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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昆仑子玉     天机剑曲txt下载     天机剑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二章 碧落千杯酬友

    “萧老弟总喜欢打这些哑谜。”一直未吭声的欧阳山,抚着长长的白胡子笑道:“既生而为人,又何来真正无私,太皓道友虽是好意劝诫,却也着相了。这位小朋友可是姓邵?”

    邵珩是第一次见这位闻名遐迩的药圣真身,便恭恭敬敬地行礼答:“是,小子邵珩,拜见药圣前辈。”

    “哎,不必多礼,倒是老夫我还要多谢你看顾我那调皮徒儿和阿楠。”欧阳山眉目慈善,笑呵呵的模样很是使人心生亲近。

    邵珩忙道不敢。

    “太律道友,既然太皓道友不方便,可是明日再谈?”欧阳山和善地冲邵珩、沈元希点点头,又转头问太律真人。

    “不,还是先请二位先生至后殿详谈。”太律真人摇头道。

    “也好,萧老弟,走吧。”欧阳山冲萧卓点了点头,而后对邵、沈二人说道:“想来你们今夜业已疲乏,我这两枚正气清心丸就当是见面礼了。”

    不等邵珩推辞,欧阳山已将两枚清香沁人的丹丸抛出,并道:“对了,你们的朋友还在山脚下等着你们呢。”

    说完,欧阳山便笑眯眯地拉上一脸冷漠的萧卓和太律真人一同离开了。

    邵、沈眼见只剩他二人于集英殿内,面面相觑片刻,俱是一声苦笑。

    二人走出集英殿,来到归元峰正殿前空地之上,只见东边红日半升,光华染尽群峰,风烟俱散。

    虽然他们心知今夜变故重重,但真正经历其中,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沈师兄!邵珩!”

    “邵师兄!”

    两个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紧接着人影闪烁,有两人从半山腰狂奔而上,一左一右将邵珩与沈元希围住。

    南宫北斗神情既激动又关切,他身旁小山般壮硕的上官诚泰则笑呵呵地扯着邵珩手臂不放。

    南宫北斗又不愚钝,师尊清宁真人回去之后自然也不再瞒他。于是,他立即拉着上官诚泰等在归元峰下,又遇到了同样等在这的周子安与宁青筠。

    周子安站在不远处,神情复杂,他想着一夜之间变故,想着前途不明,面上实在难生出真正欢喜之色来。

    另一边,宁青筠神色欢喜,一双美目之中既欣慰,只遥遥看着邵珩不上前。她双手紧紧牵着许久未见的萧毓,目中又有止不住的悲意。

    邵珩看见萧毓也在,上前拉过她手至背风处,见萧毓面色比离开前红润许多,心中松了口气:“这几日药圣前辈可有替你医治?方才我也是一时糊涂忘了问他老人家。”

    宁青筠垂下目光,掩去黯然神色,很快又神情自若地抬起头。

    朝阳的霞光掠过萧毓面上,又增了几分血色,她略微点了点头,而后反问:“你呢?事情可都了结了?”

    太律真人虽下令不得外传,但邵珩、沈元希对在场之人自也不会避讳太多,挑了些重点说了。

    直到这时,邵珩也才刚刚知晓陆济之死,一时间心里滋味难明。

    南宫北斗面上也失了喜色,连上官诚泰也后知后觉地感觉心中难受。

    论关系,他们与陆济交情都不算很深。但终究是一起修习、联手御敌的同门师兄弟,更何况当年泉漓湖底、灵玑洞天之中,陆济都与他们并肩作战。

    尤其是周

    子安,前几日还活生生的人,那样自尽于他眼前,甚至临死前还给了他周家一份大礼。此时此刻,他犹为难受。

    但周子安勉强笑了笑道:“罢了……邵珩,如今你冤屈既伸、返回宗门,大家都许久未见,也是该庆祝一二。”

    “对极!”南宫北斗也略略打起精神同意道:“不管怎么说,总也是拨云见日了,这些年你悄没声息地,咱们几个心里都不好受,如今可算放下一件心事!走走走,我知道清阳师叔那私藏了不少好酒,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上官诚泰闻言困惑地问:“北斗,你有空么?清宁师伯不是还让你去留仙湖……”

    南宫北斗一僵,咬了咬牙道:“我都去了好几天了,也该几位师叔们出点力气了吧!快走快走!”

    沈元希莞尔一笑,拍拍邵珩的肩膀传音道:“之后的事不差这一日,不必扫了大家的兴致。”

    邵珩心情并不轻松,但他仍有话要与沈元希、周子安说,便携着萧毓一起随南宫北斗走。

    “宁师姐,你不去么?”上官诚泰走到一半,回头困惑地问。

    宁青筠有些愕然,微微启了启唇,但声音却被山风掩过。

    自打几年前邵珩出事,上官诚泰就不太乐意理会她,没想到今日主动邀她。

    “宁师妹,一起吧。”南宫北斗诚恳地说。

    邵珩见她孤零零站着,心情有些复杂,却没有开口。

    萧毓侧过脸,似是在分辨宁青筠的方位,而后含笑伸手道:“阿青,来。”

    听到这个称呼,宁青筠眼眶又红了红,嘴角扬起绝美的笑容:“嗯。”

    …………

    云游在外的清阳道长大约没料到自己私藏的好酒连同洞府都被自家师兄清文卖了个干净。

    碧落峰处处风景秀丽,南宫北斗得了清文真人首肯,直接占了清阳道长清修之地。

    另外,上官诚泰也通知了方少白,玄英和詹幸川也被南宫北斗接了过来。一时之间,清阳道长原本清幽的住处兽惊鸟飞,热闹非凡。

    这些年,众人也少有开怀之日,一番痛饮之后,邵珩心中郁气也稍稍散了些,露出几分真挚的笑意。

    萧毓身体不宜饮酒,宁青筠也只少许几杯,二人只静静坐在旁边,言语不多。

    邵珩被“热情如火”的上官诚泰和方少白灌了几大碗清阳道长酿制的碧青山,一时也有些吃不消。再加上玄英这小子一向唯恐天下不乱,在一旁添油加醋,于是毫不犹豫地卖了“海量”的沈元希,自己躲了一旁。

    初春的青芽已在枝头露出嫩绿的小脑袋,肆意地享受着阳光。

    最初提议庆贺邵珩回宗的周子安,却独处一角,沉默地喝着酒。他见邵珩朝自己走来,随意地笑了笑,双眸似全是醉意地说道:“恭喜你了啊。”

    这句话半真半假,究竟有多少恭贺之意,周子安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见邵珩没有接话,只随意在自己身旁坐下,歪着头笑道:“有事找我?”

    昔年周子安有意结交,才有了二人之间的往来。后来终究观念有别,邵珩也有心避开世家之人,再加上种种变故,自然疏远了。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邵珩抿了小口茶,压下三分酒意问道。

    “怎么办?”周子安嗤的一笑,冷冷地说:“以前怎么样,我还怎么样呗!事是师祖……太安首座和清方做的,与我周子安有什么干系?与周氏有什么关系?无非……就是受人蒙蔽的错处罢了。更何况……陆济死前,当着清静师伯、清璇师叔的面,把周氏之前的事全担了过去,又还有什么可让人指摘的?”

    邵珩微微低头:“陆济他……”

    “他可不是为了你。”周子安仰头灌了一口酒,闭上眼全是陆济死前的模样和那释然的笑意:“你若不逼回来,我和陆济都不会像南宫北斗他们一样为你出头。陆济……他……我太明白了,像我们这类人,归根结底一切家族才是最重要的。陆济替周氏担了一切罪责,是自知陆氏从此跌出世家之流,可能还会被无数人唾骂、欺凌……他是想让我承他的情,庇护他的族人。我知道我师尊不愿意答应陆济,但我应了……”

    在邵珩印象中,周子安永远是那个翩翩风流、自信潇洒的世家公子。

    可眼前的周子安掩着通红的双目,身上带着对未来的迷茫微微颤抖着。

    “你们本身是受牵连,至于陆济……不管他如何想的,我都该承他的情。”邵珩犹豫了一下,伸手拍了拍周子安的肩膀道:“子安,过去我亦是心存偏见。你我和他们……都是同门兄弟,或许各人有各人的理念,但以是否世家来定论一人,总归……都错了。”

    周子安轻笑一声,抬头看向邵珩,露出几分自矜神色:“邵珩,你也小瞧我了。我还不至于就被打击了个彻底。无非是丢了些不重要的颜面,或者被族里老头子们念叨几句罢了。至于陆家……我既然应了陆济,自然不会不管。”

    “若你有不便之处,我随时效劳。”邵珩认真说道。

    “还有我!”南宫北斗抱着一坛酒靠近说道。

    周子安看着南宫北斗那一脸傲气,心里嘀咕一句“还是看这小子不顺眼”,嘴上笑骂道:“去去去,用不着你!”

