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475 三人作保,宽恕刘备?
刘备,赵云二人离长安后,行踪隐秘,便是荆襄细作有着通天手段,也难寻得二人消息,所以刘备已至青州,投周瑜麾下一事,庞山民并不知晓。
只是庞山民知道的却是关羽,张飞二人入荆襄数月以来,始终对刘备念念不忘,看着这两大世之虎将,日渐憔悴,常与酒为伴,庞山民心中同样难以释怀。
莫非与此二人的君臣之谊,当真是有缘无份?
若果真如此,逼迫二人恪守着为臣荆襄一年的承诺,又有何意义?
数日以来,庞山民一直在思索这一问题,心情也难免纠结不已,如今关,张二人虽不似初至荆襄时那般处处与他针锋相对,可二人的冷漠相待,更令庞山民心中难过。
好话坏话皆已说尽,二人依旧无动于衷,庞山民心灰意冷,索性也不再劝,只是若就这般将二人及刘备家眷放掉,庞山民又不肯甘心,在庞山民看来,若可得此二人真心投效,便是有一丝机会,也当努力下去。
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庞山民对二人本领,深有体会,且二人忠义,行事光明磊落,这也让庞山民心中难以对他们产生怨恨。
近些时日,便是甘宁也屡屡来往于长沙府衙,劝说庞山民还是将关,张放走的好,见二人颓丧,甘宁也心生不忍。
若上将征战沙场,亡于马上,那是为将者的荣耀,可如关,张这般,于荆南蹉跎下去,最终籍籍无名。泯然众人,那便是对这般良将的侮辱了。甘宁甚至觉得,便是与二人为敌,痛痛快快的沙诚量一番,也比现在这样,放任二人自暴自弃下去的好。
庞山民闻言,默然无语,心有所思。
许久之后,庞山民长叹一声,命人召关。张二人往太守府一叙。
四人于府堂相见,关,张二人依然冷脸相对,一言不发。庞山民见状。苦笑一声道:“云长,翼德,这是何苦来哉?”
张飞闻言。冷哼一声,关羽却对庞山民道:“唐侯有何指教?”
“若庞某今日便允二位离荆襄,寻刘备,不知二位,以为如何?”庞山民说罢,长叹一声。对二人道:“便是庞某富甲天下,坐拥大汉半壁江山。却也不得事事如愿,二位既然无心投庞某麾下,庞某也不再相逼,若庞某与二位再这般街下去,便成了害人害己,与其逼迫二位,强留一年,导致最终大家都不痛快,还是只让庞某一人,心中难过的好”
庞山民说罢,勉强一笑,甘宁闻言,亦唏嘘不已。
甘宁心中知晓,以庞山民爱财如命的性子,最后却难以求得二将忠诚,这心中失落,自然不小。
张飞,关羽二人闻言,驹愕然,半晌之后,张飞回过神来,对庞山民道:“此言当真?”
“骗你又对庞某有何好处?”庞山民闻言,白了张飞一眼,道:“只恨庞某福薄,不得二位相助,二位若欲离去,庞某这便予二位通关文书”
“且慢”关羽闻言,摆了摆手道:“唐侯之言,关某相信,只是我兄弟二人之前与唐侯相约以一年之期为誓,效命荆襄,这般誓言我二人亦不会背弃”
庞山民闻言,颇为诧异的看了关羽一眼,继而笑道:“便当庞某违誓好了,这些时日,庞某并无用兵打算,二位若去,对庞某谋划天下之大计,也毫无影响”
庞山民这番话说的甚是霸气,张飞闻言却颇为不忿道:“既然我二人对你大业并无影响,你又何必与我二人,纠缠日久?”
“得忠诚良将相辅,乃是身为人主者的夙愿。[]”庞山民闻言笑道:“庞某惜二位本领,却不得二位忠诚,心中纠结已近半载,不如索性给二位一个自由之身这样即便是日后沙场相见,庞某在面对二位之时,亦可坦荡一战”
张飞闻言,不禁动容。
入荆襄已近半年,庞山民礼遇有加,便是刘备家眷,亦不曾遭到丝毫为难,甚至庞山民还允许关羽,张飞二人子侄,入荆襄书院,学兵书战策,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便是张飞这等浑人,也能感受到庞山民的一片真心。
只是张飞心中,却总避不过与刘备的兄弟之情,始终觉得荆襄虽繁花似锦,却不该是他的容身之处。
且若兄长尚在,大业未成,张飞也想要帮助刘备,重振雄风,可是张飞深知,这天下只要有庞山民在,刘备若敢冒头,必遭无情打击,荆襄声势,如日中天,张飞虽于疆场之上,不惧任何对手,却也知道这争霸天下,靠的不仅仅是沙场相争。
只要庞山民一日尚在,刘备便没有一丝机会,成就霸业,张飞也曾想过,日后与刘备相见,劝刘备勿要再与庞山民相争了,刘备虽有远大志向,可其本事比之庞山民还逊色不少,便是中原霸主曹操也无庞山民这般能耐,使治下百姓,这般富庶安康,若可化解二人宿怨,使刘备辅佐庞山民,便是不为一家诸侯,也可为一世名臣。
思索良久,张飞轻叹一声,对庞山民道:“唐侯,俺老张还想问你一事”
庞山民闻言,点了点头,对张飞道:“翼德但说无妨,据庞某所知,三将军之前于庞某面前,并无这般扭扭捏捏”
“为何于长安之时,你始终不允我家大哥,投身荆襄,莫非只为那吕布之仇么?”张飞说罢,庞山民哑然失笑,对张飞道:“温侯殒身对庞某而言,始终是个收拾你家大哥的借口,若温侯尚在,庞某也不得美人眷顾,不得玲儿这般聪明伶俐的丫头为女。”
张飞闻言,一脸惊愕,就连关羽面上,亦若有所思。
庞山民见状,侃侃而谈,对二人道:“只是庞某对刘备亦有了解,以刘备为人,又怎会安于平淡?庞某立足荆襄,坐拥数州,不敢说大公无私,却也能保百姓安宁,四境平安,可刘备若入我荆襄,庞某却不得不对其心中警惕,防其如先前那般,篡庞某而代之,如此以来,君臣之间相互猜忌,也非人主之道,未免日后麻烦,庞某自当要将你大哥,除之后快”
“唐侯此言,太过偏激”关羽闻言,怫然不悦道:“你又对我家兄长,了解多少?”
“要击败一个敌人,必先了解这个敌人,二位虽与刘备朝夕相处,可庞某还请二位回想一下,这徐州之事,河北之事,许都之事,长安之事……刘备不为人臣,皆有验证,昔日翼德曾言温侯三姓家奴,可依庞某看来,这刘备姓氏,比之温侯却只多不少。”
庞山民一席话说的张飞,关羽二人,不禁大怒,只是二人却不知晓该如何辩驳,虽然二人一直以为,兄长姓刘,代表的正是汉家正统,皇族霸业,可是如今刘备连皇叔都算不上了,若再这般与庞山民争辩下去,却也成了强词夺理。
见二人压抑着心中怒火,怒目而视,庞山民笑叹一声道:“二位将军,非是庞某危言耸听,若二位只顾兄弟情谊,日后必受此连累,大丈夫有所为而有所不为,二位也当看到我荆襄百姓,安居乐业了,若只弃一刘备,而使得更多百姓,得此美好生活,何乐不为?于庞某看来,如此行事,才是好男儿当做之事”
“唐侯为何不肯相信,我家兄长真心为臣呢?群雄争霸,也总要能臣贤士相辅,若我兄长随我二人同投唐侯麾下,必不反复”关羽说罢,双目灼灼的看着庞山民道:“此事关某可代兄长作保”
“俺老张也可同保”张飞说罢,对庞山民道:“若唐侯允我大哥,出仕荆襄,我二人便是荆襄之臣,永不背叛”
庞山民见状,轻叹一声,未及开口,却听身旁甘宁亦劝,对庞山民道:“山民,甘某已与二位将军相交半载,深知二位言出必践,平日二人于山民处一无所求,如今难得有求与你,山民何不成人之美?”
甘宁说罢,对庞山民笑道:“甘某看在二位将军面上,也为那刘备,做一回保”
“兴霸”关羽闻言,双目泛红,对甘宁道:“兴霸大恩,羽永不相忘”
张飞闻言亦颇为感动,热切的看着甘宁,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应景之言。
庞山民见甘宁亦出言相帮,不禁苦笑,许久之后,长叹一声,对关羽,张飞二人道:“三位简直就是逼人太甚……”
关羽,张飞二人闻言,一脸死灰之色,却听庞山民话锋一转道:“若觅得刘备踪迹,可召其往长沙一遭,与庞某相见,江夏一城,如今还无上将把守,此处交由尔等手中,也算故地重游只是庞某衷心希望,此番刘备不再反复,若刘备对我荆襄,仍心怀歹念,二位将军可勿要再怪罪庞某,出手无情了”
“唐侯,你这是应允了我家兄长投诚之事?”关羽闻言,面上大喜,对庞山民道:“唐侯大可放心,关某可代兄长答应,若投荆襄,必不反复”
no.476 当胡搅蛮缠遇上桀骜不驯……
于堂上看着关羽一脸兴奋,张飞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庞山民阴郁了许久的心情,同样踌不已。
庞山民本来就与关,张二将,并无仇隙,三人心结,皆在刘备一人,如今心结已解,关羽,张飞二人自然不会如先前那般,处处与庞山民冷漠相对,且有甘宁这维系三人关系的纽带在侧,堂上气氛,倒也和谐。
只是关,张二人并不知晓的是,庞山民远非如现下表现出的这般,对刘备毫不设防。
在庞山民看来,刘备的野心绝非关羽,张飞二人所能制止,如今虽不知刘备去向,可庞山民却也清楚,有赵云这等上将在侧,刘备就是想死,都不容易……
且刘备屡败屡战,心智比之一般诸侯,更加坚忍,之所以同意三人劝言,将刘备安置江夏,其缘由非因庞山民所言那般,欲使刘备故地重游,庞山民真正的打算,却是要刘备远离荆襄朝堂圈子,江夏好歹也是荆襄与江东交界之地,虽两家姻亲,近年来少有征战,可边境之地,太守不可擅离,却是实打实的军规。
保刘备一个江夏太守,得两员世之虎将,这买卖虽在庞山民看来,甚是划算,可其中纠葛之处,也让庞山民难免头疼。
其一便是如何与貂蝉,玲儿交待的问题,刘备于白门楼一事,始终是对二女有所亏欠的,以貂蝉淡然大度,或可原谅刘备当日的诛心之言,可玲儿那边,却是不好安抚。
见那张飞笑的喜上眉梢,一脸傻气。庞山民不仅白了张飞一眼,对张飞道:“翼德。若想要刘备入我荆襄,少遭群臣诘难,还有一事,须你来做”
“唐侯请讲”张飞说罢,却见庞山民微微一笑道:“白门楼一事,终究是你家兄长做的不够地道,玲儿处,当你去安抚”
张飞闻言,面上却笑容尽去。对庞山民道:“这算是什么事儿啊?你叫俺老张攻城掠地,老张保证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可是你叫俺去安抚一个女娃,老张不会”
“翼德当知。玲儿虽身为女子。可于我荆襄军中,已有不小声望,军中少将。皆对玲儿颇为敬服,若刘备入了江夏,玲儿心中有怨,再去为难的话,庞某从中,可不好插手”庞山民说的郑重其事。张飞也收起面上为难之色,颇为犹豫道:“这话虽是在理。可俺老张真的拿你家女娃毫无办法,她那性子,跟他亲爹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傲气十足,不好说话”
“不如关某去与吕姑娘处,道明原委,兄长于白门楼上,行事的确有亏吕家”关羽说罢,庞山民却摆了摆手道:“若小女能听得进劝,庞某还会劳烦翼德操持此事么?庞某如此行事,就是欲使三将军的胡搅蛮缠,与玲儿桀骜不驯,相互克制,以毒攻毒……”
“你这是夸俺老张,还是骂俺老张?”
张飞闻言,哭笑不得,对庞山民道:“也罢,入荆襄后,俺老张本就欠下你不少人情,如今好歹有用俺之处,俺老张便去会一会吕布女儿”
“是庞某女儿”庞山民说罢,张飞却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都一样,你这人也是,与个死人争个屁啊”
张飞说罢,转头便离堂上,往堂外而去,关羽见状,忙对庞山民道:“唐侯,我这三弟无礼,关某代他致歉。”
“无妨,若庞某计较,怕是早被翼德气死多回了……”庞山民说罢,关羽,甘宁二人驹莞尔,目送张飞远去,庞山民心中却思索着,回家之后,如何于貂蝉处解释饶过刘备一命之事。
张飞办事从不拖沓,出了太守府,便直奔长沙校场而去。
先前震慑蛮王一事,长沙将士难以忘却,如今见张飞又至,并无一人敢阻拦此人,张飞入校丑,遥望场中吕绮玲与孙绍二人,正于马上相斗,玲儿一杆画戟上下翻飞,压制的孙绍,苦苦防守,难有反击。
张飞眼珠一转,从马厩便牵来一匹战马,又寻了一把长枪,跃上马背,飞马而去,直奔二人缠斗之处。
张飞人马未到,虎吼之声却至,玲儿,孙绍二人耳中,如遭炸雷,只听那张飞吼到:“两个一起,陪俺老张玩玩”
玲儿闻张飞之言,二话不说,一提马缰,赤兔翻身一跃,舍了孙绍,手中画戟,直取张飞,张飞见状,微微一笑,长枪将画戟荡开,对吕绮玲道:“有吕布三分火候,不过还是嫩了点”
“要打便打,恁的多话,别人怕你,我却不怕”吕绮玲银牙紧咬,使出十二分力气来斗张飞,张飞见吕绮玲画戟之势,大开大合,索性只守不攻,且不忘对孙绍斥道:“一娘们儿尚且如此有胆,你这小子,忒过丢人”
“你说什么?”孙绍先前只是尚未回过神来,如今闻张飞言语相激,怒火中烧,催马舞枪而来,与玲儿合斗张飞,张飞以一敌二,却游刃有余,时不时还不忘出言奚落眼前二将,玲儿,孙绍二人久攻不下,心中更急,却闻校场之外,又一娇声传来,对二人道:“等我一等,三人斗他”
闻祝融叱声,玲儿,孙绍二人心中安定不少,那张飞却朗声笑道:“丫头快些,就你们这样的,再来三五人,张某斗之,亦不在话下”
“你就吹吧你”祝融飞马而来,话音刚落,张飞便闻脑后风声,当下侧头避过,却见一抹寒光,擦着面颊飞过,孙绍见张飞避过飞刀,空门大开,心中一喜,举枪便刺,这等合击之法,孙绍与祝融二人早演练多次,心有灵犀。
张飞见枪尖已至胸口,当下一把握住孙绍长枪,骤然一扯,将孙绍扯落马下,持枪之手横扫,却将玲儿击得连人带马,倒退数步。
祝融见孙绍落马,恐张飞痛下杀手,急忙飞马来救,却见张飞猛然调转马头,直奔而来,祝融见张飞杀气腾腾,骇的亡魂尽冒,直至张飞奔至近前,祝融却蓦然发现,她竟然提不起丝毫勇气,举枪相抗。
正待祝融闭目等死之际,张飞忽伸出大手,一把将祝融扯过战马,出言喝道:“就这点胆气?以后还是好好在家养娃,少上沙场的好”
NO.477 张翼德代兄请罪
“速速放人”
玲儿见祝融被擒,大惊失色,与孙绍异口同声,冲张飞急吼
张飞闻言,咧嘴一笑,将祝融夹在腋下,对吕绮玲道:“不逗你们了,吕家丫头,俺老张此来,找你有事”
说罢,张飞便把祝融抛落马下,祝融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双目冒火的瞪着张飞,显然失被擒之事,已被祝融当作奇耻大辱,特别是遇张飞所显杀气,便不敢应战,更是让祝融心中暗恼,为何自己如此不够争气……
祝融无恙,倒是让吕绮玲松了口气,校场中陷阵士卒也不禁放下心来,渐渐收起了合围张飞之势,先前一众士卒还以为张飞适才“狂性大发”,乃是欲叛离荆襄,欲与其以死相争,如今看来,却是张飞找自家主将,有事相商
只是张飞适才所为,太过叫人心惊肉跳……
“何事?”见张飞无意再斗,吕绮玲心中疑惑,张飞瞅了瞅祝融,孙绍二人,摇了摇头道:“你且过来”
“玲儿勿去,这人是个他……”祝融话音未落,却遭张飞虎目相视,当下把剩下半截话语,咽入腹中,不敢多言,吕绮玲不禁皱眉,对张飞道:“有事便说”
张飞此来校场,便是欲解玲儿心结,好使刘备日后,可顺利入荆襄为官,此事若知者太多,却非张飞所愿,且张飞亦不想于这群小辈近前,丢了面闻吕绮玲之言,张飞心中却是有些为难
眼珠一转,张飞便咧嘴笑道:“张某好歹也是你叔叔辈的昔日与你生父,屡有交,如今见你太不成器,欲指点一下你的武艺”
“不用你假好心”
玲儿虽心中疑惑,却本能的拒绝了张飞善意张飞闻言,不禁大怒,对玲儿道:“要我再擒你一番你才愿与俺老张走么?”
一众陷阵营士卒闻言,俱向玲儿方向围拢,不少士卒中长枪已遥指张飞玲儿见校场形势,一触即发,心中却是暗道这张飞得小叔叔所喜,若是与其冲突,且不论胜败,小叔叔那边却有些不好交待
想到此处,玲儿摆了摆,驱散士卒,对张飞道:“行,我便与你走上一遭看看你到底有何阴谋诡计”
说罢,催赤兔往张飞方向而去,孙绍见状,对吕绮玲道:“大姐放心,我这便将此事告知姑父想那张飞也不敢乱来”
孙绍拔马便去,张飞也不阻拦,与吕绮玲并辔离了校场,二人一道往竹林方向而去,张飞一路上斟酌言辞,直至奔至竹林近前张飞翻身下马,对吕绮玲道:“丫头,下马,陪俺老张聊聊”
见张飞眉宇之间,一脸落寞之色,玲儿心中疑惑,翻身下马,对张飞道:“这般扭捏,所为何事?”
玲儿话音刚落,却见张飞双抱拳,躬身一礼,对玲儿道:“之前白门楼上,的确是我大哥有亏于你吕家,俺老张代他与你道歉”
便是兵败被围,穷途末路之时,张飞也不曾于任何人面前低下头颅,吕绮玲虽不喜张飞,却也不得不承认,此人虽粗鄙不堪,却有武者傲骨,见张飞行此大礼,吕绮玲反而愣住,愕然半晌,久久未回过神来
吕绮玲虽不言不语,张飞却始终未抬起头,似认命一般,等待玲儿发落,许久之后,玲儿诧异的看了张飞一眼,对张飞道:“你便是为此事,寻我而来?”
“俺与云长兄长欲劝大哥入荆襄为官,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先前与你家纠葛,总要给你个交待”张飞说罢,轻叹一声道:“虽是曹操杀的吕布,不过我家兄长所为,总是不够光彩,俺老张愿一命抵一命,大好头颅,让你来取”
张飞说罢,竟闭目等死,这般光棍作态,却让玲儿足无措,自貂蝉再嫁,玲儿重得父爱,心中戾气早已不似先前,且若是刘备在此,引颈受戮,玲儿可眼都不眨,收其性命,可如今眼前之人却是张飞,倒让玲儿心中难以抉择
半晌之后,玲儿摇了摇头,复杂的看了张飞一眼道:“玲儿仇人,非是翼德将军”
“你就当昔日是张某在曹操面前说的那话便是”张飞闻言,心中一急,玲儿却嗤笑一声,对张飞道:“虽玲儿心中,亦不喜将军,却也知道将军乃光明磊落之人,况且,刘备罪孽,也远非将军可以代替”
说罢,吕绮玲轻叹一声,对张飞道:“若张将军寻玲儿此来,只为道歉,此事大可作罢,玲儿与将军无冤无仇,说句不敬的话,为亡父道歉之事,还轮不到将军出头”
“你这丫头,怎这般难缠”张飞闻言,心中一急,抬起头对吕绮玲道:“莫非你非要取我家兄长性命,才肯罢休?”
玲儿闻言,双目泛红,一脸淡漠对张飞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那也是曹操杀的你爹,况且当时情势,无论我家兄长态度如何,吕布必死无疑”张飞闻言,一脸愤愤之色道:“再说若无前尘旧事,你与貂蝉,又怎会入得荆襄,得庞山民眷顾?”
“如此说来,杀我父亲,倒还是你们做得对了?你又怎会知晓一路辗转,我与二娘逃难荆襄,历经多少苦难?得小叔叔眷顾,皆上苍垂帘,与你兄弟三人,又有何关系?”吕绮玲闻言,热泪盈眶,怒视张飞道:“且若家父技不如人,亡于马上,也算死得无怨无悔,玲儿就算再不懂事,也可为山民叔叔争霸大业,忍气吞声,家父辕门射戟,对你兄弟三人,终究有些恩情,便是何等狼心狗肺之人,那时不仅不在曹操面前,帮衬一言半语,反而落井下石,与曹操言‘公不见定阳、董卓之事乎’?”
张飞闻吕绮玲斥责,满目羞惭,默然许久,长叹一声,对吕绮玲道:“白门楼上,终究是我家兄长之错,丫头,你且回去想想,到底我兄弟三人,如何补偿,才可平复你心中怨气……”
NO.478 让刘备痛不欲生……
[]“你能还我一个父亲?”
玲儿说罢,跨上战马,一骑绝尘,张飞呆呆的看着玲儿离去的背影,默不作声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这也是张飞第一次因白门楼之事,心中懊悔,之前张飞只是以为,吕布无道,被曹操所破,摇尾乞降之时,无丝毫英雄风采,这等人物死就死了,又有何可惜之处?
所以张飞也并不认为,刘备于吕布殒命一事,出言作梗,怂恿曹操诛杀吕布有什么错处,先前劝解玲儿,张飞也只是觉得,若一命抵一命,也算是对的起少不经事的丫头,若其答应,便可已一人性命,换二位兄长周全
可如今再看,张飞却意识到刘备看似漫不经心的诛心之言,却令吕布一家,支离破碎,这昔日虎牢关下,威风凛凛的当世第一武将,穷途末路之时,却连自己家眷,都难以保全
如此境遇,倒也当真令人,心中伤感
张飞灰心丧气的回到府衙之时,便见孙绍早至,正于堂上痛陈张飞于校场狂性大发之事,待张飞入堂,孙绍怒视张飞,对张飞道:“我大姐何在?”
