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二节 十面埋伏(4)
就在马匪们乱哄哄的亢奋起来的时候,忽然有人惊呼:“那些人下山坡了!”
鸱骨闻言,立刻上前观察。
果然如此!
视线中,原本一直待在山坡上和河湾边的人,正在陆陆续续的下来,甚至已经有些人出现在了南岸的桥梁上。
几辆马车,正在通过桥梁。
“好机会!”鸱骨兴奋起来。
“这些人终于肯下山了!”屠各也凑过去,看着这个情况,高兴的说道。
其他马匪,更是欢呼起来。
若是不用强攻,自然是最好的。
………………………………
坐在马车上,张越轻抚着腰间的嫖姚剑。
此时,太阳已经升至了最高点,正是未时。
而他传给司马玄的命令是酉时之前,必须抵达参合口。
在汉军中,军令如山!
失期者死!
这一条是铁律,从未有失期者不受惩罚的例子!
所以,至迟在酉时,司马玄必定率军抵达参合口。
考虑到他很可能会提前到达,所以,张越就毅然决然,率领随从,踏入这险地。
为的就是以身为饵,钓出这整个雁门池塘里的鱼虾!
不如此,他是很难彻底清洗雁门的。
最多,只能将韦延年与马原绳之以法。
那对他来说,是很不爽的。
雁门的官场、豪强,都已经彻底烂掉了。
就像当年的定襄郡一样,烂到了骨子里。
唯有铁与血,才能洗干净!
故而,他才卡着这个时间,亲入险地。
“我倒要看看,句注军,是否还是汉家之兵?”张越握着剑柄,在心里想着。
马车缓缓前行,左右跟随的随从与骑兵,则护卫在两侧。
在车队后面,是跟随张越一起入塞的上百名塞下氏族首领、代表。
不过,这些人只是酱油党而已。
甚至说不定,其中还有些插刀教的教徒,就等着关键时刻在张越背后插一刀呢。
毕竟,张越此来,伤害最大的,除了雁门的那些渣滓。
就数这些旧日在塞下作威作福的氏族首领了。
一道编户齐民之策,就要夺走他们的大部分既得利益。
不满是肯定有的。
怨怼与不服甚至仇恨,也是肯定存在的。
但……
他们不服、不满,与张越何干呢?
若有人想要趁机作乱,张越并不介意,捏死他们。
“侍中公,参合废墟快到了……”车外,独孤当屠的声音传来。
张越闻言,掀开车帘,向前望去,却见在河湾的尽头,一座已经连城墙都已经崩塌了的废墟,出现在了视线中。
残垣断埂,散落在方圆数里的地区。
许多地方甚至长出了杂草与树木,曾经的塞下名城,如今已是无人之地。
就在此时,忽然,隆隆马蹄,从废墟北侧响起。
瞬间,尘土飞扬,足足有上百名骑兵,从中冲出。
他们绕着河湾,迅速直插到了道路的北端,控制住了北向的桥梁。
几乎是在同时,从东、南两侧,各自冲出一支骑兵。
他们环绕着张越一行,从东、南两个方向,包抄过来。
“敌袭!”独孤当屠立刻大喊。
随行的数十名乌恒骑兵,马上抽出了长剑,顶到了车队前方,形成一堵骑兵墙。
与此同时,郭戎带着剩下的人,立刻指挥所有马车,在骑兵身后构筑了一道半弧形的防御。
然后,骑兵后撤,进入车阵之内。
数十名弓手迅速上前,半蹲下来,取下了背上的长弓。
这一切,几乎只在半分钟内就完成了。
整个车队,马上就变成了一个简易的防御阵地。
外层是马车、牛车构成的障碍,第二层则是数十名弓手,弓手背后是数十名列队的骑兵。
而随行的其他氏族首领与代表们,则被安排到了第三层,背靠着长陵川河。
来袭者面对这个情况,却是没有丝毫意外。
显然,他们曾无数次面对过类似的防御。
所以,他们的应对,也是很合理。
包抄到桥梁的骑兵,在留下二十人把守桥梁后,余者都策马从北紧逼过来,在距离车队百步之外,他们停下来,远远的观望着。
显然,他们是打算作为关键时刻的冲击力量。
而从东方和南方冲过来的骑兵们,则在距离车队越两百步外,停止前进。
张越看到,有许多人开始下马,然后,他们从马背上取下一块块木盾,接着,就从左右两翼缓缓靠近。
张越走下马车,远远的看着那些人。
“呵呵……”
“居然是下马步射!”
“有意思啊!”
对于当代骑兵而言,在马上开弓,属于高难度动作。
只有极少数人掌握了这一技巧。
所以,骑兵下马步射,也是一种战术。
只是,看着那些人业务的动作和他们拙劣的木盾,张越就摇了摇头。
若是句注军的话,举着的盾牌起码也该是青铜盾。
在数年前的余吾水会战中,汉军就表演过教科书般的骑兵步射。
在匈奴骑兵,冲锋而来时,李广利麾下的三个校尉部,瞬间完成了下马重组,然后,上千名士兵,举起巨盾,两面盾牌叠加,瞬间就在战场上构筑了一道盾墙。
紧接着,盾墙后,超过一千名的汉军骑兵,弯弓搭箭,对匈奴人进行了火力覆盖。
那场面,真的是无与伦比。
结果是,来袭的骑兵,在短短的两刻钟内,在战场上遗尸数百!
待匈奴骑兵,冲锋势头减弱,马力消耗的差不多。
两翼汉骑,立刻冲杀而出。
此役,汉军阵斩匈奴骨都侯、大当户各一。
斩首两千余,俘虏数百,堪称是近年来为数不多的大捷。
而如今,这些的表现与汉军精锐相比,无疑就像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在学着大人模样说话。
这时,远方的骑兵中,有一骑策马而出,越过了那些举着木盾,小心翼翼从两翼靠拢的人。
他进入到弧形阵前,大约五十步左右的距离,然后高声喊道:“前面的人听着,我等只为求财,不在害命,若是识趣,便交出尔等携带的马匹、黄金与货物!”
“我家首领保证,绝不加害尔等!”
“是鸱骨的人!”张越身后,忽然有人惊呼:“塞下双凶之一的鸱骨!”
此话一出,其他氏族首领,立刻慌张了起来。
鸱骨的凶名,谁不知道?
而其残暴,更是闻名遐迩。
毕竟,生吃别人器官这种事情,只是听说都很恐怖。
一时间,很多人都感觉胯下凉飕飕的。
“天使,不如就答应了他们吧……”有人弱弱的说道。
“贼寇势大,天使不如暂且忍辱负重……”人群中,郝连破奴也趁机说道。
“嗯?”张越瞪了他们一眼:“尔等的意思,是叫大汉钦使向贼寇屈膝?”
这种事情,休说张越不会做。
就是会做,也是不敢的!
持节使者,代表着的是天子和国家的颜面。
代表的是诸夏民族的风骨!
苏子卿在北海牧羊,任由风吹雨打,无论风暴多么猛烈。
手中的汉节,始终不变。
而‘失节’两字,在字典中意味着什么?
就连小孩子都清楚。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张越回过头去,对田水吩咐道:“告诉他们,是谁在此!让他们立刻弃械跪地投降,不然,予有大罚齑之!”
