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听雨
君问归期未有期。
望君坡不大的一片山坡上有多少新的旧的坟茔,已然数不清了,但这些坟茔之中,却有着一个共同的名字,复姓痴情,单字人。春雨细如江南水乡黄牛毛,风吹偏斜,并非雨伞所能完全遮挡。雨水打在狗剩身上指尖,是微凉的触感,执伞的手有些发白,与青色的伞杆相映,多了一丝秀逸,也多了一点无力。
如今的狗剩,自然是当得起秀逸的。但此时的狗剩,也有着深深的无力。
在那般地方,若不是眼睛亮些,如何能活到现在。这话说的无情却也真实,关于绵延蒙蒙和剪烛之间的事情,他根本提不起一丝兴趣。或许放在说书人嘴里这会是一个欢欢喜喜悲悲切切的故事,但对狗剩来说,这没有哪怕一丝的吸引力。
他只在乎,绵延蒙蒙是否可以和自己同心同德,是否可以帮自己达成某个目的。而为了顺利的达成某个目的,他不介意利用一下绵延蒙蒙所谓的良心谴责。而于此时,于此地,他言辞如锋的将怀疑抛向这个渭城芳名第一的绵延蒙蒙,自然有着更为深刻的思量。
因为通过绵延蒙蒙自己无意间的叙述和露出的马脚,再加上狗剩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思考,他开始怀疑,这位绵延姑娘,和府里的某些人,是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看来,是的。否则当初的二太太和三太太,如何会知道剪烛的存在。只不过狗剩相信,这位绵延姑娘,并没有想到这会直接导致剪烛的死。否则,她又怎么会和自己合作,又怎么会肯帮自己唱一曲金步摇?
看来并非无情。
何况,他并不认为绵延蒙蒙做的有何不对。
强者自强的道理,在燕国小镇能为一个馒头而和人对砍的狗剩体会的比谁都深刻。
只是,他情不自禁的就会想起来,当初那个骂自己讨债鬼的女人,在那般地方的时候,是怎么挨过日日夜夜的呢?
指甲嵌入掌心,狗剩执着油伞,貌似失魂落魄般朝前缓慢走着。
身后有紫云丫头的呼唤,狗剩伸出一只手,摇摇头道:“我自己走走,你和窦健先回去。”
前有明港,后有眠月楼,如今的紫云哪里肯让他一个人走走,所以紫云委屈的站在原地喊了一声“少爷!”只是狗剩没有搭理他,而是朝着窦健挥了挥手。
窦健会意,带着紫云走开。他想的毕竟比一个小丫头要远一些,知道宋七少爷定然有人护持着,所以比较放心。那夜眠月楼前的惊天一剑钉死秦庄,实在是给了窦健太多震撼。
碑已然立好,在窦健的示意下匠人们也开始陆续撤离,一袭白衣的绵延蒙蒙怔怔的看着那座坟墓出神,好大一会儿才转身离去。窦健也带着紫云上了马车,赶回渭城,茫茫的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了狗剩一个人。
当然,狗剩知道,身遭看不见的地方,一定有赵铭的存在。
但至少在眼睛落处,只剩下了自己。
雨水打在纸伞上,声音有些凌乱,但听的久了,似乎又有一丝韵律。青色天空和青色的山坡几乎要在狗剩眼界中连成一线,渺渺茫茫。
渐渐的,狗剩便走出了望君坡,离渭城自然还是很远,荒草蔓生,经风一吹,如同海浪一般此起彼伏。
从燕国小镇回到渭城已是将近了一个月,时间虽然不长,但他的生活,却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悲喜情绪的往复也大大出乎他这个小无赖的意料。
一个混吃等死的小无赖,一个杀人越货的小土匪,一个胸无大志的最底层人物,在一眨眼间变成了让整个吴国都风云变色的贵公子哥儿,一眨眼间拥有了以往想上八百辈子也不敢想的东西这般突兀的变化,实在是让狗剩想不到也不敢想。
这是好?这是不好?
狗剩说不清楚。
那为什么他不去好好享受这些反而要可着劲儿的闹腾呢?这个狗剩倒是知道的清清楚楚。还是因为他恨。
或者说因为爱。
他恨那个让他的母亲死的很惨的那个人,那些人;他爱自己那个整天骂着讨债鬼小兔崽子赔钱货的老娘。
所以他要可着劲的闹腾,闹他一个天翻地覆!
想到这,狗剩忽的笑起来,暗道这般想法可真是骚包的厉害,自己又不是那些酸腐的秀才书生,怎的能这样矫情呢?反倒不如喊上一声狗日的你他妈少跟老子这装慈父,老子就是要闹你一个乱七八糟,让你后悔到姥姥家!
仿佛是出了一口很淤塞的闷气,狗剩呼了一口气,笑了笑,踏出一大步。
然后他眉头猛的皱紧,一动不动,手指有些发白。
一种感觉,在雨天里快速蔓延开来,笼罩住了对周遭事物极为警惕的狗剩。这种感觉让他一动也不敢动,犹如在深山老林的遇到虎熊,不动还好,若是一动,便立马会有惨死当场的悲惨后果。所以他站在原地,踏出一脚后就立在了那里,连头也不敢回。
但他依然知道,身后有人。
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渐渐急促起来,让狗剩的心跳也开始急促起来。
他很忧虑,但并不害怕,因为他知道赵铭就在身边。
但稍后,他便开始害怕起来。因为时间已经过去了不少,但赵铭却丝毫没有动静,而那股极度危险的感觉,依然不偏不倚的笼罩住全身,让他的鼻尖顿时渗出了汗水。
然后他试着动了动肩膀。
“咻!”
一阵空气撕裂的轻响在耳边响起,有一道灰色的影子从身后急速窜向远方,消失在雨幕中。
狗剩的瞳孔一缩,脑海顿时想起了唐山叔说过的话。
有一个很会射箭的人,来了渭城。
瞬息间,狗剩已经猜到那人是谁,然后心一下子坠入的低谷。背后的那个人,可是一箭能逼退御物境高手的存在,自己算的了什么?而且,这人来自京都,对自己自然没有起码的好感。如今在路上拦住自己,想来也不是因为麻雀三缺一
狗剩咽了一口唾沫,开口道:“太守大人好。”
他的身后沉默了一下,显然是来人也没想到对方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猜出自己的身份。所以停顿了一下,有声音响起。
“七少爷,您还真能给我惊喜。”
狗剩干笑两声:“太守大人似乎更善于更人惊喜。”
“七少爷转过身吧。”背后那人很快出声,显得有点懒散。
狗剩心里一惊,从对方的语气中品出了一些额外的意思。若身后的这个家伙是要对自己不利,至少语气不会这么惫懒和心不在焉。然后狗剩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唐山叔说过的一些关于朝廷会如何分化宋家的猜测,看来叔果然猜的不错,朝廷对自己,虽然没有好感,但暂时不会下毒手。
心中暗赞一声神机妙算,狗剩缓缓回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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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打人
身后是一个二十开外的男人,个儿不算高,一身很有行伍作风的劲装,一手拿着一副巨大的牛角弓,另一手捏着一枝很常见的灰色风羽箭。虽然未曾引弓搭箭,但狗剩毫不怀疑他可以一瞬间就将这枝风羽箭射进自己的脑袋。其实,这还是狗剩第一次见到这个他一直很想见的新太守大人,只是没想到在这种情景这种场合下。
王梓丞的表情很是淡定,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下狗剩,嘿的笑了一声,道:“七少爷果真气度不凡。”
狗剩盯着他手中泛着寒光的箭头,头皮有些发麻,但语气倒还是平静:“王大人气度更是不凡。”这马屁不是马屁,赞叹不是赞叹,典型的言不由衷。好在王梓丞也不细细深究,只是浅浅笑了一下,问道:“七少爷是在等贵府的赵先生吗?”
狗剩一愣,皱着眉头眯起眼。
“那我还是劝您别等了,我另一个兄弟提着刀把他引到了三十里开外,一时之间他倒是顾不着这里。”
狗剩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但心中却骂了一声他娘的。
千算万算,没想到对方棋高一着。不过这也让狗剩明白了一个很早就应该明白,如今体会更深的道理:别人实在靠不上,一切终究得自己来。想到这点的狗剩舔了舔虽溅上雨水但依旧有些干涩的嘴唇,开口问道:“王大人这是怎么个意思?”
王梓丞看着他,歪了歪头,有点不解的问道:“我说,你不会没脑子吧。我专门等在这荒山野岭人迹罕至的一地儿拦住你,怎么个意思还用我一五一十的跟你讲清楚?”
这他妈的狗剩再骂一声,袖间已然将星垂滑落,背着手握紧了星垂的枪尾,狗剩镇定了一下心情,尽量拖延道:“这意思大概能猜到一点,但我不认为王大人要对我下手。”
“哦?”王梓丞偏着头四下看了看,笑道:“跟上你之前我沿着周边探了探,除了贵府赵先生之外好像没有别人。七少爷哪来的自信?”
狗剩沉声道:“自信谈不上,只是明白大人不会杀我。因为您来自京都,京都的人,一定不希望我这个唯一能搅乱宋家的人死掉。”
这话让王梓丞笑的有些欢畅了,他将风羽箭在手指中绕了个圈,激荡起几丝春雨,头也不抬开口道:“要真是这样,哪来的明港一事?”
“明港的事太突然,京都在这件事儿上犯了一个错,但经此一事后的京都,绝对会后知后觉,我不认为满城阁老学士,还想不到如此一个浅显的道理。”
一阵沉默。
王梓丞咬了咬上嘴唇,点着头,看向狗剩的目光便多了一丝说不明道不清的味道和情绪。
“不愧是宋家七少爷,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猜到那么多事儿。我说了,你还真是能给我惊喜。你猜的不错,京都确实不想让你死,更不想亲手对你做什么动作。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让你知道了也无所谓。”
狗剩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执伞的那只手也松了些劲儿,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指节已经有些酸痛,而那伞骨,更是被自己捏裂开,轻轻一碰竟然断了一截下来。
而此时,王梓丞的话却又响起来。
“你猜的很对,但七少爷,京都不会让你死,这不代表不会让你有些别的事儿啊?比如,我来揍你一顿!”
狗剩几乎要猛烈的咳嗽起来!
这他妈算什么事儿,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动作,却要揍自己一顿?京都的人说话都这么大转弯吗?想起对面这个人手中的弓和箭,想起他浑身散发的危险气息,狗剩后背便一阵一阵发凉。虽然知道自己不会被眼前的人暗杀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野外,但这并不代表狗剩很愿意挨一顿打,谁知道这样的人物,下手会是什么样子。
他暗暗捏紧星垂,问道:“能知道为什么吗?”
王梓丞撇了撇嘴,有点不耐烦的道:“想打你了呗,需要理由吗?”
“需要!”狗剩的回答很笃定,然后他说道:“因为我知道,京都所谋事大,绝对不会让你有什么额外的且没有意义的动作。所以我想知道,如果不是京都里的某个主子让你动手,还有谁会让你做这么没有意义的事儿?要么就是咱们俩有私仇?这就有点扯了”
“猜对了。”王梓丞笑了起来,再次以很没有温情的言语向狗剩的推测能力表示了祝贺与肯定,若不是他现在挽弓拿箭,说不定都要鼓起掌来。
“”狗剩有点语塞,但几乎在一个瞬间他便叫了起来:“为什么呀,咱们俩这是第一次见吧。你可甭跟我说什么看你不顺眼就想打你之类的废话,第一我不信,第二”
然而王梓丞却没有给他说第二的机会,直接开口道:“七少爷,我承认,您很聪明,懂得拖时间,好让赵先生知觉事有蹊跷敢过来救你。或者说等谁也预料不到的变故。但这在我这没用,因为我是军人出身,很清楚时间对战争有着什么样的重要性,自然也清楚时间对打架上有同样的重要性。”
狗剩无力的闭上眼摇了摇头,小声嘀咕道:“废话不是,时间对什么没有重要性?”
王梓丞笑起来,道:“所以七少爷就不要和我打这样的时间差了,没意义。”
狗剩终于严肃起脸色,皱着眉头想了一想,却又道:“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你要打我。打人起码也要告诉别人为什么才能打的更爽吧。”
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有价值的情报,王梓丞竟然愣了一下,然后点着头道:“说的有理。”言罢这四个字,王梓丞看着狗剩,一字一句道:“我喜欢彭静娜。”
狗剩恍然大悟。
再不需要任何解释,一切一目了然。所谓私仇,便是私在了这里。
狗剩摇头苦笑道:“没想到是栽在一个小姑娘手里。只是,你若真打了我,该怎么向宋家交代?不要以为不杀我就可以万事大吉,我想你也明白,宋家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主儿。”
王梓丞摇头道:“这点朝廷会帮我摆平。想让我出力,自然要搞好擦屁股的事儿,只要我不杀了你,揍个鼻青脸肿什么的,就算是宋家,也不会和朝廷撕破脸皮。到时候最多是个罚俸和自罪折子,没什么别的。”
狗剩想了想,觉得他说的都对,所以狗剩有点绝望的看着对面的人,惨然道:“那你不会要拿着弓射我吧?”
“你说呢?”王梓丞弹了弹弓弦,一脸笑意。
狗剩勃然变色:“这个会他妈死人的,你不是只揍一顿吗?”
王梓丞觉得这个狗日的七少爷真啰嗦,所以他不想再和他啰嗦,于是抬起弓,举手射了出去。
狗剩怪叫一声,拧着身子躲过去这一枝风羽箭,高声骂了起来:“你他妈心毒屁股黑呀,这一失手射死了算你的算我的,你他妈想把老子往死里整呢!”
而王梓丞,却在射出这一箭后脸色微变,然后他很出人意料的将弓和背上的箭筒放在荒草上,看着狗剩眯起了眼。
那一箭,王梓丞虽只射的手臂,虽知道箭头只会留下一些擦伤,但他还是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可以躲过去。而且,那不是偶然,王梓丞也不认为会发生这样的偶然。
因为那一箭,他自认就算是真武六境中通窍期的修行者,都躲不过去。
王梓丞看着狗剩,舌头在牙齿上舔了一下,觉得真应该把周太急很揍一顿。他不是说这所谓的七少爷只懂得一些从宋家护院林教头处学来的浅陋枪法吗?不是说毫无功夫根基吗?那这一箭如何解释?
不过,此时的王梓丞,倒是觉得事情变的好玩,且有意思多了。
宋家七少爷,您还真的真的很会给我惊喜呀。
王梓丞笑了笑,捋了捋袖子,道:“那我就跟你用拳头打一架,真的揍出个鼻青脸肿出来。”
狗剩茫然的看着王梓丞,不晓得为什么他会把最为擅长的弓和箭丢在一旁。不过听到王梓丞说出的那句话后,狗剩也跟着笑了起来,点头道:“要真这样,我就让大人您揍。”
王梓丞眯起眼,心想这家伙还真他妈的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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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星垂平野阔
溅人都矫情,这是一个王梓丞在松林剿匪,在行伍中混迹多年得出了一个颠不破的真理。但眼前的这个宋家七公子,却没有一点矫情的意思。相反,他似乎还很淡定,虽然王梓丞可以看见他脸上的不自然和紧张,但王梓丞不相信对面的这个家伙心里真的也这么个样。所以王梓丞眉头有些微皱,看着狗剩的双眼纳闷了一下。
他能感受到这家伙有很强的自信,但却不知道这份自信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不过他也没有想去问个清楚的心情,只是皱了一下眉头,便向前踏了一步,随即奔跑起来,一拳轰向了狗剩。
这一拳来的很急,但却没有一丝花哨。如同他军人的身份一样,讲求的便是一击即中,不考虑任何招式上的模样优不优美,只在乎能否对敌人造成最大的伤害。
这一拳透过密密的春雨,带着一点点旋转的弧度,想狗剩的胸膛袭来。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拳头上鼓起的指节便触碰到了狗剩胸膛上的衣服,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拳风,劲力未到,但雨水已然飘落上去,让狗剩的胸口一凉。
这一拳来的很快,若是放在往日的狗剩身上,他压根不可能躲得过去,甚至他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对方的拳头就肯定结结实实的打在了身上。但今日的狗剩并非往昔可比,他甚至能在密集的雨水中看到对方拳头缓慢的行迹,所以只在千钧一发之际,狗剩便向后掠了一步,并在同时丢开手中雨伞,张开五指紧紧抓住了王梓丞的手腕,向下一带!