“不知”张飞没什么心情与孙绍争执,说罢,对庞山民长叹一声道:“俺老张化解不了你家女儿,心中怨气”
庞山民闻言点了点头,心中若有所思,张飞见状,苦笑一声,对关羽道:“看来兄长终究是入不得荆襄啊早知如此,何必于白门楼上多那句嘴?”
关羽闻言,沉吟许久道:“唐侯以为,此事当如何解决?”
“还是庞某再劝上一劝吧,玲儿或许还能听庞某几句”庞山民闻言亦唏嘘不已,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玲儿如此行事庞山民心中倒也理解,只是关,张二将庞山民甚为喜爱,不然之前也不会于长安城下,与二人有那一年之约
孙绍闻三人言语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甘宁见状对孙绍笑道:“回校场之后,勿要多嘴”
孙绍懵懵懂懂离了府衙,出门半晌才大叫一声,翻身上马,急往校场寻玲儿所在了
待堂上三人离去之后,庞山民也无心理政,命人取来马匹,往校场之中,去寻玲儿了至校丑,却发现孙绍,祝融二人忙做一团,校场中半数陷阵营士卒,皆四处去寻玲儿去处
庞山民得知消息微微一愣,继而催马往竹林而去,回到竹舍之中,庞山民便见玲儿正一脸寒霜,于家中等待
玲儿身旁,貂蝉面上亦有为难之色显然二人如今,已知晓庞山民先前决断了
见玲儿边那个装得鼓鼓囊囊的小包袱,庞山民不禁失笑,对吕绮玲道:“丫头,你这可是要离家出走?”
“是又如何?”玲儿怨气不小,口气极冲,貂蝉闻言,连忙摸了摸玲儿脑袋,对玲儿道:“好好说话”
庞山民闻言,轻叹一声道:“丫头,勿要这么大怨气,且听庞某予你道明事情原委”
“小叔叔舌辩本领,玲儿不如”吕绮玲说罢,双目含泪,瞪着庞山民道:“玲儿只想问问叔叔,玲儿于叔叔心中,是不是还比不得那个刘大耳朵”
“刘备算什么”庞山民闻言,不屑笑道:“允其投诚荆襄,庞某皆看在关,张二人面上,且在庞某眼底看着,也总好过这家伙四处乱窜,搅风搅雨的好”
玲儿闻言,深深的看了庞山民一眼,对庞山民道:“既然小叔叔亦不喜刘备,何不杀之?”
“关,张二人与其情同足,若杀刘备,二人皆与其同生共死庞某对此二人,心中喜爱,欲收于帐下,故此才允那刘备,苟活于世”庞山民说罢,一脸唏嘘道:“且先不说那刘备,在玲儿看来,关,张何人?”
“皆世之虎将”玲儿虽因刘备之事,对关羽,张飞二人同样不喜,可却不得不承认二人本领超群,且张飞与玲儿争斗数次,玲儿未尝胜绩,张飞也有数次轻而易举取她性命的机会,张飞却多次将她放过,此人虽形容粗鄙,可玲儿也心中暗暗佩服其光明磊落,对关,张二人,玲儿心中倒也难生怨恨
庞山民闻言笑道:“所以庞某认为,若因刘备一人,连累这两位英雄人物,一道赴死,太过不值,至于玲儿心中仇怨,庞某则算与玲儿商榷,换个办法报仇如何?”
玲儿闻言,愕然半晌道:“换个办法报仇?”
庞山民闻言微微点头,见貂蝉,吕绮玲二人一脸好奇之色,侃侃而谈道:“刘备此人,素有大志,若得际遇,也有机会成就大业,只是一旦刘备入庞某麾下,自然会将其看的严严实实,虽可使其丰衣足食,却不予其丝毫兵权,玲儿也可将庞某此般作为,看作养猪一般,只将那刘备养得肥头大耳,却让其心中志向,一事无成庞某此为,若这般惩戒刘备,比之要了他性命,更令其郁郁寡欢若丫头时常可见刘备悲苦无助,愁眉苦脸,岂不也是这闲暇之时,一大乐事?”
吕绮玲不知不觉便被庞山民的言语所引,见庞山民说的郑重其事,玲儿“扑哧”一声,破涕为笑
庞山民见玲儿笑容,如释重负道:“庞某以为,让刘备生不如死,远远比要他一命,更为解恨,如此一来,即可为奉先公报仇雪恨,又可得关张二将,为我所用,玲儿与我,各取所需”
庞山民说了半晌,吕绮玲心中执念,也渐渐化解,半晌之后,吕绮玲目视庞山民,一脸认真道:“小叔叔此言当真?”
“绝无丝毫欺瞒玲儿之处”庞山民说罢,笑叹一声道:“那刘备亦枭雄人物,庞某又怎敢不防?待日后刘备入了荆襄,庞某自有段,使这刘备,痛不欲生若庞某动,关,张二人心有怨愤,若那刘备自暴自弃,受不得庞某欺负,自己了结自己性命,那云长,翼德二人,于庞某这里,也当无话可说了吧”
“既然小叔叔已有算计,那就全听小叔叔的好了”吕绮玲说罢,庞山民点了点头,又看了貂蝉一眼,却见貂蝉笑道:“妾身也想看看,那刘备痛不欲生,是何模样……”
化解玲儿心中怨气,翌日一早,庞山民便又召关,张二人相见,且于二人面前,作上表,荐刘备江夏太守
关,张二人见状,自然欣喜无限
庞山民数日之后,便至许都,曹操得庞山民信笺,看过之后,不禁大怒
先前曹操依着庞山民的意思,刚刚将刘备皇叔尊位剥夺,这才未过多久,庞山民又帮刘备美言,荐刘备为一郡太守,这是在搞些什么?
世人难以看到这隐藏在幕后的荆襄推,只会看到曹丞相出尔反尔,想到此处,曹操当下便将庞山民扯的粉碎,召二荀入府,商议此事
从荆襄只是借了些粮草,却有如此后患,曹操心中已经开始隐隐后悔,为何当初就欠下这荆襄竖的人情了呢?
二荀入府之后,得知庞山民所言,二人面上,皆有所思
许久之后,荀彧却愁容尽去,若有所思,对曹操道:“丞相以为,刘备何人?”
曹操思索片刻,并未答话,却听荀彧笑道:“昔日丞相青梅煮酒,想必对刘备本领,极为了解,旁人多见刘备不成,武不就,却鲜有人知,此人不甘人下,居心叵测……”
荀彧话未说完,曹操便眼前一亮,摆了摆,对荀彧道:“若以为,曹某当遂了庞山民意,代其表刘备为江夏太守?”
“虽刘备皇叔尊位被夺,可这十余年来,刘备东征西讨,于我大汉,亦有功勋”荀彧说罢,微微一笑道:“凭其功勋,便是表他一个江夏太守,也说得过去,若刘备入江夏后,不甘寂寞,荆襄祸起萧墙,为时不远”
荀攸闻言却摇了摇头,对荀彧道:“兄长且慢,不知兄长可否想过,这庞山民突然对刘备心怀善意,其中或有隐秘”
“无非是为关,张二将,迫不得已,予刘备一个安身之处”荀彧闻言笑道:“那庞山民与丞相皆一世枭雄,虽说其性有悖常人,然而枭雄便是枭雄,其与丞相爱才之心,别无二致”
曹操闻言,亦点了点头,对二人道:“昔日曹某在刘备身上,吃了不少苦头,但愿刘备这些年来,本领并未倒退,也让那庞山民,重蹈曹某覆辙”
说罢,曹操对二人笑道:“曹某这便顺水推舟,告知圣上唐侯欲表刘备江夏太守,不过这庞山民倒也有趣的很,如今刘备所在,无人知晓,便是其死活,亦无人可知,若表此人为一地太守,万一刘备已死,这唐侯于天下间,可要丢人现眼了”
“刘备还是勿要死了的好”荀彧闻言亦笑,对曹操道:“荀某还想看看,刘备入荆襄后,拖唐侯后腿,于荆襄一地,搅动风云呢”欢迎您来,
NO.479 不能阻碍玄德前程……
得曹cāo授意,表刘备江夏太守一事于朝堂之上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只是天子刘协对于曹cāo的这番安排,心中不满,先夺了刘备皇叔尊位,又授其江夏太守,这岂不是让天下人嗤笑,当今天子出尔反尔?
在刘协看来,刘备这真伪难辨的皇叔与大汉的颜面,二者之间毫无可比xìng可言。
不过事已至此,刘协多说无用,他也明白这他这天子身份对于权倾天下的曹丞相而言,仅仅是个傀儡而已,刘汉天下名存实亡,当今天下三分,而这三家诸侯之中,却没有一个心怀汉室的。
若想苟活于世,只得随波逐流,每每想到这般待遇,刘协心中,总是怆然。
虽被刘备得了江夏太守,可如今刘备生死未知,想到刘备兵败长安,流亡之后,若其尚在人间,也当暗中东进中原,念及此处,曹cāo便命各地州牧,太守于治下广贴文书,寻刘备去向,并于文书上言明,若刘备见此告示,可径往荆襄一行,唐侯扫榻以待……
已在刘备手上吃过暗亏的曹cāo,可没有再与刘备相见的yù望了。
青州,东莱郡。
先败太史慈于临淄,贾诩,郭嘉大军马不停蹄,便往东莱,凌统所率,亦被二人大军所破。
只是与先前不同的是,凌统命大,引败军逃出生天,并未如太史慈那般,被曹军捕缚,这也与曹军之前大胜一场,军中士卒骄兵之心四起,关系不小。
凌统引败军溃逃青州,遇周瑜后,二人合兵一处。如今临淄,东莱两路兵马悉数被郭嘉。贾诩二人所破,周瑜也没有了再祸乱青州的念头,yù引军马,暗度徐州。
凌统对兵败一事,始终耿耿于怀,此来青州,先前被敌军所俘,后有兵败溃逃,凌统接连两场青州之战。寸功未立,于帅帐之中,凌统跪倒于地,于周瑜面前自请责罚。
周瑜见状。微微一笑。显然是对凌统败绩,并未放在心中。
郭嘉,贾诩二人合力用谋。这天下间少有人可与之抗衡,江东军马入青州数月,已经让这原本富庶的青州一地,风声鹤唳,曹cāo想要恢复青州繁华,并不容易。
若说江东军马入青州后损兵折将的话。那对曹cāo而言,损伤的却是根基。诸侯相争往往看的不仅仅是军马是否强壮,群雄逐鹿,本身就是各家诸侯间,综合实力的比拼。
不然的话曹cāo也不会困窘到去荆襄借粮,再战青州了。
婉言劝慰凌统一番,周瑜便将刘备,赵云二人,引荐凌统,在周瑜看来,刘备若入江东,作用不小,更何况刘备身边,还夹带着一个万夫莫挡的赵云了。
只是让周瑜没有想到的是,凌统只与刘备初见,便怒目而视道:“江夏太守刘玄德?”
凌统说罢,周瑜,刘备二人尽皆错愕,赵云却盯着凌统,寒声喝道:“散去你的杀意,否则休怪赵某无情!”
“之前统还奇怪,我大军掩藏行踪,rìrì提防却如何被那曹军察觉,如今见过江夏太守,统心中疑惑尽去!”凌统说罢,挡在周瑜身前,对刘备道:“你这细作,居然还敢于凌某面前装蒜?”
“细作?”刘备闻言,呆呆的看了凌统半晌,一脸疑惑道:“公绩将军何出此言?”
“那曹cāo已表你为江夏太守,你却现身于我大军之中,你不是细作,又是什么?”凌统怒喝一声,说罢,堂上诸人无人言语,半晌之后,周瑜不禁摇头笑道:“公绩,你这是何处得来的传言?”
“东莱各县,皆有告示,这白纸黑字又怎是传言?”凌统说罢,周瑜微微一愣,继而笑道:“公绩,那是曹cāo计策,yù坏玄德公xìng命!若玄德为曹军细作,又怎会救下子义,且只带子龙一人而来?”
凌统闻言,皱眉思索,刘备却口中喃喃道:“曹cāo居然表备为江夏太守?这没道理啊!再说江夏也不是他曹cāo土地,曹cāo擅自做主,难道就不怕荆襄生怨,讨伐于他?”
“玄德看的还是不够通透!”周瑜闻言,轻笑一声道:“若公绩所言告示之事属实,yù引玄德入江夏者,乃是荆襄庞山民!”
“这不可能!”刘备闻言,一脸怨愤道:“那庞山民怎会有这般好心?且备之皇叔尊位,便是此人撺掇曹cāo,威胁圣上,从备手中夺去!”
“既然玄德知晓皇叔尊位是如何丢的,也当理解,这江夏太守是如何得的!”周瑜闻言,长叹一声道:“看来山民yù用玄德牧土一方,那皇叔即rì便可离去,周某这边,也不能碍了皇叔大好前程!”
“都督何出此言,刘某与那庞山民之仇,不共戴天,且都督大军正用人之际,刘某怎可不顾信义,轻易离去?”
刘备说的慷慨激昂,周瑜闻言,却心中冷笑。
虽不知庞山民表刘备江夏太守目的何在,但是以周瑜对庞山民的了解,若其心无诡计,是不会将刘备这危险之人,放在江夏这等兵家必争之地的。
刘备虽说的坚决,可其心中是何想法,周瑜无从知晓,只是周瑜却知道,比之跟随江东孤军转战徐州,去江夏任一地太守,更有前途。
刘备此人名声,近些年来早已被庞山民搞臭,虽刘备可于周瑜面前慷慨激昂的言其信义,只是这话周瑜无论如何都不肯轻信。
只不过刘备若走,倒是可惜了赵云这般世之虎将。
周瑜稍加思索,便对刘备笑道:“既然玄德yù与周某一道患难,周某也不矫情,先谢过玄德不弃之情!”
刘备闻言,面现喜sè,却听周瑜画风一转道:“只是我江东与荆襄,向来交好,若山民知晓玄德于周某军中不归,终究不妥。不如这样,玄德可与周某一道杀出徐州,入扬州后,玄德便领了朝廷告示,往荆襄一行,得太守大位,如此一来,玄德既保全信义,又不违上命,不知玄德以为,周某这般安排如何?”
NO.480 逃离青州,分道扬镳
周瑜并不打算再坐困青州,待贾诩,郭嘉合兵围剿,安抚过刘备几句之后,周瑜便召一众将校入帐,商议撤离青州一事。
曾与十五万曹军相持半月,搅的青州不得安宁的江东军马,终于有了归返江东的念头,只是沿途所过,皆曹军治下,周瑜神情严肃的于诸将面前分析了当下形势后,坦言告知,这归途并不好走。
一众江东将校听的甚是专注,可刘备却连周瑜说的什么,都浑若未闻。
刘备已经能够感受到,此番入江东军营,他这大汉前任皇叔,并不被周瑜看重,迄今可留于江东军中,也多因周瑜爱赵云才华,yù接纳之。
曾几何时,刘备受过这等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闲气?好歹之前他与赵云也救下了江东上将太史慈,周瑜不念功劳,也当看苦劳。
且江东惧怕荆襄威势,倒也罢了,可那告示明显是曹cāo所发,若周瑜有心帮衬一把,随便找个借口,便可于庞山民处推诿过去,更不要说如今刘备入江东军中,外人并不知晓了。
可这周瑜却美其名曰,不愿阻碍刘备前程,刘备心中冷笑,暗道江东也是一群胆小怕事之人,还名闻天下的周大都督呢!被一商贾之计,吓成这样。
也难怪刘备心中怨愤,对于再去江夏,刘备打心底抵触不已。
寄人篱下的滋味本就不好受,更何况寄身于庞山民这个仇敌麾下。虽告示之上说的好听,表刘备江夏太守,可刘备心中自然知晓,一旦入了荆襄,永无出头之rì。
为敌时,庞山民且如此提防刘备坐大,若为其臣子。庞山民的防备,自然更甚。
这与入荆襄为质,又有何区别?
待堂上诸将散去。刘备魂不守舍的与赵云一道离了大营,周瑜见刘备落魄身影,不禁苦笑。
非是周瑜不愿看在太史慈面上拉刘备一把。而是如今江东自顾不暇,大军往庐江而逃,一路上少不了与曹军争斗,这般生死未卜的局面,誓言什么的,太过奢侈。
回到帐中,赵云见刘备一脸思索之sè,不禁疑惑,对刘备道:“皇叔可有安身立命之地,为何还如此长吁短叹?”
刘备闻言。苦笑一声道:“子龙莫非不知备与唐侯之仇隙?若入江夏,备永无宁rì!”
赵云闻言微微皱眉,对刘备道:“可隐匿于江东军中,皇叔始终难寻云长,翼德去处。以云所见,那庞山民非嗜杀之人,皇叔此去,xìng命无虞!”
“生不如死,还不如给备一刀,来得痛快!”刘备忿然叹道:“如此一来。备有生之年,怕是再无机会一见大汉中兴了!”
赵云闻言,默然不语。
之前于长安城外,庞山民早与赵云做过解释,大汉四百余年至今时今rì,已然腐朽不堪,赵云本以为投身刘备,用一身武艺,征伐疆场,或有机会为匡扶汉室,尽一份心力。
可是时至今rì,赵云也不禁暗道自己先前的想法太过天真,这天下间能人无数,乱世中英才辈出,随刘备至今,赵云已见识到太多人的手段,比之刘备,高了不仅一筹。
那庞山民可使治下百姓,富足安平,曹cāo挟天子号令诸侯,霸气无双,而刘备比此二人,若实话实说,逊sè不少。
且这二人麾下,能臣强将如雨,诸葛亮算无遗策,郭嘉智如鬼狐,便是这江东周郎,亦可祸乱青州,使曹cāo不得安宁,而刘备麾下,却自始至终,无人所用。
徐庶虽为贤才,能耐不小,可比之上述几人,仍显逊sè,刘备为人主时,不得贤才相投,只靠徐庶一人,便是关,张骁勇善战,却也难谋划一片安身立命之地。
最后还是免不了辗转漂流的下场……
赵云思索许久,再看刘备,眼底却多了一丝同情,这般神情变化,自然落到刘备眼中,刘备心中苦笑,却也懒得出言相责了。
若赵云再离他而去,刘备便是rì后入了江夏,也同样无人可用。
事到如今,这大势并未给刘备任何选择的机会,刘备也只得认命,yù至江夏后,再看看那庞山民到底有何诡计。
白天休息,夜晚行军,周瑜麾下江东军马反其道而行之,一路往徐州而去,曹军由东莱回军北海,却再难觅到江东军马影踪。
于北海城中,曹军大庆东莱大捷,而郭嘉,贾诩二人却于府堂之中,摆一小宴,二人面上,各有所思。
之前虽难以探寻周瑜军马踪迹,可好歹北海一地,多可闻得江东军马袭扰城池之事,然而今时今rì,江东军却如凭空消失一般,再难一见。
将杯中酒水咽下,贾诩眉头大皱,对郭嘉道:“周瑜军马,虽无力反扑,只是今rì以来,其军马再无讯息,太过反常,莫非这周瑜又在酝酿yīn谋诡计不成?”
郭嘉闻言,摇了摇头。
谋者用计,总要考虑到手中筹码,是否够用,之前两场大胜,损了江东军马两万有余,且曹军倚城池之利,周瑜无论用何等计策,想要反败为胜,皆痴人说梦。
便是大军退去,周瑜手上那点兵力,还不够接掌青州城池……
想到此处,郭嘉对贾诩道:“文和,你说这公瑾是不是逃了?”
“十五万大军,江东军马尚且不逃,如今你我只五万兵马,这周瑜有何溃逃的理由?”贾诩说罢,摇了摇头到:“贾某以为,周瑜无非是藏的隐秘了些,若小心谨慎,总可窥其踪迹!”
“可万一逃了呢?”郭嘉似是更加倾向于周瑜会选择更为理智的方式,调遣江东军马,如今江东那点军力,再战无益,还不如早早归返江东,坦然面对青州大败呢。
“得东莱后,贾某已命军马,探查沿岸动向。”贾诩说罢,对郭嘉道:“除去水路,青州三面皆丞相土地,这周瑜便是不战而逃,又能逃到哪里?”
“可去兖州,亦可去徐州,若其yù归返江东,徐州的可能xìng更大!”郭嘉说罢,不再饮酒,起身往书案方向走去,行至案边,手指地图道:“两万军马虽于青州难成大事,可若想如先前那般,祸乱徐州,这人手倒也绰绰有余!”
贾诩闻言,霍然一惊道:“徐州?”
说罢,贾诩便起身行至郭嘉身侧,目视地图道:“若去徐州,我等当早早知会仲德一声,也好让他多作jǐng惕!”
郭嘉闻言,点了点头,正yù作书一封,提点程昱,却闻府外一侍者忽至,于二人面前躬身拜道:“二位军师,已有斥候探到江东大军,往琅琊方向而去!”
“琅琊!果然是去了徐州!”贾诩闻言,大惊失sè,对郭嘉道:“奉孝,我等是否追出青州,援助仲德?”
“怕是来不及了。”郭嘉闻言,轻叹一声道:“却没想到周瑜见好就收,乱了青州,还想再乱徐州,只是此番郭某以为,那周瑜大军的主要目的还是逃跑,但愿仲德能识破此人计策,允其早早离去,少作祸害!”
“奉孝难道就不想将周郎xìng命,留在徐州?”贾诩闻言,神情怪异,却见郭嘉笑道:“若轻易可取公瑾xìng命,那他也不是江东周郎了!我等平定青州,尚且须用数月时间,徐州比之青州更为辽阔,文和以为,若那周瑜下定心思与我等纠缠,平定徐州,还须多久?”
贾诩闻言,心悦诚服的点了点头,对郭嘉道:“那便遣万余士卒,诈称我大军yù将其合围,兵进徐州,震慑周瑜不敢妄动,若其早早归返江东,你我也可往许都复命了。”
一路南逃,江东军马并未遇到徐州军的太多抵抗。
自曹cāo得徐州,安心经营数载之后,徐州也恢复往rì繁华,且南面有寿chūn屏障,徐州近些年来,少有战事。
郭嘉拿到战报之时,江东军马却早已一路疾行,兵至下邳,程昱自得知江东军马入徐州后,便紧守城池,不与江东军马争斗,在程昱看来,保全徐州的富庶,比之胜那江东军马一回,更为重要。
江东溃逃,曹军也不阻挡,三rì之后,周瑜大军已过下邳,夜晚安营扎寨之时,周瑜便将刘备,赵云二人召至帐中,对刘备道:“玄德,如今已至下邳,西行便是豫州,玄德往江夏赴任,入豫州汝南郡后,安危无虞,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刘备闻言点了点头,对周瑜抱拳一礼道:“谢都督相送之恩。”
“子龙,玄德公此去江夏,乃是赴任,子龙还是随我大军一道,归返江东吧。”周瑜虽知赵云难劝,却也忍不住出言试探道:“若子龙入江东朝堂,可与子义一道,为一军统率!”