“诺!”田水立刻领命,然后骄傲无比的走出阵列,对着那个骑兵高声道:“瞎了尔等贼寇的狗眼,居然胆敢冒犯大汉钦使虎驾,都想死吗?”
“我家主公,汉侍中、建文君、持节全权乌恒使者张公讳毅有命:尔等凶顽,跪地弃械投降,可免一死,如若不然,尽为齑粉!”
可能是害怕那些人听不懂,独孤当屠又上前,用乌恒话、匈奴话喊了一遍。
同时,在阵列中,张越高举起手中节旄。
如火焰般炽烈的节旄,随风而动,充满了威严、神圣与肃穆。
于是瞬间,整个长陵川河河畔,安静的没有任何声音。
许多马匪,甚至被那节旄吓得都有些腿软了。
鸱骨更是脸色剧变,整个人都有些颤栗了。
持节汉使!
居然是持节汉使?!
难怪……
难怪……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内心之中,恨不得马上调转马头,去宰了马原和韦延年。
今年正月,一位持节汉使在幕南草原遇刺。
结果,到现在整个草原上都是风声鹤唳,乌恒骑兵和汉军骑兵,发了疯一样的满草原的追逐一切可疑之人。
很多马匪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被人杀了,脑袋被挂到了南池的辕门上。
现在,若又有一位持节使者遇刺,而且是在塞下遇刺。
鸱骨用屁股都能猜到,汉朝人会疯癫到什么程度了?
说不定,连居延的百战精锐,都可能被吸引过来,然后对整个草原进行扫荡。
到那个时候,他就算是背生双翅,也逃不过汉军的天罗地网!
然而……
鸱骨更明白……
若是自己不动手,马原就会动手了。
恐怕此刻,马原的军队,就在不远之处待命。
“难怪信使来的这么快……条件给的这么优厚!”鸱骨恶狠狠的骂道:“马原和韦延年,根本就没有想让我们活下来!”
但,他更明白,现在不是愤恨和后悔的时候。
他必须,也只有杀了那个持节使者,才能有一线生机。
所以,想通了这一点后,鸱骨立刻就吼起来:“杀了他,不然我们全都要死!”
“大家想想,历来,冒犯汉使的人,有谁能活?”
被他这一吼,原本退缩和畏惧的马匪们,才终于提起了勇气,恢复了士气。
因为,过去的例子,已经证明无论是谁,冒犯汉使,必死无疑!
大宛人、扶乐人、轮台人、楼兰人、车师人以及匈奴、乌恒、羌人。
所有人都亲眼见证和目睹了,汉朝为了维护使者威严和国家威权,而所做的一切和付出的代价!
而他们,现在居然兵围一位持节使者。
仅仅是这个,就已经是滔天大罪。
足够他们死上一百次了!
故而,投降是没有出路的。
投降必死无疑!
只有向前,杀了他们,然后马上逃出塞外,才有可能捡回性命。
至于赏金什么的,已经没有人敢奢望了。
屠各当即就是跳下战马,将头发散开,吼道:“拿我的兵器来!”
左右立刻就将一对用青铜铸成的流星锤,交到他手上。
这种流星锤,是一种外形有角,中间空心,以青铜链条串联在一起的兵器。
本是匈奴重骑兵的标配,也是匈奴人少数可以与汉军近战而不吃亏的兵器。
屠各,曾用这流星锤,击杀过一位穿着鱼鳞甲的对手,将他的脑袋砸成了碎片。
拿着这一对流星锤,屠各大步上前,喊道:“儿郎们,随我冲!”
便翻身上马,带着部下,重新整队。
同时,那些举着木盾的马匪,在此时,都已经丢掉了手里的木盾。
每一个人都清楚,现在,已经到了拼命的时候了。
若不能迅速解决对手,马上遁出塞外。
所有人都要死!
现在,时间比生命还宝贵!
第八百七十三节 横扫(1)
被激怒的马匪,立刻便投入了进攻。
首先,就是那些下马步射的马匪。
他们迅速靠近到,距离车阵约五十步左右的地方,然后就集结起来。
很显然,他们都受过训练,彼此配合也还算默契。
在集结之后,这些马匪立刻就弯弓搭箭,一下瞬,密集的箭雨飞向了车阵。
“抛射!”郭戎在看到敌人弯弓的行为后,立刻预警:“举盾!”
十几个持盾的随从,立刻举起自己手里的甲盾,斜举向上,为己方部队提供一层前置的防护。
嗖嗖嗖!
箭雨几乎是在下一秒,就随风而来。
马匪们用的是幕南草原上很常见的狩猎用弓。
这种弓是用牛角、木材与马胶黏合在一起,用各种动物筋为弦。
虽然比不上汉军的军用硬弓,但在五十步的距离上,抛射而来的箭矢,依然有着相当可观的杀伤力。
虽然有着盾牌掩护,遮挡掉了大部分的来袭箭矢。
但依然有十余箭,穿透了盾墙的防护,笔直的从天而降。
“啊……”两个不幸中箭的随从,立刻倒地,惨嚎起来。
不过,幸运的是,箭矢并没有命中要害,只是射中了他们的躯体,穿透了第一层的轻甲,并射进肉中。
马上就有人上前,将他们拖到阵列之后,进行紧急救治和包扎。
而其他人,则依旧坚守着阵列。
不过,没有人开弓。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将注意力,放在已经正从多个方向,向着阵列奔袭而来的骑兵身上。
这也是弓弩手的尴尬之所。
临敌不过三发,在电光火石的骑兵遭遇战中,轻易的将手中的弓箭射出去的人,都死了。
所以,每一个汉家弓手,在他接受训练的第一天,教官就会告诉他们:“不要轻易将你手中的箭射出去!”
而在接下来的无数次实际训练与实践中,他们也会明白,这句话究竟是何等的正确?
因为,骑兵的速度,在短距离内是相当迅速的。
一旦第一弓射出,没有起到作用。
那么,敌骑就会趁着这个机会,迅速拉近距离,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拉弓的机会的。
骑兵一旦突脸,弓手就只能拿起长剑短刀,上前肉搏。
但,那样做的结果,通常都是被骑兵一刀枭首!
尤其是现在,敌众我寡。
与敌人弓手对射,那是慢性死亡。
只会给随后来的敌骑,一个良好的突进的环境。
不过……
弓手们沉寂,不代表张越愿意接受这种被人射脸而己方只能被动挨打的窝囊局面。
“借你的戟一用!”张越伸手,从独孤当屠手里,抢过他的长戟。
然后,走上前去,目视前方。
五十步外,敌人的弓手,在第一次齐射后,再次举弓,准备第二轮攻击。
本来,这种情况在正常的战斗中,不可能发生。
但现在,张越身边的人手太少了。
哪怕算上随行的那些氏族首领,总人数也只有两百多,不到三百,可用骑兵数量不过一百。
而敌人,从数量上看,起码四百多。
至少有三百骑。
故而,张越不敢让本方骑兵出战,去驱逐那些靠近的弓手。
也不敢让弓手们回击他们必须将宝贵的弓矢留给那些随时可能突脸的骑兵。
所以,张越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来提振士气。
捏着手中长戟,张越掂量了一下,然后深吸一口气,抓住戟身,在后退了一步后,猛然蹬步上前,学着在某个影视剧中看到的标枪手的动作,将手中长戟全力掷出,目标直指一个被他盯上的,看上去是指挥这些弓手的马匪。
不过五十步的距离,对张越而言,无疑是小菜一碟。
砰!
