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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谁念西风     大雪满弓刀txt下载     大雪满弓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宋府太守府(上)

    这一个巴掌来的太快太匆忙,竟是让人没反应过来。

    胖子本坐在椅子上,这时候却站了起来,叹了口气,悠悠道:“果然是威风的很啊……”

    秦庄看了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窦健眯起眼,随手唤来一个小厮,让他带着老鸨先回楼子里上点药,然后才回过身不冷不淡的道:“这位兄台也太横行无忌了吧。”说话间,扇子已被他轻轻放下,脚步一前一后微微错开,这是保证自己可以在最快的时间内拉出架势。而同时,这也说明了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已是怒火中烧,只要一言不合,便要出手开打了。

    秦庄怎能注意不到这小小的动作,嘴角微微上扬,道:“窦健,嗯,听说你是有点功夫的。怎么,要和我动手吗?那你可要想清楚了。”

    秦庄这话刚一落音,从人群中已然冲出了十七八个劲装打扮的汉子。这群人分两侧站立,不偏不倚正好围成一个弧度,将窦健顾胖子以及另外十来个有钱老爷堵在当中,冷冷看着。

    这群老爷们哪受得了这等架势,浑身一颤,忙喊道:“我们…….我们……”

    秦庄看挥挥手,道:“各位慌什么,太守府自然不会跟你们过不去,想走的,大可以现在就走。不过窦公子和这位顾老爷,还是稍坐一会儿。”

    听得这话,那十来个老爷们再也顾不得什么面子里子,纷纷离席招呼自家下人钻进了人群中。

    胖子冷哼了一声。

    秦庄也不在意,而是示意几个打手看紧窦健,这才慢悠悠的转过头,看着屏风,嗤笑道:“还挺有花样!”然而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已经带了一丝冷意,缓缓吐了口气,道:“我家少爷有钱请你你不去,在这不入流的席面上倒拉的下身段。怎么着,是看太守府面子不够大,还是你本身就贱的可以?”

    这秦庄本来就不是什么善茬,更大字不识一个,对于人人交口称赞仰慕如神的绵延姑娘也没有丝毫好感。心中想的,是女人还不一个样,天黑关灯,该凸的凸,该凹的凹,就算倾国倾城或面黄狐臭,又有什么分别。这个一点朱唇万人尝的表子,竟然敢拂了少爷的意,当真可恶。还害得少爷远离渭城偏居京都,更是该死!

    如今少爷终于要回来了,他这个做下人的,不得好好讨讨少爷的欢心?你一个娼妓,再金贵又怎么样,等老子把你脱的赤条精光往少爷床上一撂,倒要看看在胯下婉转承欢的绵延姑娘是不是叫的别有一番风味。

    想到此处的秦庄不禁嘿嘿笑了起来,一转身,道:“给老子抢了。”

    ……

    ……

    狗剩今日很郁闷。

    真的,他今天甚至觉得比在燕国小镇的时候都郁闷。

    娘的,欺男霸女的人见得多了,但这么辣气壮欺男霸女的——奴才,倒是第一次见。

    要是一个左佩刀,右配容臭的纨绔子弟在这里大呼小叫,强抢民女(尽管这女的不算民女),老子还乐得看戏呢。也正好多学学有钱的纨绔是何种做派,回头得了空,也好过过瘾。

    但正儿八经的人没见着,竟是光看一个下等奴才吆五喝六了。这让狗剩实在郁闷,心想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

    狗剩抬起无比失望郁闷的眼光,瞅了秦庄一眼,心想,你他娘的既然不是正经纨绔,那老子就献下身,自己当回纨绔。

    何况,老子是那么欣赏刚才的曲子。

    狗剩回头,在紫云耳边问道:“丫头,我上去打这狗日的一顿,不碍事吧。”

    紫云一愣,没反应过来,脱口说道:“少爷是宋家七公子,地位尊贵,当然不碍事了……哎,少爷,你去哪?”

    话还没说完,狗剩已经大步流星的往前跨出,顺手从脚下把靴子脱了,二话不说砸了出去!

    ……

    ……

    秦庄也很郁闷,比公子迁往京都的时候还郁闷。

    在他那句“给老子抢了”的“了”字还没有说完的时候,在那个字的余音还在空气中慢慢回荡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场间静的有一丝恐怖。然后他缓缓回过头,只见一个黑色的影子以开弓利箭的姿态撞在了自己脸上。

    “哎哟”一声痛呼响在眠月楼前。

    秦庄茫然的捂着脸,低头看了看落在地上的袭击自己的东西,愕然的发现竟然是一个精致华美且格外结实的靴子,他茫然的把靴子捡起来,抬头四望!

    然后,他发现一个很俊俏很俊俏的少年站在了自己面前,笑嘻嘻的伸手道:“给我。”

    他有点发愣的把靴子交在了那个少年手上。

    这少年接过靴子,弯身一蹬脚,把靴子穿了上去,然后直起身子,继续笑眯眯的看着他。

    秦庄这才反应过来,脸色顿时通红,憋了良久,嘴唇微动,忽然跳脚大骂:“你个小杂种,敢耍你秦大爷!”

    “小杂种骂谁?”

    “小杂种骂你!”

    “嗯,说的对。”狗剩呵呵一笑,还伸出手拍了拍掌,轻声道:“正是小杂种骂我。”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顿时发出了会心的微笑,看着秦庄的表情就不禁出现了点点促狭。心道你一个高大的汉子,竟然被这小子给耍的团团打转,当真笑死了人。不过秦庄带来的打手正怒目站在当中,人们即使想笑,也不敢太过张扬,只是压低声音,嘿嘿不语。

    秦庄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这小子的险恶用心,当下就酱紫了脸庞,哆哆嗦嗦点着狗剩,骂道:“你敢戏弄我……”

    “没错,就是戏弄你。”狗剩盯着他,一字一句的将话说了出来,然后懒洋洋侧了下身子,勾起手指道:“你来打我啊。”

    秦庄再次发愣,竟有点吃不准这个小子的身份。既然敢这么肆无忌惮,那肯定不是简单人物,他秦庄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并不是无脑的傻瓜。察言观色这事尽管不是他所擅长,但对捉摸不透的人,他还是保留着一丝冷静与沉着的。

    然而这丝冷静并没有保持多长时间,因为接下来,眼前的俊俏小子又说了一句话。

    “你要不打我,你就是表子生的。”

    狗剩在不久之前,还是燕国小镇里一个整天混吃混喝的无赖,很清楚也很明白对待这种人应该用什么样的话才能一击即中。所以毫不拖泥带水,直接就把最狠的那句抛了出来,再加上嘴角那贱到无以复加的微笑,他不信这个姓秦的家伙不会暴跳如雷!

    果然,秦庄的脸已经由姿色重新变为红色,然后再由红色变成紫色,最后是一声难以遏止的怒吼:“老子宰了你。”

    你就是表子生的……秦庄并不傻,所以他也明白,凡是有些身份和地位的名门之后,绝不会说出这般粗鄙低俗的话来。而能说出这种话的,想来关系再硬,也只是家里有点银子而已,比如……暴发户?而这些人,和太守府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根本不在一个档次。那小子年纪看样子只在十四上下,估计是哪家的公子哥不懂事,想出来露个风头,而身后背景,只怕并不会高到哪去。

    秦庄打定算盘,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当下也不犹豫,右手成爪,就向狗剩头顶罩来。

    “住手!”窦健大喝一声,脚下瞬间一震,向着秦庄斜斜掠去。

    便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个姑娘的喊声。

    “七少爷!”

    七少爷!!!

    秦庄怔了一下,右手生生停在了狗剩脑门之上。

    七少爷?哪个七少爷?

    渭城有七个儿子的富贾老爷们,并不少,七少爷这个词,也并不多独特。但秦庄就是被这三个字给生生逼停了,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如今渭城风头最盛的,就是七少爷这三个字,而且是,宋家的七少爷。

    宋家……

    秦庄眼中有异样的光芒一闪而过,因为他知道宋家在渭城、在吴国、甚至是在整个神州,有怎么样的地位和名声。不看别的,就看太守大人每至年关都要和都尉大人联袂送礼请安一事上,就能知道,宋家是什么样的主。

    秦庄变招极快,那成爪的右手瞬息间成为了轻轻拍在狗剩肩上的宽阔手掌,似乎老友之见熟稔的打招呼。而他本人也压低声音,轻轻问道:“你……哪个七少爷?”

    狗剩嘿然笑了一下,把秦庄的手扫开,冲紫云招招手,让他过来,这才道:“你管的着吗?”

    秦庄愈发纳闷,硬着头皮先向后撤了一步,才微微让身子形成一个弧度,模样巧妙的恭谨了许多,问道:“公子高姓?”

    称呼从杂种、到你、再到公子,这秦庄态度已然在极短的时间内打了个对折,完全翻转。紫云听得好笑,不禁呵呵道:“当然是姓宋啦!”

    姓宋!

    紫云的声音不大,却好似平空惊雷大作,秦庄毫不犹豫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头也不抬,沉声喊道:“惊扰七少爷,小的罪大恶极,请少爷发落。”

    秦庄不是傻瓜,相反,他还有一点小聪明,他之所以敢在眠月楼前闹出这么大动静,完全是仗着太守府的名头!而他也清楚的知道,宋家,比太守府的名头更大更有威慑力。现在可不是摆什么威风充什么汉子的时候,真要是惹恼了宋家,自己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所以他毫不犹豫选择了最为卑下的姿态,只求眼前的这个七公子,七少爷,能对自己网开一面。

    而且,他也知道,宋家家主,似乎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那么这个七少爷的身份,就更加多了一丝可堪捉摸的内涵。

    眠月楼前看热闹的众人实在是受了太多的惊讶!先是绵延姑娘现身赏花会,再是要求望君坡为技女立碑,而后又太守府又横插一脚想要将姑娘强行抢去,如今,竟是连宋家的人都赫然呈现在诸人眼前!

    今天是什么日子?

    不停被震惊的人们看着眼前的画面,谁都不知该说点什么,只得面面相觑。

    说来,这个宋家的七公子,与几日前在渭城游街时又不一样了呢。

    你瞧,这模样,这打扮,这俊俏的小脸,这气度……啧啧,人家宋府就是非同一般,之前还听说这宋七公子是个无赖,如今单看模样,就能把无赖两个字去掉了。

    狗剩盯着伏在地上的秦庄,笑道:“来来来,我问你些事。”

    秦庄慌不迭的站起来,躬着身子道:“请七少爷吩咐。”

    “宋家和太守府,谁大?”

    “自然是宋家,宋家。”

    “我和你家公子,谁有本事?”

    “自……自然,自然是少爷。”

    “那这么说,你们家公子,应该不敢跟我抢女人吧。”

    “那是当然……”

    狗剩一挥手,指着屏风哈哈笑道:“那这女人我要了,有意见没?”

    秦庄还没说话,紫云丫头已经“啊!”的惊叫一声。

    秦庄忽然抬起头,盯着狗剩,然后再低下头去,想了想,嘿然道:“七少爷,这个,恐怕不行。”

    没等狗剩问一句为什么,秦庄已经字字顿顿,清晰无比的说道:

    “因为七少爷,您姓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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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宋府太守府(下)

    因为少爷姓宋,所以这恐怕不行。

    狗剩对这么个解释很纳闷也很不满意,所以他盯着秦庄,眼中透露出询问的意思。一边的紫云小丫头也跑了过来,拦住少爷的衣襟,咬着嘴不知说什么好。

    秦庄低下头,不和狗剩对视,因为他眼中有一丝淡淡的嘲弄。果然是不知哪里来的野种,虽然重归宋家,但对宋府的规矩,却不甚清楚。

    “七少爷。”秦庄低着头缓缓开口:“您是宋家少爷,身份自然是高的,不管怎么着,也轮不到我来指手画脚。但七少爷,为防您犯了宋家规矩,小的只怕要冒犯两句了。”他微微抬起头,看了看狗剩的脸色,嘴角扯出一丝笑,愈发恭谨的道:“宋家上任家主,也就是您的祖父,曾立过一个家规,凡宋家子弟,永不许眠花宿柳与娼妓有染。这个,您刚回家,恐怕还不是怎么清楚。”

    “但。”秦庄身子躬的更低了:“这个规矩整个渭城都知道,谁不佩服宋家洁身自好的品格,少爷您,还是自重风范的好。”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

    是的,这个规矩大家都是知道的,宋家老爷子此生立过两项家规,一者不许宋氏入朝为官,二者不许宋家人与娼妓有染……几十年过去了,或许物是人非,但这两个规矩,却生生留存下来,人人清楚知晓。

    众人见宋七公子出现在眠月楼前,议论纷纷自是有的,但大多数都尚未猜出因由。或许是沿街闲逛?或许是打抱不平?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没有任何人猜到,这个宋家的七少爷,竟是过来……嫖的。

    当然,狗剩自然不是来嫖,但他毕竟说出了“这女人我要了”六个字。其意思落在众人耳朵里,自然不言而喻。

    狗剩歪着头看了一眼紫云,紫云点点头,表示家里确实有这个规矩,然后她低声道:“少爷,怪我没有和你说清楚……”

    然而她话还没有说完,就发现狗剩拍了拍她的脑瓜,笑了起来。

    规矩这玩意啊,我好像从来没遵守过。规矩要人谦恭和善,我什么时候低眉顺眼过?规矩要人各安天命,我什么时候任人宰割过?规矩要人不偷不抢,我又什么时候遵纪守法过?规矩还说杀人偿命天网恢恢,但在那些个日子里,在我恨不得跟乱坟岗上的狼抢吃食的日子里,它又起过什么用处!要说这不讲规矩的,老子是天下第一。

    狗剩脸上的笑渐渐浓郁起来,偏着头看那个口口声声让自己注重宋家风范的太守府护院,几乎都要放声大笑了。

    秦庄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上似乎有寒冰覆盖,后背一阵阵发凉,他想直起身子抻抻腰,但他还是尽力的压抑住不安,躬身咬着牙道:“七少爷,宋府规矩不可破,小人可是为你好。”

    狗剩终于笑出声来,自言自语喃喃出一句话:“为我好?”

    秦庄几乎要从喉咙深处压出那一声绝望的呻吟,他甚至已经开始后悔接了某个人的银子,更后悔带了一帮人在这里伺机而动。

    你娘的,不是说这小子只是个混混而已吗,如何会有这么大的气场,连自己都快要受不了这般压力。

    然而还没有等他去回想后悔,狗剩已经伸出手,痛痛快快的甩了他两个耳光。

    “这女人我就是要了,你能怎么样?”

    秦庄痛呼一声,捂住脸,摔倒在地上。

    他带来的打手们这才慌忙的聚在一块,拦在了狗剩的身前,畏惧的盯着个头不高年纪不大的狗剩,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上前一步。

    狗剩微微冷笑起来。

    什么狗屁太守府,什么替自己少爷鸣不平,什么欺男霸女横行无忌,天下间,可没这般巧合的事儿。你家公子去了京都这么多年你不想着来找麻烦,偏偏老子一来麻烦跟着就来;绵延姑娘在渭城呆了这么长时间你不说抢,偏偏老子在这你就来抢;姑娘家出来吹了那么长时间萧没见你人影,偏偏我叫了声好你就大马金刀的现了身……你他妈到底是来的太巧,还是一直跟在老子身边?

    狗剩抬起眼,往人群中看了看,手中的一个小小纸条被他藏入袖间。

    那纸条上,有一个“尾”字。

    结尾的尾,尾巴的尾,尾随的……尾。

    挤在人群里的时候,有人撞了自己一下,悄悄将这个纸条塞入了自己手上。

    然后他在不经意的回头里,正巧看见这个太守府的护院秦庄站在外围,对自己指指点点。

    这般伎俩,自是一目了然,若论起阴人,只怕狗剩的水平,比这帮大人们,还要高出不少。

    ……

    ……

    狗剩没看这些打手们,自顾自的往前走。他每走一步,这些打手就往后退一步。一进一退间,已经把那个倒在地上捂着脸不停哎哟的秦庄露了出来。狗剩蹲下身子,在目光错乱的秦庄耳边轻声道:“演技不错,可惜还差点火候。你家主子倒也是个蠢货,想做我的活,应该换点聪明人聪明法子才对。”

    秦庄瞳孔一缩,脸色顿时苍白起来。

    这个……这个年轻人,竟然已经全都猜到了!

    可是,他是怎么猜到的?

    秦庄不认为自己哪一点露出了马脚。从跟踪这个宋七公子,到出现在眠月楼前,再到为了把场面做杂故意闹出乱子,再再到趁着乱七八糟之际让混在人群里的兄弟一刀结果了这小子……哪一点似乎都没有出马脚的可能。可是,眼前这个年轻人,是怎么洞若观火的,难不成是金主那边,出了什么叉子?

    他忽然想到,若是这个宋家七公子……把自己拘起来,慢慢拷打,又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猛然一掌击出,翻身就逃。

    这一下来的突然,狗剩眼神一冷,向后撤出一步。正在此时,却有一只手斜斜从侧边伸出来,和那秦庄对了一掌。

    窦健。

    狗剩看着他点了点头,指着翻身要跑的秦庄,道:“帮我抓住他!”

    窦健躬身应了声是,双臂一展,就要纵身而去。

    “呜——”空气中忽然传来一声极为刺耳的呼啸,一道电般的银色影子从街道中窜出,瞬息间透过清冷的夜空,狠狠扎向了已经跳起攀着眠月楼屋檐飞角将要遁走的秦庄身上,发出“噗”的一声钝响,秦庄的身子竟然被那银色的影子活生生钉死在勾起的檐角之上。

    狗剩和窦健同时震惊回头,只看见一个青色衣服的人立在一处店铺的旗杆之上,目光冷冷打量着人群。

    那人抖了抖手臂,眠月楼上将秦庄钉死的那银色影子瞬间拔出,飞回了青衣人的手中,竟是一把极大的剑。那人反手将剑背在背后,身子一跃,已从旗杆之上跳下,斜斜落在狗剩身前,发出“咚”的一声,微微躬身道:“公子。”

    狗剩眼中的寒芒尽敛,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赵叔。”

    那青色衣服的人,自然是奉了宋敬涛之命保护狗剩的中年人赵铭。

    赵铭看了一眼从眠月楼上掉落下来的秦庄尸体,轻声道:“一个下人,问不出什么来的。”

    这也是他为什么出手杀招,连留活口问一下幕后主使人都没有而直接钉死对方的原因。

    狗剩点点头,同意了他的看法,目光冷冷的扫过余下的十几个打手。

    街上看热闹的人群一见杀了人,顿时间大呼小叫做鸟兽飞奔,散的无影无踪。连眠月楼老鸨都吓的呆了,赶忙招呼着同样呆滞的小厮龟公将花容失色的姑娘们搀回楼里,偌大的一个场子里,只剩了那十几个打手站在原地,走不敢走,留不敢留,尴尬无比惊恐万分。

    赵铭伸出右手做了个抓举的动作,只听得巷子里有滚滚如奔雷的马蹄声,不一会儿,十几个黑如炭墨的轻骑便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宋家玄衣轻骑!