    南宫北斗眉毛一竖就想反唇相讥,但见周子安神情一松,冲自己举杯一笑。他愣了愣,然后一屁股坐下,哼了一声道:“来,喝酒!”

    三人相视一笑,过往那点争执亦烟消云散了。

    只不过,这点和平没维持多久,周子安与南宫北斗便又仿佛斗剑一般拼起了酒。

    众人笑闹了一日,上官诚泰等人已醉得七歪八扭,连沈元希都闭目靠在栏杆旁,像是睡着了一般。

    邵珩轻轻走过去,只见萧毓、宁青筠二女沉默相对,却都眼圈有些红。

    察觉到邵珩靠近,萧毓扬起笑容问:“你倒是躲得快,大哥可被诚泰灌醉了。”

    宁青筠也压下心底伤心,含蓄地一笑。

    以沈元希修为,几坛碧青山如何能醉?终究是今晚受了前世记忆的冲击,只怕心底藏了许多难以释怀之事。

    邵珩本也想寻沈元希商讨些事,如今看来也只能押后再说。

    宁青筠目光在邵珩身上深深一顿,而后起身说道:“不早了,我也该回朝阳峰了。毓儿……你……千万好好保重。”

    说完后,她头也不回地御剑离开。

    “毓儿。”邵珩目光始终停留在萧毓身上,伸手拥过她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第三十三章 崖畔证鸳盟

    夜深如水,虽有星光烛火照明,但就算是白日,在萧毓眼前一切也只是影影绰绰,如今更是一片灰暗。

    她静静将臻首低伏于邵珩肩头,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以及他沉稳的心跳。

    邵珩要带她去的地方,显然并不太远,很快她便感觉到脚落在了实地。

    萧毓察觉到四周有流水击打石面的声音,有淡淡的竹叶清香,其余便是怪石嶙峋。她隐约觉得有些熟悉,但视线模糊,又记不太清了:“这是什么地方?”

    邵珩将她抱起,往流水声方向走去,轻轻一跃坐于一块水流中央凸出的石头上,将萧毓抱在自己膝上低声道:“天游峰。”

    “天游峰?”萧毓喃喃重复,不太明白为什么邵珩突然带她来这里。

    或许是夜空明月也明了邵珩的意思,云层渐渐散开,露出一轮光洁的银月,将月辉洒向这小小涧谷的瀑布旁。

    邵珩看着皎洁月光下的萧毓,那璀璨夺目的眼睛里再难描述千言万语,伸手抚上萧毓的脸颊,轻轻道:“毓儿,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也知道你顾忌什么……那一晚我初破关卡、凭虚御风来此,重新遇到了你,我就心里有了你……”

    “啊……”萧毓不防他突然这么说,低低惊呼一声,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却被邵珩双臂紧紧拢住。

    “……一晃眼,过去了这么多年。”邵珩看着瀑布四周与过去不同的景象,缓缓地说:“等萧前辈空了,我就去向他提亲,若是你没意见,就让师兄给我们证婚,他是存微未来的掌门,又是我二人兄长,再合适不过了。对了,还没和你说,刚刚在集英殿上,太律首座亲口认了他是存微祖师转世呢……”

    邵珩似乎有些紧张,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

    可萧毓却听得全身发颤。

    她下意识怔怔地捉住邵珩的袖子,紧紧拽在手里,震惊、欢喜、伤心一同袭上心里,泪涌而出。

    邵珩低头见萧毓缓缓闭上眼,落下两行清泪,停止了说话,只轻轻吻了吻她眼角。

    瀑布水声喧嚣,在月光下自二人身下巨石奔涌而过,萧毓的心亦起伏不定。

    “……你这是何必?”萧毓颤颤地说道。她自知寿元不多,就算这几日欧阳山以九转金针之术辅以天材地宝替她续命,也只是杯水车薪。

    邵珩此时此刻说这一番话,便是告诉她,无论以后如何,也要与她结为道侣。

    “我无法伴你长久,若我去了,你又该怎么办呢?”萧毓明白邵珩的深情厚谊,因此心中又是甜蜜感动,又是凄凉苦楚。

    “毓儿,这些年来去匆匆,我只悔我轻狂意气,与你错失了那样多的时光。往后无论你寿元如何,咱们都再不分离。”邵珩紧紧拥住萧毓,柔声道。

    萧毓面上悲喜交加:“你……何必待我这样好?”

    “既是前世注定,生生世世,始终不渝。”

    七生凤鸣花轻轻低鸣着,如同清泉叮咚。

    邵珩附在萧毓耳边,轻轻说了得到此花后的异相、陈泰臣的卜算以及自己数次梦到那般光怪陆离的世界。

    邵珩的话仿佛一

    道闪电击中了萧毓,令她头晕目眩,说不出话。

    过了半响,萧毓才有些艰涩地道:“阿……绍?”

    “……是。”邵珩目中亦有泪花闪烁,“毓儿,就算连欧阳前辈也无能为力……我总会找到你……一定会找到你。”

    听到这里,萧毓低声啜泣,面上露出几分真挚欢喜之色,如同卸下了一个背负已久的重大包袱。

    明月当空,瀑布湍急之中,两个身影紧紧依偎着。

    萧毓虽然看不见邵珩,但此刻却仿佛看得见一般,她低低地道:“既有今日此时,老天爷也算待我不薄。过去苦楚,来日的死亡……全都不算什么。”

    今日,清言师尊之仇得报,可太皓真人却好似要与邵珩断绝师徒情分,就算后来旁人劝说,可邵珩知道太皓真人脾气,只觉自己心中空了好大一块。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觉自己又有了归处。

    …………

    天游峰高空之中,欧阳山觑着萧卓铁青的脸色低低叹息一声道:“萧老弟,我瞧着小子挺不错的,你也不必如此脸色吧?”

    他只道是萧卓视萧毓为亲女,一时无法接受多了个未来侄女婿。

    欧阳山与萧卓二人同太律真人商讨完毕,便打算寻萧毓回微城,却正好碰上邵珩这一番剖心之言,不好上前打扰。

    只不过欧阳山不知,萧卓脸色难看另有缘由。

    此时,萧卓耳边反反复复回荡着邵珩所言“生生世世”四个字,心头悲郁难言。

    萧卓忍住心底悲伤,收敛神情对欧阳山道:“欧阳兄……毓儿便劳你费心了。”

    听到这话,欧阳山正色答道:“如今不过是无可用之材,若能寻到合适灵物,老夫有把握替萧丫头延寿三十年。”

    萧卓的面上却不见欢喜。

    欧阳山见状沉吟片刻说道:“你我修真之人,当知晓此为逆天之事,延寿三十载,已是侥幸……再多的,萧老弟,天命难违,儿孙亦是自有儿孙福。若你当真不舍,以老弟你的修为,护萧丫头转世重来亦不成问题。”

    萧卓神情仍是一片死寂,半响吐出一口气道:“不管如何,请欧阳兄尽力而为,如有需要的灵草灵物,我必定寻得来。”

    欧阳山心中有些奇怪萧卓的态度,但没再追问,只笑道:“老夫定当竭尽全力。”

    “多谢!”萧卓神情微微缓和,目光扫向下方瀑布旁的两人,转身悄然御风离去。

    …………

    邵珩、萧毓两人心意既通,无需话语也觉喜乐快活,就这般坐在一处,也丝毫不觉得无趣。

    “邵珩……”过了不知多久,萧毓喃喃唤道。

    沉浸在幸福之中的她,此时此刻,她忽觉不过是一场美妙的梦境,心中无端端又生出诸般惶恐来,忍不住唤了邵珩一声。

    邵珩点了点她鼻尖:“……从认识到现在,你总这么连名带姓喊我,今日之后总也该换一个称呼了吧?”

    萧毓面色一红,却摇了摇头道:“不。”

    “为何?”邵珩奇道。

    萧毓脸色变幻了片刻,仍坚持道

    :“我偏这么唤你。”

    邵珩面上略略闪过一丝失落,旋即隐去。但萧毓仿佛察觉了一般,双手抚上他下巴轻轻摩挲着并柔声道:“我多念一次,便多刻心上一次,以后也记得清清楚楚,不好么?”

    邵珩心上一震,反握住萧毓的手,吻了吻她掌心,而后喟叹一般地说:“瞧今天白日里师兄的模样,我才觉得记得上辈子也不是什么好事。你我这般,偏偏你记得我不记得,倒是生出这般波折。”

    萧毓被他吻在掌心上,面上升起些许热意,但听了邵珩的话,她才反应过来先前邵珩似乎提了沈元希什么事:“你先前说……大哥他怎么了?”

