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两百四十六节 平乱(3)
走出诏狱,张越手里已经有了三封自述书。分别来自刘屈、李广利以及金日,这三封自述书,用词恳切,声情并茂,又是来自当夜其他两方的重臣。
有了它们,张越就可以将自己洗的清清白白。
于是,张越选择将它们公开,并立刻不惜成本的刻印了数千份,送去天下郡国以及各地名流、勋臣手中。
当然了,别人肯定会怀疑,会不相信。
但至少,可以打消很多人的愤怒,可以延缓很多人的动作。
这给张越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于是,从七月十五,一直到七月底。
东南郡国宣布起兵的郡县,竟然按兵未动。
除了他们之间毫无配合,没有任何协调,最大的缘故,就是张越放出来的三封自述书了。
而东南反贼们的混乱,让张越得以从容的做好了一切军事部署。
七月二十一,鹰扬旅先锋三千骑奉命进入长安,随后三天来自河西的精锐野战部队,源源不断赶到长安。
到二十五日,长安城中的河西军队数量,已经达到了三万人。
武装解决东南问题的时机已然成熟。
但,在那之前,张越还需要做另外一个事情彻底稳定关中,收拢民心。
于是,在七月二十八日,张越以老天子的名义,再次下诏,宣布减免关中三十二县过去所积欠的全部租税。
然后又命令桑弘羊,立刻清点和核算长安百姓、官吏以及商户在当日动乱中的损失。
并宣布以国家的名义,抚恤和优免受损百姓家庭。
不幸死难者,其子嗣可有一人享受‘比山东复’,房屋被毁者,国家将按照其原来屋舍的规模,给其建一个新房子,同时,在新房子未建成前,准许这些人寄住于官府。
在动乱中因保卫天子和社稷而战死的士兵、将官,统统追授为功臣,准许荫其子孙为官。
另一方面,张越则彻底解开了对新丰工坊园的限制。
不再限制作坊主们,只能在工坊园内开业。
允许并且同意作坊主可以自由择址,自由雇工,并且放开了有关法律上的限制。
张越更下令给留守居延的居延令王遂,命王遂立刻以朝廷的名义,召西域都护王莽回京述职,又派出大宦官郭穰,命其持节前往漠南,封赏漠南都护府都护范明友,以范明友劳苦有功,封安候,食邑两千户。
又命大将辛武灵,坐镇雁门,指挥和节制并州的郡兵,威慑在漠南草原的范明友以及在龙城的匈奴虚衍单于,虽然虚衍只是个傀儡,但也要防止此人趁机脱离汉室控制。
总的来说,张越的战略方针就是稳固关中,稳定北方,据有河洛,威慑东南。
与之相比,东南郡国们,就根本是一盘散沙。
青州的儒生和徐州的儒生一见面就吵架,鲁地的士大夫一到齐郡就和当地的士大夫针锋相对。
光是为了争谁来做领头的?谁来当共主?
他们就吵了差不多二十天都没有吵出结果。
更不用说其他事情了。
而在他们争吵的时候,上官桀,悄然南下,一路轻装简从,进入了青、徐的核心地区。
在这些地方,上官桀目瞪口呆。
因为他现在,尽管如今,这些郡国都已经宣布起兵,要‘扶保天子、中兴汉室’。
但实际上,他们却连基本的军事准备都没有做。
只是象征性的派了人封锁道路,但实则道路依旧畅通。
从河洛、冀燕来的商人,依然可以大摇大摆的出入青徐。
地方上的百姓,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老爷们增加赋税与徭役,还强征了大量民夫。
于是,大批百姓为了躲避苛政,逃入山陵。
更夸张的是各地的郡兵,他们甚至到现在都没有做好战争准备。
军械储备极少,士兵的训练情况非常糟糕。
只有少数几支部队,做好了作战准备。
但他们却缺少衣甲与武器,只能固守在临淄等大城市周围。
于是,青徐的郡国,别说和他们的前辈吴王刘濞、楚王刘戊一样,打过长江,打到昌邑去了。
上官桀怀疑,只要长安的精锐部队一动,这些家伙马上就会被清洗的干干净净。
长安的精锐消灭他们,可能比当年消灭淮南王刘安作乱的时候还要简单。
唯一让上官桀忌惮的是,当初了为了治河,国家在青徐之中组织了大量青壮。
现在,太子死了,这些治河的青壮却没有解散,他们依然留在原地。
所以,若青徐的叛逆组织这些人,是有可能给中央的平叛大军制造麻烦的。
于是,上官桀心念一转,就暂时放弃了收买那些郡国的大将的打算,而是带着张越给他的告身与赦书,跑去各地的治河大营,约见负责治河事务的官员,晓以利害,再将来自朝堂的赦命与告身拿出来,给这些人加官进爵,封赏许诺。
于是,不过数日,上官桀就基本说服了从青州到徐州的十几处治河大营的官员与负责人。
通过这些人,数量庞大的治河青壮,落入了上官桀的节制之中。
以此为基础,上官桀继续马不停蹄,游走在郡国中,乔装成商人,接近那些郡兵的校尉、司马、队率一类的中高级军官,按照张越的指示,先陈述长安变乱的前后经过原因,把责任和锅全甩给孔安国等太子身边人和金日、刘屈等天子大臣。
告诉这些人,事情都是被这些奸臣败坏的。
现在,天子依然在位,国家依然是汉室刘姓,鹰杨将军只是奉诏暂时署理国家政务,等天子从伤心之中走出来,是要奉还大政的。
又将带来的黄金、赦书与告身拿出来,许诺这些军官若能拨乱反正,国家既往不咎,并将封赏明公!
队率升司马,司马升校尉,校尉升都尉甚至郡尉,都是可以的。
而这些中低层军官,那里是上官桀的对手?
更何况,上官桀还带着真金白银和盖了天子印玺的诏书。
于是,纷纷倒戈。
到八月初,青州的十一个郡国里的十个郡国的郡兵,都已经倒戈到了张越这边,就连徐州和扬州的郡国郡兵,也有大半倒戈。
形势于是彻底改变!
第一千两百四十七节 平乱(4)
八月初三,琅琊郡的郡兵校尉吴文首先发难,以‘大逆无道,反叛天子’的名义,起兵诛杀琅琊郡郡守文和,并立刻囚禁境内所有曾响应齐郡动员的官吏、名士。旋即,吴文遣使告长安‘乞陛下遣使者、命官吏,重治琅琊’。
张越于是欣然命吴文为琅琊郡尉,给他全权负责琅琊郡军政大权的权力,又封其为安信君,食邑八百户。
有了这么个榜样。
青州大地在短时间就变色了。
八月初九,胶东都尉徐自谦和胶东太守万勇不和,于是,先发制人,调动郡兵入城。
结果,郡兵确实入城了,但带队的两个校尉,却把徐子谦和万勇一起砍了,首级送去长安邀功。
而在前一天,胶西郡的郡兵已经动手,杀死了郡守和都尉等主要官员,又放了把火烧死了上百个豪强名士,接着就宣布‘恭奉陛下诏书’。
于是,十天之内,青州泰半郡国易帜。
而徐州和扬州那边,同样发展迅速。
直到此时,临淄的官员和儒生们才如梦初醒,急忙下令派出各自的子侄亲信去接掌目前还受他们控制的郡国兵马。
但岂料,这反而捅了马蜂窝,将他们最后的一点希望葬送。
因为派去接管的人,趾高气昂甚至胡作非为,对军队怄气指使,这直接让本来还犹豫不决的一些人下定了决心。
于是,当辛武灵奉张越的命令,统帅大军,来到了长江边的棘壁的时候。
青徐扬的动乱已经没有什么水花了。
就剩下不过三万多的叛军,盘踞在临淄、徐州和江都等少数大城市之中。
余者郡国不是已经反正,就是已经不甩这些人了。
辛武灵于是挥军南下,渡过长江,直趋临淄。
八月二十一,汉军先锋骑兵两千人,抵达了临淄外围。
而叛军根本不敢应战,全部龟缩到坚固的城市之中,妄图依靠坚城来抵抗汉军,尽量拖延和争取时间,寄希望于能等到北方郡国起兵给自己解围。
于是,辛武灵大军从容的将临淄围了个水泄不通。
将临淄城包围后,辛武灵也不急着进攻,而是按照张越的命令,先开始清理临淄城外的事情。
首先,辛武灵用枪戟开路,将临淄城附近的十五个县的所有豪强地主以及儒生名流们的家给抄了只要这些家族但凡有人曾经反对国家、天子以及张丞相的,统统视为乱贼。
抄了家后,这些家族上百年来积累的土地与庄园、财富就统统落到了辛武灵手里。
而东南郡国百年来,不断兼并土地,奴役人民和积累财富、隐匿人口与土地。
许多家族富的超乎想象。
仅仅是在临淄城外的一个小乡的士大夫之家,其名下就有超过八千亩的土地,还有上百的奴仆、侍女,黄金两千多金,五铢钱、三铢钱,多达百万之巨。
钱和黄金,辛武灵欣然笑纳,然后将这些财富一半运回长安,一半就地赏赐给士兵。
至于土地,辛武灵则按照张越的命令,全部化为官田。
然后,将其中大片的可集中开垦和耕作的土地,划为官庄。
辛武灵从当地百姓中挑选了大批寒门士子,充为这些官庄的官吏,又招募附近的无地百姓,在此耕作。
与这些百姓定下契约,约定由官府出种子、耕具、耕牛,而百姓则租种这些土地。
到了收获的时候,再扣除耕牛与种子的费用后,进行分成。
官府拿四成,百姓拿六成。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全新形势的授田。
亦是对东南釜底抽薪的绝杀。
果然,当辛武灵开始建设起第一批官庄后,临淄城中就慌了神。
因为他们知道,从此以后,他们这些人再也没有办法在这齐郡、青州耀武扬威和作威作福了。
没有土地也没有财富,他们这些人屁都不是!
但偏偏他们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办法阻止和迟滞辛武灵的行动了。
因为他们已经是反贼了。
更要命的是,随着辛武灵在临淄城外的动作,临淄城的情况也渐渐的恶劣了起来。
当临淄百姓和士兵听说了朝堂来的官军在城外,将地主士绅官员们的土地全部都收归国有后租佃给百姓耕作后。
士兵也好,百姓也罢,都不再想跟着这些富贵的官老爷们一起去和朝廷的王师拼命。
他们现在只想着赶紧回家去种地。
要不是被围在临淄城里的士绅名流们,拼了命的撒钱和弹压,恐怕汉军都不需要一兵一卒,这临淄就已然易手。
纵然如此,临淄城的士气也跌落到谷底。
可能辛武灵只需要一次冲锋就能拿下临淄了。
但他不愿意。
因为,张越交给辛武灵的任务可不仅仅是杀人,更不仅仅是平乱。
而是要彻底将整个东南百年来累积的分裂势力与对中央不服的土壤彻底铲除!
所以,辛武灵一边对临淄围而不攻,一边兢兢业业的铲除和抄没临淄附近的郡国的地主豪强士绅之家。
随着一个个官庄在齐鲁大地不断建立,一个个寒门士子甚至是胥吏、百姓、刑徒被辛武灵辟为官吏。
东南的颜色一点点的变了。
也是多亏了齐鲁的士绅官僚们在过去百年的努力。
他们大肆兼并土地,奴役人民、控制人口,敲骨吸髓,积蓄财富。
如今,张越一纸令下,这些被他霸占和控制的土地与财富,重新释放到社会,并租赁给了百姓。
于是,齐鲁的民心,立刻就变了。
现在,齐鲁青徐,二三十个郡国的百姓和人民,没有不伸长脖子,盼望王师杀来,为他们分配土地的。
至于长安的事情,真相如何?
讲老实话,这些底层的农民才不在乎,长安的天子姓刘还是姓什么呢?
他们只要能填饱自己的肚子就行。
而现在,丞相英候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分田地,打豪强。
百姓们还能有什么意见呢?