赵云闻言却摇了摇头,对周瑜淡然笑道:“云须护送皇叔,先往江夏一行,至于都督厚爱,云先行谢过。”
说罢,赵云便往帐外而去,刘备见状,对周瑜道:“今rì一别,却不知何时可与都督重逢了,临行之际,备便祝都督,武运昌隆吧……”
NO.481 唐侯欲表五虎上将!
自曹cāo与庞山民相约两家罢战,豫州一地比之先前,明显少了许多针锋相对的气息,且荆襄与中原恢复通商,也令刘备,赵云二人并没费多少力气,便抵达汝南。
沿途所过曹cāo辖下郡县,刘备也见到了凌统所言及的城前告示,一路往太守府而去,刘备唏嘘不已,这汝南数年之前,还荒僻的很,民不聊生,百废待兴,可数年之后故地重游,汝南也有了一些如荆襄那般,欣欣向荣的气息。
陆逊得知刘备来投,便放下手中政务,于太守府前相迎,见刘备后,陆逊虽礼数周全,可刘备却能隐隐察觉,这位荆襄后起之秀似乎并不是怎么欢迎自己。
莫非荆襄朝堂对自己的到来,意见尚未统一?
为刘备开具通关路引,陆逊便以公务繁忙为借口,命人引刘备,赵云二人往驿馆而行,并告知刘备,若往长沙与唐侯相见,汝南亦会派士卒相送,护持其周全,刘备闻言婉言相距,且不说荆襄数年来向来安定,少有匪患,便是赵云在侧,若有人心存歹意,沿途加害,也绝对是讨不到好处。
况且刘备也不希望,入荆襄后,身侧尽是他庞山民的眼线。
至驿馆后,刘备亦不久留,与赵云商议一阵,便趁天sè未晚,往江夏渡口而去,疾行一rì,抵达江夏,待二人登船,与过往客商闲谈之时,才得知关羽,张飞二人无恙,且二人同在长沙,于唐侯帐下为将。
刘备闻言,自然欣喜无限。关,张俱在。刘备也觉得rì后若入江夏,二人也当一同跟随,如此一来,便多了些rì后慢慢谋划荆襄基业的资本,庞山民心慈手软,此乃其xìng格上的一大劣势,刘备既然发现,自然不会放过。
一rì过去,大船靠岸。刘备与赵云二人正yù下船,却已见到关羽,张飞二人,已于水寨等候。 刘备激动不已。疾奔下船,与二人相见之后,刘备哽咽道:“若非子龙。为兄怕是不能与二位兄弟相见了!”
关羽,张飞热泪盈眶,见刘备面上风霜之sè甚浓,更是心疼不已。
赵云已将刘备平安送至,心中又起了归隐之心,正yù与三人作别。却被张飞一把扯过,张飞一脸激动的对赵云道:“唐侯已备好酒宴。正等子龙与兄长同去,子龙不畏艰险护家兄平安而来,俺老张谢谢你了!”
说罢,张飞不由分说的拽着赵云,便往寨外而去。
四人上马,一路疾驰,不多时候,便至长沙。
沿途刘备心中却疑惑不已,离汝南后一路而来,沿途并未耽搁,这庞山民又是如何知晓他与赵云何时到来,使关张二人于水寨相迎的呢?
至太守府,庞山民已摆下宴席,作陪之人,只蒋琬,甘宁二人。
刘备再见庞山民,心中苦涩,却不得不强颜欢笑,对庞山民道:“败军之人,谢过唐侯保全备之家眷,不杀之恩。”
庞山民闻言只微微一笑,对刘备道:“之前征战天下,玄德公与庞某皆迫不得已,如今玄德已入荆襄,还是勿要旧事重提了……”
说罢,庞山民便命侍者摆上饭菜,却也不打扰关羽,张飞与刘备兄弟重逢,各叙近况,而是一脸笑意的盯着赵云,对赵云道:“子龙如今,心意可改?”
赵云闻言,摇了摇头道:“未改,如今皇叔已于荆襄安顿,云不rì启程,归隐山林。”
赵云说罢,刘备大惊,关羽,张飞二人也一脸讶异的看着赵云,赵云对三人勉强一笑,轻叹一声道:“云心灰意冷,不愿再战疆场。”
张飞闻言勃然作sè,对赵云道:“这是说的什么话,子龙一身本领,不于疆场建功立业,空老山林,岂不浪费!”
赵云笑而不语,只是眼底痛苦之sè,皆被众人看在眼中,庞山民见状,对赵云笑道:“子龙也去过庞某所居竹林,若是归隐,子龙便于我长沙归隐如何?”
赵云闻言不禁谑笑,对庞山民道:“若在长沙,少不了唐侯支使……”
“这话说的倒也不错,原本庞某对玄德与子龙二人皆有安排,江夏有玄德镇守,而子龙另有去处,庞某觉得既然子龙已厌倦了疆场争斗,倒不如rì后往长安一遭,与孟起一道,协助士元,重辟丝绸之路的好!若可恢复与西域诸国的通商,这与我大汉百姓,好处不小!”庞山民说罢,赵云微微皱眉,对庞山民道:“唐侯如何见得,这‘丝绸之路’对汉家百姓有益?”
“西域诸国气候严酷,物产却丰富的很,且通商本就是庞某所擅,这与他国之间,互通有无,庞某早已预见获利无数,当这巨大的利益,用于民生之中,对百姓益处,非同小可。”庞山民说罢,对赵云笑道:“且坏通商道路者,多为异族,子龙用武之时,心中也不会另有负担,所以庞某以为,子龙若回心转意,当再往长安一行,扬我大汉天威。”
“大汉?”赵云闻言嗤笑一声,对庞山民道:“唐侯与大汉,可没什么关系!”
“庞某辖下百姓,也是大汉百姓……”庞山民闻赵云之言,并不动怒,对赵云婉言劝道:“这等两全其美之策,庞某可是思虑许久,子龙切勿令庞某失望的好。”
还未等赵云答复,庞山民又道:“且庞某此番先表玄德为江夏太守后,还yù再遣使往许都一行,yù于天子面前,表我荆襄‘五虎上将’,而子龙便是我荆襄,五虎其一。”
庞山民这番话不禁令赵云大愕,便是刘备等人,面上亦有好奇之sè,关羽思索片刻,对庞山民道:“这‘五虎上将’,皆为何人?”
“关,张,赵,马,黄……言之此处,云长当知五虎何人了吧!”庞山民说罢,关羽,张飞二人皆愕,愣了半晌,二人面上,皆有喜sè。
刘备虽口中为二位兄弟道贺连连,心中却是暗骂庞山民收买人心,这五虎之中,三将之前皆刘备麾下,如今倒好,这般名号一旦传出,外人皆知关羽,张飞,赵云三人,乃荆襄上将了。
赵云思索片刻,却摇了摇头,对庞山民道:“赵某对荆襄,并无功绩,无意得此高位!”
“功绩可以慢慢积累,而几位将军的武艺,得此名号却绰绰有余了。”庞山民说罢,目视刘备,对刘备道:“玄德以为,庞某这般言论,可有道理?”
“唐侯所言,自然是极有道理的。”刘备说罢,一脸欢笑,只是这笑容背后,却恨不得拔剑在手,将庞山民捅死堂前。
关羽,张飞二人却不疑有他,二人征战天下数载,张飞未得朝廷认可,关羽的“汉寿亭侯”也在挂印封金之时,还给曹cāo,如今庞山民大张旗鼓,壮二人名声,二人心中,自然感激。
且那马超,黄忠皆武艺绝伦之辈,与此二人同为“五虎”,关,张心中,也心服口服。
只是张飞思索片刻,又对庞山民道:“那兴霸又如何安排,还有那个与我家兄长斗过的董将军,于你荆襄亦多有功勋,若二人不得‘五虎’名声,怕是你荆襄军中,多有不服吧!”
甘宁闻言咧嘴一笑,对张飞道:“翼德担心这个做甚,‘五虎’之事山民早已与甘某说过,甘某心中也认可诸位武艺,若是甘某打得过你,又怎肯让你得去这般名号,再说便是你张翼德得了‘五虎’尊位,也调遣不得甘某,甘某乃荆襄水军都督,跟你可不是一条道上的!”
张飞闻言,心中疑虑顿去,咧嘴傻笑,关羽见状,对庞山民道:“只是唐侯如此大张旗鼓,那曹cāo恐怕也未必会同意唐侯所提‘五虎’之事。”
“他敢不同意,庞某便带着五位将军,于汝南摆下擂台,等那曹cāo来斗!”庞山民说罢,对关羽道:“曹cāo乃是枭雄,并非武人,这权衡利弊的方式,也与诸位不同,‘五虎’名号对诸位而言,是大荣耀,对我荆襄的作用,也只是壮壮声威罢了,曹cāo如今还欠着庞某钱粮,腰杆不直,正当是问其讨要好处之时!”
说罢,庞山民目视赵云,对赵云道:“子龙如今,还yù归隐山林么?不rì之后,子龙便可得朝廷敕封‘五虎上将’之位,此光宗耀祖与之空老山林,子龙会作何选择?”
“子龙,唐侯盛意相邀,便应了他这请托吧!”出言之人,却是关羽,关羽也不希望赵云一身本领,白白浪费,正如庞山民之前所言,如今三人于荆襄并无功勋,可这战功对上将而言,唾手可得,荆襄谋士如雨,只是这军中上将,向来欠缺,若三人得庞山民重用,立功授勋,没有丝毫难处。
关羽说罢,赵云面上犹豫之sè,散去不少,刘备心中却蓦然一惊,心中暗道:莫非云长,翼德已对这庞山民心服口服?如此一来,便是此番入了江夏,rì后又当如何谋划荆襄基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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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482 两不相欠
一顿酒宴,堂上皆欢,赵云也耐不住庞山民的连番请求,只得应下了暂住竹林,rì后往长安一行,与马超一道,帮衬庞统开辟丝绸之路一事。
于庞山民面前,刘备也与即将成为“五虎上将”的二位兄弟以及赵云连连道喜,只是其心中作何感想,庞山民却无从知晓。
不过时至如今,庞山民却也并不担心,刘备还能于江夏干出点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为关羽,张飞二人上表,其得五虎名声,庞山民也可渐渐重用二人,二人若得高位,与刘备一道驻防江夏,便名不正,言不顺了。
表二人五虎的目的之一,便是让二人与刘备分离,虽三人兄弟情深,庞山民心中也极为敬重,然而庞山民却不想养虎为患,对于刘备这养不熟的白眼狼,庞山民自然不会予其太多的职权。
虽吃的是jīng致菜肴,喝的是美酒佳酿,可刘备却总觉得食之无味,数个时辰的强颜欢笑,令刘备身心俱疲,直至入夜,宴会散去,刘备才得以离席,与关羽,张飞二人一道,与家眷重逢。
一路上刘备闻二人欢声笑语,心中愈发郁闷,更踌躇不定要不要劝二人莫要中庞山民收买人心之计,拒绝“五虎上将”这区区名声。
可是话到嘴边,刘备却只得咽下,如今刘备已是荆襄之臣,乍入荆襄,便劝二人反叛,于刘备名声,颇有影响。
且刘备也不知道,关羽,张飞这半年多来,对那庞山民是何等看法。若二人真心相投,兄弟反目。刘备绝了兄弟臂助,rì后再言复起,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也导致了刘备与关,张分离,回到家中,与甘,糜二位夫人重聚之时,面上依然郁郁难欢。
刘备一路上的言谈举止,待刘备回家之后。数刻便由侍者之口,传入庞山民耳中,庞山民思索片刻,微微冷笑。刘备入长沙后。果然如先前庞山民与诸葛亮猜测那般,一反常态。
刘备似yù与庞山民尽释前嫌,可之前庞山民掠刘备基业之事。刘备如何轻易忘却?
刘备此番举动,并非其胸怀宽广,其中做戏成分不小,庞山民如今也有兴趣,看看刘备如何再演下去,待入了江夏。关羽,张飞另有任用之时。庞山民倒想看看,荆襄之中还有何人,愿与刘备沆瀣一气。
先前只因曹cāo利诱,便有不少世家趋之若鹜,改投中原,如今又来了一个刘备,倒也可假借刘备之手,剪除一些隐藏在盛世之下的荆襄祸患了,在庞山民看来,内部的腐烂远远要比诸侯的挑战,对于荆襄的危害更大,对外征战,荆襄如今人才济济,可荆襄朝堂之上,庞山民一直小心翼翼的打理着世家,寒门,异族之间的关系,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庞山民如今虽贵为唐侯,却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只思索片刻,庞山民便不再理会刘备之事,于案几之上摊开纸张,作书一封,上表许都。
将信笺封于信封之中,庞山民轻笑一声,心中暗道近些时rì,倒是没少麻烦丞相大人,这“五虎上将”可得,这借粮之情,曹cāo那边差不多也还的干干净净了,两家罢兵还剩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怕是再难去找曹cāo帮忙了。
信使rì夜兼程,往许都而去,待曹cāo得书信后,已是五rì之后。
这些时rì,曹cāo最为关心的还是青州战事,如今江东军马已遁逃徐州,郭嘉,贾诩二人却并未追赶,入徐州后,江东军只是遁逃,却不似先前入青州时那般四处祸害,江东军马如此行事,倒也让曹cāo安心不少。
那可是两万多军马,肯老实一些,归返庐江的话,曹cāo也不愿逼得周瑜,困兽犹斗。
不过庞山民的来信,倒是让曹cāo微微错愕,拆开信后,曹cāo看着信上那些许轻佻的言语,不禁苦笑连连。
“五虎上将?亏这竖子能想的出来!”
身为一世枭雄,庞山民这点小小算计,曹cāo又如何看不出来?荐关羽,张飞,赵云三人为五虎上将,无非是收买人心,yù三人舍弃刘备,为他所用,只是曹cāo心中对庞山民这点心计,不以为然。
昔rì“汉寿亭侯”都无法令关羽死心塌地,如今这“五虎上将”又有何大用?
这等名号虽听上去威风无比,可在曹cāo看来,也只是那群荆襄武者自欺欺人罢了,这五人于朝堂之上,撑破天也只是一杂号将军,便是授他们五人,“五虎”名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曹cāo却不愿成为庞山民与天子之间的传声筒,庞山民只为些许小事,便请托圣上,莫非他现在还没弄清楚,挟天子号令诸侯的,乃是当今丞相,却不是荆襄唐侯!
想到此处,曹cāo便yù回书一封,拒绝庞山民的请托,却发现信笺之中,还有一截信笺,适才未看。
曹cāo又抽出信笺,看了几眼之后,口中喃喃念道:“若不允庞某‘五虎’请托,便请丞相引中原强将,汝南相会,届时两家上将相争,丞相也可见我荆襄‘五虎’威风!”
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曹cāo念罢,将信笺扯的粉碎,继而轻叹一声,离了相府,往朝堂方向而去。
虽庞山民说的轻佻,可是以曹cāo对庞山民的了解,这荆襄竖子绝对是说到做到之人,那关,张二人勇武绝伦,朝中除却许褚,难有人可与之相争,万一庞山民意气之争,劳民伤财的带着“五虎上将”于边境寻衅,届时为难的便是他曹cāo了。
若与之相斗,胜之不易,一旦输了,却又成全了“五虎”名声,与其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还不如痛痛快快的应下庞山民的请托,也好过rì后徒生事端。
得圣上敕封之后,曹cāo便一脸yīn郁的回归相府,回书一封,信笺之上文辞犀利,与庞山民告知:五虎之事再遂唐侯心愿,曹某与唐侯借粮一事,如今已两不相欠,rì后唐侯若有请托,于曹某处还是免开尊口的好!
NO.483 五虎上将,齐至襄阳
荒原上风雪蒙蒙,寒意披靡四方,雪白的颜色层层堆迭,阴郁而冰寒,偶尔随狂风卷起的冰粒,在虚空中相互击打,发出“簌簌”的怪音,宛如寒冰结成的炼狱之地。
此时透过漆黑的天幕,可以看到一行十余人,正顶着狂风,穿过漫天飞雪。
“师叔,我们赶了三四个时辰了!”
一个身穿青色道袍的年轻人,低声提醒前面低头疾走的人——一个身材瘦小枯干的老道士。
老道士闻声回头,瘦削的脸庞颇具猴相,一对眼珠骨碌碌地打转,找不出一点儿长辈的稳重。
不过,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在他眼中有一圈忽涨忽缩的赤红流光,绕着瞳孔流转不停。这老道士“流火赤金瞳”的修为,已至“目及剑至,错光镂金”的高段境界。
只一搭眼,他便看到后方的小辈们,一个个面色青白,体力已到了极限。无疑,一面抵抗这凝血固髓的寒气,一面急速赶路,确实让这些低辈子弟难以招架。
老道士摇了摇头:“罢了,就歇上一刻,略作调息,再上路吧!”
几个后辈一起惨叫:“明彦师叔——”
这老道士平日里不修边幅,常和后辈混在一起说说笑笑,为老不尊,固然可亲,但威严却远较其他长辈逊色,几个小辈平日里与他胡闹惯了的,此时都用十分力气,大声嘶叫,想让休息时间再延长一些。
只是,明彦老道士这次却干脆得多。
他一挥袍袖,无形剑气“哧哧”作响,在雪地之上划了一个大圈,将所有人都包了进去,无俦剑压将四面风雪挡开,使寒意不至于入侵其中。
老道士哼了一声,大咧咧地坐下,嘿然道:“快些调息,就一刻时间,只少不多!”
有几个老实稳重的已听话坐下,但大部分人,却都挤了过来,涎着脸叫:“师叔,再多歇一会儿嘛……”
老道翻动白眼道:“生死攸关,一分也加不得!”
他略显尖厉的怪腔怪调,当真是一点威严也无,小辈们一个个嬉皮笑脸:“哪来的生死攸关?倒是师叔这样催促赶路,大伙儿还真是要生不如死了!”
“正是,明知这里酷寒,偏又不让咱们御器飞行,否则这千把里路,还不是一炷香的工夫?”
老道士嘿嘿冷笑:“哦?说得倒好似俺要害你们!你们这群小辈,平日在各自师父面前,一个个稳重端正,对俺这孤身道人,倒是都不客气了!都给我坐下!”
最后一声,却是气贯丹田,裂喉而出,几个还不知死活的小辈,都被震得气血翻腾,脚下一软,当真坐了下去。先前几个老实人,也被这一声吼给惊回神来,张开眼睛,茫然看来。
一时间,剑气屏障之内寂静若死,老道士眸光转动之间,赤芒明暗交错,大异于平日的内敛锋芒。
看这些后辈心神纷乱,老道士也明白让他们静心调息已是不可能。长叹一声,语气又放缓下来:“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也就罢了,总有学乖的时候;可是,你们的师尊难道没讲过,这北极夜摩之天主人的厉害?”
后辈们听得师叔语气放缓,同时喘出大气,有个机伶点的,忙顺着老道士的语气说道:“那玉散人古魔头,还有他的侄女,妙化宗宗主——‘七杀琴’古音,都是通玄界有数的高手,弟子们自然是知道的。”
“知道个屁!知道了还为抓一只小小的玄狐,跑到这儿来送死?”老道士猴眼一瞪,当场让那自作聪明的小辈窘得无言以对。
还是另一个人出来缓颊,嬉皮笑脸地转移了话题:“明彦师叔,我们都知道错了,不如您老人家发发慈悲,给我们讲一些通玄界的故事,讲完了,我们大伙儿便就上路。”
此话一出,老道士眼前一亮,却没发现,诸多小辈都笑成了掩口葫芦。
在场的都知道,这明彦师叔平生之最爱,便是纵论此界上下四方、古往今来的名人轶事,且非奇不论、非秘不谈。
即使是宗门内噤口不言的禁忌,他也都千方百计地探了来,然后再大肆宣扬,就算受到宗主责罚,也乐此不疲,这便是老道士在低辈弟子中广受欢迎的最大原因。
他若开了个头,那必是大半个时辰才收得住口,如此一者遂了他的心意,二者圆了小辈的心愿,两全其美,岂不快哉!
老道士眯起眼睛,拈着颔下稀疏的黄须,“唉”了一声,先摇了摇头,只是终究抵不过这人生第一大爱好的诱惑,才“颇不情愿”地点头同意。
小辈们不禁低声欢呼,但当老道士目光扫来,却一个个都正襟危坐,总算是让老道士满意。
他深吸一口气,表情如痛饮玉液琼浆般陶醉,说:“罢了,看你们也累得不轻,就再给你们一点儿时间调息。趁此机会,我便给你们讲讲这通玄界近日发生的一桩大事!
“这数月来,我明心剑宗,并通玄界另三十二宗门,不分正邪,齐集莽苍大山,为的便是杀那纵横世间数千年的妖物,宇内七妖之一——天妖凤凰!”
顿了顿,余光瞟见小辈们屏息以待的模样,老道士只觉飘飘欲仙,大有天地乾坤,唯吾独晓的快感。他随手指出一人,笑道:“我问你,什么是妖?”
被指之人忙挺胸答道:“师父曾说,妖怪有禽兽之妖、草木之妖、戾气之……”
还没说完,就被老道士挥手打断,斥道:“全是废话!”
见他一脸不屑,众人连忙做出洗耳恭听貌。
那老道冷哼:“哪用这么复杂?记住俺这一句,看见比你们聪明,又不是人的东西,那便是妖!”
这言简意赅的解释,让众小辈面面相觑。
老道士低哼一声,骂了句:“笨蛋!”众小辈也只有陪笑听着。
所幸,老道士不过才多了这么一句,很快便又回到正题:“唉,这妖凤本属上界仙禽,却沾染世间浊气,化而为妖。
“虽为妖,但平日里并无恶迹,也不得罪哪边,只是自在逍遥。照理说,各宗也没什么干系,可偏偏咱们就倾巢而出,杀将过去……”
老道士这话音未落,一个嘴快的当即答道:“是大师伯……”
那人出口才知糟糕,再看周围幸灾乐祸的表情,他张着嘴,一个伯字才吐了半边,就再也说不出来。
老道士放声大笑:“最精明的还是你们这些小鬼头!山上消息封得如此之严,你们也能打探到!”
看老道士大笑忘形的模样,那个快嘴的家伙赶紧闭上嘴巴,把身子往后缩去,打定主意,今天绝不再吐一字出来!