这一下反应不可谓不迅捷急速,所以让王梓丞微微吃了一惊。
但也只是一惊而已,下一刻,王梓丞便反手将狗剩的手腕握住,狠狠往下拉去,同时提膝一撞,膝盖狠辣的朝狗剩的脸庞顶去!
这一招更是难看,甚至有点街头混混撕拉打架的样子。但狗剩的眼睛却亮起来,他本就是混混出身,对这看似恶心且难看至极的提膝猛撞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他知道,如果被撞上去,自己的鼻子肯定首当其冲,最轻的也是鼻梁骨折,而随之带来的痛苦,必然不是自己所能承受的。若是真让王梓丞得手,别的不说,自己恐怕接下来只有被动挨打的份了。所以他想也不想,另一只手直接探出来,在对方的膝盖处罩了一下。
王梓丞见得狗剩变招奇快,嘴角不禁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若不是经常在街头跟混混斗架,身法何以如此自然浑熟?看来这个宋家的七公子,也是一个常常热血街头巷尾的家伙。
没有细想,王梓丞的膝盖便隔着狗剩的手撞到了他脸颊之上。
不是鼻子,也不是耳朵,只是脸颊。
所以狗剩只是吃痛的轻呼一声,随即便撒手往后拉开了距离,一边揉着脸,一边恶狠狠的盯着王梓丞,嘴里念念有词,八成也是一些问候人祖宗安好的字眼。
王梓丞舔着嘴唇看着这个自己越来越看不懂的家伙,毫不迟疑,又一拳砸了过来。同时另一只手并起五指成掌,从拳头一旁掠过,推向狗剩的脑袋。
——还是不要脸的混混打法。
狗剩暗骂了一声,不退反进,双手拖住王梓丞袭来的拳头,一脚向他大腿根部踢去。
王梓丞脸色一变,骂道:“好你个王八蛋!”话音刚落,那一掌便推在了狗剩脑袋上,将他向后一搡!而狗剩的脚尖,离王梓丞也不过五寸距离。这一下倒是让王梓丞相当愤怒,心想你狗日的果然是个不按常理出牌且下流卑鄙之极的主,今日若不狠狠教训一顿,如何对得起静娜,又如何对得起今日你对本小爷的戏弄。
不过若是周太急在这里,定然要向王梓丞腹诽一句难道您就不卑鄙下流。问问松山的土匪们这几年来被您给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但可惜周太急不在这里,而此处唯一的观战者,只有满天的春雨和荒延蔓草。
王梓丞才想到这里,手上便一使劲,生生将狗剩推的向后倒去。同时挣开拳头,毫不客气的向他胸口砸去!
这一下若是砸的结实,不躺在床上十天半月的调养休息,根本不可能下床走动!
从小便身经百战的狗剩自然知道这一拳的厉害,所以他毫不犹豫一震袖筒,眼中寒芒闪过!
一道微黄的光线悄无声息打向王梓丞面庞!
那是一杆细小的圆头金枪,枪名星垂!
王梓丞的眼睛一刹那亮了起来,翻身向后,在电光火石间猛的抓住了那一杆金枪,眉头皱起来,沉声道:“宋今是”
他本想说宋今是你挺会耍花样的啊,可只吐出三个字,他便说不出话来,因为他看见又有一道黄线从对方的袖筒中喷薄而出,在密密的春雨帘中划了一个圈,向自己另一侧袭来。
那是一杆细小的扁头金枪,枪名野阔!
王梓丞继续向后撤,但却无法抓住这杆枪,所以他屈指一弹,将野阔重新弹了回去。那杆金枪在春雨中翻着圈向狗剩冲来,在未及身前时被狗剩于枪尾处点了一下,翻上天空。但势头还未全去,竟似受到什么阻力一般顿了一下,落在了狗剩手中。
这阻力从何而来?
想必如今的王梓丞最为清楚。
所以他怪叫一声,喊道:“宋今是”
这次他本想说宋今是你他妈太阴险,结果还是只吐出了三个字便停顿下来。然后他猛的一吸气,胸膛鼓起,随后王梓丞呼啸出声,向上猛的跃了起来。
几乎是在肉眼不可分辨的白茫茫雨水之中,有一道细微的银线匆匆收拢,在千钧一发跳出圈子的王梓丞身上,留下了数道清晰可辨的划痕。
没有伤得了他,但却让一身劲装的王梓丞狼狈不堪,如同街头破烂乞丐,甚至比之不如。
但王梓丞心里清楚,哪怕自己只反应慢了一弹指之间,现在估计已然血痕满布。
但这已经让他十分愤怒了。
王梓丞终于收起了所有的戏谑和满不在乎,更不要说一开始的那一点惫懒神情。他突然想到,静娜之所以全家迁往西海,恐怕不止是宋家暗中操作的原因,这个看似无害的七少爷,定然少不了推波助澜。于是王梓丞开始重视起来。
他甚至有一种感觉,或许这次渭城收服宋家之行,这位宋七公子,将会是自己最大的障碍。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动了杀机。尽管京城里无论是祖父还是某个将军,或者兵部一些高居庙堂的老大人,都向自己叮嘱过,不能杀他,甚至必要时候,还得护着他。
只是一个弹指间,那丝杀机闪过,王梓丞摇了摇头,将这些恐怕要坏了朝廷大事的想法逐出脑海。但他知道,自己的愤怒必然要找一个宣泄口,而他也确信,这个宋家七公子,必然要倒霉了。
极度的愤怒之后,他瞬间恢复了平静,然后退了两步,拾起了丢在荒草中的弓和箭,看着正将两枝短枪收回来的狗剩眯起了眼。
既然如此,那我就要好好对付一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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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你不能死
弓箭在手,王梓丞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从一个和狗剩用街头混混打架招式的二十多岁青年人,忽的就变成了一位战场上见惯鲜血的杀伐者。这一种角色的转变太过突然,所以狗剩眼睛也瞬间眯了起来,寒芒顿起。
因为他清楚的记得唐山叔说过的话。
王梓丞并不会修行,但却可以一箭逼退御物境修行者。
这般无法理解但绝对强大的实力让狗剩的全身不由自主的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所以他轻轻的抚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然后弓起了身子。
王梓丞虽然看不懂对方前一个动作是什么意思,但他清楚的知道后一个动作代表着什么。这说明狗剩要孤注一掷,先行下手,以拉进二者之间的距离。对一个善于用弓箭的人来说,当对手的距离近了,这一弓一箭的威力,自然也就相应的会下降。王梓丞深知这一点,所以他毫不犹豫的抬手射了一箭。
而在他的中指与拇指轻轻一松的那个瞬间,狗剩的身形便突然一晃,猛烈的冲了过来。
春雨淅淅沥沥,一道灰色的影子在空气中发出凄厉的声音,朝着狗剩飞去。但却不意外的落了空,因为此时的狗剩已经用不可思议的身法转了一个更令人不可思议的角度,正巧的避过风羽箭。不过还是稍有偏差,所以他身上的衣服被轻轻的撕裂开来,但却并未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这点不仅仅是狗剩躲得很巧很妙,也因为王梓丞并未下杀机。但正是因为王梓丞的没有杀机,所以狗剩很轻松的便向前突进了一丈。
刚刚躲过风羽箭的狗剩猛然顿住脚步,身子强行的往一旁拉去,然后又一道灰色的箭影从他的身旁掠过,带起的劲风几乎让狗剩的肌肉发凉,加上春雨的寒意,使他轻轻打了一个寒颤。
王梓丞并不想让对方有任何的歇息空间以及时间,所以毫不犹豫的,他再次开弓,同时脚下一动,整个人向后飘去,速度极快。但哪怕是在急速的运动中,他射出去的羽箭依然刁钻狠毒,朝着狗剩的肩膀狠狠扎来。
咬着牙,浑身湿透的狗剩向下一蹲,那只羽箭从脖颈处扫过,凶险至极。
而此时的狗剩,便如同一只虾仁般弓起了身子。又仿佛是蛰伏着的,将要扑身而出的野兽,双脚在湿润的土地上陷进去一丝,透过雨帘,死死的盯着距离再次被拉开的王梓丞。
他很清楚的感受到,弓箭在手的王梓丞,整个人已不再是自己能够对付的人物。那种气势和那种实力,简直有天翻地覆般的变化,不担自己,他甚至在想,就算是林教头在这里,隔着如此远的距离,恐怕也讨不到什么好去。
但他对自己很有信心。
这份信心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从何而来。或许是因为自己的身体似乎比以往更加充满力量,或许是自己的反应力悄然的发生了连自己都未曾想到的巨大变化——方才那三箭,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能够躲的过去,就算勉勉强强的做出反应,只怕受伤也是肯定的了。
但事实证明,自己没有受伤,且,安安全全的躲了过去。这就说明他有这个能力可以和对面这个持弓的家伙一战。尽管他自己都认为不可思议,但他还是有这种信心。
很奇妙和很诡异。
可现在的狗剩实在没有闲心再去问一问为什么自己会变得这么不同,因为王梓丞的箭,以成连珠之势向他射了过来。
手中星垂野阔再次腾起,将当头一箭弹开,狗剩横向挪移,再避过一箭,而后像只泥鳅般扑在地上一溜蛇形,惨兮兮的躲过连珠三箭。
被动挨打,莫此为甚。
王梓丞终于叹了口气,将弓箭垂在身侧,摇头道:“七少爷啊七少爷,你真的给了我太多太多的惊喜,你若不是姓宋,我还真的很想和你交个朋友。”
狗剩趴在泥地里,看了看王梓丞,然后爬起来,将脸上的泥水胡乱抹了抹,恨恨的看着他道:“老子招你惹你了,谁先找的老子来的?”
王梓丞笑了笑,道:“都这个时候了,七少爷还想着拖延时间?”然后他将弓箭慢慢抬了起来,平放在身前,再缓缓从背后的箭筒里抽出一枝箭,仿佛自言自语般道:“赵先生是贵府中人,想必那日逼退先生的一箭从何而来公子清楚的佷。那么,就请公子指教一下,此箭如何”
狗剩的眼睛陡然睁大,瞳孔随之亦变,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而此时,那枝箭才被缓缓搭到弓上。
狗剩狠狠咬住牙,忽然一声不响扭头就跑。
此时,王梓丞的中指与拇指已然扣在一起。
漫天的春雨中,狗剩大步踏出,跑的很是急速,双脚在地上踩出了一股又一股溅射的水花,似乎大地上都有咚咚咚的声音。
王梓丞没有看他,只是盯着自己手中的风羽箭,然后慢慢发力。
“嗖!”
一箭穿雨,破空而来。
奔跑到远处的狗剩只听到背后有极其凄厉的破空声传到耳膜,然后再从耳膜处轰至大脑,最后由大脑传递至心脏,在那么一个瞬间,他几乎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呼吸。
弹指一刹那,狗剩扭过身来。
羽箭射入,发出清脆“叮”的一声,而后便是沉闷的钝响,深入血肉,贯穿了他的胸口。
鲜血淋漓的箭头从狗剩的身后穿出,再被雨水冲刷干净,一条蜿蜒的血线顺着他的衣服缓缓流落下来,滴答在地面上,再氤氲开来。箭头依然是寒光冷冽,慑人双目。
狗剩不可置信的低下目光,看着那一枝羽箭插在自己的胸口,感受着从箭杆上透出的冰凉气息,整个人猛的喘不过来气!
有死亡的阴影笼罩了他,而后狗剩无力的跌倒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射出这一箭的王梓丞似乎丢失了半边身子一般颓然坐倒,艰难的抬起眼皮看了看扑倒在地上的狗剩,狠狠眨了眨眼。
他当然不是因为射出这一箭而感到了脱力疲惫,他只是发现,自己这一箭似乎射的太狠了,似乎已经把那个宋家七少爷给射死了!这实在让他有点失神。
因为他知道,对方不能死。
如果宋今是真的死在了这里,那么宋家就会重新归于无嗣的尴尬境地。这个时候宋氏一族为了保证家族的存续和稳定,势必会在第一时间从另外的子弟中挑选继承人。放眼宋家,最有可能的两位公子,哪个不是人中龙凤,不论任何一人接手宋家,都会以最快的速度保持住稳定。
而朝廷,最不想要的,便是宋家的稳定,朝廷想要的是宋家的分崩离析,想要的是分化宋家,然后蚕食宋家,最后以宋家的消亡,换得整个吴国南方的安定和团结。
所以这个宋家七公子不能死,他活着,可以让其余的子弟充满危机感和取而代之的野心,朝廷便可趁机而入,利用某些人的野心大做文章。若是他死了朝廷或许还会营造宋氏内部的罅隙,可难度,势必会增加许多许多。
而且有那么一个时刻,他甚至觉得,这个宋家七少爷,似乎很对自己的脾气。
王梓丞皱着眉头,暗道自己太过冲动,没有考虑好便痛下杀手,如今的场面,实在令人头大。第一个要考虑的就是宋家的反应,以家主宋敬涛对此子的看重程度,恐怕整个吴国,都会迎来一场狂烈的风暴。首先便是海上贸易的关税问题,国库在这一点上的收入势必会大大减少;而后就是水师问题,水师所用之战船,大多亦是由宋家的造船工坊进行营造,这一点上难保宋家不会出什么乱子;再次那就是四海夷国,王梓丞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些国家对朝廷的态度,绝对没有对宋家的态度一般恭敬。
第二个,便是考虑一下京都的应对,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以京都那些稳重操持国务的阁老大人的行事手段,必然会小意拉拢宋家,以期将事态尽可能的化小。首先便是自己的渭城太守不保,甚至会影响到自己在军中的发展前程,甚至甚至,集同三司会审往天牢里一扔都不是没有可能。然后便是一场从自己的祖父和上宫塔开始的清洗;最后只怕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也要降旨好言抚慰。至于批文将自己调到渭城的兵部以及尚书省,无疑更是惨烈!!
王梓丞长叹一口气,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做了一件很蠢的事情。
而他知道,现在自己最应该做的事儿,就是尽力去补救。但如何补救?他对自己那一箭很有信心,他知道既然被这一箭贯穿,还是胸口,那此人八成是救不活了。
这实在是令人懊丧。
他皱着眉望着狗剩扑在地上的身影,喃喃道:“你可不要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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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你打我呀我杀你
王梓丞是个军人,是军人当然有热血的冲动,但不可否认的是王梓丞是个很优秀的军人,既然是个优秀的军人,那么在冷静和镇定上,他控制的总比别人有更多的从容。但让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竟然真的对狗剩下了死手!
