而空,末了,还有些意犹未尽,想来是饿了几顿了,不过也不敢再叫些吃的上来,看了看韩一鸣道:“就这些罢,也算够了。”青竹标看了灵芯一眼,灵芯自始至终坐在屋内逗凌风云玩,对那青竹标一眼都不看。青竹标似是也有些怕她,看了一眼,道:“师父,我是个爽快人,你不就是想知晓我先前说的那人到底是何人么?我这就告诉你。”韩一鸣也不出声,只是看着他,青竹标道:“说实话,我并不识得他。”
韩一鸣气不打一处来,不识得?咬了咬牙道:“你不识得?”青竹标道:“不识得。”韩一鸣咬牙道:“不是平波道人么?”青竹标道:“不是。”韩一鸣哪里相信,只是看着他,青竹标道:“平波道人那个老东西,对我可是一点都不好。说起来,师父,我对你可是忠心不二的。任他怎么威逼利诱,我可是一个字也没说。”他说的话着实令人难以相信,韩一鸣将信将疑。只听沈若复在门外道:“你不是一个字都没说,你是没甚可言说的。”话音未落,沈若复已走进门来:“平波问你些什么,我大约也猜得到,你答不上来,全然不在我的意料之外。”
青竹标对韩一鸣还有那么一点点尊敬,见了沈若复可就完全没有了面对师长的尊敬。翻着眼睛看他一眼:“你知道什么!”沈若复道:“他问你你师父在何处,你是不知的。他再问你我们在何方,你也无从应答,更不用说问起我们师门之事了,你是一窍不通的。你知晓什么?大不了编几句谎言,骗骗平波罢了。以平波的厉害,岂是你能骗着的?他起初或许会信你,过后却绝不信你。”青竹标不言语了,韩一鸣知沈若复一语中的,也不说破,只道:“你只告诉我,你说的那个厉害之人,到底是何人?”
青竹标道:“我果真不识得他,他只是指点我,让我来找你们。我也不知他如何得知你们在何方的,我顺着他的指点来找,果真没错的。只是我不如你们快,常常是赶到一处,你们已离开了。”韩一鸣看他此时颇有些气馁,知他说的是真话了,道:“果真不是平波么?”青竹标道:“这老杂毛我也没见上几面,他请我去,也没说什么,就是问了他说的那些话,之后便将我关在一间屋内。”韩一鸣忍不住道:“这是你师伯,你可要好生尊敬。”青竹标颇为不快,“师伯”二字在喉内打了个滚,并未叫出来。沈若复道:“你想叫我也罢,不想叫我也随得你,我全然不在意。嗯,那指点你这个人说了些什么?”青竹标道:“也没说什么,只说让我来找你们,我也就来了。”
沈若复道:“嗯,那还好,与我一屋,你去歇息罢。我与你师父有话要说。”青竹标满脸不快,想来他对这个师伯是十分不喜的,自己有什么小花招全然不能瞒过他的眼睛,因而不快。但看韩一鸣不出声了,知晓真得与这师伯一起住了,他也年轻,好端端地已长了自己一辈,自己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着实令人生气,不过也不敢说出来,只是别扭着站起身来,沈若复指了屋子与他,他自去了。
沈若复关上门道:“平波到底还是没能用上这个无用的弟子。”韩一鸣道:“不知他将青竹标放回来,有何用意。”沈若复道:“管他什么用意,既来之则安之。青竹标于他而言,全然无用,既不知我灵山的过往,也没有什么修为法术,若是他真能说出点什么来,平波或许会多看他一两眼,偏偏他是你在山下收的弟子,说不出什么来。平波想要知晓的,他都一无所知。此一点定然令平波十分不快。我想平波掳到他之最初,必定是对他不错的,只不过,他对平波无用,平波看他实在无用,才不理会他的。平波门下大多为墙倒众人推的,平波已不礼遇他了,他们自然对他也没甚客气的。因此青竹标才这样狼狈。”
韩一鸣道:“他掳了青竹标,却全然无用,那为何我们上门去要,他不顺水推舟还给我们呢?”沈若复道:“这就要问平波了,不过我猜测,咱们要上门去,他必定十分不快,也极是难堪,并且他若是还我们弟子,岂不坐实了他强抢我们弟子的名呢?因此换了是我,我也绝不会放青竹标回来。师弟,我们不是还带着无名么?黄松涛要上门来,我们也不给呀,此乃人之常情。就不必再言说了。不过青竹标呢,你不要诃责于他了。他心神还未坚定,这个时节,你若是太过于苛责他,无异于给了平波可趁之机。那这名弟子可真就是平波的爪牙了。”韩一鸣道:“哪怕他为非作歹,我也要视而不见么?”沈若复道:“那又不必。他为非作歹,你正该管他,我是说,他若是没什么大错,你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物及必反。这可是古来有之的道理。因此他若不是做得太过,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若是他为非作歹,你也不出声,那之后这名弟子也就全然会欺到你头上了。他年轻些,又有些入了歧途,因此,你若不管他,将来这个弟子也会成为你的心头大患。”
八七零、教导
不管他,将来这个弟子也会成为你的心头大患。”
韩一鸣无比头痛:“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我该如何是好?”沈若复道:“师弟如此为难,不如将此弟子交与我来管教,如何?”韩一鸣本就头痛这青竹标,却是不得不带在身边,听得沈若复愿意替他管教,只觉身上轻了,道:“好呀,师兄你愿管他,那再好也不过了,我拿这个弟子着实是没法子,一来我们脾性不对,二来嘛,我也不知如何管教这名弟子了。师兄别笑话,我真是拿他没法子的。”沈若复道:“嗯,我知师弟是什么气性,那我来管教好了。若是有什么不对,师弟只管与我说。”韩一鸣道:“师兄接过去管教,没有不妥当的。”
沈若复道:“青竹标极是机灵,调教好了,可堪大用的。若是他灵性够,之后他来对付钱若华,那真叫小菜一碟了。”韩一鸣素知这位师兄的聪明,但也有些不解:“师兄,我向来认为钱若华不是师兄对手的。师兄对付他绰绰有余了,不必再调教出青竹标来对付他罢。两个人对付他一个,也太瞧得起他了。”沈若复道:“唉,师弟,我就是立意要将青竹标调教出来对付钱若华的。不是我对付不了他,而是我不能对付他。”
韩一鸣不禁有些意外,钱若华的什么花招瞒得过师兄的眼睛了?为何师兄不能对付他?沈若复已道:“师弟,没什么可意外的。我之不能对付他,不是我算计不过他。而是我不想将心力花在他身上,平波比他狡猾得多了,我要去对付平波。将钱若华交与青竹标来对付,我正好可以抽身出来,全心全意对付平波。再者,要对付平波,将来难免会有些令人不齿的手段,若是没这个人,我来用这些令人不齿的手段也没什么,但有那么一个人,我为何不用呢?让他来做这些事,不好么?师弟,做这些事,难免就会手上沾血,也会为人指责。我将来还要助你成许多事,为何一定要授人与柄,与人口实呢?师弟,我若给人留下话柄,那于你,也是十分不利的。你是一点都不能让人指责的。你越做得光明磊落,平波失算越多,我们的赢面就越大。至于青竹标,他越无赖越好,人人皆知他是灵山没了之后收的弟子,以后别人问起,师弟也要现出因灵山同门太少,不得不良莠不齐地收人入门来。至于弟子的灵性,那是不在思虑之内了,连弟子的本质,你都不能再挑选了。无奈之中收的弟子,不能再糊涂逐出门去。收于门墙内管教,乃是修道之人当为之事,也是济世之举。龙生九子,还每子不同呢,何况是弟子,更可以不同了。因此青竹标全然可以做许多我们不能为之事,他本就机灵,调教一下,变成聪明也说不定,我会让他得些好处,且这些好处,他只能自灵山自我的教导之中领会到。我会令他死心踏地跟随我们。”
韩一鸣自是不疑心沈若复之能为,但听他如此这般说来,还是有些担心。只是这担心就不必再言说了,道:“好,师兄,那我便将这弟子交与师兄了。听凭师兄教导了。”沈若复道:“不过,我却有句话要说在先。那便是,我如何管教他,师弟皆不插言,他来与你说什么,你都只当耳旁风。不要给他什么言语上的允诺。”韩一鸣十分不解,但还是点头道:“好。”沈若复道:“惟有这样,他才不会心意动摇,才能成器。”
韩一鸣一一答应,及至说完了,停了一停,看沈若复似是还有话要说,道:“师兄还有何话要与我说?”沈若复欲语还休,道:“本是要与师弟你说句话的,但我想还是再过些时日再说的好。”韩一鸣自不会去追问,他若想说,自当会说,沈若复也不是吞吞吐吐之人,他若不说,自有他的道理。或许是时机不到,反正这位师兄的机灵,只会在自己之上,他若不想说,自己也不必去猜,那是万万猜测不出来的。
次日,他们向北而去,青竹标跟在沈若复身后,韩一鸣不知沈若复与他说了什么,但以沈若复的聪明,青竹标不论出什么花样,都翻不出他的手心去。不过青竹标闪烁的眼睛,却是十分的不安份,他本就是个不安份之人,他若能安份下来,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升起了。并且他自来身世飘零,因而无乏人管教。即便知晓沈若复是个手段心计极为厉害之人,依旧有些担心,非是信不过沈若复,乃是担心同门的意思。毕竟青竹标是他下山之后,因了丁五才收的弟子,不论如何,他的重要远远不如沈若复。
走了几天,越发寒冷了,好在他们事事都备得周全。无非一个小儿凌风云费些事罢了,但有师姐们照料,也是极为周到的,至于无名,那更是一个不费事的,那本来就是个天外来的人,问他什么一概不知,饿了自己会寻吃食,身体还颇强壮,粗陋之食没将他吃出病来,单衣薄衫也没让他生病,他也不定跟在他们身后。时而出现,时而无踪,有时就跟在身边,有时数日不见踪迹。但他始终跟在他们周遭,只是不知何时会出现了。
这日晚间,他们才在一处投宿,进了屋内,便听小二言道有人前来拜访。韩一鸣颇有些意外,他独自住了一间屋子,于是让小二请那人进来。不多时,那人进得屋来,居然是黄松涛。韩一鸣一见黄松涛,便知他这些时日,都跟在自己身后,他的诛魔弟子的下落,要从自己身上得知,他如何会走开?只可惜当时自己并未想明白此处,这时想得明白了,却也不在意,本来无名便是自己跟来的,又不是他们强拉来的,因此便是他看得再清楚明白不过,韩一鸣也不怕他。无名的怪异之处,同道之中人人皆知,自己大可不必担忧黄松涛能以此兴波。