老道士笑够了才道:“怕什么?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林师兄和那妖物私下苟合吗?恐怕整个通玄界都知道了!”
小辈们干咽了一口唾沫,屁都不敢放一个。只听明彦老道口沫横飞:“此事早在十年前,大伙儿就都知道了。那妖物怎么说也是上仙之属,即便做了妖怪,却也未必配不上大师兄。
“虽然人妖有别,可毕竟也算是天地共生,如能结为道侣,互补有无,日后同登大道,也是一桩美事!歪歪书屋所以这段恋情大伙心知肚明,也不戳破,也算是顾了林师兄的面子!”
几个小辈听得浮想联翩,便在此时,老道士猛地提高了嗓音:“可是三个月前,忽出现一桩异事——这妖物,有了林师兄的骨肉!”
十几个人闻言,不禁同时倒抽了口凉气。
明彦老道双手在空中比画,声情并茂地讲道:“虽然都是天地所生,但毕竟有别,就算妖物能变化人形,又怎可能阴阳感应,繁衍化生?这分明悖逆了天道!
“经过潜心查探,数月之前,终于找出这事的头绪……原来这妖物可以结胎生子,乃是由于种玉魔功!”
“种玉魔功?”几个小辈齐齐叫了出来:“厉害吗?”
老道嘿然笑道:“造化魔婴、转质化形,吞吐大荒,裂空蔽日!你们说它厉不厉害?”
小辈们听得半懂不懂,却也不妨碍他们驰骋八极的幻想,想着想着,便给吓得不轻。
明彦见火候已足,猛地发力击地,叫道:“原来那妖物与林师兄之结合,不过是为了修炼种玉魔功!若真让那妖物修习成功,天下生灵涂炭,那岂不是我明心剑宗的罪过?
“因此,掌门师伯方发下天罗剑令,遍邀各宗门共襄盛举,定要将那妖物擒下!”
一干小辈,早已是热血沸腾,有几个甚至是跳了起来,破口大骂,虽然花样不多,但也是骂得惊天动地,酣畅淋漓。
老道士在一边笑咪咪地听着,这情形已在他意料之中,看他们的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咳了一声,正准备再开口,眼角处,忽然有一道光影闪过。
那似是一道凄艳的红色,在如此特殊的时刻,对老道士来说无疑是敏感的颜色。
在小辈们吃惊的目光下,他猛地跳了起来,向光影闪过的方向张望,而摄入眼中的却只是一片雪白。
“难道是错觉?”
他凝聚心神,“流火赤金瞳”法力全开,方圆数十里之内的情形尽入眼中,不遗纤毫,仍是一无所得。
正迟疑之际,忽一声响,似是清泉相激,又似是空山鸟语,明明细若游丝,却在这冰天雪地中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明彦的老脸抽了一下,瘦小的身子整个地绷紧了。
他略一回眸,见几个小辈茫然的模样,心中又急又气:“都是这群不争气的东西!惹来这样的麻烦!”
念头还未断绝,又是一声响!这一次却仿佛是冰棱破碎,短促尖锐,直刺入他的耳膜。
修为的差距在此时显露无遗,老道士闷哼一声,身外剑气屏障剎那间碎裂,便似有人在头上轰了一拳,将他打得眼冒金星,天地颠倒。
正昏天黑地时,他心中跳一个人影来,思及对方以往赫赫凶威,只觉浑身冰凉,尽力大叫道:“误会!误会!我们是连霞山明心剑宗门下,古宗主暂勿动怒,给我们一个解释的机会!”
在空旷的雪地里,他的声音远远传出,很快便被呼啸的狂风卷得支离破碎。
然而这也足够了,远方某处,传来一声低低的轻哼,这一哼之后,一切声息也静寂下来。
整个冰原仿佛变成无声的世界,诡谲邪异,有种说不出的阴森难测。
老道士一屁股坐了下来,大口地喘气,至于其他小辈,早就在那铺天盖地的强压之下昏死过去,倒是免受了这一番折磨。
狂风仍在继续吹,却丝毫没有一点声音,这已违背了物性,老道士却不觉得吃惊。
毕竟远处那人,堪称通玄界数一数二的音律宗师,除了她那无人可撄其锋的叔父,这世上还有谁能比她更精擅音杀变化之道?
妙化宗主古音,果然名不虚传!
明彦老道强按下胸口翻腾的气血,也不管这妙化宗主身在何处,当下就展开嘴上功夫,将小辈不知厉害,贪玩入境,又被自己追回等诸般事项一一道来。
他本就是言辞灵便之人,在此生死交关的时候,更是手段超常,说得言辞恳切,致歉请罪的言语,更是以种种奉迎之术,迂回道来,舌灿莲花。
如此洋洋洒洒数百言,已是他今生的最高境界,如果这都不能打动对方,那么,他也只能闭目待死,血染冰原了。
冰原上沉寂了数息,却不闻人声。明彦等得心惊肉跳,但又不敢再开口,只觉得背后冷汗渗了一层,将道袍粘在身上,难受至极。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老道士行将崩溃,恨不能拔腿逃遁的时候,又传来一声响,只是这次却虚虚缈缈,愈行愈远,几个回旋间,就没入了四野冰原,无有痕迹。
忽然,震耳欲聋的风啸声再度拔起,与纵横奔流的寒风汇合在一处,从明彦老道士耳边刮过。他的魂魄这时才勉强入窍,在狂风的厉啸声中,缓缓坐倒。
他知道,那位魔头已远去了。
至始至终,人家连话都懒得说一句,事实上,明彦也没那个资格。
“真是侥幸、侥幸……只碰到个小的,若是老的在,哪还有机会站在这?”
又一波大风呼啸而来,吹得他一个激灵,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低头看着地上横七竖八倒卧的小辈们,脸上抽搐几下:“还是快走为妙,莫要让那魔头反悔,真取了俺的性命!”
想到这里,他袍袖一张,枯瘦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潮,竟是强催功力,抓起诸多小辈,贴着地面飞驰而去。
数息之后,似乎永不止息的飞雪寒晶,将他们经过的路径彻底掩埋,再没留下一丝痕迹。
仿佛这里从未有人来过。
NO.484 争五虎
连霞山坐忘峰下,此时正是晨间。
两个提水桶的童儿,正摇啊晃的走来。
两个都是八九岁年纪,穿着一身粗布道袍,满脸稚气,略高的那个,白白净净,眉清目秀,脸上却抹了几道黑灰,显得有些滑稽。
他的同伴则较为黑瘦,小小年纪一张天生的苦脸,看上去,总似心中有绝大苦闷一般。
两人各掂一对只比他们略短那么几分,却粗上一倍的大桶,在山路上摇摇摆摆,桶与桶之间偶尔碰撞,发出金铁之声,这大桶竟是铁铸的!
两人样子虽是狼狈,不过脸上汗迹不显,又看不出吃力的模样,且尚有余裕说话闲谈。
此时正是那个苦脸孩子开口,话未出,悲叹之声先至:“唉,又过了一个月,却只是从劈柴的换成挑水的,大约再过三月,就要去开山了吧。开山十年,再到‘启元堂’,接着熬上十年,看看是否有哪位仙师,收我做端茶倒水的童儿……”
“那时,你已不小了!”
同伴提醒他一句,却换来他的白眼:“我知道!童儿当不成,小厮也可以啊!嘿,小厮……小厮也比俺这人强上百倍……呃,珣师弟,你不生气吧!”
这孩童隐约觉得自己似乎说错话了,但看同伴脸上没有什么难堪的表情,才渐渐放心。
殊不知,就在他话刚出口的剎那,同伴的脸上便白了几分,只是旋又恢复如常,一副浑若无事的样子。
两人的铁桶“当”的一声撞在一起,嗡嗡响声中,珣师弟笑道:“生气?灵机师兄,你这是要我说真话,还是假话?”
灵机战战兢兢的说道:“自然是真话……呃,不如假话真话一起说如何?”
珣师弟嘻嘻一笑,旋又正色道:“单师兄天资绝佳,他能脱奴籍,登仙道,也是天大的机缘,仙道之途,也就机缘勇毅而已;且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果不明白这个道理,总是斤斤计较,那我留在这山上又有何用?”
这一段正气凛然的大论让灵机肃然起敬,不过,很快他又疑心道:“这……是真话还是假话?”
珣师弟却笑而不答,只是加快脚步往前行,前方清溪淙淙,汇入不远处那径有数十丈的水潭,泠泠水响,不绝于耳,潭边早有十多个道童在那里嬉笑打闹,人声鼎沸。
后面,灵机加快了几步,也赶了上来,他没心没肺地大叫:“珣师弟,今天你一定要给我说明白,那话是真是假啊!”
他这边大叫,潭边的童儿们也是听得清楚,便有一人嘻笑着道:“灵机,莫急呀!刑堂这就开了——”
那人拉了个长腔,几个同伴“哗”地一声笑出来,却又一个个搬铁桶、搬石头,高踞上座,摆了个脸谱,便如阎王座下小鬼一般,其余人等在一边,嘻嘻哈哈看热闹。
等到珣师弟和灵机过来时,几个人就一起喊道:“堂下之人,有何冤情,速速报来!”
“大老爷,冤枉啊!”灵机也是凑趣,当真就拉长了那张苦脸,摆了个哭相:“李珣他骗我……不,我是说,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骗我!”
此话一出,当堂的、凑趣的都抱腹狂笑起来,有个童儿竟笑得摔下了桶去,惹来了更大的笑声。
刑堂眼看是开不下去了,这边灵机早被逼着将之前的对话再说一遍,他记性好,把那段对话说得不差一字,尤其是李珣那段话,更连语气都学得唯妙唯肖。
李珣由他在那儿说,自己提着捅到潭边清洗,刚把桶放下去,身后便凑来好几个人,一个好事的就说:“珣师弟,你那话到底是真是假啊?你是圣人啊?”
李珣停下动作,回头笑道:“圣人?哪有这么好当的圣人?”
“那……就是假的喽?”
“也许是吧。”李珣笑道。
“噢……”周围的人拉长了声调,发出鼓噪声。
李珣却也不恼,只是挠了挠头,颇不好意思地道:“真要让我心无芥蒂,是很难的。想想,现在单师兄已初窥仙道堂奥,寿延百纪,甚至长生不老都是预料之事。
“而我,却还需要一步步打磨成器……哈,同样的年龄,仙缘却如此不同,我实在是嫉妒得很啊!”
其实,心生嫉妒的何止是他,旁边几人,脸上都流露出羡慕嫉妒并生的神情。这些人小小年纪,心思是藏不住的,只觉得李珣所说,实在是肺腑之言,不由大为点头。
而李珣又接道:“但是,仙道只论机缘毅力,不论出身高低,我却是没有骗人的,单师兄的事情摆在眼前,大伙儿都看到了。
“其实,在诸仙师眼中,下界的富贵荣华当真如粪土一般,便是金玉满堂,贵不可言又如何?百年一过,富贵冷灰,怎如仙师餐风饮露,逍遥神行,不死不灭的大自在?
“大家都是下界万中选一的资质,才让仙师引上山来,得遇仙缘。只这一点,就比那些王侯将相要强上百倍。
“而单师兄,则是例外中的例外,那是万中无一的资质,与他比对,却是没必要的。而且与其在出身上比对,还不如刻苦精进,在仙道上相互砥砺切磋还来得更痛快些!”
这话自然不错,几个童儿都是大点其头,觉得珣师弟果然见识不凡,不愧是王侯之家,纵使在仙道上,大伙儿谁也比不过谁,但论学识见地,比起他来,却要差得远了。
这些童儿,都是连霞山上明心剑宗的低辈弟子。明心剑宗,乃是号称通玄界“东方第一宗”的名门仙山,以无上剑道称雄于世。
通玄界因四九天劫刚过,各派元气尚在恢复,各宗门也就趁此机会,在下界寻找资质上佳的弟子,授以仙业,传承道法,以求薪火相继,宗法不灭。
李珣等人,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入得山门。他们出身各有不同,有贫户之子,有豪富之家,有书香门第,其中尤以李珣之出身最为尊贵。
他出身人间界帝王之家,是当今天子之弟福王的长孙,未来的福王世子,极尽荣华。
然而,福王老迈糊涂,又一心渴望得道成仙,听了蛊惑,竟要将长孙送上仙山祈福,但仙山未送成,却让李珣误服一旁门术士的毒丹,性命垂危。
千钧一发之际,被明心剑宗的弟子救下,观其有根骨,加上老王爷心意已定,便将李珣带来宗门,收入门下。
这事情曲曲折折,加以李珣身分特殊,刨去险死还生之事不谈,倒还颇有趣味。故他上山不过三月,这事便在山上传遍,便是宗主清溟道人,也知有个低辈弟子出身皇室。
虽然富贵逼人,但奇的是,这李珣小小年纪,却是内敛持重,平日温柔敦厚,不以出身为恃,与同辈相处融洽,看今日玩闹的情形便知一二。
他们这些低辈弟子,都是根骨极佳的苗子,平日里也只是早晚各有一次功课,习那吐纳调息的法子,筑基培元,为日后修真做打算。再有就是提两个铁桶,担水上山,强健体魄。
等到十岁,便去“开山”。
所谓开山,就是在师长的监督下正式修炼,打熬筋骨,激发潜能,这一阶段,便是磨练心志毅力。
至于再向上,便是启元堂。至此才真正脱去肉体凡胎,迈入修真的门槛,并由师尊亲授堂奥。
但这一过程中,将有近五成的人被淘汰,他们将被抹去有关的记忆,送回人间界。
李珣用力将两个铁桶扔向水潭中央,这沉重的大家伙翻了一个滚,很快就沉下去,其他人见状,一个个又笑了声:“珣师弟,今日又要练功哪?”
李珣笑了笑,算是默认,他脱下道袍,只穿一条短裤,露出赤条条的上身,到底是出身王侯之家,平日锦衣玉食,惯出了一身的细皮嫩肉,上山数月还没有转变过来,倒似个姑娘家。
他踏入水潭,正想俯身下水时,忽然天空中“咻”地一声,尖锐刺耳,几个童儿一起抬头看,只见空中有一道淡金色剑光,歪歪斜斜的在空中划了个半圆,接着便一头栽了下来,竟是向这边来了!
几个童儿看呆了,直到剑光临头才猛然转醒,齐齐喊了一声,四面逃开。
shuyaya.com 但李珣人在水中,行动不便,又事发仓促,本想发力后移,却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水中,弄得浑身湿透。
“让……让开啊!”
来者也是怪叫连连,在叫声中,剑光猛地收敛,一道人影现身出来,在空中连翻了十多个筋斗,硬生生卸下了冲力,在潭边小树上一点,一个翻身就稳稳地落在地上。
灵机等人早吓得趴在地上,却不想只是雷声大雨点小,一个个都有些讪然,互相看了一眼爬了起来。
一个童儿眼尖,看清从天上“掉”下来那人的面貌,当即奇道:“是单师兄呀!”
话音一落,十多个人一起“噢”出声来。
李珣坐在水中,仰着头看岸上的人,那人也看向他,眨了眨眼,发出一声惊疑:“耶?是小世子啊——”开头的疑声,听来还颇为自然,但后面一句,却有意拉长了嗓门,怪腔怪调的,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李珣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原来是单师兄!好久不见了!”他现在的样子很狼狈,坐在岸边浅水处,只穿着一条短裤,又浑身湿透,头发凌乱不堪。
这个单师兄,却穿着一身不知用什么丝织成的袍服,色泽淡青,上缀云纹几朵。仔细看去,这云纹好像还缓缓流动,宝光隐隐。
李珣一点也不掩饰眼中的欣羡之情,就那么坐在水里,巴巴地打量这件袍服,竟忘了站起来。
岸上的单师兄自然也看到他的神情,心中不由大乐,笑道:“小世子,你怎么还坐在水里?我看这天也不热啊!”
李珣听了这调侃之言,才如梦方醒,脸上红了红,连忙站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单师兄可折杀我了,自入山门,那俗世的称呼就再无意义,还说这话干什么。”
“哦?师弟你这样想啊,也对!”
单师兄打量着这位以前的小世子,现在的师弟,圆脸上露出了笑容,比之刚才越发得意了。
单师兄名智,今年十五岁,是与李珣同时上山的同伴,更确切点地说,是李珣府上的书僮仆役。
本想着让李珣在山上有个照应,却也是单智有缘,上山之际,竟碰到了宗门二代弟子的佼佼者,连霞七剑之一——“洞玄剑”明松道人。
他见单智根骨上佳,竟极为符合他创下的一门功夫,不由大喜,也不管李珣意思如何,便将单智收为弟子,一跃成为宗门嫡系,地位远在李珣这些低辈弟子之上。
两人身分,立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大逆转。堂堂王侯世子,成了提捅打水的道童,而端茶送水的书僮,却变成了修仙炼道的修士,世事之奇莫过于此。
上山已有三月之久,这段时间里,二人差别又开始拉大。李珣炼气筑基的功夫才刚开头,单智却已可以御剑飞行,虽然水
准还拙劣得很,但这样的差距,正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不过在单智心中,这个“主子”却是代表早年那段极不光彩的经历。想到往后可能会有人在背地里说话,再加上连自己都不太明白的心思,其实单智还是讨厌李珣的。
所以三个月以来,即使有空,他也不愿和李珣见面。
而这次出于意外,让两人面对面的站着,听着对方温和谦恭语气,再想想以前相处的情形,他忽然觉得,这个李珣其实也还行;得体知礼,为人也真诚,自己曾想的那些如何整治折辱他的法子,似乎显得有些过分了。
少年人心思最为善变,刚刚还觉得眼前之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现在又感觉,这人还值得一交——至少,有事没事听听他的奉承也是好的。心念一转,脸上的笑容便厚重了几分。
“师弟的见识要比我高得多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唉,真是对不住,这几个月,师父的功课实在是严,就算想来看看师弟也没时间,若日后有空闲,我一定到你那儿去走走。
“呃,再顺便带几颗丹药,好为师弟筑基打算。”
李珣闻言大喜,连忙行礼道:“多谢师兄厚爱!”
“哪里,哪里!呃,师弟现在这是……”单智见李珣的模样,不禁奇道。
听闻单智询问自己的穿著,李珣脸上一红,笑道:“师兄见笑了,我只是想到水潭里静坐,藉水压来练练功夫,所以才穿成这样。”
“哦,这山上水潭可是寒意深重,师弟你要保重身体啊。对了,师弟你看我这身‘云袍’如何?”
李珣极羡慕地道:“即便在人间界帝王之家,也没有这种宝贝呢!”
单智闻言喜出望外:“师弟眼光确实不俗,这云袍乃是坐忘峰上寒玉蚕丝织就,水火不侵,上绣云纹,更是一种极厉害的防护禁制。山上诸位师兄在家时都穿这个,我这里也有那么几件,不如送师弟一件如何?”
李珣喜得一下子蹦了起来:“师兄此言当真?”
“当真,当真!”
看到李珣近乎于仰慕的眼神,单智心中那一丝丝的虚荣,仿佛一个灌气的气球,急遽地膨胀着,不但填补了以往因自卑自贱所生的巨大心理黑洞,还把他的自信抬上了半空。
“好!今晚我就给你送去,日后有什么问题,尽管找师兄!再过几年,等你功力够了,我再让师父收你为徒,届时,我们可就是真的师兄弟了!哈哈哈……”
李珣虽然也在笑,但他还不太能放得开,笑容里还有几分羞涩。
越是如此,单智越能体会到那种强者的快感,心里对李珣的满意度也越高。他伸出手,拍了拍李珣的肩膀说道:“以后还要多努力啊!师兄我做功课的时间到了,就此先别过,晚上我再去你那儿!”
就在李珣的千恩万谢声中,他大笑着跳起,跟着剑光一闪,架着他腾空而起,往山上疾飞而去了。
便是在这种时候,他也没有忘记往下面再看一眼,不出所料,他看到了李珣眼中流露出的满满羡慕。
他忍不住又笑了一声,一振剑诀,速度再增数分,转眼间这个小水潭已经不见了踪影。
NO.485 五虎上将,可天下称雄!
“哗哗”的流水声在耳边响起,李珣屏住呼吸,渐渐沉入了清凉的水潭中。在头脸完全浸入时,水潭边的嗡嗡人声,似乎变成远在十里之外,被水流切割得支离破碎。
沉静的水底是思考问题的好地方,李珣身子渐渐下沉,一直沉到距水面十余丈的水底,他摸到两个铁桶,继而在桶边盘坐下来。
这里的光线已几近于无,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自己,只有水流规律的冲刷,才让人记起,这空间并非他一人独有。
从静坐那一刻起,他便将与单智碰面时所经历的对话场景,在脑中思考了一遍,仔细寻思是否有什么不稳妥的地方。
这个回忆也仅是一瞬间的功夫,他很快就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咧开的嘴角像是个扁圆形的黑洞,吞吐着阴郁冰寒的气息。这是真正发自肺腑的笑容,也只有在这毫无人迹的地方,他才会表露出来。
他在想:“这个单智嘛,心思还算单纯,想来几年之内,也不至于变了性情,还是可以利用的。那云袍、丹药也就罢了,若能由他向宗门引荐,方是最要紧的事。我的时间紧迫,这十年时光转瞬即逝,如果到时不成……”
思及此处,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双手捂住了胸口。
也许是应机生变,他只觉得心脏猛地一抽,继而开始疯狂地跳动起来,频率超出正常人的标准太多。
血液仿佛被这压力催动,在血管内横冲直撞,突然窜升的热量,让他感觉在瞬间成了一只烤熟的大虾。
温度越升越高,竟像是燃起了一团火,而这火是从他体内最深处烧起来的,热力所过之处,筋肉、骨髓、血管、经脉,均在这妖异的力量下扭曲变形。
强烈的灼痛感仿佛一根根被烧红了的铁针,透入他的神经,在全身窜流。
他痛得蜷曲起来,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因为这疼痛已抽干体内最后一丝力量,使他张口不能!
剧痛大约持续了十息,然后就像噩梦般消失不见,只有因疼痛而变得格外敏感的皮肤,在水流激荡下隐隐的麻痒,才提醒他,刚才的情形绝不是幻觉。
这十息的时间,已让他内息大乱,不知呛进了多少水,幸好他现在修炼已有根底,连忙强抑住因剧痛而疲惫不堪的心神,勉力调整内息,才又再度恢复闭息的状态。
“今天的时间又长了一息!”
恢复正常之后,李珣的手脚都在发抖,恨声道:“血散人的血魇,当真是阴毒诡谲!你这老匹夫,我李珣绝不善罢甘休,总有一天,要让你把这种滋味,十倍、一百倍的拿回去!”