根本就没有意见了。
就连扬州地区的一些偏远山区的土人,都在听说了汉室在分土地后,拖家带口的走出深山,请为汉之编户。
第一千两百四十八节 恩怨两清(1)
自八月至九月,南下平叛的大军,对临淄、徐州、江都这样的大城市围而不攻,反而选择将兵力用到周围郡国。一点一滴的蚕食着东南的地主豪强们用了百年时间积累起来的财富与资源优势。
在刀枪剑戟的开路下,汉军一边抄家一边建立官庄一边选拔寒门士子,任为官吏,小日子别提过的多开心了。
东南郡国百年积蓄,一朝落入长安来的军队手里。
人人都抢了个盘满钵满,个个都发了大财,自然是心满意足,对丞相万分仰慕和崇拜。
便连东南郡国的农民与中小地主,也都是载歌载舞,像过年一样。
因为,南下的汉军,不仅仅给他们分了土地,让他们有地可耕,还给他们带来了种子、耕具和耕牛,传授了他们先进的耕作方式。
甚至还帮着架起了水车,修起了磨坊,教他们木工和堆肥的技术。
只有东南豪强名士们,有苦说不出。
特别是那些被围困在徐州、江都、临淄城内的旧日名士豪强,现在已经是度日如年。
每天,他们都能得到坏消息。
不是某某郡反正了,就是某某家被抄了。
到九月二十,汉军续相如部与辛武灵部在鲁地汇合,然后,大军挥手进入曲阜,将孔家的土地与佃户,连根拔起。
孔安国的子嗣、姻亲留在曲阜的,统统被以‘大逆无道’的罪名处死。
剩下的孔家人则在被剥夺了几乎所有财富后,被汉军驱赶出曲阜,并勒令他们不许再以孔子之后自居,不许再用孔家的名义。
于是,后世的衍圣公家族,还在胚胎阶段,就被扼杀。
这个在后世历史上,无论怎么改朝换代,都富贵不变的家族,再也没有了崛起的希望。
既然已经没有了合法的孔子后人,远在长安的大汉丞相、英候,自然再无顾忌。
九月二十五,在接到了辛武灵与续相如的报告后,张越旋即以老天子的名义下诏,追封孔子为‘鲁宣王’,命人在曲阜为孔子建祀立庙,并派遣一位两千石的大臣为孔庙祭酒。
同时命人在太学和武苑之中,分别塑造一座孔子雕像。
大摇大摆的大肆以‘孔子门生’自居起来。
反正孔家都没了,他也就没什么顾虑。
这却是气坏了被围在临淄城里的齐鲁儒生,特别是古文学派的几位鸿儒。
这些人在这段时间,拼命的写文章攻击和唾骂着张越。
但张越视而不见,熟视无睹,只是让人将这些人写的文章全部烧掉。
败犬的哀嚎嘛……怕他个p!
当然了,为了防止这些人跑出来,张越也是煞费苦心的再次增兵东南。
这就是铁了心的要把这些人统统困死在那些大城市里。
而在围城的日子里,辛武灵等大将依从张越的命令,每隔三天就在城外建立一座姗栏,然后喊话城中百姓,有愿归者可出城相投。
只要不是罪臣、逆贼,都可以赦免无罪,依旧如故。
所以,每天都有被围城市的军民,通过各种方式,各种途径,从被围困的城市之中走出来。
最初,被围的豪强士绅官吏们还想挣扎一下,所以极力阻拦军民出逃。
但到了现在,他们已经彻底失去了对城市的控制。
就连军队也不再听话了,于是,出逃者从偷偷摸摸,变成了光明正大。
临淄城的人口,在十天之内减少了一半。
到九月末,被围的城市,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汉军围而不攻,他们的粮食与财富却在肉眼可见的减少。
城市里的军民大量逃亡,而苦苦期盼的北方郡国‘忠贞之士’起兵勤王却连影子都看不到。
绝望的情绪,充斥在这些人心中。
他们已经到了崩溃边缘,要不是张越下了死命令,必杀所有起兵的大臣与贵族、名士。
恐怕他们早就和当年的鲁地士绅一样跪下来跪舔起大汉丞相来了。
即使如此,也有许多人悄悄的派人来到汉军营帐之中,想要献城归降。
一开始,这些人还很清高,开出了什么列侯、两千石,并归还其土地、家訾的条件。
但被辛武灵和续相如一脚踹出门。
到了九月底,这些人就‘唯乞为丞相门生,余生为丞相效命’。
但这也不被允许!
续相如和辛武灵开给他们的最优厚条件是献城来降,出其首恶,余从免死,流交趾、朝鲜。
于是,许多人疯了。
他们现在陷入了进不得又退不了的窘境。
终于,在他们即将崩溃的边缘。
一个消息,传到他们耳中天子退位了。
九月二十八,在登基临朝四十八年后,大汉天子刘彻颁布诏书,内禅皇位于皇曾孙刘询,并改元永始,自己则以‘获罪于宗庙,无地自容’,退政于五柞宫。
诏书抵达的当天,临淄城中哀嚎遍野,无数人在绝望中大喊着天子,拔剑自刎。
而余者则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再也没有了斗志和心气神。
第二天,临淄城城头挂出降旗。
临淄都尉孟永杀刘胜等人,衔着官印,坦露上身,带着残余的八千多临淄守军出降。
汉军随之进入临淄城中,重新将这座大汉雄城纳入掌握中。
旋即,张越下令,以齐人多叛,为国家之患,拔除临淄城墙,并不允许临淄再建城墙。
于是,临淄成为了大汉帝国第一座没有城墙的城市。
但,这却没有令临淄城的发展受到丝毫限制,反而在之后数十年中不断的繁荣昌盛,成为大汉帝国东南地区最富庶、人口最多、最发达的城市。
十月初一,徐州降。
初七,江都降。
曾经声势浩大,看似不可一世的东南串联,不过两个多月便消弭于无形。
张越的丞相宝座,终于再无后顾之忧。
现在他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真正的在这个国家的蓝图上描绘自己的宏图了。
当然,为此大汉帝国也付出了惨重代价。
长安大半城区被烧成白地,东南郡国数百个声名显赫的家族从此被从历史上抹去。
其中包括了孔家、孟家、卫家这样传承了几百年的名门望族。
这让张越,也是唏嘘感慨。
于是,带着刚刚登基即位的刘询以及刚刚养好伤,康复不久的刘进,驱车来到了五柞宫,来到了那位老天子面前。
有些事情,是时候来一个了结了。
第一千两百四十九节 恩怨两清(2)
五柞宫中,老天子刘彻的形象与精神,都已经彻底与过去截然不同了。他神情呆板,一个人盘膝坐在高高的龙座上,头发散乱,神色颓废,再也没有了过去的气势。
而他身边,也再也没有了曾经环绕着的内臣近侍与宠臣。
有的只是一位位沉默的卫士。
他们是张越的鹰扬旅本部骑兵,都是张越亲自选拔出来的猛士。
他们的家人、亲友,都是靠着张越才能温饱满腹的,自然,在忠诚问题上没有任何疑问。
“陛下……”赵昕抱着小皇帝,带着刘进,走到这个已经失去了一切权力的君王面前,坐了下来:“臣带天子来看望您来了……”
刘彻充耳不闻,背着身子,甚至都没有转身。
“此外,臣还带了一个人来拜见陛下……”张越轻声道:“臣以为,陛下也定然很想见见他……”
于是,一直在张越身后的刘进,揭下了他戴着的斗笠,一张被火焰烧的模糊,满是疤痕的脸露了出来。
“孙臣进,叩首百拜皇祖父大人!”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沙哑着嗓子叩首再拜。
“进儿!”刘彻终于再也不能沉默,他几乎是跌跌撞撞的站起身来,赤着脚走下台阶。
于是,他看到了自己面前,那被烈焰灼烧了半张脸的刘进。
“进儿……进儿……朕的进儿,你怎么这样了?谁做的?”他拉着刘进的手,哭着问道。
在这一刻,他再非君王,只是一个瘦弱而无助的老人。
“大人……何故明知故问?”刘进叹息着:“当夜,霍光纵火,孙臣被近侍保护在偏殿之中,为霍光所觉,其命人以稻草、秸秆,堆于殿前,以迫孙臣出降……”
“孙臣岂肯从贼?”
“自然是宁死不屈,幸侍卫张戎等以死相救,拥孙臣自密道出逃,然火大,孙臣虽侥幸逃得性命,却再也不能以面目示人……”
“即使如此,也多亏张爱卿相救,不然大人此刻所见的,也只是一具尸体而已……”
刘彻听着,沉默了起来。
当夜的变乱,在现在,自然已经不是秘密了。
各方抉择,各方选择,各方自述,都曾被送到他面前。
所以他知道,其实霍光能潜入宫城,是因为他身边的赵充国等人想要挟贼自保。
太子乱军能攻入建章宫,则是因此导致的一系列连锁反应所致。
哪天晚上,他身边的人,除了金日,竟没有一个真正的为国家为社稷考虑,每一个人都在思虑自己的一己之私,人性的可怕,让人惊骇。
不止是他的身边,太子据身边同样有着种种勾心斗角与争权夺利。
于是,最终,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让一直按兵不动的鹰杨将军一网打尽。
“丞相……”刘彻抬起头,看着在他面前的那位如今已经大权在握的旧日宠臣,今日的权臣:“太孙既在,何不立为天子?”
张越微微躬身,保持着臣子的仪态,道:“回禀上皇陛下,此太孙不愿也!”
他自然试探过刘进了。
错非如此,他今天岂能带刘进至此?
刘进听着,跪下来拜道:“大人,孙臣已经心如死灰,不愿再涉政事,余生独愿居于山陵田园,享悠然之乐……”
他本来就没有太大的权力**和野心。
从前,不过是身份和地位限制,让他不得不做那些他不喜欢的事情。
如今,这位太孙殿下终于明了本心,知道了自己的心愿,兼之那日之事,给他留下了严重的心理创伤,现在,刘进别说是让做皇帝了,怕是踏入建章宫、未央宫,就会立刻回忆当日的事情,然后就会疯掉的!
“那大汉怎么办?”刘彻质问着:“祖宗宗庙怎么办?”
“指望那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天子?”
“还是这当代的周公?”
刘彻看着自己的孙子,一点都不顾忌自己对现在的大汉丞相的不信任,**裸的表达着猜忌之心。
“大人请放心……”刘进叩首拜道:“孙臣与张爱卿商量过了……”
“大汉会永远存在……”
“祖宗宗庙也会世世代代享受香火祭祀……”
“呵呵……”刘彻哪里会信,他摇头道:“进儿,你莫要被人骗了还帮人说话!”
“今时今日,张子重哪一点像大汉忠臣了?”
若是忠臣,怎会将他这个天子软禁在此?
若是忠臣,他怎么敢逼着他这个天子退位?
若是忠臣,为何立一个在襁褓中的小儿?明明燕王、朝鲜王皆在,甚至至不济还有刘弗陵!
这样的忠臣?
真是笑掉人大牙了!
张越听着,笑了起来:“陛下,请放心,臣与太孙殿下的约定,必然有效!”
大汉帝国,不会灭亡!
但,刘氏当国,却得变一变了。
不然,即使张越答应,他的部下和追随者们也是不肯答应的。
毕竟,谁愿意给一个必死之人卖命呢?
谁又肯拿着身家性命陪张家玩什么周公的游戏?