八七一、想
黄松涛进得屋来,道:“小朋友,许久不见,你可是今非昔比了。”韩一鸣略有些意外,却也立时明白过来,自己当上掌门一事,他是知晓了,只不知他是如何知晓的。也不声张,只道:“前辈说的哪里话来。前辈来寻我,定然是有要事了。”黄松涛道:“小朋友,你当上灵山掌门乃是我意料之中的事,只因今日比不得从前,我没能及时前来恭贺你。我前来寻你所为何事,想必你也再清楚明白不过了,咱们都打开天窗说亮话罢,我来是寻我的弟子,你若是能指点一二,那我过后也会多加关照灵山弟子的。”
韩一鸣明知他来便是为此,但听他如此坦白地说出来,还是有些意外,愣了一愣吃不准他知晓了多少,再看他是满脸的焦急,忍住了听他说下去。片刻之后,黄松涛道:“我只问小朋友一句,我那不成才的弟子,小朋友是在何处得到他的下落的?我找了许久,都不曾寻到他的下落,因此小朋友告知于我。”韩一鸣不禁沉吟,听黄松涛这口吻,似是不知无名在他处,一时心中转过无数念头,但心中所想,却是绝不愿将无名的下落告知于黄松涛。
黄松涛也不急于逼问于他,过得一阵,才道:“小朋友可能告知于我?”韩一鸣道:“我也想说与道长,只是我也说不出。不知为何,到了口边,却是不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他灵机一动,想起当日魔星让自己说不出他的丝毫来,施了法术,因此这般说来,看黄松涛如何?黄松涛看了他片刻,道:“有人给小朋友施过法术?”韩一鸣也不点头却也不否认,便这般看着黄松涛,黄松涛道:“这可有些为难了。我替你解解法术看看如何?”韩一鸣摇了摇头,依旧不出声,黄松涛道:“小朋友,我也知你想助我,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样好了,你也不必出声,以防隔墙有耳。我来问你,若是我问对了,你也不必言声,若是错了,你眨下眼便好。”韩一鸣心道:“好,不论你问什么,我都眨眼,就没有对的,没有对的,看你如何猜测。”
黄松涛停了一停,道:“小朋友,你见过我的弟子无名?”韩一鸣正想眨眼否认,忽然心道:“我若是说没见过,他也不信,索性认下来,让他去想。”便不眨眼,只是看着黄松涛。黄松涛盯着他双眼看了片刻,见他一动不动,舒了口气道:“还好,总算有人见着他了。只要有人见着了,我便能寻到他。”又问韩一鸣道:“可是有人挟迫于他?”韩一鸣心道:“我便认了有人胁迫于他罢。我或是不认,黄道长必定会问我无名的下落,我如何说得出来?”于是,也不眨眼,黄松涛道:“小朋友,胁迫他的,该是同道中人。你不会不识得罢?”韩一鸣心念一动,想要说是平波,却又压住了。灵山与平波之间的恩怨,当真不是小事,他要是说是平波,岂不是将火头引到平波身上去了,但黄松涛绝不会相信。他若是不信,这事反倒不好办了,就在他迟疑间,黄松涛已道:“好了,我知了。只是这人……”
韩一鸣知他还想问下去,索性道:“道长不必问了,这个人我说不出来。”黄松涛心有不甘,道:“我说名字。”韩一鸣道:“道长,如若我能告知于你,我定然不会不说。着实是我不能告知于你的,你就不要再为难我了,之后道长会知晓的。”黄松涛无奈,还想再问,韩一鸣已道:“人家修为法术都远远强过我这后辈小子,一个法术都能让我无法做许多事,道长就不要再为难我了。我灵山的同门,也须我关照呀!”黄松涛叹了口气:“也罢,你说的是,我不该为难你的。”韩一鸣道:“多谢道长。”他心念一动,又道:“异日我能说出来了,定然会说与道长听的。”黄松涛叹了口气,道:“小朋友,那只盼你早些能说与我听,这弟子,这弟子,唉,不说也罢。”叹了口气,黯然离去。
黄松涛一离去,沈若复便走入门来,道:“师弟,如何?”韩一鸣一一说与他听。沈若复听罢,道:“很好,师弟应对得极好。他不知无名的下落,迟早还来找师弟。听他这话,他是没看见无名的,不过无名也怪,这两日也不曾跟在我们身边,因此他看不到无名。师弟呀,你要是说无名没有人胁迫,黄松涛更会来求你。”韩一鸣十分意外,沈若复道:“师弟,无人胁迫无名,也就无人见过无名,哪唯一一个见过无名的人,黄松涛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韩一鸣恍然大悟,不禁佩服这位师兄的心术厉害,确实所想远比自己想得深远。禁不住道:“哪如今我已说了这话,如何更改?”沈若复道:“万不能再改口,你若是改口,黄松涛就绝不会信你了。他会去寻这子虚乌有之人,让他去找寻好了,不论如何他都寻不到的,只要他寻不到,便会再来找你。不过你说了这个人,倒也有不少益处。他会疑心几乎所有的同道,他有了疑心,自然不再会是往日的模样。咱们就等着看后面会如何了。以不变应万变。”
韩一鸣说到他险些说出平波来,沈若复道:“师弟,亏得你忍住了没说。平波是绝不能说出来的,你便是说了,黄松涛也不会相信,于他而言,他知晓咱们与平波有着极大的仇怨,你一说平波那便是栽赃,你不能说,只能别人来说。自你口中说出来,黄松涛绝不相信,但,自别人口中说出来,就不是这么回事了。”韩一鸣听他似是有什么打算,便道:“师兄,你是否有什么打算?”沈若复笑道:“我自然有打算,只不过如今还只是打算,还没想好,待想明白了,再与师弟说。”韩一鸣道:“好。”停了一停,道:“师兄,若是我对黄松涛说自己见过无名,我如何应对他呢?”此事于他而言,乃是难事,虽不是如此,却想知遇上此事,沈若复是如何变通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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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二、机缘
沈若复道:“那你是什么都不必说的,无名本就古怪。不与人相似的,仿佛天外来的一般,他若是别人能跟得上的,那黄松涛何必还来寻你?他自己早就寻到无名了,且无名也不会走失了。”韩一鸣道:“师兄言下之意,乃是指黄松涛若是问我,我全然可以不答?”沈若复道:“正是。他问你关于无名的所有,你都可以不答。他问你无名在何处?你不必回答,连无名此时与咱们一路,你都未必知晓他在何处,为何要答?你只当是路上遇上了他,想带他回来,却是带不回来,不得已拿了他的灵气,乃是同道的好意。你说你带不回无名来,黄松涛心里有八成是信的。”韩一鸣点头道:“师兄说的不错,黄松涛对他的门下弟子,该是知晓得一清二楚的。即便不是一清二楚,我抵赖个全然不知,他也不能不信。”沈若复道:“师弟说得没错。你若是抵赖得干干净净,他还真拿你没法子。实则他心中是有些相信的,也不得不信。我猜想,师弟,只是猜想,未必是真的。他跟在我们身后,不止是一日半日了罢。无名不是时时在我们身边,但许多时候,咱们还是能看到他的。黄松涛若是看到了无名,他此来就会很有底气。我先前看了一眼,他不是有底气的样子,反而有些吃不准。那便可知,他或许都不曾看到无名。只是因了你请明晰传信,才来找咱们。他找明晰是全然没用的。自明晰处,他只能知晓这个传信是你传的,别的就一无所知。那以他的阅历,来与你谈说此事之前,他便会细细看过咱们的行踪。自然是要找无名的下落才会如此。他跟在咱们身后,不是一日两日了,实在找不到了,才会来寻你的。换了是我,我也会私下里查看几日。若是看到了无名,我自然是悄悄带走。一点儿不声张。师弟,你休要意外,此乃人之常情,换了是你,也是一样的。”
停了一停,道:“若是看到了,带不走,他便会公然上门来讨要的。相信他要是得知无名与咱们混在一起,他可没那么好的脾气,轻则逼上门来。重则么,与平波一般寻一堆同道中人来与你理论。说不定还要对咱们痛下杀手。我可丝毫也不认为他会手软,他对无名那样看重,绝不会让他就留在咱们的手中。除此二法之外,他无别的法子将无名带回去。无名可是会自己回去的?绝不会。因此我猜测他不曾见到无名,跟在咱们身后呢,是跟了有几日了。只不过他修为远远在咱们之上,他有心要隐藏起来,咱们可是全然不能知晓的。但他便是没能见到无名,因此才来寻你的。你只管推不知道好了,就当他看不到,就当无名真不在我们这里,全然不用心虚。“
韩一鸣道:“唉,说起来他也是可怜,好歹也是千年道行了,怎么还为这样一个弟子这样看不开呢?无名这样,可不能当掌门。”沈若复道:“千年道行又怎样?同道之中,千年道行的人多了,不止他一个。哪个不是看着诛魔弟子垂涎欲滴呢?他的看不开,于我们是极有益处的,此时只是不便让他知晓无名在我们手中,先就如此罢。等合适的时机,他会知晓的。”韩一鸣极是佩服这位师兄的心思灵敏。道:“师兄果真厉害,换了是我,绝不了这样明白。”沈若复道:“师弟,你将来遇上事情,不妨多想一想,遇上了与平波有关的,便想你是平波你会怎样。遇上了与谁有关的,便去想,换了你是他,你会怎样。”韩一鸣道:“好,师弟教导得是,我一定这样去想。”沈若复道:“你不必去想你会怎样,你只需想他会怎样。知晓了他会怎样,你自然也就明白自己会怎样了。”
这着实是厉害的招数,韩一鸣由衷佩服:“师兄说的,我都记下了。”叹了口气道:“师兄,不知我师父的灵骨到了何方,我可否去打听?”沈若复道:“师弟,此事万万不能打听,你如何去打听?灵骨便是灵骨,我想只是行走缓慢。师叔成了灵骨,有灵气相通,迟早会与咱们汇合。你不必如此心焦。你看无名还是人呢,尚且如此怪异,五师叔可是灵骨了,再怪异些也没是可以料想的,况且一路来我也小心探听过,不曾听说有什么见鬼,见怪的说法,想必也没人被五师叔吓着。你想想,要真是有人看到了五师叔的灵骨,哪里会这般一声不出呢?”