咬牙切齿地诅咒了两声,但他却明白,这只不过是心里想想,嘴上说说,当真到碰到通玄界三大散人之一的血散人,他除了磕头求饶,还能干些什么?
被剧痛如此折磨后,他的思维也显得有些散乱,索性闭上眼睛,任内息自发流转,维系生机,李珣昏昏沉沉地小睡了起来。
若有任何一位修道有成的修士在此,看到此时的情形,必然会惊叹这童儿的修为,分明就是到了“恃气合意,流转不息”
的小成境界!
正因如此,他才能够在昏睡之中内息不停,将内呼吸保持得如外呼吸般自然,其修为进程较常人自是大为超出。
李珣隐约也知道自己这种状态的可贵,只是他小小年纪,心机已是颇深,非到万不得已之时,绝不露出根底。
他此刻心神散乱,昏睡中,无数意识片段纷至沓来,迷迷糊糊间,只觉得一片血云铺天盖地压了过来,其中鬼声啾啾,尖锐凄厉,及至眼前,却蓦地化为一张大脸。
那张脸虬髯满颊,尖利如针,一双眼血光流转,望之如妖魔一般,又忽地一笑,开口讲话,声如洪钟:“血魇滋味如何?
还有,灵犀诀呢?还不拿来!若是十年之内不将它交上,血魇便会将你的神智抹去,取而代之,令你元神破灭,永世不得超生!
“这十年之中,每日都有血魇噬体,让你时时记得,性命掌握在我的手中。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
“不要妄想那告密求生的法子。血魇之术种居心窍,连结元神,与你的性命息息相关,除了我的化心大法,再无人能解得!
便是天下宗师齐聚,也救不了你!哇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天地都摇晃了起来。
李珣大叫一声,翻身醒来,内呼吸状态突然被打破,立时呛了一大口水,差点溺死当场。
他连忙调顺内息,却发现身体已恢复过来,状态甚至更佳,松了一口气,心里却也未觉得有任何欢喜。
李珣不知睡了多久,也不敢在水下耽搁,拎起两个铁桶迅速上浮,只三两息的功夫,便破开水面。
岸上出奇的安静,李珣四处张望,却看到灵机正向着他挤眉弄眼,其余童儿都已离去。
在灵机的身边,有一个身穿道袍的中年道士,面白如玉,身姿俊朗,风采照人,有傲然出尘的味道。他正抚须看向李珣,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李珣打了一个寒颤,只觉得那道士眼中神采流转变化,神妙莫测,被他一眼望个正着,竟似冰水浇头一般,凉意自顶门直下丹田,搅乱内息,让他差点岔了气,只觉即便是在水下呛咳,也没有碰到这种眼光来得难受。
道士轻“咦”了一声,眼内光芒一敛,点了点头,开口赞了一句:“内息稳固,筑基有成,看来是用了心的。”
直到这个时候,李珣才有力气仔细打量此人,第一眼只觉得面熟,第二眼望去,他立时瞪大了眼睛,叫道:“清虚仙师!”
这中年道人,正是与宗主清溟道人同辈的高手——清虚真人。他是通玄界中辈分最尊的数人之一,在宗门内,地位也仅在清溟道人之下。
这位仙师冷厉古板,李珣当头受了他一赞,已是意外之喜,此时怎敢怠慢?急忙游上岸来,将铁桶放下,施礼道:“仙师安好,弟子李珣拜见。”
清虚真人应了一声,让他起来,再打量了他几眼,却皱起眉头,口中喃喃道:“倒似一位故人……”
李珣和灵机听不真切,却又不敢贸然抬头,只能垂首听着。
清虚沉吟了一阵,命李珣抬起头来。李珣心中紧张,赶紧暗中吸了两口气,才缓缓抬头,两人目光相接,他心底猛地又是一冷。
只见清虚脸上虽然平淡,眼神却是冷若霜雪,周遭空气竟因此流动着丝丝凉意,贴上李珣的皮肤,沁入肺腑。
李珣心中有鬼,即使表面上做得再好,终究还是难受,不由得避开了他的目光,而眼角的余光,却正好看到清虚嘴角那抹一现即隐的冷哂。
他心中一沉,连忙又将目光转回来,清虚却不再看他,而是转向灵机道:“你心性纯朴,这很好。数月后便要做‘开山’
的功课了,切记磨砺心志,不可妄想侥幸,只要循序渐进便可。”
灵机讷讷应声,不知该说什么话好。李珣在一旁听得却是心弦颤动,只觉得清虚所言,倒有大半是对着自己说的,什么磨砺心志,什么妄想侥幸,句句意有所指。难道他看出什么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脏不住怦怦乱跳,怎么压也压不住。而这一切,都被清虚看在眼里,他向李珣这边扫了一眼,就这一眼,便让李珣全身发麻。
这时,便是傻子也知道,清虚对他已有成见,被这样一个宗门前辈“惦记”着,李珣连想死的心都有了。而更令他感到郁结的是,直至如今,他还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
他到底年纪还小,只觉得前途渺茫,生死未卜,不觉想哭出声,全凭着内心的倔强撑了下来。他已有些模糊的目光却察觉到清虚脸上微微一动,似乎没有了之前的冷硬。
“莫非别有缘故?”
也就是一闪念的功夫,李珣近乎本能地调整了面部肌肉——唇角微微的下垂,颊侧轻轻的**,摆出一个孩童倔强且又委屈的神情来。
最妙的是,这神情就仅仅是微露三两分,可说不咸不淡,恰到好处,没有一丝做作。
这番调整实在是微妙得紧,但一旁的灵机,却全然无法理解这等细微的转变,只是隐然觉得这里的气氛变了一些,他虽然个性老实,不过被这气氛一影响,也觉得很不自在。抬头一看,正瞧见清虚微微蹙起的眉头。
看见了李询的表情,清虚忽然觉得,刚刚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妥。世上相似的人这么多,自己总不能把对那人的厌恶之情牵连到这孩子身上,心念一转间,就生出些歉意。
只不过,再转念一想,他又觉得,眼前这个孩子委实也太过聪明了一些,自己不过是稍稍露出了一点疏远之意,便被他察觉。方才对自己的察言观色,也把握得很准确,倒不愧是出身帝王之家……
几个念头交杂在一起,那个已经许久不见的人影便又在脑中闪动,他心中竟生出已数百年没有的烦闷来。再看了一眼李珣,他终于决定对这孩子讲几句话:“李珣。”
“弟子在!”
李珣的应声有些低落,清虚自然听得明白,但他并不在意,而是接着道:“我问你。修仙之道,机缘、心智、根骨,三者
缺一不可,你可知道?”
李珣谨言道:“弟子知道。”
“那你觉得,这三者以何者为先?”
“机缘!机缘为仙道发端。”
清虚点点头,又道:“没错,不过既到此地,便是有机缘。那你觉得,后两者当以何为先?”
李珣正想开口,蓦地怔住了,他本想说“心智”的,但他已感觉到,眼前这清虚仙师,似乎颇不喜他的心机繁复,若真说出口,说不定又要惹恼他。可是,若要说“根骨”,却又是口不对心,难保对方瞧不出来。
一时间,他竟是进退两难。才怔了一会,却猛然醒悟——糟了!
清虚提出的问题,答案本是最单纯不过,机缘第一,心智第二,根骨第三。其中心智并非机心,而是包括悟性、毅力等一系列因素的集合。任何一个低辈弟子,都可琅琅上口。
如果他真的心思纯朴,胸无杂念,必然是脱口而出,不假藻饰。可偏偏他投鼠忌器,临阵犹豫,错失大好良机,怕早被清虚道人看个通透,如此再说什么都迟了!
李珣心中暗恨竟然进退失据,大失水准,又恼又惊,顿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清虚见他模样,心中通明透亮,也是无奈摇头,长叹一声:“福祸本无门,唯人自招。”
李珣想开口,但在清虚道人的目光之下,只觉得说什么都无法遮掩心中念头,全身力气,在剎那间一扫而空,两腿一软,竟是跪倒地上,口中只是嗫嚅道:“弟子,弟子……”
清虚冷然问道:“难道你还想心存侥幸?狡辩刚刚真是说不出来?”
“弟子知错,不应该擅动心机……”歪歪书屋
清虚脸上的神色略微松弛了一些,但看到李珣脸上那似曾相识的神气,心中又是一突:“由面知人,这两人如此相似,心性或许也差不多,不要养了个狼崽子出来!”
心中计较已定,他面色又是一沉:“小小年纪,对师长竟也用上了心机!如此之心早就偏离了正道,你便是修了道,也只会入了魔道!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此话一出,李珣脑中当真如霹雳击中,霎时间一片空白,他身子一软,已伏在地上,只是哭道:“仙师慈悲!仙师慈悲!”
一旁的灵机看得莫名其妙,听两人只是对了几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珣师弟竟似是寻死觅活般嚎啕大哭,这到底是哪门子玄机?
清虚又放缓了语气:“你来也富贵,去也富贵,岂不比那些人要强得太多,又何必做此情态!”
李珣也不答话,只是叩头如捣蒜。这时,他是半点儿心机也不敢动,每下都实实在在,只叩个三五下,便被潭边的卵石碰破了额头,顿时鲜血横流。
灵机见状已经吓傻,他哆哆嗦嗦地也跪了下去,虽全凭一腔义气,但脸上仍满是迷茫。
清虚见李珣如此,脸上却越发不动声色,他心中虽也有些怜惜此等美质,但他修道千年,作出的决定绝不会随意更改,李珣如此反应,更是坚定了他的念头。
他叹息一声道:“机心不除,便生魔障,即使有道德教化之力,也未必能把持得住。你这孩儿,虽然也是难得英才,奈何……”
他嘴上说得温和无奈,却有一种不容违抗的坚决。
此时,李珣脑中已是一片空白,只知道叩头不止,力道还不见减轻,直至皮烂露骨,也没有停下。
清虚看在眼中,略一摇头,挥袖发出一股暗劲,挡住他的自残举动,李珣全身发软,坐倒在地。
见他坐倒,清虚道人转身便走,走了两步,忽又开口道:“看你仍有向道之心,我也不愿强迫你,就再留你一年时光,让你打熬体魄,沉淀心思,便是回去尘俗,在朝堂上也能为天下万民谋求福祉,你要好好把握。”
就在李珣绝望的目光中,清虚道人的身形杳然消逝,便如一个虚幻不实的气泡,“啵”的一声,便化为虚无。
他多么希望,刚刚发生的事情,也只是一场幻梦啊!
入山不过三月,李珣便因一场突出其来的邂逅,丧失了继续进修仙道的机会。
而他的性命,也将在这之后,被恶魔狠狠吞噬……
灵机睁大了眼,看着李珣全身无力地跪倒在地,身上犹自发抖,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滴下,竟将潭边的泥土沾湿一片。
灵机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扶他起来,看到李珣脸上苍白有如死人,眸子里也是一片死灰,竟是绝望到了极点。
“珣师弟,你怎么了?莫吓我呀!你们刚刚是怎么啦?清虚仙师他干嘛赶你走?这莫名其妙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珣现在哪还有心思去应付他,猛一振臂,将灵机推到一边,自己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了两步,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又摔倒在地。
隐隐的,耳边传来灵机惊慌失措的叫声。
李珣心中涌起了苦涩的滋味,在肺腑内一转,又冲上了嗓子眼,他长叹一声,就此昏死过去。
时已深夜。灵机因为折腾了大半天,疲惫不堪,已在睡梦之中,李珣此时却缓缓地清醒过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昏睡,他脑子还有些不清楚,睁着眼睛想了半晌,才又记起,昏倒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或许是已有一次重创的缘故,李珣此刻,倒也没了白天那种狂涛巨浪般的冲击。但这浓浓的负面心绪,却在无声无息之间缓缓积累,心中的绝望也一波重过一波,滚滚阴霾,压得他根本透不过气来。
他仰面躺着,脑子里浑浑沌沌,而随着时间流逝,思绪中的杂质已逐渐被清理出去,剩下便是最清晰,却也最可怕的场景。
四个月前,他还是福王府内最受宠的小世子,除却每日在宫中伴读时的勾心斗角,以及回府后父亲的严厉功课之外,并无半点不顺心之事。
然而,一个杀神却自天而降,将他制住,然后便莫名其妙地让他拜师。
“我为何要拜你做师父?”八岁的李珣,显出与同龄人大异的神态,小小年纪已颇有大家风度,看着眼前凶恶的红衣大汉,心中虽然恐惧,但表面上依然冷静。
这红衣大汉,就是三大散人之一的血散人,闻此言后放声大笑:“拜师便拜师,有什么理由好讲?”
李珣冷声道:“福王府虽然不大,却也有上千军士拱卫,容不得旁人随意进出,何况是来此乱收弟子。你这恶汉,若真有本事,便去找管家应征护卫之职,平日就有教我习武的机会,何必翻墙越室,做这蟊贼行径!”
血散人狂笑道:“谁说要教你习武了?若不是俺见你有用,就凭你刚才那番蠢话,便要屠尽这整个王府,让你在血海之中,哀号三日才死!”
“大胆!休要妄言!你要犯上吗?”李珣闻言又惊又怒。
“笨蛋!”
血散人一巴掌将不知天高地厚的李珣搧倒,手上又凭空一扯,只见掌间血芒流转,那光芒连接成条,仿佛活物在空中扭动,腥味扑鼻。
李珣脸色发白,正要呼喊求救,血散人已一掌拍在他胸口,将这血芒压入他体内。
转瞬之间爆发出的噬心剧痛,抽干了李珣最后一丝力气,虽然只疼了不过两息的时间,已让这八岁孩童疼得屎尿失禁,涕泪横流。
末了,血散人笑道:“这血魇滋味如何?”
剧痛虽过,可李珣仍是一点儿力气也提不起来,不住低声抽泣,听得血散人一阵心烦,一脚踹在他肚上,怒道:“给我闭嘴,听老子细说……”
因此,堂堂王府小世子,便成了通玄界血散人的弟子。不过,血散人却没有传给他半点功夫,只是每日让他尝尝血魇的滋味。
数日后,血散人便假扮成游方道士,骗得福王团团转,又巧引明心剑宗的弟子前来。这一切都安排得天衣无缝,李珣也只好在满心不甘及恐惧之下,来到连霞山。
一直到与山上众人混熟了,偶尔听师长论起通玄界的秘闻,他才明白,自己碰到的“血散人”是怎样的大魔头。
通玄界有一些修士,并非出身宗门,而是自行修真以得仙道,或者叛宗而出不受管辖,形成了散修这一群体。
散修当中,也有一些不可轻忽的大人物,举世闻名的三大散人,便是其中代表。
血散人便是三大散人之一,是通玄界杀孽最重的魔王。他的“血魔化心大法”已臻化境,在通玄界也是最顶尖的修士之一,然其凶名响彻通玄界,令人闻之色变。
自从李珣得知血散人的厉害后,他便死了贰心,开始筹画如何获得“灵犀诀”。
原本李珣不知取得“灵犀诀”的难处,又因心中有鬼,不敢四处打听,只能潜心炼气,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被哪个仙师看上。
却没想到,上山第一天,他的书僮便鱼跃龙门,成了宗门嫡系,而他却与一群低辈弟子挑水打坐,就这么过了三个月。
直至今日,他还没有得到“灵犀诀”半点消息。但却因为这一次意外,让他的修行机会被清虚一言否决。即便心志再坚忍,面对这样的冲击,他也觉得承受不住。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李珣心里不禁黯然,鼻子一酸,竟是流下泪来。
自出生以来,这是哭得最伤心的一次,便是白日那般嚎啕,也有所不及。
作为福王长孙,未来必将继承王位。所以,在父亲严厉几近狠辣的教育手段下,李珣小小年纪便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却又极懂得掩饰。
他平日去宫中伴读,都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回到家中,却要写一篇入宫感想札记,将入宫所见所感,描绘剖析,评点对策,再由父亲最终审核。
在这般环境之下,虽然年仅八岁,却已经让他明白世间最骯脏的生存哲学,心理年龄较之外表,实是远远超出。若按此发展,李珣必能青出于蓝,尽享荣华。
而这一切,都在血散人到来之后,被粉碎了……
到了这仙山上,李珣才终于明白,他毕竟只是个八岁的孩子,这世上也不是只有心机计策才是决定性的力量。
正如血散人那般,已超出他所能计算的范围,还有那清虚仙师,一双眼睛,似乎能看透人心的每一处角落。
所以,他也只能在这些人的掌控之下,如傀儡木偶般的规矩行步,直至死期到来。
“只能等死了吗?”低声抽噎着,李珣扪心自问:“可是……我不想死!”
NO.486 五虎震慑,曹操的应对!
在宗门低辈弟子群里,开始流传着这样的消息——“知道李珣吗?”
“你是说那个刚上山的小王爷?”
“就是他!他最近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那么严重?”
“别想岔了,我是说他现在修炼的样子,仿佛是走火入魔一般!那模样,啧啧……简直就是自虐啊!”
“怎么会这样?他不是还不到开山的时候吗?”
“是啊!不过,灵机说,是清虚仙师说了他几句,好像很严厉似的,被吓了这么一回,他就成了这模样!”
“但他这样子也太……认真了吧!”
“认真?是疯了才对!李珣这人我也是见过,本来就和和气气的一个小鬼,怎么成了这样呢?清虚仙师也真是的,他老人家说完了就去闭关,害得人家在这儿自残……啊呀,那不是李珣吗?”
李珣气喘吁吁地提两个铁桶,从山道上跑过,这是他今天第五次往返了,山上居所盛水的大缸早就满了,可是他也没停下,随手把水一泼,就再次下山。
山上的人本来就不多,就算路上偶尔碰到了,他也不在乎,虽然招呼照打,却视旁人古怪的目光如无物。
这也是,命都要保不住了,还差这一点儿吗?
而他打水的地方也变了,比原来的路程要远得多,形势上也险了数倍。他就是用这种残酷的方法打熬身体,磨练意志。
即使他知道,这种手段没有任何意义,但在遭受绝大打击后,他只能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保持外表的平静,压抑内心的绝望。
虽然绝望,可他并没有放弃。背地里,他还透过山上的一切关系,收集关于灵犀诀的资讯。
只剩一年的时间了,尽管希望渺茫,但这一根救命的稻草,他也要死死抓住。
然而,他的交往阶层,最高也不过是刚进门的单智。
与单智交往时,态度不能太过高傲,也不能卑躬屈膝,这中间的拿捏让他相当难受。
李珣并不喜欢和单智接触。可偏偏自从潭边一晤之后,单智便喜欢到他这来,吹一吹每日的见闻,炫耀一下新学的功法。
偶尔李珣问起灵犀诀的事,他却说得颠三倒四,且又强撑门面,翻来覆去,倒也没什么有价值的资讯。
李珣心中烦闷,甚至已将单智视作洪水猛兽,却又不能翻脸,入夜时分,倒成了一日中,比苦行修炼还难熬的时刻。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倏忽间,又过了两个月的时光。
李珣在过去几十天来,竟然又长了半寸多,身体更是坚韧不少,提着装满水的铁桶上下山道,如履平地,却仍是白面小生的模样,这大概就是内修的妙处了。
因年龄已到,灵机最近几日已进行“开山”的准备了。可能是无忧无虑的日子马上就要结束,更可能的是可怜李珣的遭遇,灵机变得更为善谈,每天晚上总要扯着李珣聊到半夜。
这一天,李珣刚洗漱完毕,拖着疲累的身子才上榻躺下,灵机便一跃而上,在他身边叹起气来。
李珣翻过身去,正想装睡逃开,灵机却已大发感慨:“珣师弟,看你这般修炼,究竟是如何撑下来的?想想再过十几日,我接着的十年之内,每日都要像你这般苦痛,连逃跑的心都有了!”
“难道我又愿意不成?要不你也试试那血魇噬心的滋味?”
李珣心中腹诽,面上当然不可说出,口中却是勉励道:“吃苦之事,只是一个习惯而已。师兄前面几日或许难过,但日久天长,不也就是那回事了。”
他顿了顿,道:“何况,以后我便想吃苦,怕也是吃不到了!”
灵机沉默半晌,忽又道:“难道清虚仙师说的话,就这样不能更改了?”
“嗯?”李珣听灵机的语气,不禁好奇。
灵机缓缓地道:“其实,自那日清虚仙师勒令你下山,我便开始留了心……不怕你笑话,但我就觉得你和咱有缘分,总想找个能让你留下的法子……”
“……多谢你,灵机师兄!”听到灵机这番话,李珣不禁鼻酸起来。
虽然他的嗓音有些虚虚缈缈的,听不太真切,但哽咽的尾音却让灵机心中一暖,赶忙振作精神道:“哪儿的话!咱们师兄弟既然有缘分,就得互帮互助才是正理……欸,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哦,对!说到找法子,就是明彦仙师他说的一件事,跟你有着莫大关系!”
“哦?”李珣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着光,忽明忽暗。
灵机低笑了一声:“那次是孙皖偶然间提到了你,说你多辛苦,明彦仙师就笑说你有蛮劲儿,倒是比我们这些贫家子弟还要蛮,不知能否攀上那个坐忘峰。”
“坐忘峰?哪有这能耐啊?”李珣还是极有自知之明的。
故老相传,世有人间、通玄、仙界三界。
据说连霞山坐忘峰,是通玄界通往仙界之处,即所谓的通天四柱之一,其中有绝大奥秘。
所谓的奥秘之类,他们这些小鬼还接触不到,但坐忘峰之高,他们却是见识过了。
据说,便是宗主清溟御剑飞行,往返峰顶,也要一日一夜的工夫!
宗门内一些仙师,在峰上都辟有洞府,似乎那里对精进修行有好处。
李珣也动过在那里修炼的念头,只是低辈弟子的住处距坐忘峰有数十里山路,来回就要两三个时辰,因此才按下这想法。
灵机听闻李珣示弱,叹道:“我想也是。不过,后面的才是重点,明彦仙师说,宗门内有个规矩,如果有低辈弟子能凭借大毅力,徒手攀上峰顶,便能成为掌门的亲传弟子,就是爬上半山腰,也能立入宗门嫡系!”
李珣听到,猛地坐了起来,低叫道:“当真?”
灵机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也坐了起来:“俺的小王爷,你不会是真想去爬吧?我这么说,可不是为了让你去送死!我只是想,听明彦仙师的口风,咱宗门内可能还有一些类似的规矩。
“咱们就再缠着明彦仙师几次,让他说些给你参考,也是个办法呀。至于那坐忘峰……便是一半,也有数十万里哪!爬个十年八年的,上面的凶险可会让你死个一万次!