长戟猛然脱手,速度在这刹那好似突破了音障般,发出了破空的嘶鸣。
在所有人都没有来得及做任何反应的时候,长戟就已经撕开了五十步的距离,直接命中了目标!
长戟直接扎进其胸膛,巨大的动能却并没有完全停止,竟将其整个人扎穿,钉在了地表上,就像烧烤摊贩串牛肉一样。
“万胜!”这一戟,立刻就让所有的随从与骑兵都欢呼起来。
士气也立刻提了上来,很多人马上就没有了紧张与害怕。
人人都想了起来我们可是张蚩尤(天使)的随从(奴婢)。
马匪们再凶,能有兵主凶?
这一戟,更令对方弓手大惊。
以至于他们的第二次齐射,在慌乱中匆忙射出。
很多人明显失去了准头,他们的箭矢,在射出去后,甚至连二十步都没有飞出就软绵绵的落到了地上。
只有不过十余箭,射出了五十步。
但,这稀稀疏疏的箭雨,没有给守军造成任何伤害,甚至连干扰都算不上。
远方,敌骑轰隆隆的策马而来。
马蹄声震动大地。
“敌骑距离一百步!”郭戎不愧是能在关中都能选为骑士的英杰,只靠着目测,他就能大体判断敌我距离。
“九十步!八十步!七十步!”
“弓手齐射!”郭戎声嘶力竭的大喊。
于是,数十名早已经做好了准备的弓手,奋力的拉开弓弦,视线平视前方,将手中长弓拉满,然后齐齐松开扳指。
篷篷篷!
弓弦响动。
嗖嗖嗖!
数十支长箭,破空而去。
啪啪啪!
疾驰而来的骑兵,很快就有数人中箭落马,但他们甚至连哀嚎都没有发出来,就被后来者从身体上毫不留情的践踏而过。
马匪们,根本不顾同伴,他们现在只想冲进那个汉朝使者的阵列中。
活抓或者杀死他。
缴获他的节旄,然后拿着节旄,冲出塞下。
这是他们唯一的生机。
不然,就只有死路一条!
更何况,从方才的箭雨中,他们清楚的做出了判断敌人最多只有六十名弓手!
这么点弓手,是不可能对他们造成任何阻力的。
…………………………
“我们要不要上去帮忙?”车阵之后,氏族首领们,望着那些疯狂冲来的马匪,也开始商议起来。
“等等吧……”郝连破奴低声道:“等到天使向我们求援再说……”
汉人有句话叫做‘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郝连破奴在汉地游学过程中,也听说过很多汉朝的经典故事。
而其中有些故事里,都有着某位大人物落难,其追随者纷纷起了二心,想要弃其而去。
这时,忠臣义士挺身而出,于是,那位大人物功成名就后,当时坚定追随之人,纷纷论功行赏,跃居高位。
内心正盘算着这些事情的时候。
郝连破奴忽然看到,在车阵之中,那位天使正在脱去他身上所穿的宽大常服,露出了被其遮蔽的肌体。
郝连破奴,在这瞬间,甚至感觉到自己的眼睛都瞪直了。
那是一具何等完美的躯体啊!
皮肤虽白,但没有任何娇柔或者稚嫩的样子。
相反,每一寸坦露出的肌肤,都在诠释着健康二字。
紧贴着内衣的肌肉,匀称而标准。
关键是,随着天使的动作,那些肌肉像机器一样的此起彼伏的动了起来,尤其是腹部与肩部的肌肉,呈现着一种近乎完美的协调性。
在事实上来说,男性才是人类这个物种中最漂亮、最极致的存在。
现今和后世人们所认为的女人比男人漂亮,这其实是一种错觉,一种女性在父系社会作弊后的错觉。
早在远古时代,女人就从鸟身上取羽毛,从岩石里取色彩,在海边捡贝壳,用尽一切手段来包装和美化自身。
到得如今,女人们更是陷入了更加疯狂的作弊中。
她们洗花瓣澡,用各种香粉与胭脂化妆。
戴种种漂亮的发簪,梳着各种美丽的发鬓,穿着性感而合身的衣、深衣。
最重要的是,为了护肤,很多女人,连太阳都不怎么晒,脸上有一个斑点就想尽办法的往脸上涂脂粉。
甚至还有些人,将砒霜当成护肤品。
极尽各种作死的本领。
但男人做了什么?
答案是什么都没有做!
因为不需要!
进化中,随着父系社会到来,男性只需要去征服世界,就可以得到任何他想要的女人。
而现在,张越的身体,经过空间改造。
一切都向着完美演化。
完美的肌肉,完美的皮肤,完美的循环系统和完美的力量。
看的孤独破奴,在这瞬间,居然感觉到有些心悸。
其他氏族首领,也都是傻傻的看着。
直到张越在李池与田水服侍下穿上甲具,拿起一柄长的可怕的长刀。
矗立在他左右的独孤氏族骑兵,见到这个场景,纷纷跪下来,匍匐在地,以最高的礼节与最崇高的敬意,来迎接他们的主。
这世界最强的男人,他们的主。
握着陌刀,张越心里却还是有些逼数的。
他知道,自己一己之力,是绝对干不过数百敌人的。
哪怕他现在有自信,纵然吕布、项羽一起打他一个,他也应该不会落于下风(当然,不能是三国无双的吕布、某些神话里的项羽,那种大能,一个指头就能捏死他。)。
但他毕竟还是人类,不是超人。
一样的会受伤,会脱力,一旦陷入重围,被人团团包围,就像乌江之畔的项羽,即使气盖山河,力拔千钧,也免不得被人用车轮战耗死。
好在,他不是一个人。
他只需要做一把尖刀,来撕碎敌人的攻势!
……………………
此时,来袭敌骑,已经和车阵非常接近了。
狂奔而来的骑兵,嘶吼着,狂喊着,挥舞着手中的武器,第一排的骑兵,撞到了外围的车阵上。
人马协同,十几个骑兵一下子就将车阵撞开了一个缺口。
然后,他们就跳下马来,拿着各种武器,冲了上来。
顶在前面的弓手们,现在已经丢下了长弓在郭戎的率领下,与来敌展开了肉搏。
虽然,在接触的瞬间,就砍到了好几个敌人。
但,后方,敌骑却在潮水般涌来。
这些马匪,甚至连前方同伴的生死也不管,直接就撞了过来。
欲要踏着前方同伴打开的缺口,冲杀进来。
张越举起陌刀,看向左右的乌恒骑兵们,振臂一呼:“愿随吾杀敌者左袒!”
早就已经被他彻底征服,彻底忠心的独孤氏族骑兵们,没有二话就扯掉了左臂的羊皮衣服,丢到地上,大喊着:“誓死追随天使!”
在他们眼中,张越已是魔神一样的男人。
追随魔神,自然是战无不胜!