所以,张氏篡位,几乎是肯定的。
但,对刘家,对汉室,倒不需要斩尽杀绝。
是可以玩一手鸠占鹊巢,李代桃僵的。
当然了,具体的细节和步骤,都还需要慢慢布置,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保留汉室的国号,并尊重对待刘氏宗庙,甚至将刘氏诸帝照样尊为国朝宗庙、祖宗。
想要做到这一点,在操作上就需一个精妙的操盘了。
但没关系,张越年轻,有的是时间慢慢展开这个计划。
如此,他就既报了刘家的恩德,也不至于让自己和自己子孙、部将委屈了。
更可以在史书上有一个不错的评价和认知。
说不定还能给子孙后代做一个好榜样呢从此,皇帝可以易姓,但国号必为汉。
既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别人。
于是,张越上前拜道:“陛下,臣打算过几年,就迎娶南陵公主殿下为正妻……”
“臣诸子,皆以公主为母……”
他抱着手里的小皇帝:“至于陛下……臣打算过些年,待陛下长大些,便请太孙殿下来接陛下前往身毒……”
“汉室刘姓之苗裔,或许数世之后,将为身毒之主……”
第一千两百五十节 李陵再西征
汉永始元年正月初三。长安的变故,终于传到了西域,落到了李陵与卫律的案头上。
“可惜啊……”卫律感慨万千,遗憾不已:“若能早知此事,或许吾等就能得利不少……”
李陵却是沉默不语,内心之中,翻滚着不明的滋味。
老皇帝退位了,长安的大政,落到了那个鹰杨将军手中。
虽然汉朝言之凿凿,一切皆是奸佞乱国,幸得鹰杨将军挺身而出,拨乱反正,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顷,扫平乱贼,再造汉室。
但在李陵和卫律眼中,事实如何,已经是一望既知的事情。
“卫兄……”李陵在沉默良久后,忽然对卫律道:“我意遣使往长安贺汉朝新君即位及汉丞相秉政布德,泽及匈奴……”
“嗯……”卫律惊了。
“为今之计,只能如此了……”李陵叹道:“难道,我们还能起兵为汉天子主持公道不成?”
若是那样的话……
卫律知道,那只会起反作用。
反而会帮助那位鹰杨将军稳固地位与权力。
甚至会直接引来那位的雷霆一击!
卫律可不想再来一次疏勒战役了,更不想再被汉军追的和丧家之犬一样。
可是,也不必这样卑躬屈膝吧?
卫律于是不是很能理解李陵的想法了,便问道:“何必如此呢?你我不理会就是了,纯当无事发生……”
李陵摇了摇头:“若是如此,恐怕,汉朝到了夏天就要增兵西域了……”
“如今,那位鹰杨将军大权在握,向西域增兵两万,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到那时……”
李陵不说,卫律也明白了。
到了那个时候,汉朝重兵驻屯西域,他们把持的这个西匈奴政权,就要被钉死在西域这尺寸之地,被汉朝和乌孙死死的按着,动都动不了!
于是,就会被活活饿死、困死。
所以,卫律想明白了。
“李兄的意思是要用此迷惑、贿赂那位张鹰扬,使其放松在西域的控制,使我等可以顺利西征?”
李陵点点头,叹息着:“这是唯一破局之路了!”
“西域,再非久留之地……”
“若你我不及早打算,我恐数年之后,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长安的那位鹰杨将军的胃口,恐怕比你我想象的还大!”
卫律于是点头:“兄长所言甚是!”
经过去年和前年的大战,如今西域上下诸国,谁不知晓,那位鹰杨将军在一开始就有鲸吞西域的算盘。
看看他在楼兰和尉黎、轮台的作为吧。
一上来就要移风易俗,大力推崇推高汉人的地位。
搞得如今汉朝控制下和邻近汉朝的诸国,都以汉人为贵种。
从龟兹到疏勒到精绝,西域的贵族们,纷纷将自己的女儿打扮的花枝招展,就想着嫁一个汉朝军官,甚至是商贾。
许多部族的酋长,见到汉朝来的人,就想要留他们过夜,好叫部族里的妇女借些种,改善一下基因、血统。
就连匈奴人,也都有了这样的想法。
再这样下去,在汉朝的强势挤压下,几年以后别说西匈奴这个政权了,就是匈奴人这个概念,恐怕都要从西域消失。
所以,跑路,赶紧跑路,离开汉朝的辐射范围,去西方,去康居去大夏去月氏去身毒。
那里有新天地,有新世界。
有比西域还孱弱的国家,有比西域的草场还肥美的牧场,更有着数不清的黄金与美玉。
这些事情,现在都已经在过去一年里,被李陵和卫律派去西方的细作与使者打探清楚了。
据李陵所知,就连乌孙昆莫,那位肥王,似乎也有西迁的打算。
只是,乌孙人没有他们这么急切,所以,并未形成计划。
但无论如何,西迁,都已经是西域之中的各大势力私底下的共识了。
惹不起,还跑不了吗?
“只是……”卫律看着李陵:“我们派谁去长安为使?”
地位高了是不行的。
万一汉朝人扣押了呢?
地位低了也不行,会被汉朝认为是羞辱,从而导致更大的灾难。
“就派右谷蠡王胡离去吧!”李陵沉吟片刻,做出了决断:“胡离是孪氏,且精通汉文与典故,更是右谷蠡王,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使者了!”
卫律想了想,也点头:“那就这样,我去召见胡离,和他商讨出使长安的计划!”
“一切就拜托了!”李陵起身拜道:“事关生死存亡,请卫兄务必留心警惕!”
“放心!”卫律保证:“必不会有丝毫闪失!”
“善!”李陵站起身来:“那我率部去往各地,监视和弹压诸国、诸部,为今夏西征筹措粮草与马匹……”
这次西征,若是打过了葱岭,那李陵就打算将单于庭迁到葱岭以西去。
不管是定居到康居还是沩水,他都不想再回来了。
若是不能,那自然是身死西方,永不能回这西域。
所以,这西域目前匈奴控制下的各国各部,他们的存亡与延续,都没有什么太大意义了。
必定是要被李陵敲骨吸髓,抢走最后一粒米,最后一块羊皮。
至于这些国家、部族的将来?
那不归李陵烦恼,自有汉朝人来管。
于是,李陵便率着他的本部与西域匈奴最后的几支精锐骑兵,离开了他们过冬之所,沿着天山向西,一路征调民夫,抽取税役,所过之处,一片狼藉,哀鸿遍野。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因为李陵走到头后,又掉头再来了一次。
这一次,忍无可忍,被逼到绝境的西域大小王国,终于无法忍耐了,于是大大小小的反抗,不绝于耳。
但李陵毫不手软,坚决镇压。
他甚至发布了‘缴羊令’,规定每户牧民或者农民,必须向他每一个月提供一头羊或者价值一头羊的产品。
不然,就由军队强征。
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于是,西域大地血流成河,数不清的牧民与农民,甚至西域贵族,被杀死在他们的穹庐、屋舍与牧场之中。
而他们的妻妾子女,则被人用绳子捆起来,卖到了尉黎和轮台的汉朝榷市,换走了粮食、铁器与棉布、茶叶、盐巴。
第一千两百五十一节 李陵再西征(2)
永始元年二月初,西域匈奴左谷蠡王胡离率使团抵达长安。这个时候,长安已经基本恢复了。
只是未央宫被大火烧了大半,复原工作一时半会也完不成,所以汉家只能在建章宫中举行朝会接见胡离一行。
胡离被带着,来到还在襁褓中的皇帝面前叩首见礼。
然后,他就听到了那位汉丞相、太尉、大将军、英候,代替那位还不能说话的小皇帝,问起他:“使者此来,李少卿可有什么话要带给天子?”
“摄政王命外臣来此恭贺汉朝天子即位,恭贺丞相平定乱贼,并奉上牛马一万头,黄金三千金作为贺礼!”
“呵呵……”张越笑了起来:“吾听说,西域最近诸事纷纷,贵国残剥黎庶,奴役人民,致使民怨纷纷……”
“使者回去后,请转告贵国摄政王,要以民为本啊!”
胡离恭身道:“小使必定将丞相的训诫转达摄政王……”
“贵使请退下吧!”张越于是转过身去,抱起小皇帝,走向后殿。
这可是现在的宝贝,一点闪失都不能有。
不然,刘进就要找他拼命的。
回到后殿,将小皇帝交给其母亲,也就是现在以太孙妃的身份抚养他的史妃手里。
张越就回到前殿,召开军事会议。
“匈奴人这个时候派使者来,恐怕李陵是要西征了!”张越说出自己的判断:“各方情报也能佐证这一点……”
李陵要跑根本不是秘密。
这从最近西域匈奴与汉家忽然增大的贸易量就能知道了。
从正月开始,一个月内,李陵就向西域都护府以及居延、玉门榷市,运来了超过十万头牛羊以及数以万计的奴隶。
而西域匈奴在经过重重打击后,早就已经变成一个苦哈哈了。
他们在大宛抢的东西和财富,也早就被汉家出产的盐铁产业与瓷器、药材给换走了。
也正是靠着李陵这个好人,张越才能有足够的财富和资源收买整个关中甚至天下的百姓、官员,将他的地位稳固起来。
自然,西域匈奴忽然这么大贸易量,傻子都知道,李陵是在固泽而渔。
“要不要让他西征?”张越问着自己的部将与臣子:“大家都说说……”
“丞相,末将以为,李少卿西征不是不行……”刚刚从齐郡回朝的辛武灵道:“但,他留下的土地和国家,我朝必须全部控制住,决不能让乌孙有可趁之机……”
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
自疏勒之战后,汉室对西域的重点,其实就已经从西域匈奴身上开始向乌孙转移了。
没办法,国际关系就是这样。
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当匈奴人衰落,乌孙人就成为了汉家的眼中钉。
哪怕乌孙人现在依然很恭顺,但张越已经命令制定了数套计划,专为乌孙量身打造,以确保匈奴人衰落后,乌孙人无法崛起。
于是,张越问道:“那该如何让李少卿乖乖的把这些土地与国家都让给我国呢?”
“若知,使我为李少卿,临走之时,必定会和乌孙人沟通好,将这些土地的精华,都尽可能留给乌孙,好叫乌孙牵制我朝……”
这是肯定的事情。
李陵若是真的要跑,那么跑路后他最担心的肯定是汉军跟着他一起西征。
所以,乌孙人就成为了李陵的备胎和帮手。
哪怕仅仅是出于恶心汉室的目的,李陵也会尽可能的将东西给乌孙人留下。
而乌孙,若是遇到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动心呢?
于是,汉、乌关系马上就会破裂。
匈奴人一走,恐怕就会爆发冲突!
“要不,我们遣使去警告乌孙昆莫?”桑弘羊问道:“丞相,不知道如此是否可行?”
张越摇了摇头:“那不是等于提醒乌孙人要早做打算吗?”
他站起身来,对负责外交的暴胜之吩咐:“暴中丞,请您准备一下,派出使团,前往乌孙,暗中与解忧公主联络上,请公主将世子保护好,有机会就送到轮台来……吾会派王都护亲自率军接应!”
帝国主义干涉他国内政,最好的方法,当然是扶持其国内的异己或者有资格独立的山头了。
而乌孙人特殊的继承制度,也给了张越干涉的借口与理由。
你们居然兄终弟及,不传位给世子?
这不王道!
所以,汉军为乌孙人民送去王道教化,自然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至于李少卿……”张越沉吟着:“他若西征,那就让他去!”
“命令河西诸君以及西域都护府,做好西域匈奴西征的各种预案!”
“再命人去将月氏王请来……”
“以陛下的名义,封月氏王为安顺王,食邑十万户,派人将这个事情,晓瑜西域诸国,最好让商人们将此事传去月氏,让月氏人都知道,大汉帝国绝不容忍以下叛上,胁迫君父之事!”
“让月氏翕候们,尽快派人来长安,向陛下与吾解释清楚,他们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情!”
虽然说,汉家才刚刚发生了去年那样的流血事变,太上皇现在都还在五柞宫里‘面壁思过’。
但这一点都不妨碍,张越高举‘忠孝’的大旗。
帝国主义嘛,不就都是这样的?