    邵珩笑着说了沈元希是存微祖师一事,又有些担忧道:“师兄一向自持,虽然北斗他们起哄灌酒,但今日竟然当真醉去,怕是心中十分不好受。”

    “嗯。”萧毓点点头,又问了些当时集英殿内的其余情景,邵珩一一说了。

    “毓儿,你觉得太安所言,我师尊死前似乎自知必死之事,有几分可信?”

    萧毓心头反复掠过当年情景,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清言真人不像是不做准备之人。可此事又毫无根据,难以分辨。毕竟,若清言真人提前知道了什么,又为何不通知别人?”

    “是了,我也如此认为。”邵珩一边说,一边抬起袖子,替萧毓擦尽泪痕,才惊觉东方露出一线鱼肚白,他们不知不觉在这里呆了一夜。

    …………

    微城附近的山头上,萧卓面朝北面,负手迎风而立。

    “青炤。”萧卓沉声唤了一个名字。

    只见他身上青光盘旋一闪,身旁露出一个与他容颜差不多的青衣男子。

    青华剑的剑灵懒洋洋地双手枕在脑后说:“干嘛?”

    “你先前也该都听到了吧?”萧卓目不斜视,目光遥遥看着北面,幽幽地说。

    青炤放下手臂,改环臂抱于身前,身上的懒散之意收了收,有些黯然地道:“听到了……毓儿她……阿卓,你别怪阿摇。”

    “我岂会怪她?她连自己都算计进去了。”萧卓眼底冰冷一片,“我只怪当初出这个主意的人。”

    青炤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青炤,我想试一试。”萧卓收回目光,盯着青华剑剑灵一字一句道。

    “你决定了?”青炤侧头反问。

    “不错。”萧卓冷峻的眉眼中闪过点滴温情:“别说她是我兄嫂唯一骨血,就算她不是……我养她这么大,也从没打算看她死,起码也要替她先斩去那后顾之忧。”

    青炤闻言捏了捏拳头,而后朗声笑道:“好,总算我没看错你。我虽然没太白分光剑那家伙厉害,但好歹也是神祇打造的剑,更何况太白分光剑只剩了魂却没了身子,指不定还不如我呢!”说到这里,青炤忽而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道:“我虽厌恶那一位,但祂的昊日神光镜实在厉害,可惜不知下落,否则有此镜在手,你我便更有把握了。”

    萧卓没有接此话,低低说了一句:“希望万宝阁的莫不言……别让我失望。”

第三十四章 更深踏露行

    存微山内数日风波,对外仍三缄其口。

    有宾客有心退避告辞,清宁真人一改风格,强留了留仙湖上一干宾客整整五日。众人心生不安,但也有消息灵通者察觉到,此次前来为清宁真人恭贺的数位元婴修士已不在存微山内,而此次来贺中所属门派位列正道十门者依旧淡定自如,方放下心来。

    话虽如此,留仙湖内中不少人,心中仍是对清宁真人和存微山存了不少怨气。

    直到留仙湖禁制解除,太律真人亲至湖畔送客致歉,众人才各凭手段得到了外界消息。

    存微山揪查叛徒,太安、清方谋害同门事败身死,太安元婴被囚等事也不过令众人惊叹一二,却齐齐将目光投向春阳城。

    春阳城,万宝阁总阁所在。

    存微、玉虚、丹鼎,三派元婴,围杀春阳!

    与此同时,玉虚山、丹鼎派先后派遣门下中阶弟子带队,强行搜查各地万宝阁分支。

    此消息一出,各地震惊不已,亦疑惑不解。

    除了正魔各大门派之外的势力不由有几分心惊肉跳,待留仙湖中人将获知的消息传出,方才知晓万宝阁与袭击笑浪山庄、抢夺山河珠之事相关,却一时间惊疑不定。

    此时此刻,夜幕星空之下,邵珩正立于一艘云霄飞舟之上。

    太岳真人已于太安事败当晚带着几名金丹弟子先行一步,是围杀春阳城的元婴修士之一。之后,青华先生独行独往,只与欧阳山打了声招呼便消失无踪,据说也是往春阳城而去。

    而太律真人则清点其余弟子,以云霄飞舟代步而行。

    云霄飞舟高十二重楼,气象磅礴,全速前进之中,周围亦不时有剑光来去。

    邵珩知晓这是存微中同样被派去各地限制万宝阁分支商会的弟子,正往来复命。

    天边一道剑光如流星直奔自己而来,邵珩抬头一看,是同样先去春阳城的沈元希回转飞舟之上。

    “兄长?”邵珩见沈元希神情不好,心知前方怕仍出了纰漏。

    沈元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摇了摇头道:“一同去太律师叔祖处详议。”

    飞舟最高处,太律真人早已察觉到沈元希的归来,见兄弟二人同来,也不多寒暄其他:“可是春阳城出了事?”

    “不错。”沈元希点点头,神情略显凝重道:“师叔祖虽以雷霆之速联络了玉虚山玄一真人和丹鼎派的邱掌门,而玄一真人也第一时间派遣了玄字辈长老前往春阳城查探,并且以正魔会盟的由头联系了其余门派,但万宝阁不愧为神州第一商会。太岳师叔祖传讯说,其余门派前辈联络时走漏了风声,导致玄贞长老于春阳城内的行迹泄露,与万宝阁内几名供奉交手而重伤,幸好太岳师叔祖等人及时接应,才逃脱了性命。”

    邵珩沉默听着。

    “万宝阁见无法强留玄贞长老,又见太岳师叔祖与其余前辈联手而来,心知事情败露,开启阵法笼罩全城,想借此拖延时间。那阵法借了周围山川河流之势,阵势如黑云压城、晦暗不明,无法看透。玉虚山与太岳师叔祖均已派了小部分弟子入阵探查,但都断了联系,便只将春阳城围困,不再入阵探查。不过现眼下正道十派、魔门五宗,除了霓霞山脚程稍慢,其余均已有人至春阳城附近,各派也已知晓春阳城以阵封城之事,均下令门中精通阵法之道的

    弟子立即前往相助。”

    太律真人似也有所预料,听完这些神情没什么变化,点点头道:“困兽犹斗,万宝阁既然私下做了这些龌龊,便该知晓终有一日为众矢之的。他以商起家,本就受人觊觎,但凡有些许错误,便可能引来大派倾轧,如今这般更是断无生路。”

    邵珩心中敞亮,万宝阁经营南北,聚集财富珍奇千万。他本以为还需搜集证据,方能令各派信服,没想到存微山一牵头自承太安之事,还不用邵珩借流月居士之口举证破戒和尚相关,玉虚山、丹鼎派立时便动,其余门派也反应迅速,未曾落后。

    究其原因,一方面存微、玉虚、慈云斋各有证据,又有威望在身,另一方面大约也有为了分万宝阁内的一杯羹。

    说来,此时此刻,万宝阁已无退路。

    无论当时是否对那玄贞长老出手,正魔两道也不会放过它。是以各派眼下未曾第一时间破阵入城,也不过是防止对方狗急跳墙、玉石俱焚。

    区区一万宝阁尔,就算其下元婴修士超出外界所知,也挡不住正魔两道元婴联手。莫不言再丧心病狂,也该知晓阵法只能维持一时,保不了他一世。如今僵持不下,却不是攻不进春阳城,而是外面各派还未谈妥利益而已。

    邵珩自然希望速战速决,但被万宝阁所害者不独存微,而太安之事使得存微地位尴尬,再加上那惹人垂涎的巨额财富,存微山也只能将主事之位让于玉虚山。

    玉虚山亦不可能无视了其他门派,听说已有流言说玉虚、存微、丹鼎先对万宝阁各地商会出手,笼络不少财富,惹来非议。如今攻打春阳城,未谈妥之前,怕是一时半会都进行不了。

    “我见过万宝阁的吴之敬,虽然名声比不上萧先生,但也是一代阵法宗师。而且,弟子认为对方与西陆魔族有勾连,那阵法绝非表面那般简单,弟子担心重蹈缙云城覆辙,绝不可久拖。”邵珩开口说道。

    “本座知晓,待天明之后,飞舟便至春阳城外。你且放心,此番行动,虽说有人心中有私,但另一方面也未尝不是顺道为了同商西陆魔族之事。有玄白真人作证,而魔门五宗亲眼所见魔族凶悍,绝不会耽搁太久。”太律真人心中有数,微微颔首道:“倒是你可有萧先生的消息?”