在阵列后,氏族首领们,也都有些意动,想要扯掉衣袖,加入其中。
但,看着前方的血战,却又有些退缩。
毕竟,他们不是战士,是氏族首领。
很多人都已经被长城脚下的安逸生活磨平了棱角,失去了曾经的野性。
所以,最终只有七八个年轻的首领,带着其手下随从,扯掉衣袖,加入了独孤氏族骑兵的序列,勉强让张越的骑兵力量达到了百骑。
只是,前方的车阵,已经陷入了乱战。
距离阵型崩溃,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所以,张越也没有时间和那些人废话了,有些机会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他深深的看了那些首领和他们身边的人一眼,然后拿着陌刀,就走向前去:“随我杀贼!”
田水和李池闻言,各自拿起了一把长剑,骑到战马上,跟了上去。
然后就是独孤氏族的骑兵与刚刚加入其中的二十余骑。
整个阵容看上去,颇有些乌合之众的味道。
不过,张越也不管了。
举着陌刀,他便冲了上去,同时喊道:“郭戎!速速退下!”
郭戎闻言,扭头一看,见到侍中公,再次披挂上阵,心中一喜,就对着左右吼道:“全体撤退,为侍中清扫冲锋道路!”
于是,原本还在与来敌鏖战的弓手们,立刻就向左右两侧退却。
马匪见状,大喜过望,以为敌人终于崩溃,接下来等待自己的应该是一场畅快淋漓的大屠杀!
屠各更是疯狂的大吼一声,奋力的将一辆挡路的牛车丢开,就要带领身后的手下,狠狠的冲进去,就像狼群冲进羊群一般,将恐惧、绝望与痛苦,散播给他的敌人一位汉朝的持节使者!
只是想着这个,他就兴奋的无以复加!
然而,下一瞬,他看到了一个全身都包裹着铁甲,拿着一柄长刀的怪人,正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奔而来。
在这怪人身后。
马蹄如雷,炸响大地。
“反冲击?”屠各神经一怔,瞬间明白了过来。
不过……
他没有任何慌乱之色,反而露出了更加疯狂的神态。
因为他明白,这是敌人的垂死反击,回光返照。
只要击碎了这些骑兵,胜利就唾手可得了!
“儿郎们!随我杀!”屠各将手中的流星锤疯狂的挥舞起来,目光直接锁定了那个穿着铁甲而来的怪人。
“铁甲?”屠各内心冷笑:“我要一锤砸烂你的脑袋!”
他所用的流星锤,可是从一个匈奴的骨都侯身上取下来的。
两只青铜铸成的六角锤头,重达数十斤!
一锤下去,连犍牛坚硬的头骨也要破碎!
哪怕是砸在铁皮上,也能砸出一个凹凸的坑!
至于铁甲内的人?
肯定会死!
却不知,张越也在第一瞬间锁定了他。
因为,他所用的武器,是所有武器里,威胁最大的。
更何况他的体型,说明了地位。
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
后世小学生都知道的道理,张越岂会不懂?
第一时间将之列入了必杀的序列!
而对方,却作死的冲了过来。
他的流星锤,确实用的还可以。
数十斤的锤头,在他手里,被疯狂的旋转起来,似乎随时可能甩手砸出。
若是一般人,恐怕会有忌惮,不敢轻易让其近身。
但张越却巴不得他近身。
…………
两者距离,不过五步时,屠各狞笑着挥舞着手中的流星锤,大步的迎了上去。
“去死吧!”屠各狂吼着。
虽然不明白,那个铁甲人为何如此托大,居然敢让他接近到如此距离?
但……
对方既然蠢,屠各当然也不会同情。
只要再近一点,就可以进入到流星锤的攻击范围了。
到时候……
屠各心中狂笑着,仿佛看到了对方被自己砸翻在地,七窍流血的畅快画面。
“班门弄斧!”那铁甲之中,传出一丝讥笑。
然后,屠各就僵住了。
因为,在三步外,铁甲人手中的长刀高高举起,锋利的刀刃,闪现出危险而美丽的花纹,在阳光下烨烨生辉。
屠各立刻做出反应,抡起流星锤,就要迎上那急速斩来的长刀,意图用重锤将之荡开。
他有这个信心!
因为他深知自己的力量,是何等可怖!
他曾做过一次尝试,模仿汉人百年前的英雄,一个叫项王的大人物,用双手将一只重达千斤的母牛尸体举到了头顶!
虽然,之后就脱力跌倒,几乎被牛尸压垮。
但这样的力气,已经是常人根本不可能具备的。
但……
在下一秒,他却听到了一声脆响。
锵!
巨大的力量,随即从手中的青铜链中传导到手腕中。
啪!
他的双手连同手中的流星锤,都向后甩去。
惯性的力量,让他几乎无法控制住手中的流星锤。
虎口的肌肉与筋骨,更是被这一瞬间的巨大反作用力,震得几乎骨折。
“怎么可能!”屠各大吼。
他知道,对手方才的那一刀,砍在了他挥舞出去的流星锤的链条上。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疯狂挥舞的链条,人的肉眼,怎么可能看到?又如何判断的准确?
然后,他再也无法思考了。
他的眼前,只有一刀雪白而敞亮的刀光。
刀光落下,血泉喷涌而出。
巨大的陌刀,就像切豆腐一样,轻易的就将他的头颅连通大半个肩膀切了下来。
喷涌而出的鲜血,喷射了足足数尺高的血雨。
张越则上前一步,接住了那颗落下来的头颅,然后,将之一脚踢向远方。
头颅就像足球一样,准确的命中了十余步外,一个刚刚冲进来的骑兵怀中。
“屠各!”那骑兵低头一看,见到自己怀里,那颗还带着温度,似乎在抽搐着的头颅,尖叫了起来。
但张越却根本没有理会,举着手中陌刀,带着身后的骑兵,他长身而出,视线迅速锁定了目标。
每一个,都是看上去强壮孔武的马匪或者类似首领的人物。
然后,追上前去,一刀斩下。
目标通常来不及反抗,就被陌刀斩首。
而在他身后,上百骑立刻紧随其后,冲进了马匪阵中。
就像后世的橄榄球比赛里的情况一样。
简单、粗暴,但有效。
高速疾驰的骑兵,带着巨大的动能,向火车一样,碾向了敌人,手中的长剑不断劈砍。
一个照面,就将二三十个已经下马的马匪,砍翻在地。
并将其他马匪,逐出了车阵。
而张越手中的陌刀,在这一过程中,起到了清道夫的作用。
任何看上去强力的人物,都被他斩死。
在两分钟内,手中陌刀,就已经斩杀了七八人。
车阵外,其他马匪已经发现了骑兵反冲。
看到这个情况,他们不惊反喜。
“放他们出来!”鸱骨大喊着。
若这些人留在车阵内,很可能会给大家造成无数麻烦。
但他们出来就不一样了。
就算对面的人,全是骑兵,撑死了也就两百!
而我们有五百骑!
两倍于敌!
就算是耗也耗死他们了!