    狗剩的眼神眯起来,若有所思。一旁的赵铭对着领头的一骑道:“带回去,看牢点。”那骑兵点点头行了一个微微躬身的军礼,摆了摆手,他身后的十几骑便如狂风般掠过空空的场子,待重新列好行阵之后,每个人的马背之上,都绑缚了一个打手。这骑兵再向赵铭行了一礼,转身飞奔而去!

    狗剩问道:“赵叔,这些人要带到哪?”

    赵铭望着轻骑离去的背影,轻声回应道:“玄衣营。”

    玄衣营,玄衣铁骑在城内的私家军营。

    狗剩点点头,对宋家重金打造的私家军营的安全与防守程度自然是万分放心。随即,他又皱起了眉头,环视了一眼满是狼藉的赏花会,嘲弄般笑了一下,道:“还真是狗皮膏药贴脸上,扒都扒不下来。”

    赵铭低下头,沉默不语。

    狗剩拉过正张开嘴茫然惊怖的紫云,示意窦健吩咐一个下人将这丫头先行送回宋府。窦健干脆的应下来,当下便招呼过来一个小厮,低低吩咐了两句。

    而当他回过头的时候,却听见狗剩眯起眼,从牙缝中吐出了三个字:

    “太守府!”

    窦健吓了一跳。

    因为这句话里面可包含的情绪太多太多,饶是他年少之时就随船跑过无数海外岛屿异国,依然感受到一丝冷意。最重要的是,这三个字是在宋家七少爷险些被太守府护院阴杀之后说出口的,其中含义,实在令窦健闻到了好几层意味儿。

    这是说明,宋家要和太守府翻脸了吗?

    还是说,太守府已经触及了宋家的底线?

    他忽然想到,这两个可能性所带来的后果,似乎一模一样!

    ……

    ……

    狗剩站在眠月楼前,深吸了一口凉气,让自己略微浮躁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谋杀的事儿,本就在他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这说明有一些人,已经开始对自己回归宋家感到了很大的不安与慌乱,而此时自己要做的,就是揪出这么一群人来。

    狗剩闭上眼微微想了一会儿,开始尽快捋清脑海中的思路。

    然后他想起了那个被他藏在袖间的纸条。他知道,尽管没有那个突兀的纸条报信,自己也不会不明不白的死在这儿,但场面局势,一定会被动许多。那么到底是谁给自己透的信呢?赵铭?不会,如果真的是他,就不会有那惊天一剑钉杀秦庄了。那么还会有谁?

    狗剩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站在身侧的赵铭,眉头紧皱。

    然后他挥了挥手,道:“回府。”

    不管怎么样,此间事一发,自己那个父亲,总应该比自己知道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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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明处

    时已深夜,渭城宋府万籁俱寂,山上有风吹过,带起沙沙的树叶摇动声,轻轻向山下及四处延展。月光清冷的洒在这城中之山上,将宋府切出一明一暗两个巨大的阴影。明处清辉遍洒,而暗处,则偶尔可见摇摇晃晃的灯火点在各院儿。

    半山腰上,那所不大的小筑里有一豆荧光闪闪烁烁,好在月光皎洁,整个屋子清亮通透,看着格外雅观。

    宋敬涛站在窗前,手中捏着一张长宽皆是五六寸的纸条,轻声道:“说说你的想法。”

    他的身后,是刚刚回归宋家的宋七公子宋今是。

    显然是从街上回来的较为匆忙,狗剩的样子略显疲惫,听到宋敬涛发问,他低着头想了想,才缓缓开口:“死的是太守府护院,似乎没什么好说的。”

    宋敬涛笑了一声,道:“一个太守而已,没那么大胆子敢动你。”

    狗剩脸上扯出一丝不怎么好看的笑,他知道,如果不是太守府,那么就只有把目光拉到离自己更近的地方了。这个离自己更近的地方在哪?似乎是自己正日夜居住的宋府……但他把不准眼前这个父亲的心思,所以顿了一顿,还是试探道:“那就是父亲曾说过的……京都?”

    宋敬涛回头打量他一眼,淡淡道:“天高地远,明港一事之后,京都里的人就算再想杀你,也不会那么快动手。”他停了一停,微微笑了一下,继续道:“再说,京都无论哪家,似乎都没有能力不动声色直接把手伸到渭城来。”

    狗剩神色一凛,知道这句话包含着太大的自信以及自负!不过想想也是,渭城乃宋家老本,经营多年甚至连私家军队都能光明正大的豢养,想瞒着宋家的目光安插人手,绝不会那么简单,更不会随手就抛了出去。

    然而狗剩说出京都二字,也并不是真的就认为此事的幕后策划者出自京都,他只是想用顾左右而言其他的法子,牵着眼前这个父亲把心思挪回最后那个选项上。果然,当狗剩表示了对父亲的赞同后,宋敬涛的眼神便开始显露出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光芒。他居高临下远远眺望着极大的府宅,陷入了沉思。

    狗剩也不打扰他,而是恭恭敬敬的站在他的身后,一言不发。

    半响,宋敬涛道:“你猜的有道理,只是,没那么简单。就算族里有人不想你活下去,也不会用这么蠢笨的法子。”

    狗剩无声的笑了笑,算是认同了父亲的观点。派人跟踪,于混乱时伺机谋杀自己,这法子确实蠢的可以,但凡有点心机的人都不会用这么个手段,更不要说家里那几个貌似良善实则阴险多心的婶婶伯母们了。然而除了这三方面,还会有谁?狗剩想了想,只能无奈的道:“那我就猜不出来了,总不可能是街头混混打黑棍的吧。”

    宋敬涛无预兆的笑起来,然后将手中的纸条递给了狗剩,道:“有些问题,并不是简单的加一减一,你要学会加减再加减。”

    狗剩接过纸条,略略扫过,脸上露出了精彩的表情,忍不住低声喃喃:“竟然有这种事?”

    这张不大的纸条上,写着两日以来太守府周遭所有进出人员和可疑点,显然是经过了专业人士的重新整理,字字句句都清楚明朗一针见血。

    “彭静娜、秦庄、路老二。”纸条上,有三个人的名字被描红加粗,格外显眼。这寥寥的八个字,已经说明了太多的信息,将刚刚发生的那件事梳理出了一个大致的脉络,苗头直指太守千金!

    狗剩用拇指轻轻将“秦庄”这两个字盖住,道:“已经死的人不用管,那似乎这件事,最重要的两点就是彭太守的女儿和这个叫路老二的人了。”他抬起头,问道:“这个路老二是谁?”

    “路老二已经死了。”宋敬涛面无表情:“太守府后厨的一个小小采办,重要的,是他背后站的有谁。”

    狗剩点点头,听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从简单的情报纸条上看,想和自己过不去的人,应该是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姑娘彭静娜。可彭静娜为什么要难为自己?恐怕和狗剩初进宋家言语中折羞了这个姑娘逃不开关系。这点狗剩可以理解,一个飞扬跋扈的贵族子弟,整天呼来喝去好不威风,猛地受了挫,自然要找回场子来。而这些子弟们,没有见识,没有心机,能想到的方法,自然也是极为简单最为直接的打打杀杀,而且,这和对方是小姑娘也有关系。女孩儿吗,总是最为天真的。可是,同样的,一个女孩儿,也不会动不动就想到要置人于死地!

    所以宋敬涛刚刚才说道,有些问题,并不是简单的加一减一,更多的,还是加减之后再加减,甚至加减乘除。

    所以,就出现了这个叫“路老二”的人。

    这说明,在彭静娜的背后,还站着另外的人物。

    那么这件事,大体上就能清楚了。

    一个受辱的小姑娘恼羞成怒,想要给对方点颜色看看,于是找到了自家的护院。小姑娘没那么大胆子杀人,至多是要痛殴那小混蛋一顿。但于此同时,有藏在更深处的另一派人物,通过路老二同样找到了这个护院,但所要求的,则是痛下杀手。

    于是,这个没搞清楚状况的护院家丁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同时也导致了自己死于非命。

    也正是因为他的死,那个暗中和他联系的路老二在眠月楼事件败露后的最短时间内,也被杀人灭口,掩盖住了最后一点可以顺藤摸瓜的蛛丝马迹。

    狗剩叹了口气,暗赞了一声幕后主谋人应付突发事件的速度和机变,道:“借刀杀人啊……”

    宋敬涛瞥了他一眼,对他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据情报理清思路而猜出大概感到了一丝欣慰,点头道:“没错。”

    “既然路老二死了,那这借刀的人怎么揪出来?”

    “很难。”宋敬涛缓缓吐出两个字,道:“线索到这里就被当机掐断,说明对方做了很大功夫,包括事情败露之后的收尾。再想查起来,很麻烦。”

    “那……”狗剩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低声道:“用猜的可不可以。”

    仿佛是被这句话给呛到,宋敬涛微微咳了两声,睁眼怒道:“什么狗屁主意,当然不可以!”

    狗剩笑的有些暧昧,并没有为宋敬涛的发怒而表现出什么别的神情。他的意思很简单,整个渭城,或者整个天下,谁最希望自己死?谁最希望自己接不到宋家的继承权?稍微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这件事跟后院里的几位伯父伯母们,绝对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查?怎么查?既然是内部有鬼,若还能查的出来,那真是有鬼了!

    宋敬涛自然也看懂了儿子的表情,所以他沉默着思索着,半响自嘲般笑了一声,道:“没有证据,不能靠瞎猜。”然后他微微拍了拍光滑的窗棂,看着脚下平铺开去的渭城,轻声道:“宋家,绝不能捕风捉影,我也决不允许宋家内乱。”

    这是一个大族家主必须要考虑的问题,有时候稳定,才是最重要的。

    狗剩心里微凉,躬了躬身子,道:“我明白了。”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话里稍有不妥,宋敬涛叹了口气,道:“你放心,这种事,接下来不会再发生了。”

    狗剩一惊,知道眼前的这个貌似敦厚憨直的父亲,要开始像明港事发后那样,着手清理一些不安定分子了。

    果然,宋敬涛仿佛自言自语一样,向着渭城指指点点,口中却冰冷的道:“秦庄上下家人,屠戮殆尽。”

    斩草除根,杀出一条人人畏惧的规矩,这也符合狗剩的想法。

    宋敬涛又道:“渭城太守彭云,罢官,请旨驱至西海。”

    狗剩目光中有震惊一闪而过……他知道,这西海并不是一片波澜壮阔的大海,而是荒芜苍凉的戈壁滩。地处吴国与西烨交界之处,条件之艰苦,地喇偏僻,令人谈之色变。而在宋敬涛的嘴里,随随便便的一句话,竟然就要请旨将一方太守驱逐到这般荒凉的地方,简直等同流放!

    狗剩看着这个父亲的背影,心中泛起一股股的寒意,宋家,到底有多么令人不可捉摸的实力!

    “至于那些打手……”宋敬涛轻轻敲击窗口的竹子,道:“悬首示众。”

    这说明,明日,渭城城门之上,就要多出十几颗新鲜头颅!

    狗剩虽然也曾杀过人,但这般血腥味十足且霸道到极点的做法,却少有见闻。想到宋敬涛随口说出的三道命令将要夺去无数人的生命和前途,狗剩略微叹了口气。

    娘的,这宋家,还真不是简简单单的商人……

    叹完气后,他忽然想到了些什么,开口道:“赵铭叔……”

    宋敬涛看了他一眼,道:“是我派出去的,但他不可能在你身边一步不离。”

    这意思很明显,虽然有人保护你,但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学会保护自己。但宋敬涛还是理解错了狗剩的意思,狗剩其实想问,除了赵铭之外,是不是还有另外的人在自己身边。但看着宋敬涛的表示,狗剩明白,似乎除了赵铭之外,并没有别人。这倒是让狗剩很吃惊,暗道给自己递纸条的人,到底会是谁?

    当然,不管是谁,他都不会将这个消息透露给眼前的父亲。

    因为他直觉的感受到,这个给自己递纸条的家伙,很有令人捉摸的身份。

    宋敬涛看了一眼狗剩,想说些什么,却又顿了一顿,最后才悠悠开口,道:“眠月楼那种地方,还是少去的好。”话音刚落,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宋敬涛有点茫然的看着窗外的明月,又接着道:“真要去的话,偷着点。”

    狗剩嘿嘿笑了笑,并没有说话。父子两个相对无言了一会儿,宋敬涛挥了挥手。

    狗剩躬身道:“儿子告退。”

    偷着点……走在下山路上的狗剩不禁失笑,自己这个便宜老爹,还真是个极有趣的人。随即,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无声的叹了口气。

    是想到了什么吧,才会让你说出“偷着点”这三个字。那你是想到了什么呢?有没有想起许多年前的某个女人。

    狗剩看着挂在天空的月亮,忽然笑了。

    偷着点……嘿嘿,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

    偷香窃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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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暗处

    入夜的太守府透着股死气沉沉的寂静,门房老头提着灯笼站在垂花门前,不时举头看了看一眼点在庭院里荷花缸边上的玲珑灯,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里掩着浓浓的关切和焦急。初春的天气尽管是在南方,还是有一丝微凉的,只穿着薄衫的老头跺了跺脚,想给玲珑灯里添点灯油,但瑟缩着看了一眼老爷书房里尚自亮起的薄弱灯光,还是踟蹰的站住了,长长叹了一口气。

    那模样乖巧精致的玲珑灯,还是小姐托少爷从京都让人捎回来的呢。可是现在,小姐却被老爷叫进了书房,都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还是没一点动静。想起老爷那沉郁的脸色,门房就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自从跟随老爷来渭城上任,似乎还从来没有见他露出过这样凝重的表情。老头暗自心想,该不是小姐闯了什么大祸了吧……

    彭静娜站在书桌前,尽量想让自己表现的从容一点,但是微微僵直的双腿已经将她内心的不安和恐惧显露了出来。她作为太守大人的千金,又是宋家三太太认的干侄女,平日受尽了宠爱,可一直和蔼的父亲却面沉如水的将自己喊进书房,从一开始就晾着她只顾伏案书写着什么,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终于受不了这样诡异的安静,彭静娜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脚,小心问道:“父亲,深夜唤女儿前来,可是有什么……”话还没有说完,彭大人已经伸出一只手示意她噤声。顺带着将镇纸挪了挪,又提着那杆紫金狼豪蘸了些墨水,看也不看她,道:“秦庄哪里去了?”

    彭静娜身子颤了一下,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不自然的说道:“女儿前些天想吃些獐子肉,咱们渭城哪里寻的着这些野味,所以就让秦庄带些人手去乡下……”话刚说到这,彭静娜就听见了父亲叹了长长的一口气,手腕悬在半空,似乎自嘲般摇了摇头。她吓了一跳,赶紧住嘴,身子颤抖着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太守大人依旧没有看他一眼,只是不停的微微摇头,手中毛笔在纸上来来回回,写下一个又一个规规矩矩的方正楷字。彭静娜只觉书房里的气氛古怪的厉害,连平日里脾气好的过分的父亲大人也出人意料的不言不语,一股风雨欲来的巨大压力从她的心头直袭上脊背,差点让千娇万宠的她瘫坐在地上。

    终于忙完了手里的活,太守大人将笔架好,又吹了吹桌上尚未干去的墨迹,这才轻声道:“秦庄死了,他手底下带的那些人,只怕也活不到明天。”

    声音不大,却犹如巨鼓在彭静娜的耳边猛的擂了一下,让她双耳几近失聪,茫然无措的站在那,似乎没有听明白父亲说的是什么一般“啊”了一声。

    太守大人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她一眼,手中也没有闲着,吹干了墨迹之后他将写好的东西小心翼翼的合在一起,又取了一个锦盒,将东西放进去,再拿蚕丝绸子将锦盒细细包裹了。做完这一切他才呼了一口气,端起早已凉透的茶水,慢慢啜了一口,缓缓道:“就在一个时辰之前,秦庄死了,死在眠月楼前。”

    太守大人说完这话之后仿佛耗尽了体力,微微闭上了眼,手指点了一些凉茶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眉头紧锁。

    彭静娜终于坚持不住,软软的瘫倒在地上,口齿不清的喃喃道:“死……死了,怎么会……会死了。”

    太守大人冷冷呵了一声,道:“你应该庆幸死的是他,而不是那个年轻人,不然,你以为你还能安稳的待在这里?”

    彭静娜看着父亲,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摇着头喊:“那个年轻人?哦,是了,是那个小混蛋……他怎么会死,他怎么会死,我不过是让秦庄去教训教训他,又……又没有想过害他性命!”太守大人闭着眼,摇头叹道:“你太傻了,他岂是你能动,你敢动的人?如今你起了心思,自然会有别人推波助澜……傻丫头,你做了别人的替罪羔羊了。”说完这话,太守大人轻轻拍了拍被丝绸包裹的锦盒,沉声道:“这是为父刚刚写好的请罪折子,就要加急递往京都,这渭城,咱们家怕是再也呆不下去了。”

    彭静娜无措的看着父亲,脱口道:“去哪?咱们要去哪?哥哥好不容易下个月就要回来了,咱们要去哪?能去哪?父亲,你是渭城太守,是封疆大吏,在渭城谁能动的了你,我们不走,那宋家能奈我们何?”

    太守大人睁开眼,悲悯的看了看自己这个天真的女儿,惨然道:“女儿啊,你难道还看不明白当今局势吗?咱们家何去何从,不在为父,而在宋家啊!”