韩一鸣一想也是,道:“嗯,只是那些时日我们太过苍促,不曾去找寻我师父的遗骨,因此一直心里很是悬挂。”沈若复道:“你这就有些婆妈了,我们苍促之间离去,回来之后,我自会去问跟随丁师兄的师兄师姐,问过了,师叔的灵骨确是我们分手那日便不见踪影,灵骨乃是有灵之物,不可用常理揣测,不过我要与你说的乃是,你只管放心,师叔是不会为人所擒的,你也不必总是心中惴惴了。”他一句话说中了韩一鸣心中的担忧,韩一鸣叹了口气,还是有些不安,只是不再说了。
自此之后,韩一鸣便留了心,不留心倒罢了,留了心,果真看出黄松涛的踪迹来。并不显眼,但依旧有蛛丝蚂迹可寻。他悄悄跟在灵山众人身后,只是跟得不那样紧。说来也奇了,他虽是跟在灵山众人之后,却不能看见无名。韩一鸣留心看过,这无名似是知晓黄松涛前来找寻他了,黄松涛踪迹微露之前,他便无影无踪,黄松涛的窥视没什么结果,他也不曾就此罢休。一连盯了些时日之后,不见结果,方才跟得不那么紧,但也是时不时会跟来窥探一回。
平波反倒没了声息,也没再来追杀灵山弟子,韩一鸣一时意外起来,以他的狠,该当穷追不舍才是。他若是穷追不舍,灵山诸人会十分疲惫,但他这时却全无声息了,与他的狠辣全然不合。他对灵山不是除之而后快的么?怎的这时无声无息了?韩一鸣不用去打探,也知他将如莘藏在了自己曾去过的那间秘室之内,便是那间用封灵指印镇住了鹿王的秘室,不知那鹿王可自秘室内出来了,自己抹去封住它的指印,便不曾再进去过。那是何处,岂是能轻易进去的。韩一鸣只知若是被平波知晓了自己进去他派内的秘室,他定然会杀了自己,并且还会公然告知别人,是自己私闯了他派内不能为别人所去之处,因此他击杀了自己。这样的借口,再光明不过了,即便人人都知晓他是因对灵山有积怨而杀了自己,但这个借口出来,却是人人都不能为自己打抱不平,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杀了自己。
若是他真将如莘镇在了那个秘室,自己又当如何?那地方可不是想去便能去的。那地方早已布满了符咒,并且是层层叠叠的符咒,想必他过些时候就要去添上些法术,层层设防,并且布下巨大的法阵。不知上回如何机缘巧合让自己进了那处去,看到了那平日不能看见的秘密。韩一鸣想不出来是何等机缘让自己进入那间秘室,那定然是平波不让人知晓之处,没人能进去的,连他的亲信弟子,也不一定知晓那里的秘密。只是不知为何,自己却进去了,并且看到了。不过,许多事便是不能这样猜想的,自己就是想破了头也猜不透其中的奥妙。
越往北走,越是寒冷,韩一鸣不知该向何处去寻师祖的音讯,那本掌门秘书也看了几回了,此次看到了上面有了丁五的死讯,并且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丁五就是灵山第三代掌门的,并非是他自说的只是承接大师伯与自己之间的一个寻常人等。如今再看这掌门秘书,真是再分明也不过了,秘书之上自第一代掌门记起。韩一鸣看这本书,当真是看肃然起敬,这本书上不曾写如何成就的灵山,韩一鸣如今只要想到成就灵山,都是无比钦佩,灵山毁了,要让他再成灵山,全然没有这个本事,连自何处下手皆不知晓。不禁要生出自己无能为力的感叹来了。
只是这本书上,连秦师伯,丁师兄于何时寂灭都写得再明白不过了,而师祖灵空的下落,却是一笔皆无。师祖成了灵山,灵物前来灵山生长,连奇花异草都记得有名。但师祖灵空记得极少。韩一鸣极是想不明白,但想不明白也没法子可想,叹了口气。他翻来覆去看过无数回,看到了灵山的鹿王,獒王,他现下知晓那是獒王了,与狂飙长得那样相似,不是寻常狗类。但这本书真是过于玄妙了,韩一鸣每次都是极为困惑之时打开来看,色色样样都看到了,可是对于师祖灵空,这上面提到的却是再少不过了,仅只寥寥数语,甚而不如提丁五提得那样多。
八七三、银子
他也忽然很想看看自己之后,灵山的下一代掌门会是谁,既然丁师兄能看到自己,那自己也该能看到之后的另一代掌门,但无论他如何看,却是看不到自己之后的掌门是谁。或许这也是要机缘的,机缘不到,便看不到许多事情。
他们一路过来,黄松涛都在一旁窥探,只不过他老奸巨滑,不太显山露水。灵山众人也不去理他,跟了这许多时日了,无名也不时出现,但黄松涛却全然不曾遇上过,韩一鸣有些怀疑他对于无名,是视而不见的。但也只是闷在心中,并不说出来。
他们走了好些天,天气越发寒冷干燥了。这日到了下午,风越发寒凉起来,冯玉藻道:“师弟,咱们找个地方,我看这天色,怕是要有风雪,咱们大人没什么,这小儿,怕是不行,顶不住这风雪的,咱们找个地方歇下来,往后是越来越冷,就是走,我们也要再备办些物事的。”原来这日天色色是沉沉灰色,一早就北风凛冽,到了下午,天上的浓云越发低了,走到下午,看看前方依旧没有下处,于是都御剑向北而去,他们御剑极飞行快,不多时已看到前方朦胧有个小小村庄,此时北风肃杀,那小小村庄全然笼罩在一片寒意与清冷之中,众人都不约而同向那村庄而去。
他们依旧是在那村庄前一座山的山坡上便停了下来,向那村庄走去,翻过山来,只见那村庄也不算小,韩一鸣回头看了看,不见黄松涛踪迹,想来他跟得不那样近,也不至于跟得那样近。只是跟在灵山众人之后的,不止黄松涛一人,还有徐子谓,他也一直跟在后方。黄松涛跟得鬼鬼祟祟,他却跟得极是大方,况且他好歹还是灵山弟子,要跟上灵山众人,完全是轻而易举之事。他也不必避忌为灵山众人所见,他似是什么都豁出去了,就是灵山弟子冲上去暴打他一顿,他也会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土,擦去或许流出来的血,接着跟上来。
韩一鸣还知灵骨也一定跟着来了,他相信师父在肉身消散之前便已安排得极是周到妥贴了,灵骨必定会跟过来,只不过不知现下那灵骨在何处,但却知那灵骨迟早有一日走到自己面前来,就那么不紧不慢地走来,迟早有一日会站在自己面前。只是不知是何时会出现。他在掌门秘书上看到的是师父成为灵骨,为灵山灵气所引,永远追随。韩一鸣再笨,也知师父化为灵骨之后,哪怕就是散得破烂不堪,也会慢慢跟上来。但想到这里,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
走近了这个村子,远远的已见有人在村内村外走动,虽说已近寒冬,但也是一片繁忙景象。他们走了近去,已有村人上来招呼:“你们从何而来?”韩一鸣看他们都十分质朴,虽是这样简单一句话,眼中却是十分热诚,便道:“我们自南方而来。”那村人看了看他们,道:“可是向北方而去?”韩一鸣心道:“正是如此,这村人倒是很会看人。”哪知旁边沈若复道:“我们到了前方要向西而去。”那村人“哦”了一声,眼中颇有些失落,沈若复道:“不知贵处可否能让我们小住一二日?”那村人口气已不如之前的热情,却仍道:“小住无妨,只不过,只不过……”
沈若复接道:“只不过什么?”那村人道:“唉,也没什么!”看了他们几眼,道:“请跟我,我引你们前去寻个下处。对了,只不过,你们不嫌简陋便好。”韩一鸣听他说话,说不出来的怪异,向他细细看了一眼,不见有异,但想这边这些同门都聚在一起了,也不会有什么意外,于是便道:“烦劳你引我们去罢。”那村人引他们走入村内,走到村西一家人家门前,这家人家用一道篱笆围了一个小小院,在院外已看到院内有一对老夫妇正在院心碾玉米,那村人大声道:“陈老实,这里来了些客人,就安排在你家中罢。”
那对老夫妇连忙过来,拉开篱笆门道:“好好!”看了韩一鸣等人一回,小声问那人道:“这是不是咱们等的人?”韩一鸣一听这话,便留了心,难不成这些人在等他们?但他们却无从认得这些人。那村人道:“我问过了,不是。唉,不知要等到何时去!”他们说话声并不大,又是站在一边说的,换了是常人,定不会去细听他们说的什么。只是韩一鸣耳音极好,便是不想听,也听到了。那村人道:“唉,他们要小住一二日,就住你家罢。”那老夫妇看了这边灵山众人一眼,对那村人道:“唉,就住我家罢。只是我家小,只能挤在堂屋里了。”那村人道:“王老三家里倒是宽敞,但那不是留给贵客的么?就先住在你家里,说不定晚间还有人来,这可是来了第四起人了。”
他说完,转过头来道:“若是不嫌弃,便住在这里罢。”灵山众人谢了他,那老夫妇道:“请进来歇一歇。”引着他们进到院内的正面那间屋内。那屋内十分简朴,连桌椅都十分粗糙,再者,椅子便只有二张,不是什么好木头的,绝无花巧,坐板处磨得光光的,看来也有年头了。旁边顺着墙放了二张长凳,除此之外便别无他物,看来乃是再寻常不过的农人家。
那老汉道:“我家中原有些简陋,各位不嫌弃,便将就着在这儿歇罢。只是,只是晚间,怕是要给你们在地上铺个草铺了。”韩一鸣道:“多谢老人家了,不必为我们操心,我们不过求一个屋檐罢了,能有个蔽风雨之处,已是感激不尽了。这里很好。”那老汉应着,退出去了。老妇人自始自终便不曾进来过。
韩一鸣看老汉出去了,小声道:“师兄师姐,你们觉着有什么不妥么?”灵山众人都对望一眼,沈若复道:“怎么,师弟,你觉着有什么不妥么?”韩一鸣有些意外,道:“师兄,你为何对他们说向西而去呢?”沈若复道:“他若不是问我是否向北而去,我绝不会说是向西而去。他似是知晓我们向北而去,因此我更不能说是向北而去了。我向来不许别人知晓我们去向何方的,他若是知晓了,我心中会有担忧。”
晚间,那对夫妇端了些吃食上来,不过是些窝头馒头之类,就着些咸菜黄酱。窝头全是玉米面做的,吃在口中虽是干的,倒也还香。馒头也是玉米面,但似是夹了些麦面,不那样干了。看那老夫妇极是穷困,灵山众人都十分不忍,不知他们可吃了。沈若复请他们进来,道:“我们在这里住二日,要劳烦你们二老了,二日之后,我们启程离去,要备办些东西,请二位老人相助,这些就充当个谢礼罢,不敢说是饭钱,只能说是谢二老的照顾,多少添补些。”他拿了几块散碎银子出来,递与那老汉。
那老汉看了看他手中的银子,道:“这个是万万当不起的。你们不嫌在我家中吃的不好,住得简陋,我们已是感激了,这个是万万受不起的,便是你们要上路的物事,我也想法子去弄来给你们。只是这银子,我是怎样也不能收的。”沈若复道:“这也不值什么,也不是很多,你老人家……”老汉头摇得拨浪鼓励一般,道:“我是穷,但我真不能收这银子。我若是收了,我会被赶出村子去的。那你让我们老两口如何活下去。”
八七四、民风
一时灵山诸人都十分意外,对望两眼,沈若复道:“不至于此罢。”那老汉道:“果真如此,你们的好意,我老汉心领了,也请你们不要怪我,我家里是穷,但这口吃的总是有的。”韩一鸣看了看四周,只怕就是他将他吃的都拿与这里同门吃了,也不知他们老两口可吃了不曾,心中不忍,便道:“若是村人问起,我们去说如何?我们住在这里,又请您相助,必然是要给些银子的,天经地义之事,邻里若是为此责难二老,我们去说如何?”
那老汉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不必不必,很是不必。我们这里本来对往来的人,便是要给予饭食照顾的。便是再穷,也不能拒之门外,也不收取银两的。”沈若复道:“不拒之门外,自然是这里的善心善意。只不过收取点银两,也不是什么不该之事,我们这许多人在您老人家家中吃住,不给您老人家点银两,我们又如何过意得去呢?”那老汉道:“这银两我是绝不敢收取的,绝不敢收取。你们给我银两,全然是害我。我若收了你们的银两,我与我老妻,便会被赶出这个村子去。我们这大的年纪了,赶出去之后,你让我们如何活下去呢?”
这里众人已是第二回听说他会被赶出村去,都十分意外,韩一鸣道:“怎会如此?若说是收了银两,坏了此地的纯朴民风而被赶出去,我倒是想得通的。可便是这事,也得大家说明白才好,我们不给,我们心中着实过意不去。如何还能在您家里住下?”那老汉道:“你们若是不在我家里住,我也会给赶出村子的,既进了我这个家门,再没这样便出去的理,也请你们各位不要嫌弃我家穷,在这里住上一住,再离去罢。”
这里众人越发奇异了,沈若复道:“老人家,你们这里为何是这样的呢?别处可只有主人不接客人的,巴不得没人上门来烦扰的,为何你们这里却是全然两样呢?是否有什么特别的缘故。要不您老人家说与我们听听,我们也长长见识。”那老汉叹了口气,道:“这自然是有个缘故的。只是,我说出来你们各位也不要吓着。不要吓得离了我这里便好。”灵山众人互想望了一眼,沈若复道:“我们不会的,老人家请说一说。”
那老汉道:“我们这里不平安乃是祖辈便有的事了,只不过我们这里呢,自来也不曾旱过,便是十里八乡都旱得不行,滴雨不下,寸草不生,我们这里依旧是雨水充足,收成不减。因此我们这里算得上是一块风水宝地了,旱年来时,还有邻近乡村来借水之事呢。我们也不小气,这是老天给的恩赐,不该独享,哪有天上掉下个馅饼来还嫌多嫌少的呢?又哪有把好处自己霸着,不给人家分享的道理?”