那一箭,能够逼退御物境高手的一箭,自己竟然真的朝着狗剩射了出去。而在射出去的哪一个瞬间,自己竟然没有考虑好起码的后果与无法想象的责任!所以王梓丞如今的心情十分的复杂,他叹了一口气,将弓挂在身上,然后小跑到狗剩的身旁。
推了推躺在地上被羽箭贯穿的狗剩,却没有得到一点反应。王梓丞懊丧的挥了一下拳头,喃喃道:“不会真死了吧。”
胸口的羽箭贯穿而过,鲜血还尚在向外渗出,狗剩身下的土地已经有了一大片的血红,空气中不仅仅有泥土的腥味,还充满的铁锈般的鲜血味道。王梓丞对这种味道并不陌生,然而正是因为这样的味道,让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只是轻轻一瞥,他便看到,这一箭已穿心而过。王梓丞不相信有人能够在这种伤势下活下来,尽管他不愿意让狗剩去死,但事实已经告诉了他,这家伙实在救不活了!
王梓丞叹着气跌坐在地上,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开始愁眉苦脸的思考怎样处理接下来的事儿。为今之计最该做的,就是喊上周太急马上离开渭城奔赴京都,否则,自己祸福可就真的难料了。
想到这,王梓丞盯着狗剩身上的羽箭,轻轻喃喃了一句倒霉。
总要清理一下伤口的,否则,也太明显了不是?
王梓丞的手握上了羽箭。
在他用力一掰的刹那间,狗剩睁开了双眼!
这一下让见惯生死的王梓丞都大吃一惊,他瞳孔猛的一缩,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就觉得手臂上突然一麻。低头看去,左手手臂内侧上,正有一根银针。
很细很小的银针,不认真看几乎看不出来,同时,有微麻的感觉从手臂上传来,让王梓丞大脑一阵眩晕,眼睛一花!
针上的喂的有毒!
也就是一个瞬间,他便想清楚了所有的事情。脑海中急速闪过“装死麻痹突袭”的字眼,虽未组成一个严密的逻辑思维程序,但所传达出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他快速的反应过来,根本没有再行思考,也没有去想为什么那一箭射不死他,便双手用力一推,将羽箭重新向狗剩的身体里扎去。兔起鹘落,刚刚使完手劲,王梓丞又是一个后翻,整个人腾空向后退了一丈有余!
刚刚落在地上,他便忍不住单膝跪地,剧烈的咳嗽起来。
间或有黑色的鲜血从喉咙中被咳出,与雨水一起混落在地上,稀释之后是刺目的猩红,大片大片的晕散开。
王梓丞单手捂住左右小臂,神智一阵模糊,嘴角艰难的吐出了三个字:“宋今是”然而这句话也还没有说完,他便又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整个人急速的委顿下去。
剧烈的喘息响起,但这喘息却不是王梓丞所发出的。
狗剩捂着胸口,在雨水中缓缓坐了起来,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手指间隐约还有两根泛着银光的针。他的脸上有一丝诡异的微笑,还带着丝得意的嘲弄,看着王梓丞,嘿然笑道:“王大人您说,这这是何苦呢?”
王梓丞看着他,没有接话,而是极快的伸手点了几处穴道,然后再从身上撕下半截布,死死的将手臂缠住。
狗剩极其艰难的站起来,摇头叹道:“为了装这个死,我可快被吓死了,您呐咳咳,您也甭费那功夫了。翠雀草加蝮蛇蛇毒,没的没得救,再说这都什么时候了,毒已然攻心,您再包扎是不是咳咳,有点,有点晚了”
他说话断断续续,显然受伤也不轻,整个人站着也是摇摇晃晃,但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却都让王梓丞脸色愈变愈难看。
“我不明白,箭已穿心,为什么”
狗剩摇着头,一步一步朝王梓丞走了过来:“大人您这问题问的真骚情,什么叫为什么呀?哪那么多为什么呀?您一箭射不死我,那只能等着我把您给搞死了!”
王梓丞冷笑一声,接着又低下头咳了咳,口里的鲜血始终在不停流淌,他抬起头,眉毛拧在了一起,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因为被狗剩接下来的动作给惊的。
这个时候的狗剩,似乎感觉到了胸口有什么不舒服,他低头,无神的瞥了一眼那枝羽箭,然后一狠劲拔了出来,随之从胸口的破洞中,带出了一个碎成了两半的白色珠子。
将珠子接住,把羽箭抛开,狗剩叹了口气,轻声道:“这可惜了。”
然而王梓丞恐怖的发现,狗剩的伤口,尽管箭已拔出,却丝毫没有流血。这太出乎他的常识了,所以他瞪大了眼睛,沉声喃喃:“怎么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忽的,他想起了传说中的某个说法,整个人竟然浑身颤抖了起来。
那是一个很久之前的说法了。传说真武六境中,凡修至开天门的大智慧者,便有返璞归真不死不灭的境界,受创即愈,断骨即合。所谓的开天门而入,便不在凡人之列,可永生于四方上下,不灭于古往今来。
这里的场景,与传说中的何其相象?
王梓丞猛的摇了摇头,将这个恐怖到有点滑稽的想法驱逐出脑海,然后死死盯着狗剩,盯着狗剩手里的珠子碎瓣,沉声发问:“那是什么玩意?”
狗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有点无奈的看着王梓丞,扬了扬手中的银针:“你都快死了好奇心还那么重?省省心吧。”
王梓丞压下脑海中翻腾而起的眩晕感和眼眶里的黑色阴影,继续道:“我要打你,而你却要杀我,这似乎不怎么公平。”
“可最后你貌似也想要杀我。”狗剩冷笑一声:“放心,不疼,也就是在你的脖颈和心口各扎一针,干脆还省事。”
“你不怕京都会有人来查?”
“呵”狗剩嗤笑一声,摇着头道:“大人有时候还真是天真,说白了,您不过是一个棋子,您自己说,京都会为了一个棋子而和宋家撕破脸皮吗?不要太看重自己的分量,更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不会杀你!”
王梓丞眯起了眼,他发现这家伙和自己的脾性倒是一样,如果易地而处,自己恐怕更要斩草除根杀一个干干净净。
“那七少爷恐怕要失望了,因为,我还会跑!”
王梓丞眯起眼睛笑了笑,忽然猛的跃身而起,毫不迟疑的反向跑开。
他的速度在生命的极限压力下变得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山坡上一个黑色的影子,竟是连给追的机会都没留。
不过狗剩却也不紧张,冲着王梓丞的身影笑了一下。
“傻吗,中毒之后还要剧烈运动,不死你死谁?”
说完这话,狗剩有些沉默。因为他发现,若是易地而处,自己只怕会和他一样,反身就跑。道理很简单,两个都是死,一个是坐以待毙,另一个是突然暴毙,那自然是宁愿选暴毙也不愿意选坐以待毙。
只是狗剩摇了摇头,心想,日后再也见不着你了,我的太守大人,您可要一路走好!
他举起手,像告别似的朝那个奔跑着已经显露出踉跄姿态的人挥了挥手,然后低头看着手中的碎片,忽然沉默下来。
他摸着自己胸口上只留下一个淡淡疤痕的箭创,再看了看碎成两瓣的虬珠,眼睛眯了起来。
“这是为什么呀?”
只是在密集的春雨中,狗剩没有看见,那颗虬珠上蜿蜒的小蛇痕迹,已经消失于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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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宋府的慌张
一箭穿心,固然是很重的伤,但让人没有想到的是,他的箭创竟然意外的愈合。胸口的皮肤上只有淡淡的疤痕,仿佛是一颗小火星刚刚烫过一样。狗剩茫然的盯着胸口上的那个疤痕,陷入了沉思,手中托着那两瓣的珠子碎片,过了好久,才缓缓摇了摇头。
这对他来说,他诡异了。
在生死一线中活了下来,而且还活的好好的,这说破大天去也没人相信啊。但是事实就是他活了下来,而且似乎也没有受任何的伤害。
狠狠的摇了摇头,狗剩苦笑着喃喃自语:“这事儿我自己也没法信呀”
最后,他的目光还是盯着那碎成两瓣的虬珠,叹息着道:“该是跟你有关系吧。”说着他擦了擦溅上去的雨水,将它们重新揣回怀里,捂着胸口回头捡起被他扔在一旁的雨伞,扭头往渭城而去。
走了不久,已经能看到巍峨的城门,以及城门上的巡城甲士。
但就在这时,他心口一闷,哇的吐出了一口鲜血,眼前一黑。
他知道,虽然那穿心一箭并没有给自己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内在里,已经让自己的肺腑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这属于后遗之症,一路上被自己压着,如今到了城门,终于忍不住了。
他虚弱的朝远处的巡城甲士挥了挥手,无力的往地上摔落。
便在此时,从后方掠过一个青色的影子,扶住了他。狗剩扭头望去,笑了一笑。
是赵铭,他终于赶了过来。
于是狗剩知道,自己终于算是没事了。
赵铭青色的衣服已经湿透,衣角处还在滴滴答答落着雨水,头发也比较凌乱,几片发丝贴在脑门上,而他的气息亦有些混乱。
这自然是急出来的。
早晨暗中随少爷刚刚出城,便感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杀气隐隐在东城浮现,他循气息而至,才发现有一人在不远处的城角鬼鬼祟祟。从气息上来看,应是个不低的高手。二人还未及搭话,那人便不由分说朝着赵铭杀出一刀,而后二人便越打越远,渐渐远离了渭城。
赵铭不是没有猜到这其中以会有些调虎离山的味道,也不是没有猜出这执刀者就是天金刚境的周亚太,但他和狗剩一样,都犯了一个应该不是错误的错误。
他和狗剩一样猜到,朝廷不会对宋家七少爷动手。
但这样的想法,在不久之后就变成了混着雨水透体而出的冷汗。
因为在快要追上执刀者周太急的一瞬间,有避水穿云箭在天空炸响!
避水穿云箭乃是吴国传递军情所用的烟花,能避水是其一,更能发射到极高的位置,而后传出震耳的巨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传达出简单的情报讯息。
在穿云箭炸响的那一个瞬间,赵铭便猜到了王梓丞的去处,更看见了周亚太猛然变色的神情,看到了他不要命般的窜逃打法,心中顿时升起一个恐怖的念头。
王梓丞,真的对少爷下手了!
所以他立刻选择了终止和这个天生金刚境家伙的继续缠斗,转身一路搜寻!
一路上赵铭看见了望君坡刚刚立好的玉碑,看见了醒目的血迹,看到了散落在草丛里的断箭,心中的寒气渐渐消减下去。
因为他没有看见少爷的尸体。只要没有看到尸体,那就是说,少爷应该没事。
终于,在他紧赶之下,总算于城门口处看到了少爷。
赵铭单手扶住狗剩,另一只手在他的胸口轻轻一点,微微发力,然后轻声松了一口气,看着渐渐昏厥过去的狗剩,喃喃自语:“还好还好,没有什么大事儿。”
刚说完这句话的赵铭脸色猛的一变,手指忽然离开狗剩的胸口,脸色表情未变,诧异道:“好强的真气!”
再看他的手指,指尖处竟然有一丝微红,显然是被灼伤的样子。已晋御物的赵铭脸色凝重起来,看着狗剩,皱起眉头想了想,却看不出任何的问题。他再次试探性的将手指点在狗剩的胸口,这次却没有任何的反应,仿佛刚才如怒涛汹涌的真气已然泥牛入海,再没半丝波澜。
赵铭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这个时候,守城的甲士也看到了赵铭和狗剩二人,本想着过来查看一下,却发现二人竟都是宋府中人,而那个昏过去的少年,竟然正是城中这几日闹的厉害的宋今是宋家七少爷。这一下可炸开了锅,立马便有人吩咐下去,不时便有马车驰来,载着二人向宋府赶去。
回到宋府,原本安静的府邸顿时如同菜市场一般闹了起来,好在下人们总算都出自大家名门,虽然吃惊,但还是有条不紊的将少爷安顿在就近的夕照湖旁的漱玉楼中,立时又派人通知了几位老爷,再通知宋府的那几个杏林客卿,整个宋府都忙活起来。
消息刚刚传出,宋敬涛便沉着一张脸从蜿蜒的山道上下来,走向漱玉楼,他的身后不时有人跟上,先是宋敬云和宋敬林,然后是几个年纪已近花甲,头发半百的杏林客卿,一大帮子人沉默且气氛严肃的朝漱玉楼而去。
推开门,当前站着的一人,是赵铭。近一些的,是宋嘉南,在床上躺着的,则是正昏迷不醒的狗剩,一个丫头泪流满面的站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方手帕紧紧绞着,狗剩的额头已经被毛巾擦过,全身上下的衣服也已经换掉,偏偏他的脸色忽红忽白,眉头紧锁。
宋敬涛挥了挥手,他身后的一帮子老医生鱼贯而出,围在床边,开始忙活。
宋敬涛看了赵铭。
赵铭躬身道:“应是王梓丞所为,我已大致看过,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些意外的事。”
宋敬云挥了挥手,沉声道:“直接说什么事儿,用不着含蓄。”
赵铭点了点头,道:“真气方面的问题。”
此言一出,宋敬涛宋敬云宋敬林包括在一侧旁听的宋嘉南都愣在当场,半响,宋敬林才皱着眉头问道:“你是说,今是身上如今有关于真气的问题?”
赵铭点头:“是。七少爷身上并无伤口,只是胸膛上有一个细小的疤痕,自然不是今天所受之伤。而他心口经络处,却有一股极为强大霸道的真气,其强度,约在明意上下左右。”
宋敬涛眯起眼,问道:“你的意思是,这孩子,已经踏入了真武行列?”
赵铭摇了摇头,道:“不算真武行列。因为这股真气时有时无,而少爷体内诸天之窍并未洞开,所以我猜测,这是有某位高人强行在少爷体内渡进去的真气。”
宋敬林点头,问道:“可有何伤害?”
“暂时没有。”赵铭道:“方才我简单的查探过,这股真气虽说霸道强劲,但并未对少爷身体有何损伤,且真气本身便不稳定,所以问题不大。”
几个人对视一眼,神色都轻松不少。
这边话音一落,那边便有一个老人站出来躬身道:“三爷,少爷问题不大,只是有肺腑有些震荡性的伤害。加上心神耗费极大,才猝然昏厥。细心调养些许时间,便能自行康复。”
宋敬涛点点头,道:“几位先生辛苦,嘉南,送一下。”
宋嘉南应了一声,抬手道:“几位老先生,这边请。”
一时间,房屋内的人走掉不少,宋敬涛站在床边,看着狗剩越发苍白的脸,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回望了一眼自家的大哥和二哥,轻轻叹了一口气。
宋敬云也是紧锁着眉头,半响,叹息道:“朝廷未免也太心急了点。”
宋敬林伸出手在狗剩的脉搏处探了一下,一会儿,喃喃道:“伤的虽然不重,但可以看得出,这孩子心神耗费的极为恐怖。这件事,朝廷做的太过了。”
宋敬涛的眉头挑了一下。
然后三个人对视一眼,宋敬林点头道:“我去给武陵发函。”
宋敬云也道:“海税衙门那里我去打点。”
宋敬涛点着头,看着狗剩,停了半响,才缓缓道:“取栗儿郎们,也闲了很久了。”
赵铭身子微震,抬头看着三爷,眼中有复杂的光芒一闪而过,然后他又垂下头,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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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龙头在胸口
狗剩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屋里点着安神香和几盏烛火,床头只有紫云丫头在撑着下巴打瞌睡。房间很静,只能听到蜡烛在燃烧的时候发出的油花炸响声,细微而突兀。
狗剩微微动了一下身子,发现胸口一阵闷疼,他苦笑了一声,看来那穿心一箭虽是没有要了自己的命,但却终究给自己的肺腑留下了很大的伤害。从这一点上,倒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刚刚清醒一点,他便伸手在自己的发丝间拂了一下,顿时一个激灵,那两根银针已然不见,而原本藏在袖中的星垂野阔也早已不见。
也只是一个激灵而已,狗剩便马上安下心来。
自己受了伤,这些东西自然会被别人收起来。不过这倒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被收起来便被收起来,反正自己日后还可以重新做几个银针。不过那星垂野阔却必须要回来。想来林老的东西,就算是自己那个便宜老爹,也得还给自己。
紫云丫头在梦中不知梦见了什么,嘴角发出轻声的呢喃,狗剩看着她笑了笑,暗道如今那个犯了痴,因为一个女人便要揍自己一顿的太守大人,只怕早已命丧黄泉了吧。他叹了一口气,第一个跃入脑海的念头竟然不是轻松和高兴,反而有一点郁闷,心想那人就这么死了,倒也是可惜。
想了很多个乱七八糟的念头,狗剩这才发现胸口有一股淡淡的热气氤氲不散。
这是什么?