    彭静娜呆呆的坐在地上,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垂花门前的老头正猜想着小姐犯了什么错,闯了什么祸,冷不丁的从院子里传出了一声悲切的哭泣,吓了他一大跳,手中的灯笼一下子掉在地上。他匆匆捡起来,却看见荷缸边的玲珑灯,猛的熄灭了。

    太守府里,传出一丝悠长的叹息。

    ……

    ……

    芝兰香被换成了安神香,气味微微淡了点,但效果更佳,屋子里已经保持了很长时间的沉默。服侍在房里的丫鬟们退去休息了,三太太总是不喜欢睡觉的时候房里有别人在,这个习惯从三四年前与老爷分房后便一直保留下来,丫鬟们虽不明白为什么,但都严谨的遵守着吩咐。做好一应下人的活计之后,点上安神香,便无声的退去,只留下三太太一个在卧房里。如果这个时候有人闯进来,一定会惊讶的发现,二太太竟然也在这里。

    平日端庄雍容的三太太斜靠在床上,手指扶着头,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似的,房间里有晃动的烛火,她伸了伸手,想剪去一截灯芯,却又无力的将手垂下,道:“二姐,这件事,你做的有些慌张了……”

    二太太看着窗外斜斜倾落的月色,冷笑道:“原本就没指望一个小丫头能成什么事儿。”

    三太太皱眉道“那你……”

    “不过是出手试试老爷的态度而已。”二太太轻声叹了一口气:“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做了那姓路的。他是个寡汉,无亲无故,平日里也不与谁接触,没人能猜得出他与你娘家几辈子前的香火情分。”

    三太太略微定了定神,道:“老爷既然派出了赵铭,那么这个孩子在他心中的位置,可想而知。咱们这次做的太险,不知道老爷那里,会不会起疑心。”

    “会不会起疑心?”二太太冷笑一声,道:“难道你还以为老爷不会起疑心?最想让这孩子去死的,只有咱们自家的人,老爷岂会不知道!但只要没证据,他就不能做些什么。老四暗中勾结东海水师,这么大的罪过,都只是遣到睢国而已。你要明白,在老爷的心里,还是宋家的稳定最为重要。”

    三太太静默不声,算是同意了这个看法。他仰头皱起眉,虽然年纪稍大,似乎还能从脸上看到当年秀丽的风情,只是双眼中隐隐的不安让她看起来多了一丝排解不去的阴郁。

    对于二太太提出的这个做法,她一开始就是不同意的,但她也知道,自己从来就不如这个二姐有魄力,有想法。况且,族里最出息的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兰明就是出自二姐膝下,她毕竟还是要为以后考虑。斟酌再三后,她还是动用了太守府上一个和自己娘家有着略微香火情分的采办,本以为就算成不了事儿,起码会天衣无缝才对。哪里想到,不但没能动的了那个孩子,反而让事情败露,如果不是二姐当机立断杀人灭口,那自己势必要引火烧身。三太太打了一个寒颤,道:“那个孽种,当真难缠……”

    二太太道:“最难缠的,还是老爷在他身边布的后手。”她双目睫毛微微颤动,眼中也是深深的忧虑。她本来就是想用这件事试探一下老爷的态度,如今却得到了一个让她最为不想看到的答案,她的脸色犹如冬日甩在白雪上的黑炭,难看的紧。想了想,二太太叹道:“说起来,这事也确实急了那么一丝丝,日后再想动他,恐怕有点难了。”

    不过话音刚落,二太太就冷笑道:“这样也好,能让那几房反应慢的也后知后觉,我就不信,老大会不急,老五会生生看着一个毛头小子接过宋家大旗。”

    这么一块盯了许多年的糕点,本来以为无主之物,忽然杀出来一个小孩子要将整块糕点一口吞下,这如何让人受得了……恐怕不管是谁,不管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和实力,都要插上一杠子,只不过,有轻重缓急之分罢了。

    二太太看着摇晃的烛火,眯起眼道:“咱们算是给家里人开了个头,接下来,就看各显神通吧。”

    三太太有点出神,半响,才悠悠道:“听说,咱们的七少爷,似乎对青楼很有兴趣。”

    二太太愣了一下,不知道她怎么把话题转的那么快,疑惑的看了一眼这个三妹,冷声道:“什么样的爹什么样的种,都是一色的薄幸人。”

    什么样的爹什么样的种……那这个爹,是什么样的?不知不觉的,三太太的脑海转过了太多的心思,然而最后,却只定格在那句“什么样的爹”上。爹这个字眼让他觉得烟火气浓了些,在烟火气中,又带着一丝温情——然而这种温情,却是她费尽半生都没有从自己男人那里得到的。

    三太太张了张嘴,停了会儿,却笑了起来,道:“是啊,什么样的爹,什么样的种……”

    二太太皱起了眉头,心想你重复这话什么意思?现在不是应该想接下来怎么对付这个孩子吗?她不轻不重的拍了拍三太太,问道:“想什么呢?”

    三太太微笑道:“没什么。”

    但这句没什么里,却让二太太感受到了一种很久违的寒冷,似乎,只有在动手暗杀十四年前那个女人的时候,才有这种感觉。她抬眼看了看二太太嘴角的微笑,有点欣慰的点了点头,轻声道:“很好。”

    很好,你终于动了杀机。

    很好,接下来的,一定会更加精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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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渭城一别,未定风波

    清晨的渭城被柔暖的阳光斜斜笼罩,城外的杨柳随晨风轻轻摇摆,模样温柔,恰似南方水灵的姑娘在临溪浣纱,于城楼登高而望,整个春日大地呈现着一派脆嫩微黄的清新气息,令人格外的心旷神怡。

    城内百姓刚开始一日的生活,街头有贩卖早点的商铺开了锅,炊烟和蒸汽层层叠叠向上涌去,让沉静了一夜的渭城渐渐喧嚣起来。昨日眠月楼前杀人的事件并没有给这个富饶的海滨城市带来什么阴郁的气息,奔波于一日三餐的人们生活的还是波澜不惊。或许处于社会上层的一些人已经开始嗅道了一丝风雨欲来的味道,但这和平头百姓们却没什么关系,他们只知道开门,吆喝一声:客官打尖还是住店?显得是那么的平安喜乐。

    可是这种平安喜乐,却在一个早早进城的老汉那里被打破。

    那老汉的年纪实在不小,好不容易在朝阳初生的时候赶到了城门口,不禁弯着腰喘了两口气,又抬起头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然后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愣了一愣,手垂了下来,眯起眼昂着头往城门楼子上看。

    顿时间,他双眼睁大,手指着城门上,不停颤抖,嘴角哆嗦着,想说些什么,却张不开口。

    终于,他像被砍了一刀似的嚎叫起来:“杀人了!!!!!”——

    城门上,赫然悬挂着十几个血淋淋的人头,在晨风中不停晃荡,凌乱的头发随风摇摆,似乎连气息中,都带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这十几个人头明显已经被挂上去了很长时间,皮肉苍白,双眼有的紧闭,有的却仍旧睁开着,无力的打量着城门下的人。老汉的这一声嚎叫如同打开了洪水肆虐的闸门,一瞬间,整个渭城的人都被吸引过来。大多数人初见此情景,也如老汉一般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惊的面如土色。但随着人渐渐增多,吵闹声渐渐加重,慢慢的,人们的惊慌开始褪去,随之而来的,是纷纷不停的议论声。

    这是一群什么人?怎么会被挂在城楼上?

    江洋大盗吧……或许是反贼也说不定。咦?衙门里的人呢,怎么连个差役都没见着?

    没差役,没衙门公人……这不会是宋家干的吧。

    哟,八成就是。除了宋家,谁有这么大魄力!

    几位,没听说昨儿眠月楼前的事儿啊。连玄衣轻骑都出现了,听说是有人要阴谋刺杀宋家七公子,昨天当场就被宋家的钉死了一个,哟哟哟,那叫一个惨啊……

    嘿,哥几个,我怎么瞧着这几个人头,那么像……太守府上的啊!

    太守府!

    一瞬间围在一起的人群脸色都不好看了,他们彼此望一望,记性好的瞬时想起来,昨天夜里被钉死的那个人,好像就是太守府的护院秦庄秦爷!这,这,这……这是什么情况?宋家和太守府关系不听说一向不错嘛,貌似太守千金还是宋家太太认的干侄女呢。

    愈加疑惑的人群低声讨论着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此时却听到了城门口有得得的马蹄声渐次传来。人群抬起眼往城门口瞄了一眼,顿时像被揍了一拳,都睁大眼说不出话来。

    眼前,是几辆大家较为熟知的马车,上面有太守府的徽记,正迟缓的往城门口而来。最为让人惊讶的是,后面有两辆马车上,载满了家居细软和箱子。这分明就是搬家的样子,难不成太守大人要搬家了?

    太守大人为什么要搬家?稍微有心的人便情不自禁的联想起昨夜发生在眠月楼前的故事,一瞬间猜到了其间点点的联系,看向那些马车的眼神,就充满了悲悯。

    终究是一方太守啊,何必去招惹宋家呢,这可好,连渭城都待不下去了。

    渭城南门前的主道两侧,站了无数看热闹的百姓。本来大家正讨论的热烈,但当太守府的马车来临时,仿佛有什么约定,大家都缄默不语,直愣愣看着一行马车在清晨的阳光中向外行去。

    在其中的一个车厢里,往日娇蛮的太守千金彭静娜掀起车帘,探头向外看了一眼,神色中有说不出的黯然,并带着一丝怨怒。她转过头远远眺望着宋府的方向,咬紧了嘴唇,目光中复杂的情感犹如利箭一般。然而她除了蹙起秀眉用力压下心头翻滚起的恨意,根本做不出来其他的动作,说出任何的话。

    她的目光在渭城左右转了一圈,落在前面的马车上,那里,是自己的父亲。

    昨夜,父亲和自己在书房谈过话后,便将写好的折子吩咐人递到了驿站。而父亲本人,也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宋府,那是自己亲眼看到的,父亲顶着春夜寒气,竟就那么单薄的跪在宋府门口,一动不动。

    躲在巷子口的她眼泪已夺眶而出,但她明白,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她忽然想到,似乎这么些年来,她一直都是如此,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要仰仗父亲。

    那一刻,有深深的无力感充斥了她的身体。往常的她,总觉得宋府高门大户,富丽堂皇,而现今看着宋府高高的门庭和庭前的石阶,她从心底泛出无穷的怨怒,恨不得一把火烧了这个朱漆的大门。

    尽管是这样,尽管父亲用了最卑微的姿态向宋家请求,最后得到的,还是门房传来的一句吩咐——举家迁往西海。那个平日里自己甜甜叫着“伯父”的男人,竟然连门都没出面都没露。这实在是一种她无法忍受的羞辱。

    然而父亲忍受了,她看见父亲在听到门房的话后,无比恭谨的向着宋府的大门叩了一个头,这才扶着膝盖起身,蹒跚的往回走。

    西海是什么地方?彭静娜的心里非常清楚。可就算如此,父亲依然像得了巨大的好处似的用几近五体投地的姿态表达了谢意。彭静娜在那一刻明白了什么叫做目眦欲裂,什么叫做痛彻心扉。

    ……

    一夜未眠的彭静娜脸上并没有看到太疲惫的神色,也没有黑眼圈,没有松弛的眼皮和红肿的眼睛。相反,她看着比以往,更多了一丝沉稳和安静。马车走到城门口时,停了下来,这是必要的规矩,毕竟为一方父母官,走的时候,再落魄,也是要饮一杯送别酒的。

    今日来敬酒的,是渭城都尉刘勋国。他和彭云一文一武,彼此在渭城搭档了整整十几个年头,不说交情深浅,就看这同事多年的份上,也是要来送送的。

    刘勋国是武官,打扮看着精炼干脆,黑色的劲装包裹着他高大的身躯,犹如黑云一般立在城洞前。在他的脚边,是两个酒瓮,泥封尚新,似乎刚从酒窖里挖出来的一样。

    看着多年的老搭档前来送别,刚下马车的彭云叹了口气,道:“何必来走这一遭呢,本就是一个形式而已,不喝这碗酒难不成我就走不动路?”

    在城洞前的,只有刘勋国一人,显得有点形单影只,没有丝毫送太守离城的样子和排场。其实原因也简单,彭云之所以离开渭城,便是因为得罪了宋家。在这么个风口浪尖上,谁愿意来送这个老大人?谁又想触宋家的眉头?故不论亲疏,都无人敢来送别。也就是这个都尉的官职,没有利害关系,直属军方又无利益纠纷,才能坦坦荡荡的前来送别。

    听得老友的话,刘勋国呵呵笑了笑,道:“怕你悄摸的走了,我特意来早点,就这还差点赶不上你呢,哪里敢说你走不动路。毕竟十几年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竟没和我招呼一声,若不是昨日发现我帐下刽子手被借出去许多,恐怕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更不要说来送送老朋友了。”

    刽子手被借出去许多,自然是杀人的,这城头上挂着的十数个人头,便是那些刽子手的杰作。渭城太守彭云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渭城居,大不易,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我因何而去,虽然你归军方统属,也实在没必要跟宋家过不去。”

    刘勋国淡淡一笑,转了话题,道:“不说这些了,你来看看,我今天带的什么酒。”

    说完这话,他弯下身拍开泥封,轻轻对着瓮口扇了扇风,笑着看彭云。彭云吸了口气,脸上生出一丝笑意,道:“好啊,竟是十年的杏花春酿。”

    刘勋国点头道:“明白你好这口,干脆刨了两坛出来,路上带着。”

    彭云拍了拍瓮口,满意的喃喃:“不错不错,虽是万里西风瀚海沙,有美酒作伴,也足以笑对苦寒了。”

    说完这句不错,二人似乎找不到什么什么话头似的沉默下来。半响,彭云才悠悠道:“我之一走,不过是个开始而已,你仍在渭城,免不了要多加小心。宋家,似乎……”彭云忽然停住了口,苦笑着微微摇了摇头。

    刘勋国冷笑一声,接道:“似乎像一条疯了的狗。”

    他倒是快人快语,看了一眼城墙上渐渐往下偏斜的目光,冷冷道:“从那个宋家七公子回到渭城以来,不过才几天时间,从东海水师到你这个太守,宋家已经连咬了朝廷两位大员。以往的宋家行事何等的稳妥谨慎,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犯了糊涂!”

    彭云道:“宋家家主已经无子无嗣了近二十年,好不容易盼来个儿子,又岂能不重之又重。”

    “重之又重?”刘勋国哼了一声,道:“你我心中都明白,君子之泽,三世而斩,几乎已成当今大族之宿命。这个浅显的道理,宋家又岂不会明白。若非如此,当年正值宋家如日中天,宋老太爷又何必立下儿孙永不得踏入官场的遗训。如今才过了几十年,宋家就忘了老太爷的谆谆教诲?”

    彭云紧紧皱起了眉头,并不搭腔。

    整个神州大陆都知道,吴国之所以能够以财力傲视其余三国,皆是因为国中有宋家。正是因为当年的宋老太爷高瞻远瞩建议世宗帝开放海禁,才有了如今繁华昌盛的吴国,才使得吴国摆脱了积贫积弱的窘迫境况。也正是因为这样,宋家才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一举成为整个吴国最为雄厚的家族,或者说……财团。

    而随着世宗帝龙驭宾天,开阳皇帝继位,难保宋家不会由功臣,慢慢成为帝王猜忌的对象。正是基于这个原因,宋家这许多年来,尽量隐忍,和朝廷的关系,也保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态度上,从不敢逾越半分。

    但谁能想到,自从冒出来一个七公子,这宋家竟然会在短短十来天里,成为了整个吴国最狠最凶的一条疯狗。

    东海水师提督、渭城太守……这两个官职,放在吴国朝堂,那也是一跺脚便颤一颤的主。可随着宋家的怒火,这两个官员,竟然一者被降级待勘,一者驱逐西海……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宋家,这一次可以说让整个朝廷,都布满了不安的莫测风云。

    这也正是刘勋国不解并冷笑的原因。

    彭云自然明白刘勋国话中所指,但他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评论,沉默了半响,只有苦笑着叹了口气,自嘲道:“你也晓得,我这个太守,不过是空有名头罢了。宋家和朝廷本来如何,将要如何,并不是我所能左右参合的,我只愿接下来能护得家里老小平安就好。倒是你,手里握有兵权,一旦有什么变化,所处位置,最为尴尬。”

    刘勋国爽朗一笑,哈哈道:“有什么尴尬不尴尬,左右最多搭上条命就是。”

    彭云脸色变了变,道:“这话说的太重了,绝不至到这般田地。”

    刘勋国笑道:“玩笑话,不必当真。”说完捧起开了封的那瓮酒,从旁取来两个备好的玉盏,斟了两碗,道:“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这一杯酒,怕是你我最后同饮了。”

    彭云笑了笑,接过其中一碗,轻轻在对方碗沿上磕了一磕,道:“但愿你我都能安安稳稳,有再见的一天。”

    二人相视微笑,将碗中杏花春酿一饮而尽。

    初阳慢慢升上半空,朝阳的绯红渐渐变为了淡金色,彭云遥望东面天际,眼见得流云在阳光下缓缓消散化为清朗的一片碧空,忍不住喃喃道:“朝阳已升,江山新颜……勋国兄,多加保重,告辞了。”

    刘勋国郑重的抱拳还了一礼,侧身站在了城门之边,道:“西海不比渭城,更要多加保重,必要时,勿忘来信。”

    彭云点头致意,转身上了马车。

    车夫甩动鞭子,呼喝着催动马车赶路。

    车轮碾在路上,发出略有节奏的吱吱呀呀,悠悠驰往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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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少爷带你逛青楼

    彭静娜的目光向着渭城回望,然后她猛地看见了城头之上,箭垛之后,有目光同样远远的注视着自己。那目光很熟悉,带着一丝戏谑和漠然,冰冷的让她浑身忍不住的颤抖起来,她几乎咬着牙喃喃出一个人的名字:宋今是

    宋府七少爷,未来宋家的唯一合理继承人,当今家主宋三爷的独子——宋今是,正站在城头之上,冷冷的注视着开往城外的太守府马车车队。似乎是发现了扭过头恨恨盯着自己的彭静娜,站的笔直的狗剩微微抬起了手,做了一个打招呼的手势。

    彭静娜咬紧牙关,忽然想起了几日前在宋府夕照湖前那个小混蛋对自己说过的一番话:下学等着你。

    她还是不明白什么意思,但她懂得了,不管是从口角上,还是从实际行动上,自己都没能斗得过这个从燕国小镇来的粗鄙不堪的小混混。

    以彭静娜的身份和地位,她根本不屑于和一个小混混多说哪怕一句话,但现实的悲哀就在于,这个人是小混混,但这个小混混却比自己的身份和地位还要高,还要让她望尘莫及。就比如现在,那个小混混可以站在城门上以胜利者的姿态对她挥手送别,而她自己,却只能任凭马车卷起官道上的烟尘将自己秀丽的脸庞染上灰土,无奈的盯着混混,赶赴西海万里的风沙之中。

    都是因为这个小混蛋。

    都是因为他!

    彭静娜的双眼射出惊人的,不符合她这般年纪的炙热与痛恨。她甚至想一跃而起,跳到城头上对那个混蛋说上一句:我会回来把你踩在脚下。

    然而,真正的情况却是,狗剩站在城头上,像一个巨人般把远远拉成影子的车队毫不留情的踩在了脚下。

    隐忍一夜的太守千金彭静娜终于忍不住了,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嘴唇泛起一丝鲜血的铁锈般腥味,密密匝匝的化开。

    我会回来的,我会回来——杀了你!

    站在城门上的狗剩只感受到了一丝早春的寒风,而没有感受到丝毫来自于城下的仇恨目光。他微微仰起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叹了口气道:“太守大人搬家可真早”身旁的紫云丫头瘪着嘴,不满的碎碎念:“少爷,昨天都发生那种事儿了,您怎么还随随便便的往外跑,就算老爷不说什么,您自己总是要小心在意一些吧。”

    这个小丫头狗剩微微摇头,心想你这时候倒是会教训少爷,昨天是谁被吓的都说不出话来了?他拍了拍嘴撅的都能挂油瓶的小丫头,像个不怀好意的大叔一样道:“少爷我当然小心在意,你想想看,昨天的事儿刚发生,谁会不长眼的这时候撞到少爷这儿?”