灵山众都点得称是,沈若复道:“原来是这样纯朴的民风,因此对于我们这些前来投宿借宿之人很是热忱。”那老汉道:“也不是这缘故了。我们这里给往来的路人供食宿,乃是近几年才有的事。”沈若复道:“老人家,能将这缘故说与我们听一听么?”老汉道:“也不是不能说,这事原有些奇异,只怕说出来你们也不信。”冯玉藻道:“您老只管说来,没什么信与不信的,我们听听。”他十分沉稳,比之沈若复又更让人信服,那老汉叹了口气道:“从大前年起,我们这里就不安宁了,每月十六的晚上,都会少几个人。”
众人都惊了一惊:“少几个人?”那老汗道:“是呀,少几个人。有时是二人,有时是三人,并且少得很奇异,那人就是凭空消失的,也再找不到。起始村里还有人去找,哪里寻得到,少的都是精壮的年少人,我们这些老人,反倒不少。找了几回找不到,在外乡请了个有些灵验的神婆来看过,说是我们这里有一个她不能言说的之物,要我们顺着些,每月送一个人去,这样可以免去许多灾祸。再者若是此物出来抓人呢,不止一人,送去呢,它就只要那一人了。也可以免去些灾劫。每月出一个人,这村早便出光了,哪里还有人能到如今?因此我们请神婆相助,却是不行。之后又请了几个神婆神汉前来相助也是不行,我们举村迁移,但都于睡梦之中被告知,若是我们离去,那这物也会跟了去,我们到何方,它也到何方。”
众人听得意外了,都道:“这样厉害么?”那老汉道:“这梦不是一个人做,我们村里人在一夜之内皆做了这个梦,因而我们不敢轻易离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人人皆做这样的梦,不是什么好事。但却也不愿子女都被困在此处,因此有女儿的人家都将女儿嫁出去,有儿子的人家都让儿子远远离去。反正我们都是老人了,迟早要死不是,那死在哪里,便没所谓了。能换得大家的平安,也是好事一件。每月十六晚间,就有一个老人去村头等着送死,大家都这么去,后来都是自己去了,我们也不去送,因不知哪一天,我们也要自己去送死。”
他说得凄凉,这边众人都道:“为何不想想法子呢,怎能如此送死?”那老汉道:“怎么没想过,但说实话,请来的神婆神汉,要么就是不肯动手相助,所谓动手相助的,都没什么结果,只怕都没什么真本事。我们也不再奢望了,就这么过罢,总是要死的,好在子女也都出去了。再后来,便是两年前,有个异人经过此方,替我们看了一看,说是此物非寻常人能敌。我们求他,他说他那时不能替我们降服,只能指点我们。他对我们言说,时刻未到,此物就除不了。时刻到了,会有人来除掉此物的。并教了我们一个法子,说实话,他教这个法子时,我们并不信任,过后不得已用了这个法子,却也有些效验。想来是个能人,只是当时我们受骗受得多了,不敢相信了。“
韩一鸣道:“什么法子?”那老汉道:“他教我们刺血,每到十六便找二人来刺血,刺出两大碗血来,就拿到村头去,约摸二更半时送去,之后便回来,绝不能回头看。只管往村里走便是。他说这叫血祭,有血便可,至于血多血少,就不是那么紧要了。”沈若复道:“哦,血祭?这个倒是听得不少。都是以人命来祭典,这样的祭法,我还是头一次听说。”那老汉道:“他要了两个土大碗,在这二个碗的碗底上各写了一个字,我也看不懂,说只要拿这二只碗送血去,那个月便会平安过来。若是换了碗,那就不是这般了。村里还是会少人,不过依他所说而为,倒真能保个平安。起先我们只当他是信口胡诌,但到后来一试有用,就这样下来。”沈若复道:“那此人倒真是个有点本事的人。”
那老汉道:“唉,只可惜他没能助我们。真是可惜了的。之后,又来了一个路过的道士,那道士也替我们算过,说此物要外方来的人才能降除,尤其是向北而去的客人,劝我们万万不能得罪外方来的来客。我们也知请来的这许多人中,没本事混口饭吃不的少,但真有能为的,也有,因此我们自那时起,便对往来的客人都赔上了十二分的小心。别说得罪了,赔小心还来不及的。”韩一鸣道:“原来如此。”那老汉道:“唉,也不知这能为我们解除难处的贵客何时会来?”沈若复道:“那人便没说个期限么?”那老汉道:“只说,逢上九,我们便要留神了。于是我们逢每月的九日,十九日,二十九日,都是极为小心的。但也不知这个逢九是不是逢的这个九,只要是想到的九,我们都十分在意,但这样等下去,不知何时是个头。不过,总强过拿人命去填这个无底洞。你们不知晓,那些日子,我们这里连年轻些的人都不见踪影的。也是不再有人送命了,才有年少的人回来。”沈若复道:“我就想不明白了,你们便不曾见过那异样之物么?”那老汉道:“果真是没见过的。不论怎么说,这村里还是有人好奇的,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连是什么都不知晓,就更加怕了。最可怕的,便是不知对方为何物,一无所知最是可怕。”
沈若复道:“那可曾见到?”老汉叹了口气:“不曾。要么便是去看的不会回来,要么便是连门都出不了。”韩一鸣道:“连门都出不了?这是何意?”那老汉道:“便不知什么缘故,那时有人想要去看看到底是何物弄得我们这方这样的不安宁,结果到了要出门之时,却是怎样也出不了门。不是这样的事,便是那样的事,总之出不了门。天长日久,我们也知晓,是不能去看了。只能等着这个能救我们的人来了。”
韩一鸣道:“原来如此,难怪对我们这此路人如此招呼。”老汉道:“唉,说起来也是很灰心了,过了这许多人,真正能有助于我们的,还就是那个给我们碗的人,连那个叫我们逢九便小心的人,都没帮上我们什么,这许多九,我们怎知逢的是哪一个?说不定他也是信口开河呢?我们只能处处留意,事事小心了,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没什么可想的了!”冯玉藻道:“那,那个能助你们之人,便再没来过么?”老汉道:“再没来过。”沈若复道:“他长什么样?你老人家可还记得?”老汉道:“唉,时日长久了,要说多么清楚呢,我是真记不得了。不过这个人倒长得真是漂亮,与我们全然两样,很秀气的一个,并且十分年少,我没见过什么世面,但长得有他那么好的,倒还真没见过。偏偏还是个男的。”
八七五、机缘
待那老汉走开,沈若复道:“师弟,这事咱们管不管?”韩一鸣道:“能不让人出门,只怕这非寻常妖异所为罢。”冯玉藻道:“确实如此,只不过他们乃是寻常人,不能突破这些结界,咱们却能。”韩一鸣道:“这也是结界么?”冯玉藻道:“是结界,只不过与咱们平日所见的寻常结界全不类似,因此有些不似。但灵气灵力很高的灵物,是能布下这样的结界的。这里或许我们要突破这个结界也有些难处,但小师弟你要突破这个结界,却是再简单不过了。”
韩一鸣知他说的是清心,便道:“我想试一试。”沈若复道:“只是你是我们灵山的掌门,要多加小心才是。”韩一鸣正想说别的,冯玉藻已道:“沈师弟说得没错,凡事多加小心。此物能在这里盘踞几代人,不会是寻常物事。咱们都得多加小心才是,先去探看一二,咱们再做定夺。”韩一鸣道:“那我去看。”冯玉藻道:“正好小师弟不能去看。小师弟,我倒有个主意,让灵心师妹去。”韩一鸣看了看灵心,她坐在一边,正睁大眼睛,看着这里众人说话。
过了片刻,灵心道:“好,我去。”她站起身来,便要出去。沈若复道:“等一等,这时出去,不会太早了些么?去向何方也不知。”灵心道:“不是去向村后有一口井边么?我知晓的。”韩一鸣奇道:“你怎么知晓的?”灵心道:“我也不知,我就是知晓该去向那里。”沈若复请了那老汉来道:“老人家,你们村后有一口井么?”老汉道:“嗯,我们这村里一共有五口井。前后左右,村子中央都各有一口井。只不过村后那口井就是枯井,不知何时枯了的。之前井水很甜的,这几口井,都轮着枯过,好在每次枯了一口,别的井是有水的。”
忽然门外有人道:“陈老实,陈老实。”那老汉忙着出去了,韩一鸣细心听他们外面说的什么,只听有人道:“陈老实,胡家那家里有人说能助咱们,要在晚间去看一看。不知他是否能帮得上,若是帮得上,咱们也省了好些事,只不过,说到这个帮,之后都要凑些钱财给人家的,我已先与你们说过了。”那老汉叹了口气:“回回这样,却总不见效验。”那人道:“何尝不是这个说法,只是我们也不好说什么,但又有什么法子呢,你赶紧凑些碎银子钱,这看完了,我会来收的。”那人说着去了,韩一鸣这里看了看灵心,她全然不在意的样子,再看她手上的小蛟龙灵悟,灵悟与先前并没什么变化,只是身上多了一道气蕴在流动。
到了傍晚,灵心便要出去,韩一鸣道:“不是要到晚间么?”灵心道:“我这会儿就去。”韩一鸣总有些不放心:“要不请位师兄或师姐陪你同去?”灵心看了他一眼,神色颇为诧异。沈若复道:“这就更不必了。灵心师妹独自去更好。”韩一鸣一时明白过来,灵心乃灵花,身上的灵气与这里众人不同,只怕她独自去反而不易惊动那躲藏在这里的灵异。我们身上灵气与她不同,只怕惊动了。”韩一鸣依旧有些不放心,但也便说什么,沈若复说的有理,只听他的便是了。
灵心去了,这里众人只能坐候,这村子白天还有人影,到了晚间,却是寂静得让人心里有些发毛。这不是寻常的寂静,寻常村子,到了晚间,总有些声息,或是鸣虫,或偶有犬吠,总有些声息。这里却是没有丝毫声息,似乎这就是一片死寂之地,寂静得让人汗毛都倒竖起来了。这家的老夫妇早已去他们屋内歇下了,灵山一众人等便在堂屋之内。
等不多时,灵心闪身进来。众人道:“如何?”灵心道:“那井里有让我不能接近之物,我不敢走得太近。不过我看到井里有一条铁链。”沈若复道:“师妹,你看见那条铁链是什么样的?”灵心道:“极细的一条,也不该说是铁链,我不知是什么做的,我只知那绝不是铁的。但与铁链一般无二,因此说成铁链。”沈若复道:“那便是了,寻常铁链如何能困住有灵之物。嗯,师妹,你挨近去,有没什么异样?”灵心道:“倒也没什么,它沉睡呢,对了,它可不是一个,是两个。”众人都愣了,片刻之后,沈若复道:“两个?你是说那里有两个灵物?”灵心道:“我觉得是两个,只不过有一个还小。不太显眼,我也险些没察觉到。”沈若复道:“这就不对了,一山还不容二虎的,何况两个灵物在一处,难不成那是它的儿?”冯玉藻道:“师弟说的固然没错,但这事不可这么臆测,这时是晚间,这样前去看看,都怕会惊动它,我们明天白天再去看上一看。”
韩一鸣道:“白天就会动静小些么?”冯玉藻道:“那是自然,晚间呢,人人都歇息了,我们出动,会惊动这灵物。白天人来人往,动静也会小些的。”韩一鸣看了他们片刻,心中的一个疑问冒出来:“师兄师姐,你们说那灵物会是什么?”沈若复看了韩一鸣一眼,不出声了,顾清泉道:“是龙。”韩一鸣心中所想,也是龙,从前二师伯对自己说过,只有龙可以行雨,能让这里风调雨顺的,自然是龙,只是龙为无情之物,青龙自己便是无情之首,那旁边那条小龙从何而来?或者那旁边就不是龙,而是个别的灵物,所谓的一山不容二虎,两条龙在一起,只怕也是不得安宁的。那灵心所说的另一个灵物,就该不是龙。韩一鸣着实不曾听见过有二个灵物在一起的,忍不住道:“师兄,师姐,你们听说过二灵物在一处的么?”
冯玉藻道:“韩师弟,确有二灵物在一处的,北尊,就不是一个灵物,而是二个灵物合称为北尊的。”韩一鸣“哦”了一声。沈若复道:“改日里师弟见到了,就知晓了,有的事情全然不是定然不变的。只不过不多罢了。”韩一鸣道:“我们该管这事么?”沈若复道:“没有不该管的,听到了便不能当不知晓。若是不曾听到,那也没什么,但听到了,却不能装成不曾听到。凡事都是有机缘的,不是么?”