“明彦仙师还说,这规矩其实是专门害人来着,自立宗以来,真去尝试的也不算少,可是能不半途而废又活着回来的,就只有一位了!”
李珣问道:“谁?”
“还能有谁?咱们明心剑宗第三代宗主,业已飞升的齐仲仙师啊!据说,他花了十七年的工夫,才攀到了峰顶,且在攀峰途中,得了某位仙人的道统,博兼数门法诀,因此功力大进。
“啧啧,那时候,他老人家可是世所公认的通玄界第一人!咱明心剑宗位列东方第一宗,也是他老人家的功劳……所以诸位仙师,有事没事都往那里走,大概也是想着沾点仙人余泽吧。”
说完,灵机却发现李珣眼中闪耀的光芒,他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一把扯着了李珣的臂膀:“珣师弟,听师兄一句劝,莫做傻事呀!你是王侯公子,就是做不成神仙,也是享尽荣华富贵。
“可你要是真铁了心的去爬山,那便是九死……不,是十死无生的绝地啊!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师兄我是一辈子心里难受哇!”
但后面灵机所说的,李珣再也听不进去了,他有口无心地应着,心中已隐约起了一个计较,只是,还需要仔细完备……
接下来的几天内,李珣表现得很乖巧。至少,在灵机眼里,他没有半点想去坐忘峰送死的意思,好像那天晚上仅是一时的冲动而已。
时间久了,灵机也就不再对此事上心,但还经常向明彦仙师那儿跑,帮李珣打探各种可能留山的方法。
然而这种日子,也不过是十余日,因为灵机要去开山了,他将搬去离原本住处数百里山路的“万仙台”,在那里接受至少为期十年的修真筑基。以后他和李珣见面的机会,就几近于无了。
临别之前,他抱着李珣,勉强挤出笑容来,说道:“希望有机会能在万仙台见到你……”
李珣露出笑容,这时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仅比他大一岁的憨厚孩子,已经给他留下够多的好印象,或许已能够称得上友谊了吧……
他回应道:“若见不到,就等你出了师,再到人间界找我。那时候,或许我已不记得你了,不过你还是要送我仙丹、灵药,好让我长命百岁,尽享荣华。”
灵机终于忍不住掉下泪来,他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离开了他纯真却充满美好回忆的童年,也暂时离开了这影响他一生的朋友。
看着灵机的背影消失在山道上,李珣抬起头,看着远方直插云天的坐忘峰,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正色道:“现在,只有靠你了!”
第二天起,不少弟子们发现,业已“走火入魔”的珣师弟,再次改变了他的修炼方法。
他不再一天数十趟的上下提水,而是拎着两个大桶,连赶数十里山路,跑到坐忘峰下,直到傍晚昏黑,才提着水赶回来。
如此消耗的体力,较之以往更为巨大,让旁人不由得感叹:“不让李珣去开山,委实是屈才了!”
也因为这样,使李珣在原来的小圈子中,变得不合群了。虽然他的态度还是一贯的和气,不过,长时间没和旧友们玩闹,见了面也只是打个招呼便罢,与他们的关系难免也生疏不少。
而这一切,李珣也都不在乎了。
他现在的生命中,只剩下了一个目标——坐忘峰!
那高不可攀的坐忘峰!
随着时日渐进,李珣被清虚仙师斥退的事,开始为大多数人所知。督导仙师对他的约束也更松了,他不再需要每日提水上山,甚至有时一两日不归,也没受到责难。
李珣心中暗喜,便逐步试探督导仙师的底限,在确认自己已近乎自由后,李珣加快了对坐忘峰的探查速度。
春去秋来,一年的时光眨眼间过了一大半,在连霞山上的第一个冬天已经来到。
而李珣有信心,这个冬天不会成为他在此的最后一个!
这一日,在坐忘峰下,李珣攀上一块巨岩,居高临下,打量四面的环境。
站在岩石之上,他仰望巨峰。歪.歪.书.屋近处,已是百木雕敝,而远处,却是一线深绿,似乎在那遥远雪线之上,还有别样的生机。
李珣近日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探寻雪线之上的天地,也只有到了那里,才算接触到坐忘峰的真面目。
那里的植被、禽兽,多是李珣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听闻的异种,其分布规律亦是难以捉摸,李珣花费许多时间,绕着峰峦跑了一圈,才总结出一些模糊的线索。
今后几天,他的目的就是向上攀登,验证自己总结的资讯,并做出适当修改。
李珣来到雪线附近,检查起装备后,才迈开步伐,踏入凡人无法想象的奇妙天地。
此处空气稀薄,他凭着内息引动天地元气,补充消耗的体力,他的脚步踏在雪地,比灵猫还要轻盈,留下的浅浅脚印,被寒风一吹,便不见了踪影。
现在的李珣,便像雪地幽灵,雪白色的“云袍”是他最佳的保护色。单智送来的这件衣物,果然不愧“灵物”之名,非但不畏刀剑水火,还能生出一丝氤氲之气,省去了李珣不少力气。
雪地多灵兽,即使少有凶物,李珣也不敢冒险招惹,能避则避,速度也因此放慢了不少。在太阳西下的时候,他只比上一次的极限,多爬了十多里路。
此时李珣却匍匐在雪地,隐藏在一棵寒松之后,脸上全是汗水,他已停在这里半个时辰了,动都不敢动一下。
原来前方约莫三十步之处,有一头雪豹,同他一样,伏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只不过,它老人家却是主动趴着,眼睛盯准了不远处一头极壮的熊罴!
这熊罴是李珣在雪线之上见过最大的猛兽,人立起来,足有丈五开外,力大无穷,性格暴躁,是绝不能招惹的凶兽。
可是,在李珣眼前的雪豹却与俗世豹子不同,非但行动如电,爪牙锋利,似乎还有某种特殊能力。
李珣曾亲眼看到,这头雪豹自树上飞扑直下,在林间有如鸟儿般滑翔了数百步,扑杀一只兔子,让他看傻了眼。
所以,在他发现危险的第一时间,就立时收敛气息,连毛孔也全数封闭,不露出半点体味,身体更尽力缩在积雪中,才侥幸没被那两头猛兽发现。
李珣大气也不敢出,只是集中精神注意周围环境,随时准备逃开。毕竟坐山观虎斗虽是好的,可若殃及池鱼实不划算!
但这熊罴此时只是绕着一棵枯树,似乎受什么东西吸引,才让这凶兽来到此处。不过,这熊罴显然也发现了雪豹,开始发出低吼。
“嗖”的一声,雪豹抓准时机,忽地直扑出去,揭开了这场战斗的序幕。
雪豹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李珣只看到白影一闪,熊罴的脑袋上便鲜血四溅,痛苦地狂吼起来。
但雪豹也没占到便宜,腰腹被巨大的熊掌擦过,虽没有击实,但再跑起来时,就变成一瘸一拐的。
两个凶兽转了一圈,同时一声大吼,又冲上去扭打在一块。
李珣看两兽的架式,分明就是不死不休,这可说是老天爷送礼,便宜了他这渔翁。
他恨不得搏斗再激烈个百倍,最好是两兽同时倒毙,便能捡一点什么好处。
就在他寻思如何处理这两头凶兽时,空中两声尖哨破空之音由远及近,瞬间就到了头顶,李珣只觉两道电光,声势有若雷鸣,余波掠过,震得他气血翻腾。
李珣不禁大惊失色,竟是修真有成的高手御剑而至!
“难道是来抓我的?”
但这念头一出,他就自个儿苦笑起来:“所谓做贼心虚,古人诚不欺我。”
这惊天之势甫至,林中原本生死相搏的凶兽,竟比豢养的猫狗还要乖巧,早分开来趴在地上,抱着头一动也不动,直让李珣看得瞠目结舌。
天空剑光闪动,似乎是绕着这片地域。
剑光在黑夜中分外璀璨夺目,而一波又一波的剑气威压,却无休无止,林间两兽受不住这强大力量的压迫,悲嚎一声,各自掉头狂奔,转间不见踪影。
李珣差点憋死当场,怎么也没想到,眼看就要到手的鸭子,竟这么飞了!
正愤恨之际,空中传来一个男子的笑声:“师妹心肠还是宽大,这等凶物平日不知残杀了多少小兽,今日总算遭遇死敌,正该应劫,你又何必发此善心?”
李珣觉得这声音不熟,想必是宗门嫡系,从没见过的。紧接着,又听到一个女人的低语:“血溅五步,总是不好。既然见着了,分开它们也是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呢?”
男子朗朗一笑,身形当先落在了枝梢上,女伴就落在他旁边,相隔不过二十步之处,就是李珣蛰伏的地方。
李珣明知道便让他们发现也没什么妨碍,却不愿将自己狼狈的一面现于人前,只好尽力收敛,甚至连眼睛也闭上了,就怕那两人生出感应。不过他们的对话,却是句句入耳。
那男子和声道:“师妹,这次约你来,是为了道歉。前日刚接到师尊谕令,要我去人间界办事,怕是不能陪你到委羽山了。”
那女子低叹了一声:“知道了,你是二师伯的大弟子,平日杂务繁多,先前缠着你,是我的不对……”
这女子说话柔婉温文,非常好听,又有种发自内心的真诚,即使事不关己,心无他念,李珣感觉也有些痴了。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那位“二师伯的大弟子”,应该是叫文海,他是连霞七剑排行第二的“玄冥剑”洛南川的爱徒。
单智曾谈起过,说他修道已二百余年,如何了得。且因二代弟子中,排第一的“天心剑”林阁没有收徒,所以文海可说是三代弟子之首,地位崇高。
而这女子,名唤祈碧,是连霞七剑中“落霞剑”明如的弟子,她和文海是山上公认的爱侣,只要两人道胎稳固,便将结成双修道侣,是诸长辈都看好的。
李珣暗叫不好,自己竟跑到他们私会之地来,万一被发觉了,尴尬还算小事,万一来个杀人灭口,又该如何是好?
他这边在以小人之心度之,那边男女却是卿卿我我,说着些李珣暂时还难以理解的情话。
其实,李珣年纪虽小,但在皇室长大,也因风气之故,对男女之事,绝非外行。
只不过,他却不明白,男女之间那翻来覆去,琐碎无稽的话语,怎么就那么招人喜爱?两人都已是一脚踏入仙道的修士,还如此留连情愫,对修真没有影响吗?
想着,却猛听到一段话,让他提起了耳朵。
这是祈碧问的:“师兄下界干什么去?”
文海叹道:“还不是送那些被淘汰的弟子回去!看看他们是否因为记忆缺失而有什么不良之处,这任务虽不累人,却耗时间,怎么也要数月才能返回!”
“那何日成行呢?”
“七八日后吧。这些弟子将由宗主一一施法,才能保证安全无虞。”
李珣脑中轰然一震,心脏瞬间停止跳动,而仅是眨眼的工夫,他便又恢复平日的状态,唇角竟勾勒出一丝弧度:“该来的,总会来的!”
此后的对话,他再没有心情听下去,等两人御剑离开近一炷香之后,才翻身起来,看来不能再上去了,他已准备下山去收拾行囊了。
走了几步,他忽然心中一动,赶紧跑到那只熊罴绕圈的树下,只挖了几下,便发觉有什么东西。
拿来一看,却是一块圆石,外表似乎经过人工打磨,但摸索纹路却又如生自天然。
李珣大奇,将石头拿在手心,本想擦去泥垢细查,结果才抹了两下,那石头竟猛然放出莹莹光华,李珣身旁数丈方圆,全笼罩在一层蒙蒙的光华中。
李珣被这情形吓了一跳,赶忙把石头收到怀里。可是说也奇怪,这石头的光竟然透不过衣服,放在怀里,一点光也看不到,待再拿出来,却见它又恢复了本来的模样,哪还有什么光?
李珣心里暗暗称奇,这必不是件凡物,因此只是收进怀中,加紧步伐,急速掠下山去。
一边急驰,他一边计算着自己所有的物什。一身云袍,几颗灵丹,一把防身匕首,这便是他的全部家当,都是单智送来的玩意儿,全被李珣仔细收好。
李珣喃喃道:“如果得以生还,我便叫你单智一声师兄又如何?”
发出一声嘶哑的低笑,他的速度再增三分,在黑暗的山林中,不住奔驰。
此后数年,连霞山上不见了这一人的踪影——这从人间界来的福王世子。
NO.487 挑衅与忍让
抖动着长长的耳朵,瑟缩在一丛草木后面,已经饿了三天的兔子,根本无法抗拒香甜野果的诱惑。
它飞快地奔跑着,在枯黄的草地上几次变向才又加速,直冲前方的山洞;在洞内数十丈之处,有一个野果正发散着清香。
洞外,李珣长身而起,微微一笑:“难得了这爱吃野果的兔子,不枉我关了它三天。”
他摸着下巴,笑容渐渐敛去。即将成功的剎那,才最接近死亡——这是在坐忘峰七年来的生死磨难,给李珣最深刻的体悟。
他深吸了一口气,贴着草地滑行,将弥满欲出的内息调动起来,轻轻一跃,整个身子跃入山洞之中,点尘不惊。
洞里感觉敏锐的兔子却被吓坏了,急着想从这关了它三天的家伙手下逃生,却被李珣轻轻一脚给踢进洞内。
圆滚滚的身子和岩壁碰撞几下,又深入了不少,它再不敢往外跑,而掉头向洞内狂奔。
李珣闭上眼睛,凝耳听着兔子的脚步声远去,每一步都在他心中留下印痕,至兔子停下,在某个地方直打转。
他知道,这山洞已经到了尽头。
他将全身的内息蓦地全数收敛,气息的强度,与刚刚跑进去的兔子几乎完全相同,他同样飞速前进,脚下的步子,每一下都踏在兔子刚刚跑过的地方,谨慎小心到了极致。
一路无事,山洞尽头是一扇青色玉石做的门,将这山洞截成两段;门上有着与云袍上的刺绣类似的云纹,显然也是一种禁制。
他发现,门上除了云纹,还有灿然霞光,层层迭迭,一眼看去恍如光的海洋,仔细观察,霞光之间又有明显的分野,就这样一波连着一波,永无止尽。
如此厉害的禁制,若引发它的反击,恐怕会连渣都不剩吧。
李珣感到淡淡的失望,不过,这仍是可承受的范围。七年来,他不知碰到多少这样的洞府,也不知被禁制挡在门外多少次,入宝山空手而回的情形,他早就习惯了。
脚下那方才逃进来的兔子已经吓傻了,小小的身体直往门上撞,却没有引发什么反击。
李珣顿时明白,像这样的力道,还不会触发禁制。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伸出手指,按在大门上,将内息收敛入体,禁制毫无反应,他眯起眼睛查看门上的纹路。
他发现上头的云纹与云袍的纹路一脉相承,凭借着这几年对云袍的深刻了解,他很快就找到纹路的起始,接着一边顺,一边猜,循着纹路流转,花了大半个时辰,竟将其线条完全顺了下来!
其间灵光闪现,汇而成流,内息即使在收敛之际,也能循经脉自发流动,并随着偶尔的灵光修正线路、变化阴阳,这段时间里,他内息变化,愈显精微,竟又有所进境。
然而此时,他也因心神的剧烈损耗,大汗淋漓,连站着都有些问题。
但李珣心知此处不能久留,就再看了一眼霞光禁制后,抓起那只还没跑掉的兔子,一步步向后退,并且清扫他留下的痕迹。
一出洞口,他就将兔子甩到旁边,这可怜的小家伙在草丛里躲着,过一会便不见了。李珣四面张望,将这附近的地形记在脑中,直至确认无误,这才迅速退去。
此时天色尚早,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稳定一下心神,找到附近一处避风之所躺了下来。
这里藏了十多块平整的石板,是他在七年之中,逐一磨制出来的记事之物。
李珣花了很大的工夫,磨制了这些石板,记录自己这几年的所见。
当然,上面所记不是流水帐,而是一些他接触到的峰上奇异事物:珍禽异兽、奇石流水、林域花间。
这些人间无有之事物,均被李珣以华丽优美的笔法记录下来。
这并非李珣闲来无事,消遣时光,而是他透过这种方法,让他熟悉原有的语言、文字等技巧。
否则,一个九岁的孩童,七年之内,日日与山林野兽为伍,而且没有与人讲过一句话,以前便是聪明绝顶的天才,此时也要变成半个傻子。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作用,则是记录他这几年对修炼进度的感悟,以及所探查到的各类洞府禁制。
这当中,李珣身上的“云袍”出了大力。
上面的简单云纹,是明心剑宗最基本的禁制手法之一,透露出宗门的不传心法。
李珣这身云袍穿了七年,几乎从未脱下,而且遭遇危险之际,防护便会自发启动,也为他挡了不少灾劫。因此,他对其中护体禁制的运行,几已了若指掌。
他透过无数次的尝试,先将上面这最基础的云纹禁制弄明白,并且施行无误,然后才在此基础上,逐步贯通各洞府禁制更复杂的纹路,由外而内,与自己基础的内息搬运术相互印证,再求精进。
而像今日这般,能够一以贯之,流水行云,乃是他七年苦修的成果。
大道其实至简至易,李珣能以最基本的云纹入手,由浅入深,贯通有无,此已近乎道矣。
若论对云纹禁制的了解,整个明心剑宗,除了几位造诣精深的前辈,恐怕当以李珣为最!
而他现在,还是一个只学过最基本内息搬运的少年。
“如果早有今天的理解,两年前那个洞府,便就挡我不住。”
李珣对着石板微笑自语,这也是他每天的功课,只有这样,才能保持他说话的流利。
他吹去石板上的浮尘,将今日所得记录下来,举手间内息流动,透指而出,坚硬的石板上线痕宛然,清晰可辨,分明就是门上的云纹禁制图,此时李珣画来,已是流畅自然。
内息透过,虽然在质与量上均无法激发禁制真正的威力,但隐隐间,已有大家气象。
刻完之后,他小心翼翼地放好,又抽出几张石板,上面也是云纹图像,只是要简略粗糙得多,他微微一笑,随手在这些图像上补了几笔,使其构架当即为之一变,气象森然。
对自己的作业,他也十分满意,这正显示出他近年来的进步,而这些石板对他来说已无大用,他便掘开此处的土层将其埋下。像这样的石板,七年来李珣至少埋下了数千片。
云纹禁制完成,他又抽出几张石板,上面刻画的则是类似刚才洞府中的霞纹,只是简单许多。看着这些纹路,李珣叹了一口气:“却恨没有‘霞袍’供我参考!”
七年之间,李珣行脚起码十余万里,在坐忘峰上探索的洞府,至少近五百处。
绝大部分,都是明心剑宗各代高手所开辟,上面禁制,亦不一而足。但总体来说,却分有山、水、风、云、晦、明、空七
大类,这七类禁制,往往又有二到三重交互并生,较之单一禁制,威力胜过百倍。
霞纹禁制,便是云、明两类禁制的复合,以李珣的见识,还远不到能考虑复合禁制的水准。
事实上,他除了对云纹禁制已得堂奥之外,其余几种,还只是平平。
至少,他现在已明白,霞纹因云而生,遇光而现,当以云纹为根本,明纹做诱因。
云纹如何为本,他还能了解,但明纹如何做诱因,却是他近期颇为苦恼的。
他现在已到了关键时刻,由他已是大家水准的云纹推演,凭借霞纹中关于云纹的一丝线索,如果真能够想通,他的修为必将大进一步,且对于明纹的理解,也将非同日而语。
偏就在这个时候,他胸口忽地一闷,每日必来的“血魇噬心”准时发作。
七年来,每日的痛苦时光,已增至半炷香的工夫了。
那种焚经断脉,逆行气血的苦楚,以及五脏扭曲,心火煎熬的折磨,对现在的李珣来说,也只是让他出了一身汗而已。甚至在这充斥全身的痛苦中,他居然还能得到一种近乎麻醉的快感。
不过,这种快感在脑中只盘旋了一会儿,很快就被脑际的灵明驱逐出去,他开始定下心神,从头思考刚才的问题。
对此时此刻的李珣而言,痛苦已毫无意义。
痛苦渐渐退去,李珣此时浑身发软,每一处关节都因极度疲乏而酸痛,但神智却非常清楚,精神也越发健旺。
他又将内息搬运几个周天,刚刚的参悟,效果堪称立竿见影,在缓缓的内息流动中,他察觉到几处以前忽略的精微,心情不由大佳。此时月已西落,晨光将至,但他觉得神清气爽,便决定多赶几步路。
将几块重要的石块,裹在一块兽皮制成的包裹内,背在身上,李珣长身而起,在渐形黯淡的月色下,像一抹虚幻的尘烟,踏着草木尖梢,倏忽间远去了。
阴阳交替,日月并行,天地间最昏黑的一刻过去,东方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
短短半个时辰,他赶了数十里的山路,即便是悬崖峭壁,也只是两三次借力便一掠而上,其轻巧敏捷处,便是山上灵猿也要逊色一筹。
感到外界光线变化,李珣心中却是一动,遥观东方,今日薄云丛聚,片片乱飞,又有霞光映照,绵延千里,正应了连霞山
的名头。
一时间,他意兴大发,转目四顾,见得上方不远处,有一片岩壁突出崖外数尺,凌空倒悬,下临深渊,正对东方,是个观景的好去处,便加快几步攀了上去。
台上有些乱石交错,不甚平整,他找了一处较平整的地方,安坐下来,准备欣赏坐忘峰的朝霞。
此时朝日未出,却可见天边光影错乱,透云而出,又辗转飘移,映照云雾,是谓霞光。
李珣自昨日起,便一直思考霞纹的奥妙,此时见这般景致,竟自然而然地绕到了老问题上。
这七年中,他看日出不下千百回,也常藉这天地胜景参悟玄机,只不过水准未至,便有所获,不过皮毛。
而此时,他火候将满,差的便是这灵光一闪,通幽玄机,眼中满是霞光,心中亦是霞光。
李珣只觉云气蒸腾,大日流转,光芒明灭之时有如灵光闪动,竟是破障明澈的先兆。歪-歪-书-屋
不知不觉,他身上内息盈满,自行鼓荡,所过之处通明透亮,便如一个大光球,在五脏六腑,经络皮骨间游走,照得体内纤毫毕现。
一阵阵热流散射向四肢百骸,搅得他不由自主站起身来,手舞足蹈,举手投足间潜流激荡。
他双手骈指虚画,首先画的是最熟悉的云纹,由浅及深,由简而繁,虚虚缈缈。
忽又腾出一只手来,双手各使不同的法诀,左手云纹,右手明纹。初时右手还稍有凝涩,但经左手带动,渐渐熟极而流。
他纵声长啸,远蹈碧空,手上云纹、明纹互易,渐渐左右不分,末了竟汇同一处,猛然迸发,霞光交织千丝万缕,与远方朝霞交相辉映,几可乱真。
啸声猛然一停,李珣停下手来,看着自己的双手,满脸皆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七载的辛苦,凭借着一点最普通的内息搬运术及一身云袍,他硬是将云纹、明纹两类禁制融会贯通,理解了难度高上十倍的霞纹,这样足以令他欣慰了。
他知道,也许他花了这七年所理解的东西,像灵机、单智这样的弟子,只要听师尊讲解几日,便可掌握。然而这和他七年的心血,又岂能一概论之?