    紫云低头想了想,倒也是,脸上的不满就褪去了三分,但嘴角还是耷拉着,把手里的白色大氅为少爷披上,细细系好领口,一边扫去匆匆落下来的淡淡灰尘,一边道:“少爷呀,不是丫头说你,你现在是整个渭城都数一数二的贵公子啦,可不能再那么随意啦。”

    被这两个“啦”字给嗲到的狗剩心中微微一荡,反手捉住了小丫头的纤纤玉腕,笑道:“做混混的时候不能随意放荡,做公子的时候也不能随意放荡,合着我这个少爷比混混都难当,天下间哪有这般道理。”

    紫云被拉住了手腕,心中一羞,脸上布满红云,结结巴巴的道:“少爷也不能这么说呀,个人有个人的生活少爷你,少爷”她越是将手往外挣,这天杀的少爷便越是握的紧,紫云急了,小嘴一瘪,带着些许哭腔委屈道:“少爷欺负人!”

    “哈哈”狗剩爽朗大笑,轻轻用力将紫云有些微凉的手放到自己的胸膛上,一边替她暖着手,一边轻声道:“那你觉得,少爷我该怎么个样生活?”

    紫云彻底说不出什么话了,她个头不高,站直了身子也只能到少爷的胸口,这般被少爷暖着手,看着倒是更像被拥入怀中。她紧张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干脆就闭上眼一语不发,使劲摇了摇头。狗剩看着她这个娇羞默默的样子,心中更是满足,暗道怪不得人家都说女人是水做的骨肉,天生该好好儿呵护疼爱。可是转念一想,又叹息那个胸口不小脑子不大的彭静娜为什么不是这样呢?否则少爷小施手段岂不是尽享齐人之福?这般想着,他开口向怀中的紫云悠悠道:“丫头,生活对少爷我来说呢,其实很简单,不外乎一个爽字。”

    “嗯?”

    狗剩叹了口气,把紫云彻底的拥在怀里,道:“生活有很多样,也有很多色彩有很多变化,但唯一不变的,就是长短也不过百年的时间。如何在有限的时间内做最无悔的事儿,才是真正应该考虑的。在少爷的心里,最无悔的事儿,就是不让自己不爽。所以生活对少爷我来说,就是一个爽字”

    紫云还是没明白,抬起头又“嗯?”了一声。

    狗剩无奈的道:“比如说,一掷千金啊?左拥右抱啊?或者是唱唱自己喜欢唱的曲儿,杀杀自己想要杀的人”

    紫云喃喃道:“少爷也有要杀的人吗?”

    “每个人都有想杀的人,只不过少爷想要杀的人太难杀而已。所以少爷就要更加努力的去杀,更加努力的不让想杀少爷的人得逞。”

    紫云终于听明白了一点点意思,眨了眨眼睛,道:“少爷待会儿要去眠月楼,也是想让自己爽吗?”

    狗剩被这句听着纯真想着却无比旖旎香艳的话呛的直咳嗽,不怀好意的贼兮兮道:“去那个地方,能爽自然是要好好爽爽了”话说一半,看着眼前紫云丫头似懂非懂的模样,狗剩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开怀无比。但笑完之后,他却认真的点头道:“如果你昨日说的那些是真的,那么眠月楼一行,自然重要的很。”

    你昨日说的那些是真的!

    昨日说的什么?

    狗剩自然不会忘了自己昨天夜晚处在眠月楼的时候这个丫头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和神色,他知道,关于眠月楼,关于里面的某些姑娘,一定和宋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昨天晚上专门问了这个丫头而得到的一番话,在狗剩的脑海中匆遽闪过,让他露出了一丝莫名的神情,有笑意有叹息,还带着一丝恍然和深不可测的诡异

    “那个眠月楼里有个姑娘,和咱们府里,是有些关系的。”

    “这姑娘就是昨天晚上提到的‘剪烛’。”

    “少爷自然没听过这个名字,说起来整个渭城只怕也没几个人听说过。毕竟是个不怎么出名的清倌人,何况,都是三年前的事儿了。”

    “三年前,府里的嘉南少爷喜欢上了一个人,而他喜欢的人,就是这个还尚未开脸的剪烛。”

    “紫云那个时候还小,是什么都不懂得的,这些,还是听府里老人们闲聊的时候说的。他们说,嘉南少爷甚至不顾宋府的家规,每天偷偷的出入青楼,就是为了这个叫剪烛的人。”

    “尽管嘉南少爷做的隐秘,可事情还是败露了。家里知道了这事儿,自然是勃然大怒,管这些事儿的,又是三太太和二太太。她们直接就把那个叫剪烛的女人从青楼里捉了来,在嘉南少爷的面前活活绞死。”

    “这件事儿听着凶狠,但风波并不大,府里也不想家丑外扬,所以尽力的压制了消息。那个女的,也就这么死了。听说嘉南少爷在那女的的尸体前跪了一夜,最后是被四爷硬生生拖走的。后来有义庄的人收了死尸去,听说就葬在了望君坡往后,就再没有什么说法了。”

    这些听着断断续续的话在狗剩的脑海里极快的过了一遍,自动连缀成行,勾勒出了一个模糊的经年往事。这事自然是凄惨不堪,但落在狗剩的心里,却多了一丝别的意味儿。他想起了自己才回到宋家的第二个早晨,那个他看不懂的宋家三哥和自己说的一番话。

    “无论是现在的家主,还是日后的家主。”

    之前他并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昨天听完紫云的故事之后,这里面的滋味也就慢慢的品了出来。他承认滋味儿是很苦的,所以,他对那个宋三哥油然而生出了一种同情的心态,在这股子同情之后,还带着点“同是天涯”的凄凉感,而所有的感觉尽皆沉诞后,最后落在心田的,则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同心同德”。

    是的,狗剩从不相信什么突如其来的忠心或真诚,他只相信永远的利益搭配或者相互利用。宋嘉南啊宋嘉南,看来你是一个很会借力打力的聪明人。

    你选择了一个有无限潜在价值的人进行风险投资,以达到一些名为“报仇”的不可宣诸的目的;作为回报,你将奉献出自己的所有力量帮助一个毫无根基的公子哥尽快扎下根基。

    那个词是怎么说的来着,各取所需?

    没错,这就是各取所需。

    狗剩眯起了眼,低声喃喃道:“那么,咱们就从立一个碑开始吧。”

    紫云丫头仰起脸啊了一声,问道:“少爷,您说什么呢?”

    狗剩呵呵一笑,搂住她,一字一句道:“少爷带你逛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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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赌一局压大压小

    逛青楼这事,自然是风流潇洒的紧,可若是一个人逛青楼,再风流潇洒也不免会多出一份锦衣夜行的怅然感。狗剩虽不是那些对生活锱铢必较的富贵怡红人家,但对待这件事上,却与那些人家有着不约而同的认知。所以,当扮成书童和自家少爷来到门前的紫云刚一抬眼的时候,就看到了“眠月楼”三个字下正殷勤站着的窦健公子。

    窦健今日表现的略微严肃了些,因为他把不准这个宋家少爷到底在想些什么。自己正在府里吃着早点,平白的就接到了份同去青楼走一遭的邀请。宋府的规矩他自然是门清,对这个宋七公子不讲规矩也算见识,但就算再领异标新,这事儿也得夜里悄摸的来吧?如何敢光天化日大摇大摆的往楼子里进?看到宋七公子打远处走过来,窦健忙迎上去,笑道:“公子好雅致,我已在楼上置好了雅间,公子请。”

    狗剩笑了笑,小声道:“今天可没什么公子不公子,我家那个扯皮规矩你也是知道的,所以今日,你是表哥我是表弟,你陪远方亲戚逛逛楼子,无伤大雅。”

    窦健立时了然,点头道:“那我就托个大,恭敬不如从命。”

    “正该如此。”狗剩挥了挥手,二人相视一笑,大有“同是青楼常来客,相逢恨晚白头鹅”之感。当下也不废话,两个人并后头跟着的“书童”紫云,缓步进了楼子。

    楼上有布置精致清雅的单间,窗向里开,推窗而望就能看到眠月楼内院场景,那都是些姑娘花魁居住的地方。错落别致,远远望去竟迤逦了一大片宅子。还好眠月楼地大且广,否则恐怕连这所花楼都要腾出来给姑娘们建院子了。

    窦健看狗剩正望的出奇,呷了口酒解释道:“娼妓亦分三六九等,不同身份自然也不同待遇。好比最下层的,随处一个黑屋,两条破烂棉絮,一夜三吊钱的嫖资便是所有家当。但若再往上一点,便能有了最起码的居所和每月楼子里的月份钱;若是再往上来在后头分一处院子也不是难事儿。稍微有些名气的,沾点风月艳名儿的,都是这般。”

    狗剩嘿然一笑,道:“你倒是对这了解颇丰。”

    窦健报以嘿然一笑,道:“客气客气。”

    俗话说,男人三大铁: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最后剩下的,便是一起嫖过娼了。说来也是,无论二人关系多么紧张难堪千钧一发,一旦同出同入了青楼勾栏地,这冰雪消融势必指日可待。这也是为什么渭城许多商贾都把洽谈商务的地点选在眠月楼的原因。而此时,狗剩和窦健虽不是那么亲热,倒也培养出了一丝丝温和的气氛。

    不过狗剩知道,自己今儿个约窦健来这儿,不是为了什么劳什子风月韵事,更不是为了找一个风流玩伴儿,他需要的,是谈一谈更为重要的事。

    桌上有精致可人的点心和郁香沁脾的老酒,狗剩提壶为窦健斟满一杯,笑道:“昨日的事儿,说起来还要好好谢谢你。”

    窦健笑道:“平日里宋家照顾颇多,护持公子,是我分内事,这谢字不敢当。”

    “说好互称表兄弟,公子就不要再喊了。”狗剩的无耻功夫倒是护火纯青,一边歪着脑袋让没个眼力价的紫云过来斟酒伺候着,一边开口问道:“我也是昨天才听说,表哥与宋家似乎缘分不浅,可惜我才回来不久,不太明白,表哥跟我讲讲呗。”

    这两声表哥叫的窦健神色一凛,心中便开始猜测这宋家七少爷到底是要干嘛?嘴里却毫不迟缓道:“不敢当。我跟宋家,不过是生意场上的往来罢了。”

    这话说到这儿,本该停住一下。毕竟狗剩刚回宋家,尚未归谱,这生意上事,更未染手,既然涉及商务,窦健自然不好和盘托出。奈何狗剩可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主,听到窦健话中有些瑟缩,便呵呵道:“生意场的事儿嘛,我早晚都要接手不是,多了解一些总是好的吧。”

    窦健浑身一颤,终于明白了这个七少爷话里的意思。

    早晚都要接手宋家,也早晚要有自己的一批心腹,敢问君有意乎?

    就是这般**裸的意思。

    窦健愣了一愣,脑海中瞬间转过无数心思。

    明港的事他早有耳闻,再加上昨天的变故,窦健十分明白,这个看似一朝天子殿堂般的七公子,在家里的日子,恐怕也没有那么想象中的风光好过。对于接手宋家,这位公子哥恐怕更不容易,毕竟在他之前,还有两个早已名动天下的堂兄

    早早培植一批自己的力量——这个七公子想的倒是不错,看似也有自己的想法和野心,但年纪好像还是太小了点,未免有点天真。宋家的水谁不知道是当真的深不可测,又岂是像那些话本传奇一样,以为有野心有想法就能一步登天?窦健心中微微笑了一下,并不答话,而是斟还了一杯酒,道:“楼子里有几个姑娘不错,与在下还是旧相识,待会叫来给公子唱个曲儿如何?”

    一斟还一斟,公子对表哥,这态度,已是十分明显了。

    狗剩笑了,道:“那敢情好,大清早刚从城门过来,身上染了丝血腥气味,用姑娘的脂粉气冲淡点,也不错。”

    窦健的眉头忽而紧皱了起来。

    血腥味自然是那十几个悬挂在城楼上的人头。谁砍的?自然是独一无二的宋家三爷!他忽然想到,似乎面前的这个公子哥儿,并不是毫无依仗,反而,他有着最为雄厚的资本。

    这雄厚的资本,便是来自于他的身份。窦健似乎忘了,宋家七公子,是宋三爷的独子,而宋三爷,似乎又对这个独子有着无限的期许和信心。这就够了,这远远够了,若从这一点上,面前的七公子,简直是未来最大的,也是最疑的赢家。

    窦健想起了渭城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故。明港一事,东海水师提督被降职待勘,宋家四爷被遣往睢国;眠月楼刺杀一事,彭太守黯然离城,十几个人头高高悬挂窦健不由自主的嗅到了一丝别样的气味儿,然后目光中精芒一闪,匆匆掠过宋七公子的脸上,沉默不语。

    半响,他呼了一口气,端起酒杯,有点不解的苦笑问道:“敢问公子,为何是我?”

    狗剩像一个知交老友般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道:“因为你是我表哥嘛!”

    这个理由就像飓风中的稻皮一般毫无意义,窦健无奈的叹道:“多谢公子赏识。”然后他抬起眼,用很直白且很认真的语气问道:“那么,公子能给我什么?”

    狗剩很满意他的这个问题,毕竟只有互惠互利,才能保证关系的持久恒定。他没上过什么学,自然也不懂得什么温良恭俭让,仁义礼智信之类的大道理,但从多年街头的摸爬滚打里,间接的学会了最直接也最实质的务实法子,那就是——没好处谁跟你个屁啊!所以他特别欣慰的再次拍了拍窦健的肩膀。

    这画面看着很诡异,一个十四五岁大的少爷,如耆宿老人般拍打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充满了一种滑稽荒诞感,直令人忍不住发笑。但窦健笑不出来,他反而感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气。一个方志于学的少年,竟然能沉稳老练到这种境地,窦健不说闻所未闻,起码是见所未见了。

    然后他就听见这个少年在自己眼前缓缓吐出了一句话。

    “南海路大掌柜。”

    南海路大掌柜,手握宋家甲字船队,与南海诸国贸易往来,雄踞海上远洋船队霸主地位。

    窦健浑身一颤,手中酒杯里的酒水晃出了不少,他有些呆滞的抬起眼看着这个宋家的七少爷,仿佛没有听见自己在说什么一样。

    然后那个少年又笑眯眯的重复了一遍。

    “若我掌权之日,你便是宋家南海路大掌柜。”

    因为,所以因果关系极为清楚明朗,再傻的人也听明白了这句话里的意思和惊天般的诱惑。窦健眨了眨眼皮,再也禁不住这般的冲击,直起身子后撤一步,然后毫不犹豫的单膝下跪,朗声道:“蒙少爷不弃,愿肝脑涂地!”

    南海大掌柜,对窦健来说其诱惑力实在大到让他几乎可以不管不顾这少年背后站的有谁而放手奋力一搏。

    狗剩看着单膝下跪的窦健,亲热的躬身将他扶起来,道:“表哥客气了,这还需你我共同努力才是。”

    窦健微微喘了几口由激动而带来的兴奋气息,恭谨道:“窦健愿为少爷效犬庐劳。”

    狗剩摆了摆手,道:“谈不上什么犬庐劳,只要咱们同心同德就是了。”

    窦健笑了笑,郑重点头。

    一个被遗落在异国他乡整整十四年刚刚回到家族尚无任何根基的公子哥,一个凭借宋家积攒了些许家底也时常随船出海的中层商人,两个看似毫无交集的人却在此刻被捆绑在一起,窦健忽然感到了一丝荒诞感,然而他又无比的期望着,这样的两个人,在不久之后,在未来,会干出来一些什么事呢?惊天动地,还是贻笑神州?

    这好像是在赌博一样。

    窦健眯起眼,忽然想起这么一个名词。而且,这么一个赌局里,几乎全是空头而无实质的筹码,于是他又感到了一丝滑稽。

    然而不管是荒诞还是滑稽,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赌了,且,压了小。

    来赌一局?赌头压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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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百花深处闻玉箫

    眠月楼不是一个请客吃饭的酒楼,更不是一个打尖住店的客栈。它是一个渭城人人知晓的,甚至是吴国也颇有盛名的——青楼。在青楼里,要做什么自然十分的清楚明白,但窦健实在没想到,这个宋家七公子的心气儿竟然会这么高这么大。走在眠月楼后院蜿蜒青石小道上的窦健看着前面悠然的狗剩,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心想这世道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浪!

    自己刚进青楼是多少岁来着?记不清了,反正是没有眼前这个公子年纪大。自己第一个找的姑娘是什么货色?自己也记不清了,反正是没有眼前这个公子的排场大。

    因为这个宋家的七公子,叫的竟然是眠月楼当红的第一难请人物——绵延姑娘。

    莫不成你以为绵延姑娘去了赏花会就一定是人人都能一亲芳泽的烟花女子?别傻了,这种连太守公子面子都不给的女人,哪里是那般容易上手的。反正窦健本人不报什么乐观的期望。至于她为什么会参与赏花会,这个谁又去哪里知道。

    窦健轻轻摇了摇头,心道你这个公子哥呀,还真是让人想起了莫欺少年穷这句话。

    当窦健听到狗剩在雅间吩咐小厮将绵延姑娘请来时,嘴里的杏花春酿差点喷薄而出。然后他就听到了小厮尴尬的回应绵延姑娘不比其他,是叫不来的。心中正幸灾乐祸之际,却又听见狗剩干脆的一挥手,吩咐小厮道:“既然叫不出来,那咱们就亲自登门拜访一下。”

    所以现在,他才会和狗剩以及那个书童一块,行走在青石路上,腹诽这公子的心高气傲猎艳之苦心不辍孜孜以求。不过去拜访是一回事,人家见不见就是另一回事了,若是被绵延姑娘拒之门外,那这脸面可就跌的有点大了。窦健一捂脸,哀叹一声,喃喃道:“咱们要不换个时间。昨个儿才腥风血雨的,今天姑娘家哪里有闲工夫见客。”

    狗剩脸上极为淡定平静,微微笑了笑道:“你不是还答应为人家望君坡立碑吗,正好今天见见商量商量这事儿。”

    窦健心想这倒也是,不过心中又腾起一丝疑惑。以绵延姑娘这些年的名声风头,如果真想立一个六尺的雕花玉碑,自己的贴己银子只怕也就**不离十了,何苦去央求别人,且还要现身赏花会。昨夜没有细想,如今用心思虑一下,却发现其中有太多值得细细推敲的地方。

    但他没有推敲的时间,因为刚刚转过一处青转院墙,便看到了眼前另他略微失语的一处风景!

