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二、触目惊心
好容易眼前终于看得见了,耳中眼中的不能听视都消散开去,才见身边站着的众人都是狼狈不堪,焦头糊面!身边站着的人也没那么多了,再向上看去,只见青龙和白龙的龙爪缠在了一起。白龙的龙爪粗大,将青龙的龙爪都包在了里面。就像是一根粗藤,紧紧缠住了一棵树!只是韩一鸣心中犯疑,青龙如此厉害,便是到了这一步,也不见得白龙便有赢面,反而因此更加担心,两眼只顾紧紧盯着它们!
忽然只见白龙指爪缝隙之中渐渐溢出几道黑色来!青龙的指爪!青龙的指爪竟能变得如同溪流一般没有形状、随心所欲!韩一鸣紧紧盯着那几道黑色的溪流,看着它们由一条条溪流渐渐变得丰满起来,现出苍劲的骨节、指爪上巨大的鳞片以及金色的趾甲!
白龙的龙爪本来是将青龙的龙爪抓在其中的,此时反倒被青龙箍住!韩一鸣看得心惊肉跳,渐觉不妙,只是喊是喊不出声来,挪也挪不动半步!便在此时,只见青龙那只龙爪忽然猛地一拉,白龙一只龙爪,连带着大片皮肉,被生生撕扯了下来!
在震耳欲聋、如闷雷一般的吼声中,韩一鸣惊得呆了,一动不动!看着那被扯离白龙身体的龙爪,以及长长一条带着鳞片的龙皮,呆若木鸡!白龙失去了龙爪,痛不可当,身子曲张,却一声不吭!他不会再是青龙的对手了!他本来便不是青龙的对手,如今更不是了!虽说韩一鸣从来都知道白龙不是青龙的对手,便是青龙不邀约这许多人同来追赶,白龙也终有被它毁灭的那一天。可却万万不曾料到,青龙会是这样惩戒白龙的!
空气之中有一股香气弥漫开来,截然不是花草的清新气息,也绝不似麝香那样强烈,但这香味却越来越浓厚,闻在鼻中,微有些昏然,无边无际的伤心却都翻腾上来。韩一鸣再也也忍不住,泪水争先恐后涌了出来!
白龙长尾四处摆甩,他不声不出,似乎没有声息。但他那带着淡淡香气的血液,却被甩得四散开来,如雨撒落!韩一鸣看着他长长的身躯带着点点白色的鲜血四处甩动,此时他的身躯已是极大,长尾一甩,还真将下方都笼罩在了其中。下方各派师长都带着弟子四处奔逃,白龙的长尾,忽左忽右,忽高忽低,全然不能以常理推测!挟着开山劈石的威势,呼啸而来!说是开山裂石,真是恰如其分!韩一鸣甚而听到鳞片在山石之上磨砺的声响,只是这种磨砺与他曾经听过的磨砺全然不同!夹杂着山石碎裂,崩塌的声响。可想而知白龙是多么痛苦,便是两千年的修为,他也痛苦。不是肉体凡胎,也会有缺失之痛!而更为痛苦的是,他只能流着眼泪,站在这里,看着白龙临死之前的痛苦,看着白龙的垂死挣扎!
青龙龙爪一松,白龙的残肢掉了下来。还在高高的天空之中,韩一鸣便见那断肢已失去了生命的迹像,爪甲摊开,软软的向下垂来!丧失了生命的肢体!这不再是指甲,被明晰一剑削去,又能长出来的指甲!白龙再也长不出一只爪来,青龙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了!
韩一鸣泪流满面,却是哭不出来!原来看着白龙这样死去,于自己也是一种难当的折磨!他从未想过这一刻来得这样快,这样突然!也从未想过,白龙会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连回避的机会都没有!现下此时是折磨,可是走开,也是一种难耐的折磨!尽管韩一鸣已知白龙没有了活下去的指望,可是心中,却还是希望他能突然振奋,逃出青龙的掌握!就如昨天一般!
忽然只觉眼前一花,青龙按着白龙,从天而降!韩一鸣还未及反应,它们已落到了地上!一阵雷声中,青龙冷酷到了极点的声音道:“交出来!”韩一鸣哪里还敢看,早就避开了眼光。却见众人都目光回避,但却是冷漠淡然,只是看客,只是看一场热闹!一时之间,对这许多人都恨入骨髓!恨得咬牙切齿!可是自己,也只能站在这里当一个泪流满面的看客,也他们没什么区别!闭了闭眼,默默转开头去。
刚转开眼神,忽然见明晰垂头站在一边,面上十分不忍。韩一鸣对他看了一眼,明晰看过来,二人对视,眼中全是不忍与无奈!原来这许多似陌生似熟悉的面目之中,也有不忍之人!但此时哪里容得他细看?忽然又听隆隆雷声之中,青龙那没有分毫起伏的声音响彻云宵:“我只要你一只眼睛,便可以找到它!”韩一鸣心中一凛,回头向下望去,只见白龙两眼看着上方。他比此时的青龙小得多了,青龙那巨大的龙爪抓住了他的两只前爪,按在了地上,被青龙龙爪抓住的地方,比他本来的身躯小了许多。
他的一条后腿已没了,只有巨大的伤口,触目惊心的呈现出一片白色的骨肉,还有斑斑点点的血痕,已将地面溅得全是斑斑点点血迹!忽然青龙一只龙爪一伸,便对着白龙的眼眸挖了下去!韩一鸣大叫,却没有声音,只听见地上一阵山石崩裂之声,白龙的一只金睛,已被青龙挖了出来!
白龙的眼眶瘪了一只,那只龙睛在青龙掌中!韩一鸣大叫,却只是一片无声。此时不止他,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全无反应!青龙五指松开,那只龙睛落在地上,忽然滴溜溜转动起来!忽然白龙狂啸一声,奋力一挣,长尾一甩,竟是飞快便对着青龙头顶砸下来。他几乎是大半个身子对准青龙头顶砸来,青龙未见得会怕这一砸,也未见得会被砸伤。但青龙伸出一只爪来,将白龙的长尾一拍,白龙的半截断尾没了踪影,身子也被牢牢按在了地上!青龙冷冷地道:“你想敲碎你的眼珠,让我找不到它们么?真是异想天开!”它的声音带着隆隆雷声,令人不禁有些瑟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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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三、刺痛
白龙轻轻一笑:“我不过是不愿我的躯体落在你的手里!你一分一毫也拿不到我的躯体!你以为你真赢了我么?你真拿到了我的眼珠么?哈哈哈哈!我既然回来找你,便是不要命了的。我的一分一毫,都给了它们了,你永远也得不到!也找不到它们!我的眼珠,要看着我的孩子长大,看着他平安喜乐!怎会给你?哈哈……”他起始的笑声之中,只有森然冷意,但到了后来,却渐渐有了欢悦之意,发自内心的欢悦!
地上那只眼珠忽然“啪”的一声,裂了开来,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青龙一挥龙爪,又将白龙的另一只眼珠挖了出来。只是这只眼珠一挖出来,便破了开来,也化得无影无踪了!韩一鸣此时也知不对了,白龙的眼眸硬逾钢铁,古宏波的宝剑都在他的眼眸之上化为碎片,怎么会忽然间爆了开来?白龙的眼珠……青龙挖出来的,绝不是白龙的眼珠!
但既便那不是白龙的眼珠,白龙两个空空的眼眶还是让人不忍卒看!韩一鸣别转了头,又飞快回过头来。青龙头顶的乌云深浓起来,翻滚起来!掐住白龙的龙爪也越收越紧,白龙的身躯用力摆动,两个空空的眼眶对着天空!
猛然间他竟从青龙的掌控之下挣扎了出来,一飞冲天。白龙的胸前及他的两只前爪上有着青黑色的抓痕,如同一条烙印,一道道青气在那烙印之上流蹿!白龙狂啸一声,一只前爪挣脱开来,掉转头,向着下方的青龙抓来!青龙也即刻向上蹿去!白龙两眼已盲,一只龙爪,飞快对着青龙一抓来!青龙一只龙爪迎上去,一握便已将白龙的龙爪抓得折断,不成形状!青龙尖锐的利甲一挥,韩一鸣只见白龙身子激烈扭曲,斑斑点点的白色淋漓而下!转眼,白龙已掉到了地上,发出“碰”的一声巨响!还夹杂着骨头发出的“喀啦”声!
地上众人本来都呆呆看着,这时猛然炸了窝!却也是不炸窝不行了!白龙身躯在地上扭打,四面八方皆失去了安全所在!他身形庞大,每一下拍在地上,地上都震动起伏,烟尘弥漫得漫天都是!他的身形弯曲,难以辨别他下一回要拍向何方,因而众人都人人自危,各自飞逃!
韩一鸣见惯了白龙那淡然从容的态度,此时见他面目全非,残破身躯,早已又是伤心又是难过,竟呆呆站在一边,一动不动!忽然后面有人一把拉了他便向天空之中飞去!他呆了半晌,这才想起来回头一看,乃是师父卢月清!
青龙对下方一眼都不看,身周翻涌起一团乌云,瞬间便没了踪影!本来阴暗的天空,片刻之间云开雾散!青山绿水都显现出来,只是变了模样,变得面目全非。而白龙的身躯,还在将这里变得更加残破!他本身已是残破之极,本来雪白如玉、毫无暇疵的身躯变得凌乱不堪。他身上的龙鳞,已没有了从前见过的莹润光泽,许多鳞片已变得边角缺失,一眼看上去极似一堆破烂的铁片!本来优美的长尾,也只剩下了半边,甩动之时,能清晰看到龙骨!
即便如此,白龙的破坏力依旧强大得让人不能小视,青龙虽消失不见了,但白龙身上那如同烙印的抓痕,却依然灵光闪动。白龙的前爪被这烙印牢牢捆束,连同他被青龙粉碎得没了形状的前爪,都不能挣脱分毫!白龙在大地之上,垂死挣扎!他每一下挣扎,长长的身躯都起伏不定,长尾更是满天飞舞、横扫一切!
紫裳施术种下的满地藤蔓,早已在白龙与青龙的较量之中毁得干干净净!满地都是断枝残叶,而白龙的长尾真有开山平地之能,万夫不挡之力,随意扫来,便是一片空旷。不止地上的林木一扫而光,简直地面上的土丘都移开了,露出新翻出来的泥土!
此时各派人马都四散开来、到处飞蹿,实则此时早已不能维持原先那隔岸观火的势态。青龙早已不知所踪,不知是躲在暗处蓄势待发?还是已然离去?谁也不敢胡乱断言。而白龙,却是一望而知已是死到临头的最后挣扎!白龙的身躯早已失去了龙种的完美与坚不可摧!每一次扭动,巨大的伤口都意外的狰狞。他的重生能力,似乎已经被青龙束缚住了,又或许是龙爪不是爪甲,不能随心所欲的生长,因而他的伤口,就淋漓地让众人一目了然。也因了是死到临头的最后挣扎,更加让人惊怕。
韩一鸣早已不忍再看下去,却是不愿走开!连脚步都迈不动,双泪长流,呆呆地被卢月清拖到半空,才发现众人都在空中逃避!虽说人人之前都口口声声要屠龙,但到了这个时候,却没有出手了。此时白龙已没了双眼,任是谁出手,都没有区别了!可是这时,众人只是上下翻飞、左躲右闪,逃避着白龙翻滚挣扎的身躯,却没有一个人再对着白龙下手!韩一鸣随着师父闪避,双眼却总是望着白龙,望着他,心中实是难以承受,可是不望他,心中的难受却不会有丝毫减弱!