狗剩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茫然的呼了一口气,眉头微皱。
那道热气在胸口徜徉,如同水中的游鱼一般缓缓流动,在心口处环绕不停。
“这他娘的,是什么玩意儿”
嘴里轻声喃喃,才说完儿化音,便觉得心口一阵隐痛,让他低低呼出声!
“妈的。”狗剩抬手捂住胸口,再骂一声,觉得自己真是好生倒霉。结果刚吐出这两个字,心口便又是一疼,感觉甚至比方才的那次更为强烈,同时也让狗剩痛呼的声音变的更大了些。
床头的紫云丫头眼皮动了动,睁开眼睛,先是睡眼朦胧的四处打量了一下,然后目不转睛的盯着狗剩,欢喜道:“少爷,您醒了?”
狗剩疼的呲牙,当然说不出什么话,只能微微点头示意是的是的。这丫头自然看出了自家少爷的不便,表情一窒,道:“少爷很难受吗?我去喊先生!”
狗剩赶紧咽了一口唾沫,将痛感压下去,低声道:“站住,那么晚了喊什么先生。还嫌折腾的不够啊。”
紫云想了想,倒也是,那些先生不也说没什么大问题,只需要静养吗?想到这,紫云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在床头坐下,轻声问道:“少爷觉得怎么样,饿不饿,渴不渴,我去吩咐小厨房给少爷准备点宵夜怎么样?”
这么一说,狗剩果然觉得腹中空空,于是点头道:“那就准备点宵夜吧。”
紫云丫头答应一声,欢喜无限的出去了。
看着丫头将门关上,狗剩扭过头盯着房顶,不轻不重的叹了口气等着宵夜,暗道自己这少爷当的也够窝囊的,出个城就能被打个黑拳,还差点被打死。
房顶之上,有精巧匠人描勾的传说中的龙图画。龙乃大海之神,乃天下之瑞兽,乃君王之象征,在渭城这个地方,在行商与海上的宋家,自然也就成了独一无二的守护神和崇拜图腾。从房外传来的阵阵涛声来看,此处应是夕照湖上的漱玉楼,既然临水而立,依照渭城的风俗,自然要勾画龙图以祈求风平浪静平平安安。而宋家的这个龙图画,竟是栩栩如生传神之极,那似乎正随风摇摆的龙须和狰狞威严的龙角龙额,都刻画的逼真之极。
狗剩抬眼看着盘在房顶之上的一条白色玉龙,笑了笑,点头道:“画的还不错”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回答。
一个如同九天之外飘来般的回答。
一个打死他他都不会相信的回答。
“长的更不错!”
狗剩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暗道自己都出现幻听了,然后目光低垂,想小憩一下。
在他的胸口处,突然无预兆的腾起一阵白色的雾气!
然后这些雾气渐渐分散合拢聚集在一起,渐渐的,形成了一条蜿蜒的姿态。
那姿态很形象,很具体,很逼真是一个白色的玉龙,龙鳞,龙脊,龙爪,龙须,龙角真的是很形象很逼真,真的是,像真的一样!
然后狗剩又笑了,笑的更苦,暗道自己竟然变态般的幻视了!
然后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幻听更不是幻视,因为那一条蜿蜒的玉龙在空气中微微转了个圈,抬了一下头,然后很有喜剧味道的撇了一下嘴,一张一合的说了一句话。
“你看,是不是长得更不错?”
狗剩笑的更加灿烂起来,然后下一刻,他猛的张开嘴,大喊起来:“龙啊!来”
“啪!”
那一声“来人”被这声清脆的耳光给生生扼杀在喉咙里吞了回去。白色的玉龙晃着尾巴,看着狗剩脸上渐渐浮现出的红色痕迹,仿佛很是得意,然后道:“我猜呀,你是个聪明人。”
此时,已然有人推门而入,一个是紫云丫头,一个是御物境的赵铭。赵铭只在门口扫了一眼,然后抬头看了看,笑了笑,又缩了回去。
紫云丫头扑过来,问道:“怎么了少爷,什么龙”说完这话,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一瞧,也吃吃笑了起来,指着房顶笑道:“少爷,那个是咱们渭城的风俗,画上去的,不是真的龙。”
狗剩张着嘴,茫然的看着紫云丫头,非常想抓着这个小丫头的手大喊一声我说的是自己的身前有一只真龙,你是瞎了眼吗,难道什么都没有看见吗?说着狗剩的手指已经轻轻的向胸口指去,然而只是指到一半,他的嘴就张的更大了。
因为身前,什么都没有,之前腾在自己胸口上的那条白色玉龙,现在已经不知道在哪里,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在这个一个瞬间,狗剩顿时想起了那条龙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猜你是个聪明人。”
我猜你是个聪明人,所以你不会随意的跟别人对嘴太多是吧?而隐藏在背后的意思更为清楚,我既然能抽你一个耳光,自然也能抽你无数个耳光,或者,直接用耳光抽死你。
想到这里的狗剩很明智的闭上了嘴巴,冲紫云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沉稳起来:“夜宵呢?”
紫云丫头帮着狗剩将被子掖好,道:“小厨房正在做着呢,少爷刚刚醒过来,吃什么也是要有讲究的,先生们也吩咐过要忌嘴,所以有点慢,少爷不要着急。”
说着忽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呀了一声,狗剩心里一喜,心想你这个丫头终于发现了点什么,真是关键时刻很精明啊。谁知道紫云只是呀了一声,便皱着眉头道:“少爷你脸上是怎么了”
狗剩哀叹一声,挥手道:“没什么”
紫云忙道:“少爷疼不疼啊,我去拿药膏。”
狗剩挥手道:“算了算了,别折腾了,你还是去盯着小厨房吧,我想睡会儿。”
听得少爷都这般说了,紫云丫头总算才停下来,轻声道:“那好吧,少爷好好休息,我先去了。”
狗剩点头挥手,示意紫云出去,屋子顿时又安静下来。
狗剩咽了咽唾沫,看了一眼胸口,却发现什么都没有,他又左右上下的瞅一瞅,发现根本没有任何不同的地方。他一愣,暗道不会是自己想多了真的是幻觉吧这一下狗剩松了一口气,朝着头顶上那画师勾画的白色玉龙翻了个白眼,呵呵笑了起来。
“哎呀,笑的真难听!”
狗剩的表情瞬间僵在脸上,不可置信的看到一股白气再次从胸口腾起,然后渐渐凝结成一个龙的形状,最后变成了那个让狗剩简直惶恐不及的玉龙。这条龙冲着他扬了扬脑袋上的龙角,示意狗剩把苦笑不得的脸色收回去,然后大大咧咧的往他的胸口上一盘,昂着头吧嗒了一下嘴。
这个动作很是可爱。
但狗剩觉得很是恐怖。
因为恐怖,所以服从,狗剩在这一点上倒是很识时务。他听话的将自己的脸色在最短的时间内由僵硬变成了柔和,由哭笑不得变成了谄媚,相当贱的摆出一个逢迎的神色,眼睛一眨一眨看着那条不知来路但非常恐怖的家伙!
这条龙却感到很恶心。
由恶心就变成了厌烦。
因为厌烦,所以他对狗剩做出的一切动作都不屑一顾,只是淡淡扫了扫尾巴,似乎要将狗剩的谄媚劲儿都扫除清楚,又似乎觉得狗剩玷污了他纯洁干净的身躯,然后抬起头看着他,以很认真的表情说道:“你很贱。”
然后他说道:“你真的很贱。”
再然后他又说道:“真想不通为什么你能成为我的宿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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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说一段神话(上)
这个世界上确实是有关于龙的各种传说,这些传说无一例外都充满了令人向往的神秘色彩。行云布雨,飞腾九天,变化多端无所不能,甚至上穷碧落下黄泉,为天地之间第一神兽凡是提到龙,人们总有许许多多说不尽道不完的故事接连从嘴里蹦出来,简单来说,这简直就是一种图腾崇拜。
北方草原上,有崇拜狼的;极东处雪域,有崇拜牛的;往南一些连绵不绝的山脉夷族里,有崇拜蛇虫的这些所崇拜的图腾,都是有迹可循,能够在世间找到真正存在者的。但惟独神州四国,仿佛越好了一般,所崇拜的,无一例外都是飘渺虚无的神话神兽。
比如龙!
龙这个东西,大家都知道有多么的厉害,名头有多么的大,但说真的,却并没有人见过实实在在的龙。虽然没有见到过,但这并不影响人们对它的无尽遐想和追捧,看看各国君主对自己身份象征的选用便是管中窥豹。
也许是因为神州四国对这个世界拥有无尽的信心和征服力量,所以在世间存在的东西,都不足以让人们崇拜和追捧,所以百姓们便将看不见的,摸不着的神话,作为了内心最崇高的信仰。
这可能也表达了世俗百姓的心声:凡是能看得见的,都是能被征服的。
而图腾这玩意儿,在神州四国的百姓里,那一定是要找一个无法征服的强大者才当的起呀!
尽管如此,尽管百姓对龙这一个词拥有着无限的敬仰,尽管很多地方都有龙的形象刻画,但这并不代表如果真的见到了龙这东西,人们也都能安之若素。
比如此时的狗剩。
那个白色的龙就盘在他的胸口之上,虽然眼睛看着极小,但狗剩还是能感受到从中射出来的鄙夷嘲讽目光。仿佛是在说,就你这家伙,真是连给我当擦屁股纸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狗剩很是惭愧也很是羞涩,但紧接着,这股惭愧与羞涩的想法就完完全全的变成了恐怖与惊惧。因为他忽然想起了这个家伙说的最后两个字。那两个字很简单,但其中代表着的意思,在狗剩看来绝对不简单,因为他不止一次听过燕国小镇里的老人们说过山野乡村的鬼狐怪谈。什么借尸还魂妖魅附体的故事,简直耳熟能详记忆深刻,所以他对这条龙说的那两个字的反应便是浑身一震,额头上的冷汗悄悄渗了出来。
那条龙说宿主!
这他娘的是什么意思?
在狗剩浑身轻轻一抖的那个瞬间,这条龙抬头扫了他一眼,目光中的讥讽味道便更加浓重了。它也不知如何发音,只见它龙须微微一颤,便有极其森寒的冷笑在狗剩的耳旁响起,让狗剩本来很厚但如今却很难看的脸皮变得更加难看。
“瞧你那胆子,是不是快吓破了?”
狗剩羞愧的低下了头,应声道:“是的!”
这条白龙显然愣了一下,接着没好气怒道:“真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狗剩跟在私塾里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低着头,苦着脸也不说话,只是扭了扭屁股,以此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和恐慌。
那条龙冷笑一声,甩了甩尾巴,道:“想什么呢?告诉你,门外面那个人类修行者可感受不到我的存在,别瞎动什么心思。”
狗剩眼睛眯了眯,心中一紧,然而只是瞬间他便堆起了满脸的笑,亲和力十足的道:“您想哪去了,我就是心里有点有点不安。您是天上海里的大神,我就是一个平头老百姓,您突然突然这个找上我,我肯定有点不适应不是。”
白龙沉默了一下,半响轻声道:“也不算突然,我找上你,自然是有一定必然性的。”
狗剩愣了愣,心想这是什么意思?然而还未等他细想,便听到白龙轻声笑了一下,道:“其实必然的背后,也还是有一定偶然性的”
本来就一头雾水的狗剩更听不明白了,他呆呆的看着小白龙,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微笑。小白龙翻了他一个白眼,想了想,叹了口气。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狗剩“啊”了一声,看着白龙,挠了挠头,笑道:“那好,我就当听一个神话了。”
小白龙显然没有听狗剩在说什么,他的眼睛已经扭过去,瞥着窗外明月当空微微出神。好大会儿,才慢慢开口
“传说在数万年前,世界本是一片大海,目光所及处尽是龙之居所,浩渺无尽,无边无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大陆开始出现,而后是人类的足迹遍布大陆,跟着就是国度的割据与人类的完全崛起。自此而后,龙的影子便消失于天地之间,渐渐成为了众口相传的神话及传说。我记得大陆上的人,曾说龙之一物,是天之使者,守护着大陆。当神州出现了真正的主人时,便重新回到了天界与碧海,再无踪迹可循。是的吧?”
狗剩点点头,知道眼前的这条白龙说的很对。他自小也听过相关的一些传说,对此深信不疑,但看着如今眼前活生生的场景,心中又该怎么想,自然另当别论。
白龙笑了一下,听不出情感,而是悠悠道:“可是,估计无人知晓,龙之所以会退出这片世界,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人类曾经有强者一日煮沸沧海,屠杀千条巨龙。才最终将龙族赶出神州,甚至赶出了这个世界。”
石破天惊,狗剩茫然的张开嘴巴,双眼瞪的如同磨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龙看了他一眼,微微嘲讽着道:“就知道你胆小,怎么?被吓着了?如果真的觉得恐怖,不妨只当成故事来听。”
狗剩强行闭了一下嘴,他似乎都能听见下巴骨骼的咔擦声,心中更像是谁放入了一只炸弹,一下子让他五脏澎湃起来!
一日煮沸沧海,屠杀千条巨龙这他妈是什么样的实力?这他妈简直就不是人啊!
仿佛是听到了狗剩心里在呐喊感慨什么,白龙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这样的人已经不能够再称作人了,或许,他才是真正的神。”
是的,如此大的手笔,如此慑人的壮举,恐怕也只能够用神这个字眼才能够形容的了。这已经超出了狗剩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哪怕是唐山叔向他阐述真武六境的时候,他都没有像如今这么震撼过。
龙——在神州四国的传说中,这是天上地下,最为强悍的生物,是上古之神兽,乃至成为了整个神州的共同图腾。像这样的一个存在,竟然有被一个人类一日屠杀千数众的悲惨历史,这对狗剩来说简直就是难以置信的荒谬!
直接推翻了狗剩对这个世界,以及对自己内心图腾的认知!
他终于能够组织起自己的语言,于是他很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然后有点微哑的问道:“能告诉我这个人是谁吗?”
白龙显然有点跟不上狗剩的思维,所以它愣了一下,想了想才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谁,龙族没有文字,更没有史书,传承只靠口述,而见识过那屠龙一战的,数千年过去,已经没有活着的了。”
“龙族也会死吗?”狗剩一呆,问了一个让对面的白龙很吃惊的问题。
因为吃惊,所以白龙显得有点没好气,他挥动着尾巴在狗剩的头上敲了一下,道:“龙怎么不能死,世上有什么东西是不能死的?龙的寿命虽然比人长的多,但几千年过去,有谁能不死?”