于是,随着这次会议,汉室给李陵打开绿灯,不止完全接受了他的许多贸易要求,就连弓弩甲胄甚至是马刀这种武器,也愿意出售了。
李陵闻之,大喜过望,于是疯狂的搜刮西域匈奴控制下的各国。
他甚至疯狂到连原本恭顺匈奴的西域王室财产也不放过了。
只有疏勒、且末这样的匈奴死忠,才得以幸免。
其他国家的王城和宫廷,也被匈奴骑兵入驻,然后将这些国家的财产,都挖出来,用来从汉朝进口各种军械、棉衣、盐茶等必需品。
在这个过程中,精绝国王想要反抗,结果被匈奴人杀死,其妻妾都卖到了轮台来换武器。
于是,大半个西域痛苦不已。
不断的有人逃亡来到汉室控制区,甚至就连贵族,也纷纷逃来。
张越知道,这是李陵在向他示好,于是下令,收留这些逃亡的人,但要编户齐民,迁入内郡居住,不许留在当地。
第一千两百五十二节 宙斯之鞭(1)
汉永始元年三月初八。西域疏勒王国境内,已经变成了一个超级兵营。
李陵的本部和他麾下最忠心的坚昆骑兵以及卫律带来的丁零骑兵,熙熙攘攘的将整个平原霸占。
而原本的匈奴骑兵和军人,则只能蜷缩在一些角落里。
最外围的则是疏勒、且末、尉黎、车师等匈奴死忠仆从。
除了军人,还有大量的男女老幼妇孺,也混杂在其中。
于是,疏勒平原一下子就变得拥挤起来。
当地的水草资源迅速耗尽,每天都有草场被啃光。
若是过去,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
但现在,匈奴人无所顾忌。
就连疏勒人也不以为然。
因为,他们即将离开这里,离开故乡,踏上前往流淌着蜂蜜与黄金,有着数不清的稻谷、麦田和庄园的西方。
那里,有着孱弱到只需要几百人就可以征服的王国。
那里的人民,温顺而无力,几乎没有反抗精神。
那里的军队,连月氏人都打不过,哪怕只是月氏的一部分,也揍的几百个国家哇哇大哭,只能献上女子财帛,祈求月氏人大发慈悲。
于是,每一个人都充满了期望,满怀着希冀。
李陵站在疏勒城的城头,回望着东方。
内心中无数情绪明暗交杂,难以明说。
“少卿,还在想你的儿子?”卫律走到他身边问道。
李陵点点头:“怎能不想呢?”
那可是他的发妻给他留下的血脉,他这一脉香火的继承人,承载着他与整个陇右李氏光荣与辉煌,失败与耻辱的子嗣。
若是三年前,他若知晓自己的儿子还活着,而且,还被汉朝善待,甚至被汉朝丞相收为弟子。
那他恐怕会不惜一切,回归故乡。
然而……
现在已经不行了。
他不止在匈奴有了自己的妻儿、家庭、事业,如今更担负着几十万男女老幼的未来。
所以,他无法逃避这个责任。
“走吧!”李陵说道:“尽快走吧!”
“不能再留了!”
他害怕在逗留下去,那个汉朝丞相会让他儿子、族兄,亲自来疏勒找他。
到时候,他如何面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儿子?
又如何去面对那冒着天大的风险,将自己的儿子抚养长大的族兄?
所以,只能走,尽快走,越早越好!
“您不再考虑考虑吗?”卫律了解李陵,他很清楚,李陵今天走了,将来一定会后悔!
“有什么好考虑的?”李陵叹息着:“我能回去,君可以吗?我的妻子、子女和部将们可以吗?”
“就算都可以,谁能保证,汉朝的那位丞相,会不会过河拆桥?”
“走吧!”李陵道:“趁汉朝人,还有乌孙人,都希望我们走,都让我们走的时候,尽快离开这里……”
卫律听着,点点头,问道:“此去,吾等恐怕有生之年,都不能再回来了……”
“少卿,要不要在此留下什么记号?”
李陵听着,默然良久,终于点头。
于是,在疏勒城东,向着汉朝玉门关方向的城门,一块石碑被立了起来。
随即,一首诗,被铭刻于其上。
径万里兮度沙漠。为君将兮奋匈奴。路穷绝兮矢刃摧。士众灭兮名已。老母已死虽欲报恩将安归……
石碑最下方,有拓文留名,其辞曰:汉骑都尉李少卿西辞于此,此去远西,山海相隔,数以万里,吾将不归兮……
……………………………………
西域匈奴的远征,很快就开始了。
李陵率先率领自己的本部以及一万坚昆骑兵出发,他们度过疏勒河,进入已经残破的大宛旧大宛境内,然后,穿过乌孙人控制的区域,一路向北,直趋楚河。
至四月,李陵的骑兵,已经出现在了楚河中游,康居王国境内。
但他没有马上发起进攻,而是滞留在此,等候后续西征部队。
一直到四月中,卫律带着超过二十万的匈奴、疏勒、且末、车师联军抵达。
而在他身后,还有西域匈奴的王庭、妇孺、牲畜,密密麻麻,延绵不绝的大部队。
策马楚河畔,李陵带着各部首领与诸仆从国的君主,沿着这条宽敞的大河,一路向西巡视。
“这是多么肥美的牧场啊……”李陵指着远方,那郁郁葱葱,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原,对着其他人道:“它应该是我们的!”
所有人看着那肥美、丰腴的草场,都忍不住流起了口水:“您说的对!伟大的摄政王!”
“那就应该是我们的!”
车师王更是跪到李陵脚下,亲吻他的靴子:“伟大的摄政王,请允许我卑微的车师王向您致敬!”
“我以前竟然愚蠢的怀疑您的决定,多次拖延您的进军,这真是罪该万死啊!”
“起来!”李陵扶起车师王,对他问道:“现在,您还怀疑吗?”
“奴才怎么敢?”车师王谄媚无比的笑道:“在见到如此肥美广阔的草场后,我已经发誓,此生将为伟大的摄政王而效死!”
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
在他们见到了眼前壮丽的草原后,所有的不满和曾经的怨恨都消失了。
这么好的地方,若康居人和传说中一样孱弱,那么此地简直就是天堂!
至少,比起故乡要好不知道多少!
最起码,这里没有可怕的汉人和他们的骑兵。
李陵听着,大笑起来,扬起马鞭,指着西方,道:“那,就让我们的勇士,将血与火,带给康居人吧!”
于是,当天,李陵亲帅他的本部三千骑,渡过楚河,长驱直入。
康居人当然知道了匈奴人的动向,于是集结了举国兵力,在楚河对岸设置了三道防线。
可惜,在装备了马蹄铁、马刀,还经历了汉匈战争淬炼的匈奴精锐面前,康居人的骑兵与他们的步兵,都变成了匈奴人的玩具。
李陵的部队,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甚至都没有汇合援军,就将康居人设置在楚河一线的防御直接敲了个七零八碎。
数万康居骑步军团,溃不成军,然后就全部都跪下来,向李陵投降。
于是,这一天从此成为了所有西方国家的梦魇。
罗马人史称:宙斯之鞭的伟大远征,自此而始!
第一千两百五十三节 苏薤城之谋
汉永始元年五月初三。康居王都苏薤城。
这座旧日的康居王都,如今已经沦为了修罗场。
匈奴铁蹄,在三日前,踏破了这座城市的最后防御,攻入王宫,将康居国王、王后、丞相以及无数贵族全部赶进一个宫殿,然后一把火烧死。
接着,就是匈奴人的狂欢了。
烧杀抢掠,胜利的匈奴人,在这座城市中肆意的发泄着自己这许多年的憋屈。
被汉朝像狗一样撵了几十年后,现在,匈奴人重新找到自己的骄傲与勇武。
康居,这个人口数十万的大国,连匈奴骑兵十天都不能阻挡,就被匈奴大军,摧枯拉朽一般的灭亡。
国王、王后、贵族,全部烧死。
康居人数百年的积累,全部落入匈奴手中。
仅仅是牲畜,就有牛羊多达百万之巨,更有三十万匹各种马匹。
除此之外,还有黄金、美玉、白银、丝绸不计其数。
“差不多可以封刀了……”李陵站在王宫城头上,对着卫律道:“勇士们应该差不多已经发泄完了……”
城破后的屠杀,是李陵亲自下的命令。
这是为了激励士气,尤其是他的本部的斗志。
因为他很明白,他麾下的匈奴人,全是强盗、土匪。
他们在西域被汉朝军队压了这许多年,经历了数不清的挫折与打击。
如今,刚刚脱离汉朝的阴影,需要一个途径来找回自信,树立信心。
再没有比康居王都更适合的地方了。
“少卿不说,我也准备下令封刀了……”卫律点点头道:“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
康居的牧场和土地虽然富饶,但距离汉朝,还是有些近。
从汉朝的轮台出发,骑兵可能只要三个月就可以杀到苏薤城。
所以,还是得再远一点。
“您打算将王庭建在何处?”卫律问道。
李陵笑了笑,望向南方,那月氏王庭曾经所在的地方沩水!
“我打算南伐月氏,斩草除根!”李陵轻声道:“先取其沩水祖庭,宣告吾等大军到来,再将王庭立于彼处,传使四方,命各国皆来朝贡!”
“少卿是打算在沩水建国,然后徐徐图取月氏之土,并进入身毒吗?”
“有这个打算!”李陵点点头,道:“然而,也不能全然如此……”
“西域的乌孙,恐怕拖不了汉朝几年……”
“一旦汉朝人稳定西域,再打败和消灭漠北匈奴各部……”
“万一那位汉朝丞相还不满足,派兵西征的话……”
“这么点距离,恐怕难以拖住汉朝大军啊……”
若是过去,从沩水到玉门关,起码两万里的距离,足以让汉朝大军的补给线难以维系,他将王庭立于沩水,图谋月氏与身毒,在这远西建立自己的国家,甚至称帝为皇,完全可以高枕无忧。
然而,如今却是不行了。
因为,汉朝骑兵现在已经具备不依赖后勤补给,就可以打穿这个距离的能力。
以汉人在疏勒之战的骑兵表现出来的作战能力,只需要两万人,带上四万匹马和两千辆武刚车,他们就可以沿途以战养战,通过威逼沿途王国、部落供应粮草,毫不费力的追杀过来。
即使汉朝人出于稳重,不愿行此险策,他们也可以在压服乌孙,全有西域后,在大宛建立前进基地,囤积粮食与物资,逐步的集结兵力。
准备个三五年,就可以发动一场数万大军的远征,跨越山海,来追杀他们这些匈奴余孽。
李陵知道,汉朝人一定会来的。
因为,他能顺利的不受限制的带着自己的主力和家当,离开西域,是汉朝的那位丞相故意为之。
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让他来当刀子,帮汉朝人清除西征的障碍。
然后汉军就可以打着追杀匈奴余孽的旗号远征过来了。
故而,沩水是很不安全的。
甚至就连月氏、身毒,恐怕也不足以阻拦汉朝骑兵的马蹄。
“我听说……在康居以西,有大国曰安息,有地方数千里,人口数百万之众,与汉相距更是足有数万里……”
“待取沩水之后,我意一面南伐月氏,一面西伐安息……”
“若能得取安息之土,则率众迁之,以为立国之地也!”
卫律听着,也点点头,道:“少卿思虑果然缜密……”
“只是那安息之国,既然有如此广大。恐怕也未必好相与吧?”
“不然!”李陵笑了:“我闻旧日月氏也曾伐安息,多有大胜,更曾强迫安息王纳土输金乞和!”
“连月氏人都能打败,何况吾等麾下这数十万勇士?”
“必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
“这样啊……”卫律低下头来,想了想,道:“若是如此,少卿与吾,或可在安息找到一块立身之地……”
“只是……”卫律抬起头来,看着李陵,道:“吾等既然已经弃西域而至此……”
“少卿,我以为,匈奴王庭与单于,或许都可以放弃了……”
李陵听着,轻轻点头。
只是,若抛弃匈奴的名号,又废掉单于的话,该用什么名义呢?
还有,这个新的组织,谁来做老大?