于是马匪们主动的向后撤退了大约二十步。
张越看到这个情况,嘴角冷笑一声,回头看向身后。
此时,整个车阵已经支离破碎,一片狼藉。
原本作为障碍物存在的牛车与马车基本都烂掉了。
地面上更是到处都是人马倒毙的尸骸。
有马匪的,也有自己人的。
战争的残酷,让他感伤,这还只是一场连标准意义的战斗都算不上的战斗啊……
没有两军对垒,没有你来我往,只是单纯的厮杀而已。
就已经有长水乡乡党,永眠在此。
未来,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将因追随他而埋骨异乡,血洒异域。
而且……
张越明白,其实这些人本不会死。
只需他在塞下多留几天,甚至只需要不下参合坡。
就凭这些马匪,怎么可能伤人?
但……
若不如此,他就没有合适的借口和理由来清洗整个雁门郡了。
所以……
内心中,张越充满了愧疚。
而这愧疚,旋即转化为滔天的杀意!
“诸君……我发誓,君等不会白白牺牲!”
“我发誓,必定会为尔等复仇!”
然后,他就持着陌刀,走出车阵,看向了在二三十步外,已经蜂拥着在一起的马匪们。
“杀!”张越陌刀前指:“不要放过一个!”
便率先上前,身先士卒,飞奔起来。
身后,一百余骑紧随而来。
然后,郭戎也带着随从们,或骑马,或飞奔,紧随而出。
每一个人都知道,现在是关键时刻,必须全力以赴。
……………………………………
这时,在马匪们看来,对面的汉朝人和他的随从们,就像是一群傻子。
虽然,那个全身铁甲的怪人,看上去确实很可怕的样子。
他手中的长刀,更是好像很恐怖的模样。
但……
他们加起来,也就一百多人而已,最多不超过一百五十人。
而自己这边,却还有着至少三百骑和一百多个下马步射的弓手。
力量对比达到了惊人的三比一。
怎么可能输?
对方只是来送死的!
鸱骨也是这样想的。
“先射一轮!”鸱骨策马对弓手们下令:“然后,跟我一起冲!”
“对了……”鸱骨在人群中找了一遍,问道:“屠各呢?”
没有人回答。
他也没有看到。
但他也来不及再想,因为对面的骑兵和步兵们,已经冲了过来。
“放箭!”鸱骨挥手下令。
上百名弓手,于是纷纷弯弓搭箭,将手里的弓矢拉满,然后松开。
嗖嗖嗖!
上百支箭,立刻飞出弓弦,然后跃上半空,接近着纷纷向下急坠。
“死吧!”鸱骨看着箭雨在空中成型,嘴角冷笑着。
这样距离的箭雨,在他看来,至少能射死对方二三十个人。
若是运气好,说不定可以将他们的射的崩溃。
但下一秒,鸱骨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前方。
在二十步外,那个飞奔的铁甲人,忽然停下来,然后抬头看向空中。
紧接着,他举着手中长刀,高高跃起,迎向了来袭的箭雨。
叮叮叮叮!
最起码有数十支的箭,竟被他就这样用着身体和长刀挡住了……
他们射出去的箭,射在铁甲人身上,就和射到了坚固的花岗岩一般。
连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
…………
砰!
张越落到地上,稍微适应了一下,从身上铠甲传导来的冲击波,就一跃而前。
他无比清楚的认知到自己的定位他是箭头,用来撕开敌人防御,冲散敌人的阵型的。
虽然,现在的情况是敌众我寡。
但……
那有什么关系呢?
很多时候,战争不是靠人多就能取胜的。
更何况,面对的只是一群马匪而已。
与正规的军队相比,这些马匪不过是乌合之众,毫无组织与纪律可言。
所以……
只要杀掉首领和其中的骨干,剩下的人,怎么可能抵抗下去。
“就算是在后世,一支军队阵亡率达到三成,还不崩溃就堪称铁军!”张越心里想着:“冷兵器时代,只要前排倒下,最勇敢的人死掉,其他人就会崩溃!”
就像当初,他在塞下击破独孤氏族的骑兵。
只杀了十二人,就引得全员崩溃、投降。
这就是战争的常态!
只有少数的精锐,可以承受得了巨大伤亡,依然不崩溃。
至于马匪这种群体,恐怕只要伤亡率达到半成就可能崩溃。
想清楚了这些,张越的内心就已经明了了。
他只需要制造恐怖,散播恐慌就可以了。
于是,他疾驰而上,径直撞上了同样冲来的骑兵群中。
就像猛虎入羊群。
手中陌刀挥舞,向前就是一击重重的劈砍!
这一刀,自然是毫无疑问的将一个当面的骑兵,连人带马给斩成了两半。
而这时,一个马匪从他左侧冲来。
他手中的长剑,猛然砍到了张越身上。
砰!
坚固的板甲,没有任何疑问的将对手劣质的青铜剑给弹开。
然后张越甚至都没有抽刀,只是狞笑一声,就一脚踹到了对方骑乘的战马身上。
就这一脚,就将那匹可怜的战马的肋骨踹断。
而马上的骑手,更是被甩出了马背,掉在地上。
张越懒得管他这种小喽。
拔起陌刀,就又是一次斩击,从一个迎面而来的马匪的腰部切入,锋利的刀刃立刻就将他的身体砍断。
但因为角度的原因,没有彻底斩断。
但这比彻底斩断还要残忍。
对方立刻摔下战马,在地上痛苦的哀嚎起来。
只是短短瞬间,张越就连杀三人,而且出手狠毒,立刻就引发了马匪们的注意。
随即就有十余骑,向他包抄过来。
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可惜……无论是剑砍还是刀劈,他们的攻击,都对板甲的防御无可奈何。
而张越对他们只需要一刀,就可让他们身首分离,死状凄惨。
只是数分钟后,这十余骑,就尽数死在张越刀下。
每一个都死的极为凄惨!
大部分人都是人马俱碎!
这种凄惨的死状,让马匪们见了惊惧不已。
一时间根本无人敢缨其锋。
更可怕的是……
因为知道和崇拜张越,无论是独孤氏族的骑兵还是张越带来的随从,都是紧紧围绕着他作战。
特别是张越带的随从,皆是乡党。
配合默契,进退有度。
有了张越在前开路,他们只需要做好清扫侧翼的工作。
于是,在两军交战不过一刻钟后,马匪们就恐惧的发现,自己这边已经是损失惨重。
至少遗尸八十多具。
而他们的敌人,最多死了十个人。
八比一的交换比,令他们心生畏惧和退意。
这很正常,马匪们都是欺软怕硬,一击不中,立刻远遁的主。
更要命的是……
此时,那些原本在前面看戏的乌恒人,也在整队,似乎看到了便宜,想要出来捡了。
只是看到这里,鸱骨就明白,再不走,恐怕就走不掉了。
第八百七十四节 横扫(2)
长刀所向,挡者催糜。
旧唐书中的记述,在今日成真。
从艺术加工,变成了现实。
短短的两刻钟内,张越就已经凿穿了整个马匪的队伍。
身后,遗尸上百具。
人的血、马的血,人、马的器官、残肢,散落得到处都是。
整个战场,宛如地狱的修罗场一般可怖。
而在他身后,随行的侍从与骑兵,紧密跟随。
每一个人都无比兴奋、狂热!