这里危机四伏,这许多人都不愿离去,显然是在等待白龙生命逝去,好取得白龙躯体上还可一用的物伯。白龙死定了,却连全尸都不能保存!韩一鸣心如刀割,却是无能为力!好在他始终相信,师父师叔与同门师兄师姐绝没有这个心思,他们也如他一般,不忍心就这样离去!韩一鸣甚而咬着牙想,倘若是灵山的任何人拿了白龙的龙鳞或是龙牙、龙角什么的,他便反出灵山,远远离去!
忽然那躺在地上的白龙全身都亮起莹莹白光,他的躯体也停止了扭动。一时之间,众人都各自定住身形,在空中呆呆看着。白龙身上的白光越来越明亮,却不刺眼,莹润之极。这时那本来就弥散空中的香气也越发沁人心脾了,但韩一鸣却是难当的悲伤、心酸!那清润的光泽刺痛了他的眼睛,也刺痛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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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四、快
只听有人叫道:“白龙灵光要散啦!大家不要抢,一个一个来!人人皆有所得!”韩一鸣一听这话,愤怒已极,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手握剑柄,忍不住就要骂出声来!但刚才张开口,已听得身边人人惊呼,连忙低头一看。那本已躺在地上,面目全非了的白龙,竟然向上飞蹿而来!
韩一鸣也算得是身手敏捷了,立时收口,手指在剑柄之上一弹,鸣渊宝剑已“唰”的一声带着他飞开!也算他闪得快,这里刚才闪开,白龙已自他身边飞蹿而过!与他堪堪是擦身而过!若是他再慢个些许,便要撞在一起!他必然会被白龙撞成粉碎!
他还未停下来,头顶的天空之中已有一片巨大的阴影掠过!韩一鸣抬头一看。阳光之下,高高空中,白龙身子翻腾扭动,给下方带来一阵横掠而过的阴影!白龙凌空翻腾,巨大的身躯在空中起伏,点点滴滴的白血又洒下来!瞬间,韩一鸣仰头望着,泪水不停地顺着面颊滑下来,觉得白龙是不甘就这样死去的!即使是他已然要死了,他也是不甘如此的!
忽然又听有人大叫:“小心小心!”白龙的身子定在了空中,眨眼之间,便向下落下来。下方本已安静下来的众人,又望着上方开始闪躲!韩一鸣虽是难过,却还不想寻死,也是不敢停留,驾驭着鸣渊宝剑,望着头顶的落下来的身躯,四处闪躲!
白龙巨大的头颅向下垂来,那头颅之上,双眼已是两个令人心寒的窟窿。一道龙须已不在了,另一道龙须只剩下短短的一段!点点滴滴白血比他的头颅落得还快,已抢先奔向大地,众人都不约而同,向四周散开来,向上飞开。“轰”的一声,白龙的头颅先撞在了地上,腾起一阵呛人的烟尘!紧接着他的身子也平平向下跃落下来,长长一条,本来蜷曲的身子也慢慢伸直!韩一鸣知道,白龙要死了!真的死了!
虽说对于死,人更有感触些!但看见一个本来可以亘古不老的灵物死去,并且是这样死去,于他来说,心中震撼!一时之间,除去心酸难过、震惊呆望外,再无所应!眼睁睁看着那曾经光泽如玉、修长完美的身躯狠狠砸在地面上,烟尘弥漫,禁不住闭上了眼睛!
忽然肩上有人一拍,韩一鸣连忙将头别开,用力眨眼,用衣袖在面上一抹,这才转过头来,只见司马凌逸不知何时来到身边,还有几位师兄,也默默站在一边,神情都十分不忍。司马凌逸道:“小师弟,你……”一语未了,四周忽然传来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与惊叫声!
韩一鸣还未及低头,头顶已掠过一道黑影!未及反应,一条残破的龙尾已劈头盖脸横扫直抽过来。这里上上下下站着无数各派弟子,韩一鸣上方飞得略高些的几名别派师兄,都被那巨大的龙尾砸得声都没叫出来,便向下倒栽下去!这一下骤然生变,本已不再动弹的白龙难道又活了?还是他根本就没死?韩一鸣眨着眼,茫然望了大师兄一眼,又望向那已砸到头顶的龙尾!他头顶的头皮都森森麻木,他整个人都傻了,只是呆呆看着!不止他,连他身边的无数弟子,都傻了,被那条挟带着开山劈石力量的龙尾惊呆了!
身边有两个人如离弦之箭一般,飞蹿过来,一个莹白圈子一闪,向着龙尾而去!赵浩洋随着剑光一闪带着森然冷意自众人身边飞快划过,在龙尾上切去,满拟将龙尾切断。但龙尾弯曲得让人全然意料不到,他碧水宝剑只是将龙尾切去一截,未能止住龙尾的来势,龙尾与他擦身而过,向着众人砸来。卢月清如意环一闪,带着一道白光,无限放大,飞快便将众人都圈在了圈内!陈蔚芋大叫:“你们发的什么呆?!”韩一鸣被五师叔与带着逼人寒意的碧水剑光掠过身边,打了个冷战,见师父与四师叔都已抢上来拦在了身前,如意环的清光一亮,如一道屏障横空出现!青霜宝剑道道寒光向上奔去,却不能阻拦住龙尾。而那粗如大树的秃尾已砸到了二人头顶,大惊失色,叫道:“师父!师叔!”却只是张开了口,叫不出声来!
瞬息这间,眼前一亮,如意环清光明亮,带着圈内的众人已飞旋开了去,避开了那石破天惊的一击!但那秃尾却狠狠砸在了卢月清头顶,韩一鸣魂飞魄散!还未来得及眨眼,陈蔚芋的青霜剑一闪,脱手而出,没入龙尾!本来挨得便极近,青霜剑没入龙,陈蔚芋被龙尾扫中,整个身躯都被横扫出去、一动不动!瞬间,韩一鸣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师父!师叔!”声嘶力竭、哽咽不清!陈蔚芋对他施的法术,已解除了!韩一鸣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身后有人用力扯他,韩一鸣用力挣扎,挣脱出来,飞向前去。身后司马凌逸的声音越来越远,他甚而不能回头去看!眼睁睁看着师叔和师父都没了还手之力,哪里还能无动于衷?这下他听得到自己颤抖的声音了!龙尾已扫到了他的面前,韩一鸣只是呆呆望着师父、师叔模糊的身影,不知该向哪方追去,任何念头都没有了!
无数道剑光自他身后奔涌过来,打他面前的龙尾上,打得灰土飞扬、鳞片碎裂!但龙尾还是扫到了他身上!韩一鸣的鸣渊宝剑还未挥动,那排山倒海的力量已压得他全身衣裳“簌簌”而动,连头顶的头皮,都阵阵发麻!
他知道晚了,这时再催动鸣渊宝剑,来不及了!但鸣渊宝剑猛然热了起来,在已将他笼罩的灰暗之中,在身后如雨点般密集涌来的剑光之中,鸣渊宝剑最为明亮!韩一鸣手一动,鸣渊宝剑“嗡”的一声,已自他手中脱手而出,一道华光瞬间便铺在了他的头顶!但龙尾还是突破华光压了进来,依旧向着他的头顶拍下来!韩一鸣定了定神,死,这么快就来临了!快得他完全不曾料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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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五、池鱼
他微微一笑,抬头看着那已拍到面门上的龙尾。忽然后腰上有什么一扯,一个东西浮了起来,挡在了他的面门前!韩一鸣一愣,那是他裹缠在腰上的包袱,怎么会在这时……便是这一楞,龙尾已狠狠敲在了那个包袱上!包袱四分五裂!而龙尾,则顺着包袱前方滑下去了,与他不过毫厘之差!随着一声巨响,龙尾砸落在了下方的尘土弥漫的地上,并没有劈在他的头顶!
韩一鸣呆呆看着那四分五裂的包袱,包袱皮乃是一块白绢,这时已四分五裂了!包袱内裹着的一件素衣已碎成了破布,一双六耳麻鞋,也已碎成了几段。在空中停了片刻,纷纷向下掉去。而空中却有两段东西,轻轻飘浮,就悬在他的面前!这是两段焦木,一段不过半尺长短,另一段,更是又细又短。这是紫桃木剑被紫裳琉璃火锻烧之后的残段,他早已不记得那柄神奇的木剑了,但这时,它们却浮在了他的面前!
韩一鸣惊愕已极,轻轻伸出手去,将两段焦木都握住了。是它们救了他么?在鸣渊宝剑都不能救他的时刻,却因这两段残木活了下来!眼中泪水直冲上来,没想到这许久之后,魔星还在暝暝之中救了他一命!忽然听到身后大师兄的声音道:“小师弟!小师弟!”韩一鸣闭了闭眼,将两段残木收入怀中,转回身来,向着司马凌逸看去,司马凌逸在纷乱的人群之中见他回过头来,点了点头向下一指,飞快向下而去。
韩一鸣忽然害怕起来,一阵冰冷,自他心底而起。战栗着向大师兄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片素衣,脚先就一软。闭了闭眼,再向下看去,已看见同门师兄之中躺在地上的人面目安详,正是师父卢月清!韩一鸣瞬间便失去了力气,师父,那是他的师父!将他带入这个神奇之境的师父,对他谆谆善诱的师父,就这么躺在了那里!
彻骨的寒冷令韩一鸣呆呆立在空中,竟不敢下去!更不敢去看师父那安详的面目!有片刻的恍惚,不知这是真还是梦?但愿这是这个噩梦!哭是哭不出来,却比哭更加难过!过得一阵,下面的喧哗声已传到耳边,这不是梦了!这是真的!
韩一鸣呆呆看着,不知过了多久,司马凌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师弟,你怎么了?”韩一鸣勉强挤出三个字来:“我没事!”声音比哭还要难听,顺着声音茫然回过头来,看见大师兄的脸上又是伤心又是担心。司马凌逸道:“小师弟,你不去看看三师叔么?三师叔神韵已散,再过片刻,连形影,都要……”他不再说下去。韩一鸣眼中一热,鼻中一酸,却是迈不开步子,双腿变得麻木不堪。司马凌逸叹了口气道:“师弟,你不要太伤心了!来,跟我来罢!”
司马凌逸一把拉了韩一鸣便走,韩一鸣木然随了他,来到卢月清面前。卢月清面貌与并没有变化,一如往日的清朗,双眼合着,似乎只是睡着了。旁边的师兄师姐们有的低头垂泪,有的已起身走开一边,韩一鸣看着师父,眼中越来越模糊,却是哭不出来!
过了一阵,卢月清的面容微微泛起光芒,渐渐变得透明,连身下的尘土都透过他的面容映了过来,韩一鸣再也忍不住,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扭开头去,望向别方。再转回头来,卢月清的形容都已消失不见,连素衣都瘪了下去,似乎从来就没有人穿过,这里只是摊开了一套衣衫一般!韩一鸣忍着眼泪,伸出手来拂去素衣上的泥土草屑,拂得干干净净,轻轻折叠起来。
忽然身边的师兄师姐都站起身来,向一边走开。韩一鸣却只是专心将师父曾经穿过的衣衫折好,折得整整齐齐,双手捧着,站起身来。却见众位师兄师姐都默默站在赵浩洋面前,韩一鸣一眼便看见五师叔手中拿着的,霍然是青霜宝剑!