更具体一点,未来若是拿下安息,建国称帝的是他李少卿还是卫律?
这就值得深思了。
想到这里,李陵就道:“卫兄,此事暂且不急,待拿下沩水后,再做计较!”
卫律听着,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神色。
他心里清楚,其实拿下沩水后,他和李陵现在抱团的情况,恐怕就要迎来逆转了。
说不定,他和李陵还会兵戎相见。
这很好理解,天无二日,地无二主。
但如今匈奴西征的队伍里,却有他卫律与李陵两个系统。
李陵以其本部加坚昆国骑兵为主,裹胁疏勒、车师、尉黎、且末等旧日仆从军。
而他卫律,则以从漠北带回来的匈奴王庭骑兵以及丁零骑兵,加上一部分投效过来的西域贵族、匈奴骑兵。
当然,或许也不必真的兵戎相见。
还有一个解决方案一个人向西,去征服安息,一个人向南,深入身毒,建立国家。
第一千两百五十四节 西魏
盛夏的沩水,草木繁盛,野兽成群。但,旧年曾经驱赶着牛羊,追逐着水草,游牧于此的月氏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汉永始元年五月十八,在康居修整十天后,匈奴大军挥师南征,顺着楚河一路打进沩水流域。
李陵亲帅他的本部一万换装了汉室具装的骑兵为先锋,长驱直入,深入沩水腹地。
月氏留守沩水旧王庭的都密翕候邪支那,闻讯后在探知匈奴仅有一万先锋骑兵,其后援远在康居后,决意率部迎战。
双方在沩水以东的山谷与草原之间,展开了一场骑兵会战。
邪支那动员了他麾下的所有牧民,还强征了数千塞族牧民,组成了一支总数超过三万骑兵,另有四万多步卒的庞大军团迎战。
然后……
匈奴骑兵就从这位翕候的尸体上碾了过去。
一万换装了汉室骑兵具装,有着马蹄铁、马刀、马镫、脚踏弩等武器的匈奴骑兵,将月氏那些还停留在百年前的骑兵装备与战术,吊起来打。
而且,月氏骑兵在作战经验、身体素质、配合默契、组织战术上,也被汉匈战争所淬炼出来的匈奴精锐完全碾压。
这几乎就是一场一边倒的大屠杀。
从匈奴骑兵开始冲锋的那一刻,月氏人就知道,自己输定了。
因为,匈奴人的马刀锋利而坚固,他们的战马神俊而高大,他们的动作敏捷而灵活,他们的阵列灵巧而多变。
他们还能在马背上开弓,可以自由的腾挪转移。
而月氏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敌人,用他们熟练的技巧,灵活的战术以及强大到无敌的配合默契将自己一点点的碾碎。
开战后半个时辰,月氏骑兵就已经总崩溃。
而那些临时征召起来的步卒,更是早就崩溃了。
只有翕候邪之那,带着数百名月氏骑兵,在绝望中向李陵发起冲锋,然后,被马刀削掉脑袋,尸体被钉到木桩上。
于是,沩水流域,李陵一战而定。
月氏人疯狂逃窜,而塞族牧民,则战战兢兢的来到了新的主人面前,将牛羊与女人奉上,恭恭敬敬的跪下来,臣服在匈奴的马蹄面前。
于是,当卫律带着大部队抵达沩水中部,月氏旧王庭时。
这个从西域逃难而来的征服者,忽然间发现,自己与自己的部下,终于得到一块理想的地盘。
整个沩水流域,地方方圆数千里。
水草肥美不下漠南,人口繁多,牲畜成群。
无数匈奴来到这里后,就根本不想再走了。
“这是天神赐给我们的牧场!”很多坚持走到这里的匈奴牧民,幸福的在沩水的草地里打滚。
这里的河流宽敞,这里的水草繁多,这里的人民孱弱而无力。
一个匈奴勇士,就可以骑着马,征服上百里,让数十数百的当地牧民跪下来,将他们的一切献上!
但……
李陵却知道,此地也非久留之地。
汉人骑兵,还是可能追过来的。
他更明白,倘若他留在这里,汉人骑兵就一定会追过来!
汉朝的那个丞相,放他出西域,可不是好心。
就是让他来当刀子,当马鞭的。
于是,李陵在发现了自己的部下,有了安逸、定居之心后,便将所有人都召集起来。
然后,他当着所有贵族首领的面,让人将从沩水的月氏部落以及塞人部族抢到的财富,全部堆磊起来。
黄金、珠宝、美玉、钻石、猫眼石、丝绸、棉布甚至汉朝最新推出的瓷器产品。
堆成了七八座起码高达数丈的小山。
黄橙橙的黄金与银光闪闪的银器,耀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李陵又让人将从沩水搜刮和劫掠到的美人挑出来。
上千个皮肤白的黄的黑的,头发金色、黑色的年轻美人,**着身体,站成一排。
细嫩的肌肤和牛奶一样洁白,挺拔丰满的身子,比蜂蜜还柔软,身上的香味比花还香。
“在月氏人的蓝市城和更南方的城邦里!”李陵爬到一座金山上,抓起上面的金器:“像这样的财富,还有十倍、百倍!”
“像那样的女人!”他又指着那些赤身**的女子:“还有十倍、百倍之多!”
“你们还想留在这里吗?”
“留在这里的人,那就告诉我吧!”
“我伟大的匈奴摄政王,单于的尚父,受天神与日月眷顾之人,会满足他的愿望!”
“让他留在这里,让他在放牧,过他想过的生活!”
所有人听着李陵的话,再看着李陵面前的金山银山与美人。
于是,他们呼吸急促,肾上腺素加速分泌。
“不!”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瞬间,所有人,不管是匈奴人还是车师人、丁零人、坚昆人、疏勒人。
这些跟随着李陵,跋山涉水,来到此地的人,都大声喊了起来:“绝不!”
他们跪下来,献上自己的膝盖与忠诚:“伟大的摄政王,伟大的尚父,我们,请求您,带我们去南方,去蓝市城,去身毒,去一切有黄金与美女的地方!”
“我们将追随您,侍奉您,忠诚您!”
“就像对待日月,就像对待大地,就像对待神明一样!”
“善!”李陵拔出自己腰间的剑,指向南方:“征服吧!我的勇士!”
“用马刀和利刃,用马蹄与双手!”
“将我们所到的每一个地方,所看到的每一个城市,每一个国家,都征服下来!”
“将他们的黄金、美人,统统变成我们的!”
“从今天开始!”李陵仰天长啸:“吾既大魏王!”
他大声的喊道:“大魏!大魏!大魏!”
“李氏之先,为魏王之臣!”
“今我,在这远西之地,重建大魏社稷!”
“尔等!”他看着那些已经癫狂的人们:“就是我大魏的子民,大魏的功臣!”
永始元年,陵引兵西迁,旋即克康居,继而挥军月氏,月氏翕候邪之那不敌,陵于是全有月氏故地,乃建国家于沩水,僭位为王,立国号为魏,是西魏也《远西志》。
汉闻陵僭号,丞相、英候、大将军毅勃然大怒,乃命将军续相如为定西将军,将兵一万出玉门,至大宛,城大宛故都,易为安西城,建将军行营、幕府,以备西击虏贼事《续资治通鉴长篇》
第一千两百五十五节 西域(1)
秋天到了,西域的原野上,渐渐萧条起来。但商旅反而因此增多了。
每天,都有大批商队,沿着古老的道路,穿过绿洲与城邦,向着东方的财富之地前进。
自从匈奴西迁后,广袤的西域,一下子就空旷了起来。
有些时候,商队可能连续数天,都见不到人烟。
只能露宿在废弃的村落或者戈壁滩上的峡谷中。
而商旅的增多,也导致了马匪的增多。
荒芜的原野上,那些闻着肉味来的秃鹫,无时无刻不在观察和打量着那些没有太多护卫或者陷入疲惫的商队。
只要有机会,他们便会果断下手,杀人越货。
为此,商旅们不得不集结成一个比较大的队伍,互相照应着出发。
此时,天山脚下,一支由七八个商队组成的商旅,正蜿蜒着跋涉在崎岖的山川之间。
一路行来,他们已经又渴又累。
但没有人敢休息。
因为就在前不久,这一段路上,出现了一支规模较大的马匪。
他们袭击了数支商队,只有少数人活着逃走。
剩下的人,都被那些残忍的马匪杀死,首级被插在木桩上。
那是标准的匈奴人复仇的方式。
只是,如今西域匈奴早已经西迁,远方传来了他们在康居肆虐的消息。
据说,康居已经被屠灭,数十万的康居百姓,都沦为了他们的奴隶。
所以……
这天山脚下的匈奴人是哪里冒出来的?
商贾们,心里面都和镜子一样,只是没有人敢道破。
他们只能装傻充愣,同时在心中祈祷着,自己可以幸运的穿过这一段魔鬼旅途。
“还有一百里,就可以进入汉朝的寻龙塞范围……”一个褐色瞳孔的男子,牵着一匹橐他,鼓舞着商旅的士气:“大家咬咬牙,再坚持两天,就不会像这样辛苦了!”
“等到了轮台,我请大家去轮台的花街,花街的姑娘,大家想要多少有多少!”
于是,商旅上下立刻轰然应诺,许多人因此精神了起来。
以至于,人们的脸上,都出现了笑容。
仿佛轮台城,已经近在眼前,那繁荣的城市之中,数之不尽的店铺与花街里漂亮的姑娘在向着他们招手。
可惜,他们的快乐,没有维持太久。
当队伍艰难的从山川之间跋涉而出,进入一条狭窄的土路时。
从四面八方,传来了马蹄的震动。
足足数百名,穿着匈奴人传统的羊皮袄,戴着毡帽,拿着各式武器的骑兵,出现在人们视线之中。
“马匪!”商队立刻惊慌了起来。
急切之间,他们将所有车辆都围起来,组成一个松散的车阵。
妄图依靠这样的车阵,来阻止这些可怕的敌人的攻杀。
但他们忘记了一件事情——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马上,就要入夜了。
秋季的戈壁滩,夜晚户外的气温,会直接下降到零下,甚至可能下雪。
没有篝火,也无法生火的人们,会被低温活活冻死。
而那些马匪,显然深知这一点。
所以,他们只是看到商队的行动后,就翻身下马,然后远远的看着、监视着。
对他们来说,若是可以不费力气,不负伤亡,就能解决敌人,得到财宝,为什么要冒险呢?
被包围的商队成员,起初还不明白。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是随着太阳渐渐西垂,气温开始降低,他们终于醒悟过来。
“怎么办?怎么办?!”所有人都慌作一团。
他们知道,若在户外,没有篝火和帐篷,他们会是个怎么的下场?
他们也见过那些被冻死在路边的可怜人的惨状。
那些人,会将自己的衣服扒光,然后痛苦的在地上挣扎、扭曲着抓着自己的身体。
最终,被活活冻死在路边,尸体遍体鳞伤,脸上的恐惧之色,却依旧保留了下来。
“阿妈……阿妈……”有胆小者,绝望的哭了起来。
“跟他们拼了吧!”有些胆子比较大的人,大声的喊着。
而各个商队的主人,则起了另外的心思。
“派人去问问,他们要多少财货,才肯放过我们?”有人提议。
若是可以拿钱卖命,他们并不介意。
于是,这个提议迅速得到了通过。
商队,马上派出了使者,**上身,空着双手,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些马匪。
然而,当使者走到马匪们前面三十步左右的地方的时候,正准备喊话。
对面的马匪,却弯弓搭箭,瞄准了他。
使者见到情况,吓得立刻返身狂奔逃窜。
但可惜,双腿根本跑不过箭矢。
噗噗噗!