他忍不住对着深渊纵声长笑,笑声渐渐嘶哑,仍没有停下。
“血散人老匹夫,清虚杂毛,你们不让我活,我却仍是活了下来。而且以后,我要活得更好!”李珣心中不禁吶喊,对自
己往后的日子更多了分信心。
似乎是与他的心境相合,平台上本就强劲的高空朔风,猛然间变大,狂风刮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饶是他马步沉稳,也有些站立不住。
他渐渐从激动的心情中回复过来,感觉到风力加大,便向后退了几步,想离开这里。
可方一回头,他眼前却猛然一亮,那耀眼的程度,仿佛是远在东方天际的太阳出现在他背后似的,猝不及防之下,他惨哼一声,本能地捂住眼睛。
而此时,一股大力伴着一声尖锐的鸟鸣,轰然而至。在他身上一撞,他便双脚离地,身不由己地向后飞退。
这下才是真正的魂飞魄散,要知后面便是万丈悬崖,一个运气不好,说不定直坠数万里,若落到地面,保证连渣都没剩。
“是谁要杀我?”
李珣心中不禁疑惑了起来。
慌乱中睁开眼睛,他虽是两眼发花,却看到了一只金光闪闪的大鸟,在他头顶凌空飞起。
“金翅大鹏!”李珣惨叫一声。
他怎么也想不到,在背后下手的,竟是坐忘峰上数一数二的凶禽!
可能此处平台是这凶鸟的地盘,李珣无意间占得,才引来了杀劫。
他脑中这些念头方一闪而逝,金翅大鹏还于空中盘旋,而他的身体却已整个飞出平台,向下掉落。
这时才能看出七年之中李珣的长进。
就在李珣完全悬空的剎那间,他浑厚的内息先是猛一收缩,继而在虚虚荡荡的经脉中轰然炸开,滔滔气浪贯体而出,使他的身体在空中先定了一定。
只这一下,便让他可以从容调度内息运转,七年来磨练出的轻身提纵之术全力展开,他仿佛大鸟一般展开双臂,画了个弧线,压迫空气。
虚空中一声气爆,李珣身体不降反升,急向平台边缘投去。
天空中,那金翅大鹏又是“呱”的一声大叫,竟然不依不饶,双翅一振,又飞掠而至。
那巨大的身体还在数丈之外,带起的劲风便搅乱李珣周围的气流,使其无从借力,他再度惨哼一声,身体又向下坠落。
“孽畜!”
李珣红着眼骂了一声,脑中却是出奇地清明,百忙之间,目光四处一扫,将数百丈方圆的地形收在眼中。
他在空中一个翻身,堪堪避过大鸟扫来的巨翅,还头下脚上,发力一点平台下侧,身体向下方岩壁射去。
只要让他脚下有根可依,他便能与这大鸟相持,再图后计。
只是这金翅大鹏,仍是洪荒异种,在坐忘峰上接受天地元气灌注,隐然已有灵智。
大鹏见李珣身形下挫,利眼一扫,也知他打什么算盘,便发挥空中霸主的能耐,巨翅一振,庞大的身体擦着岩石掠过,在狭小的空间内,张开利爪,准备将这冒犯它天威的小爬虫抓到天上,撕成碎片。
李珣听到后面风声,暗叫不好,但此时已容不得他多想,猛一咬牙,硬生生扭转身体,右手顺势迎上,想要挡上一挡。
大鹏双爪箕张,双翅一张,速度减缓少许,要藉此摆脱对方一击,顺势攫取战利品。
然而,大鹏那双可以洞彻千丈外毫厘的利眼,竟突然间模糊起来,下面哪还有目标所在?分明就是一片茫茫白云,随风飘荡。
大鹏方一怔神,李珣的手掌已穿云破雾,直插过来。大鹏无法回避,小腹处被印了一记,当场重伤。
金翅大鹏横行坐忘峰上百年,何曾吃过这种亏?暴怒之下也不管伤势,将来势已尽的李珣打向山崖之上,力量何止万斤?
李珣连哼都没哼一下,当即昏了过去。
昏昏沉沉间,只觉得背上一痛,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珣从昏迷中醒来,但才一动,便龇牙咧嘴地停了下来,只觉骨头似乎碎了个遍,内脏伤势不轻。
遭到这种重创,李珣也没有惊慌,七年之中,特别是最早的两年,他几乎就是日日游走在生死线上,重伤的次数也不少,如此经历,让他再清楚不过,在这种时候,镇定才是求生的法门,慌乱只会导致更糟的后果。
所以他以极大的耐心控制内息,缓缓穿经过脉,不放过身上任何一处,细致的查探足足持续了大半个时辰。
令他感到庆幸的是,这次的伤势算是硬伤,完全是因为撞击造成,幸亏他内息自行流转,防护有道,所以才只有两根肋骨有些裂纹,内脏的震伤很快就能恢复了。
他吁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开始观察周围的情况。
这里是一条两个巨岩之间的裂缝,曲曲折折,不知有多长,最宽处可容两人并行,最窄处,侧着身子才能勉强过去,向上看去,还能看到隐隐天光,而他跌进来的方向,却是被藤蔓挡住,看不真切。
看到周围情况,李珣大呼侥幸,想必是大鹏将他打向岩壁,无巧不巧地将他打进了这一岩隙之中。
幸好如此,若结实撞上山壁,且不说能不能顶得住那种撞击,就凭他当时昏迷的情况,肯定要滑下山崖,摔个粉身碎骨。
他现在也不急着离开这里,先将伤势调理妥当,来到那层藤蔓之后,拔开些许,探出头去。
那只性格恶劣的大鹏已不见踪迹,而那平台却在百丈开外,想再上去恐怕十分困难,至少现在不成。
皱着眉头退了回来,李珣只得向岩隙深处走去,他仔细观察,这种地形在坐忘峰上十分少见,或许能有些意外的收获。
NO.488 刘备憔悴,兄弟阋墙
但他的好运气似乎在刚刚用完了,这个岩隙其实并不甚长,只走了数百步,便到了尽头,如果还想继续探下去的话,那就要顺着缝隙爬上去了。
这时,李珣却迟疑起来,他现在伤势还没好,如果半途发生什么意外,恐怕又要大费周折。
按稳妥计,应是过上几天,待骨头养好再行动不迟。
可是岩隙就这么一点儿地方,寸草不生,生机全无,这几天的食物哪儿去找?
此外,更让李珣头痛的是,刚刚事发仓促,他花数年心血记录的石板丢在平台上,说不定那脾气暴躁的大鹏会拿那些玩意出气,将其扔下山崖,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可就要心疼得很了!
天人交战了许久,李珣终于还是决定冒险。
这道缝隙其实很容易攀爬,便是没有武功的凡人,借着两边凹凸不平的山壁,也能爬上几十丈高。
李珣担心肋骨的伤势,因此不敢太过发力,但速度仍是极快,在岩壁上几次借力,已攀了数百丈,停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暂时歇一歇。
爬到这里,李珣才看到第一个活物。
那是一只壁虎,正顺着对面岩壁向上爬,以它的速度要爬到上面,怎么也还要小半个时辰。
李珣觉得它好玩,便多看了一眼,然而他的眼睛却再收不回去——没想到,那壁虎竟突然消失了!
刚刚还好端端地伏在岩壁上,可当它的身子再往上窜了一寸,便突然凭空不见!再看岩壁,仍是好好的,没有半点儿异样。
有问题!
李珣扬起了眉毛,心有已有计较。他手上施力,从岩壁上抠下一块石头,扬手打去,果然,石头在那片岩壁处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障眼法!”
李珣精神不由为之一振。
他花了一点儿时间,测定了障眼法掩住的洞口大小,然后又扔了十多块石头进去,确定没有什么危险,才纵身一跃,从障眼法形成的岩壁中穿了过去,抬眼看时,眼前是一片漆黑。
障眼法不但化生岩壁,且挡住了外界光线,洞中可说是半丝亮光也无。但这还难不倒李珣,他伸手入怀拿出一块物什,在手心摩挲两下,四下随即大放光明。
这物什,便是七年前李珣捡到的那块圆石,他曾仔细察看这块石头,发现了不少异处。
若在平常,它只是一个纹理顺滑的圆石,猛一看,倒似河海边被冲刷过的卵石,只是卵石绝无这般圆润无瑕。
若是放在掌心磨擦几下,这块圆石便会大放光明,原本灰蒙蒙的石头,却已是呈透明状,竟似无价水晶一般。
更奇的是,在这块圆石中央,还出现一个字型的纹刻,李珣仔细分辨,却是用大篆写成的一个“忘”字。
这纹刻极似天然生成,李珣想来,恐怕还有些其他效力,只是见识不到不能查验。这几年,只是把它当做照明工具来用。
一到洞府之类的地方,李珣便是慎之又慎。
这洞内一开始只是个甬道之类的所在,他缓缓前行,不住以石块投掷试探,以免被机关禁制陷住。
这甬道也不甚长,且笔直无弯,周围岩壁光滑,不似天然生成,便是灰尘也少见,想是有人用神通开辟,并施以辟尘之法。
李珣断定,此处必是修道人洞府无疑。
只是为什么要把洞府开在此处?鬼鬼祟祟,不像是明心剑宗一贯的作为。
心中正思虑之际,甬道已至尽头,前方豁然开朗,却是一个颇大的石室。
李珣站在甬道口,小心打量,只见其中布置简陋,辟了一块石床,此外再无他物。
李珣不敢轻率进去,又扔了十多块石头,见无禁制才举步。石室也不算大,径十余丈而已。
“难不成这是一个已经废弃的地方?”
李珣心中有些失望,举着圆石,环目打量。室内空空荡荡,没有半点儿杂物,自然也就没有“油水”可捞。
李珣摇头一叹,旋又哑然失笑,没得捞便没得捞,在这种事上他倒看得开,也不再多想,便一屁股坐在石床上,下一刻惊得跳了起来。
似乎有什么东西硌着他了。
李珣赶紧用圆石照明,在床上,是有一个石片模样的东西,灰蒙蒙的,和石床同一颜色,又比较薄,所以刚刚没有发现。
“什么玩意儿?”
将石片拿起来,对着圆石,看上面纹路曲折有致,暗含规律,显然是人手刻画。
而拿着它的时候,才感觉到材质绝非石头这么简单,不仅外表光滑,还有一丝阴凉的气息流转不定,拿在手上不一会儿,手臂便汗毛倒竖,颇不自在。
“难不成这是一件宝物?”他心下奇道。
李珣兴致大起,又一屁股坐下,这一坐却又觉得不对,伸手在床上摸了摸,却摸了一手黑灰。
这倒奇了,室内明明有辟尘之法运作,到处点尘不染,怎么这里倒有灰尘?
他心中一动,站起身来,举着光源,果然让他找到了异处——在石床靠壁的一角,有一个微凹之处,黑洞洞的看不真切。
李珣爬上床去,入目令他为一喜,这微凹的洞中,竟摆放着丹瓶和黑珠。
他大喜过望的说道:“自两年前那个小洞府之后,倒还是第一次有收获!”
李珣伸手,将丹瓶和圆珠攫在手中,还没来得及细看,手心便一痛,剎那间像是着了火,一股不逊于“血魇噬心”的痛苦,自手心处一路上窜,直迫心脉。
猝不及防之下,倒是潜伏在心脉的血魇第一次现身出来,化成一波灼热的滚流,与这外界阴火碰了一记。
二者同属火质,只是血魇内阴外阳,而阴火则是内阳外阴,二者性质恰恰相反。
猛碰一记后,反而是阴阳交融,汇同一体,真阳真阴双核并立,形如太极,猛地旋转起来。
李珣只觉得心脏猛地一胀,胸口仿佛给炸裂似的,眼前一黑,便趴在床上,呛得满口黑灰。
而此时,被他随手放在床上的石片嗡地一声,发出碧光,与他手上的圆石光华交相辉煌,映得满室光影错乱,有如鬼域。
“怎么今日如此大意!”
李珣脑中满是悔意,胸口像是压着一块万斤巨石,喘过不气来,便是内呼吸之法也不顶用。
这种锁喉扼气的痛苦,他已多年没有尝过,只能勉力支撑,马上便要昏死过去。
突然间“轰”的一声,似乎是在脑中炸响,下一刻,他胸口的气胀消失不见,代之而起的,却是从心脏处的阴火焚身之苦。
和“血魇噬心”相比,这又是另一番滋味,李珣此刻只觉口鼻间喷出的都是冰粒!
血魇与阴火就这样在李珣体内冷热交替,就算李珣已是忍疼的行家,也忍不住痛得呻吟出声。
用来照明的圆石因为久不磨擦,光芒渐渐暗了,而床上石片的光芒却越来越重,碧绿色的光泽洒满全室,看着什么都是绿油油的,好不诡异。
渐渐地,痛感开始减少,李珣只觉得全身发软,这种因疼痛而虚脱的事情已几年未见,可知刚刚那阴火焚身的痛楚。
连连喘了几口气,李珣才勉力从床上爬起来,吐出嘴里的黑灰,心中直叫晦气。
然而,当他抬头看时,却立时呆了。
从那石片散发出来的满室青光中,四面墙壁上,正显现出一列列金色字迹!
这分明就是某种功法的口诀要义,看这文字晦涩艰深,玄奥隐蕴,显然绝非凡品。
李珣仓促间也记不得这么多精要,只是傻傻地环目四顾。最终让他在正东石壁上看到了三个最显眼的大字——幽冥录。
李珣不禁一屁股坐了下去。
竟会是《幽冥录》!
这个时候,李珣不得不感谢连霞山上那位嘴巴最大的老道士,正是因明彦道士荤素不忌,广通三界奇闻轶事,现在的他才能明白,放在眼前的是何等的一门绝学。
《幽冥录》,是通玄界大名鼎鼎的一部邪道奇书。
通玄界的大宗门向有“十山七海三洞天,九真四异六绝地”之称,代表海内外三十三个了不起的宗门及六个神异之地,这《幽冥录》便是九真之首——“幽魂噬影宗”的镇宗典籍。
这幽魂噬影宗既然号称九真之首,自然有些门道。
据明彦道士讲,这幽魂噬影宗的“镇派六法门”,与明心剑宗“四法三诀”乃属同一等级,威力自然不凡。
每回述及此处,明彦老道总爱拿三百年前幽魂噬影宗第一高手鬼先生,与明心剑宗的传说人物钟隐仙师,在坐忘峰上的一场大战,来说明此宗之奇邪。
并且还强调,若非两千年前,这幽魂噬影宗由于分裂,分出了一个“嗜鬼宗”,那实力,恐怕还要更为强盛。
就是此时,如明心剑宗这样的名门大派,也要小心应对,可见其宗门之威!
作为这般宗门的镇宗之宝,《幽冥录》自然绝非凡品。
镇派六法门在《幽冥录》上都有记载。
也就是说,这本书上,实已将幽魂噬影宗一半的秘法录于其上,尤其是以为根基的幽明气,掌握了它,几乎等于掌握了这一邪宗的大半奥秘。
李珣呆呆地看着这三个大字,任他如何深沉多智,此时此刻,也有些傻了。
怎会如此?这邪宗的无上典籍,怎么会在明心剑宗的眼皮子底下?还无巧不巧地落在他的手上?
李珣环顾四壁,终于还是在一处石壁上,发现了与满壁金色字体不相衬的字迹,这字迹却是血红色,同样刺目——“吾乃幽魂嗜影宗宗主鬼先生,与钟隐一战,重伤垂死,行将大归,无力将至宝《幽冥录》送归宗门。
“后世小子得见此语,当是被我幽明鬼火灌体,引动经文所致。当入我宗门,勤修此书,以化阴火,并在百年之内,‘鬼灵’返生之时,入我宗化阴池闭关三月,方无后患存焉。
“若有自命不凡之辈,昧我宝典,逾期不归,可身试阴火,以证吾言!”
看着这段血红的小字,李珣吞了一口唾沫:“不愧是邪道中人,便是死后,语气也是阴森森的,没有半点将死之人的样子。”
面对鬼先生的恐吓之辞,李珣此时却是一笑置之,又道:“老子运气不好的话,说不定再三年就要完蛋,哪还用等你这一百年?倒是那所谓的阴火……”
再思及刚刚触动体内阴火焚身的两样物什——丹瓶和圆珠——如今却只剩下了丹瓶,黑珠已不见踪影。
他心下了然,想必那就是所谓的阴火了。歪~歪~书~屋
他懒得去整理石床,干脆跳下来,绕着四面岩壁,打量起《幽冥录》的全貌。
这奇书不愧是通玄界最顶尖的典籍之一,文字艰涩难懂也就罢了,每一字句,似乎都有难以言尽的奥妙所在。
李珣修为尚浅,接触这些精微法诀还略嫌早了一些,才看几句,便头晕目眩,连忙闭眼静心,良久方恢复如初。这才知眼
前大大的宝山,也不是随便就能吃下的。
幸好这《幽冥录》也不是一味的艰深难懂,前面基础性的东西还是有的。
李珣将前面较粗浅的东西看了一遍,理解不过尔尔,但意外之喜,却是发现了简便阅读这《幽冥录》的方法。
只需要一段口诀,将心神与之相联系,便可使其内容自发出现在脑海,如此就不用这样声势惊人了。
同时,他也找到了另一段口诀,却是《幽冥录》上专门为他这样的“名门正派”量身订制的入门法诀。
有了这个,便能使本来具有的内息,与“幽明气”质形互换,避开师门长辈的探查,其意欲何为,已是相当明显。
也因此,李珣对鬼先生的心机更佩服不已:“说不定便因此事,在明心剑宗插下了一个变数……嘿,不知我是否算得上?”
自嘲了一下,他也不再耽搁,集中精神修习两个简单法诀。不过半个时辰,已能运用自如,因此就将石片光芒掩去,收入怀中。
这期间,他也打开丹瓶,看看收获几何。里面是小半瓶“碧阴丹”,也算是通玄界小有名气的疗伤圣药;这名字还是他从《幽冥录》里查得,对他来说,来得却是正好。
李珣先服下一粒,温养伤处,又耗去小半个时辰,自觉状态大佳,哈哈一笑。
或许,今日真是他的黄道吉日吧。
室内一片幽暗,李珣盘坐在石室中央,此时,他正在修习“幽明气”的基本法诀。
得了这本秘笈,李珣的心早已霍霍跳动起来,倒不是说他认为得了此书,便可立刻成为绝顶高手,掌劈清虚,剑挑血散人。
而是他很自然地想到,这通玄界数一数二的邪道典籍中,是否有化解他体内血魇的方法呢?
他记得很清楚,刚刚阴火入体之时,那血魇确实是第一次现形出来,和阴火对拼一记。而在以往,便是每日折磨他的时候,也无这般明显。
而此时,阴火已进驻心窍,似乎和血魇相安无事,但细细感应,又觉得有些变化。
这两样要命的东西合在一处,任何一种变化,都可能会导致李珣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他才会迫不及待地修习《幽冥录》上的基本法诀。
现在他所修炼的,正是《幽冥录》中最基本的“寄魂转生”之法。
这门法诀最初只是一点一滴的转化,不但不会促进修为,反而会影响内息的纯度,但若突破这一窒碍,将其练到极致,便可使内息性质转变,这种鸠占鹊巢的法子,看来也是挖人墙角的高招。
有如此高妙的手段,也无怪乎幽魂噬影宗,在通玄界闯下如此大的名头。
李珣却不在乎手段如何,只要对他有利便成。
他花了三日夜的时间,才完成了初步功夫,完成了从本来内息向幽明气的转化,虽然花上了大半时辰,转化而来的“幽明气”也没有什么威力,但他却仍很高兴。
因为在这一过程中,心窍已有反应,每日以《幽冥录》上的法诀修炼时,心窍处便自生一股阴火,汇入内息之中,颇有助于精进。
更重要的是,心窍中另一个要命的玩意儿,似乎也不复以往的稳定——每当阴火生成,向外注入之际,血魇便是一阵波动。且不知是何原因,每日固定的“血魇噬心”的强度,也似减轻了一些,只是由于幅度太小,李珣尚未确定。
如此连续三日,除去每日“血魇噬心”的时间,李珣每一刻都在苦练,便是练得乏了,也会在《幽冥录》上找一些应用法门,尝试练习,聊作解闷之用。
他之所以如此拼命,实是因为时间不待人。
悲观来看,他的小命最多也就是再两三年的时日,如果要延长寿命,他便要在这区区千日之内,攀过坐忘峰二分之一,拜师宗门,继而得传“灵犀诀”。
学成打道回府,再将“灵犀诀”交给血散人,最后还要看那恶人是否会良心发现,饶他一命……
种种条件,每一样都要十分的运气,才有可能,而这些事加在一处,实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一点,李珣比谁都要清楚。
随着十年之期的接近,每过一日,他心中的绝望便加深一层,之所以到如今还能顶住,都是因为他不要命的苦修磨练,每日筋疲力竭,自然也有麻醉之效。
但这种苦修毕竟还是有尽头的,随着“寄魂转生”第一阶段的功行圆满,李珣便再没有理由苦修下去,只能怀着喜忧不定的心思,离开这阴暗的石室。
出得洞来,他小费功夫便爬出岩隙,确认了一下方向,又潜上平台。很幸运的是,三日之间,那包着石板的包裹,竟然没被大鸟扔下悬崖。
他再不敢耽搁,抓起包裹便跑。这倒不是怕了那大鸟,实在是身上的问题需要让他好好地处理一下。
为求保险,他一路狂奔,直跑了一个时辰,距离那平台有数十里之远,才停下脚步。
经过这发力狂奔,他身上臭汗淋漓,与室内沾染上的黑灰搅在一起,更让他难受。
经过三日的了解参悟,李珣已大致判断出这黑灰是什么。
从《幽冥录》上得知,幽明气修到一定程度,体内阴火积聚,自然形成一个“灵珠”,此与正道所修得的“道胎”、“婴儿”倒也相差无几。
这灵珠乃是操控体内阴火的关键,关系着修炼者的身家性命,若是灵珠被毁,或是与修炼者的心神联系被割断,便会立即引发阴火焚身,片刻之间身化飞灰。
想来鬼先生为传道统,使灵珠离体,得的便是这种死法,那满床黑灰,实际上就是鬼先生的遗骸!