四师叔的青霜宝剑!韩一鸣眼前一黑,再向五师叔手中看去,青色剑鞘,剑鞘微微散发凛冽寒气,的确是青霜宝剑!“四师叔呢?”几个字冲到口边,却有千斤般沉重,顷刻之间唇焦舌燥,再也问不出来。他本已忍了又忍,这时再看见这柄剑,哪里还忍得住,脚一软,坐倒在地。四师叔,聪明到了极点的四师叔,没什么瞒得过他眼睛的四师叔,丰神俊秀的四师叔,也和师父一样,神形俱散了么?
他不敢去询问,捧着师父的衣服,坐在地上,号啕大哭!师父、师叔、白龙,几乎是同时死去,韩一鸣哪里还忍得住?白龙于他,好似一对朋友,师父于他,犹如一个长辈,师叔对他,全然没有师叔的架子,全然就是一个益友。在这一瞬间,都离他而去。韩一鸣椎心痛楚,痛哭失声。
哭了一阵,胸口一痛,他抹了抹满面的泪痕,手在胸前一按,胸前有一件东西贴在胸口肌肤之上,微微温凉。他伸手入怀,先便触到一片圆片。龙鳞!白龙死了,龙鳞果然自他胸前脱落下来!一时间越发悲从中来,紧咬着牙关,半那片龙鳞紧紧握在手心。他怪白龙么?他怪不了!白龙已然死了,白龙死前已瞎了双眼,绝不是有意要杀害他的师父师叔的!白龙垂死挣扎时,被其波及的人不少,可是为何其中会有师父和四师叔呢?为何偏偏是这两个对自己极为重要之人?
放眼一望,越发看得分明。地上倒着的人不在少数,随意数一数,少说也有数十人,灵山也折损了数名弟子。此时已不知倒在地上没了活力的身躯是何时毙命?也不知是青龙所杀还是白龙所杀?又或许是二者争斗之时殃及的池鱼?但他们都死了,便是知道了,也不能换得他们活命了,何况这疑问,还追究不了!只能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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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六、无能为力
白龙死了,龙躯碎裂,龙角和龙鳞都残缺不全,但龙骨与龙皮也大有用处。韩一鸣远远看着各派分拿白龙的龙骨与龙皮,牙关紧咬。他不能走近去,他会破口大骂,会挥剑赶逐!好在灵山派没有人去拿,他心中略微好受些。若是灵山派有人去拿,他便立时便反出派去,永远离开灵山。
金蛟自始至终,都不见踪影!他们不是情深意重么?白龙死了,韩一鸣却再没见到她的踪影!各派等了几日,也再没等到青龙尊者或者它座下尊使的传讯。看来金蛟也是在劫难逃了!韩一鸣悄悄用心细看过,再也看不到分毫灵光,连白龙与金蛟后代那不能掩饰的灵光,都不再能看见了!金蛟,有着温柔情意的灵物,仿佛不再存在于这个世间。难道她也……他们都离开了他,永远离开了他。白龙、金蛟,宛如一个美梦,结局却是那样凄凉!如今梦醒了,一切却没有恢复原样,他的师父、师叔几名师兄,还有各派识得不识得的师兄,都葬身在了这场梦里。
他有怀里,有一枚龙鳞,唯一一枚完整的龙鳞!晶莹润泽,虽说灵光已逝,但还是如同长在它的主人身上时一般晶莹剔透。韩一鸣将它密密藏在了怀内,这是白龙唯一一枚鳞片,无论如何,不会交给他们去瓜分!如今白龙灵光散去,他更不怕别人看出他身带龙鳞了!
站了一阵,身后有人道:“韩师弟!”却是明晰的声音,韩一鸣转回身来,明晰道:“韩师弟,我这就回去了,特来向师弟告辞!”韩一鸣看着明晰,也是一脸疲惫,叹了口气:“师兄一路顺风!”明晰顿了一顿:“韩师弟,卢师叔和陈师叔对我们这些小辈都极是关照,师弟和陈师叔与救过我一命,我十分感激。恳请师弟节哀。后会有期!”他言辞干脆,说毕,对着韩一鸣抱拳行礼。韩一鸣默默还了一礼,看着他转身离去。
明晰离去,赵浩洋也召集灵山弟子,要回灵山去了!韩一鸣捧着师父的旧衣,默默站在师兄们身后,忽然一个灰袍人过来,对赵浩洋行了一礼,说了几句。赵浩洋便道:“一鸣,你来!”韩一鸣走上前来,赵浩洋道:“一鸣,元慧掌门请你过去说话。我让你大师兄陪你同去!”转而道:“凌逸!”司马凌逸也走上前来,赵浩洋道:“凌逸,你小师弟去与元慧掌门相见,你陪他同去罢!我带了你师弟师妹们先回去!”
司马凌逸对韩一鸣看了看,道:“是。”赵浩洋道:“之后你们便直接回灵山来罢!我们便先去了!”他召出宝剑来,随着碧水宝剑,飞上天空。这边众人也都随着他飞入天空,道道白光划过长空,片刻之后没了踪影!
地上只剩了韩一鸣、司马凌逸与那尘溪山那名师兄。韩一鸣这几日颇觉心力憔悴,打不起精神来,虽见那名师兄有些眼熟,却不去细想,只是低了头默默不言,司马凌逸便道:“师弟,你见过这位师兄的,这是尘溪山的大师兄,刘师兄。晨星师兄,又劳你亲自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哪里当得起?你只让位师弟来便好了,怎地又自己亲自来?”
刘晨星道:“司马老弟,掌门亲自嘱咐,我自然是亲自来了。何况咱们如此相熟,你也不必客气,我也想亲自来给赵师叔辞行!”他声音沉润,韩一鸣终于想起这位刘师兄,便是从前元慧让他大礼来请自己时见过的师兄,见大师兄与他相谈甚欢,自己越发不必去插口说话,只是跟在大师兄身后。
走了片刻,韩一鸣已遥遥望见元慧站在一群灰衣弟子当中,强打起精神来,跟着刘晨星迎上前去。元慧远远便笑道:“司马师兄也来了,好生难得。”司马凌逸笑道:“掌门太客气了,还特意请大师兄去请韩师弟前来。我师叔不幸离世,韩师弟十分难过,这几日便不说什么话的,若是言语上有不到之处,还望掌门不要见怪才是。”
元慧微微一笑:“司马师兄太过客气了!嗯,刘师兄,请将司马师兄请去那边小憩,稍坐片刻,我与韩师弟说几句话便可!”司马凌逸微微一笑,转回身来对韩一鸣道:“师弟,你也振作些。”随了刘晨星去一边谈天说地,将韩一鸣留在元慧面前!元慧对着韩一鸣看了片刻,叹了口气:“师弟,你开怀些!”韩一鸣默默无语,半晌才道:“多谢师兄!”元慧道:“嗯,我这里也要回尘溪山了,请师弟前来,乃是有句话想要对师弟说。”韩一鸣看了他一眼,元慧道:“师弟,你我有些事,都不欲人知,也不好与别人说起,倘若师弟有空,我回去后便请师弟到我尘溪山来盘桓些时日,也好细细说一回,还望师弟不要怪我冒昧!”韩一鸣也叹了口气,元慧后来确实做到了守口如瓶,二人之间确实也有些令自己想不明白的事情,只是现下全然没有这种心思,只是道:“承蒙师、不,掌门关照,到时定然前来打扰。”
元慧叹了口气:“师弟,我不也是你的师兄么?你不必叫我掌门,还是叫我师兄好些!”韩一鸣只道:“是。”元慧看了看韩一鸣,忽然道:“我已嘱咐尘溪山弟子,绝不许去拿取白龙的龙骨与龙皮。”韩一鸣一怔,看着元慧。元慧叹了口气道:“我虽与他没什么来往,但他确实令我很是佩服!只是我只能约束本门的师兄师弟,别派,我便无能为力了。”
刹那间,韩一鸣眼中一酸,立时看向别方,片刻之后才转过头来。元慧道:“梵山派似乎也是空手而回。师弟,你若是见了明晰师兄,也该去谢谢他才是。”一句话说中韩一鸣心事,韩一鸣也叹了口气。两人站了片刻,韩一鸣道:“师兄,若是再没别的,我便先得告辞了。”元慧点了点头,道:“一路顺风,他日我来相请之时,还请师弟万勿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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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是新的一卷了,伤了大家的心,先赔个不是。
三一七、贯通
离开那片伤心之地时,韩一鸣在空中对着地上已破烂不堪的白龙看了一眼。抬起头来,却见远远的天空之中站着一个紫衣人。紫裳,她宁立风中,也望着下方的白龙。神情颇为伤怀,紫衣映衬之下,她的面目没有丝毫血色!韩一鸣不禁想起她曾经流淌的两行血泪,白龙死了,她也很伤心罢,可韩一鸣想迷惑的是,她看似对白龙情深意长,却也不曾站在白龙那边。虽说谈不上与白龙真正交手,但她在白龙前来为难诸人的时候,全然是站在白龙对面的。她到底是怎样的心境?会这样矛盾?韩一鸣想不明白,也无神细想。飞出老远了,回过头去,却还能望见天际那点若有若无的紫色。
回到灵山好长一段日子里,韩一鸣在梦中都会重见白龙死前的种种。有的时候是他丰神如昔,却毫不留情!有时是他那空空如也,让人战栗的双眼对着自己。还有时是他残破得不忍目睹的身躯最后的挣扎。自然也少不了师父与四师叔最后的惊鸿一瞥。每次都是在淋漓的大汗之中惊醒过来,心跳得如擂鼓一般,睁大眼睛对着黑暗静逸的屋顶,才渐渐平复下来。
已然都成为过去了,他却总是在梦中一遍遍重见!擦一擦满头的冷汗,他没有出声,也没有在梦里大喊大叫,因而每一回都不曾惊醒同屋的顾清泉。可是当他向顾清泉看去时,却发现顾清泉虽是躺在床上,两眼却是睁着,也在一室寂静之中,清醒地望着屋顶!
一片寂静之中,顾清泉叹了口气:“师弟,你又做恶梦了?”韩一鸣也叹了口气:“师兄,惊扰你了!对不住!”顾清泉淡淡地道:“没有!你没有惊扰我!是我自己睡不着!听你在床上翻身,还有,嗯,师弟,你,你哭了!声音很低,但我听见了!你梦里很痛苦么?我每晚都听你睡不安生!你何必如此?为何不痛痛快快大哭一场呢?”韩一鸣一愣,伸手一摸自己的脸颊,面颊湿润!原来他在梦中哭了,自己却不知道!
顾清泉两眼望着屋顶道:“师弟,我也很难过。我也想不明白,到了最后,怎会变成这样?”韩一鸣默然,谁也不曾料到,会是这样!回到灵山之日,看见大师伯的时候,韩一鸣简直不敢去看大师伯的面容。但不容回避的是大师伯毕竟是大师伯,从此之后跟随师父修行的弟子,连自己在内,都要随着大师伯继续修行。从前跟随四师叔修行的弟子,则跟五师叔继续修行。修行,还是要继续下去。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原来乃是指那那没有无休无止,没有尽头的岁月!