许多人甚至忘记了伤痛,表现的无比癫狂。
特别是独孤氏族的骑兵们,策马横冲直撞,将马匪们杀的到处奔逃。
而马匪们也被杀破了胆。
已经有人,在策马逃遁。
就是剩下的人,也不敢再上前围攻了。
他们已经丧胆!
“乌合之众!”张越扫视了一眼战场,然后就执刀而立,向着马匪们大吼:“谁能挡我?”
作势就要挥刀上前。
而就是这一吼,让马匪立刻就发生了总崩溃。
“魔鬼!”他们看着浑身浴血,甲具上不知道沾染多少人马残肢碎屑的铁甲人。
几乎不敢直视,马上掉头就跑。
没办法,在方才的短短两刻钟的战斗里。
这个铁甲人一个人,就杀死了他们数十名同伴。
而且大部分人,都死的极为凄惨。
哪种惨烈的死法,是过去他们哪怕在噩梦里也未见过的。
在他们眼中,铁甲人就宛如是地狱来的恶魔,现身俗世,要追魂夺命!
那里还敢与这个魔神直面?
所有人都只恨自己胯下的马匹没有六条腿。
鸱骨甚至是第一批跑的。
他很没有勇气的,直接丢下了自己的部下,策马飞奔向桥梁方向。
只是瞬间,几乎所有马匪,都已经夺路狂奔。
就连下马步射的弓手们,也是嚎叫着,恨不得手足并用。
“追!”张越下令:“杀光他们!”
于是,在长陵川河河湾之侧,出现了一个让人惊讶无比的场面。
至少三百名马匪,被不过百余人的步骑,追在身后,不断砍杀。
而这些马匪,却没有一个人敢回身交战。
每一个人的脑子里,都只有一个念头跑!
就和他们曾经在草原上,打破了商队和部落的外围防御后的情况一模一样。
有人甚至被吓得哭起来,跪到地上,弃械求饶。
但……
追上来的追兵,就像他们之前追杀和屠戮那些可怜人一样,毫不怜惜,毫不犹豫的挥舞起了手中的屠刀。
而这些曾经穷凶恶极,不止畏惧与害怕为何物的马匪,现在却表现的如同他们曾经杀戮的妇孺一样。
甚至更加不堪。
他们只敢闭上眼睛,趴在地上。
甚至不敢做任何反抗与挣扎。
很快,马匪们就被赶到了长陵川河与参合坡连通的桥梁处。
那只是一条小石桥,最多不过能容纳一辆马车通过而已。
如今,却挤满了人马。
许多人都被挤下石桥,落到了湍急的河水中,连挣扎都来不及就被湍急的河水冲走。
………………
此时,张越却已经将视线,移向了远方。
远方的山丘尽头,道路浮现之处。
一面旌旗,已经出现。
接着,是越来越多的旗帜。
然后,数以百计的骑兵,从远方的山坡上,倾泻而下。
“句注军……”张越看着,取下了头上密不透风的铁胄,拿在手里,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持着陌刀,走上前去:“吾倒要看看,句注军到底还是不是汉家的军队?”
“请节旄!”张越扭头对田水吩咐一声。
“诺!”
很快的田水,就带着人,将载着天子节旄的马车,驱赶到了张越面前。
同时跟来的,还有数十名氏族首领。
“天使神威,奴婢们心悦诚服!”郝连破奴上来就纳头一拜,趴在地上,战战兢兢:“愿从天使,为汉鹰犬,任劳任怨,不敢有悔也!”
其他氏族首领们,也都是趴在地上,跟家养的猫狗一样,拼命的向张越摇尾乞怜。
“天使神威,小人等敬服!”
现在,他们已经和独孤氏族一样。
彻底的被张越所慑服了。
没办法……
服从和顺从强者,是他们的本能。
况且,张越不止是强。
而且还有着权!
现在,他们只恨当初眼瞎脑残,没有及时抱大腿,更没有立刻表忠心。
生生的错过了这大好机会。
“都起来吧!”张越却只是摆摆手,然后从田水手里,接过节旄。
举着这节旄,张越登上马车,向前一指,道:“去!见一见句注军的列位明公!”
于是,马车缓缓前行。
而在马车之后,趴在地上的氏族首领们,现在根本不敢起身。
他们只好爬着,跟在马车后面,就像匍匐前进的蚯蚓一般。
“田水,现在什么时辰了?”张越扭头问道。
“应该未时过半……”在车前牵引前进的田水立刻答道。
“哦……”张越笑了起来:“司马玄也该来了!”
……………………………………
马原趴在马车里,胖的连马车都有些塞不下的身子,在道路上颠簸着,非常难受。
但他只能强忍着。
并不断催促着车夫加快速度。
忽然……
马车停下来。
“怎么回事?”马原怒不可遏的骂道:“为什么停下来?”
“大军停了……”车夫答道。
“句注军停了?”马原闻言,先是一愣,旋即骂道:“张垣和蔡荣这两个混账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停下来?”
“去叫他们来见我!”
………………………………
矗立在马车上,身着浴血后的米兰甲,手持着节旄。
张越昂着头,站直了身体。
马车一路向前,很快就迎上了那列队而来的兵马。
甲骑如云,长戟如林,旌旗招展,阵容鼎盛。
高举手中节旄,张越看向了他们。
而迎面而来的士兵们,自然也清楚无比的看到了他。
长长的竹节,高高举起,牦尾三重,清晰可见。
如火焰般炽烈的色彩,更是显目无比。
大军马上就像被踩了刹车一样,径直的停了下来。
望着眼前的军阵,张越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长声喊道:“吾乃侍中、建文君、全权持节使者张毅,奉天子诏,巡视北塞,抚慰边民,宣抚幕南!”
声音洪亮,声闻数里。
士兵们闻之,纷纷侧头,看向了他们队伍里的军官。
那些戴着肩章,或者在背上绣着背幡的人。
这是汉军野战部队的特征之一。
从秦代传承而来的原始军衔制度。
中低级军官,都有着类似的明显标志,以在战场上告诉士兵们,自己的长官在那里?
“节旄!”军官们一眼就认出来了。
汉家节旄,实在是太好辨认了。
而且,也不可能有人在大军之前,假节行事,那是找死!
于是,军官们立刻将眼睛看向了自己的上司。
那些校尉、都尉、司马们。
张越却根本不给他们时间,持着节旄,张越大声道:“吾乃持节使者,今以天子节,号令尔等!立刻遵我号令,从我将令!”
士兵们立刻就开始骚动。
服从天子,服从虎符,服从节旄。
这是汉军铁一般的纪律与组织。
不然,那些历代矫诏的人,也不可能闹出那么多风波和事情来。
只是,可能是因为句注军远离第一线太久,也可能是因为这支军队受到地方势力控制和操纵太久。
以至于他们都快忘记了,自己的使命与誓言。
张越看着,他清楚不能给有心人鼓噪军心,祸乱军队的时间。
他当机立断,持着节旄,大声喊道:“句注军!服从天子节!”
持着节旄,张越从马车上跳下去,看着那些士兵,大声喊道:“句注军!为刘氏者左袒!”
这句话一出,所有犹豫与迟疑,迅速消失的干干净净。
中下层的军官们,马上就撕掉了自己的左袖,跪到地上:“谨遵天使令!”