    从脚下开始,有一处极大的空地,未铺青砖,未有青石,有的,只是散发着微微土腥味的平地。在平地之上,有一朵再一朵不大的,却格外灿烂的花儿渐次盛开,如潮水一般层层向着平地中央铺开。那些花朵非同一品种,非统一颜色,争奇斗艳你追我赶,将整片空地染成了花的海洋,变为了国手UU小说的优美画卷!

    百花齐放,盛景如斯。在盛景之中,有一个极为简单精致的小屋子伫立在百花中央,不大,看着却格外的清新脱俗。

    窦健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微微扭头看了看狗剩的表情,却发现这个少爷更为吃惊的张开了大嘴,喃喃道:“真他娘的漂亮!”

    窦健脸色有点难看,心想再了不起的景色被你这话一说,看着就多了点无趣,当真是个焚琴煮鹤的家伙。

    “技术活,真是个技术活。”狗剩喃喃不停的嘟囔,嘿然笑着对前面带路的那小厮问道:“眠月楼里能凑的上这般风光的,也只有绵延姑娘了吧。”

    那小厮笑了笑,恭敬的道:“公子猜的不错,住在这里的,正是绵延姑娘。小的路已经带到,就不耽误几位的时间了,先行告退。几位出来时,请自便。”说完便又打了个千,转身缓缓离去。

    狗剩看着百花之中那个看似孤独却极为清傲的房子,脸上有点可堪捉摸的奇异表情,向着窦健道:“花挺多。”窦健有点摸不清眼前这位公子的表情,略一沉吟,应声道:“绵延姑娘爱华惜花,是渭城人人皆知的事儿。”

    狗剩嘿嘿一笑,道:“倒是个花姑娘。”

    窦健恍然大悟,摇头苦笑,尴尬无语。

    这“花姑娘”一词,也是那东海岛国倭人所说,那些个倭人言语不通,常常叠字叠词语不达意,才有了这么一个笑话。只是窦健没想到,狗剩会开这么一个玩笑,一时莞尔,不知怎么接下去。

    正自尴尬无语之间,却听到从百花中央传来了一阵似有若无的箫声。

    这箫声慢慢响起,婉转清扬,格外的悦耳动听,赫然是昨日绵延姑娘吹过的那首《金缕曲》。窦健听得箫声动人,笑道:“看来绵延姑娘已经知道有人来访了。”

    果然,箫声停后,有更为清脆的声音从百花中的屋子里传了出来:“可是窦公子吗?”

    窦健一怔,忙应道:“正是在下。”

    那声音停了一下,似乎在想些什么,半响才悠悠道:“那在公子身边的这位,可是宋家七少爷?”

    狗剩愣了愣,倒是没想到人家已经猜出了自己的身份。不过想想也是,昨日自己闹出那般大的动静,一些小厮或许猜不出门道,但一个有着冰雪心肠的当世花魁,却不会猜不出其中一二。当下朗声应道:“姑娘猜的不错,就是我了,昨天给姑娘叫好的那个。”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才回应道:“谢过公子的好,昨天不识公子真面目,略有孟浪处,还望公子见谅。”

    狗剩嘿嘿笑道:“没事儿没事儿,别说你昨天没有孟浪处,就算有,凭着你大美女的名头,我也不会说什么的。见谅不见谅,实在无从谈起。”

    窦健无力的叹了口气。

    屋里的绵延姑娘显然也没有料到这位宋家公子说话这么不羁,略微的停了停,才淡淡接口道:“公子今日前来,不知为的什么?”

    狗剩笑道:“且不说为的什么,你总不能让几位客人都站在门口吧。”

    屋里又是一阵沉默,半响,才看见屋子的门轻轻打开,有一袭紫衣站在门前,轻声道:“几位请进来吧。”

    窦健讶异的看了一眼狗剩,心想这倒是奇了,你面子不小啊。绵延姑娘再怎么说也算是眠月楼头牌第一的女子,结果你说见就见了。这样的派头,当真不俗。不过他哪里知道,自从昨日的一番风波过后,眠月楼也或多或少的染上了些干系。这渭城里,让太守府吃个闭门羹不算什么,如果惹了宋家,那才是真正的祸患无穷。因为任谁都知道,宋家无论从何处来讲,地位都要高出太守府太多太多。眠月楼前刚出了刺杀宋家七公子的事儿,楼子里的姑娘再清高,也总不能给宋家人什么脸色看吧。

    于是狗剩、窦健以及装扮成小书童的紫云丫头便从容的迤逦行在花丛之中,坐进了那精致淡雅的房间里。

    狗剩看了看这个只闻其声却始终不见其名的绵延姑娘,不禁好生失望。这失望倒不是觉得绵延姑娘不好看不漂亮,而是她始终带着一方白色轻纱,遮住了一半脸庞。虽说另一半看起来已是倾城之姿,但未能一览全景,实在是一个不小的遗憾。不过狗剩就算再无稽,也不会贸贸然的就请人家拿去轻纱,毕竟他也不是什么真正的登徒好色之人。

    略微一失望,他便四处看了看,打量起了这个可称为女子闺房的小屋子。但却并未看到什么出众的地方。布置简单,犹如乡下农户的房间一般,只是墙壁之上挂了一支玉箫,墙角处立了一杆花锄,还有的就是狗剩一看便要头疼的密密麻麻的书籍了。

    那姑娘倒是一语不发,为三人沏上茶后只规规矩矩的坐在凳子上,眉目微微向下,波澜不惊,倒是让狗剩心中莫名一荡,心想这姑娘风情果然是在不经意间可见一斑。心想着早知道便不带着紫云和窦健了。若是自己只身前来,岂不是更多了一份可供无限发挥的旖旎香艳情节?这般想着,便微微有些出神,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嘴里口水都要从嘴角玉城雪岭了,他慌不迭吸溜了一下,发出了略响的声音,极为清楚。

    狗剩脸上一红,嘿嘿干笑了两声。

    那绵延姑娘眉头皱了皱,还是一言不发。

    倒是这边阅尽无数人的窦健心领神会,颇富内涵的看了一眼狗剩,以极为巧妙的弧度对他笑了一下,默契丛生。于是拉着尚不知不觉的紫云丫头站起身来,笑道:“在下平日倒也挺喜欢花草,既然姑娘这里品种齐全,不知可否让在下一观,赏玩赏玩?”

    紫云丫头茫然的站起来,还没说话,窦健便抢声道:“你与我一起,做个记录。”

    绵延姑娘心思灵巧,哪里看不出他和狗剩唱的一出双簧,不过却也并不点破,反而颌首道:“公子既然有雅趣,那就请自便吧。”

    窦健笑了笑,拱手致谢,拉起云里雾里的紫云丫头便走,嘴里低低嘱咐道:“你家公子有正事,咱们给他腾个地。”

    紫云丫头哪里能转过这么多的心思,一时想起了在城头上少爷说过的话,便信以为真,点点头和窦健走出门外。

    屋子慢慢安静下来,绵延姑娘垂着目光,忽然轻声道:“已经没人了,公子若有什么想说的,大可以开门见山。”

    狗剩笑了笑,赞了一声这女人的冰雪心肠,道:“姑娘倒是聪明的紧。”

    “公子若真是来寻欢作乐的,又何必在发丝里,夹了三根银针。”

    狗剩的笑容顿时有些发寒,但他表情却依然不变,只是有点放慢语气道:“我头发里好像什么也没有吧。”

    “公子说有便有,说没有,那自然是没有的了。”绵延姑娘语气很平静,道:“我还小的时候,中过不下五次针毒,在这等地方,若不是眼睛亮一些,怕也活不到今日。言语中有什么不敬的地方,还希望公子能够见谅。”

    狗剩呵了一声,道:“那姑娘有如今的名头,倒还真是不容易。”他话里依然寒芒不减,但眼神中的戾气,却渐渐消散。

    沉默半响。

    狗剩呼了一口气,不再安静,直入主题,轻声问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让绵延姑娘低垂的目光瞬间抬了起来,眼中有雪亮的光芒一闪而过。

    “敢问姑娘,剪烛,与你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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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然诺重,君须记

    敢问姑娘,剪烛,与你有什么关系。

    这问题问的有点突兀,但面前的这个绵延姑娘却没有丝毫的惊讶,仿佛猜到了面前的狗剩想要说些什么,问些什么。狗剩对此并没有任何的不解,因为他知道绵延姑娘知道,自己是宋家的人。

    因为自己是宋家的人,所以自己才会知道那个因宋家而死的并不怎么出名的清倌人剪烛姑娘,这是一个很好猜到的原因。

    房间里有些安静,狗剩微微皱起了眉头。

    “她,是我的姐妹。”

    终于听到了眼前人给出的答案,狗剩嘴角微微上扬。

    真是一个毫不出奇的因由。

    “我们一起进的眠月楼,一起慢慢长大,一直姐妹相称,她比我大些,是姐姐。”

    绵延姑娘的目光重新垂了下去,好像不愿意继续说些什么,表情也渐渐冷淡,青丝被窗外泄进的微风吹起了些许,让她看着更为孤傲了些,但眉目之间,还是透出了一丝极为隐秘的悲切。

    这一丝情感的流露被狗剩极为认真的捕捉到,然后他嘴角的弧度就更为清晰了。

    “宋嘉南姑娘听说过吗?”

    绵延姑娘秀眉微挑,淡淡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狗剩敏锐的注意到,姑娘放在膝上的双手轻微的颤了一颤,抓紧了些。

    怎么会不知道呢?狗剩的问题有点白痴。那个叫剪烛的清倌人因何而死,那个绵延姑娘曾经的好友因何而年纪轻轻便被葬在了望君坡?狗剩和对面坐的姑娘,两个人恐怕都心知肚明。所以,这问题完全没有必要问。可狗剩还是问了,因为他想确定一件事,这个冰雪般人物的绵延姑娘,是否已经心如止水。或者说,面前名动渭城的青楼第一人,对剪烛的死,报以什么样的态度。

    这对狗剩很重要,因为世界上有一种东西,最是能凝聚人心,也最是能爆发出极大的能量。

    这种东西,名叫仇恨。

    而此时绵延姑娘的表现,让他希望得到的答案并不是那么明朗,所以狗剩如叹息般轻声道:“他被家里禁足了。”

    然后又道:“因为明港的事儿,宋家四爷想让我死在茫茫的大海上,可我没能死掉,所以他便被禁了足。”

    对面的绵延姑娘还是没有任何的反应。

    这让狗剩有些恼火,所以他紧接着又道:“我什么来头,估计你也清楚。整个宋家想让我死的人,一抓一大把,包括那些年年往善堂捐不少银子的,被渭城称为女菩萨的婶婶伯母们。所以我的日子,似乎也并不好过,说起来,咱们俩倒是有点同病相怜!”

    这话里的无耻意味太过浓厚,让绵延姑娘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不过狗剩才不管这些,依然自顾自的道:“所以,咱们应该是朋友,对不对?”

    绵延姑娘面无表情的道:“或许吧。”

    狗剩暗骂了一声,脸上却仍是笑容不减,转了话题,道:“三年前,宋家三太太和二太太为维护宋家家规,将一个尚未开脸的青楼女子生生绞杀绵延姑娘,不知你那个时候,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是什么反应。”

    “公子如果只是想说这些,那还请离开。”绵延姑娘抬起眼,冷冷抛出了一句话。

    狗剩摇了摇头,道:“姑娘既然不愿意说话,那只有我来说,只是需要姑娘将我的话听完。我说完即走。”

    “姑娘那时是何感受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那个三哥宋嘉南,在自己喜欢的人尸体前,整整跪了一夜。”狗剩点了点桌子,不知道哦是什么材质,声音竟有些中空脆响,听来格外清晰。他只点了三下,话锋一转,道:“而今已经三年过去了,吴国丧礼,三年故人,一座新碑,怪不得姑娘要这个时候在望君坡立碑。”

    “只是可惜,我那三哥被禁足在家,没法亲自抔土扫墓了。”

    狗剩摇着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示出沧桑感,奈何沧桑未有,却多了些稚嫩,听着倒像是少年故作老成而滑稽不堪。

    可不管是沧桑厚重,还是滑稽不堪,眼前的绵延姑娘始终不言不语,甚至到最后连眼皮都不抬一下。这让狗剩从有点恼火变为了极其恼火。然而他又不好说些什么。静静的等了一会儿,狗剩忽的笑了,只是这笑声里的苦味有点重,不知是演出来的,还是有感而发。

    “我那宋三哥跟我说过一番话,宋家的日子,年复一年,不过小心仔细,如履薄冰而已。这话说的当真是极好的,一个心狠手辣的二太太,一个满腹仇怨的三太太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芒刺在背如坐针毡!”

    狗剩似乎被自己能想起这两个词儿而笑的愈发开心,看着绵延姑娘轻声道:“姑娘说说看,这是不是很难过?”

    绵延姑娘淡淡道:“公子家事,我哪里知道去?”

    狗剩脸上有点无可奈何,似乎不经意的道:“倒也是。”然后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道:“既然这样,那我的话说完了,日后若有机会,愿在府里摆一场《金步摇》,姑娘可愿意赏脸?”

    愿在府里摆一场《金步摇》

    狗剩说完这话,转身便走,在门口时犹豫了一下,扭头看着绵延姑娘,叹息道:“我在想,如果你把面纱摘了,不知道该有多好看。”

    绵延姑娘的目光慢慢抬了起来。

    自然,她抬起头不是因为狗剩最后的一句话,而是因为狗剩所说的一连串的话。她似乎是刚刚才品味出狗剩话里的意思,脸上绽放出灿烂而夺目的微笑,虽仅仅是半张脸,但已经让屋外的花影黯然失色。她微笑着,轻声道:“若有机会,愿为公子唱一曲金步摇。”

    狗剩开怀大笑,而后盯着绵延姑娘,很认真的道:“定不相负。”

    绵延姑娘也很认真的福了一福,道:“然诺重,君须记。”

    金步摇,好像是整个渭城都十分喜爱的一出戏。

    戏中讲了一个豪门庶出公子的亲生母亲被正房害死,而他却隐忍多年一朝爆发用一根金步摇手刃仇人的故事。而这个故事中包含的意味儿,不言而喻。

    绵延姑娘在狗剩的话里,共听出了四个意思。

    “我与你并非敌人,而是实实在在的朋友。”

    “我那宋三哥嘉南,并未忘记仇恨。”

    “我在宋家,同样有着极大的威胁。”

    “若你同样没有忘记仇恨,不妨与我结盟。”

    这真真是极好的。

    “若有机会,愿为公子唱一曲金步摇。”这样的回答,正是狗剩极为想得到的态度。所以他很开心,很满意,乃至恨不得抱着这个聪明不弱须眉的姑娘猛亲一口。他站在门口,笑着向在花丛中正百无聊赖的窦健高喊了一声:“窦大公子,莫忘了那六尺的雕花玉碑,清明时节立在望君坡上。”

    窦健回头看了一眼,本来惊讶的脸色在看到狗剩欢喜的神情时猜到了些许内涵,郑重的点了点头,道:“谨遵公子吩咐。”

    绵延姑娘轻声在狗剩身后道:“多谢公子。”

    狗剩嘿嘿笑道:“不用客气。”然后他收敛起笑容,道:“这本就是宋家欠的,自然要风风光光的还了去。”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狗剩是这么认为的,并且将一直这么认为下去,只是当他说完这句话后,绵延姑娘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知该怎么形容的表情。她看着这个无论是气质还是心思都无法和公子爷挂上勾的狗剩,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只是不知道,公子这曲金步摇该怎么个唱法。而我,又能帮得上公子些什么。”

    狗剩笑眯眯的道:“这个姑娘就不用费心了,而我需要姑娘做的,绝对不会很难。姑娘只耐心等待就是。你我,还有我那个三哥,和某些人比起来,似乎最大的优势,就是时间很多。”

    绵延姑娘自然知道他所说的那些人指的是谁,忍不住又问道:“可在这些人身边,还有着两个更为耀眼的人物。”

    两个名动天下比肩神州的人物。

    “海东青不会跟家雀争食儿,那两个,暂时好像不会搭理我。”狗剩自嘲的笑了一声,道:“咱们在人家的眼里,似乎属于不入流的那种。”

    一点就通,绵延姑娘点头表示了解,再不说什么。

    狗剩迈出门外,向那个表现令他格外满意的姑娘道:“那么,再见了。”

    “再见。”

    狗剩扭头招呼窦健和紫云,抬步就走。

    刚走出不远,他似乎突然之间想起了什么,几步又匆忙奔了回来,看着绵延姑娘,伸出两个手指头,道:“一,你叫什么名字?”

    绵延姑娘愣了一下,笑道:“绵延蒙蒙。”

    “二,日后除了我,你可别见别的客人了。”

    “为什么?”

    “因为不利于咱们所谋的事情,而且”狗剩大大咧咧的往当中一站,操着很笃定的语气道:“我会很不开心。”

    还没等到绵延蒙蒙说些什么,狗剩又摆出一副贼忒兮兮的表情,边转身离开边挥手道:“漂亮花姑娘,再见。”

    绵延蒙蒙怔住片刻,待反应过来,有点忍俊不禁的微微掩住嘴,笑道:“那么,混混贵公子,你也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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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中庭月缺,对饮未醉

    往后的日子,忽然格外的安静起来。

    家里长辈按规矩都已拜访完毕,狗剩的性子在和三太太口角上表现出刻薄狠厉之后开始沉寂安静下来。府中人猜测,或许是因为眠月楼的一番事让这个看似大大咧咧实则混混无赖的公子哥吓破了胆,又或许是尚未归谱又不愿入族学读书的七公子百无聊赖,反正宋府的生活,在一件两件巨大的风波后开始波澜不惊。本以为这个七公子回到家宋府便不再安宁的人也放下了心,府里呈现出一种安静祥和的姿态。原本对这个七公子议论纷纷的人们也习惯了这个放荡不羁的少爷,日子开始有条不紊。

    期间,除了被禁足的三少爷宋嘉南,其余的几位少爷都先后被派了出去。

    大少爷武陵随着南海商队去了海外,二少爷兰明则带了两个堂弟子阳子刚前往京都帮扶大爷次子宋武安料理京都事宜。宋府小一辈仍旧留在渭城的,只有被禁足的三少爷嘉南和七少爷今是了。

    宋今是最近倒是过的无比熨帖舒爽。除了一日三餐之外,凡一得空,他便带着小丫头紫云溜出府,在渭城四处逛荡。尝尝小吃啊、看看杂耍啊、指着外来贸易的金发碧眼洋人惊奇不已或者在有名的大酒楼里请一些乞丐痞子喝酒吃饭总之是随性而来洒脱无比。除了欺横霸市强抢民女,倒是做足了纨绔派头。不过既然没有欺横霸市,别人倒也不怎么厌烦,至多骂上一句败家子,互相莞尔也就罢了。毕竟他姓宋,宋家的家底,足够他败活几辈子的!