    萧卓擅阵法之道,又与吴之敬交手过,对破春阳城的大阵应比旁人更有把握些,只是当日他独自离开,至今未有消息传来。

    邵珩摇了摇头。

    “也罢,你二人先下去吧。”太律真人摆了摆手道。

    邵珩与沈元希依言退出,落至飞舟七层甲板之上。

    万宝阁之事不是一家可动,邵珩知晓此行必然血染春阳城,但万宝阁之后境地也是咎由自取,他只希望万宝阁莫要狗急跳墙,拉着全城之人陪葬。

    “你不必太过担忧,玉虚山缓慢进攻,也是有所考虑,防止逼迫太过。”沈元希知晓邵珩在想什么,淡淡道。

    邵珩虽然点了点头,但见沈元希脸色仍不是很好,觑他神情片刻,仍是开口问道:“这几日我数次询问兄长,兄长都岔开话题、匆匆离开。可我见你这几日始终未能展颜,师弟虽力量单薄,但也愿意竭力替师兄你分忧。”

    沈元希面色微微一僵,旋即目色晦暗,苦笑了一声道:“不是为兄不说……实在是有口难言。”

    日集英殿内,祖师仙剑缠身,引动识海前世之忆,其中某些记忆令沈元希胸中堵塞,日夜难安。

    “我自己尚未梳理清晰,确实不知如何与你讲。”沈元希勉强笑了笑,倒是说了实话:“我至今无法将自己与存微祖师联系起来,尤其……尤其……得了祖师些许记忆,反倒令我有些迷惘。”

    邵珩脑中飞快转了一遍,不能理解沈元希究竟纠结于何处,只好劝道:“清静师伯已说过类似的话,我也不再赘述,师兄,前世之事俱往矣,当珍重于眼下才是。”

    天边一道流星划过,不知是剑光还是星光。

    沈元希缓缓点了点头,而后轻松一笑:“那是自然,你且放心,不过是欠了些许债,为兄还了便是。”

    “债?”邵珩心中一惊,想继续追问,却见沈元希已神情平静,不愿再多说,思索片刻后说:“兄长的事,自然也是我的事,我当与兄共担。”

    沈元希似乎欣慰地拍了拍邵珩肩膀,而后抬起下巴点了点远方:“天快亮了。”

    东方已一线鱼肚白,春阳城临近在即。

    云霄飞舟之上六层的精舍内,冬青见萧毓醒来,小声问道:“萧姐姐,你今日感觉如何?”

    萧毓这段时日每日午时、睡前均由欧阳山以九转金针固本、重塑根基,日常则由冬青陪伴照料。

    “比昨日更精神了些。”萧毓虽未觉明显感受,但也察觉体内逐渐不再冰冷。

    冬青倒是比萧毓更欢喜,立时笑容满面,抱着一个小葫芦跑来,倒出三粒银白色的丹药,喂萧毓服下后,坐在床边荡着小腿叽叽喳喳地说:“听说等会就到春阳城附近了呢,我还以为这次老头子不会带我们出来,萧姐姐,你说之后能不能让阿楠带我们去附近城镇逛一逛呀?”

    萧毓笑了笑说:“你呀,就贪玩。万宝阁既是袭击笑浪山庄、害死玮二爷的元凶,药圣爷爷虽说脾气好,但必定要去春阳城亲自会一会那阁主莫不言。你的阿楠哥哥是欧阳嫡系,又是丹鼎内门弟子,只怕有任务在身,你想玩耍,也要等他们正事办完了再说。”

    “好吧。”冬青嘟了嘟嘴,忽然又道:“那个莫不言真是太过分了,笑浪山庄招他惹他了?袭庄杀人放火,不仅害死了阿楠的二叔,还害得师兄昏迷那么多年。幸好邵大哥帮忙,得了南疆圣女的血蛊解毒,不然师兄也没那么快醒来。”

    冬青口中的师兄,却是笑浪山庄庄主欧阳城。

    欧阳城知晓冬青是父亲收的小徒弟之后,一直待她很好,冬青倒是逐渐对欧阳一族有几分归属感。

    “不过老头子平日里除了阿楠之外,对其他欧阳家的子侄后辈都爱答不理的,连师兄也不大愿意见,要不是这次他终于肯动身,我还以为他真的不管他们了呢!”冬青笑嘻嘻地说着。

    萧毓听了只一笑了之,不过心中也有几分异样:药圣盛名在外,但却与笑浪山庄往来甚少,如今看来,与庄主欧阳城之间的父子情谊似乎也有些淡薄。

    不过药圣闲云野鹤,又透悉尘世,亲情之上淡薄一些也属寻常。

    这些念头萧毓只转了转便忘在了脑后,心中更多的是担忧不辞而别的叔父萧卓。

    而她和太律真人都没想到的是,萧卓此刻却已一人悄无声息地入了那笼罩着整座春阳城的大阵之中。

第三十五章 四象诛仙阵(上)

    萧卓独身行动自由,又提前出发,待到春阳城附近时恰好是万宝阁升起大阵后没多久。

    偌大城池已被一座遮天蔽日的云海所覆,内里气机凶煞诡谲,杀机隐没却蓄势待发。

    萧卓乃阵法宗师,但如今春阳城的大阵应是数阵相连,内里另有乾坤,初看倒也一时辨别不出是何阵法。

    他虽然看不上吴之敬这个人,但对对方阵法造诣也不敢小觑。

    灰蒙蒙的雾气之中,天光不入、地火难照,只影影绰绰看见一座高大死寂的城池居中,亦不明真假。

    见此情景,萧卓只沉吟了片刻,便举步入内,打算试一试此阵。

    人方动,阵内云涛便一阵汹涌,似乎自行演化了起来。

    萧卓背后青华剑自发跳动,如一盏明灯般照亮萧卓身周三丈,将一应气机阻挡在外。

    既然是打算亲身探阵,萧卓毫不犹豫便先朝记忆中春阳城南门方向走去。才将将没走几步,天上云层如染浓墨,萧卓前方晦暗之中冲出千百头奇怪模样的凶兽,咆哮着朝他冲来。

    萧卓神情不变,青华剑滴溜溜一转,“刷刷”数道光芒,汇成一团剑云,摧枯拉朽将这千百头凶兽尽数斩下。这些凶兽,不过是阵势戾气所化,毫无意识,只是数量奇多,但就算是数个筑基期的修士联手,只需应对得当也能应付自如。在青华剑这等有剑灵护持的奇兵面前,自然不堪一击。

    凶兽冲来一阵,似乎知晓无法对付萧卓,顿时消失一空,重新化作一片混沌。

    短短几步之间,凶兽出现到消失,萧卓已觉察到几分阵势走向变化,察觉到阵法变化极快,心里倒是赞了一声那吴之敬。

    “你看出来了么?”剑灵青炤的声音在附近响起,只是却不现形。

    “所见变化太少,尚未确定,不过以吴之敬的本事,能有如此地步,倒是不错。”萧卓隐约有几分猜测。

    青炤想起以前的事,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你这个人说来没什么大缺点,就是得罪人太多。”

    “呵呵。”萧卓轻轻一哂,脚下一错步,换了个方向继续前进。

    早年间他曾与吴之敬于阵法上交过一次手,当时梁子就结下了,再加上数年前吴之敬领着人想闯昆仑不成,心中必定愈发记恨。

    萧卓步伐不紧不慢,在晦暗之中如同闲庭漫步。

    青炤看着周围情景,只见天上聚云低垂,黑沉沉压将下来,仿佛天倾压迫,令人心悸,忽然心生恍惚,仿佛回到了许多许多年前他刚刚诞生一点灵眛的时候。

    那个时候,浩劫刚过,摇姑也只是刚刚化形成人的精灵,如同初生的幼兽。而他青炤还没有名字,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剑中沉睡,极少时间才有清醒的时刻。

    摇姑曾背着他,在晦暗天光、沉沉云幕下行走。

    辽阔凄凉的原野,寥寥生机的山林,只有零星几头孤零零的野兽在天地间悲鸣。

    青炤从来不理解摇姑的决定,但想到这些年跟随着萧卓在人间所经历的一切,忽然又好像有些明白了摇姑。

    萧卓察觉到剑灵气机激

    荡,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心底则趁着布阵之人尚未发现闯阵人是他前,抓紧计算着阵法变化。

    “前几日你既然下了决心,为何不留在存微山借用封印通道?”青炤突然话锋一转问萧卓。

    萧卓脚步未停,只是又转过身换了一个方向。

    四周气机逐渐以五行演化,一时烈焰滔天、一时又黑水汤汤,看起来险象环生,但萧卓步伐极快,心中筹算越来越快,周身毫发无损,心知已越来越接近此阵某一处枢纽。

    他听到青炤发问,淡淡地回答:“摇姑身系山河灵脉,从存微走她岂会不知?再说,我虽要去西陆一搏,但这边各大门派尚未准备完毕,从存微借用通道,万一引起封印崩塌,便是血流成河。我虽不管身后洪水,但也要考虑毓儿。”

    “那你打算怎么办?”青炤有些心急。

    “万宝阁既然想破除四派封印,必然与西陆魔人有牵扯。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某处存在不稳定的空间节点,导致两边接触。”

    如果青炤此时露了脸,必定是脸色发白,惊讶喊道:“那可是空间罅隙!以你修为也不敢说能全身而退!”