在他们带动下,几乎所有士兵,都跪了下来,扯下了左袖,高呼:“谨遵天使令!”
然后就是那些骑兵,纷纷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谨遵天使令!”
而此时,吊在军队后面的高级军官们,这才得知,有持天子节的人,正在号令军队。
他们慌忙赶来,却只看到,整支大军,都已经左袒而拜。
一个持着节旄,身穿着奇怪甲胄的男人,正大踏步的通过由士兵们组成的人墙。
赤色的节旄,在空中飘扬。
而几乎是在同时,远方,那河的尽头。
数不清的骑兵,出现在了山坡上。
一声鼓响,他们就从参合坡上,倾斜而下,潮水般的涌来。
正是司马玄率领的护乌恒都尉主力。
才刚刚逃过河岸,爬上参合坡的马匪们,立刻就面临了灭顶之灾。
护乌恒都尉的骑兵,是汉军的精锐。
哪怕放在居延,都可以充当箭头的主力。
此时,马匪们面对他们,几乎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就被碾碎。
张越扭头看了一眼,然后就笑眯眯的看向了那几个仓皇失措的来到了他面前,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的军官身上。
“句注军的诸公……”他笑了起来,像春日的阳光一样灿烂,但内容却让人听的如堕寒窟:“尔等很不错嘛!太宗皇帝所建的句注军,居然被尔等当成了自家的玩物!”
“死罪!”数个将官,立刻趴到地上,深深的匍匐在地。
第八百七十五节 镇压(1)
“你就是马原吧……”张越看着,一个被押到自己面前,瘫在地上,如同一堆烂泥的官员,心中却是无比好笑。
就是这么个玩意,胆子居然能大到收买马匪刺杀持节使者,然后又用‘剿匪’的名义,调动大军,想要连马匪带使者随从全部杀死?
是该说他蠢呢?
还是该说他聪明呢?
“纯粹是蠢吧……”张越在心里摇了摇头。
若是聪明人,就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了。
因为聪明人会思前虑后,会顾虑重重。
只有蠢货笨蛋,才会遇事想着‘莽一波’。
想要大力出奇迹!
马原却是已经吓傻了。
他趴在地上,丝毫不受自己身上的瘀伤和那重达四百斤(汉斤,约合两百斤左右),胖成了球的身体的影响,反而非常灵活。
以几乎能表演杂技的速度,使劲的磕头求饶:“侍中公,侍中公,下官毫不知情啊,全是韦延年指使的……”
张越却是根本懒得理会,甚至不想听这货的声音。
一挥手就下令:“来人,押下去,堵住他的嘴,捆起来!”
“诺!”郭戎立刻上前,就要押着他下去。
“侍中公……侍中公……”马原不停的磕头:“下官真的是冤枉的啊!下官真的是不知情啊!一切都是韦延年做的!”
对此,张越只是呵呵了一声,对郭戎吩咐:“给本使看牢了犯官,若是有什么意外,提头来见!”
“卑下明白!”郭戎长身领命。
然后,张越就扭头看向,被押在一侧,全部绑缚起来的十几个将官。
都是句注军中的大将!
校尉、都尉、司马之属,秩比一千石以上,爵位最低的也是公乘,最高的甚至还有一位封君。
可惜……
全是渣滓!
旁的不说,张越只是看着他们身上的赘肉与那个大肚子,就恨不得一脚将这些家伙踹到粪坑里,让他们被粪淹死!
身为军人,身体素质,居然连圈养猪狗都不如!
一旦有事,能指望的上他们吗?
更何况……
以张越这些天在塞下各地了解到的情况来,这些渣渣,还吃兵血,克扣军饷,甚至将军械走私出塞。
活剐他们,一个都不冤!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此乃本使一直以来的政策!”张越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些现在已然一脸死灰色的蠹虫:“给尔等一天时间,将这些年来做过的事情,犯下的罪行,一一自述……”
“若是认罪清楚,坦白具体,本使可以为尔等在天子面前求一个情……”
“不然……”张越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猛然提高声调:“本使就将尔等全部吊到辕门上,召集全体军民公审之!”
“让尔等遗臭万年,永受春秋之诛!”
听着张越的话,这些人都是唯唯诺诺,纷纷趴在地上,拜道:“罪将等恭领天使之命!”
但,真的放在心上的,却没有几个。
他们可都是这雁门郡的豪强之家,家有良田万亩,奴婢、私兵数十以百计。
家族子弟,遍布雁门各地障塞、地方县衙。
没有他们支持,雁门郡的秩序连一天都维持不下去。
更有人,背景深厚,来头甚大。
所以,他甚至有些笑嘻嘻的看着张越,道:“天使!天使!家叔乃是少府左监宁安君任武,还请天使给个面子……”
少府左监,那可是少府的大人物。
能见到皇后、太子甚至天子的人物。
在他想来,这个长安来的年轻新贵,怎么着也得给一个面子。
“宁安君任武?”张越听着,嗤笑一声,故意转身问着田水:“他是谁?”
“回禀主公……宁安君任武,小人好像见过一次,主公陛辞前,守少府公孙公,曾带人来府拜会,其中随从里就有此人……”田水低着头说道:“据说,此人曾服侍过数位公主……”
“服侍过公主帝姬啊……”张越轻笑起来,心里面闪过一个词:器大活好。
那人以为能攀上关系,也跟着笑起来。
“什么东西!”张越上前,一脚踹到他身上。虽然没怎么用力,却也将他踹的在地上打了好几滚。
长安城里,他连帝姬都打过好几个了。区区一个帝姬的面首的侄子,也敢在他面前装x?
“知道为什么马原在本使面前,连卫家都不敢提吗?”张越冷然的看着其他人:“因为卫伉刚刚被本使流放楼兰!”
而在另一侧,郝连破奴等人,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切。
看着那些曾经,在他们面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一个指头,就能捏死他们的汉家权贵,在那位年轻的天使面前,却狼狈至斯。
就连郡尉,都能被这个年轻的天使的随从,随意揉捏。
也是直到此时,他们才知道。
传说是真的。
那些传言和流传出来的事情,真的千真万确。
这位天使,不仅仅是魔神下凡,勇不可当,足可以一当百的不世猛将!
更是一位位高权重,手握生杀大权的顶尖权贵!
说不定,他真的曾在长安,搞垮过丞相,弄死过九卿!
只是想到这里,郝连破奴就感觉心好痛!
曾经,有一条粗大无比的金大腿,就摆在他面前,触手可及。
只要当时抱上去,这辈子都有了着落。
如今却是……
“不!我还有机会!”郝连破奴眼中含泪,在心里告诉自己:“只要恭顺天使,表现出众,不愁没有接近和效忠的机会!”
至于原本的算盘和计算,现在已经烟消云散了。
与前往长安,成为一个尊贵的大汉贵族,荣耀的天子大臣相比。
塞下的氏族首领位置?
就和传说中,赤山故地的野人首领一般。
谁稀罕谁拿走。
至于侍卫在外的独孤氏族骑兵们,则纷纷昂首挺胸,骄傲不已。
虽然他们曾与天使为敌。
但在刚刚,他们已经用忠勇的表现证明了自己的忠诚。
现在,更获得了为天使站岗戒备的荣誉。
这意味着什么?