这个可怜人,瞬间被十余支利箭射穿了身体,栽倒在地。
一个马匪旋即策马而出,来到使者的尸体面前,当着所有商旅的面,从容的割下他的脑袋,然后从马背上取下一个木桩,钉入荒原的土地里,接着他举起那血淋淋的首级,亲手将之插入木桩中。
鲜血溅了他一脸。
“哈哈哈哈!”那个马匪的笑容癫狂而恐怖,响彻整个荒原。
所有商旅的人,听着这笑声,浑身战栗。
每一个人都陷入了最深重的绝望与恐惧之中。
夕阳渐渐西垂,很快太阳就要落山了。
地上的沙砾,已经开始冷却,荒原上的空气,渐渐冷冽起来。
北风从山川刮下来,所有人都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
而不远处,马匪们已经召来了柴禾,燃起了篝火,甚至烧了热水,煮起食物。
“怎么办……”
“我们难道全要死在这里?”
“神明啊,你们若有灵,那就救救我们吧……”胡商们绝望的祈祷了起来。
就在太阳将要下山的时候,马匪们忽然躁动了起来。
然后,他们在胡商的注视下,纷纷转身上马,转瞬之间,消失在了旷野中。
只留下了他们还在燃烧的篝火以及篝火上的炊具。
“神明显灵了?”胡商们面面相觑。
但下一秒他们就知道了,不是他们的神明显灵了。
而是,他们的保护神来了。
远方的原野上,一支牵着马匹的队伍,正从南方走来。
红色的战袍,在夕阳下烨烨生辉,一面黑龙旗,迎风飘舞。
那是汉军的巡逻队伍,来自距此一百多里的寻龙塞的驻军。
虽然只有一百骑,但,这样的力量,已经足以让任何马匪闻风丧胆。
“王师!王师啊!”所有胡人泪流满面,他们从未像现在这样,对那个远方的帝国,产生如此深厚的孺慕之情。
第一千两百五十六节 西域(2)
寻龙塞只是一个小寨。最多也就四百步长,用沙柳和黄土版筑而成。
这是如今西域都护府辖区的诸多军塞,常用的建筑手法。
胜在简单、廉价,只消三百多民夫,个把月就能建成一个,缺点在于难以长久,每年都需要进行好几次的维护,以修补因为雨水侵蚀和自然剥落的墙体。
寻龙塞就刚刚维护过一次,墙面重新补了些沙柳。
作为一个军塞,这里常驻了一个队率的骑兵,此外还有几百名从关东招募来的贫民。
这些无地的关东农民,是今年四月份才到这里的。
虽然来的时间晚,但他们已经在寻龙塞附近开垦了两三千亩的土地,种满了小麦,此外还有三百多亩菜地。
种了胡瓜(黄瓜)、菘菜(白菜)、葵菜、韭菜以及蒜苗。
所以,哪怕是在秋天,寻龙塞也能吃到新鲜的蔬菜。
而寻龙塞旁,就是孔雀河。
秋季河水干涸,一些河段甚至露出了河床。
大批的鱼儿,被禁锢在浅水里。
所以,在附近屯田的百姓,常常会带回十几串的鲜鱼。
于是,最近一段时间,寻龙塞的菜谱就变成了菘菜煮河鱼。
韩守约迈步走进寻龙塞的客栈,于是,他就看到了三四百胡商,坐在客栈里,捧着碗筷,大口大口的吃着,客栈给他们准备的吃食——一碗面条,上面放着煮好的鱼块和菘菜。
“这些就是你们救回来的胡商?”韩守约问着在他身旁的人——这寻龙塞的司马兼寨主王宣。
王宣名字看着文质彬彬,本人却是五大三粗,生着满脸的络腮胡子,一看就不好惹,说起话来更是瓮声瓮气,和打雷差不多。
“回禀校尉,这些人是昨日救回来的……”王宣大声答道:“如今寻龙寨里,还安置着上千名这些日子陆续从附近的山川道路里救回来的胡商……”
“乌孙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韩守约皱着眉头,对王宣道:“就是辛苦王司马和寻龙塞的将士们了!”
“为丞相效命,谈不上辛苦!”王宣马上就挺起胸膛答道:“只是……”
他看着韩守约不解的问道:“朝堂为什么要放纵乌孙呢?”
“俺听说,最近几个月,很多胡商都改走了乌孙商路,为此,轮台和尉黎的榷市,少收了起码几千金的商税……”
“是啊……”韩守约点头:“王都护前几天都发了脾气,连常公都挨了训斥……”
西域都护府,现在最大的职责,除了屯田和监督、管理辖区的属国,就是给国家赚钱。
毕竟,长安的丞相,可是用钱如流水。
仅仅是为了继续推动治河工程,便在夏季,花掉了好几千万的五铢钱。
为此,西域和河西,不得不转输大量金银,运抵长安,以供给国家开支。
于是,乌孙人明目张胆的派人伪装马匪,阻隔丝路,从中牟利,西域都护府上下是最愤怒的。
因为,乌孙人不仅仅断了大家伙发财的路子,还断了很多人升官进爵的路子。
于是,现在,西域都护府上下数万兵将,都恨不得长安马上发兵,讨伐乌孙。
“不过,王司马也不用太着急……”韩守约安慰着道:“我这次来寻龙塞,就是奉了王都护和常将军的命令,来向司马通报一个事情的……”
韩守约正色道:“朝堂已经决定,要在西域大封诸侯……”
“丞相、英候为天下表率,首先迁国于疏勒,分疏勒为南北,北建英国,将遣世子往镇,如宗周周公故事……”
“而疏勒之南,则立为郡县……”
“英候既首先表率,天下诸侯宗室,纷纷响应,如今,左将军续公、车骑将军辛公以及大司农、太仆、卫尉等文武大臣,都已经响应……”
“寻龙塞之北,从前不是匈奴的牧场吗?”韩守约问道,
“嗯!”王宣点点头。
“我听说,长沙王的几个王子,会被封到那边去……”
“这样啊……”王宣听着神采奕奕,若韩守约没有撒谎的话,那么这次恐怕就是自汉室立国以来,动作最大的一次改革了。
诸侯、宗室、列侯、大臣,全部出镇西域。
猛然间,他就醒悟了过来:“难怪乌孙人最近和疯了一样……”
韩守约笑了起来:“这是自然……”
“若我汉家果然将诸侯宗室,皆大封西域……”
“那么,来西域的移民,就不会仅仅只是几万、十来万了……”
“未来数年,随着这些重臣宗室陆续移民而来的人口,将以百万计……”
“如今,我朝在西域连着驻军,也就十万不到的丁口……就已经压得乌孙人喘不过气,若人口达到百万,乌孙恐怕就只能内附我朝,求为臣妾,或者学李少卿西篡异域了!”
“所以,乌孙人才要到处伪装马匪,不断袭击商旅……”
“他们不仅仅是为了垄断丝路,更是为了制造风险,吓退我朝移民!”
“但乌孙人这次恐怕机关算尽,最终却要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王宣听着,连连点头。
国家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丞相本人更是亲自作出表率,要移封西域,兴建国家,封建一地,而天下宗室诸侯,都已经响应。
那么,这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大汉帝国的最高层,权力的统治集团,已经达成了一切:西域必须被封建!
这不是乌孙人自己的意志所可以扭转的大势!
说不定,去年因为丞相之命而回朝的大军,此刻已经从长安出发,重返河西。
一旦他们回来,汉家大军兵锋就会直指西域,要将黑龙旗插满这西域三十六国。
而乌孙,根本无力阻止这一切。
想到这里,王宣的眼睛就亮了起来,他看着韩守约,这个自己旧日的上司,小心翼翼的问道:“校尉,您来寻龙塞,恐怕不止是来视察的吧……”
“就你聪明!”韩守约笑骂了一声,他带着王宣,穿过胡商们的中间,走到门外,道:“王司马,这些日子,汝且做好准备,一矣丞相将令至,就随我出征向西……”
“吾要为丞相先登疏勒,为汉军拓土千里!”
现在,西域匈奴和他的仆从们,已经西迁。
整个西域地区的人口,瞬间减少了三分之一。
疏勒方向,更是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真空。
乌孙人于是趁机南下,企图填补此地的真空,但在汉军的威慑下,他们不敢做的太明显。
在韩守约看来,只要丞相下令,他只需要一个武装游行,就可以占据整个旧疏勒和其附近的上千里土地。
而这个功劳,无论如何也够换一个关内侯的爵位了。
说不定,若丞相高兴,列侯也换得来!
第一千两百五十七节 西域(3)
旧日匈奴在西域的老巢,危须国如今已经落入了乌孙人之手。李陵走前,曾特地在这里留了三千骑兵殿后,等乌孙人来了,那三千骑兵方才离开,将这个匈奴人在西域经营了上百年的老巢,留给了乌孙人。
乌孙自是投桃报李,给李陵西征极大的便利。
不止让开了道路,让李陵军队的老弱与牲畜,可以安全通过乌孙控制的领地。
更在乌孙边境,为匈奴人提供了数千坛的酒和大量的药材。
如今,乌孙的小昆莫泥靡,就将其的王帐,立在了危须国旧日的王都之中。
“汉朝对我国的态度,越发不善了……”这个曾经去过长安的乌孙小昆莫,如今眉头紧皱,神色不安:“上个月,汉朝退还了我们今年交付的留学生学费以及所贡的财帛……”
“这是明摆着,明年就要将我国送去长安太学的学生,全部遣返了!”
三年前,乌孙人第一次派出了留学生,前往长安太学学习汉朝的先进文化与制度。
现在,第一批人已经学成归国,并陆陆续续的成为了乌孙王国的第一批贵族文官。
他们带回的各种制度与知识,虽然还只是初步的应用到乌孙,但还是让乌孙人的实力大增。
尤其是在匈奴西迁后,乌孙大扩张的背景下,若没有那些人的帮助,乌孙人根本不可能这么顺利的吞并下相当于原来国土两三倍的地盘。
所以,尝到了甜头的乌孙,在今年继续向汉朝派遣了数百名留学生。
都是其国内贵族的子弟,可惜,这些在抵达汉朝后,汉、乌关系就迅速恶化。
现在,更是大有要兵戎相见的架势。
“昆莫,您的意思是,汉朝会在明年进攻?”在泥靡身前,他的大禄(丞相)乌力支问道。
“很有可能啊……”泥靡神色不安的道:“汉朝已经决意将其宗室诸侯与列侯,尽皆移封西域诸国中……”
“以每户授田三顷,宅地十亩,另有桑田、菜地各半顷的方式,许令其国中诸侯贵族招募移民……此外,每户还给授五名奴婢的购买额度……”
这个事情泥靡好不容易从汉朝国内打探来的确切消息。
毋庸置疑,这是一个让整个乌孙都战栗的可怕消息。
在泥靡看来,汉朝的这个决定,等于是那位长安的丞相,拿着他乌孙的利益和整个西域的土地、人口、财富,收买其国内贵族,为他自己个人的一己之私与权力服务。
简直可恨、可怕,更是可怖!
因为,你想啊,一户移民授田三顷,三倍于其国内法定最高授田额度三倍。
还给宅基地十亩、桑田、菜地各半顷,甚至还给每户移民五个奴婢的购买额度。
以汉朝这百年来其宗室子弟的繁衍速度。
这现如今,汉朝四代天子下来,起码有个七八百的宗室列侯,再算上其国家的功臣列侯以及杂七杂八的封君、关内侯。
这一股脑的全部来到西域跑马圈地,汉朝如今控制的西域土地,那里够这些人分的?
即使算上大宛、疏勒,也是不够。
所以,汉朝必然向外拓土。
乌孙自是首当其冲!
这让泥靡忧心忡忡,他的大乌孙帝国的梦,才刚刚开始,就要被熄灭。
这让他如何甘心?
只是……
“赤谷城那个贱人!”泥靡狠声道:“前些日子,我听说那个贱人又在劝说昆莫入朝长安,并向汉朝奉上我们所占的土地……”
“简直可杀!”