两人都不作声了,各自在心内思索。许久之后,顾清泉道:“师弟,好在咱们没有看见白龙的屈服!他至死,都是不服的,没有丝毫的妥协!也因了他的不妥协,我才觉着并不那么伤心!唉!”韩一鸣也说不出话来,顾清泉说的对,若是看见了白龙的妥协屈服,不知自己现下是何心情?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或许便是因白龙的宁死不屈,心中越发难过。可是顾清泉说的也对,若是白龙在那个时候屈服了,只怕自己会更加难过!
顾清泉道:“师弟,你也该开怀些!凡事总要向前看,才好!”韩一鸣无言以对,默了一阵,才道:“多谢师兄劝解!嗯,睡罢!”翻身对着窗外,却依旧睁着眼睛。
一夜无眠,天亮之后,随着众师兄来到聿乐之上。一如往常,秦无方与弟子们说话,他也是沉默不语,过耳不闻。待得各位师兄都将疑问问过大师伯,求得解释之后,众人一起告辞。韩一鸣也站起身来随着出去,他才转过身,便听大师伯道:“一鸣,你且等一等!”韩一鸣收住脚步,转回身来,依旧低着头。这些日子浑浑噩噩,不免些心虚,再加之心情低落,竟不敢抬起头来正视大师伯。
各位师兄都鱼贯而出,他这些时日神思昏乱,人虽来到大师伯面前,却不曾细听过大师伯说什么。及至今日大师伯出声唤他,才回过神来,听着师兄们都出去了,聿爱之上,除去风过竹稍带来的“沙沙”轻响,便是一片寂静。大师伯也不出声,韩一鸣忽然觉得心中百感交集,没来由的,一阵阵的伤心围上身来!
良久之后,才听大师伯道:“一鸣,你坐。”韩一鸣在竹椅之上坐下,依旧不敢抬头。生怕自己抬起头来,会伤心流泪,会失声痛哭。片刻之后,只听大师伯道:“一鸣,你为何会如此压抑自己呢?来来来,喝一杯茶,喝过之后,我有话对你说!”
一只白瓷茶杯递到面前来,几片浅绿的新茶,在茶杯之中轻轻舒展,茶香四溢。韩一鸣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倒也辨不出好坏,但是鼻中却一酸,似乎有东西自四肢百骸一起向胸前聚拢来,在胸前凝成巨大的一块,向自己头上涌来。
秦无方道:“一鸣,这杯茶中,我加了一个小小的法术,叫贯通法。我看你憋了许久了,不如贯通一回,哭个痛快!”他话音未落,韩一鸣已失声痛哭起来,他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哭声是那样响亮,听在耳中,都有些歇斯底里。这一哭哪里还收得住,一气哭了下去,狠狠哭了一回。
他越哭,心中的郁塞便越是松动,越哭,越觉得畅快淋漓!渐渐的,心中清爽起来。他哭过之后,心中缓和了许多,拭去满面的泪痕道:“多谢大师伯,弟子好多了!”秦无方道:“一鸣,哭,未见得便不好。无情未必真男子!你不必太过压抑!”韩一鸣点了点头:“弟子谨记师伯的教导。”秦无方道:“好!我给你一件衣服。”
秦无方向那边竹几上一指,韩一鸣已见那竹几上放着一件叠得齐整的素衣,一尘不染。秦无方道:“这是你师父穿过的,本来不必以物为念,但我看你的确是个重情谊的孩子,这套衣服就给你罢,虽说是你师父穿过的,但我也用过法术,焕发一新了,你也可以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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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八、结缘帖
韩一鸣看着那件素衣,心中百感交集。他回到灵山之日,便将这衣裳交回给了大师伯,不料大师伯此时又交到了他的手中,若是没哭过一场,看见这件素衣,不知会是什么样?可他狠狠哭过一场,再看见这素衣,已觉十分贴心!他做不到师尊们的不以物为念,有这件衣服,似乎才叫怀念。
站起身来,去竹几前将素衣拿在手中,对着秦无方施了一礼:“多谢大师伯!我一定好好珍藏!”抬起头来,只见大师伯的面容一如往昔的沉静,却是说不出来的亲切。秦无方点了点头道:“一鸣,你有什么要对我说么?自从你回山来,可还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话。”韩一鸣心中歉疚:“弟子无礼,请师伯责罚!”秦无方摇了摇头道:“我并未说你做的不对。一鸣,你为师父、师叔难过成这样,足见你是个重情谊的弟子。乃是好事。我想问的,是你经历了这许多,想要对我说些什么?”
韩一鸣道:“大师伯,二师伯可好?我很想去见见二师伯!”秦无方对他看了片刻,道:“嗯,你也听说你二师伯的往事了罢!不必担心,他现在很好。只是心中迷惘,须得静心参详。我也不知他何时参得透,但迟或者早,总会参透!他闭关之后,我也不曾见着他,待我见着他了,对他说一说,看他可能见你一面?”韩一鸣道:“多谢大师伯。”秦无方看了他一眼,又道:“元慧掌门几次前来邀请你去他派中作客盘桓,我看你这些时候都精神不振,不曾替你应承。现下你精神振作了,他若是再来相请,你便去罢!”
韩一鸣闻言一愣,元慧果真前来相请了,自己是去还是不去?迟疑起来!却听大师伯道:“一鸣,你不愿去么?”韩一鸣叹了口气:“大师伯,我从前并不识得元慧掌门,这回识得,总觉,总觉……嗯,四师叔曾对我说过,元慧掌门不止人才出色,连心机也是足够出色。弟子与他几次交往,深觉四师叔的看法很对。元慧掌门极是聪明,有些让人捉摸不定,弟子有些担心……因此犹豫不决!”秦无方点了点头:“我也许久没见元慧了,唉,说起来我也有三百多年不曾下山了!他做了古师兄的弟子之后,曾经与古师兄来过灵山一次,便是那回见过,的确是机灵聪明。他与你截然不同,却如此挂念你,几次三番派人来请,可见他是很想见你的。嗯,本来你若是不想去见元慧掌门,我倒也可以再替你推托些时日。只不过,这回推也推托不开,你们必定会相遇相见了!或许这便叫注定!”
停了一停,秦无方自衣袖之中取出一个信封,递到韩一鸣面前。韩一鸣莫名其妙,看了看大师伯递来的信封,又看了看大师伯。秦无方道:“一鸣,这是专程来请你的,你打开来看一看罢。”韩一鸣接过来,拿在手中,先便看见信封之上,端端正正写着几个大字:韩一鸣亲启。
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对折的飞金请谏,上书:广结善缘。韩一鸣抬起头来看了看大师伯,秦无方微微点头,韩一鸣将结缘帖展开,上面写着两行字:敝派于本月十九日举行掌门传位大典,恭候各位同道好友光降观礼!韩一鸣愣了一愣,再向落款看去,落款赫然写着:梵山派江灵虚敬拜!
江灵虚?韩一鸣不禁对着这个名字一愣,只听大师伯道:“一鸣,灵虚是江道长从前的名号。鱼子,只是江道自己取的别名。他临渊羡鱼,就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后来大家就都只称这个名字了!”江灵虚便是江鱼子!韩一鸣早已呆在当地。古宏波道长临死之前,将尘溪山传给了元慧。那是因他离世之后,尘溪山须有新一任掌门执掌门户。江鱼子不是还好端端活在世间么?屠龙之后,韩一鸣也不曾见他有何不妥,怎么就要传位了呢?莫非这些时日以来,又有了什么不测?
百思不得其解,几乎要以为自己两眼发花,对着那请谏看了又看,又将信封也拿来又看了一回。抬起头来,见大师伯看着自己,便道:“大师伯,怎么江道长,也要,嗯,也要将掌门传给别人?”秦无方道:“执掌门户,未免杂事过多,不能潜心修行、用心参悟。江道长将掌门传给别人,自己潜心修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韩一鸣“哦!”了一声,又听大师伯道:“他这一请,必定是广发结缘贴,元慧掌门也必定要去,我倒还真想见一见他。”
韩一鸣还未及出声,秦无方又道:“这回的结缘帖,我收到了四张。一张是给我的,一张是给你五师叔的,还有一张是给你六师叔的,还有一张,便是给你的!”韩一鸣一愣,怔怔看着大师伯,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二师伯是闭关不出,因而没有结缘贴,但自己,怎会也有一张结缘帖?连大师兄都没有,自己怎会收到邀请呢?
秦无方道:“我是现下灵山的掌门,必定要去。你二师伯是不必说了,他闭关参悟、不问世事,是人所共知的,因而结缘帖也没有发给他。你六师叔损失灵力,不便前去,已派了三位师姐跟着我去。我一下山,你五师叔就要留驻灵山,他也会派三名弟子随我同去。但凡是弟子替师长去的,都是三人同去,以示晚辈对前辈的尊敬。一鸣,到时你大师兄随我同去,你也随我同去,不过你的去与你大师兄的去,不尽相同。你是单独被江道长邀请的,你看你可还要邀请两位师兄随你同去见识见识?”
听到这话,韩一鸣立时明白,自己是弟子,若是只一个人就这样去了,未免太过托大,对各派师长都大不尊敬。因此答道:“大师伯,我请两位师兄一同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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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九、拘定法
秦无方道:“嗯,你想请哪两位师兄,便自己去请罢。”韩一鸣想了一想,从前便是杜青峰与顾清泉二位师兄最为亲近,如今还有一位最小的师兄沈若复,一路上来,也颇是相得。便道:“我请顾清泉顾师兄与沈若复沈师兄陪我同去,大师伯看这样可好?”
秦无方微微一笑:“你要请你哪位师兄陪同你去,这可是由你。”韩一鸣道:“是!”秦无方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道:“江道兄当真是出人意料,唉!却让我羡慕不已!我也望有这么一日,将这灵山重担,交到你们这些弟子身上。自己也得以好好想一想,这许久以来让我困惑之事。或许下山去走一走,遭遇些事情,让我的困惑得以迎刃而解!”
他信口这样说来,韩一鸣听在耳中,说不出的意外。对着大师伯看了看,却见大师伯微微一笑之后,乃是无穷无尽的深思!
这日晚间,韩一鸣看着在院中谈天的师兄们都纷纷回到屋中,静心院安静下来,便走出门来,先来到沈若复住的屋前,轻轻敲了敲门。他从窗外已看见沈若复正在灯前与同住的师兄说话,也是知他在屋中,才前来敲门。木门“呀”一声开了,温暖的微光之中,沈若复对他笑道:“小师弟,快进来!”沈若复总是时不时在“师弟”二字之前加上“小”字,仿佛不加上这个“小”字,不足以显示自己升格师兄了。也不知是否因自己做了多年垫底的师弟,要补偿自己一些时日。
韩一鸣道:“请沈师兄随我来,有几句话,要请教师兄!”沈若复爽快地道:“好!说不上什么请教,你说来我听听罢!”随了他来到他与顾清泉所住的屋内,顾清泉正在书案前看书,抬起头来招呼一声,又理头看书去了。韩一鸣请沈若复进到屋中,先去关了屋门,接着关上了窗户,转过身来,却见两位师兄都一脸诧异地望着自己。
静心院住的,都是师兄,大多性情爽朗,因而多是门窗大开,尤其是窗,极少关闭,连韩一鸣与顾清泉住的这屋的窗户,也是常年大开。这时他一关窗,自然让顾、沈二人都诧异起来。韩一鸣也知自己这样郑重地关门闭户,未免有些做作,脸上一红,却是不得不然。他白天与大师伯说起要请顾、沈二位师兄前去观礼,请是想请大师伯替他告知二位师兄,但师伯已说他要请何人,全是由得他,后面的意图便不曾说出来。这时突然之间关门关窗,未免有些鬼祟,连自己也很是别扭。
正不知自何处开口,便听顾清泉道:“小师弟这样,敢是有话要说与我们听,不能让人听见?”韩一鸣一听,正对自己心思,点了点头,顾清泉道:“好!我这几日正好新学了个法子,试一试罢!”说着,手一招,将墙上的刀剑都招到了手中。
顾清泉将宝剑放在桌上,拿起他上山前用的刀来,默了片刻,对着刀身细看,忽然伸手一指。那柄刀跳了一跳,韩一鸣也看着那柄刀,只见它跳了一跳,便不动了,抬起头来看向顾清泉。顾清泉略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道:“嗯,还不行,小师弟再等片刻,我再试一回。”韩一鸣道:“是,多谢师兄。”却见旁边沈若复要笑不笑的样子,又见顾清泉满脸认真,口唇微动,念念有辞,也不禁一笑,立时忍住,将脸别开。
等了一阵,屋中寂静无声,韩一鸣也不好盯着顾清泉细看,生怕看得师兄着急,也怕看见他额头上的细密汗珠会忍俊不禁。只是将眼光盯在别处,屋里静得掉落一颗绣花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偶尔与沈若复看个正着,他也是板着脸,假装出一脸的正经,但眼中却有着忍不住的笑意!