而鬼先生所言“……勤修此书,以化阴火,并在百年之内,‘鬼灵’返生之时,入我宗化阴池闭关三月,方无后患存焉”云云,之所以有威胁性,其道理也在于此。
想那李珣体内阴火均外界,与本体不合,初时修炼还有砥砺之功,但到后来,本体灵珠已成,却又有大团不受其控制的阴火,如此内外交逼,不死何待?
也因此才需要到化阴池中,洗炼身体,使内外阴火合而为一,到那时不但生命无恙,更可得鬼先生千年阴火积累妙处,修为大进,自不待言。
当然,这些对李珣来说,还太过遥远,他眼下在意的,只是那黑灰的成分。
李珣天性爱洁,这些年在峰上虽然条件恶劣,却也力所能及地维护自己的形象。
此时若不知原委也就罢了,偏偏又想到自己在死人灰里扑腾了几日,这情形委实让他无法忍受。
所以寻找水源,便成了他的第一要务。
他停下的所在,空气潮湿,水气充沛,虽时间已近正午,却仍然结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附近必有水源。
他估计了一下方向,便钻入林中,在树梢上几次纵跃,眼前已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面积极广的湖泊,湖上雾气蒸腾,以他的目力,也看不到数十丈外的地方。
他站在林边,只觉得一股热风扑面而来,竟还是个温泉。
对这种奇妙的所在,李珣显然也不太吃惊了,在坐忘峰七年的时光,他已经深切感受到上天的鬼斧神工。相比于一座高数十万里,直插云天的孤峰,这个大温泉又算得了什么?
他欢呼一声,也不脱衣服,包裹一扔,和身跳进泉水之中,感受着陡升的温度,舒服得几乎要呻吟起来。
难得他今天心情上佳,重大收获一件接着一件,此时竟也童心萌发,猛的深入水中。
调动内息流转,也不出水,在水底擎出了照明圆石,一路潜游,想探查一下这大温泉究竟有什么新奇的地方。
他的水功已是不错,兼又内息浑厚,游速也是极快,几下已游出数十丈开外。
这池温泉果然不小,在圆石照明的范围之内,仍不见边际。李珣倒也不在意,只是随处游动,反正附近数丈之内纤毫毕现,他还发现了在这温水中生活的几条小鱼。
李珣的童心已是一发不可收拾,他干脆就和这些鱼儿比起了速度,随着小鱼的移动,东游西窜,玩得不亦乐乎。
等到他玩累了,再浮出水面时,却发现自己竟在这温泉中迷路了。
四面都是水气凝结的大雾,即使是圆石的光芒也透不过去,谁还知道他距下水时的岸边有多远?
这下子,他是真的要苦笑了。
正打算认准一个方向,先找到岸边时,他却忽然发现听到了什么,似乎……有水声?
这绝不是正常水流动的声音,而是撩起泼下,有节奏的洗浴之声。且这距离绝不算远。
原本他还没在意,但打自注意力集中过去,他忽地发现,水声响起的方向,竟有一抹淡淡的人影,若有若无。
他当即屏住了呼吸,不自觉地向那里靠近了一点距离。这样,人影就更明显了,甚至看得出相当清晰的轮廓。
他一眼看出,这是一个女人,一个淋浴中的女人。
脑中轰然一震,此时本是最应该保持清醒的时候,他脑中却成了一片空白。
整整七年,他一个人在这坐忘峰上挣扎求生,尝尽了生死滋味——这都不算什么!但最可怕的,是这整整七年中,没有任何人与他交流,以至于连说话本能都要失去的孤独和寂寞。
他不是没见过人影。
这七年之中,他见过了无数次御剑飞过的同门,但由于一个原因,他像做贼一样藏了起来,更不必说打招呼之类的!
“我究竟爬到了哪里?”
这是他对那虚无缥缈的目标唯一的疑问。
从初登峰时的憧憬和浮躁,到中期的麻木,再到现在越来越无法压抑的恐惧,在这样漫长的心理历程中,他忍下了无数次的冲动,独自舔舐着伤口,在强烈的孤独中继续行进。
而此刻,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他遇到了七年以来最惊悚的一刻——一个距他仅有四五丈之遥的人!
如果他轻轻地叫一声,便能引起这人的注意!但是,这距离已超出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所以,在大脑运转还未回复正常之前,身体的本能已经做出了反应。
退!急退!
像一条丧家之犬,他掉头便要游开。不过他却忘记了一点,在这峰上的人,除了他之外,哪还有凡人?
“若我是你,便会在那好好待着,想好怎样道歉,来弥补莽撞之下造成的过失!”
一个女声响了起来,咬文嚼字都极为清晰,只是听起来,却没有半点的情绪起伏。
偏偏,在这句话里,李珣听出了不容抵抗的强硬和威严。
NO.489 甘宁的威胁,刘备的彷徨
李珣呆立当场,手足无措。
后方水声不止,那位雾后佳人并未停下动作,还在那里撩水净身。
李珣听得有些傻了,虽然他对异性的认识不算全面,可是像后面这位,能够在男性身旁悠闲沐浴的,是不是也稀少了一些?
李珣毕竟不傻,他此时也已然明白,现在面对的是一位绝对惹不起的人物,在这种强势人物眼前,做一个乖孩子,是最聪明不过的了!
他虽已背过身来,却还是紧闭眼睛,生怕无意间又冒犯了人家,这无关道德风化,仅仅是为了保住小命而已。
确认了一切都已稳妥,他这才结结巴巴地开口:“对……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对方并没有即时回答,李珣只听到哗哗的泼水声,每一点声息,都是对他意志的摧残。
也不知过了多久,雾后的女子开口了:“话是真的,却何必故作紧张?事不因人而异,一个聪明人和一个蠢材,要承担的后果都是一样的。”
李珣顿时哑口无言。
后面这女人,实在太可怕了。
略停了一下,这女子又道:“看你修为不济,也御不得剑,是怎么上来这里的?”
李珣脱口道:“爬上来的!”
“哦?”女子的语气中第一次有了情绪存在,虽只是一丝淡淡的惊讶,却也让李珣颇感自豪。只听她问道:“你是明心剑
宗的弟子?”
这算是盘问身分了。李珣首先庆幸他此时内息流转的形式,是正宗的明心剑宗嫡传。否则,幽明气一出,恐怕对面之人早一掌劈了他!
庆幸中,他的脑子转了几转,将各方面的后果都想了一遍,终是决定“据实”以告。
“惭愧,只是个不入流的低辈弟子……”
李珣用这句话做缓冲,随即便从自己身世说起,一路说到登峰七年的经历。
当然,其中关于血散人的死亡威胁,以及近日方得到的《幽冥录》等,都略去不提。只说是自己一心向道,被淘汰之后,便去爬坐忘峰以证其心云云。
这段话本是他在心中温养甚久,准备做为日后说辞使用,虽然从未对人道过,但腹中已是熟练至极。
初时开口,虽然还有些辞语上的生涩,但到后来,已是流利无比,许多词汇无需再想,便脱口而出,却是再“真诚”不过。
他一开口,说了足足有一刻钟的工夫,这当中,那女子也问了几句细节,却也都在李珣计画之内,回应得也颇为顺畅。
如此,待他告一段落之时,那女人竟让他意外地道了一声:“如今竟也有这般人物!”
语气虽然还是平平淡淡的,像是在陈述毫不出奇的一件平凡事,但其中意思却是到了。李珣心中暗喜,口中当然还要称谢。
女子也不在乎他如何反应,只是又道一声:“你孤身登峰七年,行程二十余万里,能承受这种苦楚,也算是人中之杰。我这样对你,倒是有些不敬,你且左行百步上岸,待我穿戴整齐,再与你相见。”
李珣自是依言而行,上了岸去,也不敢多话,只是恭立当场,面上作了十足工夫。
也只是比他晚个数息时间,一道人影自雾气中缓缓走来,水烟流动,轻云伴生,虽仍看不清面目,但她凌波微步,长裙摇曳的体态,却已让李珣看呆了眼,只觉得此生再没见过如此人物。
隐隐间,似乎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铃声,缓缓地沁入水雾之中,与这迷茫天水交织在一处,细碎的抖颤之声,天衣无缝地和这缓步而来的身影合在一处,攫牢了李珣的心神。
而当眼前水气散尽,李珣更是连呼吸都停止了。此为何等佳人?
李珣只觉得眼前洁净不沾一尘的娇颜,便如一朵临水自照的水仙,清丽中别有孤傲,闲适中却见轻愁。
他还没找到形容眼前佳人的辞句,便已觉得两腿发软,恨不能跪倒地上,顶礼膜拜。
两人四目交投,那女子眼中连续闪动了几道炫目的波光,李珣一呆,脑中已一片空白。恍惚间,只听女人说了一声:“倒似一位故人!”
他好像在哪儿曾听过这句话?正昏昏沉沉的时候,脑中闪过一道灵光:“清虚仙师!”
被这个缠绕了七年之久的名字击中,李珣立时打了一个寒颤,待清醒过来,却看到女子已屈膝坐在岸边草地上,梳理她长及腰臀的青丝。点点水珠,顺着丝绸般的发幕滴下,似有一股女儿家的清香扑面而来。
李珣双腿不自觉一曲,跪倒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只是卑声问道:“敢问是哪位仙师?”
询问的时候,他脑中已闪过了好几个名字,都是七年前听明彦老道讲古时得知的。明心剑宗前辈仙师阳盛阴衰,成名的女修就那么几个,其实倒也好猜。
那女子看了他一眼,手中梳妆不停,淡应了一声:“青吟。”
李珣一听,脑袋却伏得更低,不让自己的心思有分毫流露:“果然是她!”
这个明心剑宗历史上少有的悲剧人物。
这是牵扯通玄界大名鼎鼎的玉散人的一段公案。
此时,青吟乃是和宗主清溟同辈的仙师,然而千年之前,她还只是一位刚刚修真有成的后进,而玉散人古志玄已是名震通玄界的一代魔头。
当时玉散人的洞府还不在北极夜摩之天,而是在此界中部的落玉山里,号称“万仙不回”,通玄界六大绝地之一——无回境。
那时,青吟仙子被玉散人掳去**,也因此,青吟声名,一朝尽丧。
也是此时,钟隐这明心剑宗数千年来最惊才绝艳的高手,也就此显露风采。
无回境中,钟隐为救青吟,单人孤剑,与玉散人以及其手下数百修士大战,剑气冲霄。三个时辰之内,让数百修士大半饮恨此处,且一剑贯穿玉散人胸口,迫使其逃遁万里,投奔其侄女古音。
这等通玄界千年不遇的盛况,也只有号称通玄第一剑的钟隐,才能办到。
至此,钟隐声威,如日中天;而青吟,则成为他无数功绩中那一层薄薄的暗影,存于人们心中。
从那一刻起,青吟低调地隐居在坐忘峰某处,钟隐则在通玄界闪耀了数百年后,也在坐忘峰开辟洞府,与青吟为伴。他们也是明心剑宗里,常年在坐忘峰上修行的修士。
此时,面对着传言中最凄惨的主角,李珣心中不由得活动起来,但却是乱糟糟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迷迷糊糊间,他再次拜礼道:“青吟仙师安好,弟子李珣拜见。”
青吟手上不停,轻声道:“出身王候之家,竟能有如此毅力,这些年来,我也只见了你一人而已,你很不错。”
李珣闻言心中暗喜,脸上却强行按住,再次行礼道:“仙师谬赞了!”
青吟也不管他说什么,又续道:“看你修为,虽还有些浅薄,但在内呼吸一项上,却颇为精湛,想是闭上两三个时辰,也可以做到吧。”
“弟子尚可勉力支撑。”
青吟终于停下梳发的手来,点了点头:“内修一途,最忌空中建阁,根基不稳。你这七年,苦虽苦了,但在根基一途上,却做得很好,能够踏实行步,内修外炼,精气神三宝如一,想来内外贯通之日已是不远。
“如果长久保持,再依法诀精进,如此进境虽较慢,但胜在稳健,前一百年,你不如人,后一千年,人不如你。如能千年如一,便是霞举飞升,又有何难哉?”
李珣听得先是一喜,既而怔住:“仙师之意是……”
青吟却不答他,只是开始挽动发髻,收起一头青丝,只余两三根斜垂下来,发髻样式不符合世间常用的规格,却在简单中另有一番清率别致。
李珣便是心中有事,也忍不住偷眼观看,不免有些失态,却不知青吟看到没有。
直至发髻挽好,青吟才道:“你可知这是坐忘峰的哪里?”
李珣心中一动,老老实实答道:“弟子不知!”
“这里距峰脚处共计二十七万四千九百里,已过此峰二分之一。按照宗门规矩,你此时已自动列入明心剑宗门墙,可入启元堂,修习法诀,再拜明师。当然,如果你想继续爬上去,直接成为宗主嫡系,也未尝不可!”
李珣真的呆了,他今日发呆次数,怕是比七年之中加起来的还多,他张口结舌,半晌才道:“难道……这、这就到了?”
“坐忘峰合六界之极,极数为九,是故共五十四万里,你已超过四千九百里,自是到了。”
李珣四肢着地,怔怔地听着,本来还想开口说上几句,但嘴里发出来的,却尽是“呵呵”的杂音。
半晌,他忽地开口低笑,笑声从喉咙眼儿里透出,“咯咯”作响。笑声未绝,他又捶地长嚎,失声痛哭。
他早忘了一边的青吟仙师,也忘了他的身分、目的、理想,现在李珣只想着痛痛快快地发泄一场,尽吐他七年来的孤独、苦楚,以及时时刻刻伴随着他的绝望。
他每哭一分,心中便有一分高兴进驻,哭得十分,便满心的都是欢喜。可是这欢喜形之于外,却偏是酸涩不堪,泪如泉涌,不可遏止。
脑海之中,关于这七年的种种情形走马灯般轮换,无数次生死线上的挣扎,绝望与希望的碰撞,沉寂的孤独和疯狂的妄想,一一交织进去,酿成的苦酒,直至此刻,仍只有自己品尝。
青吟也不阻止他,倒是颇有兴致地看他在那哭嚎,眼神光芒明灭不定,似乎别有想法。
这一哭便是小个时辰,也只有青吟这样的人,才能仿若无事地等下来。
哭到最后,反倒是李珣神智渐复,开始不好意思起来,赶忙收拾眼泪鼻涕,伏地请罪:“弟子一时感伤,在仙师面前失态,还请仙师恕罪!”
青吟淡扫了他一眼,唇角第一次显露出一个明显的表情——那是一抹似怜惜又似嘲讽的微笑,说道:“你这人在哭的时候,反而更可爱一些。”
李珣心中一凛,忽又想到清虚指责他的理由,当即便是一身冷汗,伏在地上,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
在某些层面,青吟应该比清虚更可怕。歪_歪_书_屋
至少,清虚的喜恶,李珣还能猜出几分,而面对青吟,他的脑子不知怎地,却是转不过来,当真是呆瓜一般。偏偏青吟说话,亦不是那么单纯,让他理解得颇为吃力。
幸好,青吟并无意为难他,也不需要他思考如何应对,随口便转了话题:“看这样子,你是不想再向上爬了?”
“谁再爬谁就是蠢蛋!”李珣心中应了一句,嘴上当然不能这么说,但又觉得分辩起来颇为麻烦,便只是讷讷无言,面上显出了尴尬与恐惧的神情。
青吟望而知意,又叹了一声:“这倒有我的不是。若我不在此处,搅乱你的心绪,再假以五年时光,说不定你真会如三代祖师那样,直攀峰顶,成就无上功业。
“而此时,你锐气尽去,胆力不足,再强自支撑,也只是有害无益。”
李珣心中大喜,同时也颇感激青吟的通情达理,此时脸上的表情是真正由衷而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不停叩谢。
青吟却不理他,将目光望向别处,似乎周围弥漫的大雾并不能阻挡她的视线,或是在思考着什么。
李珣借着这个机会,也偷眼打量她,看着她美玉般毫无瑕疵的脸庞,清雅秀致的轮廓,以及沉静淡雅的气度,明知这目光颇为无礼,却根本止不住。
就这样过了几息时间,青吟才回过脸来,看了他一眼:“也罢,我今日欠你的,也在今日还你。”
说着,手上不知怎地一振,一道青光穿云破雾,冲天飞去,瞬间不见了踪影。
李珣本还在那里说着“惶恐”,见这光一闪,便再说不出话来。
青吟淡淡地道:“那是本门传讯剑符。你到此之事,我已上报宗主,再过三四个时辰,便会有本门长老到此,按门规收你入门。此后,修道之路,便要你自己去走了。”
李珣无须做作,便已是大喜过望兼又感激不尽的样子,又充当了一次叩头虫。
青吟似也看够了他叩头的模样,略一皱眉,便要他起来,说道:“这剩下的时光,你也不要闲着,你说只学过本门基础内息搬运术,这几年却修炼得如此精纯,已颇为不易,然再如此下去,却也难有寸进,我便教你下一步的口诀,以及一些应用法门,如何?”
“还能如何?当然是最好不过!”李珣心中不禁喜道,差点又要叩头,幸好经过长时间的察言观色,他也大概明白了一些对方反感的东西,因此这次只是躬身而已。
李珣觉得,青吟是一位颇为合格的导师。至少,比传授他基本内息搬运术的三代弟子要好得太多了。不过,他也只能找那人与青吟做比较,却忘了双方之间巨大的差距,根本不能拿来相比。
两个多时辰下来,青吟已让他记得了明心剑宗最根本的“三化二真”中之第一化——化气篇。
事实上,化气篇乃是筑基于内息基本搬运术而衍生出来,与那基本功法不同的是,化气篇中所述,要复杂精妙得多。
其中包括了一系列对内息的培护、温养、淬炼、变化、升华的步骤,使原来只是强身健体的内息,有效地利用成长,达到最后的质变升华。
最重要的是,透过这样的步骤,修炼者将会逐一了解身体的每一个微末之处,将其与自己的心神融为一体,达到意气并至,神体同行的水准。
李珣在峰上的七年,不知不觉中,已将这些功课完成了大半,某些细微处,甚至超出了这一范畴。毕竟,生死的磨练,以及对精微法诀的参悟,乃是修真最需要也最难的条件。
李珣既有天资,又不缺乏毅力,短短七年间,在绝大的存活压力之下,他几乎每一刻都在练功,在参悟,在生死间游走。
如是七年,足抵常人三十载苦修!
而青吟很快就发现了这一情况。
李珣在理解“化气篇”时所提出的问题,大部分都是关于抽象的系统整合之类,对于更具体的一些实际问题,反而不太注重。
偶尔提出的一些疑问,已经完全超出了“化气篇”的范畴,有些甚至精妙到连青吟都要仔细思索,才能解答的地步。
青吟留上了心,也在解答的过程中,一直注意着李珣的变化。
不出她所料,随着问题一个个解开,李珣眼中精芒连闪,体内气机流转也越发顺畅。青吟感觉到,往往是当她一个问题解开时,李珣体内便是一个关窍打通。
到了最后,各类关窍有如爆竹般接连爆响,气随心动,在各经络间穿行不悖,内息盈缩随意,涨落应心,短短时间,李珣的修为竟又上了一个层次。
青吟看着这般变化,唇角处显出一丝笑容。
李珣并不知道他的修为长进全数落入青吟眼中,只觉得无比兴奋,恨不能手舞足蹈,发泄心中快意。
因为青吟的解答实在太有效果,每一个解答,都会帮他打破一个症结,穿透一层隔膜,带来不小的收获。
而当这些收获积蓄到一定程度,便如那暴发的山洪,冲垮了他体内每一处堤防,将每一条经络联系在一起,四通八达已不足形容其宽广。
李珣觉得,这简直就像是无边的大海,澎湃的真气充满了每一处。
与之同时,在心神之中,某个见不得人的角落里,他将这些领悟与幽明气中的疑难互参,触类旁通之下,也觉得颇有所获。
“这几日正该我运势大旺,无往不利!”在青吟的授业告一段落时,李珣勉强抑住引吭高歌的冲动,兴奋地想道。
此时,天色已渐渐昏暗,眼前的青吟仙师却仍放射出眩目的光采,映得周围花木,黯然失色。李珣看着这情景,心中却是一动。
他轻咳一声,试探性地道:“仙师……”
青吟收回观景的目光,看向他的脸,李珣只觉得脸上一热,差点儿忘了说话。
幸好及时反应过来,忙从怀中掏出用作照明的圆石,磨擦两下,使其大放光彩,问道:“仙师,弟子在峰下拾得这块奇石,只是不知它的来历,仙师可否为弟子解惑?”
青吟只看了一眼,便讶道:“坐忘石!”
“坐忘石?”李珣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想到石上刻的那一个“忘”字,觉得倒也合拍。发现青吟的目光盯着他手上,当即不敢怠慢,忙将这奇石双手奉上。
青吟用两指拈着圆石,举起细观,数息之后便肯定道:“正是坐忘石,这也算是峰上的一件天生奇宝了!”
李珣见她脸上似有些喜爱之色,暗赞了自己一声,连忙道:“弟子得入本宗门墙,正蒙仙师指点,又得亲身教导,实无以为报。仙师如果喜欢这石头,弟子这便送上,也遂了弟子的孝心。”
青吟瞥了他一眼,微笑道:“你可知这石头的作用?”
李珣实话实说:“弟子不知。”
“三生坐忘,坐忘三生,都说这石头能使人得三生之经纬,继而复忘,即得而忘之,以全大道。通玄界高人参悟玄妙,破界飞升之时,若有此宝相助,将事半功倍……你,还愿给我吗?”
李珣发自真心地笑了起来:“仙师说笑了,弟子尚有自知之明,就算修得道胎,长生不死,也还要千年的功夫,千年之后的心情,又怎能想得到?此时交给仙师,倒是正好。”
青吟微微而笑,前几个时辰加上来的笑容,也比不上这一次的清爽真实:“我嘛,却是最不愿用这个的,只不过,我对它所谓的透晰三生的功用,倒是颇为好奇,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李珣一怔:“如何相助?”
“便是这样。”青吟说罢,手上突地一翻,那坐忘石猛然间大放光明,光芒刺目,令李珣本能地眯起了眼睛。
而此时,他额头忽地一凉,却是青吟将坐忘石按在了他泥丸宫上,而这凉意在千分之一息内,便化作了寒流透脑而入,李珣连哼一声的时间都没有,便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