    萧卓不理会青炤的惊呼,破开数百道风墙,穿透一片白茫茫的雾海。

    冷静了片刻,青炤又若有所思地说:“所以你想找那个莫不言不是为了算账,是想知道那个空间节点在哪?”

    “两个打算都有。”萧卓停下了脚步。

    “啊?”青炤奇怪道,“怎么不走了?”

    “这阵有些麻烦。”萧卓轻轻叹了口气。

    “你看出来是什么阵了?”

    “应是四象诛仙阵,不过内里似乎另有乾坤……吴之敬长进了啊。”萧卓单手袖袍一甩,身影越过重重雾气,急速倒退。

    这个大阵建成不是一日之功,以萧卓本事,独自破阵耗时耗力。他既知晓阵形演化复杂,不能今夜潜入,便立即决定退去,准备联合存微山等宗门协同破阵。

    青华剑盘旋四周,绞杀着突然汹涌而出阻拦的成群凶兽。这些凶兽比初时厉害得多,但也挡不住萧卓的步伐。只是成千上百,数量极多,惹人烦厌。

    眼看着萧卓即将离开阵法范围,只听春阳城内传来一声沉沉重声,仿佛是一个巨大机括转动了一圈般。

    萧卓眼前霎时一花,阵法演化之下,方位立时腾转,再睁眼时已难辨方位。

    “我说哪位高人来去自如,原来是萧先生大驾光临。”天空之中,吴之敬的声音遥遥传来,“吴某早已恭候多时,不知今日此阵可入得萧先生法眼?”

    天发杀机、地蕴煞气,金风地火齐现。

    萧卓挑眉微哂,余光见晦暗之中四方有幽光似星,又如残烛明灭,呵呵一笑,竟是周身青光绽放,闭目原地盘膝而坐,

    …………

    日升当空,春阳城外,沿着周边山脉,半空之上俱是各家飞辇云舟、玄车金宫。放眼看去,只见奇花飞舞、彩珠结带,更有仙香飘渺,气势腾腾。

    众云舟金宫的上方,有数百丈雪白云气,云上有玉阶华盖林立

    ,二三十位修士三三两两错落而立,正是各派此行当中的元婴修士或主事之人。

    存微山的云霄飞舟之上,众弟子在沈元希带领下立于舟首,静肃等候,其余各派弟子也均是如此。

    只不过,众人看向下方不远春阳城的景象,均目中含惊。

    阵法当中异象纷呈,城上方黑云有雷霆阵阵,地上雾中或焰光冲天、炫彩迷离,或黑水倒卷而上接引黑云发出隆隆之音,另有至金至利之雨淅沥而落。最令众人惊讶的是其中有一股至纯木灵气息,看起来生机勃勃,毫无威胁之感,但却有阴冷气息环绕,使人一看便如坠冰窟。

    存微、玉虚、丹鼎联手突然出击,万宝阁虽发现有异作出反击,但也是措手不及。莫不言知晓随后必定会引来众门派围攻,后续攻势只会更猛烈,只能令吴之敬开启大阵抵御,图谋出路。

    但太岳真人等人为防止城内人逃脱,由丹鼎派中长老祭出空间至宝混元鼎,将整座城市笼罩其中,等若春阳城内外已处于不同空间。待其余门派强者陆续赶到,再各显神通把持各方,彻底使得春阳城成为一座进出不能的孤城。

    也就萧卓来得恰巧,先到了春阳城附近,独自先入其中试图破阵潜入。

    邵珩远远眺望春阳城,阵法他称不上精通,但看得出来这万宝阁用来阻隔他们的阵法不简单,就这几个呼吸的时间里,阵内气机已然变化了上百次,看得久一些,他也有些气血翻腾之感。

    身旁的萧毓察觉到邵珩身躯颤了颤,神情有些担忧地握住他的手。

    如今她双眼不便,只能以神识感知周围,但春阳城阵法既启,四周气机亦受影响,萧毓也不敢轻易放开神识,以免被波及卷入阵内。

    邵珩反过来拍拍她,示意自己无碍,而后目光投向上方太律真人等人所在处,心底叹了口气。

    此次星罗宗自然也有人到场,他倒是没想到竟是费案携神州第一年幼的宗主宫琴儿一同来的。如今这两人正独站一处,既未靠近正道一行,也未亲近剩余魔门。

    另外,郭明、苟游及陈泰臣这几个邵珩的心腹,也均在星罗宗的玄辇之上。

    那百丈云气之上,玉虚山玄一真人为此行正道各派中地位最高者。这位玉虚山的掌门身着八卦太极服,头戴纯阳子午簪,容貌儒雅、仙风道骨。

    玄一真人扫过众人,声若洪钟:“前因后事,方才太律道友已说得清楚,再加上流月居士所言,万宝阁又是如此反应,想来这些年未解之事诸位已都有了定论。”

    神霄派的紫青道人忍不住叹息一声道:“没想到太安道友……”

    这位神霄派的传法长老与太安交情不浅,今日听说太安元婴被毁、神魂被囚的下场,一时间没忍住唏嘘了一句。

    只是,他刚刚提了一句,就意识到此事终究是存微面上无光,生生顿住,下意识看向太律真人。

    太律真人面无表情,眼神一丝未动。

    其余正道之人只寥寥几人眼神闪了闪,多数人丝毫未动,而魔道中人面上不显,心中却多数悄悄暗暗讽笑。

第三十六章 四象诛仙阵(下)

    太律真人左首处,有一眉目如画、道姑打扮的美貌女子娉婷而立。

    那道姑妙目流转,浅浅一笑道:“玄一掌门传书之中并未提及太多,只言有西陆魔人消息,此事事关东陆万千生灵气运,我霓霞山自也不可能独善其身。因此,鄙派掌门令小女子先行来此,为的是与诸位道友商议应对之法,至于其他的……”

    那女子说到这里又抿唇一笑,却将后面的话隐去。

    霓霞山地处海外仙岛,把控外海之中诸多资源,所藏珍宝不凡。那女子言下之意似是说区区万宝阁的财富,并不入霓霞山之眼。

    可众人皆知,海外珍奇无数,但多数与陆上迥异,霓霞山一向有与各派互通交易,说霓霞山对瓜分万宝阁毫无居心,只会让人嗤之以鼻。

    不过……

    “周仙子所言不错,此番会面,第一当是确定各方合作之盟,星罗宗内发生的事,我同诸位道友已有所耳闻。今日贫僧再多嘴问上一句,存微、丹鼎、慈云、星罗四宗道友均在,连云山脉藏有封印之事,可是不假?”雷鸣寺此行来的是寺内七尊中的澄心、澄远大师,开口询问的是澄心。

    费案佝偻在轮椅之中,双目半开半阖,仿佛睡着了一般。听到澄心发问,他先是看了一眼身旁面带微笑、目光时不时瞥向下方存微云霄飞舟方向的宫琴儿,叹了口气回答道:“自然无假。”

    按费案所想,今日该是邵珩陪伴小宗主在此最妙。可惜之前苟游、郭明等人传信于他,邵珩皆不允。

    另一边,流月居士温和的声音响起:“数千年前存微真人为防止古神封印衰败,为此联合吾等布下此印。”

    太律真人目光看向澄心大师,微微颔首,而丹鼎派的掌门也同样做了证实。

    “贫僧再问一句。”澄心大师又道:“星罗宗内封印不完整,四派之印还能支撑多久?若此印彻底破碎,只余下古神封印,又还能支撑多久?”

    云台之上,陷入一片寂静。

    丹鼎派掌门玉鼎真人开口道:“慈云斋遭袭之后,贫道即收到了水斋主的来信,星罗宗联合南疆巫族,已想出复原之法,贫道业已同意,想来太律道友也不会有异议。”

    流月居士见玉鼎真人冲自己颔首,含笑微微欠身。

    “至于澄心大师所问,贫道以为,若星罗宗封印成功修复,不出意外四派封印至少还可坚持数十载。”

    其余门派之人听到玉鼎真人的话,脸色均有所松动,包括魔门等人。天妖谷的朱君、血河宗的饕餮老祖,都曾亲见识过西陆魔人之威。当时,若非有封印克制,他们那一行未必能击杀对方,而所付出代价不小。

    封印坚持数十载虽然短暂,但也够给各大宗门积蓄力量提供了缓冲时间。

    “不过,这万宝阁与西陆魔人有勾结,贫道总觉不安。”玉鼎真人语气一转说道。

    “玉鼎道友所言极是。”玄一真人面色严肃地接过话茬,“四派封印并不代表毫无问题,若西陆魔人

    潜入时并不完全都通过星罗宗那处,那类似万宝阁之事便依然可能发生。”

    千机派傀圣钟小山突然出声问道:“那西陆魔人,究竟是何来历?”