忽然听到顾清泉道:“着。”两人同时回头望过去,只见他手中的刀上漾出一道清光,转眼间,那柄刀自他手中飞起,飞到窗前,在窗棂上敲得“啪”一声响,又在门框之上也敲了一记,转而飞回顾清泉手中。顾清泉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终于没让我丢尽这张老脸!”韩一鸣本来已忍了半天,一听这话,忍不住莞尔。沈若复“哈”一声笑了出来,却立时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细看。
韩一鸣也向窗上看去,窗棂之上显出一柄小刀模样来,竟是灵光四射!再向门框之上看去,也有同样的一个形状,同样也是灵光流动!韩一鸣禁不住道:“师兄,这是你新练的法术么?”顾清泉道:“唉,练了许久了,还是不能随心所欲。要它来的时候,老也不来,不要它来,却是突如其来!”沈若复啧啧赞叹:“很厉害呀!应该是拘定法术,这样封住门窗,外面看不进来,也不能听到其中的声响!不能随心所欲,是否说明法术也是有脾性的呢?”
顾清泉一笑:“或许罢!好是好,只可惜每用一次,都好似大动干戈!唉,我倒煞是羡慕师父那种轻描淡写,无形无影的法术!可惜我是武修,永远也做不到那一步!”沈若复道:“武修也十分不得了呀,你看五师叔,长剑在手,无所畏惧!我就很是佩服!”顾清泉“嗯”了一声,转头对着韩一鸣道:“小师弟,你要说什么?这便请说罢!”
韩一鸣道:“二位师兄可曾听说梵山派江鱼子道长要将他的掌门之位,传与他的弟子了?”说罢两眼看着二位师兄。却见二位师兄对看一眼,全然没有意外神色,顾清泉道:“知道呀!怎么啦?”韩一鸣反倒大吃一惊,差点跳了起来:“啊?你们都知道了?是打哪儿知道的?”顾清泉道:“好些天前就知道了。此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了,怎么,小师弟,你不会是今天才知道罢?”韩一鸣愣愣看着二位师兄,二人面上神色平静,倒令他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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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零 牵挂
沈若复道:“唉,小师弟,你这些天也太混沌了罢,此事早就人人皆知,怎么你倒是才知道?不瞒你说,我们不止知道江道长要辞去掌门之位,我们甚而知道梵山派的下一任掌门是谁。”韩一鸣眨了眨眼睛,看看顾清泉又看向沈若复,二人面上神情平和,一看便知绝无虚言,愣了一愣回过神来,忍不住问道:“江道长的掌门传给谁?”
“明晰。除了他还能是谁?也还会有谁?”沈若复淡淡地道。韩一鸣只觉松了口气,明晰,自然是明晰!且不说江鱼子在言辞之中透露过要将掌门传给明晰的意思,单看他对明晰的欣赏与着意,谁都知道会传给明晰。不禁想起从前四师叔对明晰的评断,叹了口气。
顾清泉与沈若复对望一眼,沈若复先道:“师弟,你就是要来与我们说这事么?”韩一鸣“嗯”了一声:“也是,也不是。”顾清泉与沈若复都“哦”了一声,待他接着说下去。韩一鸣停了一停,道:“嗯,二位师兄,我想请你们和我一同去梵山派观礼,不知二位师兄意下如何?”顾清泉道:“小师弟,明晰接任掌门,的确是大事。可是,我们怕是不能前去观礼道贺。前去观礼的,都是各派的掌门与大弟子,其实前去梵山派可不仅止是观礼,也是去承认明晰从此便是梵山派的掌门。我们俩……”他和沈若复对看了一眼,接着道:“灵山的掌门是我师父,灵山的大师兄是司马师兄,因而要去,也是我师父与大师兄同去。若是我师父也带你同去,你只管去便是了,我们,我们便不去了!”
韩一鸣叹了口气:“师兄,这个礼数我也知道的。不过,我收到了江道长请我前去的一道结缘帖。我独自一个人前去,对各派的师长都极为无礼,因此我想请二位师兄陪我同去,便算我们是弟子一辈的……”话音未落,已见顾、沈二人眼睛睁得溜圆,几乎要跳起身来,异口同声道:“你,你收到了结缘帖?!”韩一鸣老实答道:“是!”
两人怔怔看了他片刻,沈若复先跳起来,两眼放光:“快,快,给我看看,我还没见过什么是结缘帖呢?”顾清泉愣了一愣,也道:“真的么?”韩一鸣听他俩这样大声,不禁向着门窗都瞟了一眼,不知这样大声可会传得院中人尽皆知,也不知顾师兄这拘定法可真的灵验?他略一犹豫,沈若复已急道:“小师弟,你就拿出来给我开开眼孔罢!可怜你师兄我,还真没见过呢!”眼巴巴望着他。韩一鸣红了脸,自怀中取出那封结缘帖来,他们早已伸手过来抢了过去,打开来细看。
韩一鸣这里提心吊胆,大师伯只留下他来,私下里将这结缘帖交给他,显然便是因此事不宜张扬。二位师兄这样大呼小叫,若是那拘定法不灵,便会传扬开去。这时又正值晚饭之后的清静时刻,多有师兄在外面院内纳凉。这里这样大声,只怕外面早已听到了。他看了看门窗,细心听了一阵,屋外并无声息,这才放下心来。
回过头来,顾清泉已抬起头来,对他笑道:“单独前来相请,江道长很看重小师弟呀!”沈若复则是满面红光地道:“乖乖了不得!真气派!”忽然转过来问他道:“师弟,你真是让我与你同去么?”韩一鸣道:“请二位师兄和我同去,我是灵山最末一名弟子,单独去观礼,只怕会惹人非议。”顾清泉道:“嗯,我陪师弟同去,也算是去看看明晰师兄!”沈若复却“哦”了一声,叹了口气道:“师弟,不是我在你面前摆做师兄的架子。你独自去也罢,我们陪你去也罢,非议是在所难免了,你可要想明白了!”
韩一鸣不禁默然,连灵山都不止去他们三名弟子,更何况别派还有弟子随同师长前去,这场非议真如这位小师兄所说,是在所难免了。沈若复道:“师弟,我与顾师兄是绝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可是我们不说别人便不知道么?”韩一鸣叹了口气道:“师兄说的对,因而我拿了这张结缘帖,倒似拿了一个烫手山芋,扔也不是,拿也不是!”
顾清泉道:“你倒不必这样担心,沈师弟也只是好心提醒你。你心里知道便好了,至于有多么难,我看也未必。凡事只有你心里过不去,才是真正的过不去。你放在心上,才真叫做放在心上。放在别人心上,你全然可以不必去管!让他们去牵挂着好了,还省得你牵挂了!”沈若复道:“着哇!我是看你素日里总是心事重重才说这话的,你要是看得开些,不将这个放在心上,我都不必提醒你。换了是我,今晚就把这结缘帖结结实实贴在门上,反正别人总是要说的,人各有想法,我哪能左右?索性放在明面上,正大光明地让他们说去!让别人憋着气去,我可不气!”
他一语未了,顾清泉已道:“好主意!来来来,我替小师弟把它裱在门上。大家来个打开天窗说亮话,不用藏着掖着的!反正小师弟一出门,便众人皆知了!”说着,拿着结缘帖,眼睛四处扫视,口中说道:“咦,拿什么来贴呢?可惜今日吃饭时不知有这喜事,要是知了,留下几粒米饭来,捏碎了勉强也可以对付着贴上。”韩一鸣还未出声,沈若复已抢着道:“还找什么米饭?师兄真是会说笑!用那你那拘定法,把结缘帖拘定在门扉上不是更好?揭都揭不下来!亏了咱们都学过法术,放着大好的法术不用,倒去找什么米饭?”
两人竟然一眼看都不看韩一鸣,一唱一和起来。韩一鸣大惊,连忙伸手去拦:“二位师兄!不可不可!千万别这样!”沈若复也不理他,只管催促顾清泉:“师兄,你磨蹭些什么?”顾清泉也道:“是,沈师弟说得对,咱们说做便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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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一、婉转
他一语既毕,果真两眼凝视着结缘帖,口中念念有辞起来!韩一鸣哪里还顾得许多,一把将结缘帖自顾清泉手中抢了过来。忽然听沈若复“哈”一声笑了出来,不由一愣,再看顾清泉,也指着他笑了出来。方知二人乃是故意逗他,松了口气。
沈若复笑道:“小师弟认真起来,还真是认真得不得了!脸都急红了!哈哈,你放心好了,你将这样重要的事说与我们,我们怎会拿来儿戏!”顾清泉也笑道:“唉,看你,居然急成那样!好啦,言归正传,不跟你玩笑了!我们是不在意别人怎样说我们的,但师弟,你也颇有经历了,这一点还看不开么?从前的流言蜚语,到了如今又是怎样呢?早已烟消云散!再者,师兄师弟们对你,也并没因流言而果真变得光怪陆离,你该当放下心来,不需再在这些小事上纠缠不清,分散心神了!”
他几句话,说得韩一鸣心情放松,也轻快起来。细细一想,果然是这么回事,道:“多谢师兄指点!唉,二位师兄说得不错,当真是我有这宗心病,所以事事都会想上许多。其实想这许多真是无益!不如想些有益的去!”
顾清泉对着韩一鸣手中的结缘帖又看了看,道:“说来也怪,江道长怎会单独请你呢?”韩一鸣道:“我也想不明白。”其实他回来时已然想过,江鱼子此举,会不会是故意让他去看看明晰的接任大典,以惑己心呢?却又摇了摇头,深知自己如此猜测颇不厚道,可是却是禁不住往这边去想。二位师兄所说,也是他之所想,但自己心中知道的那些事情,却不能说出来!只能埋在心底,并且永不让别人知道!