    闲来无事的狗剩除了在渭城逛来逛去,剩余的时间,倒是极为喜欢提上几壶渭城极为有名的杏花老酒,去那宋府的护院家丁们居住的地方和下人们喝酒聊天。这点颇为让人好奇,心想你一个锦衣玉食的少爷跟下人们有什么好喝的好聊的。宋府里的丫鬟和小厮们只看到少爷一到晚风微起的时候便提着酒进了外院,日落西斜的时候才打着酒嗝回到自己院子,只当他是少年心性,也没人去多想些什么。

    少年时便进入宋家当护院,如今已是教头的林老汉倒是觉得这个七少爷,很让人捉摸不透。

    林老汉并不老,但他总是绷着一张脸不善言谈,如同茅坑里黑黄的石头一般,所以大家私下里就将他取了这么一个最显老气的名字。不过他倒是也对得起“林老汉”三个字,毕竟也是花甲之期的人物了,若不是宋家体恤老人,他哪里还能在教头一职上干下去。

    林老汉本名林忠,此时正嗅着壶嘴里荡出的悠悠酒香,出了神。

    吴国江北林家枪第十六代传人的林忠被生活的风沙磨砺尽弓刀游侠的豪气后,手中时常握着的东西,就由那一杆银枪变为了半壶老酒。他觉得酒的味道,比枪头擦的油味儿,要好闻多了。只是偶尔斜阳下落的时候,他总会想起当年背负长枪走遍南北的踌躇满志,没由来的叹口气。

    林老汉无儿无女,也没有什么可以继承衣钵的徒弟,宋家发的月例银子除了一应开销之外,也只够买上两壶浊酒了。像这般手里提着上好杏花春酿的日子,实在难得。而这一切,倒还得仰仗每天都准时送酒来的宋家七少爷。

    林忠叹了口气,想起手底下那些小兔崽子的话。“林头你瞧,那可是宋家七少爷,三爷的独生儿子。我说您老倒是眼力劲活泛着点,说些好听的,腰弯一弯,保不准一月就能多发个十两银子。攒上个把年头,够娶房媳妇了。”

    老汉微微摇头,苦笑着想老子我五十多年来只活成了这般混吃等死的样子,浑身上下除了腰上二两肉还是硬的,哪都软了。要是最后一块也软下去,等翘了两腿儿,哪里还抬得进棺材这般想着,又饮了一口酒,才发现这壶杏花春酿都见了底儿。他恼火的将酒壶仍在一旁,靠着自家院里的一棵大槐树微微眯了眯眼。

    今天,那个七少爷说的话,无预兆的浮现在老汉的脑海里。

    “林爷爷,你说我这骨骼,要是跟您学功夫,能不能成为高高手什么的。”

    老汉的回答是木着脸说:“少爷是宋家千倾地一根苗,学这些个旁门左道弄啥子。”

    “林爷爷这话说的,咱要是哪一天被打了黑棍,这银子什么的总派不上用场吧。有一招一式,就能保一朝一夕,这个道理小子还是懂的。”

    很难想象一个贵家少爷能时常把打黑棍,他娘的,狗日的,干你妈之类的词挂在嘴边,林忠那个时候显然有点失神。然后他鬼使神差的说,日头落山了,少爷还是回吧。

    再然后,他坐在原地发了会呆,就提着杏花春酿出了宋家,回到了自己的居所,两间破旧瓦房和一个不大的庭院。

    又费了两刻的时间,他从某个犄角旮旯里摸出了那把布满了灰尘的银枪,抱着裹着枪身的油布,坐到了槐树底下,一口一口喝着酒。

    酒喝完了,掩在油布里的红缨穗被晚风吹了出来,随风乱晃。林老汉眯着眼看了看那把从家里带出来的银枪,长长呼了口气。

    然后他宽大的手掌紧紧拽着枪头,猛然一拉,银光乍现,那把枪如毒龙出洞般升上天空,又笔直的落下来。

    林忠随手一拨,手掌上结满的厚厚老茧在枪身上击出“砰”的钝响,那枪稳稳的被他接住,枪头在余晖下颤了一颤,抖出寒芒万点。

    他像是重获新生般叹了口气,脸上如菊花的皱纹中迸出一丝细不可察的红润。然后他抚摸着枪身,喃喃道:“老伙计,好久不见了。”

    目光在银色的枪杆上来回逡巡,他的心中陡然升起一个念头。

    ——下回见了七少爷,不妨请他来家喝杯酒,耍耍枪

    “你这人,太无耻。”

    布满月色的庭院中,宋嘉南盯着手里映出半月的酒水,毫无表情对面前的人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然后他笑了一下,叹道:“不过,无耻的很有水平。”

    狗剩的嘴里不停咀嚼着抛进去的几颗盐水花生,看也不看他,轻声道:“无耻这种话,在我们那,有时候是夸人的。”

    宋嘉南愕然,心想燕国的风俗倒是很独特。

    狗剩吸溜一口酒,润着嚼碎的花生咽入喉咙,表情忽然严肃起来,盯着宋嘉南很认真的说:“所以你也很无耻。”

    宋嘉南表情一窒,摇头自嘲道:“真不敢相信我可以跟你坐在一块喝酒。”

    狗剩仿佛没有听见这句话一样,他将嘴里的花生皮吐出来,仰着头舔了舔牙缝里的余香,道:“要不是你告诉我林忠的来头,我又哪里会找上他。”

    “可我也没想到你会打温情牌,这种偏哄骗孤寡老人的手段,的确无耻到了极点。”

    狗剩听到“孤寡”两个字,手指夹花生的动作停了一停,然后他微笑道:“孤寡并不是用在老人身上就显得格外凄凉,如今的我,岂不是更加孤寡?况且,我连一技防身都没有。”

    宋嘉南微微摇了摇头,道:“对于一个身家不菲的少爷公子来说,武功什么的,毕竟是歧路。”

    “那也比上了黄泉路好。”狗剩眼皮不抬,只盯着桌上的盐水花生,“你没有过那些为了一个馒头和人对砍的日子,所以你不懂得,和那些家世地位相比,最能让人信任的,其实是实力。同样,如果实力足够强大,完全可以撕裂所有金碧辉煌的外表。”

    宋嘉南沉声道:“你错了,我懂得的。”

    狗剩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不由得想到,当年那个叫剪烛的女孩儿死的时候,眼前这个三哥,应该同样无比的渴望力量吧。

    狗剩笑了笑,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宋嘉南道:“即便这样,你可以走的路子也有很多,为什么单单找上林忠?他功夫是不错,可跟赵叔比起来,差距依然不小。”

    狗剩不假思索的道:“赵铭性子太淡,而且他太厉害,不一定就适合我。”

    宋嘉南点了点头,并不再往下问。当然,就算问下去,狗剩也不会告诉他真正的原因。

    毕竟林忠是宋府的教头,首要工作便是宋府的日常防卫和督促护院家丁习武狗剩的目的,绝不不仅仅是搞死几个有臭又老的娘们,他的心里,有着更为高远庞大的目标,然而这些目标,却是不能对眼前这个暂时算是同盟的宋三哥说明白。

    “过不了几天,窦健就要在望君坡立碑了,你不出去看看?”

    “我被禁足了。”

    狗剩笑了,指着这不高的围墙道:“拦得住你?”

    宋嘉南眉头皱起,然后又舒展开,轻声道:“等杀了该杀的人,我自然会去看看。”

    狗剩挥了挥手,道:“都有想杀的人,都有想报的仇。如果说咱们俩现在是一个组合,那一定是最变态的组合。”

    宋嘉南不喜欢那两个字眼,所以他看着狗剩道:“那也是你变态。”

    狗剩嘿嘿笑了起来,再不说话,都把精力集中在只剩了半碟的盐水花生上。

    花生很快被消灭干净,壶里的酒也很快被喝的干净,两个人同时停手,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有沉默的气氛在两个人中间丛生,狗剩看了看宋嘉南略有苍白的脸,忽然笑了。

    “其实,我并不是怎么信任你。”

    宋嘉南也笑了,只是笑的有些无奈,他端着手里最后一杯酒,想了想,道:“我知道你并不完全信任我,所以我并没有奢求你的信任。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狗剩笑了,和他碰了最后一个杯,道:“说的好,各取所需。”

    互相一饮而尽,宋嘉南忽然开口道:“其实,宋家或许真的需要你这么一个家主。”

    已经有些微醉的狗剩嘿然不语,双手扶在石桌上,望着庭院上空的名月,却傻笑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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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我有一杆枪

    当狗剩又一次推开护院家丁宿住的外院角门时,院子里正扎着马步的家丁们便有点支撑不住了,因为他们闻到了一丝极为浓郁的酒香。那是城里娘子酒楼酿出来的陈年杏花春,这些平日里嗜酒如命的汉子们哪里受的了这等诱惑,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角门看去,冷不丁背上就挨了一记竹条,不由得纷纷恨恨的盯着林教头,哀叹幽怨。

    林教头虽是两鬓微白,但手里的力道丝毫做不得假,那一下竹条抽出,这些光着膀子的汉子背上就多出了一丝淤红,只得重新站稳脚跟,眼角余光瞥过狗剩手里的酒壶。

    “七少爷,坐。”

    林忠从屋子里搬出一只竹椅,面无表情的说出这句稍欠恭敬的话。

    狗剩笑眯眯的坐下,随手将酒壶丢给林忠,道:“林爷爷昨日说的二十年陈酿,我今儿个跑了娘子楼名下三家酒坊才找到,您尝尝,味道够不够纯正。”

    每当狗剩说到“林爷爷”三个字的时候,院里的汉子们眉头便忍不住的上挑,心想你喊林教头爷爷,那宋家的各位老爷们成了什么?而且,他们略微有叹息和诧异的目光扫过林头:你竟然还稳稳当当的应下来,这岂不是太不懂事?

    林忠却是丝毫没有觉悟的意味,他平静的接过的酒壶,微微抿了一口,睁开的双眼里有惊喜闪过,沉声道:“是陈酿。”

    狗剩笑了笑,道:“那就好,总算是不负所托。”

    林忠道:“公子客气了。”

    他的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客气的意思,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又喝了一口酒,看似漫不经心的道:“今日歇息后,少爷可愿意到小的家里一坐。”

    狗剩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点了点头,笑着说:“当然愿意。”

    夕阳微微下落,不时,余晖已经光线散漫。宋府护院的练功时间已过,那些汉子们大为可惜的看着林教头掂着那壶好酒和七少爷踱着步子往外走,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息渐次响起。然后累了一天的汉子们只能一人凑点铜钱,打发某某到街上沽回来几斤浊酒解解馋作罢。

    林教头的宅子离宋府并不是很远,只是路有些难走,七扭八拐的转过几个巷子两条街,便能看见一棵极为高大的槐树,那便是林教头的家院了。

    推开门进了屋子,扑面而来的是在宋府感受不到的灰尘土腥味,显然是林教头不常打扫,积攒下来的脏乱过甚。仿佛是知道自己屋子不好待客,林教头从屋檐下搬出两把椅子,放在槐树下,指了指,声音不冷不淡的道:“少爷坐。”

    狗剩和林教头相对而坐,然后两个人都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半响,林教头才像回过来神一样说道:“我给少爷倒水去。”

    狗剩站起来道:“还是我去好了。”

    灶房里有劣质的茶壶,倾倒出的茶水也早已凉了,微黄的水色说明这是沏过的,只是沏水用的茶,应是街头巷尾最为便宜的花茶。狗剩倒了两碗,端了出来,自己留了一碗,弯低身子将另一碗呈在林教头的身前。

    林教头在一瞬间有些失神。面前这个七少爷的动作让他想起了很久之前自己也曾做过的一种礼仪,只是回忆久远,光影恍惚,记得不太真切了。失神的林教头很快回过神来,将茶水接过,脸上的表情有了一丝难得见到的温情,声音也略为柔和道:“少爷曾说自己想学功夫,不知是不是真的。”

    狗剩点头笑道:“那难不成还是假的。”

    林教头笑了笑,道:“那少爷想学些什么功夫?”

    狗剩略微想了想,摇摇头道:“这个倒是没怎么想过,我是门外汉,只懂些打架斗殴的把式,您说的功夫,想学是想学,却连个起码的认知都没有。”

    林忠低下头,想了想,道:“老汉这里,只有枪法可学。”

    狗剩抬着头,认真道:“那我就学您的枪法。”

    庭院里响起了长长呼气的声音,林忠将手里的茶水一饮而尽,道:“那我就耍一耍枪法给公子看看。”

    屋外有天光,树下有寒芒,一杆银色长枪如同破空而来般稳稳落在林忠手里,他摩挲着手中光洁的枪杆,微微一震,枪身便抖出轻微的嗡嗡声,犹如战神手里的惊天电光,惊起狗剩眼里的两点光芒。从没见过多少高手的狗剩忍不住就要大喊一声好,就凭这气势拿出去喊一声有钱捧钱场没钱捧人场,那也一定满堂喝彩赚一个盆满钵满。

    但在这时,林忠却皱了皱眉头,向外看了一眼。

    然后他眉头舒展,可却吐出一个很清晰的字眼。

    “离。”

    狗剩有点发愣,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他也无暇顾及林忠随口说出的一个字了,因为此时的林忠正单手持枪,微微向后退了一步,枪尖拖地划了一个半圆,整个人顿时间杀机弥漫,犹似沙场上的百战将军。

    枪尖猛的一顿,忽然被林忠向后提起,在斜照中抖出一个电般的影子,跃入主人已半张的手掌中。双手持枪,斜斜刺出,抖出了一个极为凶险的刺杀角度,再轻轻一撩,有淡白色影子在半空残留出一个弧度!林忠顺手一挥,扫过眼前,狗剩倒吸一口凉气,情不自禁的向后退了一退。

    划了一个杀伤半径的林忠微微笑了一笑,手中枪陡然拽回,倒转了一个身子,反手握枪,狠狠的将银枪扎向了槐树!

    “扑”的闷响一声,那枪头已深深刺入了槐树之中,甚至延进去了半个枪身。狗剩被吓了一跳,啊呀一声蹦开,呼了口气惊道:“林爷爷好枪法。”

    林忠微微笑了一下,轻轻拍了拍手道:“少爷说好,好在哪里?”

    狗剩尴尬的摸了摸头,只能无语的嘿嘿笑了两声。

    林忠也不解释,道:“少爷不妨试试,能否将这枪拔出来。”

    狗剩想了想,点点头,双手握住枪杆,奋力往外一拔。颇为尴尬的是,那枪身竟是纹丝不动,只有底端因狗剩拨动而微微颤了颤,似乎正是嘲笑着狗剩的无能。

    狗剩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林爷爷,我似乎拔不动您这枪。”

    林忠招呼着狗剩坐下,思索半响,慢慢开口道:“年刀月棍当时枪,枪法最易入门,常立竿见影。但又有一说,年刀月棍一辈子枪,则是说入门虽易,想要精益求精,却需要一生努力钻研。公子若想要学枪,便要有刻苦钻研用心琢磨的决心。”

    狗剩想也不想,道:“有的有的。”

    林忠皱了皱眉头,随即道:“我所学的这一门枪法,最是需下苦功夫,公子有是否能坚持下来。”

    狗剩点头,却又一思衬,肃声道:“林爷爷,这个,我只能是说尽力了。”

    林忠原本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也挤出了一丝微笑,不过应该是很久不曾笑过的原因,他的笑容总看着有些生硬和寡淡。

    “少爷能尽力,那便是不错了。”

    狗剩听着老人的话里的欣慰,有点惭愧的暗骂自己的无耻,什么有决心,什么能坚持,自己这惫懒性子,哪里会如此一丝不苟。不过是摸透了眼前老人的习惯和心性,所以才会有松有驰的表现自己的神情态度,总而言之,还是一个演技罢了。可惜老人醉心枪法传承,竟是没有察觉,狗剩不禁在心中小小汗颜了一下,暗道以后多多给你带些好酒便是了。

    看着犹自深深扎在槐树中的枪头,狗剩轻声问道:“林爷爷,若想学到您这般手段,需要多长时间?”

    林忠看了他一眼,笑道:“若是形意皆同,怕没个一旬是办不到的。”

    一旬?十五年?狗剩咧了咧嘴,道:“那若是只学个形呢?”

    老人这倒是答的干脆,伸出个六的手指造型,道:“半年约有小成。”

    狗剩笑着点点头,心中却轻轻呼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那就好,能赶得上时间。

    他眯起眼,看着槐木上扎着的银枪,脑海中有思绪翻飞。

    若不是林家枪法最适合暗杀,我又哪里会学这个。

    当然,他心中所想的事儿面前的林老爷子并没有丝毫知晓,否则,真不知道这个林老汉,会不会一怒之下拔出银枪将狗剩刺成筛子

    日头渐渐落了下去,庭院里被覆盖了一层暗紫色的光芒。已经说了半天的老人似乎将自己大半辈子的话都倾泻而出,抬头看了看天色,这才意犹未尽的冲着狗剩微微点了点头,道:“少爷,天已经不早了,少爷明日再来,老汉必将倾囊相授。”

    狗剩嗯了一声,站起身来,冲着老人道:“也多谢林爷爷了,咱们明天的时候,我继续来这给您带酒喝。”

    林忠道:“我继续教少爷,耍枪。”

    二人相视一笑,狗剩挥手告辞。

    出了门,天色已经暗的极了,街头两边已经有灯火点起,虽然西方尽头还是有着微微的淡红色云霞,但毕竟已经看不真切了,狗剩伸了伸懒腰,排解一下在林忠院子里积累出的疲惫,缓缓呼了一口气。

    他倒是也没怎么累,只是一直在坐着听,但这对狗剩来说,也是十分不易了。

    苦笑腹诽了一下老人的变态执着碎碎念,狗剩转出巷子,往宋府外院开出来的侧门而去。他尚未归谱,因此不能走正门,回府便要转上一个大圈子,不过这样也好,出出进进也少惹些目光。

    刚刚走过巷尾,却看见一个瘦弱的影子斜斜靠在巷子的墙壁上,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酒味,但并不刺鼻浓烈,仿佛是天生如此一般,让狗剩皱起了眉头。

    因为这人的味道有点不寻常,狗剩一直信奉一个很朴素的道理,事出寻常必有妖。

    但他的目光连斜都不斜,径直从那个站在灯火背处的人影旁走过。

    那人影忽然叹了一口气。

    狗剩微微放慢了脚步,手指攀上发髻,那里,有三根淬过毒的银针。

    “没有纸条,不必紧张。”

    那人吐出了八个字,声音有点沧桑,然后抬起头,注视着狗剩,轻声道:“年轻人,你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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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你妈贵姓

    手上的银针在一瞬间被拔了出来,不过动作很是轻微,然后狗剩将银针反扣在手心,慢慢回过头,极为恭敬的躬身行了一礼,道:“原来是您,谢谢。”

    那人影并没有感到吃惊,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道:“我劝你把手里的小东西收起来,若是一不小心伤了自己,那就麻烦了。”

    狗剩的表情丝毫不变,反而愈加灿烂了些,道:“那一日的纸条是您给我的吧?一直想找您,跟您道个谢,不成想,您竟然先找到了我。”

    那人影似乎对狗剩毫不作为感到了一丝不快,抬起手轻轻扬了一扬。狗剩脸色在那人刚刚扬手的一瞬间变得苍白起来,他闷闷哼了一声,手突然从背后窜出,拇指间有被银针快速划过而留下的丝丝白印。他不可置信的望着那人影手中的三根泛着幽幽白光的银针,瞳孔微缩,汗水一下子打湿了后背。

    自己的银针,怎么会一刹那便到了他的手中——面对这般不可思议的情景狗剩实在不知该怎么形容,只是凝神看着对面那人,脚尖轻微的摆了个幅度,以方便自己可以瞬间跑出巷子消失在虽然不太多的人流中。

    那人弹了弹银针尖锐的针锋,笑道:“北方的翠雀草,不错不错,只是提毒的方法太粗糙了些,还杀不了人。”

    狗剩眯起了眼,心中诧异无比。

    这人竟然可以一下子说出银针里淬的何种毒药

    狗剩勉强的露出一个自认为很谦恭的微笑,然后道:“只是翠雀草的果实拧出汁浸泡而已,连粗糙也谈不上。”

    那人嘿然道:“教你一个法子,日后用翠雀草配蝮蛇蛇毒,见血封喉百试不爽。”

    狗剩心中莫名的泛起一丝恶寒,然后他犹豫着问道:“您是谁?”停了一停,又问道:“为什么帮我,又为什么拦我?”