狗剩揉了揉脑袋,有点叹息的道:“那这么说,当年那个屠龙的高人,也该死掉了”
听见狗剩的话,白龙沉默了一下,然后轻声道:“不,那个人,一定还在活着。”
“活着?!”狗剩很是吃惊,所以他的声音略微显得大了些,脸上的表情也猛然呆滞,愣愣的看着眼前的白龙,不知道它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它不是说,世上没什么东西是不能死的吗?
白龙肯定也猜到了狗剩在想这句话,所以它轻声道:“可那个家伙,已经不在世上了。”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白龙笑了一下。
“那个家伙,早就该洞开天门飞升仙界了,当然不会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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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说一段神话(中)
洞开天门飞升仙界。
这是狗剩自从了解到真武六境之后听到过的最震撼人心的话。
所以狗剩只觉得自己的大脑被什么东西狠狠敲了一下,好半天才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嘴里犹如吃了苦麻叶子,涩涩的不知滋味儿,直想喝杯水去。但似乎又手脚不听使唤,想倒水都不知道该迈哪只脚,更何况他如今正在床上半躺着,如同雕像一般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白龙,半响仍旧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白龙被他盯的有点发毛,于是毫不犹豫的挥动着自己的尾巴干脆利落的抽了他一下,问道:“想什么呢?”
狗剩无力的摆了摆手,道:“没想什么,你继续说。”
小白龙嗯了一声,道:“从那件事情过后,龙族便消失在了远方大海之中,再不涉足人类世界。也正是从此之后,龙族,就成了人类口中的一个久远的传说。龙族确实是很厉害,与你们人类口中的传说**不离十,但却是与生俱来的能力,终究和人类差了点距离。”
狗剩眉头一皱,问道:“不会吧,龙族怎么会和人类差有距离呢?”
小白龙嘲讽的笑了一下,盯着他缓缓道:“在普通人的眼里,龙族自然优于人类,几乎每一个龙族都与生俱来拥有着腾飞天地呼风唤雨的力量,可是,也正是因为与生俱来,这些能力就有了局限性,不如人类那般,拥有无穷的可能性。”
“比如,飞升仙界。人类可以,但龙族,却有着极为苛刻的条件。”
狗剩皱着眉头看着白龙,迷惑不解。
小白龙叹了口气,道:“凡是龙族若想飞升,没有万年以上,不作考虑。但若是人类有那种天资聪颖的奇才,短短百年,便可大开天门成为仙界中人。”
“龙族再厉害,一万年间,又有多少人类成为仙人?”
“可能便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年的一战里,龙族才会被人类驱逐至天海之尽头,永远的隔绝了龙族与世俗界的关系。”
狗剩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但总算不再有那么惊恐不安的表情。他随即问道:“那你应该是在龙族应在的地方啊,怎么会来到我这儿?”
白龙苦笑了一声,道:“所以我说,这是必然,也是偶然。”
“我是一条被放逐的龙。”
房间里的空气,忽然变得凝滞了,声音变得抽离安静,狗剩的脸上闪过讶然与不解的神色,定睛看着这条白龙,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被放逐原来传说中的龙族,神话般的传奇,亦有着如同人类世界一般的纷争。这对狗剩来说,有点没想到,也有点预料之中。
他忽然想到,所谓的神话世界,只怕亦是一个神话了的凡人世界。
那条白龙轻轻瞥了他一眼,对狗剩心中所想的心思已经了然,而后不轻不重的叹了口气,声音中的沧桑味道十分浓重,让狗剩不自觉的愣了一下,再看白龙的时候,表情就有点戚戚然起来。他皱了皱眉头,仿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但沉默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了一个很没有营养但很直接的问题。
“为什么?”
白龙很小,小的很难从它的脸上看到什么样的神色。其实就算他很大,龙族也毕竟不是人类,狗剩也不可能懂得它们是如何表达喜怒哀乐各种情绪的。但他就是觉得,面前的这条小白龙一定在难过,而且这种难过很容易感染别人,所以狗剩也跟着难过了。但还没等他用难过的情绪稍微轻轻叹上一口气,就听到了那条白龙语气平静的开始说话了。
“我不想告诉你为什么。”
这个回答让酝酿了半天情绪的狗剩猛然愣住,然后惊诧的盯着这条小白龙,从它的目光中,狗剩无力的发现依旧充满着浓浓的嘲讽和不屑。狗剩忽然意识到,原来在这个落魄龙族的眼中,自己依旧只是一个卑微的人类而已,龙不需要和人类解释什么,也不屑于和人类解释什么,所以他自嘲的笑了笑,耸了耸肩表示无奈。
这条白龙说完那句话之后也陷入了沉默,良久,才呼出了一口白气,然后很认真的对狗剩道:“不过我可以帮你很多忙。”
狗剩一愣,下意识道:“什么?”
白龙在狗剩的胸口重新盘好,脊背上的甲刺泛着白色光芒,它轻声道:“比如,让你踏入真武六境。”
踏入真武六境,只怕是任何一个对真武一途有了解的人最大的愿望。通明自在御青天,只有踏入这六境,才会真正成为修行者,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其中的诱惑力,自然不言而喻。狗剩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眼睛有些微眯,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笑着道:“我觉得踏入真武,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儿吧?”
是的,有“周遭七寸,自成天地”的赵铭,再加上一个拖枪四十里,屠甲千余众的林忠,想来自己踏入真武一途,只是时间问题,这对狗剩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儿。而狗剩也清楚的知道,眼前这条龙,既然提出了这方面的条件,那么就绝对不止这么简单,所以狗剩什么表示都没有,只是淡淡的吐出这么一句不冷不热的话。
不得不承认,狗剩尽管十分痛恨宋家,但骨子里,似乎依然存留着宋家商人般讨价还价的脾性。
白龙嗤笑了一声,道:“凭那个御物境和明意境的人类,就算你踏入真武,能走多远?”
这句话说的十分猖狂,仿佛一个御物境和一个明意境的修行者在它的口中,只是狗屎一般的存在。狗剩在心里暗骂一声,碎碎念道你龙族不还是被一个人类修行者一日屠千条吗?装什么派头。
然而这种腹诽,却在白龙说出的下一句话里化作了无限的震惊与惘然!
“我,能够让你直入青云!”
四个字——直入青云!
直入青云
这四个字如同响雷一般在狗剩的脑海里奔腾不休,他看着白龙,嘴角张了张,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响又半响,才涩着嗓子问道:“凭什么?”
“就凭那穿心一箭。”
白龙回答的很快,也很简单。
狗剩顿住,皱起眉头不再言语。
王梓丞于城外穿心一箭可以说应该毫无意外的要了他这条小命,可诡异的是,这枝箭在穿心之后,并没有将狗剩送入地府。而在这枝箭被拔去后,被创的伤口却几乎是在瞬间被愈合如初,只留下淡淡的伤疤。
诡异,因为诡异,因为无法理解,所以具有强大的信服力。
“好吧。”狗剩点点头,“我信你了,但是为什么?”
白龙皱起眉头,它自然知道狗剩所问为什么是想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到,又是为什么要帮他。白龙自然会向狗剩解释,但它很不喜欢狗剩这种态度,所以白龙微微扭了扭身子,冷冷扫了他一眼,这才缓缓开口道:“龙族放逐同类,会以秘法将其封印在方寸天地之内,以龙息环绕成珠。我漂浮于大海,遇上你,自然是机缘巧合,所以这是偶然。但无可否认的是,你竟然能够吸收我的龙息我不得不承认,你我的相遇,亦有其必然性。”
“好吧,那为什么?”
白龙再次皱了皱眉,接着道:“既然你能够吸收我的龙息,那么修行上,有龙族的帮助,自然事半功倍。而我,则需要你的帮助,待你修行有成时,将我送回龙族,我需要完成一些事情。”
狗剩愣了一下,问道:“那么,为什么?”
白龙的眉头已经快要皱成了山,道:“我回到龙族,自然是要办一些自己的事,现在,我不想告诉你这些事情是什么。”停了一下,白龙又道:“我被封印的时候,仍然有自我的意识,所以我对你想办什么事儿,很清楚也很明白,我知道,你现在很需要我的帮助。”
“你很喜欢各取所需,那么现在,便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我以龙息助你拥有力量去复仇,而你,在拥有力量之后,要护送我回到族群。”
白龙盯着狗剩,问道:“你是否愿意接受这场交易?”
狗剩眯起眼想了想,再看了看自己周身,忽的笑了一下,他发现,眼前的这条龙貌似说的很对。自己似乎很需要这种帮助。只是关于吸收龙息之类的特别之处,狗剩很是迷茫,所以他问道:“为什么”
白龙终于濒临暴走,冷着声音压着嗓子怒道:“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我哪里知道为什么?我只问你到底是接受还是不接受?”
狗剩歉意的笑了笑,然后表情凝重起来,盯着白龙,很认真的道:“我接受!”
白龙似乎松了一口气,眼皮垂了垂,有点疲惫的道:“相信我,你做了一个很正确的决定。”
狗剩嘿然笑了笑,接口道:“我觉得,你做的决定,一定也很正确。”
白龙嗤笑一声,道:“或许吧。”话虽然是这般说,但它的心里,却对这个人类,这个它一直难以捉摸清楚的人类,充满了无限的惊讶。它甚至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如同这个人类所说,做了一个很正确,乃至会影响到自己很多很多的决定!
所以他看着狗剩的眼神,有了些柔和,亦有了些期待。
狗剩不适应这样的眼神,所以他揉了揉眼,轻声道:“但我还是有很多的问题。”
白龙无力的叹了口气,道:“我会为你一一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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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说一段神话(下)
解答问题会是一个很枯燥同时也很让人感到有趣的过程。比如现在的白龙,正感到十分的枯燥;而此时的狗剩,却感到万分的有趣。很多想象不清的事情,在白龙的解释下,逐渐眉目清朗起来。
“你之所以受了那穿心一箭而无碍,是因为身体受过龙族气息的改造。若是论**的强悍程度,普天之下,也只有龙族最为厉害,更何况,那时我还被你放在胸口,杀死你,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至于那个用箭的家伙,呵,不过是一个并未踏入真武六境的武夫罢了,虽然箭道惊奇,堪堪逼近明意境界,但对你来说,或者说对我来说,还暂时不必放在眼里。不过或许他的身上,也有着一些秘密是我还不知道的,毕竟,他一箭射穿了我的封印。否则,我如今恐怕依然只是一颗珠子,不能化出实体。”
“那一箭来势汹涌,其间似乎带着别的意味,要知道龙族的封印不是凡人可比,普通人就算再厉害,也不要妄想一箭将其射穿。对这个家伙,你若有心,倒是可以查探一下具体来路。”
“哦对了,因为你的全身受到过龙息潜移默化的改造,所以在一些境界颇高的人眼里,你自然是一块值得雕琢的无暇美玉。可能这也是为什么那个耍枪的老头会看上你,而外面那个御物境的人类又会那么看重你的原因吧。”
“不要露出那种遗憾的表情,还真的以为自己是传说中的不世奇才?若你真的是,恐怕早就被名山大川里的隐士高人寻摸走了,又怎么会流落在燕国那么多年,直到十四岁才回到吴国宋家?”
“也不要用那种眼神来看我,我说过,被你捡到后我还是有意识的,对周遭发生的一切自然看在眼里。你以为以龙族的智商,还分析不出你的身世和现在所处的境地吗?”
一连着说了那么多,白龙似乎觉得口干舌燥起来,它懒洋洋的卧在狗剩的胸口上,慢吞吞道:“如今以你的资质,在被受到改造后,已是天下少有。不过因为我是被驱逐的,所以血脉之中也带了一丝禁制,不过没关系,等你修至通窍时,这些禁制会随着你第一次的感悟而消失无踪。那个时候,你会朝通百窍,夕入青云。”
白龙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带着一丝懒洋洋毫不在意的情绪语气,这种语气让狗剩恨不得一把掐住白龙将它甩在墙上。合着整个天下武夫梦寐以求的上青云,在它眼里便如同街头卖的油条豆浆一般,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丝毫不带含糊的!
狗剩忽然觉得有点眩晕,只感到幸福似乎来的有点突然。
只是还没等他将幸福感保持下去,白龙便淡淡的吐出了另外一句话。
“只是可怜,你进入通窍,似乎要花很长的时间”
房间里空气骤然一冷,狗剩呆着眼,尴尬的愣在当场,问道:“这是怎么个意思?”
白龙道:“可能是天生的血脉问题,你很难跨入修行者一途。说直接点,就是你天生百窍不通。不过你可以放心,因为毕竟你受过龙息改造,入真武一途应该不是问题。只是,时间上,可能比别人要用的更长更久。”
狗剩懊恼的拍了拍额头,苦着脸问道:“这个多久是多久啊?”
白龙依旧淡淡道:“说不清楚,可能一年两年?或者十年八年?关键还是靠机遇,不过我觉得,你的机遇似乎一直很不错。”
狗剩恨恨的瞪了白龙一眼,不再说话,而是吧嗒了一下干燥的嘴巴,苦恼的摇了摇头。
本以为有了这条龙的帮助,自己就再也不用装孙子了,谁曾想,还是要继续隐忍。看来真正扬眉吐气的那一天,还很早,起码这一年里,自己这个孙子是要装定了。
谁说龙很厉害,至少自己见到的这条龙,就只会耍嘴皮子。
应该是猜到了狗剩在想些什么,白龙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我说过了,我是被放逐者,亦被封印。所以,我根本无法发挥实力,只能以本身的气息对你进行改造和供养”停了一下,白龙苦笑一声,道:“说来,这段日子,我还要倚仗你保护我才是。”
狗剩嘿嘿笑了笑,道:“各取所需。”
白龙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是的,各取所需。”
“那么。”狗剩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沉稳,然后问道:“你说的宿主,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话让白龙皱了皱眉头,或许是它感受到了狗剩心中的不安与对这两个字的惶恐,所以它有点不解,心想不就是宿主两个字吗?怎么会让你吓成那样!它虽然是无所不能的上古神兽,但毕竟未曾涉足大陆,所以并不知道如今百姓对“宿主”这两个字是怎样的诠释,而这两个字,又代表着什么意思。
“因为我已被封印,所以无法发挥实力,不但脆弱,而且面临着稍有不慎便破体魂消的后果。在此之间,就需要找一个可以依附的身体。而你被我的龙息改造许久,最适合成为我依附的所在,所以你,就是我话中所谓的宿主。”
“对我而言,有没有什么损害。”
这是狗剩很关心的问题,甚至,这是狗剩最为关心的问题。
白龙嘲讽的笑了一下,道:“没有任何损害,反而,会对你有莫大的好处。”
狗剩点了点头,呼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你可还有什么想问的?”白龙沉默了一会儿,略微疲惫的又问了狗剩一句。
狗剩眯起眼想了想,沉默了一下,似乎没有了什么问题,轻轻摇了摇头,半响,却又似乎忍不住的问道:“确实有一个小小的问题。”
白龙吐出一个字:“说。”
狗剩忽然笑了,压低声音问道:“你多大了?”