沈若复对着那张结缘帖看了片刻,又看了韩一鸣一眼:“或许是因为小师弟是诛魔弟子的缘故罢!”诛魔弟子,四个字刺耳惊心!韩一鸣差点跳起身来,两眼望着沈若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沈若复说的没错,自己的确是诛魔弟子,他也曾想过不要对这四个字如此在意,但此时听到,还是有些按捺不住!顾清泉叹了口气:“小师弟,你又这样紧张么?沈师弟说的没错,你的确是诛魔弟子。你连我们谈起都经受不住,如何面对别的师兄弟呢?且不说本门本派的师兄弟了。你想一想,各派师长大弟子都会前去道贺观礼,你一出现,不是比拘定在门扉之上的结缘帖还要惊人么?到时议论纷纷,你又如何自处?你想不声不响前去,悄无声息回来,不惊动别人,是万万不可能的。”
这一席话说得韩一鸣哑口无言,一个最为低微的弟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受人注目原来比让别人视若无物更加难捱!叹了口气,心情沉重起来!沈若复道:“小师弟,凡事都要看开些,你这样看不开,只会烦恼无穷尽!”韩一鸣明知他们都是好意,乃是故意将此事说得这样明白,好让自己在受那众目指点之时也能支撑过去,便道:“多谢二位师兄!”
顾清泉道:“小师弟,你只管放心,到时我与沈师弟定会陪你同去。亲眼目睹别派掌门更替,这样的机会并不多。你也不必思虑这样多,或许是明晰师兄专程请你前去也说不定,我可记得,你在屠龙之时,是救过他的性命的。当然你不以为意,但倘或是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是会记在心上的。不过这是我瞎猜的,不足以当真!”
一句话提醒了韩一鸣,想一千想一万,不如顾清泉这句话。猛然沈若复又在一边道:“既来之,则安之,小师弟若是难以应对,索性便不要应对,别人说什么干脆不听不闻。我虽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但想这种情形之下,别人便是心里嘀咕,也不便当着你的面说出来。你全当不知道,岂不更好?”韩一鸣还未出声,顾清泉已道:“嗯,这当然是最根本的法子。这时节,便是心里介意得要死,也要做出全然不介意的样子来。小师弟,你拿别人没奈何,别人不也奈何不了你么?”
韩一鸣点了点头,道:“二位师兄说的对!嗯,只不过还有一事,我是否要先向大师兄说明一番?大师兄现下还不知此事!”沈若复不言语,顾清泉道:“嗯,也好!大师兄也是要去的,以大师兄的为人还会在你为难之时替你解围,你少却许多烦难呢!”韩一鸣点了点头,沈若复道:“师弟,你可想好了,怎么对大师兄提起此事?”韩一鸣愣了一愣,看了沈若复一眼,沈若复道:“那可是大师兄呀!换了是我,你接到了结缘帖,我这大弟子不曾接到,心里多少会有些别扭的。不过我可只是说我自身,大师兄的境界、修为都比我高得多了,便算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我总觉这事你婉转些好。毕竟你不是大师兄,我也不是大师兄!”
次日,韩一鸣与众位师兄自大师伯处出来,便跟在司马凌逸身后。直到静心院外,见别的师兄与大师兄分开来,大师兄已是独自一人,才赶上去截住他道:“大师兄,请随我来!”司马凌逸随他来到无人之处,见他并不言语,便笑道:“小师弟,你有何事?”韩一鸣想了一想,先问道:“师兄与大师伯一同去梵山观礼么?”其实他心内已知司马凌逸定然会随大师伯同去,但苦于无法开门见山将自己也去拖出来说,便这样来问。司马凌逸笑道:“是呀!其实所谓的观礼,并非只是去观礼,若是只是观礼,各派师长们前去,便已是观礼了。师长们带同弟子同去,只去让我们做弟子的也认识新任掌门。虽说咱们与明晰算得是旧交了,但亲自去道贺,乃是承认他从此是梵山派掌门的意思!”他侃侃而谈,韩一鸣却心怀鬼胎,待他说完了,才道:“嗯,师兄,我也和你同去!”
三二二、亲切
司马凌逸一愣,韩一鸣将心一横,索性直言道:“明晰师兄也给我发了一张结缘帖,或许是因为前些时候我与他一同与白龙周旋过,他请我也去观礼。我没什么见识,也不曾经过这些场面,好在大师兄也要去的,到时还请师兄多多提点!”他昨晚想了一晚,此事于自己来说来得太过突然,但于大师兄来说,只怕也是突如其来,不如早些说开来,也省得自己心中惴惴不安!
夜间他想来想去,都不知如何开口才好,再者沈师兄的提醒确也颇有些道理。他不禁感激顾、沈二位师兄,二位师兄全然没有私心,所想虽未见得尽善尽美,却颇有见地。他想而又想,终觉说江鱼子道长给自己派了结缘帖,实在说不出口,换成明晰,才说得出口来,虽说此话不尽不实,但那实话,却是怎样也说不出口!比这不实在的话,更加要难于出口!
司马凌逸对着韩一鸣细看,韩一鸣先还是直视大师兄的双眼,但一见师兄眼神中有了一丝耐人寻味与探究,即刻便将眼光避了开去。司马凌逸的眼光,竟比他的言语还要厉害!韩一鸣眼光移开,片刻之后听他笑道:“哦!恭喜小师弟,明晰专程请你去么?我还在想晚些时候去对师父说咱们去的时候能也带同小师弟同去,不料小师弟却单独接到了明晰的结缘帖,可喜可贺呀!”韩一鸣心中一松,大师兄并没有责怪之意,悬在半空的心也落回原处。
停了一停,司马凌逸又道:“好,到时咱们同去!不瞒小师弟,我也没有经历过多少,掌门更替,就见得更少啦!这种时机,当真是可遇不可求的。”韩一鸣道:“我没有什么经历,到时还要请大师兄多加指点才是。”司马凌逸笑道:“唉,谈不上指点。不过相互照应罢了,咱们互相关照些就是了!不必担心!”末了又道:“一鸣,你不要担心师兄们会说什么,你帮过明晰,大家都知晓的。明晰单独来请你,也没什么不合适的。换了我是明晰,我也会请的。”
司马凌逸再这样一说,韩一鸣心头已无烦忧,终究是大师兄,不会让他独自面对那许多非议。一夜的担忧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心情轻松起来。司马凌逸又开导了他了几句,便走了开去。韩一鸣在原地站了一阵,猛然间想起小乖来,许久不曾见它了,回来这些时日,心情寥落,竟然没有去看它一回,这时心中松快,便信步向后山而去。
翻过山梁,丁五的小屋便跃入眼帘。远远的,韩一鸣已看见小屋前的小小菜地上,有一人肥胖的身影蹲着,正背对着自己不知在做什么。想来是丁五又在侍弄那些他不知从哪里搞来的瓜果菜蔬了。片刻之后丁五转过身来,伸手在眼睛上挡了一挡,道:“来的是韩师弟么?”他的声音粗豪,听在耳中,十分坦荡,韩一鸣加紧脚步,走到他面前:“师兄,好久不见了,你可还好?”丁五对着他上下打量了两眼:“嗯,师弟健壮了好些,比从前强壮多了。”他语气平平无奇,韩一鸣却心中一暖,也打量了丁五两眼。
丁五还是十分肥胖,面貌也与他的声音一般粗豪,并无丝毫变化。或许比从前还更胖了些,但韩一鸣却觉说不出来的亲切。丁五道:“师弟,走累了罢,进来喝口茶。”此时的韩一鸣已今非昔比,脚力强健,不如才上山来时,走是走不得,跑是跑不动。并不疲累,但见了丁五亲切的神情,心中十分温暖,道:“多谢师兄。”
小屋内依旧陈设简单,干干净净,丁五将他让进屋内,便自去炉上烧水。韩一鸣望着窗外丁五晾着的一件衣裳随风飘动,忽然觉得无比安宁!丁五于片刻之后已提了一壶滚水过来,拿了两个粗瓷茶碗来,放入几片茶叶,冲入滚水。
他放下茶壶,拭了拭额头上的汗:“师弟,我这里简陋些,粗茶而已,你将就着喝罢。”韩一鸣正要说话,忽然看见门外一个小小的身影一闪!如莘!韩一鸣还未出声,丁五已道:“如莘,你来啦!快进来,我给你留了好吃的。”一个小小女孩的头自门外伸进来,头上梳着一双丫角,一只丫角旁簪着一簇素心兰,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珠对着屋内看了看,然后一瞬不瞬地望着韩一鸣。
韩一鸣一看到她,禁不住想问她白樱师叔可好。丁五走到门前,弯腰将如莘抱了起来,抱进屋来,放在韩一鸣对面的椅子上。如莘坐在椅上,两只大眼睛望着韩一鸣,她个头实在太小,一双脚悬在半空,够不着脚踏,在椅边荡来荡去。韩一鸣忍不住道:“如莘,白樱师叔可好么?”
如莘对他的问话似是充耳不闻,一双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头微微偏着。韩一鸣又问了一遍,如莘依旧一动不动,只是那双乌黑的大眼睛顺着他头顶向下看了一回。如莘无论身形样貌,都只是一个五岁小女孩,但韩一鸣竟经不起她这一看,心中惴惴起来,不知自己是何处失礼于她了。
丁五端了一个盘子过来,递到如莘面前,如莘立刻转开眼睛,不再看韩一鸣,伸手在盘内拿了一块点心,送到口边,咬了一口。丁五道:“师弟,六师叔没事,你问如莘问不出来的。你若是不便去看望六师叔,就到翠薇堂前,去看看第一排碧玉竹,最后一棵还长得好好的,六师叔就不会有事的。”韩一鸣道:“看碧玉竹?”丁五点了点头:“每一株碧玉竹都是灵山的一名弟子,第一排碧玉竹就是灵山的师尊们。我那日看见三师叔和四师叔的碧玉竹一下枯萎下去,大吃一惊,后来再浇多少水,都没有恢复原样了。但六师叔的碧玉竹,长势还很好呢,你不必担心。”
三二三、守口如瓶
韩一鸣心中一阵难过,咬了咬牙,将涌上心头的难受都忍了下去,才道:“六师叔没事便好!”向如莘看了一眼,她依旧专心咬着手中的那块点心,天真无邪!
坐了片刻,韩一鸣道:“师兄,我去看看小乖,过会儿再来。”丁五看了他一眼道:“去看小乖?可是小乖并不在呀,你要去哪里看?”韩一鸣一愣:“小乖不在?小乖不在幻镜湖吗?”丁五道:“它早就不在幻镜湖了!你们下山以后,我去给它送过吃的,在湖边等许久,都不见它出来,我起先也当它是又耍小孩子脾气,但却一直再也没有见过它。无论我在湖边等多久等多晚,无论我什么时候去,它都再没有露过面了。”韩一鸣看着丁五,没有理由不相信这位师兄的言语。小乖唯一亲近的师兄就是丁五,丁五总是携了吃食前去看它,它不会避而不见。小乖会躲避自己,但是丁师兄,它应当不会躲避。可是,它去了哪儿?
想了一阵,始终放下不下,起身告辞,丁五也不多加挽留。韩一鸣自他小屋出来,依旧向着幻镜湖边走去。这时他脚下加快,不多时已到山梁之上,看见幻镜湖那碧绿的湖水就在下方,湖水冲刷岸边的声响直传入耳中来,越发加快脚步,三步两步赶到湖边。
湖水微起涟漪,韩一鸣站在湖边,果然不见小乖身影,只有群群鱼儿流动。往日小乖在此,俨然一个霸王,哪里有鱼儿敢出来游动,想来这些鱼儿也可怜极了,不得不躲着那无法无天的小乖。可是看不见小乖,心中惘然若有所失,怔怔站在湖边。站了一阵,终不死心,对着湖水大叫:“小乖,小乖!”湖水轻拍岸边,湖心波澜不兴,小乖果然没有了踪影,韩一鸣怔怔对着湖水,心中空空如也。
也不站了多久,湖边树木的暗影越拖越长,湖面上吹来的轻风也有了微微寒意,再叫“小乖”也叫不出它来,韩一鸣叹了口气,垂头丧气,转身回来!