    那人忽然就沉默了,银针被他捏在手里,一动不动,犹如他的身影,也是一动不动。好大会儿,当狗剩觉得自己鼻子上的细细汗珠都快淌下来了的时候,那个人才动了一动,似乎是要踏上一步,却又往后退了一退,沉声道:“你妈贵姓。”

    狗剩一愣,实在没想到对方会给自己这么一个答复,犹豫了一下,他轻声道:“我妈姓木,名字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狗剩明显的看到那人的手骤然握紧,然后又苦笑着将手松开,似梦呓般喃喃道:“姓木?”随后又叹道:“原来还是姓木呀”

    狗剩点了点头。

    那人忽然就笑了,不过就算狗剩再紧张,都能听出这低低而沉闷的笑声中包含着怎样的无奈,沧桑,还有疼惜与怜爱。

    这笑声持续了很久,所以狗剩的身体就跟着这笑声抖了好久,无比害怕这家伙笑完之后会寒森森一亮獠牙,将自己一口吞下!

    但是那个人并没有丝毫的要吃的人意思,他的笑声渐渐的低下去,忽然露出半张脸在流泻而出的灯火中,带着一丝浓重的沧桑和几乎是喜极而泣的语气看着狗剩道:“孩子,我认识你妈。”

    我认识你妈。

    狗剩被这句话震惊的不知道说点什么好,暗道自己难不成碰见了老妈年轻时候的蓝颜知己或者狂热倾慕者?不过他随即想到自己那个黄脸老妈似乎并不会有什么蓝颜知己之类酸到倒牙的关系人物,顿时又一懊丧,看着对面那人问道:“您贵姓?”

    对面的人显然被狗剩问的有点讶然,半响才道:“姓唐。”然后他又极为聪明的补上了后一句话:“你叫我唐山叔即可。”

    狗剩啊了一声,挠了挠头。他之所以敢做这么一个并不怎么严肃的动作,是因为他听到了对面的人说了一个“叔”字,既然是能喊叔的人物,那不管怎么样,总不是来为难自己的吧。所以狗剩将紧绷的肌肉松缓下来,抹去了鼻尖和额头上的汗水,道:“那您说说看,跟我妈有什么关系。”

    叫唐山的人似乎有点跟不上狗剩变脸的速度,明显慢了一拍,然后呵呵笑了笑,把手里的银针递还给狗剩,道:“我是你母亲的一个追求者。”

    刚刚松了一口气的狗剩差点被这句话重新呛死,他剧烈的咳嗽两声,问道:“啥?”

    唐山嘿然一笑,重复了一遍。

    “我是你母亲的一个追求者。骚情一点的说法就是,曾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狗剩再次无语,茫然的盯着眼前这个略微瘦弱但怎么看都不像是精神失常的人,道:“您说什么来着?”

    唐山站直身子,拍了拍手,很笃定的说:“我喜欢你妈!”

    狗剩简直就要摔倒在地,几乎要捂住耳朵大喊这是做梦这是做梦他直愣愣的看着并不是很帅气但足以配得上潇洒这个词的年纪虽大却不显老的男人,对审美观这个词有了很不堪的定义,喃喃问道:“对不住,您是瞎子吗?”

    唐山显然对狗剩的表现和不满意,然后他微微抬起头,看着天边最后一缕残留的天光,道:“你妈年轻的时候其实是很漂亮的。”

    狗剩沉默下去,道:“可我从没见过我妈有漂亮的样子。”然后他猛的抬头道:“不对,我妈一直很漂亮,非常非常的漂亮。”

    唐山打量着狗剩,叹道:“你和你妈长的很像。”

    狗剩瘪着嘴,道:“可我妈一直说我是个赔钱货。”

    两个人同时沉默下去,狗剩喃喃道:“我妈死了。”

    唐山看着狗剩,点头道:“我知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开始是在十四年前,后来是在半年前。”唐山的眼中忽然有寒芒闪现,然后又化成了一丝怔怔出神的空洞,接着道:“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她竟然在燕国又活了那么长时间。我也一直不知道,还有一个你。”

    开始后来狗剩从这话里听出了太多的意思,他紧紧皱起眉头,问道:“您这话里是什么意思?”

    唐山有着一双宽阔厚重的眉毛,然而在薄弱的灯光映照下,狗剩却看到了眼前男人的眉梢有一丝发白。然后他听见唐山说:“在许多年前,发生了一些事,而这一些事情,并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完的。”

    狗剩低头想了想,然后抬起头道:“可我很想知道。”

    “我也很想知道,但我一直没有查清楚。当我查清楚的时候,一定会第一个告诉你。”

    狗剩从这话里听出了更多的意思,所以他本来就已经皱起的眉头皱的越发深了:“你在查什么?到底有过什么事!”

    唐山却没有再接这样的话头,而是很安静的注视着狗剩的脸,似乎想一直这么看下去,然后他叹着气说:“跟你妈长的真像。小家伙,放心吧,我知道你想问我很多东西,但我现在不能全都告诉你。不过我依然会告诉你,慢慢的一点一点都说清楚。可那不是现在。”

    唐山拍了拍狗剩的脑袋,这个举动让狗剩很不喜欢,于是忍不住抬手扫了扫唐山的手掌。当然他什么都没有碰到,却只看见了唐山笑着说道:“跟你妈的性子也那么像,都不喜欢别人拍脑袋。”

    这一句十九个字,让狗剩从心底油然而生一种久违的温情,仿佛这个人身上有着那个臭婆娘的影子,有那个骂自己讨债鬼的女人的影子。这让狗剩不知该说点什么,半响,他从嘴里憋出一句话:“可我怎么信你。”

    唐山摇了摇头,道:“我从来不需要别人信我,当我把以前的事情一点一点告诉你的时候,你只需要相信你自己。”然后他像想起了什么,有点懊恼的道:“就像当年你妈,就从来没信过我。”

    狗剩被这句懊恼如牢骚一样的话逗的笑了,然后他发现,自己竟然有那么一个瞬间,似乎连问为什么都没有,就很直接相信了眼前这个人的话。这仿佛是人们说的直觉!这让狗剩有点恼火,因为他觉得自己是从来不信所谓的直觉的。所以他有点故意放急语气的匆匆道:“那为什么你现在不告诉我。”

    “现在?”唐山摇了摇头,道:“一,我没有查清楚那些事情;二,就算我告诉你一些事,以你现在的能力,你能做些什么?三:”唐山抬眼皱了皱眉头:“有一个人要来了。”

    狗剩愣了一下,恍然道:“应该是宋府的那个高手赵铭!”

    唐山点点头,道:“没错。”然后他笑了笑道:“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不在你身边。”然后他看着狗剩,认真的说:“因为这三点,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任何东西。”

    狗剩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在眠月楼的时候,自己也曾对绵延蒙蒙说过“一、二”之类的话,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这些一二的,显得格外冠冕堂皇的习惯话,还是自己老娘那里学来的,如今在这里却依然听到了有人在说一二,他蓦然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欢喜欣慰感。

    唐山似乎也猜到了什么,冲狗剩笑了笑,道:“小家伙,等我再来找你。”

    唐山说完这话,便扭头走开,看似迈出了一步,但落在狗剩的眼里,却生生跨出了整个巷子。狗剩惊了一跳,奋力朝唐山的背影喊道:“你是个高手吗?”

    唐山脚步停顿了一下,然后狗剩就看见他以极小的弧度点了点头。

    “有多高?”

    这次却没有了回音,只看到那个影子一闪一瞬,已无踪影。

    狗剩朝着已经连背影都看不到的远方驻足长观,很久才扭头往宋府走。

    走在路上的狗剩微微抬起头,看着升起的明月,口里喃喃自语。

    “一、我多了一个叔。”

    “二、我这个叔是个高手。”

    “三、老子,似乎并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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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我很开心

    从在燕国碰见赵铭开始,到一路奔波明港事变,再到回归渭城险遭刺杀狗剩始终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形单影只。尽管如今有一个宋家三少爷和自己同舟共济,但也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罢了。真正能让狗剩放心信任的人物,说起来却是没有一个。

    但今天不一样了。

    因为今天有一个人站在了自己面前,对自己说:我认识你妈,你叫我唐山叔。

    这对狗剩来说是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概念,就像一个备受欺负的小孩儿正哭鼻子的时候,忽然从外面闯进来一大群五大三粗的叔叔舅舅辈——这种被掀起来的底气,实在充盈的过分。所以狗剩走路的步子看起来都欢快跳跃了许多。

    他并没有随随便便就去信任他人的性格,相反他的世界观与信任两个字有着无穷深邃的渊薮。但狗剩还是觉得,自己非常信任那个让自己叫他唐山叔的人。或许是因为他笑起来的时候那种神情很像燕国小镇里的那个女人,或许是他说话的时候很有狗剩的风范狗剩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但就是很信任他。这让狗剩觉得,自己再不是形单影只,这让狗剩觉得,自己无论怎么样,都不是一个人在奋斗。

    这种有战友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但他随即又想起了那个唐山叔说过的话。

    开始后来!虽然仅仅是四个字,但其间表现出来的意味儿已经让狗剩嗅到了太多的起承转合。他习惯于去梳理一些看似不合逻辑的逻辑词语,所以他很轻易的得出了一个大致模糊的故事情节。

    有人曾在十四年前想杀了老娘,可老娘却意外的活了下来,并跑到了燕国生下了一个孩子。

    是的,故事很简单,但却又极不简单。

    首先,是谁要杀老娘?老娘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让狗剩眼中的恨意又浓厚了许多。他一直认为,是宋敬涛那狗日的忘恩负义,才让自己老娘一生潦倒到死都没能死个痛快。但现在才知道,貌似这简简单单的背后,还隐藏着更多让人无法窥探的弯弯绕绕。这同时让狗剩很愤怒,就像是有人在他的心底加了一把火,噌的一声轰然烧了起来。

    杀人,自然要偿命!

    狗剩眯起眼,看着近在眼前的宋府,笑了笑,然后低头吐出了一句很轻的话。

    “我妈的,你们他妈的!”

    宋府山腰小筑。

    赵铭背后的那把巨剑不知去了何处,因无了巨剑,他整个人看着清爽了许多,只是赵铭自己觉得有些不适,但他知道,若背着巨剑,何谈暗中保护七公子?想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终于看见宋三爷停下了手中的笔,于是他轻声道:“那孩子去了林教头家。”

    宋敬涛将硬毫架在砚上,道:“江北林家枪林忠?”

    “没错。”赵铭想了想,低声道:“二十年前林忠拖枪独行四十里,杀了不少人,后来境界狂跌,无奈之下才隐姓渭城,取栗郎那里有关于他的完备资料。”仿佛是提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赵铭不再愿意说下去,而是避开话锋,浅浅的说了句“资料”。

    宋敬涛微微笑了笑,看着赵铭,轻轻甩了甩手腕,道:“看来你对那个孩子的印象真的不错。”

    赵铭躬了躬身子,也不否认,而是认真道:“七少爷既然能看的出林忠的不同,起码识人的眼力还是有的。”

    “眼力?”宋敬涛笑道:“若不是嘉南,你以为他一个毫无根基的孩子,能看出故意藏拙的高手?”言罢宋敬涛皱起眉头,似自言自语般轻声道:“只是,那孩子为何要学枪法?”

    赵铭道:“这个属下也不知道,不过,林教头实力确实了得,今日傍晚我虽隐匿了行迹,却依然被他察觉,道了一声‘离’字。窥学武功是江湖大忌,属下只能暂时退开。既然有这般实力,他来教少爷,也不算误人子弟!”

    宋敬涛微微挑眉,道:“若你与他正面冲突,胜算几何?”

    “七成。”赵铭不假思索,但又紧接着道:“他经二十年前一事,境界跌的不像样子,如此,我才有把握取胜。但若是两军混战,千骑冲锋,能活下来的,必然是他。”

    宋敬涛陷入了沉思。他知道,赵铭其实是行伍出身,陷阵功夫也是了得,城中玄衣轻骑也多赖他指点训练,既然他对那个一直藏拙于护院中的林忠评价如此之高,宋敬涛便需要好好思量了。

    过了很久,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儿,宋敬涛笑了起来,道:“提前让这孩子学一学也好,日后,总派的上用场的。”

    赵铭心中微微一凛。

    提前学一学也好为什么要学这些?那自然是因为以后用得上!陷阵功夫,只能是在沙场上才用得上,那放眼整个宋家,唯一能谈得上陷阵的,只有那三千玄衣轻甲。

    让七少爷修习陷阵之法,这其中的内涵,不言而喻。

    掌兵者,掌柄也

    赵铭心中了然,看了一眼淡淡微笑的家主,一时却不知说什么好,停了半响,只有沉声道:“我会用心辅佐少爷。”

    回到自家院子的狗剩一抬头,就看见了百无聊赖蹲坐在门口的紫云。这丫头双手托腮,眼光四处散漫打量,显得极为可爱,一看见了狗剩,顿时一喜,上前一把拉住,道:“少爷又跑到哪里去了,急死人的知不知道!”

    狗剩咳了一声,故作严肃道:“少爷我可是学功夫去了!”

    紫云一抿嘴笑出声来,一边把他拉进屋里取出放在食盒保温的晚餐,一边道:“少爷是咱们宋家的公子爷,学那些干什么。再好功夫的人,总是能雇来的,何必少爷亲自去吃那份苦。”

    狗剩挂了挂他的鼻子,道:“这个可不一样,少爷我学会了绝世神功,起码能给家里省点银子不是。”

    紫云道:“那少爷您给咱说说,都学了什么。”

    紫云的脸庞在灯火的照映下显得格外粉颊可爱,狗剩嘿嘿一笑,反手将她拉进怀里,道:“少爷学的可多了,什么浪里白条隔山打牛待我给你耍耍看。”

    小丫头猝不及防被这天杀的少爷拉进怀中,顿时脸上大红,奋力挣扎却逃不开魔掌,只能带着哭腔喊道:“少爷又欺负人。”话虽然说出口,但身上却酥软的厉害,声音也禁不住慢慢小了。又听见这少爷嘴里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词儿,紫云虽然听不懂,却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的意思,干脆张嘴呸了少爷一口,死死掐住他上下游走的双手,撅起嘴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狗剩嘿嘿笑了笑,双手环向丫头身后,将他紧紧搂住,轻声道:“丫头,今天少爷我碰见了一个人。”

    紫云开始还挣扎一下,到最后发现动也动不得,干脆就直接歪头靠在了狗剩身上,问道:“少爷碰见谁了?”

    “一个我从没见过的叔叔。”

    “啊?”紫云惊叫了一声,又碎碎念着开始一个个算起来,喃喃道:“没见过的叔叔府里少爷没见过的,只有四爷和五爷!少爷,五爷回来了吗?”

    狗剩失笑,轻声道:“不姓宋。”

    紫云愣了愣,哦了一声。

    “他不姓宋,他说他姓唐,他说他认识我妈。丫头,我不知道原来我还有一个和自己老娘有关系的叔叔。我真的很吃惊,可是,丫头,我还很开心。”

    狗剩低头看着怀里的紫云,咧着嘴道:“我开心我不是一个孤单的人了,我还有一个叔叔呢,丫头,这让少爷我很开心。”

    紫云笑着说:“少爷开心就好啊。而且,少爷,你哪里孤单了,你不是还有我吗。”

    狗剩搂紧了紫云,道:“没错,我还有丫头,丫头,谢谢你。”

    “少爷为什么又要说谢谢呢?”紫云懊恼的瘪着嘴,道:“我是少爷的丫鬟,这是应该的啊。”

    狗剩不再说话,只是抱着紫云,脸上的笑容有种对他而言很不符合气质的干净清爽。

    这说明狗剩已经高兴的过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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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稽首谢银枪

    枪——这东西被称为百兵之王,自然是霸道的紧,而在神州四国,枪又被广泛应用于军械配备中。陷阵杀敌,是为无匹之利器。反正狗剩看着,是足够的心惊肉跳了。

    那一杆在林忠手里的银色长枪如同天际探头而出的巨龙,刺挑扫打令人眼花缭乱。狗剩手里掂着壶老酒,看的目乱神迷,几乎都要石化当场。

    好半响,林忠老汉才收了长枪,略微擦了擦额上的汗,从狗剩手里接过酒壶,灌了两口,道:“枪术套路流派各不相同,但大多都讲求一个大封大劈猛绷硬扎。少爷既然要学枪,就要学会这基本的套路,当然,世上高人无数,自有那些不受局限的人物,不过,非是老汉我自夸,那些偏路子,大多都是些旁门左道,终究不可登堂入室。”

    狗剩点点头,口中却道:“那若是两军交战,实力悬殊,快马长枪可否隐在混乱之中独刺对方上将?”

    林老汉愣了一愣,道:“你是说,让骑兵使大枪做刺客?”