    沉默许久的太律真人目光如电,沉声道:“所有典籍均未曾提及此事,亦无可靠流传之说,但我有一猜测。”

    霓霞山周妙仙笑盈盈地说:“真人请讲。”

    太律真人右手并指如剑,微微举过头顶,直指苍穹:“当与域外天魔有关。”

    域外天魔,在座之人皆不算陌生。

    金丹铸就、登顶元婴……大境界跨升之时,皆有心魔之劫来袭。

    心魔,便是域外天魔的一种。

    关于此事,众人心底亦有所猜测,只不过……

    “太律真人是指,那些魔人乃是走火入魔所致?可据我所知,那魔人有自主意识,并非昏聩无神,而且其身上气息并不完全像是魔气。”万法门赫连矢声音嘶哑地反驳道。

    这一次,万法门来的是两位峰主——赫连矢及云雀仙,而赫连矢据传神通千万,修为不亚于门主千叶真君。

    “我也只是猜测,上古浩劫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并未有流传下来。但天裂之说一直流传至今,那西陆魔人与我东陆人、妖两族均不同,故而有此一猜。”太律真人被反驳,语气中也未见波澜。

    云台上众人均若有所思,多数人心底已有些信了七分。

    “唉!”一声幽幽叹息在众人耳边响起,一时间所有修士的目光均转了过去,有些人甚至眼神中带着几分玩味。

    饶是费案久经风霜,此时脊背也不禁僵了僵。

    这么多元婴修士的集体注视下,宫琴儿面上依旧笑盈盈的,纤纤玉手把玩着垂在胸前的小辫子,一边清脆地说道:“各位前辈在这里猜来猜去又是何必?没得耽搁时间呢!与那西陆魔人勾结的万宝阁就在下方大阵之内,先破了这烦人阵法,说不定就有答案了呢!”

    “哈哈哈!宫小宗主说得是,当务之急还是尽早破阵,擒住那莫不言才是。”紫青道人笑道。

    “哼,区区阵法而已,随时可破!”玉虚山的玄贞长老脸色仍有些苍白,显然此前的伤势未曾完全康复。

    钟柳派的言随山摇了摇头:“玄贞长老此言差矣,方才我一直在感应阵中气机尝试演算阵门,此阵变化千万、生死颠倒、轮转不休。想要破阵,当先推算出一日之内破阵的合适时机。”

    钟柳派擅长符箓,符箓、阵道有相通之处,这言随山既然如此说了,云台上众人就算不擅长阵法之道,也纷纷尝试了演算一番,脸色均微微一变。

    “说实话,此阵要破不难,只是推演需要诸位协作,费些时间功夫。”言随山出声说道。

    凡阵法演变,必存生门,此乃天道。

    所以,所谓凶阵,都是气机演化不停运转,将那一线生机竭力隐藏。

    入阵之人,只要在阵法变化之时,每次都找对生机所在一处,便可突破。但

    眼下此阵情景,应有四处枢纽,不通阵法之人也能猜到这四角枢纽必定便是突破之机。

    但也是守阵之人着重防备、阵法威力最大的地方,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那便由言道友主破阵之事。”玄一真人一锤定音。

    言随山脸色并未好转,玉鼎真人便问:“言道友可还有疑虑?”

    “若想快速破阵,需诸位道友与我一同演算。”

    众人皆道:“自是应该。”

    “还需诸位门下弟子涉险入阵,才能看清阵势如何运转。”言随山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云台之上,寂静了片刻,连宫琴儿面上笑意也敛去。

    元婴真人既然要合力演算阵法,那便是门下弟子入阵。但此阵如此诡异,又不知阵法演化、气机运转,让弟子入内试探,便是拿命去填了。

    “万宝阁潜藏颇深,还不知其是否有其他后手,当速战速决,便如此定下了。”还是玄一真人声音冷冽,当先开口道。

    正道都当先开口,魔门自无不可。

    “至于破阵之后所获……”玄一真人沉吟了一下又道:“如今,正魔联盟已然确定,如何分配,且待入城再议,自会让诸位满意。”

    正道各派低头的低头,面无表情的继续面无表情。大衍寺寒明大师则合掌道了一声:“阿弥陀佛。贫僧只为清理门中叛徒,身外之物皆与我寺无关。”

    寒明大师口中的“叛徒”,自然是那个破戒和尚。

    万法门的云雀仙意味深长地看了正道诸人一眼,笑了笑没说话,赫连矢则冷哼了一声。

    虽说正魔联盟,但是这联盟可也称不上牢固。尤其是万法门,他们当中见识过西陆魔门的只有已然身死的北堂峰,赫连矢、云雀仙心底并不觉此为大事,反倒有些觉得千叶真君大题小做。

    既然暂时谈妥,除了言随山外,云台之上其他便打算先行回转自家飞舟,告诫嘱咐门下弟子一番。

    就在这时,突然天空之中空间一阵波动,飞出一道玉符飘至太律真人面前。

    太律真人皱眉捏住,探入神识,而后不知该忧还是该喜地说:“青华先生萧卓已然入阵,此符之内留有萧先生查探阵法所获,应当对言道友推演阵法有用。”说完,他轻轻弹指,玉符飞起落至言随山手中。

    “如此甚妙。”玄一真人合掌笑道。

    言随山也是大喜,接过玉符匆匆一看,心中一定道:“果然是四象诛仙阵!”

    有萧卓这玉符所述,虽不能说可立即破阵,但起码能少入几个弟子,少填几条性命。

    “太律前辈,可是还有什么事?”宫琴儿眼中透着好奇,带着几分少女的天真。

    “萧先生为吴之敬察觉,此刻已陷入阵中,虽暂时无事……”

    言随山脸色一变,仔仔细细看了遍玉符内容,脸色阴了下去。

    “事不宜迟,诸位抓紧安排弟子,分批探阵吧。”玄一真人也叹了口气说道。

第三十七章 纠葛

    这时,一直沉默拱手立在欧阳山身后的欧阳城突然上前一步,对众人打了个稽首说道:“诸位道友,此事虽涉及西陆魔人,但是万宝阁与我笑浪山庄之间不共戴天,我欧阳一族岂能袖手旁观?这入阵之事便由我欧阳家先为诸位掠阵吧。”

    欧阳城说话的时候,药圣欧阳山目光起初有些讶然,而后露出几分满意。

    笑浪山庄遇袭被毁,一直未曾重建。

    一方面是欧阳城曾发下“若不除幕后凶手,否则笑浪山庄永不重建”的誓言,另一方面也是当日遇袭时,除了欧阳嫡系一脉只死了一个欧阳玮之外,旁系子弟及门客均死伤较多。

    至于欧阳家的嫡系子弟,则本就稀少。

    所以,这些年来,欧阳一族幸存子弟在刻苦修炼的同时,更多的是休养生息。如今,与欧阳楠同一辈的兄弟们都成家立业、诞育儿女。

    按欧阳山对自己这个儿子的了解,欧阳城一向重视珍惜家族力量,不会轻易让族中精锐子弟涉险。

    在如今族中刚刚恢复一些元气的时候说这番话,倒是让欧阳山有几分刮目相看。

    他父子二人之间分歧不少,欧阳城所重视的山庄、家族等等,于闲云野鹤的欧阳山来说不置可否,但欧阳山从未反对过儿子的决定。

    其余人听见欧阳城的话,面上也露出各色神采,显然都想到欧阳一族如今的情景。

    与欧阳一族一向交好的玉鼎真人说道:“欧阳庄主不必如此,此非你一家之事,自当大家同心协力才是。”

    “玉鼎真人所言极是。”正道之中也有多人附和,连天妖谷的朱君也点了点头。

    欧阳城看了父亲一眼,见其无意开口,继续道:“诸位道友好意,但欧阳城却不能厚着脸皮应了,此事我意已决,先由我族中子弟入阵探查,还请言随山道友指点。”

    言随山没有再反驳,只和善地点了点头,便继续查看萧卓发来的那枚玉符,一边掐指谋算了片刻后道:“我已算出只有阴阳交会之时方可有机会破阵,故而尚有时间准备。言某会制作一批符箓,一方面做护持之用,另一方面可于阵中指引方位。周仙子、玉鼎道友……赫连道友,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言随山点到的几人,均于符箓之道上有所长者。