他走上山梁,抬头一望,忽然看见那云雾笼罩的遥远地方,微微露出一点白光来。韩一鸣不禁收住了脚步,那是灵山禁地,小乖,是在那里吗?韩一鸣叹了口气,也好,在那个地方,至少安危不必担心。青龙未见得就会放过它,可就是不知它会不会很闷?会不会闷坏?
眼角上有一个小点闪了一闪,小乖!韩一鸣心头一喜,定睛看去。难道是小乖听到了自己在湖边大声喊它,它从灵山禁地现出身来了?可定睛一看,却有些失望,那是一个极小的小点,好似一头黑色的小兽,在向上走去。那黑点远没有小乖背上的黑斑那么大,似乎比自己的手掌也大不了多少。
韩一鸣略有些失望,叹了口气,向前走去,走了几步,眼角又瞥到那小小的黑点闪了一闪。可是这一下却令他吃了一惊,收住脚步,向着那神秘而不可知的地方望去。他先前看到那一个小小黑点,乃是在灵山禁地的下方,而他走过几步之后,那一个小小黑点已浮在了灵山禁地的山腰之中,小小黑点在茫茫白雾之中一闪,颇为显眼!
难道又是什么灵兽?韩一鸣凝神片刻,向着那茫茫白雾之中看去。他闭目凝神片刻,心中传来风过空谷的啸响,又有一声冰霜化雪的轻响,睁开眼来,那茫茫白雾便扑到了他的面前,近在咫尺!分不清是他扑到了白雾边缘还是白雾弥漫到了他的身边?片刻之后,一个黑点出现在白雾之中,离他越来越近,说不清是他赶了上去,还是那个黑点向他飞来!
过得片刻,他离那黑点只有几尺之遥了,只是白雾太浓,看不分明。忽然那一点漆黑鲜明起来,韩一鸣已看出那是一个人,小小的背影,不过四、五岁大小,头上梳着一对丫角,一边丫角旁还簪着一簇素心兰。如莘!原来是如莘!韩一鸣不禁奇怪,如莘来这里做什么?猛然想起从前也见过如莘往禁地这边走的。
如莘本就奇异,韩一鸣一见是她,有些意外,却不惊异。忽然前面如莘收住了脚步,转回身来。这不是如莘!这是另一个人,肌肤晶莹,眉头微锁、双目幽深、容颜俊秀,不是先前见过的如莘,而是另一个女子!这女子也不是孩子了,模样姣好的女子,神情更是没有一丝孩气,无论怎样看,都是一个成年女子。韩一鸣一愣,这不是如莘!那女子猛然张开口来,满口尖尖黄牙,面上那姣好的模样无影无踪,脏黄的皮肤之上,一双突出来的环眼,鼻梁塌扁,两个鼻孔撩天,提起手来,她的手已然不能称之为手了,手指干枯黄瘦,指节突出,说是爪子,更加贴切!
韩一鸣早已看呆了,这,这是什么?这,这不会是哪一位师姐罢!忽然她的一只爪子对着韩一鸣面上便抓了过来,韩一鸣大叫一声,连忙闭眼回头。饶是他回头回得快,依旧觉得面上扑来一阵寒气。只是那寒气扑上了他的面便消散开了去,韩一鸣心头“扑扑”乱跳,片刻之后,悄悄将眼睛睁开一缝,阳光金黄刺眼,身边林涛起伏,哪里有那可怕的女子和那险些抓在自己面上的爪子?舒了口气,睁开眼来,自己还站在山梁之上,周遭一个人影也没有,更没有那个可怕的女子!向着灵山禁地遥遥看去,禁地依旧笼罩在浓雾之中,遥不可及!
韩一鸣愣了一阵,几乎怀疑先前所见是真是幻,但面上还微有寒意,是真的了!那是如莘么?该当不是罢!灵山之上,自己不能知晓之事,果然还有许多。韩一鸣定了定神,向着那远远的禁地看了一眼,依旧回来。不对一人提起,不知何时起,他所遭遇的一切,若没有损害,都不对人提及。深深埋在心底!是因白龙而起吗?或许是,与白龙的相遇,不就是必须守口如瓶么?还有魔星,他说不出来,也算是守口如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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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四、礼
转眼已是十九日,清晨他才洗漱回来,便见沈若复已站在门外,衣履整洁,身背宝剑。一见他来,便对他笑道:“小师弟,咱们什么时候动身?”韩一鸣见他急不可待,不由有些好笑,道:“师兄,咱们是跟着大师伯同去,还要等上一阵罢!”沈若复“哦”了一声:“那是,那是!嗯!”口说虽说不急,却只在门外绕圈子,显然还是着急。
顾清泉笑道:“沈师弟,你进来坐一坐可好?你在门前绕来绕去,绕得人头都晕了。”沈若复“啊”了一声,走进屋来,却不坐下,依旧在屋内走来走去!韩一鸣见他心急成这样,也不禁好笑。沈若复走了一阵,自言自语道:“师伯不会不带咱们去罢?”顾清泉“哈”一声笑了出来:“沈师弟,你行行好,坐下来罢。你现下便是走得再快,也不能走到梵山去呀,何苦这样着急呢?你不看大师兄也还没动身么?有什么可担心的。”
沈若复果然向窗外张了一张,韩一鸣也忍不住随着他向外看去,果然见司马凌逸还在那边屋内,沈若复这才在椅上坐下来等候。想来司马凌逸对众位师兄说了明晰请自己去参与他的接任大典,韩一鸣这些天并未听到非议,恰恰相反,偶尔师兄们祝他有这个难遇难逢的机会,当然不乏向往之辞、羡慕之状。但却没有哪位师兄在背后说三道四,韩一鸣的担心也随之消散。大师兄果然厉害,韩一鸣不禁叹服,换了是自己去对师兄们交待,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韩一鸣悄悄谢过大师兄,司马凌逸笑道:“这有什么,同门师兄弟,连这点小事都不能帮师弟做好,我这个师兄也白让你叫大师兄了!”
他与顾清泉都不着急,可沈若复却是急性,自坐下来两眼就一直盯着窗外的司马凌逸。顾清泉笑道:“大师兄真是修为高深呀!”韩一鸣点了点头道:“那是!”顾清泉笑道:“你说的高深和我说的高深全然不一样,我是说大师兄修为深湛,因而耐得住沈师弟目光追随。换了是我,早被沈师弟的目光烤化了!”韩一鸣忍不住一笑,沈若复闻言回过头来道:“我还嫌我目光不够力量,不能让大师兄再快些。要不师兄师弟,你们也坐到我身边来,大家一起看着大师兄,只怕会更快些!”
一语未了,顾清泉已大笑起来:“嗯,你要坐在那里发呆只管坐,我可不敢和你坐在一起。三个人并排坐在一起,眼睁睁看着外面的大师兄,真够傻的。”韩一鸣也忍不住笑起来。好在不久之后,司马凌逸便向这边走来。韩一鸣与顾清泉都不曾看着窗外,但看沈若复跳将起来,都知大师兄来了,站起身来,沈若复已先走出门外迎了上去。韩一鸣也走出门来,司马凌逸笑道:“三位师弟,咱们走罢,我师父在翠薇堂前等着呢!”
顾清泉道:“大师伯已在翠薇堂前等着了么?”司马凌逸笑道:“是呀!师父说沈师弟急不得了,叫我们都先过去,这便出发罢!”沈若复道:“什么话?什么话?这话定不是大师伯所说,大师伯才不会说这样的话!也不会知道我急不急的!”司马凌逸笑道:“唉,这话的确不是师父说的,是我说的。不过,你急成这样,目光烤得我毛焦火燎的,我师父也未必就不知道。走罢!”话音未落,韩一鸣与顾清泉已哈哈大笑,沈若复脸皮倒厚,做了个鬼脸,全然不在意。
来到翠薇堂前,已见几位师兄、师姐在一边等候,翠薇堂大门敞开,堂内寂静无声,也没有人影。韩一鸣看见堂前的碧玉竹,心中就是一阵难过。此时细心一看,第一排碧玉竹本来有六丛,此时只有四丛了!第一、二丛与第三、四丛之间有了一个大大的缺口!韩一鸣轻轻叹了口气,将眼光看向别处,只见本来排布齐整,长得井然有序的竹丛之中,也有了好些个缺口,这些,都是他再也回不来了的同门师兄师姐!他自己种下去的碧玉竹倒长得还好,韩一鸣早起浇水的时候,还好好看过一回,竹枝粗壮了些,竹叶也长出来了,只是色泽还不够浓厚,还显得有些单薄!
他正在出神,赵浩洋已自翠薇堂内走出来了!他道:“一鸣,你来!”韩一鸣走上前去,赵浩洋也不说话,转身便向堂内走去,韩一鸣跟在他身后,进了翠微堂。翠薇堂的大门在他身上“砰”的一声关上了。堂内并没有别人,只有五师叔和他。
赵浩洋也不说话,韩一鸣也不发问,过得一阵,眼前一亮,秦无方凭空出现,走到堂中,对韩一鸣道:“一鸣,这个给你!”韩一鸣走上前去,秦无方摊开手掌,掌心一点鲜红欲滴。韩一鸣立时认了出来,这便是棒槌灵虫被定心针吸走的二百年灵力!
秦无方道:“一鸣,你与明晰平辈,好歹是前去拜贺,这个你自己拿上,到时候便送给明晰罢!”韩一鸣道:“多谢师伯!”秦无方道:“明晰自己也有宝剑,我灵山虽多有灵剑,但除去鸣渊,便再没有宝剑能与他的斩犀剑相提并论了,不如不送。再者说来,灵虫乃是你自己亲身经历,拿这个送他,更加好些!”韩一鸣接过那一点灵力,赵浩洋已递了一块素绢过来,韩一鸣小心将那点灵力裹在素绢之内,放在怀中。秦无方道:“走罢!”赵浩洋道:“师兄一路小心,灵山便暂且交与我罢!”秦无方微微点了点头,走出翠薇堂来,转眼已飞入空中,其余众人都召出宝剑来,跟了上去。
韩一鸣随着师长们一路飞行,因总是背对着太阳,知是向西而去。飞了两个时辰,才落下地来。一落下来,便大是意外。他总以为梵山是绵延不断的山脉,来到这里,才发觉梵山清灵秀美,极是雅致。
三二五、相见
这里的山峰都如春笋一般指向天际,放眼皆碧绿如玉,几带山溪,或宽或窄,浅的清可见底,深的一色清绿。梵山之上,星星点点缀着十来处聚在一起的房屋院落,便是梵山派众人的歇息、修行之所了。
梵山派早已张灯结彩,在一处院落外有十数名弟子迎候,韩一鸣已见那院中摆开桌椅,知道是在此处了。随着师伯师兄一同向院前走去。他们走到门前,已有梵山派的弟子奔上来迎接,引了他们进去。那院落在外面看并不觉宽大,走入其中,却觉十分宽敞。秦无方走入院内,早已有别派师长过来招呼,一边说话去了。韩一鸣跟在师兄们之后,一进院门,便觉两道目光对着自己身上扫了一扫。
他反应也不慢,立时便向着目光来处望去。一个黑衣道人,背上一把乌黑的木剑,正是平波道人!韩一鸣暗道:“倒霉!怎地是他!”不知为何,他一见平波道人,便会意外地警觉,而平波道人一见他,目光之中全是狠辣之色!真不知自己何德何能,能赢得他这份眼色,能让他如此关注!