自匈奴西迁,汉朝和亲的解忧公主地位就在乌孙国内节节高升。
先是封为左夫人,如今更是干脆被那位肥王翁归靡封为乌孙王后,授给王权大印,让她负责居中处理与汉朝有关的事务,希望凭借这位公主,拉进与汉人的关系。
至少,避免与汉朝兵戎相见。
为此,赤谷城甚至已经有了退却的念头。
想要将如今乌孙据有的危须、车师、精绝、且末、疏勒等地,让给汉朝,以此换取汉朝人的怜悯。
按照赤谷城那些懦夫的想法,他们只要继续占有乌孙原来的牧场和后来占据的大宛一半国土,日子就可以很舒服。
何必为了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去和汉朝大兵硬刚呢?
没看到连匈奴人都被汉朝赶跑了?
但实则,泥靡知道,更深层次的原因,来自于那位肥王翁归靡本人的意愿。
翁归靡渐渐老了,他已经开始为他的儿子们着想了。
特别是,这位昆莫深受汉朝文化影响,于是起了父传子继的念头,不愿按照当年的誓言,将昆莫之位传给他这个法定继承人了。
而,如今的局势,也有利于其这个念头。
匈奴西迁,汉朝一超独大。
整个已知世界,再没有能挑战汉朝的人或者势力。
这样,乌孙再也不需要担忧匈奴的干预,他只需要搞定长安。
而长安的汉朝,肯定也更希望看到一个有汉朝血统的昆莫,而不是像泥靡这样野心勃勃的人物。
双方自是一拍即合,狼狈为奸。
为此,牺牲泥靡和他的大乌孙帝国构想,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想到这里,泥靡的神色就渐渐肃杀起来,他看着乌力支,道:“汉朝有句话叫:先下手为强……”
“我欲践之,提兵赤谷城,清君侧,除**,恢复伟大的先昆莫猎骄靡的传统,中兴大乌孙……”
“大禄,可愿从之?”
乌力支听着,被泥靡这个疯狂的想法所震惊。
他颤抖着身体,小声的道:“昆莫,若是这样的话,那我乌孙岂不是可能要内战了?”
“一旦您不能迅速拿下赤谷城,控制大昆莫……”
“恐怕不需要汉朝出兵,我国就要不战而降了……”
“所以,我才要迅速行动啊……”
“趁着汉朝的主力,现在还未来,先一步统一国中上下,团结内外,联络西域诸国,共抗汉人!”
这是他唯一的生路了。
不然,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赤谷城里的肥王联手那个解忧公主,配合着汉朝的大军,将他这个小昆莫的兵权瓦解,土地和部众瓜分干净,最终随便丢到一个犄角疙瘩里去。
乌力支低下头去,他看到了自己身后有影影绰绰的武士的刀斧影子。
于是,他只能俯首膜拜:“您的意志,伟大的昆莫!”
他能怎么办呢?
只能跟着泥靡赌一把了。
不然,明年今日就是他的忌日!
第一千两百五十八节 将军夜引弓(1)
“公主殿下确实是这样说的吗?”轮台城内,刚刚从长安快马赶来的续相如问着在他面前的常惠。
如今,续相如已经因为平定东南有功,而被拜为左将军,改封为樊候,食邑增加到八千户,成为了仅次于那位大汉丞相之下的少数几位大将。
现在更是受了那位大汉丞相之命,星夜赶来西域,主持西域拓边和移封这一千年大计(丞相本人语)。
“回禀君候,公主殿下确实是如此答复的……”常惠低着头汇报道:“公主有言,若我朝能除掉小昆莫,那么公主便有把握,劝说如今的乌孙上下,将疏勒、精绝、危须、车师故土,退还给原本的失主……”
“殿下果然深明大义!”续相如赞了一句:“既是如此,事不宜迟,请常将军回报王都护,就说吾将亲率鹰扬精骑,自寻龙塞而出,转疏勒自天山而击危须……请都护在尉黎山口,做好掩护,务必将乌孙人的注意力,吸引至尉黎一带!”
此番来西域,续相如当然不是一个人单枪匹马来的。
他还带回了丞相亲卫鹰扬旅的两个校尉,合计一千精骑。
皆是一路马不停蹄,从长安西出,每隔百里就换一次马,用着这样不计成本的方式,续相如和他的骑兵,只用了半个月,就从长安直抵轮台,跨越了将近万里的山河。
这也是如今的大汉,才有底气和财力做得出来的事情。
只是,如此长距离的不间断行军,便是续相如这样铁打的身体,都有些熬不住。
麾下骑兵,自然也都是筋疲力尽,需要修整起码数日,才能恢复力气。
常惠听着,却是惊愕莫名:“君候,您只带一千鹰扬骑出击?”
“这行吗?”他有些不太敢信。
“如何不行?!”续相如笑了起来:“这又不是要攻城略地,不过擒杀一个乌孙小昆莫而已!”
“一千鹰扬精骑,已是足够!”
“再多,反而不美了!”
他当年,只带二十骑就敢奇袭西域的扶乐国,灭其国而擒其王。
如今,用一千大汉最精锐的鹰扬骑,奇袭危须,擒杀一个乌孙小昆莫,在续相如看来,易如反掌。
常惠见续相如态度坚决,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俯首再拜,辞别而走。
续相如则望着常惠远去的背影,想起了临行前,丞相的嘱托:“将军此行,非但身负为国家开疆拓土之责,更肩负着我等上下同志未来福祉与命运之重任!”
“子孙富贵能否长久,恐怕多赖将军此行之功了!”
话虽然说得有些夸张,但续相如知道,未必不是实情。
自丞相辅佐天子即位,太上皇退居五柞宫以来,丞相虽然以大智慧、大勇气,平定东南之乱,擒杀了无数反汉贼子与不肖宗室。
但是,国家依然处于动荡之中,随时可能再次爆发内乱。
所以,丞相只能是加大施恩于民的种种政策。
首先,减免了关中百姓的徭役与赋税,用工商坊的收入来代替。
然后,又开始以河西收入,补贴关东的治河,一文五铢钱也没有加在关东百姓身上。
接着,又分命大将,镇守到临淄、徐州、江都等关东重镇,更派遣了大量宦官,前往沿海地区,担任监船使,制造和生产了大量的小型渔船,然后将这些渔船以极低的利息,租佃给当地的渔民,教授他们种种捕鱼技术。
更是命令工商署,生产了大量的曲辕犁、耧车,又将大批大批的新丰麦麦种,以非常低的价格,送去关东郡国,卖与百姓播种。
但这一系列的政策,得利和受益的只是百姓。
刘氏诸侯王与宗室子弟及地方豪族,反而可能受到了伤害。
所以,丞相才要拓边和移封。
将整个西域的富庶之地,作为礼物,送给天下宗室子弟及权贵。
当然了,这个政策,还有另外一个用意——既如当年高帝迁天下豪族于关中陵邑一样,将如今汉家天下的不稳定因素,迁到西域。
到了西域,这些人就会和内郡相隔千山万水,即使想要搞鬼,也没有能力。
而留在内郡的,则必然都是忠于丞相的人。
这样,将来丞相即使学齐田代姜,国内也没有什么人能反对。
大家伙的利益和子子孙孙的权力,才能得到保障。
故而,这个事情容不得拖。
不然夜长梦多,若给那些地方上的反张势力太多时间,恐怕难免出现祸患。
“乌孙小昆莫……”续相如嘴角冷笑着。
其实他还见过那个小昆莫,当年其入朝长安时,续相如还跟他喝过酒呢。
那位,也确实算个人杰了。
只是奈何,其如今成为大汉独霸西域的障碍。
所以,就必须得死!
………………………………
数日后,在轮台修整完成的鹰扬骑兵,在续相如的率领下,趁着夜色,悄然出轮台,一路趋北,经过一夜的急行军,赶到了位于轮台以北的寻龙塞。
而韩守约,早已经在这里准备好了,鹰扬骑兵奇袭所需要的数千匹战马——全部是最好的大宛马或者乌孙马,皆是数天前,就已经从河西运抵此地的战马。
续相如所部在寻龙塞,用过早饭,然后休息了一个白天。
接着,便趁着夜色,从寻龙塞出发。
如此这般,昼伏夜出,四天后,续相如的部队,就越过天山,出现在了精绝国王都精绝城下。
精绝国是西域三十六国中,少数的没有跟随匈奴人远征或者因为被匈奴西迁而搞得国破家亡,依然存在的王国。
它能存续下来,是因为它足够小,而且足够亲汉。
匈奴西迁时,不敢冒着惹怒汉军的风险,对精绝盘剥和敲诈太过。
这让精绝没有和他的亲戚且末一样,毁灭在匈奴西迁时的动乱之中。
而如今,精绝成为了续相如奔袭计划中的关键——精绝王国,在危须北,近旧匈奴僮仆都尉治所,乃是西域诸国的中转站。
从精绝出发,骑兵只需三天,就可以抵达危须。
第一千两百五十九节 将军夜引弓(2)
泥靡在危须,一直停留到天气开始转变,天山将要下雪的时候。九月二十三,这位乌孙小昆莫,便率部从危须返回乌孙本土。
当然,在这之前,他的本部主力,其实已经悄悄的通过了从前匈奴与乌孙之间接壤的河谷,直趋乌孙腹地,伪装成迁徙转场的部族,迂回靠近乌孙人冬季王庭所在的尹列水河谷上游。
而他的亲信,则分批前往联络乌孙国内的实力派贵族。
像塞人翕候丘奚居、匈奴翕候呼衍阙以及随着乌孙扩张,而新增的大宛翕候、疏勒翕候等。
“翁归靡也做了十几年的昆莫了……”泥靡骑在马上,想着:“如今暴卒,倒也不算出奇……”
想着自己的那位叔叔,泥靡就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其实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翁归靡,能长期把持乌孙的权力。
就凭他那连马都驮不动,胖到下巴的肥肉,都快垂到胸口的身体?
想到这里,泥靡忽然就抬起头来,感慨道:“或许还真是如此……”
自乌孙和匈奴瓜分了大宛,然后又趁着汉、匈相争,不断发展壮大后,乌孙人也迎来了一种从远西传来的宗教——浮屠教。
起初,那只是一个从月氏来的僧侣带到乌孙的。
那个僧侣的名字,泥靡如今都已经记不得了,而其本人也早已经被匈奴所掳走,并失去了音讯。
但,那个僧侣却给乌孙人带来了浮屠教的概念。
自那之后,乌孙就开始派人越过葱岭,迎请浮屠教的僧侣入境传法,建立寺庙,修建佛像。
而昆莫翁归靡本人的长相和体型,则让所有从月氏来的僧侣惊叹:“此佛祖在世之像!”
于是,顶礼膜拜,连带着乌孙中开始改姓浮屠教的人,也纷纷崇拜起翁归靡来。
而其他不信浮屠的贵族、牧民,也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
畏服贵种,是所有西域民族的共同特点。
而乌孙人尤甚,传自猎骄靡的血脉,保证了乌孙王族的统治。
就像如今,泥靡的队伍,一路向西,沿途的牧民,纷纷跪到道路两旁,以额贴地,争相亲吻他的马蹄踏过的地方一样——对乌孙人来说,乌鸦之神与白狼之子的血脉,就和匈奴人的撑犁孤涂一样尊贵。
“昆莫……”一个乌孙贵族,策马从西而来:“前方瓯脱骑兵来报,有精绝使团,欲入贡赤谷城,让咱们给拦了下来……”
“您要不要接见一下?”
泥靡听着,立刻来了精神。
自匈奴西迁,乌孙就开始学起了旧日匈奴人统治西域的法子,也开始逼迫西域残留王国朝贡。
但和南方的汉朝不一样,匈奴式的朝贡,是单纯的交保护费,而没有半分回赐。
所以,各国都是怨声载道,有些国家甚至仗着自己和汉朝关系密切,予以坚决拒绝。
精绝就是其中之一。
而且,是其中态度最决绝的。
如今的精绝王,甚至公开声称:精绝只知大汉天子,不知乌孙昆莫。
这让自匈奴西迁后,就野心勃勃,想要建立大乌孙帝国的泥靡深恨不已。
但却又不敢直接发兵攻打——那必然引来汉朝的干涉。
所以,只能派出军队,伪装马匪,袭击和攻击精绝王国的商队,阻断精绝通向外部的通道。
现在看来,这个政策是卓有成效的。
你看,精绝人这不就低头了吗?