白龙愣了一下,心想这是什么狗屁问题,真忍不住想要一尾巴抽出去打他个半身不遂,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暴走的冲动,道:“两百岁。”
“两百岁?!”狗剩大惊,忍不住轻呼道:“这年纪,也实在太大了点吧。”
“对龙族而言,这年纪,不过刚刚成年。”
白龙的怒气显然已经压抑不住,冷冷看了他一眼,吐出这句话,接着便闭上了眼,意思很明显,那就是再不想搭理这个家伙。
不过狗剩丝毫没有这样的意识,而是嘿嘿笑了一下,又极贱极贱的问道:“那实在忍不住哈,你是公是母?”
你、是、公、是、母。
这个问题对白龙来说,是在太过放肆和嚣张,所以它猛的睁开了眼,冷冷的看着狗剩,暴起一道精光,射向狗剩的双目!
是公是母!
这个家伙难道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面对一个龙族,竟然会说这种话,若不是如今自己已被封印,实在不介意放出威压一下子将这个混账小子拍成肉泥。
它冷冷的看着狗剩,让狗剩的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良久,狗剩摆了摆手有点抱歉的道:“我可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想问问。你也知道,你的声音实在有点嘿嘿,有点不好分辨。”
“你若是不想死,就给我安静一会儿。”
狗剩连忙摆手,道:“那成,那我不问了,其实我就是”
“女。”
白龙冷冷的吐出一个字眼,然后马上消失散成了一片虚无的白雾,钻进了狗剩的胸口,消失不见,只留下可以完完全全塞进一个拳头的嘴巴——那是狗剩的嘴巴。
这个字眼给予狗剩的震撼,毫不亚于方才小白龙所说的那句“直上青云”。
女那就是说,这条龙,是一个母的?
是的,一定是这个意思。
但这个意思被表达的太直接生猛,让狗剩的脑子有点发晕,他下意识的看着自己的胸口,情不自禁的在想,这里卧着一条母龙。还是一条能够沟通,会说人话,境界高的吓人的母龙!
这他/妈的什么感受?
这感受太他/妈的刺激!
狗剩长叹一口气,将被子往胸口处拉一拉,犹如一个将要被强爆的小姑娘似的委屈着抽了抽鼻子,苦恼着看了一眼胸口,自言自语道:“我觉得不如给你找个碗放进去养着,那儿应该比胸口舒服吧?”
“少爷要碗干什么?”
紫云丫头推门而进,看着狗剩不解的问道,手里还端着小厨房刚刚熬好的白米红果粥,香味儿清甜,让腹中空空已是十分饥饿的狗剩精神一震。
“没什么,我是说碗不要太烫。”
紫云笑了起来,款款坐在床头,小心的舀起一勺粥,轻轻吹了吹,递到狗剩嘴边:“少爷,玉碗不烫,而且少爷放心,我是等他温了才端进来的。”
狗剩点点头,看着紫云丫头,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谁能想到,如今在这里被软玉温香素手喂粥的狗剩,方才正在和一条真正意义上的龙相对讨价还价各取所需,还听闻了人类远古时期的惊天秘闻一前一后之间的滑稽,实在无法解释,狗剩都快哭笑不得了。
不过从胸口渐渐传来的那股温热,倒是让狗剩很是安心。
你瞧,京都派来的人被自己弄死了,自己有了个唐山叔,又有一个甲子传奇收官者做师父,现在还多了一条允诺自己一日直上青云的小白龙生活是真他/妈美好。
狗剩很满意他现在的状态,哪怕是仍旧躺在床上,他还是很满意很开心,甚至有点喜不自胜。
宋家怎么样?京都怎么样?高门望族货通天下又怎么样?待老子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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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回不回去(上)
渭城向北,有一个叫旧旗的小镇,挟南北之交通要道,四通八达,为驿站官道咽喉所在。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虽然地界不大,但却极为繁华,南来北往的各色人群在此处交融混杂,呈现出一片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连镇子上遍植的青柳都悠悠晃晃,发出沙沙的树叶摆动声。
镇子口有一条长长缓缓的河,河水不大不急,河边有一家茶铺,露天搭着雨篷,摆着几张桌子,有七七八八的客人分散坐着,店铺主人家忙里忙外,笑嘻嘻的和客人打着招呼。
这些客人中间,有两个人最为显眼。
一个是雄壮高大的汉子,背上有一口巨大的木箱,肌肉凸显,霸气而张扬。另一个,则显得稍微普通些,而且气息格外颓靡,犹如病痨鬼一般面色苍白佝偻着身子,不时还咳嗽几声,手指却格外秀气。
南来北往的客人很多,也见过许多很奇怪的旅人组合,所以至多朝着这俩显眼的家伙瞥上一眼,倒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突出的样子。只是他们不知道,这两个家伙的真实身份,有那么的深不可测。
一个,是原兵部尚书王老大人之子,今渭城太守王梓丞。另一个,是天生金刚境,实力与**强悍到令人发指的周亚太!
王梓丞在对狗剩伏击不成反被重创之后的第一时间里用穿云箭唤回了周亚太,且认知到了后果有多么的严重,所以再不敢回到渭城,而是通过官道疾速奔回京都。只是他受了重伤,行动不便,已经一日一夜,才到了旧旗镇。
周太急倒上一杯热茶,递到王梓丞手里,浓粗的眉毛拧成了一座小山,喃喃道:“大哥这毒,倒也是奇怪。翠雀草配蝮蛇蛇毒,应是见血封喉,可一日一夜过去,倒也没出什么太大的状况”
王梓丞咳了几声,饮了一口茶,轻轻呼了一口气:“这说明老子运气好,命大!”
周太急勉强笑了笑,道:“大哥说的是,大哥不命大,谁还命大!”话虽然是这般说,但他的眼中,依然有着浓重化不开的忧愁,显然对这毒忌讳极深。
王梓丞明白他在担心些什么,停顿了一下,道:“没关系,不用担心,咱们只要回到京都,一切自然有解决的办法。”
周太急一愣,想起了京都里那几个不出世的朝廷供奉,心中稍微安了安。
是啊,只要回到京都,那一切自然也就有解决的方法了。既然这毒现如今并没有要了大哥的命,那京都里的几个老家伙,一定不会让大哥就这么死掉。
不过周太急挠了挠头,犹豫道:“大哥清明伏击宋今是,虽未要了他命,但毕竟有碍于朝廷大事,不知道京都对这件事,是什么样的态度”
王梓丞笑了笑,苦着声音道:“还能有什么态度,对朝廷来说,抚慰宋家自然是第一要务。等咱们回到京都,起码也是将职位一撸到底,然后该下狱下狱,该问罪问罪呗。”
周太急也笑了,道:“降职什么的,随他去,大不了老子再回到松山当土匪去!”
王梓丞笑骂道:“想什么呢,自甘堕落是吧。”
“不能,等我再当了土匪就专门抢土匪!”
王梓丞开怀笑了笑,知道自己这个兄弟啊,实在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担心京都方面的态度,也只是担心自己这个大哥而已。想至此处,王梓丞心中一温,只是笑的时候,不由得牵动了体内尽力压制的毒性,喉头一麻,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便在此时,铺子北边的渡口处,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来。
“二位好兴致。”
王梓丞脸色一变,眯起眼,扭头望了过去。
而周亚太已经站了起来,哗哗啦啦把桌子都带的歪了,茶碗茶壶摔落一地。
渡口处,有一个两鬓已然斑白,年岁明显已经很大的老人站在一株青柳之下,背上有油布包裹的长长物件,微躬着身子,仿佛不胜料峭春风,模样疲惫而沧桑。
但王梓丞与周亚太的眼睛却都渐渐眯起来。
下一刻,周亚太毫不犹豫将箱子解下一掌拍开,探出一把巨大的长刀来。刀身寒光慑人,低低垂在他的身子左侧,被两只宽大有力的手掌握住,刀锋直面老人。
王梓丞起身取弓,周亚太却一脚将箱子踢合,踹在一旁。他面色不变,也不看王梓丞,而是淡淡道:“大哥,您要是出手了还有我出头的份儿吗?这机会留给我吧”
周亚太明白此时的大哥毒性在体内犹存,根本不可以继续引弓,如果强行一战,这毒还能不能按奈的住,实在不好说。
王梓丞亦了解兄弟想法,所以他向后撤了一步,默许了周亚太的做法,朗声道:“敢问您是何人?”
周边的客人和行人见到长刀寒光掠影,顿时惊叫一声,作了鸟兽散,整片地方,只剩了瑟瑟发抖的茶铺主人家和渡口老人,以及王梓丞与周亚太。
那老人听到这句发问,微微躬身道:“宋府护院教头林忠。”
“林忠?”王梓丞愣了一下,心想这是何人?他毕竟太过年轻,况且,也没有宋家那般拥有极为强大的谍报系统,对多年前的江湖佚事虽然知道些许,但绝对谈不上充分了解。再说,当年的林忠,只怕不叫林忠。
虽然不知道林忠是谁,可对面那老人全身上下透露出的危险气息,还是让王梓丞的心微微提了一下,暗道宋家这他妈都是什么人啊,一个护院都如此厉害,还要不要脸?
他轻轻咳了一下,苦笑道:“宋家卧虎藏龙,果然不凡,是我井底之蛙了。”
林忠是一个很普通的老头,仿佛只对好酒有好脸色一样,所以他面无表情的道:“大人不必自谦,您一路撤离渭城的路线,亦是不简单,老汉也费了不少功夫。若不是上了官道,老汉只怕只有明天傍晚,才能追的上二位了。”
狗剩道:“若不上官道,那何时才能回到京都啊。”
他的毒,实在耽搁不下去了。
林忠叹道:“既然老汉已经拦在了前面,那就请二位,随我回到渭城吧。”
周亚太嗤笑一声,看着那个模样普通身子微驼的老头,道:“老家伙说话不怕闪着腰?我若是不回去呢。”
林忠向前踏了一步,轻声,但却很坚定的道:“那老汉只怕就要无理一下了!”
这话说的是无理,但事实上,却是极为平静有礼。但其间所蕴含的语气和意思,却强悍无比,随着这句话的脱口而出,林忠整个人猛的散发出一股凛冽的气息,身旁的青柳枝条随之一摆,荡起更为料峭的寒风!
周亚太举起右脚,狠狠往地上一踩,只觉得大地猛的一颤,旁边的木桌震了一下,茶水荡起波纹。
下一刻,他双手拖刀,奔跑起来。
犹如军中擂鼓,脚步声似鼓点一般渐次响起,越来越急越来越密,咚咚咚咚,朝着渡口处的老人飞奔而去。
距离并不远,周亚太也跑的很快,所以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他手中长刀的森寒刀光便已经笼罩了渡口处的青柳与岸边的几艘乌篷船。粼粼的波光与刀光混在一处,看不出分别却又极大分别,大刀划过空气发出的呼呼声直刺耳膜,对着老汉的胸膛上撩而出,直指下颌!
刀未至,意先到,凛冽的刀意在老汉的胸膛处提前挤压出一道浅浅的痕迹,隔着衣服看,格外惊心。
但老汉还是没动。
多年以前,他曾拖枪四十里怒杀千百甲士,实力一举登峰,简直可以遥遥窥见天门一线。但短短数月之间,他的境界一掉再掉,由可望不可及的凌绝之顶,变成了如今龟缩的明意低谷。这是一种惨重的损失,但其实,又何尝不是一种收获。
明意明意。
或许老天,便是要让他明道理,了真意!
明意,明八方意思,而那狠厉猛辣的一刀,便是分量很足的意思。
眼看着刀锋即将触碰到老汉的胸膛,可是就在这一刹那,却有微风掠过,老汉的身影,猛然向后撤去,整个人带着呼啸的刀锋,退到了水声溅溅的河畔。
周亚太暴喝一声,长刀猛一变势,由上撩一转刀锋,对着老汉的肩头狠狠剁了下去。
并掌,反手,斜拍,躬身,收掌狠狠击出!
老汉在瞬息之间,做了这么几个动作。
并掌反手斜拍,以结满老茧的肉掌生生将周亚太的长刀逼退。同时躬身弯腰,背上油布包裹的长枪猛的射出,而后老汉收掌猛然朝着长枪一击,哗啦一声,长枪破开油布,对着周亚太狂暴刺出!
一气呵成,无半分疑滞。
周亚太只觉得虎口发麻,饶是他金刚体魄,依然双手微涩,心中咯噔一惊,暗道这老家伙到底是谁?这般惊人的手段,竟是比宋府那个御物境的家伙还要高超。
千钧一发,周亚太单手持刀,双脚在下扎了一个弓步,那长枪直直的扎向他的胸口,发出“呛”的一声巨响,与此同时,他伸出另一只手,拽住了枪头,一发狠,朝后拖去!
林老汉笑了笑,道:“原来是金刚体魄啊年轻人天赋异禀,老头子都要忍不住嫉妒了。”说话之间,他枯瘦的手指已经握住枪尾,猛的一拉!
周亚太闷哼一声,被这骤然的强大力量向后拽去,朝着河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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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回不回去(下)
人被老汉甩出去,但在半空的一瞬间周亚太还是奋力一震,将老汉也带向了河面。这一拉一扯之间只有二人相互清楚,彼此间已交换了多少内劲,脸上的神色,也由此一变再变,看向对方的眼神,亦是充满了好奇与惊讶。
林忠自然是惊讶对方天生金刚的体魄和过人的膂力,而周亚太所惊讶的,则是林忠对招式的巧妙运用和对力量的完美分配。
饶是他金刚体魄,还是心中一沉。
这样的人物,岂是一个看家护院可以比拟,只怕眼前这模样普通的老家伙,也是某个隐世的前辈高人。
互相打量猜测的一瞬间,两个人影便前前后后向河水落去。林老汉伸出手掌,张开五指在水面上轻轻一弹,随即站立起来,稳稳停在哗哗啦啦的小河之上,眯起眼笑着打量不远处同样快要落下来的周亚太。他负枪在后,显然是不打算痛打落水狗,纯粹要看个热闹。
周亚太闷声一声,强行在落水的瞬间提了一口气,手持大刀向水中猛的砍去。
波浪乍起,一股反弹之力将周亚太的下坠之势减去不少,渐起的水花将雄壮的汉子喷成了落水的芦花鸡,不过也总算是让他站稳了身子。只是模样狼狈,极为难堪。
一触即分,短短刹那,二人已然有多次交手,不过无论是看招式还是内力,周亚太终究是落了林忠一筹。这与金刚体魄无关,还是对修为的一次比拼,境不如人技不如人,再说对上的还是当年甲子传奇收官者,周亚太再厉害的天赋,恐怕也难以讨到好去。
只是,岸上有人,还要回到京都去。
周亚太皱起眉头,暗自咬了咬牙。
大哥的毒,耽误不起
“老家伙,你是一定要堵在路上是吧。”周亚太言语中已经透出了一股狠厉味道,望着负枪而立的林老汉,眉目拧成了一道直线,杀意弥漫。
林忠皱起眉头看了看他,轻声道:“我既食宋家之禄,自然要忠宋家之事。七少爷何辜,值得二位下如此重的手?还是与我回渭城讲个说法出来吧。”
岸上的王梓丞冷笑一声,道:“是前辈想要说法,还是宋家想要筹码?拿我兄弟二人和朝廷讨价还价吗?似乎还是天真了些。”他中毒颇深,声音有些沙哑,可沙哑之中,依旧透出了极为桀骜不驯的姿态,甚至语气之中,还有着一丝嘲弄。
林忠如同林间地头的憨厚老农一般地头想了想,朝着王梓丞笑笑,缓缓道:“老汉不知道宋家那些老爷们怎么想,只是,老汉很想问大人一个问题。七少爷与你又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他呢?”