他眼睛看着平波道人,脚下却随着师门众人向前走去,猛然间,心里大师伯的声音道:“一鸣!”立时醒过神来,不再看平波道人,随着众人走到一排木椅前坐下。但平波道人那刁毒的目光,却一直盯在他背上,没有片刻离开!
沈若复四周一望,小声道:“怎么没有大摆宴席?”司马凌逸小声道:“沈师弟,这是掌门接任,不是喜宴!”只听诸位师兄都低声发笑,顾清泉道:“大师兄,你就当我们这些做师弟的笨傻一些,不要在意。本来我们也没怎么见过掌门接任大典的!”司马凌逸也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当我见过几回,也就那么两回而已。嗯,是这样的,掌门接任大典各派不同,也与别的事务不同,来的人是越多越好,但经过却是越简单越好!至于有的门派过后或许会大摆宴席招待同道,但这不是定规。多是不摆宴席的。”
众人都“哦”了一声,司马凌逸道:“修道之人都有自己的忌诲,吃食也各有不同,有的忌荤,有的忌腥,还有的忌这样那样的素食,因而各派若不是出门行走,大多都不在外进食的。因而这宴席一般是不摆的,也省却了许多麻烦!”沈若复道:“亏了大师兄在旁边指导,不然今日当真是要出乖露丑了!”众人又是一阵低笑。司马凌逸笑道:“这也没什么,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忽然一名梵山派的弟子来到面前:“灵山派的韩师弟也来了么?”韩一鸣赶紧站起身来,道:“这位师兄,我便是韩一鸣,请问师兄找我做什么?”那名弟子笑道:“师弟不记得我了么,我是娄观聆。”韩一鸣略有些尴尬,他已然想不起来“娄观聆”是何许人也,只是看他身上土黄色的袍服,知道是明晰的同门师兄弟。
娄观聆笑道:“也难怪师弟不记得我了,我也没认出师弟来。从前咱们说过话的,只不过说的不多罢了。”韩一鸣听他颇为直爽,也笑道:“师兄有何见教?”娄观聆笑道:“哦,我师兄恐过会儿忙碌,不得与师弟说话,特请师弟先去他那儿坐上一坐,说几句话。”韩一鸣道:“好!”站起身来,娄观聆笑道:“怠慢各位了。”引了韩一鸣,向一边走去。
韩一鸣四周一望,只见院中诸人都有些眼熟,想来都是屠龙之时见过,只是叫不出名字来。忽然看到远远的一角,坐着一个紫衣人,当然是紫裳无疑。可是却想不明白,紫裳怎的也会在这里?她无门无派,怎么也会来湊这个热闹?他虽是想着,脚下却是不停步地跟着娄观聆穿过一个小小穿堂,来到后院。
后院比起前院来,小了许多,有数名梵山弟子站在院内,见他们进来,都对韩一鸣点头招呼。韩一鸣也不都识得,有的看着面熟,有的全然没有印象,只是一路点头。来到一间小屋前,屋门大开,韩一鸣已看到明晰坐在屋内,正与一位同门说话,娄观聆走到门前:“师兄,韩师弟来了!”明晰回过头来:“师弟,快请进来!”韩一鸣走入屋中,只见屋内陈设简单,明晰自己也一如往常,土黄色袍服,并无异样出色之处。只是他的衣裳看上去比平时挺括些,却还是看得出,穿的乃是他平日的衣裳,只是洗熨过罢了。
也明晰说话的那位同门道:“那就这样,我先去了。”站起身来,对韩一鸣招呼了一声,出去了。明晰这才道:“师弟,我一直盼着你来!”他一如往常那样和熙温暖,韩一鸣微微一笑:“恭喜师兄!”明晰道:“师弟请坐,咱们就不必客套了,你远道而来,过会儿我便不得与你说几句话了,这会儿先请你来,咱们说道说道!”
韩一鸣在一边坐下来,明晰道:“师弟,多谢你那日救了我!”韩一鸣淡淡一笑:“些许小事,师兄不必挂怀!”明晰摇了摇头,道:“师弟,于你是小事,于我却是大事,我并非生死无惧,我也是寻常人。师弟,我请你来,并非是想请你来祝贺我,一来是想谢你。二来是有些困惑,想要与师弟好好说一说!”韩一鸣鸣默了片刻:“师兄,我也没什么见识,只怕是帮不了师兄。”明晰微微一笑:“师弟,你太客气了。不过看今日这情形,恐怕也无暇细说了,是我不曾思虑周全。只能待到过后有了空,咱们细细谈说了。”
韩一鸣见门前人来人往,确实不是说话的时机,便道:“嗯,好。”猛然间想起大师伯将棒槌灵虫的灵力交给了自己,便伸手入怀,拿了出来,道:“师兄,我没什么好送你的,还请师兄不要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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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六、相邀
明晰微微叹了口气:“师弟,你能来我已是喜出望外了,这些虚礼,便不须挂在心上了。”韩一鸣见他坚辞不受,只得揣入怀中,心道:“反正我已带了来,最后送在这里便是了。”
之后便不断有人进来,或是前来说某派要先来道贺,又或是来说外面情形如何,再不便是说些杂事,却都是要说与明晰知道的,总之川流不息。韩一鸣看人来人往,江鱼子好似果然将派中诸多杂事都推得一干二净了,全由明晰一人担当处置,确实不是说话的时刻,便告辞出来。
他独自穿过穿堂,已见前院里不似先前那般清静,各派的师长来得多了些,院中时有笑声,但多数时候是低声说笑。远远的,他已看见了大师兄司马凌逸在与别派师兄寒喧,大师兄在这样的场合的确与众位师兄不同。端的是谈笑自若,得体大方,不似顾清泉师兄那般笑而不语,也不似沈若复师兄那样好奇,看个不住。韩一鸣不禁想:“若是灵山传位,定然是传给大师兄了。唯有大师兄比得上明晰师兄,也足以担当灵山掌门。”
他边想边走,走到自己座位前,沈若复已对他笑道:“怎样?明晰师兄穿了掌门的服色么?”韩一鸣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沈若复笑道:“嗯,明晰师兄气魄与众不同,便是穿了寻常服色,也有落落大方的气度。”忽然见司马凌逸与一位别派师兄寒喧完毕,转身回来,又去问司马凌逸:“大师兄,后来怎样?”
韩一鸣莫名其妙,道:“什么怎样?”顾清泉笑道:“大师兄方才给我们说起梵山派的起源,正说到梵山派先师寻到此地。可惜你来得晚了,要不,请大师兄从头再说一遍?咱们再从头听起?”他话音未落,司马凌逸已笑道:“诸位师弟、师妹,你们便饶了我罢。就这一会儿,来一个从头说一回,没说几句,又来一个师弟,再从头说一回,打断一次回来,都要从头说起,已从头说了三四回了。”哈的一声,韩一鸣已听沈若复笑了出来。司马凌逸接着道:“我可没力气再从头细说了。何况这是什么时候?总要与别派师长招呼罢?咱们草草说完,回灵山之后,有的是时机再说。到时候再从头细说给小师弟罢。小师弟不怪我罢?”韩一鸣笑道:“师兄请接着往下说,我也洗耳恭听。”
司马凌逸便道:“如尘道长见此地与风景秀丽,虽说与梵净山天遥地远,景色却有些不尽然的相同,尤其是这几座山峰秀丽、清幽,与梵净山并无甚差别,因而给此地取名为梵山,在这里创立了梵山一派。”听到这里,韩一鸣已知大师兄讲完了,虽说听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不在意。
转眼人来越发多了,院中声浪高了起来,忽然韩一鸣察觉有人向自己看来,回头一看,元慧带着数名尘溪山的弟子,也走了进来!元慧一进来,眼光便向韩一鸣看来,似乎他还未进来便已知韩一鸣在哪里,进来一看,两眼便看在了韩一鸣身上。
他遥遥对着韩一鸣一笑,他面貌本就清秀,此时穿了一袭灰袍,看上去精神爽利。韩一鸣不想他对着自己一笑,也点头示意,却并不挨过去。元慧便随着一名梵山派弟子单独走了开去,想是去见明晰了,只余一群弟子随着梵山派另一名弟子走到院内一边坐下。
韩一鸣此时才见大师伯也并不在场,想来是被单独请到一边去了。忍不住向着先前看到平波道人的方位看去,却不见了平波道人,只有一个满脸麻坑的道人站在那里。那满脸麻坑的道人本在与别人说话,忽然向韩一鸣看来,并且对他一笑,韩一鸣立时认了出来,这道人是自己识得的,天花道人。
忽然有人在一边道:“韩师弟。”韩一鸣回过头来,一个灰袍人站在面前,他面目有些熟悉,韩一鸣看他服色与元慧的服色一般无二,正在细想,这人已道:“韩师弟,敝派掌门请师弟于大礼完毕之后到我派盘桓几日,不知师弟可能拨冗前往?”他声音沉着润耳,别有一种穿透力,韩一鸣立时想了起来,这人便是尘溪山的大师兄,刘晨星。
刘晨星面带微笑,站在一边,韩一鸣愣了一愣,却是不便就答应:“又劳动师兄前来,其实元慧掌门有何吩咐,只须知会一声便可,不必请大师兄专程前来告知小弟的。”刘晨星微笑道:“师弟,那你看到敝派盘桓一事……”韩一鸣道:“师兄,我随着大师伯出来,若是中途离开,只怕要先请问过大师伯才能答应。还请师兄见谅。”刘晨星笑道:“嗯,当然是要请师弟问过秦师伯的。”对韩一鸣笑了一笑,转身道:“司马师兄。”
司马凌逸不知何时已来到韩一鸣身边,笑道:“刘师兄有何吩咐?”星野笑道:“不敢不敢。我请司马师兄也去盘桓几日,不知师兄意下如何?”司马凌逸“哦”了一声,向韩一鸣看了一眼,笑道:“刘师兄请我去盘桓几日,待我向师父禀明之后,定然前往。”星野笑道:“好!到时师兄与韩师弟一同到我派中,咱们也好好畅谈几日。”司马凌逸笑道:“好!”
刘晨星又与司马凌逸寒喧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去,韩一鸣心道:“大师兄与我同去,那是再好不过!”正想说话,只听场中忽然寂静无声,众人都站起身来都向着一边看去,便也站起身来向众人所望望去。只见江鱼子身穿一袭新袍率先走了出来,之后走出来的乃是各派的尊长,韩一鸣已看见大师伯走了出来,接着看见陈如风、玄枢道人等,还有平波道人,最后走出来的,乃是元慧。
江鱼子独自走到场中,各派师长都走到各派弟子之前坐了下来。江鱼子道:“多谢各位道友大驾光临。今日乃是我去这一派掌门,将掌门之位传与我亲传弟子之时,特意请各位道友前来做个鉴证,也请诸位从此对我派新任掌门多加提点,多加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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