八七六、血祭
那一夜极是安宁,这样的安宁或许很少不曾遇到了,众人都好好歇了一夜。次日,那老汉进来,问他们要备办些什么,沈若复道:“老人家,我们要在此间多讨扰二日,也算是休整二日,不知您老人家这里,可方便让我们住下。”那老汉叹了口气:“没什么不便的,你们在与别人在,没什么分别的。你们离去,还会有人住进来。你们要多住几日,只要不嫌我家简陋便可。那边胡家是最好的一家,但有个道士住在他家里,到今天已住了九日了,听说他今天要开坛作法,替我们驱赶那让我们不得安宁之物。”老汉摇了摇头:“我并不信他能如何?这许多时候了,都有人来说要为我们如此那般。但哪一个不是吃饱喝足了,再拐上些东西去了。我们还得毕恭毕敬地侍候,真不知何日是个头。”
这里众人都十分难堪,看老汉去了,都道:“真让人灰心,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中午,那老汉安排了饭食来,也是极为简便的,这里众人本也不挑剔,随意吃了,冯玉藻与几位师兄都出门来,分别打听那灵物之事,韩一鸣、沈若复与灵心便向着村后而来。
灵心于去路十分厮熟,带了他们,也不问人,便向着村后而来,一路上,三三两两的村人有的向着村头走去,有的则向着村外田里走去。沈若复道:“若是我,只怕也早就没有心思了,经过这许多回,对谁都不信了。这去村头的,想必是去看法事的,那是还不曾死心的,法事他们见得多了,还再去看,只能说他们还有指望。至于不去看的,已经是认命了。师弟,你作何想法?”韩一鸣道:“没甚想法,事已至此,他们要如何,已不是我们能管的了。此事我们若是不曾听到,那也罢了,灵山如今已是这般,不如从前那般意气风发了。但虽是难中,也比这些村人好得多了。咱们至少不用等着别人来救。”
灵心于他们说话,全然不插口,只是向前走去,韩一鸣与沈若复都十分感慨,正说话间,韩一鸣忽觉不对了,背上汗毛全竖了起来,一个机灵,收住口,四周一望,他们已走到了一个树丛之中,四周全是树木,微有阳光自缝隙之中透入。韩一鸣收住脚步,只见四周的树木都透出一般阴森之气,这里树木并不茂密,但透入来的阳光却是少而又少,所在之处竟是十分的阴森,宛如有什么罩在了这树丛之上。他看了片刻,问沈若复道:“师兄,你可觉得此处怪异?”沈若复道:“师弟,这里有什么压着我,我有些喘不过气来。你呢?”韩一鸣道:“我也说不好,但这里绝不是什么善处,不要打这里过去了。师妹,我们自另一边绕过去如何?”
灵心看了他们一眼,又看了看四周:“我们只有这一条可走,自别处绕过去,是绕不过去的。我昨晚已试过了,别想绕过这里去。走不到那口井边的,怎样的都走不到的。”韩一鸣道:“那,我们是一定要自此处过去的?”灵心道:“是。跟我来。”她说完这话,脚下腾空,轻轻巧巧便走在了空中。韩一鸣自己只是觉得阴森,并未如沈若复一般喘不过气来,便对沈若复道:“师兄,你不要跟来了,我去看看,此时这般,定有缘故。沈若复看了他一眼,韩一鸣道:“我过去看看,回来说与师兄听。这里不是什么善地,师兄不可多来,之后还有要师兄相助的……”沈若复已打断他道:“那我更要过去。我要看一看到底是怎样的,我也不怕师弟你笑话。你若是看我有什么不妥,即刻将我拖回去,也是来得及的。不见得我想看这一看,便会死去的。”
他一句话将韩一鸣的担忧说了出来,韩一鸣着实有些不好意思。他便是担心沈若复有些撑不过去的,沈若复脸已白了,他平日面色便是十分白腻的,但这时的白,是全然白得没有血色,连唇色都有些泛青了。在阴暗的树林之中看到这样的沈若复,韩一鸣不担忧,也是全然不行的。沈若复道:“师弟,你会蹑空法,教与我。我一直不会,你教我,我跟你们一同过去。”韩一鸣道:“好。”教了他蹑空法的口诀。沈若复听了一回,道:“师弟,你再说一次。”韩一鸣又说了一回,沈若复想了一想,道:“好了。”腾空而起,道:“走罢。”
他学这个学得倒快,三人一同越过那树林,已见前方有一口井。韩一鸣所见的井,井边都有井栏,有的还加以盖板,以防小儿不慎失足落井,且井口也不宽阔。但这口井,却是一口方井,井栏早已毁坏,井边苍苔油绿,却是寂静得让人有些心里发毛。韩一鸣再看沈若复时,他面色依旧十分难看,只是他既不回去,自己勉强也不行,便看那口井。
那口井不看还好,一看,耳中已轰的一声,再也听不到声息。整个人似是站在了山谷之中,有浩瀚山风四处横扫,扫得自己耳内轰然有声。连忙闭了闭眼,定了定神,细看那井口,井口在不见阳光之处,黑漆漆的。黑得让人心里有些发毛,似是有什么黑色的物事要自井口涌出来一般。灵心对他说了句什么,韩一鸣只觉自己如同在水里一般,什么都听不到,却又都听到了,只是听得断断续续,只听得断断续续几个字:“……去……来……看……”韩一鸣知她是要下去拿来给自己看,定了定神道:“不必了,咱们回去。”他说出话来,自己听着都是断断续续的,知道这里不能轻举妄动,摇了摇头:“咱们回去。”随即赶紧出来,一出了那树林,耳中就清楚了,那阴森凉意也没了。
韩一鸣再看沈若复,他面色已回复常色,沈若复道:“此地很怪异,我就是喘不过气来,也听不到你说什么。也不是听不到,而是听不清。”灵心道:“我倒不觉得怎么怪异,只是灵悟会缠紧我的手臂,让我有些紧张。”她不说还好,一说之下,韩一鸣与沈若复都见她的右臂上小蛟龙灵悟身上透出彩光来。灵悟一直如同一副缠臂金一般绕在灵心手臂上。不知底细的人,看见了也不识得。但今日却放出灵气来,有些让人一望而知其不同。
沈若复道:“师弟,我们先回去,我看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三人向着村头走开,远远便看见村头有一群人围着,韩一鸣道:“师兄,我们去看看这场法事,看看何人能解他们的危难。”韩一鸣道:“我却有些担心,这就是一条龙,我们如何助得了这些人。屠龙之时,我们都是蝼蚁众生,生死全然不在它的意间。师兄,并非我突然生了退避之念,只是我着实不知如何才能与它斗?如何才能解除束缚在这里众人身上的禁锢。再者,如今我们灵山,也没有那许多同门了,如何来与这条龙相争斗呢?”沈若复道:“师弟可是进境太多了,想得这样多。没错,灵山非比从前了。因此事事都要量力而行了。”
灵芯忽然道:“那龙有伤的。”韩一鸣与沈若复都十分意外,转回头来看灵心,灵心道:“它身上有伤的,不知你们是否看到,我却看到了。”韩一鸣没有理由不信灵芯,她灵气本就非比寻常,沈若复道:“师妹,它的伤口很大么?”韩一鸣道:“师兄,你问这话,是否……”沈若复道:“我问这话,只是想知晓得更多一些,独善其身之事,我们做不到,但也要量力而行。何况这里也死了这许多人,我不信那些到了村头去的人,如今还活在这个世间,只不过是在某个不为人所知之处。难道因它几代来都让此间风调雨顺,便可以收取人命,享受血祭么?”
韩一鸣道:“师兄,何为血祭?我虽能明白这二字的意思,但还是不是那么的清楚明白,请师兄指教。”沈若复道:“以血祭祀,便叫血祭。只不过世人都以三牲之礼进行祭祀,少有血祭一事。但也不是便没有血祭一事,我听过的就不少。”韩一鸣素知这师兄也不胡吹大气,便道:“师兄说来听听,我也长长见识。我只见过用三牲六礼献祭,不曾听到过有血祭一事的。”沈若复道:“不多么,这样的事不多。却也不少,书上均有记载的,最有名的当然是干将莫邪了,以身祭剑,这该是最出名的血祭。不过看得多了,我也知晓了,凡是有神器利物现世,十之八九伴有血祭一事。似是没有血祭,便不能有神器利物现世,这可不止是兵器。这其中的奥妙我也说不清,但确实如此。似乎有了人血祭祀,才能成事。可这时里的龙为何要享受血祭呢?按咱们看来,青龙尊者这样的东方之主,享受点血祭也没什么了,可我并未听说过有尊者什么血祭之事。当然屠龙一事,死那么多人,可不要归在其中。那是二龙相争,殃及我们这些蝼蚁众生。要怪,也只能怪我们跟在后面,我们若是不跟在后面,也不会祸及我们。其实我早便想过,我们不去,那也没什么,我不信尊者还会与我们这些草芥过不去。”
八七七、夜晚
这话韩一鸣也有些赞同,虽说对青龙的冷血无情十分的看不过。但就几回的面对面遇上,真有沈若复所说之感,青龙着实是睥睨众生,它一直追杀的,是与它同宗同族的龙种。白龙如此,小乖也如此。它要灵山众人交出小乖,过后却也没有再与灵山弟子为难。它绝不会不知灵山弟子还在,它只要小乖,与灵山弟子无关。若不是这样,灵山剩下来的这些弟子只怕早便没了,韩一鸣想不出同门之中,谁能当得住青龙一击。就是这许多人一起,也未必当得住青龙一击的。
便如沈若复所说的,为何这里这条龙要享受血祭呢?莫非是因它身上的伤?韩一鸣看了沈若复一眼,沈若复也是一副猜测之状,这师兄远比自己聪明,自己都想得到的,他也定然会想得到,只不过不说出来罢了。三人皆不言语,不多时,已走到村头,只见村头有着零星的人围观,其中设了一个香案,一个道士正手持桃木剑舞弄。
韩一鸣先便见同门皆在了,想必是想看一看这道士有何本事,连罗姑也在,不止罗姑,连青竹标也在了。那道士早就点了一炉香,站在那香案之前念念有词。这道士倒真是个再寻常不过的道士了。面容黑黄,显而易见也是行走四方的,身上披着有八卦图的道袍,脚上穿的也是六耳麻鞋,比之这里的众人,不知多像道士了。比平波门下,也更像个道士些,韩一鸣虽说并不认为灵山众人便是道士,但修道之人,也可以唤为道士了。何况这里有那么些位师兄都可以算是得道的,唤为道士,也没什么不可了。
那道士时而癫狂,时而安静,要么站在原地画一二个符,要么喷洒点净水,再不然就是绕场疾走。无非寻常道士惯用的伎俩,韩一鸣看了几眼,不见有什么奇特之处,若是他真要靠这个将这里的龙降服下来,那是打死也不信的,只是不便说出来罢了。这村里人人皆没了指望,不知是多么的可怜,让他们有点指望,也比没有指望的好。明知这道士是愚弄他们,却也不忍说出来令他们更加失望。
那道士装神弄鬼了一阵,道:“此地煞气太重,必有妖孽,等我好好歇息三日,培养真元,之后替你们收了这妖孽罢。”灵山众人自然是不信的,他哪里有一丝灵气?他有道行么?就算有,又怎会是龙的对手?村人也是将信将疑,或许还是不信的居多,毕竟如那老汉所言,经过此地的道士多,他们见得也不少了,没人能解他们的危难,因此他们也是不信居多了。只不过不信也不能说出来,还是好生将那道士迎到一家人家中去了,接着收了香案。
这边厢灵山众人也回到了那老汉家中来,那老汉家里依旧安排他们住下,且也送了吃食上来,只是这老夫妇二人自来也不在这里与他们同吃。虽说都是粗茶饭,但想必是这家人家能拿出来最好的物事了。青竹标道:“师父,那个道士是弄鬼的,要不我去吓吓他?”不知沈若复与他说了些什么,他从前是不叫韩一鸣师父的。但自他跟随沈若复之后,便叫韩一鸣师父了。韩一鸣道:“那也不必,这里众人见的装神弄鬼多了,让他们有个希望,也是好事。”青竹标道:“师父,那你们带我也去见见那条龙罢,我还不曾见过龙的。我也知师父你们是很有本事的,我做了你们的弟子,心里也很服,只不过不曾见过些什么,总有些不踏实。还是见一见罢。”他居然想要去见龙?韩一鸣看着他,着实不知说什么才好。沈若复道:“那是你不能见的,见这些灵物,也挑时候的,时候不到,你也见不着,我不是与你说,凡事都要讲个时机么?”