这个问题问的很直白,也很辣气壮,仿佛像一个老人家在和蔼的问你为什么要偷我家的白菜一样。而这为什么对王梓丞来说,根本无法解答。难道要说,自己因为要替喜欢的人出气想打宋今是一顿?难道要说,自己一冲动就想杀了他?这种话也太没有信服力了。而且,王梓丞也根本不想解释。
周亚太皱着眉头将长刀一横,喊道:“什么为什么,想打了成不成,你若能拦得住便拦,拦不住就趁早走开。”
林忠叹了一口气,道:“那还是请二位随我回去吧。”
话音刚落,林忠的身子猛然动了,像在沧海游动的蛟龙一般,挟裹着风雷长枪挑向周亚太头颅,犹如要点破一个青翠的西瓜一样。
周亚太清喝一声,手中长刀由身侧轮出了一个弧形,顺势磕开长枪,挥手朝林忠劈去。林老汉侧身闪过,足尖于水面一点,整个人腾飞而起,大鹏展翅一般再次往周亚太头顶罩去,枪尖微微一斜,点向他的咽喉。周亚太一刀劈在枪尖上,刀锋歪了一下,顺着枪杆滑向林老汉持枪的双手,刀光如电光似的锋面朝上掠去。
金刚体魄,自然有大无畏的开阖刀法。
林老汉嘴角微微笑了笑,松开银枪竖指与枪尾处点了一下。笔直的长枪顿时犹如一个巨大的转轮般旋舞起来,扫开长刀的同时猛的朝周亚太肩膀上撞去,发出沉闷的声响,让周亚太的肩膀略微倾斜一下。双足踏着的水面波纹一荡,已将他陷入水中。
还未等周亚太做出反应,林老汉已经并起双指点向他的眉心。
金刚体魄,刀枪不入,但眉心一点,却通向识海,若有超出本身境界的修行者真武力量震荡,也绝对会受些伤。林忠速度之所快,已经让周亚太吃惊不已,但慌忙之下,实在无法反应过来,只能尽力扭过头扬起另一只手掌横在额头之前。
可是,终究是慢了一步。
若是时间可以慢放,几乎能够清晰的看见,林忠的手指在周亚太的手掌还未挡在前面的一瞬间掠过,径直点向他的眉心半寸方圆。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有一道强横的气息从一侧飞速袭来。
空气凝滞了一般,如同光阴慢放到极致。
灰色的羽箭箭影从林忠背后射来,所朝的地方,正是林老汉手指与周亚太眉心交接的那一点点空间。
“咻”。
声音匆遽响过。
林忠的手在羽箭穿插过来的一瞬间弹了回去,而他整个人,也在一瞬间退回原先稳稳站立的水面,旋舞的长枪亦被接在手中,只是枪头对准的地方,已经是岸上的王梓丞。
就在时间慢放的那一个刹那,林忠的指腹被箭头擦过,带起一丝细细的血迹,划破了河面上静谧的空气
林忠捏了捏中指上的细小伤口,有点不解的看着王梓丞,想了想,轻声道:“如此一箭,你是怎么射出来的。”话音刚落,他又似刚想起什么般补充道:“若老汉记得不错,当初你也一箭逼退过赵铭吧我很想不明白,你未在真武六境之内,为何一箭之威,能强到这般程度。”
中毒很深,颓靡无比的王梓丞持着巨大的牛角弓,眼皮有些打架,他觉得大脑变得混乱起来。
他这样的状态,不顾体内毒素的侵袭,毅然射出这一箭,已经牵动了毒性的蔓延,让他浑身上下猛的一麻,忍不住蹲在了地上,低低咳嗽起来。
然而听到了林忠的那句话,他还是笑了,眯着眼喘着气道:“很厉害吧”
林忠皱着眉,道:“你已是强弩之末,实在不该强行拉弓,这样强悍的箭术,想来对心神耗费也是不小。若老汉的眼神还可以,你应该撑不住了。”
听见这话,第一个做出反应的是周亚太。他暴喝一声,从水上猛然跳到了河岸,几步奔到了王梓丞身边,扶起王梓丞喊道:“大哥你疯了”他这话语气之中包含着巨大的恐惧,连声音都颤抖起来,恨恨的扫了一眼林忠,咬着牙道:“你他娘的别再拦着老子了,否则我指天为誓,一定要杀你满门!”
“年轻人,我已经没有满门了。”林忠苦笑着摇了摇头,“而王大人的伤,只怕也等不到去京都了。不如还是回渭城吧,不管如何,总能保住大人不死。”
周亚太眉头如山,紧张的扶着快要软成一堆烂泥的王梓丞,终于一跺脚,道:“大哥,咱们回渭城吧,他们宋家要是敢乱来,我拼了命不要,也非血洗宋氏一门。”
这话自然是夸大的狠话。就算他想做,若是宋家有心,只怕他连大门都进不去。
林忠笑了笑,跳上岸收起银枪便要在镇子里招呼马车,只是当他站在地上双脚踏稳时,却意外的皱起眉头,抬首向镇子上的官道看了一眼,双眼微微眯起。
而此时,王梓丞也悠悠醒转过来,皱着眉头和同样表情的周亚太对望一眼,相顾之下瞳孔里照出微喜的神色。
王梓丞看着有烟尘扬起的官道和一排紫色的影子,嘴角泛起玩味般的笑容,虽说毒素依然开始在他体内挥发,他却仿佛什么都没感觉到似的笑吟吟看向林忠。
然后他叹了口气,很苦恼的样子说道。
“回不回去,这是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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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紫衫重甲
回不回去,这是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在之前,是很难抉择的。但当官道上扬起烟尘,紫色的骏马奔腾而至的时候,难以选择的问题变成了很好决断的是否。因为那一排紫色是如此的沉默而嚣张。因为沉默,所以嚣张,看似低调,却华丽之极,像一把从天而降的天神巨斧一般撞进了眼帘,无声的冲到渡口旁,勒马而立,紫色的披风在风中飘扬,紫色的铁甲反射着阳光,映照的茶铺光芒四射。
吴国常胜将军上官铎亲手带出来的重甲骑兵——紫衫重甲。
吴国有三根柱石砥砺朝廷,一个是内阁首辅谷平夏,一个是海路巨商渭城宋家,而最后一个,便是被誉为屏障西北二十年的将军上官铎。
而能够让上官铎最为骄傲的,也可以说让他生前身后注定要载入史册的,便是他亲手从百战血火中带出来的——紫衫重甲。
一玄一紫,分峙南北,吴国因此而得享太平。一玄,指的是宋家的玄衣铁骑,一紫,说的就是紫衫重甲。当年吴国国力凋敝时节,西北边界有烨国蠢蠢欲动,先头边军骑兵两万步兵四万众在函水关前重重驻扎,遥指京都。而此时的吴国,实在没有国力能够支撑起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但就在这个时候,奉命驻守函水关的上官铎却带领一千重甲,生生在正面战场上击碎了气焰嚣张的两万西烨骑兵,一战成名!
那一战,让神州四国看到了以少数牵制多数,以局部优势奠定全场胜利的超凡战争艺术,但最为触目惊心的,还是如同残阳末日般的紫衫重甲。
谁都无法否认,当年的函水关战役中,上官铎更多的还是利用了地形狭长,西烨军队突进冒失等各种因素,但就算如此,那一场战斗,还是令所有人都心中胆寒了一下。毕竟战争不是个人英雄主义,可能够把战争打成一场重甲的表演赛,这样的指挥艺术,这样的军队,又该如何评价?
这样的骑兵,简直就是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收割者!
前后五十骑,同时策马而来,又同时勒马而定,犹如鲜艳高冷的紫云冲到眼前,冷冷打量着场间的三个人。
而他们背上的铁枪与腰间的精钢短刀,却笔直的朝向林忠,意思不言而喻。
在紫衫重甲的面前,饶你是高深莫测的真武六境修行者,又如何?战争中不是没有出现过以人海战术拖死修行者的例子。何况,这五十骑的背后,还有四百重甲正扬鞭策马!
小小的骑兵方阵中,走出一骑,那人铁甲覆面,紫色的披风上有一道清晰的金色枫叶纹饰,这说明他至少杀过一百个他国敌军,或者海外倭寇。否则,不会以吴国皇宫后山的万古常金枫做标示。而这也意味着,眼前的此人应该是这个重骑小队官阶最高者!
居高临下,气焰何其嚣张,不过作为一名军功赫赫的紫衫重甲骑兵来说,他有这个资格骄傲嚣张。所以他的语气也极其冷漠生硬,犹如石磨碾出来的声音一般:“你退,我可以考虑不杀你。”
林忠个子不高,而且有点佝偻着身子,所以他仰头看着这个人的时候,像是在看一座小山。因为仰着脖子不怎么舒服,所以林忠干脆平视着马肚子,说道:“我不会退,你也杀不了我。”
“不要因为你是真武修行者便无人能奈你何,在我们眼里,最喜欢杀的,就是修行者。”
或许是因为林忠拒绝了他的要求,而且还那么的不卑不亢,所以他已经有点恼怒了,在说话的同时手指微微做了个动作,身后的一排骑兵便开始微微侧马,形成了一个很微妙的攻击弧度,看似未动却很巧妙的已经将林忠围在了当中,只等一声令下,便可拔出身后长枪刺出一个窟窿万千!
但他们没有这么做,因为标长并未下达攻击命令。
能做到标长的位置,除了军功赫赫之外,当然还有优于常人的大局观以及敏感的意识。在他心里,面前的这个人不光是简简单单的一个修行者老头,更重要的,他还是宋家的人。想起出发时远在京都的上官将军以千里鸿雁传来的密信中那四个字,标长眉头皱了一下,看着这个老头冷冷笑了一声。
那四个字是“以和为尚”。
将军不愿意他最满意的一个军人折在渭城,但将军同时也不愿意和宋家撕破脸皮,作为被分散在江南专门看管宋家玄衣轻骑的紫衫重甲来说,将军的话,自然就是最不可置疑的命令。
标长冷笑着暗道你这个老头算命好,若是出现在战场上,只怕如今已是马蹄下的亡魂一条。
而林忠的表情却始终很平淡,因为他不是没有正面对抗过军队,很多年前,他便曾拖枪在千军之中走了四十里路。那四十里鲜血和绝望的呜咽已经让林忠不再为浩荡的军队而动容,更不要说只是眼前的五十骑。
紫衫重甲又如何,老汉一人一枪便站在这里,你能奈我何?
这种平淡的情绪很快感染了鲜衣怒马的紫衫重甲,所以场间响起几声不轻不重的马蹄声,那个标长的表情微微变了一下,眯起眼看着林忠,不知想到了什么,挥手向身后的属下做了一个动作。
那些军人轻提缰绳,当头越出两骑,朝着王梓丞和周亚太奔去。
此行只为救人,不在惹事儿。
上官将军说,以和为尚。
那两个骑兵翻身下马,扶着已经有些迷糊的王梓丞攀上马匹,脸上都露出焦急和惊讶的神情。那是因为他们都看了出来,眼前的王梓丞已经中剧毒,且毒性蔓延开来,已至垂危一线。
面前的这个人,紫衫重甲的每个骑兵只怕都不陌生,因为他们很清楚上官将军正着意培养接班人,而有这般实力和最受赏识的,就是在松山剿匪多年的王梓丞了。
强硬的军方背景,丰富的战斗经验,合适的年龄,深厚的战功,这无一不成为上官将军赏识的因素要点。所以他的受伤和伤势之重,对紫衫重甲来说,有着别样的内涵。
这关系到紫衫重甲在吴国的地位将会如何。
标长看了一眼已经上马的周亚太和在他护持下的王梓丞,挥手道:“撤。”
一排紫衫重甲一字排开,挡在林忠身前,而后面几十骑反身便走。
林忠叹了口气,望着那个骄傲的标长,摇摇头道:“他要和老汉回渭城。”
标长冷笑一声:“我想你现在除了自己走,没有别的选择。”
可是这话刚一说完,他的瞳孔便猛然一缩,不是因为对面的林忠猛然发难,更不是林忠说了什么让他恐惧的话或者突然变成了鬼。
相反,林忠反而摇着头向后退了一步,抱着他的长枪,很安静的低着头像一个在田间地头劳作的老农一般。
可整片大地,却震动起来。
很有频率的震动,鼓点一样的声音从远到近,轰然冲近!
很熟悉战场的标长对这种声音并不陌生,因为这起码是千骑冲锋才能够发出的滚雷般的声音。
然后一行字猛的冲进了标长的脑海里。
“玄衣轻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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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玄衣轻骑
轰然震响的马蹄声急促而同起同落,卷起层层的烟尘,如同沙漠上的风暴,暴虐的席卷而来。地面线远处,渭城的方向,渐渐出现了一线黑色,犹如潮水远远铺开向这边压了过来。林老汉眯起眼打量着那条黑线,不轻不重的叹了口气,看向那个骄傲气焰嚣张的紫衫重甲的标长的眼神,就充满了可怜。
这里毕竟还是宋家主场啊,真以为可以任由你来来去去吗?
一干紫衫重甲沉默不动,但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开始蔓延出去。作为重甲,他们最大的短处,就在于速度。而轻骑最大的长处,也正是速度。既然玄衣轻骑已经出现在了眼帘中,那重甲,就不要想着逃跑了,而且,也根本跑不掉。
可是也根本无法正面对抗!
因为自己仅有五十骑,而对方起码上千骑。
一个冲锋下去,紫衫重甲还能活下几个人?要知道,对面的玄衣轻骑,一直都是和紫衫重甲并肩存在的强大军旅!
标长的眼睛眯了起来,低呼出一个字:“峙。”
他身后的,包括已经开始撤退的几十骑兵同时拨转马头,正面迎上玄衣轻甲,从后背抽出大枪,躬身持在身侧,冷冷打量着奔腾而至的黑色潮水。
急速奔来,又瞬间停住。
一千轻甲人马肃立,并未一股脑冲碎眼前的重甲骑兵,也没有将其包围,而是立在对方的面前,同样冷冷打量。
领头的一人,是宋家二爷宋敬林。
在他的身旁,是玄衣轻甲头领锐歌,很优雅的一个名字,却代表着无数鲜血和厮杀。
宋敬林对着林忠点了点头,“辛苦林教头。”
林忠嗯了一声,负着长枪扭头便走,他知道三爷会有新的吩咐,接下来的事儿,自然要交给玄衣轻甲来做
锐歌是一个很年轻的人,但他的声音却有些冷,巧合的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和面前的紫衫重甲标长说的一模一样:“你退,我可以考虑不杀你。”
那标长眉头紧皱在一起,铁甲覆盖下的面色极其难看。
“带王大人回去,这是京都的意思,宋家,莫非要和京都决裂吗?”
他这话是对着宋敬林说的,质问气味很浓,但表达的意思也很明显。我知道正面对抗肯定无法和玄衣轻甲一争高低,但请你不要忘了,这是京都的命令,若宋家仍旧以吴国臣子自居,那就不要阻拦我们带王梓丞回到京都。
宋敬林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有些问题,很不明白。”
那标长顿了一下,做了个请的手势。
宋敬林问道:“京都和渭城何止千里,昨日发生的事情,上官将军如何得知?”
那标长冷笑一声:“莫非宋二爷以为朝廷的谍探都是吃素的?”