    万法门的赫连矢脸色阴了阴,但心中转念一想,仍是应下了,至于其余两位更加不会拒绝。

    高空云台之上修士纷纷离开,返回各自云舟叮嘱门下做准备。

    宫琴儿正要随费案落下云头,半路上却听背后有人唤了一声:“宫宗主。”

    她讶然回头,却见新上任的阴阳宗宗主白无双笑盈盈看向自己。

    费案目光冷漠地看向白无双。

    白无双身着白衣金冠,显得既清丽又英姿潇洒,而她如今元婴既成,且据说神通不凡,身上气势已不可同日而语。

    白无双含笑打量着宫琴儿,而后说道:“宫宗主,多谢你此前照拂魅儿。你我皆是初掌宗门之人,日后有时间,也可多亲近亲近。”

    “哼!”不等宫琴儿有所反应,费案便重重一哼,目光中露出几分杀机。

    阴阳宗的白无双是什么人、有什么癖好,他自然有所耳闻。不管她说的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费案都十分恼怒。

    宫琴儿眼睛眨了眨,而后仿佛笑弯了眼,没有说好或者不好。

    白无双见状轻轻一笑,也不管自己的话是否引起星罗宗的怒意,负手翩然踏云而去。

    宫琴儿原地静默了三息,目光朝下方各路云舟上一转,突然眼睛一亮,身子如蝴蝶般轻盈落下。

    费案起初微微一惊,待看清宫琴儿所去的方向,心中念头一转,任由宫琴儿独自行动,自己却回转到星罗宗的玄辇上,笑眯眯地看向存微的云霄飞舟突然的骚动。

    “萧姐姐!”宫琴儿此前也只是从苟游那知道了萧毓的消息,但自分别后两人还是第一次见上面。

    她自空中落下,任由四周或惊讶或厌恶或疑惑的目光,生生挤走了邵珩,依偎在萧毓身旁。萧毓陪伴她数年,宫琴儿对萧毓的依恋更像是对待长姐。

    待看清了萧毓的眼睛,宫琴儿眼眶微微红了红又镇定自若,笑盈盈地说:“萧姐姐,你怎么能不说一声就跑了,我的人都追不上你。不过也难怪,你毕竟是我们巫神承认的飞廉大人。对了,等这边事情结束了,你和我回南疆吧,听苟游说你病了,我让圣地里的祭师给你治疗!”

    “才……才不用你呢!我们……我们就能治好。”一旁的冬青原本也是好奇看着这个星罗宗宗主的小姑娘,只是听到对方要带萧毓离开,以为对方嘲讽欧阳家医术不行,立即反驳道。

    宫琴儿眼睛扑扇了几下,笑了笑没有应声。

    夹在中间的萧毓,拍了拍宫琴儿的手,换了个话题道:“你如今怎样?可一切顺利?大巫祝身体可还好?”

    “我没什么不顺利的,有罗姨、费老还有陈先生帮我呢!大巫祝……他老人家还是旧样子,说不上好还是不好。”宫琴儿说到大巫祝,目光里还是闪过一丝忧色。

    “有费长老坐镇宗门、罗夫人打理事务、陈泰臣协调巫族,你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加紧修炼,尽早提升自己的实力。”邵珩为叮嘱宫琴儿,插了一句。

    哪知宫琴儿听到自己说话,仍是“哼”得一声扭过头去,似还在闹别扭一般。

    不过,这一扭头,宫琴儿看见站在另一边的南宫北斗,顿时眼睛亮了亮,撒开萧毓的手,当着存微众人的面,如乳燕投林般掠了过去。

    南宫北斗昨日刚刚自一处被监控的万宝阁分会处回转飞舟上,因遇上其余门派弟子,受了些闲气,正脸色阴沉地独自站在一处生闷气,一时不察被宫琴儿当着众同门的面抱了个正着,顿时有些羞怒之色。

    尤其是他眼角余光瞥到上空太律真人投来不善的目光,脸色愈发红了些。

    “你……你……成何体统,快放开我!”南宫北斗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一时软玉满怀,又不敢真正用力去推。

    在南疆的时候,这小姑娘曾当面与自己表白,南宫北斗本就吃

    了一惊,但想到之前宫琴儿的脾性,也没真正往心里去,只觉是宫琴儿又捉弄于他。

    “就不!”宫琴儿微微嘟嘴,将南宫北斗的手臂抱得更紧了些:“没良心的!这么久日子连封信也不给我,可是被哪个小妖精迷住了?”

    “噗嗤!”周子安没忍住笑出了声,见南宫北斗吃人的目光投来,连忙打开扇子遮住了满脸笑容。

    周子安心想:“南宫北斗竟招惹了这么一位人物,有意思。”

    他目光往人群中几名南宫家的弟子转了转,又远远看了一眼玉虚山的飞辇,摇了摇头。近来形势较乱,南宫家不会有什么动作。但一旦神州稳定,南宫北斗怕是立刻会多了一位由族中指定的妻子。

    突然,周子安看见沈元希和邵珩的目光,突然顿了顿。

    邵珩的神情波澜不惊,倒算不得什么。

    南宫北斗此前去过南疆,这件事说不定邵珩早就知道。

    但沈元希只是微微讶然了一下,就恢复了正常,便令周子安一时陷入了沉思。

    他周家此次虽然保存了名誉,未曾伤筋动骨,但消息传出后仍然动摇了周氏在世家之中的地位。若无意外,南宫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将是独领风骚。

    周子安习惯性想深了些,一时间已闪过数种猜测。

    另一边,南宫北斗脸色愈发难看了些:“胡言乱语!你……”他刚想用力挣脱宫琴儿,却突然察觉到一道目光袭来,抬头循着目光看去,却见白衣金冠的白无双正负手遥遥而立。

    已是一宗之主的白无双,面带笑容,只是笑意之中带着几分寒意。仅仅是淡淡一瞥,便有如山压力,令南宫北斗有窒息之感。

    他下意识将宫琴儿挡在身后,神情桀骜、目光冰冷地顶上元婴修士的威势。

    阴阳宗的彩色宫楼之上,白无双笑意愈发深了。

    她身子微微一动,似乎想要做些什么,然而下一瞬笑意凝结。

    远处,邵珩抬头轻轻往前凌空一步,挡住了白无双所有视线。

    白无双抿了抿唇,而后冲着神情冷漠的邵珩嫣然一笑,消失在彩色宫楼之上。

    “怎么了?”待邵珩后退回来,萧毓悄悄地问道。

    邵珩皱了皱眉,而后说:“没什么,只是白无双这人一向诡计多变,如今成了阴阳宗宗主,我有些担心。”白无双的事涉及阴阳宗内宗主交替之阴私,邵珩不愿污了萧毓耳朵,便隐去不言。

    “正魔之间仇怨如海,如今也只是一时结盟,迟早有盟约崩毁的时候。”萧毓低低说道。

    “不错。”邵珩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叹息:“说是结盟,初时还看不出什么,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有什么陷阱阴我们一道。”

    听完邵珩的话,萧毓狡黠一笑:“魔门被正道压制了千年,门内又青黄不接、争端不断的,必然不会冲在最前面损耗自己的力量。只不过么……正道之中的几位真人也非泛泛之辈。”

    “说的也是。”邵珩看着不远处朝存微山飞舟掠来的几位真人,眼神平静地回答。

第三十八章 血染春阳

    宫琴儿终究不能久留此处,也免得南宫北斗尴尬,邵珩仍是“押着”她回了星罗宗所在后,各派之间已基本商议得差不多了。

    破阵之事,由钟柳派的言真人主持,连同其余几位修士,结合萧卓的信息,已然推算出破阵的最佳时机便是一日之中的阴阳变幻之时。

    言真人又命人紧急炼制了入阵的指引玉符,分发下去交给各派弟子。此符虽临时炼制,但多少能指明阵法关键之方向,并在一定程度上有护持及联络作用。

    很快,第一批入阵者共计一十六人已挑了出来,这些人多是各派中外门之人,基本上是大道无望、寿元将尽,以此性命来换取功勋,以便泽被家族或后人,或者求一个转世重修的机会。