晚间甚是平安,韩一鸣也累了,放怀睡去,除了师姐与灵芯带了凌风云在旁边屋内,剩下的人便挤在这堂屋之内,席地而睡了。那老夫妇家中并不富裕,能款待他们这二日,韩一鸣已深感不好意思了,只可惜那是一条龙,非他们能与之力拼的。灵芯的灵力非同一般,韩一鸣丝毫不怀疑她看到了那条龙。
忽然有人摇他,韩一鸣一惊而醒,屋内还有昏暗的灯火,沈若复双目炯炯,压低了声音道:“师弟,青竹标不见了。”韩一鸣愣了一愣,看师兄们都各自歇着,起身来走出屋外,沈若复也跟了出来,屋外一片暗沉。韩一鸣道:“八成是去为难那个道士了。”沈若复道:“那还用说。咱们快去。”韩一鸣奇道:“那道士又有什么能为了?他还能把青竹标怎么了不成?青竹标极是溜滑,不会吃亏的。”
沈若复道:“哎呀,师弟,我就知你没有看出来。那道士是个有点道行的,你也别问我怎么看出来的,过后我再说与你听。青竹标要吃暗亏的,咱们过去看看,他也少吃点亏。”韩一鸣倒不曾想到那道士是个有道行的,愣了一愣道:“好。”二人便走出老夫妇家来。这村里连条狗都没有,一路上不曾听到有犬吠,韩一鸣忍不住道:“此地也够怪异了,连条狗都没,我从前家里也是乡居,晚间若有人在村中走动,那叫一狗吠,百狗随,此起彼伏,吵闹得不堪。”沈若复停下脚步:“师弟,我极少听到你说起你从前在家的事情,怎么?今日想起什么了?”韩一鸣本没想起什么,但被他如此一说,前尘往事都勾了起来,一时默默无语。过得片刻道:“我也没想起什么来,就是随口便说出来了。”沈若复也不再问,二人向前走去。
他们听那老汉说过,那道士住在这村里最富裕的一家,只管对着院子最大的地方去了。来到院外,依旧不见青竹标身影,这小子鬼机灵一个,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二人才看了看四周,忽然听到有极轻微的声息。沈、韩二人也是同门多时,早已有了默契,都不言语,闪身就隐身在院子转角,向着出声处来看。
韩一鸣仔细看着,眼睛都看酸了,都不见动静,正想闪身出来,沈若复已一把拉住他,向前指了指。韩一鸣向着他所指之处看去,那是那家人门前的暗影,不见有什么异样。定了定神,闭目清心,再向着那方看去,只见一个小小的物事,正慢慢自暗影中爬出来!那个物事极小,不过三寸,但头手足俱全仿佛一个小人,爬在暗影之中,举动与人无异,他围着那暗影走了一圈,似是看了一回,又消失在暗影之中。这小人一举一动与人一般无异,只是才三寸大小,定然不会是人。韩一鸣一时看得呆了,竟未去细心看那到底是什么!
沈若复小声道:“我果真不曾看错,这道士是有道行的。只不过他这法术也还不错。师弟,你可看出来那小人为何物了?”韩一鸣摇了摇头:“我一时看呆了,没见过这样精致的小人,等我想起来,已没了。”忽然那暗影之中有了动静,二人都即刻噤声,向那暗影看去。
暗影之中多了一个人,这个人身形瘦削,一身道袍,韩一鸣一眼便认出,正是白日里在村头做法事的道士。他四周看了一看,向着村后走去。韩一鸣与沈若复隐身在暗处,未被他瞅见。见他向村后走去,二人不约而同,跟在后方而去。
那道士在前方走了不多时,已走到了白日二人到过的那片树林边,收住了脚步。到了这时,韩一鸣也相信师兄所说的这道士有道行了。能在那里及时停下,他或多或少是有些道行的。不知村人可去过那里?可觉察有什么异样之处?但韩一鸣走到那树林前,是着实觉着不对的,倒看这道士有什么本事,在此处要做些什么?
八七八、同存
只见那道士围着当地看了一看,并不进去,而是在一边寻了一块石头,自袖中摸出几样物件来,放在那石头上。这边二人一看,乃是几张黄纸、一管毛笔、和一碟子朱砂,那道士拿起一张黄纸来,折了几下,随手就撕了起来,每边各撕几下,再打开来,这张黄纸居然被他撕出一个人的形状来。纸人!韩一鸣立时想起遇上金蛟时的白纸人来,那法术也是神乎奇神了。难道这道士想用纸人作怪么?
那道士撕了一个纸人出来,提起朱笔,蘸上朱砂,在那纸人身上画了几笔,在纸上面上点了一点,往地上一放,便对着那纸人吹了口气,纸人并未如韩一鸣所想的变成个人,而是飘了起来,飘入那树林中去了。原来这道士是用那纸人进去探看的,韩一鸣对那树林之中也是颇为留神的,因此也凝神细看。那纸人飘入树丛之中,便没了踪影,那道士和这边厢二人等了一阵,都不见那纸人出来或有什么异常之处,皆知晓那纸人入了树丛,便如同泥牛入海了。那道士也不灰心,又拿了一张黄纸起来,依旧弄出个纸人来,送入树丛之中去。
如此几回,皆没有回应,韩一鸣与沈若复对望一眼,二人也极想看看这道士能探出个什么究竟来,因此也耐心地等着。那道士的数张黄纸用完,依旧没有任何回应,知晓这道士虽有道行,但也仅是有罢了,还是不足以与进去施法的。那道士倒也不气馁,转身去地上拔了些草来,在当地便扎束起来,过得片刻,居然扎出一个草人来,巴掌大小,虽隔得远,韩一鸣也看得再分明不过,那就是一个草人!
那道士伸出手指来入口中咬破,将血滴在草人身上。灵山的法术韩一鸣见过的不过是极少的部分,韩一鸣深信自己不曾见过的灵山法术更加的神奇,那些消逝了的师长们的法术也是非同一般的。但灵山法术皆是自修心而来,少有这种用物来作法的,但即便如此,也知他这是借助自身的灵气来加强这草人的法力了。
不知他滴了几滴血在那草人身上,那道士收回手来,一手在胸前捏了诀,一手在空中划圈。这边二人皆不出一声,看他作法。不知他划了多少个圈,忽然向那草人一指,那草人慢慢直起身来,那道士再对着树丛一指,草人向着树丛移过去。这草人去得也不慢,转眼已移到了那树丛边,但到了树丛边,便立住了。
那道士喃喃自语:“连这也进不去么?”韩一鸣知他也极想看一看那树丛之中是什么,可惜的是,他的纸人进去便如没了下文,草人却是进不去。那道士也是老江湖了,未如韩一鸣沈若复白天那般直接进树丛去,反而是在外面转来转去,不敢轻易涉足。可见他也不是真如白天所显现的是一个混饭吃的神汉。但就他的道行,只怕也是不敢去那树丛之中的。
那道士转了两圈,终不敢轻易进去。这里二人也知他不能进去,那他的道行便不会比灵山诸人强。正想着,那道士走上前去,将草人拿了起来,走到另一边来放下,自言自语道:“只有用一用你啦。不然我这老脸可要丢尽了。”他言下之意便是自己不能进树丛去,要用这草人来装神弄鬼了。韩一鸣与沈若复对望一眼,都微微一笑,看他如何去做。这样的事,在眼皮下,就不会乱到哪里去。那道士将草人放在地上,闭目宁神,不知要做什么。韩一鸣正在猜想,忽然沈若复拉了拉他的衣袖,向前一指。
远远的那边草丛里伸出一只手来,伸到那草人面前,一把将那草人抓住,缩回去了。这真是意外了,哪里生出这么一只手来,那道士还浑然不觉,不知是太过入神了,还是神思全然不在,竟让那草人被那只手抓了去。韩一鸣看了沈若复一眼,只见沈若复嘴角微有一丝笑意,忽然明白,那只手不是什么神异,就是青竹标的手。青竹标白天便对这道士十分的看不入眼,这时见他作怪,当然也就不客气了。
这里还未笑出来,韩一鸣已觉身上有了重压,向着树丛一看,本来漆黑的树丛,不知不觉就多了肃杀之气,依旧是黑暗无比,但丝丝缕缕的不安份却自其中逸了出来,韩一鸣只觉前方一股威压直逼过来,压得人不能言语,也不能作为,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那道士何等鬼机灵,自然也察觉到了这异样,早就拔腿开溜了,道袍飘拂,不多时已消失了。
这里所盘踞的,着实不是灵山诸人惹得起的,屠龙之一幕,谁都记得。韩一鸣与沈若复对望一眼,这真不是他们能为之内的,不是不想出手相助,而是不知该如何相助?自何处助起!青竹标早跑得不见踪影了,韩一鸣与沈若复也悄悄退回来,走出来十来步,那威压便没了。二人都透出口气来,沈若复道:“这还真不是我们惹得起的,走罢。”韩一鸣道:“嗯,那我们明天一早就告辞罢。着实也不好在这里再打扰了,还是早些离去的好!”二人转身走了几步,韩一鸣忽然觉得耳中轰地一声,一阵尖锐的哭声直刺入脑中。
韩一鸣猛地站住了,这哭声竟是那么耳熟。一个小孩子伤心到了极点的号啕大哭,他不止一次听过。沈若复回过头来:“师弟,咱们……”却也是立刻便收住了口。韩一鸣再细心去听,哪里还听得见?那哭声如风声过耳,转瞬即逝,却听得再明白不过。忽然明白了许多事情,转头向那黑沉沉的树丛中望去。沈若复道:“师弟,怎么了?”韩一鸣道:“小乖,我知道小乖在哪儿了。它就在此处。大师伯将它藏在了这里!”沈若复吃了一惊:“我师父将小乖藏在了这里?”韩一鸣道:“是,除此之外,别无他解。我一直想不明白,尊者为无情之首,对白龙金蛟没有丝毫留情,为何会对小乖没有追究到底,任它就这样消失了。此时我知晓了,小乖就在此处。此处果真是极妙之处,再没人想到小乖会在这里。”沈若复道:“灵悟也是灵异之兽,为何尊者也没有……”韩一鸣道:“此中必有缘故。灵芯也是灵异之体,想必跟她有些牵连,只不过我们不知晓罢了,灵悟不是一直跟灵芯一路么,或许便是因了灵芯,它的灵气不被尊者察觉。”沈若复道:“是了,师弟,你是不是想……”二人皆不言语,对望一眼,深知对方所想,自己心里都很明白。
停了一停,沈若复道:“你认为可行么?”韩一鸣有些吃不准,想了片刻,道:“我也不知。这里这条龙是何缘故会在此间,咱们一无所知,大师伯将小乖送到这里来,的确是个保全小乖的好法子。但我不知我们可否有大师伯那本事,能将小乖救出来。”沈若复道:“师弟,这还是后话,我问你一句,即便你救出小乖来带在身边,尊者找上门来,咱们……咱们又如何应对?我可不认为我们有我们师长一辈的修为与道行,能与尊者相抗。”韩一鸣默然,这也是他想到的,小乖带在身边,尊者早晚会找上门来,他们可真没这能为与尊者相抗。但就任由小乖留在这里么?一山尚不容二虎,此地如何容得下二条龙?