宋敬林摇了摇头,笑道:“你我都清楚,南方的紫衫重甲驻扎在定州,而定州距京都千里,京都距渭城又是千里不止,就算朝廷的谍探再快再有效率,也不会昨日出事,今天紫衫重甲便出现在这里。”宋敬林停了一下,笑的很亲切,但声音很冰冷,“我所要问的意思,阁下想必已经很清楚了吧。”
那标长沉默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缓缓将长枪持起,摇头道:“该说的与不该说的,在下自然有所分别,二爷若真的想知道,那我也只有不自量力一下了。”
宋敬林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从他的表现里,宋敬林明白,自己和大哥三弟猜测的可能性,只怕是真的。
宋家,有内鬼。
看着对方持枪蓄力,锐歌却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嘲讽和不屑,冷冷道:“是要拼命?是觉得有四百重甲后援,有恃无恐?”
标长的目光猛的一缩。
锐歌仿佛什么都没看见,道:“既然有一千人来拦你们,那自然又更多的人去拦那四百重甲。”
标长持枪的手抖了一下,冷冷道:“紫衫重甲何其荣幸,能够让玄衣轻骑数倍来敌。”
锐歌淡淡开口道:“只是想告诉上官将军一句话,南方,是玄衣轻骑的主场,紫衫重甲既然是客,便要有为客的自觉。否则,兄弟们不介意教一下客人什么是为客之道。”
那标长微微一抬手,道:“玄衣轻骑是要做紫衫重甲的教头吗。”
锐歌扫了他一眼,忽然间从马上跃出,顺势抽出北海破鲸刀,身形在半空中一拧便朝那标长掠去,一刀斩了下去。
这标长反应也不可谓不快,抬起长枪猛然一刺,可却刺了一个空。眼见得锐歌单手握住枪头,奋力一抓,右手的北海破鲸刀连着削了下去,电光火石一瞬间,便到了对方的虎口。
那标长大惊之下只得放开长枪,反手抽出精钢短刀劈了出去。
可却再次落空。
定睛一看,锐歌已经在马头上微微踩了一下,反身跳了回去,重新落在自己的马上,而手中,赫然多了一杆大枪。
这一下兔起鹘落,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对方的大枪便被锐歌夺下,那标长脸色顿时惨白,好在有铁甲覆面,看不真切。可是就算如此,明眼人也能看得出他微微颤抖的双手和充满恨意的目光死死的朝向锐歌,气氛陡然降至冰点。
紫衫重甲,何时受过如此大辱。
可锐歌仿佛还是觉得不够爽利,所以他干脆手掌一翻,将那杆大枪狠狠扎向标长。
来的太快,来的太猛!
标长在一瞬间将刀插回刀鞘,双手错开,拿住枪头,拼命一震,嗡的一声那枪身抖了一下,却气势丝毫不减。
万般无奈下他只能侧身避过,而长枪嗖的穿过,将他背后织有金色枫叶的披风扯烂,深深的扎在后方的泥土中,微微颤动。
满场俱静。
谁都没有想到,甫一交手,宋家的玄衣轻骑便让震撼神州四国的战场利器紫衫重甲吃了一个天大的亏。更没有想到的是,玄衣轻骑的气焰竟然比正规的朝廷军队更加嚣张和疯狂,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直接就敢上手开打。
这太不符合常理了。
难不成宋家真的要和朝廷硬碰硬的来一场扳手腕?
没有人会相信。因为就算宋家再厉害,也不可能比朝廷更加强大。就算当今圣上顾及宋家的强势和南方的稳定与否,也不会说便拿宋家没有任何办法。
只是可惜,他们并不知道,圣上的心,不在宋家,而在天下。也没有想到,宋家七少爷与王梓丞一战以及后来的上官将军的动作,已经严重的触及了宋敬涛的底线。
宋家不能乱,而宋氏一族,更不会允许有内鬼的出现。
宋敬林笑了笑,道:“既然上官将军对王大人青睐有加,那宋家自然要卖将军一个面子。但是”他面色忽然变冷,一字一句道:“宋家也要告诉将军一句话,不管如何,请不要再打宋家的主意——如果他真的想成为青史名将的话。”
说完这句话,他低声和锐歌吩咐了几句,策马扭头便走。
锐歌勒马冷冷瞥了他一眼,道:“二爷的话很清楚,不过我倒要对你多说一句。人说一玄一紫南北对峙,但在南方,紫衫重甲最好还要夹着尾巴。永远不要挑战玄衣轻骑,不服的话,你可以试试。”
锐歌露出一个貌似温暖的微笑,最后看了一眼已经昏沉在马上的王梓丞和皱紧眉头焦急万分的周亚太,朗声道:“小王大人,还希望日后能在渭城重逢!”
说完这句话,他已勒转了马头,一千轻骑随即跟着他一起掉转方向,缓缓退了回去。
来此,只是为了告诉上官将军和他的紫衫重甲,南方的地盘,和你没有关系,而你,最好也不要插足。
意义已然达到,玄衣轻骑自然要回撤。
只是锐歌在想,派去阻拦四百紫衫重甲的那一千轻骑,现在只怕都已经把上官带出来的那些所谓的战争利器吓出尿来了吧。
一玄一紫,南北对峙,可在玄衣轻骑里,永远都没有所谓的南北对峙平分秋色的说法,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狗日的,作为宋家私军,早就对那些狗娘养的扯淡重甲心怀不满!不就是二十年前打了一场仗吗,打仗的那些人如今都死的死走的走,现在披着披风的那些狗日的小屁孩儿哪来那么大骄傲。多年都驻防在京都,要么就是分出一部分到定州看住渭城,除此之外,哪里还经受过半场战火的洗礼?
这样的部队竟然还能这样的骄傲,那老子有事没事就砍砍倭寇脑袋,是不是要下巴看人了?
去你娘的!
锐歌在心里骂了一声,心情格外舒畅,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连着走在最前面的宋敬林都听见了锐歌放肆的笑,也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这声笑虽然是苦笑,但味道却很欣慰。
你看,宋家每年掏那么多钱,花那么大精力,终于营造出了一支百战之师,还有什么是比这个更让宋家二爷兴奋的吗。
他忽然想到,或许有一天,自己真的要带着这帮孩子们跟紫衫重甲,干上一场仗!
他笑了起来,这声笑里,却很明显的露出了舒心的微笑。
只是随即,笑容便又化成了冰冷。
因为他忽然想到那个被证实了的猜想。
是的,宋家,有内鬼。
宋敬林叹了一口气,仰头看着渭城的方向,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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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无恐因有恃
渭城的夜总是很安静,除却灯火不熄的闹市之外,尤其在宋府之中,这种安静最为明显。从一声麻雀的清鸣便可穿透大半个院子中来看,宋府的这种安静,简直是让人咋舌的震撼。
甚至是那座城中之山。
宋敬涛坐在青竹书桌前,抬起手挑了挑油灯,丢了一本书给眼前的年轻人。
“《真武阐经》,你拿去看看。”
他丢出书本后不禁笑了一下,淡淡道:“你院子后头的书楼早就损坏的不成样子,这书当然不能继续放在那里,林教头多年不曾入内院,自然不清楚其中缘故,到让你在书楼白跑了一趟。”
坐在他面前的,正是大病初愈的狗剩。
从玄衣轻骑在旧旗镇阻拦紫衫重甲到现在,已经半个多月过去了。狗剩身上所受的一些轻伤早就痊愈,精神气反倒更为抖擞。这点让宋敬涛很是安慰,不自觉的就对林教头有了更高的评价,想来若不是林教头对这孩子的悉心教导,哪里能够让他体格如此迥异常人。
狗剩脸上浮现出一丝微妙的笑容,接过书本,随意翻了翻,轻声道:“林爷爷和我讲过真武阐经,这书如今对我来说,其实意义倒也不大。”
“看看总是好的。”宋敬涛瞥了他一眼,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关于自己百窍不通的事,他并不想告诉这个令他很满意的儿子,只是转移了话题轻声问道:“如今觉得身子怎样了。”
狗剩粗略的翻了一下书本,随口答道:“都大半个月过去了,伤自然已经痊愈,父亲不必担心什么。”说完,他顿了一顿,微微皱了皱眉,道:“只是,儿子不明白,为什么当初在旧旗镇,父亲要放走王梓丞。”
宋敬涛扫了他一眼,狗剩笑道:“我是听二伯说的。”
宋敬涛点了点头,道:“朝廷和宋家之间,并不是简简单单的恩怨就能够说明白的。放走王梓丞,是为了缓和矛盾徐徐图之,这点就算现在告诉你,只怕你也不怎么明白。不过日后总是要学会以大局为重,慢慢就懂了。”话音稍稍停了一下,宋敬涛笑道:“怎么,不甘心?”
狗剩摇头,“倒不是不甘心,只是在想,他中了那么剧烈的毒,是如何活下去的?照理说,他应该不可能有时间逃到旧旗镇的。”
“翠雀草配蝮蛇蛇毒是吧”宋敬涛轻轻绽出一个笑容,:“你这孩子用的毒自然是狠的,不过那王梓丞何样人等,想来以他的身份,必会在身上备些解毒良药。”
狗剩耸了耸肩,对这个便宜老爹如何知道自己所用何毒并不感到惊讶,本身这也是瞒不住的。而那些毒针和星垂野阔,宋敬涛也早就还了回来,其余的,狗剩也就满不在乎了。
可这并不代表宋敬涛不在乎。
他会情不自禁的想,自己这个儿子,在燕国的那么多年,到底经过了哪些令人无法想象的悲惨故事。以至于养成他毒不离手,果敢狠辣且极为警惕的性子。
想到这里,宋敬涛的心口不自禁的软了一下,起身为衣服略显单薄的狗剩披上了一件御寒风衣,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我知道,有很多事情你不明白,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宋敬涛看着油灯,尽管蜡烛价值不菲,但对宋家来说,也是如土坷垃一般的东西,如何又用不起?只是宋敬涛仿佛有那么一个脾性似的,山林间的这个小筑里,只点油灯。他声音平静的向狗剩道:“你说说看,为何我宋家以商人的身份,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和朝廷叫板?”
狗剩愣了一下,暗中想想,发现自己倒真的没有细细思考过这个问题,不禁皱起眉头,试探性的道:“因为宋家控制了海上商路,是朝廷赋税最大来源?”
宋敬涛笑了一下,道:“你大伯在你出事后就通知了海路各商队联合向海关衙门施压,虽然使得朝廷手忙脚乱了一会儿,甚至户部那些老大人都气的拍了桌子,但终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除了表达不满和发牢骚之外,基本没有别的作用。因为朝廷就是朝廷,它是一个庞大的官僚系统和复杂的运转体系,宋家以此为凭恃,若是朝廷真的发了狠,耗也能耗死宋家。”
狗剩赞同的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那就是宋家底蕴深厚,宋家的存续与否,关系到海外夷国对吴国朝廷的看法。当今圣上为贤主明君,自然不希望落一个鸟尽弓藏的骂名。”
宋敬涛毫不掩饰自己对狗剩分析看法的欣赏和喜悦,在他看来,自己这个儿子虽然有些幼稚,但已经是难得的天纵奇才,能够在回到宋家后那么短的时间内想到这么深的内容,实在令宋敬涛惊讶十足。
当然,宋敬涛并不知道,这其中有很多内容,都是那个如今已去往西烨养伤的唐山叔所告诉狗剩的。
作为父亲,他很欣赏儿子的这种聪明,可是他还是摇头道:“夷国毕竟还是夷国,神州的历史毕竟只由神州书写。且,一个帝王,一个有着强大野心的君主,根本不会在乎一朝一夕的评价是如何。只要最后的功绩能够载入史册,其间的过程,并不多么重要。”
话既然说到这,狗剩便只能无奈的摇头道:“那我实在猜不出了。”
宋敬涛哈哈笑了起来,看得出来现在的他很是开心也很喜悦,他再次拍了拍狗剩的肩膀,随意的坐在竹椅上,双手插在一起,笑道:“因为宋家有兵。”
他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一字一句慢慢敲打着桌子道:“因为宋家有兵,有三千令人闻风丧胆的玄衣轻骑,这就是宋家的凭恃。也正是因为这三千人马,宋家才能够在对朝廷的博弈中,有恃无恐。”
恍然大悟。
狗剩想起了曾在自己刚回渭城时于城门如同黑云压城般的玄衣轻骑,心中微微颤了一下,看着自己这个便宜老爹,等待着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若宋家只是海上行商的商旅,只是一个百年望族,那么只能说这样的宋家是个毫无依靠的绵羊,而且是被朝廷放养的绵羊。甚至说,是肥肥的家猪,只等着养足后的一刀。而宋家却有兵,这样一来,朝廷再想对宋家动手的时候,就要多想想后果会有多么的恶劣。因为如果真的用强,便很容易在吴国中掀起一道逆流。作为君主,作为吴国最高的统治者,这是绝对不允许,也是不被考虑的。”
宋敬涛看了狗剩一眼,继续道:“所以宋家才可以这么强势,敢于和朝廷叫板,甚至在对上紫衫重甲和常胜将军上官铎的时候,都能不输底气。”
“这,就是宋家的倚仗。”
宋敬涛说完这话,平静的看着他的儿子,等待着这个孩子说点什么。
而狗剩却陷入了沉默,好大会儿,才吐了一口气,笑着摇了摇头。
宋敬涛很不解,所以他问道:“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狗剩苦笑道:“有这样的家底,我会不会死的很惨。”
有这么深厚的家底,甚至能和朝廷分庭抗礼,却落在了我这个毛头小子手里。那么接下来的日子里,有谁会放心又有谁会安心,有那么多人环伺在身侧,我一个毫无根基的家伙,死的有多惨就可想而知了。
宋敬涛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要安心。”
狗剩道:“我在试着安心。”
宋敬涛忽然笑了,轻声道:“你招揽了嘉南和窦健,又以嘉南的往事招揽了一个眠月楼的娼妓,足以说明你已经开始上心。我能告诉你的,就是安心。既然你有想法,我便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逐渐给予窦健很多东西,以此丰满你的羽翼。你想做什么,大可以去做,所谓安心,便在于这里了。”
狗剩只觉得背后有一股微寒,然而他很好的掩饰住了自己所有的惊讶,道:“我明白了。”
宋敬涛笑了笑,“你在渭城做的事,总不能想着可以瞒过我,而我要告诉你的,就是将眼界放宽。你可以记着关于你母亲的仇恨,我也期待着你能站在我的面前和我算算老账的那一天,但是你更多应该考虑的,则是如何掌控整个宋家”
略微看了看狗剩渐渐抓紧的手指,宋敬涛沉声道:“在此之前,我的儿子,变强吧。在这里,在宋家,想要安然无恙,你只能越变越强!”
这句话,就是这句话。
狗剩刚刚回到渭城的时候,宋敬涛便向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狗剩点了点头,同样了回了一句当初说过的话。
“会的。”
宋敬涛很欣慰于狗剩说的这句话。作为一个大族的家主,他并不需要太多的亲情,他需要的,或谢是一个能够有实力和手腕的接班人,只要做到这一点,哪怕真是有父子二人相对而坐好好算账的那一天,也无所谓了。
他再次拍了拍狗剩的肩膀,道:“回去吧,夜里依然有些凉,早些回去早些休息。”
狗剩点头致意,道:“父亲大人也早些休息,儿子告退。”
狗剩走后的小筑重新回归了寂静与沉默,宋敬涛有点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忽然站起来走出竹屋。门外有赵铭在侧,见到宋敬涛出门,躬身问道:“三爷去哪?”
宋敬涛疲惫的皱起眉头:“去夫人哪里吧,我有些事情要问一问她。”
赵铭心中微凛,点了点头,随手从竹屋的檐角取下灯笼。
三太太真的是一个不怎么聪明的人啊。
赵铭这般想着,无奈的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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