    “是的。”

    林老汉笑道:“少爷想的倒也出奇。这两军交战,骑兵所使乃大枪,步兵则是花枪,大枪本就笨重宽大一些,若是突袭刺杀,恐怕是天方夜谭了。”说完这话,他眉头略微皱了一下,想了想,若有所思道:“却也不是不可能。”老汉看了看狗剩,又仔细想了想,才缓缓道:“我记得许多年前,西烨曾有一位将军用枪如神。那时燕烨两国正是战火纷飞,西烨元华皇帝御驾亲征,却被燕国探得情报,轻骑两千跋山涉水在烨国境内将尚未赶赴前线的元华皇帝围在中途。”

    “战事吃紧,几乎已经陷入绝境的西烨军中忽然杀出一前锋小将,他便是手持大枪一路奔袭,在山穷水尽之际截杀了外围令旗指挥的燕国将军”

    林老汉说到这里,不禁笑了起来,道:“那一战老汉无缘得见,想来也是凶险刺激的紧。至于那位将军如何做到的大枪谋刺,却是一点都不知道了。”

    狗剩失望道:“这样啊”

    林老汉瞥了瞥狗剩的神情,叹了口气道:“虽然不知道为何少爷偏爱这些,但,老汉手里,却有一式颇重诡道。”

    狗剩神色一振,道:“什么招式。”

    林老汉再次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了两截不过六寸的小小铁杆,那铁杆颜色浅黄,看着极为精巧细致,有点像垂髫孩童手中常常把玩的小小木棍。

    那竟是两个短小的铁枪。

    只是其中一个扁头,另一个则是圆头。

    林老汉将这两个东西递给狗剩,笑道:“少爷给带了那么多酒,我也没啥好还的,就送少爷两个小玩意儿解解闷。”

    狗剩定睛一瞧,这两个物件倒是细巧的紧,做工亦是无比精致,袖珍模样,闪着淡淡金色的光泽。狗剩看的出奇,问道:“这么小的玩意儿,能防身不?”

    林老汉也不回答,只是微微笑了笑,道:“这两杆小枪圆头者名星垂,扁头者名野阔,是多年前在一个游方道人处得的一个小玩意儿。虽说不大,但我闲来无事曾在两者之间缀上了银线,贴身而藏时倒是一件绝佳的宝贝。若碰见与人拼斗,亦有着出其不意的效果。”

    两杆细枪之间缀有银线狗剩心中一惊,暗想若真是这样,那对敌的时候岂不是能打对方一个毫无折扣的措手不及?狗剩心中暗喜,把玩着手里的星垂野阔,果然在二者之间发现了淡淡的银线。看着毫不起眼,仿佛毫无联系一样。

    林老汉待狗剩的新奇趣味过后,接过两杆小枪,指尖微微一拨,星垂便腾空而去,速度之快,在狗剩的视线中只留下了一条渺茫的白线。星垂电光般掠过,刺入槐木之中,林忠手指轻弹,余下的野阔颤了一颤,紧跟着跳了出去,银线攀上了一截树枝,只听到微微的一声脆响,那树枝直接断裂开来,摔在院落里。

    林老汉重新收回星垂野阔,交道狗剩手上,笑道:“就是这么一点奇技淫巧,少爷若是有兴趣,不妨拿来锻炼一下,以为防身。想来,少爷在府里的生活,应用得上它。”

    狗剩笑了一笑,贴身将二者放好,这才道:“谢谢林爷爷。”

    在府里的生活,应用得上它。

    这话倒是很耐人寻味。

    二人相对笑了笑,彼此心领神会,一切俱在不言中。

    送了这两件小玩意,林老汉的表情却变得稍微凝重起来,略一沉思,向狗剩道:“少爷来我这学功夫,是看得起老汉。我自然知道不该奢求少爷像自家徒弟一般稳扎稳打苦心磨练。但有句话,还是要交待少爷。”

    狗剩道:“您但说无妨。”

    “少爷既然想到了学武,不管怎样,也是有兴趣的。若只是想有点防僧术,大可浅尝辄止,但少爷若是想日后有所进益,还是要走正儿八经的路子。这些小手段,毕竟不是大道,说句不好听的话,终究上不了台面。”

    狗剩嘿嘿一笑,道:“我晓得的,林爷爷放心吧。”

    林忠点点头,将银枪放在地上,干脆也不坐凳子了,而是简单的往树上一靠,提着酒壶饮了几口。抬起眼皮看了看狗剩,呵呵一笑,递过酒壶。

    狗剩也学着他坐在树底,接过还有不少的杏花春酿,灌了一口,舒服的呼了口气。

    一老一小便在这槐树底下,你一口我一口的相对狂饮,不时,便都有些微醉了。

    狗剩看着树影将林老汉的几间破房子笼罩起来,眯着眼问道:“林爷爷,你该是个高手吧。”

    林忠呵呵笑了笑,道:“怎么跟少爷说呢少爷觉得什么样的人算是高手?”

    狗剩笑了,道:“不知道。”想了想又道:“我之前住的那个小镇里,有个很厉害的护院。他最牛的时候曾一个人挑了八个壮汉。我躲在人群里看过,那八个人虎背熊腰,平日也是镇上谁都不敢惹的人,结果被他一扫一拨,就挑翻下不少人。那时候我总觉得,有这么样身手的,当真是高手了。”

    林忠笑了一声,灌了口酒。

    狗剩叹了口气,接着道:“当然,现在我知道了,那不算是高手。其实当时我就知道了,因为那个护院连个小镇上军营里的斥候兵都打不过,真是扫兴。后来我就碰见府里的赵铭了,说来也有趣,我那时候见他背后背着一把长剑,就特想阴了他把剑给取走。可是我费了两个时辰做好的陷阱,在他面前却跟纸糊的一样,挥挥手就找不到影子了。后来那套在树上的绳索反倒把我自己给绑了”

    林忠笑出声来,道:“赵铭,那自然是算得上高手了。”

    “比你如何?”狗剩一愣,忙好奇的问。

    林忠道:“我比不了。”他倒是毫不嫌丢人,说的干脆明白。惹的狗剩翻翻白眼,叹了一口气。

    停了一会儿,狗剩又道:“其实,最让我感到惊讶的,是他把我从树上放下来的时候。你不知道,那一手绝活可真是漂亮,就见他这么一翻手,地上就有石子跳进了他的掌心。哎,林爷爷你说这是什么功夫?厉不厉害。还有那天在眠月楼,他隔着十几丈的距离,直接用他背上的那把大剑钉死了太守府的秦庄啧啧,难得的是他还能收回来!”

    林忠有点出神的向屋顶看了看,口中不经意喃喃出两个字:“已晋御物,恭喜恭喜。”

    狗剩愣了一下,问道:“林爷爷你说什么呢?”

    林忠摇摇头,道:“没什么。”

    狗剩疑惑的看了一眼林忠看过的地方,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但他还是有点不解,所以盯着林老汉,悄没声息的发现林老汉的手竟然有些颤抖,这让他心里一惊。

    林忠是什么样的脾性和实力,他从这许多日子里的送酒和三哥那里已大致了解到一些,而能让这个老汉都动容的,究竟是什么?狗剩低下头想了想,却不得要领,紧皱起眉头打量着老汉脸上不知道怎么形容的表情,喊了一声:“林爷爷”

    林忠回过神来,失笑道:“人老了,总是会想点有的没的,少爷可不要介意。”

    狗剩点头道:“那是自然。”

    林忠说完这句话后似乎又陷进了沉思,半响才缓缓道:“天不早了,少爷回吧。”

    狗剩莫名其妙的看了看西边其实还算尚早的太阳,想不住这个老汉在卖什么关子,但既然已经要赶他回去,他也只能点点头,道:“那我明天再来。”

    林忠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抬首道:“对了少爷,您院子后头,似乎有一座书库吧。”

    狗剩点头,笑道:“哦,对,是有座书库。不过您也明白我性子,从来没进去过。”

    林忠挥挥手道:“少爷回了,还望去书库找一本《真武阐经》看看,有大用好处的。”

    狗剩应了一声,看林老汉再没什么交代,便转身离开了,脑海里翻覆着《真武阐经》四个字,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暗道等回去了,倒要让紫云那丫头陪着自己好好找找才是

    暮色下的林忠在槐树下坐了很长时间,直到夜幕笼罩了整个渭城,才缓缓抬起眼,仿若叹息般看着宋府里的那座山道:“御物赵七寸,你果然厉害啊,老头子先上后下二十年不曾再有寸进,你却仅用十年,嘿嘿,不得不服,不得不服。”

    然后他像是惭愧的国子监学生一般向被放在一旁的银枪缓缓稽首,用谢罪般的语气轻声道:“老伙计,在我手上多年,还是埋没你了呀。”

    寒鸦染啼痕,让这个孤独的老人,备显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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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应是故人念故事

    当吃过晚饭叫上丫鬟带好灯笼一盏的狗剩站在院后书楼面前的时候,整个人顿时石化。

    然后他很悲哀而无奈的承认,这个丫头说的都是真的。

    狗剩刚回到府里的时候,便按捺不住好奇心问了问紫云关于书楼的一些问题,而听到“咱们院子后头那个书楼”这几个字的紫云先是很奇怪的看了一眼自家少爷,然后才仰着头脆生生的说:“少爷,你不知道吗?咱院子后头那个书楼早就废了啊。十年前就废了呢,三老爷在山上建了一个别院,书楼里的书都搬到山上了”一时错愕的狗剩傻了眼,但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到书楼前,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映入眼帘的,竟然真的是一栋不知道荒废了多长时间,琉璃瓦都像乞丐补丁服一样凄惨落魄的三层小楼。

    紫云丫头手里提着灯笼,还不忘向狗剩解释道:“我听府里的老辈人说,这栋楼闹过白蚁,所以三老爷就换了一个藏书的地方,还准备拆了重建。也不知怎么的,耽搁到了现在,反倒无人问津了。”

    狗剩丧着脸,心想这么一个破烂地方,老子哪里找那什么狗屁经书去?万一书没找着再被这危楼给压死,那老子哪哭去。

    所以他干脆的挥了挥手,对紫云道:“算了,回去。”

    紫云应了一声,转身就走,但她发现自家少爷却没动,还站在原地打量着这个废弃多年的小楼。紫云拉了拉少爷的衣角,道:“少爷,不是回去吗?”

    狗剩眯起眼看了看眼前的书楼,轻声吩咐道:“丫头,你先回去,少爷我进去找样东西。”

    紫云啊了一声,忙道:“那我跟少爷一起吧。”

    狗剩挥了挥手,语气中已有了点不耐烦:“听话。”

    紫云丫头撇了撇嘴,无奈了哦了一声,把手里的灯笼交给少爷,嘱咐道:“那我先回去备些点心烧些热水,少爷你也早点回去啊。”

    摆手示意紫云不要再啰嗦,接过灯笼扭头注视着书楼。

    听到了小丫鬟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狗剩眼中终于闪过了一丝笑意,然后举起手,推开了并没有上锁的书楼大门,呼了一口气。

    关上门,把手里的灯笼也吹灭,狗剩望着头顶上围成了一个圈的二层阁楼,微微笑了一下。

    “您怎么跟个贼似的啊?”

    二层阁楼上一点声音也没有,狗剩在下面等了好长时间,也能听到老鼠发出的轻微咯吱声。这让狗剩很是恼火,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道:“这一个废弃了不知多少年的旧楼,哪来的酒香味儿?别人闻不到,以为我也问不出来吗。”

    他嘿嘿笑着,压低声音道:“唐山叔,这味道跟您身上的一模一样哦”

    楼上终于传出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然后一个略显无奈的声音传了出来。

    “既然知道是我在这,那你还废个什么话。你长得很像你妈,偏就这张嘴爱嘟嘟囔囔,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狗剩听见这话嘴角上扯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很认真的道:“也是跟我妈学的。”

    那楼上的声音顿时沉默下去,半响,借着破烂窗户里传出的清冷月光,一个清瘦却很挺拔的影子露了出来,正是狗剩前几日碰到的那个唐山叔。

    唐山的嘴角似乎多了些青色的胡茬,倚在二楼的栏杆处望着狗剩,心里略一欣慰,继而是无限的苍凉。暗中想着,该是怎样的生活,才会让你对一切都充满着警惕和不安。

    唐山当然知道,这个少年并不是因为喜欢废话才在那里废话,相反,他的废话从某种意义上说并不是废话。因为尽管闻出了酒味儿,但少年还是不确定在书楼里的,到底是不是自己,所以,他才会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并吹熄蜡烛,以保证事有不谐可以第一时间窜出门外。

    而且,唐山隐隐约约也能猜出其中更为隐秘的一丝内涵。

    不信任。

    甚至是不信任唐山。

    他还是习惯性的去怀疑和权衡,还是习惯性的站在阴暗处分析所有碰到的情况

    这一点让唐山很不喜,心想你母亲是多么的爽朗阳光,可爱无邪,怎么偏偏到了你这就成了猥琐的弯弯肠子。他本来想着非要好好训训这小子,但转念又一想,却叹了口气,对狗剩挥挥手道:“上来说话。”

    狗剩笑笑,顺着已经腐朽不去少级的木梯,小跑上去

    “叔来这干嘛?”

    眼前是空荡荡除了烂木头再也没有别的什么的二层阁楼,角落处有烂成絮状物的书页纸张,另有阳光普照不到的地方散发这一丝潮湿霉味儿,间或有老鼠屎尿的臭气氤氲开来。即使是狗剩这样拥有常常住在桥洞里的经历的人物,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问了一个任谁估计都会问的问题。

    唐山回答的也很快捷简便。

    “找一样东西。”

    狗剩心道我当然知道你是找东西,难不成还是来专门吃夜宵的?他四处打量着书楼内部的结构,问道:“叔在找什么?”

    “账本。”

    “账本?”狗剩愣住了,心想这是什么情况?您难不成还是一个宋家商业上的竞争对手?可找账本不应该是去账房找吗,来这废弃的书楼找的哪门子账本!

    唐山瞥了他一眼,道:“查事儿的时候发现有一个地方对不上号,所以要在宋府找一找。有了账本,才能算账。”

    狗剩的目光在听到“算账”两个字的时候陡然变得雪亮起来,沉声问道:“您查到了什么?”

    唐山拍了拍手上不知何时染上的灰尘,道:“之前就跟你说过,没有查清之前,我不会告诉你关于十几年前的任何事。”

    狗剩抓着一丝头发,懊恼的道:“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呀!”

    唐山笑了笑,然后轻声说道:“我只能对你说,十四年前,有人想让你母亲死,而且,他们差一点就得手了。”

    “这点我猜得到。”狗剩挥了挥手,道:“就算再蠢,我也有点起码的忧患意识。我现在想知道的是谁想让我妈死。”

    “这点我也想知道。”唐山吐出一句让狗剩无奈的话。

    “和宋家有没有关系?”

    “我在查,但并不能确定。”

    狗剩眯起了眼,笃定道:“八成跟那些院子里的臭娘们们逃不开关系。”

    唐山笑了两声,但并没有接话,狗剩的目光扫了扫这个也并不算多大的阁楼,道:“那账本长什么样子?我跟叔一起找。”

    唐山道:“不用了,这个地方我来了三次,没有找到。这说明,账本并不在这里。”

    “这里的书都被搬到了山上的一处别院,叔去山上找了吗?”

    “不会在山上。”唐山抛出这句话,却并没有向狗剩解释什么,而是话锋一转,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狗剩许是站的有些累了,随手掂过一个木板抖搂干净,放在地上,一屁股坐上去,道:“找本叫《真武阐经》的书。”

    唐山惊讶的看了他一眼,道:“谁让你找的?”

    狗剩摆手道:“府里一个护院教头,说看看这本书对我有莫大好处。对了,我现在在那个教头那里学功夫,他枪使得漂亮。”

    唐山皱起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也寻了一块木板,同样抖搂干净垫在屁股底下,然后右手揉着下巴的青色胡茬,想了一会儿,摇着头道:“一个护院教头,不可能知道这本书,也不可能指点你来看这本书。他一定还有别的身份。”

    狗剩佩服的看了唐山叔一眼,点头道:“他还是吴国江北林家枪的传人,听宋嘉南说,是因为犯了事儿才来的宋家。属于隐姓埋名那种。”

    吴国江北林家枪——年轻一辈人里或许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个名号,但这并不代表唐山不知道。林家,放在二十年前的江湖上,等同于一个经年不衰的传奇!

    林家庄一甲子间只出了三个人物:枪皇林国源,枪圣林星华。前者曾一杆枪挑翻半个江湖,为林家赢得了百年世家的称号;后者应吴国皇室之邀打造御林军,成就了“千甲十万敌”的神州第一御林!而最后的那个人物,却很不出名,甚至根本没有人听说过他。

    二十年前,也就是甲子传奇最后的那个年头。林家秘密参与了吴国皇室之间的政治博弈,因为站错了队的缘故,整个林家庄,被两千轻骑一千重甲团团围住,杀了个血流成河。

    但在那一次所有人都以为灭门的清洗运动中,却很意外也很偶然的活下来了一个枪术三十年未成的半大中年。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因为没有人围观,且,有幸目睹他怎么活下来的人,都已经死了

    一场冷血的清洗下来,凭着几乎百年的家族底蕴,凭着近二百内门子弟,五百外门弟子鱼死网破的临死反击,军方所派出的两千轻骑只剩了八百人。一千重甲只剩了四百人。

    就在领兵的将军黯然无语并震撼林家强大到不可想象的实力时,他愕然的发现,堆成了小山丘般的尸体里,忽然爬出来一个茫然的,甚至可以说有点傻的中年人。

    这个中年人握着一条银色的,如同蛟龙般的大枪,打量了一下炼狱般的林家庄,再看着潮水一样的轻骑重甲,忽然间瞪大了眼睛。

    然后他发出了一声震撼天地的长啸,拖枪缓缓慢行。

    然后他就从林家庄把银枪一直拖了四十里。

    然后鲜血在后面铺了四十里。

    再然后,八百轻骑,四百重甲,无一生还

    对这件连吴国朝廷都讳莫如深的往事知晓一二的唐山很吃惊,当他听到吴国江北林家枪传人这几个字眼的时候,吃惊的不成样子,所以他很惊讶很惊讶的看着狗剩,仿佛是在看一个被天上馅饼砸的满头包的幸运儿,停了半响,才缓缓道:“他愿意教你?”

    狗剩挠了挠头,道:“这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问题是”唐山纠结着组织了一下不知该怎么才能更为连贯的语言,问道:“你是怎么让他愿意教你的。”

    “我每天都给他带酒喝啊!”

    唐山的眼睛瞪的如同牛屎蛋子,愕然的看着眼前这个说话和拣大蒜没什么分别的家伙,半响,苦笑一声摇着头喊:“要是这样,那我真愿意去卖身换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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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满弓刀介绍:
一个无父无母的无赖男孩儿,意外成为高门望族的唯一继承人;怀揣着对便宜老爹的恨,带着对世俗的不满,他该怎么样一步一步砍瓜切菜完成自己的期望,又该怎么面对错综复杂的神州风云。一个无赖的生活,一段史诗般的传奇,让我们在这个全新又古老的神州大陆上,找到关于梦想,关于生死,关于情大雪满弓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雪满弓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雪满弓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