二人站在当地思来想去,却是无可奈何,不得已,只能垂头丧气回来。走到那老汉家门外,进了围在外面的篱笆二人都收住了脚步,韩一鸣沿着墙根坐下,低声道:“师兄,你早些去歇息,我在这里坐一坐,着实睡不着。”沈若复看了看他,顿了一顿,进堂屋去了。韩一鸣坐在门外,抬头看天,天上并没有许多星星,月光也十分寒凉,虽无风,但身上已觉寒意侵来,有些难当。再往前走多久,可以找到师祖的踪迹呢?北尊又是如何能去寻到?韩一鸣心中全然无底。伸手去怀里摸出那本掌门秘书来,拿在手中,定了定神,点起梵心烛火来,轻轻揭开一页来。
八七九、字迹
一行行字迹显现出来,却是师祖灵空及他弟子的名录。这时看得分明,师祖灵空,果真是梵山派弟子,江灵虚的师弟,这书上记得清楚明白,在梵山派修行有成后,得师门允可,自行出来开山立派。收了秦师伯一干弟子为徒,之后建成灵山,始有了今日的灵山派。不过廖廖数语,韩一鸣却知其中的艰难,实是不堪去想。这一页看罢了,翻开第二页,却是每位师尊的记录了,师长们的过往都记在其中,韩一鸣看到黄静玄的反出师门,只身敌众,眼中一热,不敢再看。那许多和蔼可亲,与世无争的师长如今早已烟消云散,他们几百岁的经历,就记在这一本册子上,着实沉重。韩一鸣合上书页,停了一停,心道:“师祖莫怪,弟子道行浅薄,修为低下,不能承担这许多过往,因此不能再看。但弟子想得知如何前去找寻北尊,及找到师祖下落,重振我灵山。请师长勿责。”再三在心内祷告,才又再翻开来。第一页上没了字迹,翻开第二页,也是一片空白,韩一鸣轻轻揭起第三页来,只见白纸之上,慢慢沁出字迹来:走至极北冰天雪地,有琼林,于逢七之夜,月落之时,朔门开启,可见玄武。
韩一鸣细细看了二回,将这字句牢牢记在心中,合上书页,再想:“师祖,那弟子何时能见你呢?”再翻开书页来,却不再看见一个字。真是连一个字都无,一本册子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什么都看不到。再合上书页,再打开来,便与他第一回看到的一般无二,有师长们的过往,师兄们的过往,甚而连叛出师门的师兄们的过往都一一记录在上,他奈着性子,一行行看下去,却找不到师祖的踪迹。果真如丁师兄所说,这上面关于师祖的记录,那是少而又少,除却记录了师祖成就了灵山,之后就一字皆无了。
韩一鸣连看了几遍,再不见有自己想要得知的事情,叹了口气,收起书来,默默进入堂屋内来,还是在先前歇息的角落里躺下。虽是满心心事,却觉十分疲累,不多时已睡了过去。再睁开眼来,天已亮了,师兄们都起身来了,他也连忙起身来,沈若复道:“师弟,我们今日要离开此地了罢?”韩一鸣道:“是,我们今日要离开此地了。”这话才说完,便见师兄们神色都些诧异,但都不出声问他。韩一鸣道:“着实是我们不能之事,不能勉强。”众人都点了点头,于是请了那老汉来,与老汉告辞。
那老汉也不多说什么,只道:“各位既要离去,老汉我也不能强留,只是各位昨日未说,我这里备办的物事也少,只怕不够你们路上用的。”沈若复道:“老人家哪里话来,我们无功不受禄,是断不敢收受的。前方去备办路上的用物,也不是什么难事,你老人家就不必为我们操心了。”青竹标忽然在旁边凑了一句:“昨日为你们做法事那道士哪里去了?他没帮你们做成什么事么?”韩一鸣禁不住看了他一眼,他着实刻薄,昨日晚间就是他在那道士作法之时偷偷将他的草人拿走的,以致于那道士不得不重新作法,他却在此间装出没事人的模样来。那老汉叹了口气道:“不提也罢,不提也罢,什么有能为的?今天一早,就听说他跑了。且是昨天半夜跑的,什么时辰跑的都不知晓。唉,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韩一鸣听在耳中,十分惭愧,明知此地是什么缘故不得安宁,却依旧要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来。惭愧的另一个缘故,是因小乖还在这里。小乖就在此间,他心里是想将小乖救出来的,却是不能随心所欲,只能离去。
正想间,却听自己的声音道:“老人家不必如此烦难,此危难二年内我能为你们免去。”这明明是自己的声音,可这话却不是自己想说的,也能说不是自己要说的。那这声音从何而来?抬起头来,只见人人都看着自己,那这话真是自己说的了!那老汉道:“二年?你说二年内?还要二年么?”韩一鸣一时不知该怎样言说,只是怔怔看着那老汉。想是他面上的神情也是十分意外的,那老汉看了他片刻,摇了摇头道:“唉,你也是好意,安慰我的罢了。二年,我们岂止熬了二年?”说毕转身走到门前,却又停住了,道:“我备办的物事不多,若是不够,你们再找地方添上些。”韩一鸣忽然觉得无比惭愧,这声音明明是自己发出来的,但这话却真不是自己说的。这时候说这话,却又办不到,真令人难堪。众人都无语,那老汉转身去了,这里沈若复道:“师弟,你这话,可是想出了如何帮他们?”韩一鸣这时满身长嘴也说不清了,叹了口气:“师兄别问了,咱们过后再说。”沈若复不再问他。
一行人走出数里地去,沈若复看看走得远了,才问韩一鸣道:“师弟,你说那话,是何用意?莫非,你要来除这条龙么?”韩一鸣叹了口气:“师兄,我说与你,你会信么?”沈若复道:“有何不信的?你且说来听听。”韩一鸣道:“那不是我说的。真不是我说的,你信么?”沈若复怔怔看了他片刻,道:“你要说什么?那不是你说的,难不成你被附身了?”韩一鸣道:“附身?就是被不知什么上身了罢?这个我还是知晓的。可我也没什么不适呀,我只知,那句话绝不是我说的。说出这话来,连我都惊异。师兄,灵山还剩多少同门,我怎会拿大家的性命去开玩笑?屠龙可不是一二人能成事的,想当时……”说到这里,不说下去了,沈若复道:“我也就是记得那时的情形,所以吃惊。咱们不至于,去以卵击石罢!”他微微摇头:“确实是以卵击石,咱们不是对手的。”
韩一鸣却不是在想这事,特意放缓了脚步,低声道:“师兄,我,我知道小乖在何处了?”沈若复一个机灵,看着韩一鸣,片刻之后,道:“你是说,你言下之意,是它在……”他也不说下去,韩一鸣是知他的聪明的,也不必再说下去。沈若复道:“你确知在那儿?”韩一鸣点了点头,沈若复道:“的确是藏它的好去处。不能察觉的。但咱们又能如何?”韩一鸣摇了摇头:“我们不能如何。至少眼前是不能如何的?我也很想救它出来,可我又有何法呢?又能如何呢?只能任它在那儿,至少保得它一条命。”
八八零、成亲
实则韩一鸣是极想将小乖带在身边的,不说小乖的厉害之处了,灵悟生长不过一年,虽不显山露水,但韩一鸣是见识过它的厉害的。何况小乖已经生长了几百年了,厉害之处只会远远超过灵悟。只不过韩一鸣始终有一点想不通,灵悟也是有灵气的,为何青龙不追来呢?也好在青龙不来,它若来了,这里几人,都不够它杀的。
他想着这事,不禁向灵芯的手臂上望了一眼,灵悟如同个缠臂金一般绕在灵心欺霜赛雪的臂上。沈若复道:“师弟,你是想灵悟么?我也不明白其中的关键所在,但灵芯师妹必定与它的不被察觉有些关联,只不过咱们没问罢了。哦,师弟,我有一事要对你说。”韩一鸣道:“师兄请说。”沈若复道:“不是现下,今日晚间,我与再你说罢。”
晚间,他们寻了一处地方露宿。这时已深秋,夜晚十分寒冷,不过好在他们并不畏寒。韩一鸣吃过干粮,沈若复便道:“师弟,来。”韩一鸣随他走出去几十丈,道:“师兄,有何话要与我说。”沈若复看了他半晌,似是思虑什么,韩一鸣道:“可是想与我一同去探望小乖?那是绝不可行的,我们走近那地方,必定会有……”沈若复摇了摇头,缓缓地道:“不是这事。而是我自己的事。”韩一鸣“哦”了一声,道:“请师兄说与我听。”
沈若复道:“我,师弟,我与罗姑已说好了,我要娶她为妻。”韩一鸣呆愣在当地,怔怔看着沈若复,想一千想一万,他也绝想不到沈若复说出来的会是这句话,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沈若复道:“我娶她为妻,是我的事,不过师弟为本派掌门,我是定然会告知师弟的。”韩一鸣意外了半晌,才道:“师兄,你想好了?”沈若复道:“我想了许久了,想好了。其实告知师弟,乃是因她不是我们同门。若是同门,我……”韩一鸣道:“嗯,若是同门,师兄都不必告知我的。不过我不拘泥于门派之见的。这个时节,我更不会拘泥于门派了。”沈若复道:“师弟,我知你没有这样的成见,无非是怕你被他人责难而已。于许多人而言,罗姑是有些邪道的,若不是如此,我们也完全不必放在心上。”韩一鸣知他是怕平波一流之人以此来责难自己。平波已用此事责难过师长们一回了,可是自己并不怕他。于是道:“师兄,那倒不必担心,你顺你的心事行事便可,平波来为难又能如何呢?别说到时罗姑算是我们手足一般,我们不会坐视不理,之前我们也不曾对她坐视不理呢!”沈若复道:“师弟,只要不给你带来烦难就好。若有烦难,只管告知于我。”韩一鸣道:“告知于你?你要反出派去么?那可不行!师兄,你别打这傻主意。这主意着实太傻,你出了灵山,平波便不会为难我们么?他可不是这样的善人。并且你出了灵山,修为尽失,必定是人为刀俎,你为鱼肉的。不是么?到时只会让我们无奈。我们是不能坐视他折磨你而不管的,因此你成亲就成亲,咱们大家在一起,看他们能奈何?师兄,你平时何等聪明,怎么会连这个都想不透呢?”
沈若复略有些犹豫,韩一鸣道:“师兄你不必想那么多。”沈若复道:“师弟,我知师弟的意思,这事若是换在别人身上,我也能宁定如常。只是这事却是我的事……”韩一鸣道:“师兄,我听师长们说起来,本派是准许嫁娶的,只要师兄与罗姑都认可,我没什么的。”停了一停,道:“师兄师姐们,也该没什么的。至于别的,就更别多想了,此事只是师兄你与罗姑的事,别人怎样的,并没什么关联。”
二人站了一会儿,韩一鸣看看沈若复再无别的事要说了,正要转身回去,忽然远远的见前方有影子晃动,韩一鸣定睛一看,却不是一个人,而是二人。其中有一人极为眼熟,一望而知是徐子谓。虽说总知他一直跟在身后,但看到他出现,还是有些意外,或许对他的跟随也习以为常了,心中那刻骨的仇恨似乎有些微淡了。
那另一个人是何人?韩一鸣凝神细看,虽说徐子谓不见得会与别派有染前来与灵山为难,但防备之心是绝不可少的,事关这许多同门,如何能够大意?凝神看了片刻,已看出那人乃是虞卫佑!他所为何来?他才真是无事不来,他留神之事,也足够让人意外了。他天残派的名声,可不是什么好名声,难不成他对这里师兄弟们,也打起了主意。
灵山绝对是虞卫佑拿不去的,天残派的名声,也让众人退避三舍,相信天残派的名声,就是平波也是不屑的,要躲闪得远些的。那他必定对这里众人打过主意了。韩一鸣不禁细看虞卫佑的影子,他身形果真是少见的挺拔,他的面貌,也是少见的完美,但韩一鸣也看到他背上那许许多多的眼睛。透过他背上的衣裳,也看得一清二楚,仿佛这些眼睛,就有着光泽,能穿透一切。
沈若复低声道:“徐子谓怎么跟他混在一起去了?”韩一鸣道:“这个未必是混在一起,但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不过徐子谓到了这时了,绝不会跟这人混在一起的。师弟大可不必担心,徐子谓心中有的是灵山,若是没灵山,也不会跟在我们身后了。他之前没能真正叛离灵山,目下就更不会了。这该当是虞卫佑找上他,与他没什么关联的。”
沈若复与罗姑的婚姻大事,在灵山派众人面前说出,出乎意料的平静。没人大惊小怪,宛如顺理成章。只有青竹标瞪大了眼睛:“这也行?”仿佛看到奇谈怪论一般。韩一鸣也知许多修行是要出家的,只是寻常人对于修行还能成家之事,实在是听得太少,见得太少,因而听到见到这样的事,如同看到了怪事。这世间原没什么怪事,青竹标之所以如此大惊小怪,自然是因他见识太浅的缘故。
八八一、一步
沈若复与罗姑的婚姻大事,在灵山派众人面前说出,出乎意料的平静。没人大惊小怪,宛如顺理成章。只有青竹标瞪大了眼睛:“这也行?”仿佛看到奇谈怪论一般。韩一鸣也知许多修行是要出家的,只是寻常人对于修行还能成家之事,实在是听得太少,见得太少,因而听到见到这样的事,如同看到了怪事。这世间原没什么怪事,青竹标之所以如此大惊小怪,自然是因他见识太浅的缘故。
沈若复与罗姑的喜事办得再平淡不过,一来沈若复与罗姑并不声张,二来同门之中无有不赞同的意思,罗姑甚而没有穿红着绿,顶上红头盖,便成为了沈若复的新妇。韩一鸣颇有些过意不去。婚丧嫁娶,怎么也算是人生大事了,不说大操大办,也不能如此潦草。虽说灵山众人一直在奔走当中,可要完这样一件事,也不是什么难事,怎奈沈若复就是主意坚定,一口回绝了韩一鸣的好意,让韩一鸣越发过意不去了。
倒是顾清泉对韩一鸣道:“师弟,你还不明白么?沈师弟与罗姑成亲,乃是他们二人之事,与旁人无关。与我们也无关,不是么?这些俗礼,就不必拘了。”韩一鸣无语以对,顾清泉说得极是,沈若复与罗姑的亲事,与他们这些旁人是全然无关的,无非吃喝一顿罢了。这于沈若复与罗姑,是着实没有什么好处的,还是他们二人觉得顺心如意最为要紧。
这日晚间,韩一鸣与顾清泉随意散步,不知不觉走出去一大段路。顾清泉与沈若复颇不相似,他与沈若复同在,便斗口齿,与韩一鸣在一起,便不斗那口齿了,想来是与沈若复斗口齿有趣得紧,韩一鸣自己心中本也有许多事,因此乐得耳根清静。虽说那许多事一时之间他不会去想,却也乐得耳根清静,什么都不必去想,心中也略为轻松些。
二人看看走得远了,正要转回身来,忽然韩一鸣听到不远处有人小声争执。静心一听,却也不算小声了,听得甚是分明,也是大声争执了。只听其中一人道:“你休要再来烦我,要对我下手我也不怕,但若是想我与你同流合污,那是万万不能!”这声音却是徐子谓的。韩一鸣不禁停下了脚步,此时多加小心,是再也没错的,宁定心神,继续听下去。
另一个声音轻轻笑了两声,缓缓地道:“你这又是何苦呢?你当你还是灵山弟子呀?人家可不认你。”徐子谓冷冷地道:“我怎样都是灵山弟子,绝不会与你混为一谈,你也不必在我身上用这些功夫了。”那声音笑道:“怎样都是灵山弟子么?不会罢!若你是灵山弟子,早该与他们走在一起,虽说灵山如今不能怎样的光明正大了,但你跟在他们身后,不是更加鬼祟么?更不那么光明正大么?你当他们是同门,人家可未必当你是同门。这热脸贴在冷屁股上的滋味,不好受罢?”