    但这十六人中,就有四人来自欧阳世家。

    待到子时,这十六人朝各家拱手拜别,便分成四波从春阳城四角方向上,持玉符入阵,消失在众人眼中。

    言随山协同丹鼎派玉鼎真人、霓霞山周妙仙、万法门郝连矢,同样分别立于四方高空,随时感应阵中变化,掐算生门所在。

    同时,他们四人身前各有一样神光熠熠的法宝,笼罩四角,以法宝来镇压凶阵煞气,减弱其几分威力。

    当然,既然知晓萧卓入阵,他们四人自也在想办法尝试搜索萧卓所在,好里应外合、联合破阵。

    其余修士,也在观察着这四象诛仙阵,心中或掐算或筹算。

    邵珩也同样在观察阵中情形,但阵法自有迷瘴,不是目力可得。以他这点阵法知识,也只感应其中气机变化万千、凶煞异常,难以寻到清明之处,更不要说理清脉络了。

    以言随山等人,也需依靠入阵弟子亲自于阵中行走,方能掐算气机变化。

    但邵珩倒也没有放弃,他对气机敏感,本是适合研修阵法之道的人,只不过一直以来未曾有时间耐心钻研罢了。

    此番来春阳城,邵珩从不打算只当一个旁观者。

    旧日之仇怨,虽已是烟云,但总要自己亲手去画一个终点。

    更何况,他已听说萧卓被困其中的事。

    这件事邵珩压下未告知萧毓,但他入阵之事,势在必行。

    所以眼下抓紧时间感应阵法变幻趋势,便极其重要。与邵珩一起的,自然还有沈元希和南宫北斗等人,也都目光凝重的看向那黑压压的春阳城。

    虽然太律真人方才暂时压下他们的请缨,可四象诛仙阵若是轻易可解,言随山也不会说出让人拿命去填的办法。

    那十六人入阵后不过半刻钟,春阳城大阵突然一番涌动。

    四象诛仙阵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上,忽然齐齐响起轰鸣之声,如千万鼓声擂动,如金戈铁马飒沓。

    有黑水似幽冥如龙,周身电闪雷鸣;有茫茫冰霜席卷,中央显出一个模糊的巨大龟影;有五色焰火化作滔天火海,其中成火色莲花;另有一棵看似朴实无华的擎天古木拔地而起,于阵中飘摇。

    这四种变化,便是万宝阁之中有四名元婴级别的修士镇守其中,掌握枢纽。

    邵珩感应气息,已察觉到那龟影冰霜之中的应当是

    破戒和尚,而那参天古木则应当是万宝阁的妖修客卿云庭生。其余两人,邵珩则未曾听说过。

    只是这元婴修士的神通显化之中,那云庭生所化古木却显呆滞,不似其余三处气机运转灵活顺畅。

    邵珩转念一想,早年见那云庭生,性情温和,未必就是一丘之貉。眼下这般情状,估计是遭了不测,为人所傀儡。

    邵珩虽然心中一叹,但也想到若是如此,那云庭生所守之阵旗,应当比其余三处更容易攻破。

    只是,敌人又岂会不防备这点。

    四象诛仙阵,凶浪袭天。

    虽是子时,一日当中阵中凶煞最弱之时,但此刻阵法一运转,不见丝毫凝滞。

    言随山脸色凝重,一手掐算,寻觅着阵法破绽,筹算生死之门;另一手却遥遥一点,身前法宝现出一团二十来丈的三色云霞,卷向下方阵中煞气。

    除了言随山外,玉鼎真人等三人也是差不多行事。

    以力压阵,一方面逼迫主阵之人应对,好寻破绽,另一方面也是为阵中十六人吸引注意,多一时片刻的存活。

    只是没多久,邵珩目光一凝,看向云台上十六人所留之命牌。

    在他的注视下,所有命牌“咔咔”碎裂,无一幸存。

    旋即,十几个莹白色光点从四象诛仙阵中飞出,乃是言随山之前炼制的玉符裹着部分丧命弟子元神返回。

    高空之上的言随山等四人神情没什么变化,仿佛早已预料到此事。

    不远处,玉虚山玄一真人伸手一引,接过那十几个玉符,似乎低头询问玉符中残余元神阵中情景。问完之后,便有玉虚山弟子接过护持玉符匆匆离开。

    至于剩余几位,想来是连玉符也未曾保住其元神,便神魂俱灭了。

    玄一真人朝言随山四人传音,而后抖了抖手中拂尘道:“继续。”

    话音落后,便又是一十六人领符入阵。

    原本还好奇的冬青愣在了原地,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突然,她撒开了萧毓的手,往丹鼎派方向的楼船飞去。

    飞舟之上,风啸如虎吟。

    萧毓不防她突然松手,身子微微一晃,好在宁青筠就在旁边伸手扶住。

    “她怎么了?”宁青筠皱了皱眉询问。

    萧毓心中猜到几分,摇了摇头道:“欧阳庄主主动请缨,怕是欧阳楠等会也要入阵。”

    “欧阳楠?”宁青筠有些惊讶。

    自打各派汇合,除了欧阳山仍在存微的飞舟上外,欧阳家的人便多与丹鼎派待在一处,欧阳楠本是丹鼎派弟子,更是如此。

    欧阳楠是欧阳家嫡系,又是丹鼎派的弟子,正是年轻有为、前途光明的时候。按说无论丹鼎派还是欧阳家都不应让他当先涉险。

    先前也说了,入阵之人多是大道无望,宗门以此事允诺巨大功勋,以求重修寻仙,或泽被家族或后人。

    头两批入阵之中的欧阳家人,也是年岁较高的旁系子弟。

    宁青筠听说丹鼎派颇为看重欧阳楠,应当不可能允其涉险。如今看来,这是欧阳家的意思,或者说欧阳楠自己的意思。

    “不止是欧阳楠,还有他堂兄欧阳柏。”周子安站得靠后些,也察觉到了这边几位女子的动静,低低补充了一句。

    欧阳柏是欧阳楠堂兄,更是欧阳一族的嫡子长孙,是未来的族长。连他也去,欧阳楠更是不可能退却。

    周子安消息灵通,这件事自不会有假。更何况,他们先前也察觉丹鼎派有长老来来回回寻了欧阳山几趟。

    果然,过了没多久,冬青眼眶通红地回来,咬着唇不说话,只扑落落地掉眼泪。

    欧阳楠性格虽有优柔之处,但自有风骨,一旦定下主意,也不会轻易变更。

    这边,萧毓和宁青筠正柔声劝慰着冬青。

    那边,邵珩看了半天后,与沈元希对视了一眼,对彼此打算心知肚明。

    邵珩传音道:“兄长可有兴趣入阵一探?”

    “本有此意。”沈元希抚掌一笑。

    听了师兄回答,邵珩同样舒朗一笑。

    夜色之中,掩不住二人之光华。

    两人凌空踏步,正要飘下,却眼前出现一人,将他们拦下。

    看清面前之人,邵珩脸色颇为无奈道:“师叔祖,您何必如此?”

    “哼!”太律真人虽然哼了一声,却听不出怒意,一如既往地冷着脸,只是嘴唇微微动了动。

    邵珩听到了太律真人的传音,目中精光一闪,没再说什么,只退了回去。

    而沈元希也同样如此。

    南宫北斗等人还觉有几分奇怪,刚想多嘴问几句,就听见玄一真人那中正平和的声音在春阳城上空响起:“莫阁主,贫道玄一,可否一晤?”

    玄一真人声音并不大,却如山如岳,又似水连绵,无论四象诛仙阵如何凶煞,那声音遥遥穿透重重凶浪,响彻整座春阳城。

    春阳城,只一片死寂。

    万宝阁内,一个面有病容的中年人独坐高楼之上,紧闭双目。

    片刻,莫不言抬头,望向玄一真人声音来处,但入目之中皆是深沉的血色浓云,面无表情地移了开去。

    原本的春阳城,万家灯火如星,此时却黑暗一片,毫无声息。

    莫不言的目光移向四周帷幕一处阴影时,眸光中露出几分冰冷。

    这时,那阴影之中有人说道:“莫阁主,不会是后悔了吧?如今情景,就算你肯投降出城,外头那些人也不可能饶你性命,说不定元神俱灭,从此灰飞烟灭。”

    莫不言挪开目光,低头道:“事已至此,何来后悔之说?只是,吴之敬等人怕是拦不住他们多久。你……还需要多少时间?”

    “有这么多血肉相祭,再有两日,便可完成。”帷幕中的阴影一阵扭动,似乎有些得意,又有些迫切,“届时我圣祖成功降临,必然欢喜,自然也会对你有所嘉奖。你虽不是我圣族之人,但圣祖手中自也有人族功法,说不定一高兴就赐予了你,那才是真正的长生大道之法。”

    莫不言没有回答,又闭上了眼,耳边似乎又是春阳城无数子民的凄厉痛呼之声,然而再细细一听,却又是一片寂静。

    第一次,莫不言心中有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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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机锋藏,剑过曲留香。昔日翩王孙,持剑破天机,侠胆诛宵小。且看神州谁人笑傲,仗剑破云霄!行,也在我;藏,也在我。<书友群>:319282891,欢迎大家。微博ID:昆仑子玉天机剑曲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机剑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机剑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