泥靡欣然同意,道:“去将精绝使者,请来此地!”
“千万要记得,注意礼貌!”
泥靡知道,汉朝有个典故,叫千金市马骨。
伟大的乌孙帝国,若欲强盛,就绝对离不开,西域各国的服从与忠诚。
既然精绝人肯低头,那他也就不会吝啬释放出些善意,甚至给予一些优待了。
而且,在这回国的当口,遇到精绝使团,在泥靡看来,这是一个吉兆,或许预示着自己此行的顺利。
于是,自然立刻就淡忘了过去的不满,连态度都变得无比和善。
………………………………
两个时辰后,泥靡就在危须西部的五牛川,见到了正准备去赤谷城,朝贡的精绝使团。
精绝人骤然见到这位乌孙国内的二号人物,也是又惊又喜,当即就奉上了朝贡的礼物——整整三箱黄金,以及数十件精美的玉器。
这让泥靡,高兴不已,立刻就让人备下酒宴,招待精绝使团——精绝虽小,却是西域诸国之中的一颗钉子。
现在,精绝都低头了。
其他国家,还敢顽抗吗?
沉浸在大乌孙帝国美梦中的乌孙小昆莫,喝的伶仃大醉,最终被人扶着回到王帐。
直到半夜,他才悠悠醒来,感觉有些口渴,便张口呼唤起自己的贴身奴婢:“阿赤力,阿赤力,快给我倒水来!”
一直在帐外跪着待命的阿赤力,立刻回答:“昆莫请稍等,奴才这就去给您倒水来……”
说着便爬进王帐中,蹑手蹑脚的取下一个挂在王帐旁的葫芦,从王帐里的火盆上架着的水壶里倒出一玩还有着热气的热水,然后匍匐着来到泥靡榻前,扶起这位尊贵的主人,正要喂着他喝水。
忽然,大地似乎震动了起来。
嗒嗒嗒!
马蹄声,仿佛从四面八方响起。
“怎么回事?”泥靡的酒一下子就醒了,他一个挺身,就从塌上跳起来,然后抓起放在塌边的宝剑,披上羊皮袄,正要出账。
几个慌慌张张的乌孙贵族,就已经急急忙忙的闯了进来,见到泥靡,他们立刻就跪下来,拜道:“昆莫,有敌袭,请您立刻转移!”
泥靡闻言大怒:“转移?伟大的白狼之子,怎会当逃兵?”
“都拿起你们的武器,与我一起迎敌!”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整个王帐,就被十几匹受惊狂奔的马匹给撞倒了。
等泥靡好不容易从倒塌的帐篷里站起来,正要大声召集自己的亲卫时,一柄冰冷的马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时,泥靡才发现,整个乌孙营地,现在已经是一片狼藉。
数不清的火焰,在一个个帐篷中燃起。
无数的马匹,到处狂奔。
一柄柄锋利的马刀,在火光中,闪烁着骇人的寒光。
而他的亲卫们,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组织与抵抗的勇气,正在到处哭嚎着奔逃。
“汉军……”泥靡颤抖着嘴唇,终于知道了自己面对的是谁了?
下一秒,大乌孙帝国的小昆莫,用着汉话高声大喊:“我乃乌孙小昆莫泥靡!”
“我要见贵国丞相!”
第一千两百六十节 开拓时代(1)
“这可真是一个聪明人……”看着被押到面前来的泥靡,续相如赞叹了一声。
识时务者为俊杰,泥靡在最关键的时刻,做出了他人生中最正确的选择。
所以,他可以活下来。
甚至活的非常好!
说不定,地位和待遇,未来可还要在他这个大汉樊候左将军之上!
于是,续相如走上前去,脱下自己身上披着的袄子,给泥靡披上,道:“让小昆莫受惊了!”
“将军言重……”泥靡此时也恢复了镇静,知道汉军不会杀他了,再借着火光,看到续相如的面孔,他立刻就笑起来:“原来是续将军啊……长安一别,不意与将军相会于此……”
“世事弄人啊……”续相如感慨道。
当年,泥靡出使长安时,汉匈之间还焦着呢。
那时候,汉家大臣做梦都想着,让乌孙人站到自己这边来,然后前后夹击,断匈奴右臂。
这才几年,匈奴就已经四分五裂,漠北的那几位单于到现在都还打的不可开交呢。
而西域匈奴,则被汉军的军威吓得西迁逃窜,听说已经跑去了沩水,把博望侯张骞当年出使月氏时到过的月氏王庭都给夺了下来。
至于乌孙……
恐怕也逃不了长安那位丞相的手掌。
…………………………
泥靡被擒的消息,立刻就传遍了整个西域。
汉军的果断与动作之迅速,让人咋舌,也让人胆战心惊。
从此,所有人都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若是得罪了汉朝,那么,该用什么手段或者说办法来防御随时可能闪击上门送王道的大汉骑兵呢?
以西域各国的体量,谁又能对抗的了汉朝?
于是,很快轮台和尉黎就迎来了数不清的西域使团。
不止是从前就依附和亲近汉室的王国派来了他们的使者,就是素来和大汉没有什么联系和关系的小宛、戎卢、皮山等国,也是立刻派来了使臣,献来了臣表。
王莽顿时就乐开了花,高兴的不得了,连忙一边安顿下这些人,一边派人向长安报喜。
以至于,他的喜报几乎是和续相如的捷报,同时抵达长安。
“西域定了!”张越得到这前后接替而来的报告,顿时就握紧了拳头,高兴的几乎要跳起来。
泥靡在手,哪怕解忧公主那边出了点什么岔子,大汉帝国也可以强制介入和干涉乌孙内政,甚至直接将乌孙一分为二。
所以,现在开始,可以实行封建诸侯于西域的计划了。
于是,张越立刻就召集所有在京大臣、贵族,部署有关封建西域的计划。
首先是原本在汉室控制下的楼兰、尉黎、轮台等地。
楼兰王国的独立,得到了保证。
这不仅仅是因为楼兰王后是大汉公主,更是因为千金市马骨。
当然了,从今以后,楼兰王和楼兰国的大臣,都需要长安册封、任命。
本质上来说,楼兰王国也渐渐变成一个以汉人为主或者受汉室主导的国家。
但,张越也只保证了楼兰的存在以及原本疆土。
至于之后,从匈奴人夺下来的土地,特别是水草丰沛的白龙堆以及白龙堆附近孔雀河流域的数百里土地,张越自不会将之划入楼兰。
而是,将之析分成七个列侯的封国,分封给中山靖王刘胜的七个儿子。
其中,后世汉昭烈帝刘备的祖先陆城亭侯刘贞被封为‘安候’,居于白龙堆的正中心,是最适宜农耕,同时水资源无比充沛的地方。
当地甚至都不需要挖掘沟渠,就可以靠着天然的降雨以及蒲昌海溢出的水,就可以满足农耕的需要。
自然,这是一个奖励。
奖励这位大汉宗室,第一个对张越表忠心。
然后,张越又将原本轮台的屯垦区以及周围的三百里山川,裂为六国,分封给上官桀、张安世、桑弘羊等大臣,将尉黎分作十一份,奖赏给这些人的子孙。
接下来,就是他自己本人的英国封地。
裂疏勒之土,北为英候侯国,南为南陵公主食邑汤沐之地。
拆跟随匈奴西迁的车师、蒲类诸国,分封刘氏宗室,主要是被镇压的东南诸侯王之后。
将这些人封到这里,既是为了惩罚,也是为了就近监视。
最后,张越又将原本在疏勒与轮台、龟兹之间的三百里之地,统合为‘西平国’,封钩弋夫人赵婕妤之子刘弗陵为西平王。
只是,土地封了,还得要有人去。
必须鼓励移民,而且,还得是重赏!
所以,过去用在河西的政策,必须修改。
不能再仅仅靠着给田给屋,借种子借耕牛了。
这样招募移民的速度太慢,效果也不是很好。
所以,张越直接宣布,受募移民不仅仅将享受本来已经规定的优惠。
更可以得到五年免税赋、徭役,十年减半,同时,只要报名,当即就可以拿到两套衣服、十石宿麦以及五千钱的安家费。
愿意去西平国、英国和南陵公主汤沐地的移民,还能额外得到五千钱的迁徙钱。
但,这些政策发布后一个月,全国州郡报名的移民数量加起来,也才几万人。
这让张越大失所望,却也有些无可奈何。
没办法,如今的汉室,总体上来说,国内的情况都是稳定、繁荣的。
特别是原本破产与无地农民聚集的东南之地,随着旧日的贵族、豪强之家被汉军连根拔起。
这些人控制和垄断的土地与财富,也随之被重新分配。
现在,东南的百姓的生活环境,比起从前改善了不止一倍。
最起码,大部分人都可以吃个半饱了。
于是,本该是移民主力的东南地区,反而成为了报名人数最少的地区。
这让张越感慨不已,只好另辟蹊跷,学习后世欧陆殖民者的政策。
命令各地郡国,清理本地的地痞、无赖、游侠、乞丐、赘婿和刑徒。
将本来准备用来招募移民的资金,用做给地方官吏的奖励——抓一个地痞、无赖、游侠、乞丐,就给两千钱的奖励。
更设立阶梯激励制度,公布天下,建立十二个等级的升迁奖励制度。
最高给与列侯的赏格!
这个命令一发布,全国的游侠无赖与地痞赘婿顿时倒了大霉。
从前懒得理会他们的官吏,现在变得无比积极起来。
于是,到元始二年的夏天,汉室送去西域各地的刑徒、赘婿、游侠等人口加起来,竟达到了七十万之众!
这其中,自然有着大量的冤假错案。
为了钱,某些地方的官吏甚至连原本的农民,也栽个游侠、赘婿的名义,将其绑起来,送去西域。
更夸张的还是蜀郡的官员,这些家伙和西南夷的酋长、国王勾结起来,大肆买卖人口。
特别是蜀郡太守张明远,为了能够封侯,他鼓励治下官吏这样做。
而张明远是张越的远亲,张良在留县的后代。
自然,张越就只能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褥羊毛。
但这却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
其他边疆郡国,纷纷效仿。
南方的交趾郡的郡守和官吏们,甚至动用军队,深入丛林,抓捕当地的野人生番,然后丢给这些人一根竹符,随便写个名字、籍贯,就当成游侠或者赘婿送去了西域。
也不管这些人会有多少死在路上,更不管这些人明明都是相貌与语言跟汉人完全不同的生番。
总之,官吏们认为他们是汉人,他们就是了。
于是,短短数年,交趾郡的丛林竟被这些人清洗了一遍。
数不清的部族,被这些想升官发财都快疯掉了的家伙,破家灭门。
到元始五年,交趾郡本地的丛林里,就已经找不到活跃的生番部族了。
而这也带来了一个后遗症——无数交趾丛林的部族,向南迁徙,他们粗暴的进入此时还是蛮荒的中南半岛,将当地刚刚从印度那边传过来的印度教文明摧毁。
然后,交趾郡的官员,带着军队,尾随而至。
接着,大汉帝国沿着海岸线,建立起一个个港口城市,然后以这些港口城市为基点,将自己的触角,伸向中南半岛的腹地。
并渐渐向印度次大陆接近。
于是,某一天,正在印度次大陆上,带着自己的军队,攻城略地的卫律,忽然发现,大海之上,出现了悬挂黑龙旗的舰队……
这位已经是半个印度皇帝的西魏左皇帝,顿时吓得浑身冷汗淋漓,赶紧带着自己的部队,远离大海,远离海岸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