韩一鸣总觉这人话声有些耳熟,但却不曾熟到一下便想起来,该当是识得的,只是没那么熟罢了。这声调也很年轻,全然没有上了年纪的浑厚。再听得片刻,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虞卫佑,这人便是虞卫佑。怎么?他缠着徐子谓么?他意欲何为?
但片刻之后也就明白过来,虞卫佑的天残派已残得不能再残了,韩一鸣疑心这天残派到了如今,只怕就只有虞卫佑一人了。天残派之邪异,非常人所能料想,虞卫佑能活到如今,只怕就是因了他那身邪异的修行。韩一鸣对他是恨之入骨的,原因无他,便是因此妖人吃了白樱。韩一鸣也极想杀了他,他对于平波,同样是恨之入骨,但却没有想杀了他的念头。对于平波,那就是重建灵山,才是对他最大的打击,就算不能重建灵山,也要将灵山壮大起来,那对于平波也是不小的打击。他处心积虑要让灵山消亡的,灵山若是安然渡过这些劫难,那平波受到的挫败,就可想而知了。韩一鸣深知自己不能重建灵山,非是到了如今还在推脱,而是成灵山,要有极高的修为,有极为厉害的手段,还有要有过人的智慧,一时无两的魄力与稍纵即逝的时机。以上种种缺一不可。而这些须得要有的厉害,自己是不具备的。没有这些,那稍纵即逝的时机就不能抓住,那重建灵山,几乎就是一句空话,不止他做不到,连同这里的同门,韩一鸣相信没有一个人能做得到。就算有了沈若复的聪明,也是枉然。沈若复做到最好,或许能比陈蔚宇师叔强些。却绝不能做到师祖灵空那样的无人能及。
至于虞卫佑,却总是让韩一鸣怒从心头起,恶自胆边生。只要一看到他,就恨得牙痒,就想动手杀他。白樱被他们分而食之的情境是怎样也挥不去的。只是如今再回想起来,已没有了眼泪,只有无比的仇恨。那时一片混乱,但韩一鸣心中却早就下了决心,当日吃了白樱师叔的人,将来总有相逢的时刻,到了相逢,就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死拼到底,绝无二话。可是这虞卫佑,却让他着实没有了应对的方式,被鸣渊宝剑劈开都能活着,那要如何才能置他于死地呢?遇上的第一个仇人,最想杀的仇人,却是自己杀不了的。真不知道苍天是有眼,还是无眼!
他在这里扼腕痛恨,那边虞卫佑的声音不急不徐地道:“人家已不当你是同门了,你还在这里跟着有什么意思呢?我想你不论怎样跟下去,他们都是不会理你的。那你这灵山弟子当得可没意趣极了。徐老兄,俗话说得好呀,退一步海阔天空。你不如退一步罢,退一步天地也宽阔些,不是么?”徐子谓的声音道:“退一步天地宽阔?你言下之意,是我退一步,跟你一起?当你天残派的好友?弟子?或是知己么?哈哈,那真是天大的笑话了!你天残派的作为令人不齿,莫说我没有要离开灵山的打算,就算我再无耻,要再离开灵山同门,也不会到你天残派来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退一步天地宽?哈哈,你天残派的天地真宽,宽到只有你一个人了,还要说宽么?”
韩一鸣站在一边,忽然心中就百味杂陈。虞卫佑倒也沉得住气,片刻之后才道:“你还未离开灵山么?你早已离开灵山了。你若未离开灵山,那此时你不该在此,而该跟他们在一起。你当你还算是灵山弟子么?你早就不算了。”徐子谓冷冷地道:“你不必再说服我了,我知你之意,你无非就是要让我痛恨自己离开灵山,那我告诉你,我是痛恨自己离开的,那是我一时之错。但我绝不会再错第二次,错一次足以让我悔恨无极。我绝不会离开我的同门,你也不必再来找我了,我是不会与你同流合污的。”虞卫佑轻轻笑了一声:“是么?”徐子谓道:“就是这样,道不同不相与谋。你我本不是同道中人,不必再过多来往了,你之所想,我再清楚明白不过了,我永不会如你所愿的。”虞卫佑道:“我一片好意,你果真……”
八八二、婚配
才走出去十来步,后面已有人道:“师弟,二位师弟。”韩一鸣收住脚步,与顾清泉一同回过头去,只见徐子谓已赶到身后,他道:“师弟,我知你们来了。我也知你们听到了,这话原是我一直心中所想的。而不是刻意说与你们听的,你们愿怎样想都行。”他说了这话,转身便走。韩一鸣与顾清泉站在原地,都不知该说什么,二人默默站了一阵,一同转身回去。
才走出去十来步,后面已有人道:“师弟,二位师弟。”韩一鸣收住脚步,与顾清泉一同回过头去,只见徐子谓已赶到身后,他道:“师弟,我知你们来了。我也知你们听到了,这话原是我一直心中所想的。而不是刻意说与你们听的,你们愿怎样想都行。”他说了这话,转身便走。韩一鸣与顾清泉站在原地,都不知该说什么,二人默默站了一阵,一同转身回去。
他们再往前走了一月有余,天气越发冷了,但所谓琼林,却是一直不曾看见。韩一鸣也不知何为琼林,但掌门秘书内既然有了指点,便应依照那指点而行。琼林一直不知为何物,韩一鸣也不灰心,只是每到一处都十分小心。天越来越冷,一月之前早起便已是满地霜华,此时早已是冬雪纷飞,满地的碎玉乱琼,看这雪再下几日,只怕就要冰冻三尺了。
好在灵山众人行走并不困难,反正十分轻捷,韩一鸣见师姐们把凌风云裹得严严实实,抱在胸前,这小儿越发壮了,小脸儿冻得苹果一般。他睡着的时候居多,是否小儿都是如此多睡的?韩一鸣也不得而知,只是如此行进,他睡着了自然少很多事。这小儿还是不会言语,师姐们都说这就叫贵人语迟了。因他笑的时候格格出声,就不是哑子。但韩一鸣也着实有些悬心,到了有人烟之地,郎中都请看过,确也没什么异样,郎中也道只须等待时日,这小儿便会开言的。曹天佑夫妇与韩一鸣着实算不上莫逆之交,只能算是有见面之缘罢了,但这小儿却不能听之任之,一来他太小,要是不带在身边,着实不放心。二来,一面之缘,也不能将这小儿扔下不管。
韩一鸣与沈若复也私下里议论何为琼林,沈若复道:“师祖的那本《异物志》上曾有记载,琼为玉,也是霜玉。只是我们都没见过,据说那在幻境之中才有的,想必那幻境之中,奇异多了,琼林不算什么异样之处了,稀奇之物多了。只是那幻境我们要如何才能去到?”韩一鸣道:“幻境?这可难了,幻境到底是如何才能去到?”停了一停,道:“我只知要顺天时才能到。”沈若复道:“我也不知,师弟,说实话,我也不知。连这天时如何才叫顺,我也不明白。师弟,你别看我是师兄,长着你几岁,书本上的物事,我知晓得是不少,可是说到经历,我是比不过你的。你去过东方,你可知为何师兄师姐们也不言不语就跟着你?”
这,韩一鸣倒还真未想过,只是看着沈若复。沈若复道:“你从东方回来,背着丁师兄,因此同门皆知,不论如何,你都不会丢下我们。虽说我们要是散了开去,都能独当一面。但那样的话,人人心中都会有一个无法愈合的伤痛。师弟,能跟着你的同行的同门,都是一般的性情。虽说性情有千差万别,但大致相同。我说与你听,也就是告诉你,我们会跟着你一起,你不必惶惑,不必迟疑,你只管往前走。”韩一鸣心中感慨万千,片刻之后才道:“师兄,我一直很担心这些路是白走,但我着实不知这个幻境,这个琼林在何方?”
沈若复道:“不必如此多虑,该出现之时,便会出现的。我们只会跟着你,如同跟着丁师兄一般。丁师兄,也是我极佩服的师兄,我从未见过他那样灵性天成之人,说到底,他也不识得字,但心地的明澄,灵性天成是别人不能及的。这样的人,我只听过一个,见都不曾见过,当我得知丁师兄是这样的人,我真觉得无比荣幸。但我这一生,是不能达到这样的地步了。话说回来,识文断虽不是什么坏事,但若是在丁师兄身上,却绝不是什么好事了。世俗会迷了他的灵性的。只是尘世中,皆是俗人,丁师兄这样的人,那是少而又少的。万中无一的。因此俗人还是有些学识要好些,至少有些约束。”
二人散步回来,还未走到歇宿之处,已见青竹标坐在一块大石上,眼睛望着这边,脚尖却在地上踢来踢去,踢得雪粉四处纷飞。沈若复道:“这小子,准没什么好事?”韩一鸣道:“看这样子,他是等我们等了许久了,倒要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他们走得近了,青竹标远远站起来身来,韩一鸣道:“有那么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知对也不对?”沈若复笑道:“很对,他面上就写着这句话。自他来到这门派,这等好脸色,这样的欢迎,那还真是没有过。嗯,该好好教教他什么叫平时多烧香。不过这临阵磨枪之功,到也能起到不亮也光之果。嗯,师弟,挫折他一下,不论他向咱们提出什么要求,咱们都不要答应,这样他才学得乖。”韩一鸣道:“嗯,师兄说的是。”
二人走近去青竹标满面春风地迎上来:“师父,师伯,前去散步么,让弟子好等。”他何时说话这样斯文了?想必就是有求于人了,才会这样的低声下气。韩一鸣道:“你在这里等到我们,是有事么?”青竹标脸上微有惊异之色,想来这话要是沈若复说出来,他便不会惊异了,偏偏是韩一鸣说出来,他惊异之极,韩一鸣明知他对于自己,只是钦服于武力,并非佩服,也不点破,只道:“你有何事?”青竹标呐呐不能语,沈若复道:“你师父问你话呢?你怎么这样了?一点没有平日的应对。”韩一鸣也不催他,只站在一边等他出声,过得一阵,青竹标道:“师父,师伯,我们派内是准许成婚的么?”
沈若复道:“是的,我们派内弟子是可以成婚的。怎么了?”青竹标道:“哦,啊!我很是意外,所以问上一问。”韩一鸣看他神色闪躲,便不信他这话,道:“你怕不是只问上一问罢?你到底要问何事?”青竹标嗫嚅了片刻,道:“弟子也认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因此请师父做主,给弟子配门婚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