他们再清楚不过。
这时,营帐外传来一声宣告:“乌恒将军领护乌恒都尉事司马玄,面见天使!”
一个穿着甲胄,腰配宝剑的将军,带着十几个将官,大步走进帐中。
“末将司马玄,未能及时赶到,竟令侍中公受惊!死罪!”司马玄单膝跪地,左手抓着铁胄,低头拜道。
而在他身后,十几位护乌恒都尉的将官,也都是满脸惊色的单膝跪地,将铁胄放到地上谢罪:“末将等来迟,竟令天使受惊,死罪!”
他们是真的被吓坏了。
这两个月多前,才刚刚有一个持节使者遇刺,现在又来一次?
心脏都快被吓炸了。
更何况,因司马玄之故,他们都明白,这次来的可不是上次那样空有侍中之名的人物。
此番来的可是一位真正的天子心腹,国家重臣,位比九卿,权似三公的大人物!
更重要的是他还是董江都的再传弟子,公羊学派的未来领袖!
别说在这遇刺了,就算掉了一根毛,传回长安,都会让龙颜震怒,舆论哗然。
说不定,他们这些将官,统统都会被勒令就地卸甲,回家种田。
那样的话,他们就只有自杀谢罪一条路可以走了。
好在,天使并未受伤,毫发无损。
这才让他们稍稍安心,但……新的担忧,又疯狂生长万一天使觉得护乌恒都尉的人全是饭桶,干脆将整个护乌恒都尉排除在他计划之外,将任务交给即将赶来的长水校尉甚至把窝在飞狐口随时待命的飞狐军喊来。
那可如何是好?
所以,在确定了天使无碍后。
护乌恒都尉的兵马就跟疯了一样,到处追着马匪砍,抓到就砍死。
连那些跳进河里的家伙,都被他们拉上来,然后砍下了脑袋。
花了大概半个时辰,几乎所有的马匪都被他们清剿。
然后,在长陵川河之畔,筑起了一座马匪首级堆磊起来的京观。
这才赶来,拜见天使。
“诸公免礼!”张越走过去,将这些将官扶起来:“诸公如约而来,何罪之有?”
然后他看着司马玄,微笑道:“多日未见,将军风采依旧,可喜可贺!”
“承蒙侍中抬爱,举玄为乌恒将军,敢不为侍中效死?”司马玄特别有逼数,立刻就拜道。
“将军言重!”张越笑着,看向了司马玄身后的军官们。
一个个皆是身高七尺五寸以上,膀大腰圆,皮肤粗糙,虎口老茧厚重之士,一看就知道,都是弓马娴熟,善于用兵的勇士!
张越于是满意无比的点点头。
这才是军人嘛!
与他们相比,句注军的那些白斩鸡、大肚腩,就应该放到蒸笼上,全部蒸熟了!
“司马将军!”张越也不跟他们客套,直接吩咐道:“如今,句注军司马、校尉、都尉皆有罪,为保雁门平稳,还请护乌恒都尉,派出将官,去暂时接管句注军,安抚将士!”
“诺!”司马玄点头领命,转身吩咐了几句,立刻就有人领命而去。
“此外,还请将军率军,与我一同进善无城……”张越笑着道:“雁门糜烂,已是到了必须刮骨疗毒的地步!”
司马玄听着,先是一楞,旋即就反应过来,顿首道:“护乌恒都尉上下,恭领天使令!”
第八百七十六节 镇压(2)
延和元年春二月二十八日下午酉时一刻,雁门郡郡治善无城北门。
张越抬起头,看着紧闭的城门,还有城头上不安的士兵们。
嘴角溢出了一丝笑容。
“这是要做困兽之斗?”
“呵呵……”
微微挥手,司马玄就策马上前,问道:“侍中公,请下令!”
而在他们身后,旌旗招展,大军如林。
护乌恒都尉的两千精骑与句注军的三千步骑,已经枕戈待命。
“传我将令:命善无城立刻开城门!”张越平静的下令。
“谨诺!”司马玄拱手领命。
然后,便策马上前,带着十余骑,奔到城下,高声宣告:“吾乃乌恒将军领护乌恒都尉事司马玄,今奉侍中、建文君、钦命全权持节使者张公之命,晓瑜善无军民:天子节旄已至城外,速速开城门恭迎!”
连喊三次后,城头就出现了骚乱。
只听到一阵喧哗声响起,只是片刻,喧哗声便已经平息。
接着,城门缓缓打开。
几个军官,带着士兵走出城门。
他们手上都捏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走到阵前,这些人单膝跪地,将手中人头放在身前拜道:“启禀天使,善无尉、城门司马等贼,竟敢抗拒天使,大逆不道,末将等已经将这等贼子捕杀!”
站立在马车上,张越看着,露出笑容道:“善,诸公能拨乱反正,忠臣也!”
然后,张越一挥手:“传令:句注军就地扎营,护乌恒都尉诸将士,立刻入城,清剿叛逆,杀贼!”
“谨遵天使令!”司马玄兴奋的大吼起来。
整个护乌恒都尉的将官们,也都高兴的手舞足蹈。
于是,大军便从城门鱼贯而入。
直扑太守府、郡尉府、县衙官邸、武库、粮仓等重要官邸。
骑兵轰隆而至,须臾之间,就将善无城的所有重要官署、官邸控制。
并将整个城市的道路、城门全部控制。
然后,司马玄才派人来请张越入城:“侍中公,末将奉命,已然控制、掌握了善无全城,并将自太守韦延年以下,四百石以上大小官吏,全数缉捕,特来缴令!”
“善!辛苦将军了……”张越微笑着道:“那就入城吧!”
于是,持着节旄,张越在骑兵们的簇拥下,威风凛凛的从北门径直入城,直趋太守府。
善无城很大,至少在这边塞,属于一等一的大城。
整个城市周长十余里,墙高城坚。
城中道路宽敞、市集林立,屋舍联排。
而太守府就在善无城东,与武库遥相对望。
张越抵达时,整个太守府,都已经被明晃晃的刀枪剑戟所占领。
官邸门口的道路上甚至还有着血迹,显然这里经过了一次短暂但不激烈的战斗。
“末将率兵至此,奉诏接管太守府时,太守府官吏十余人强行阻扰,为末将斩杀!”司马玄轻描淡写的报告着。
张越听完,微笑着道:“看来,这位韦太守还真的得‘人心’呢!”
通过之前的微服考察和观察,张越知道,这雁门郡现在已经差不多有后世东汉的门阀豪强之郡的雏形了。
雁门郡治下十四县,人口差不多三十万左右,垦地在百万亩上下。
但其中七成的土地,落到了地方豪强贵族手中。
即便如此,地方豪强贵族,也依然不满足。
这些年来,他们与韦延年、马原,可是一起做了许多‘好事情’。
“韦太守人呢?”张越侧头问道。
“回禀侍中公,罪官韦延年,已被末将命人看押了起来!”司马玄答道。
“带他来见我!”张越说完这句话,就持着节旄,径直走到了太守官邸,进入了官衙正厅,大马金刀的坐到了太守的位置上。
拿着眼睛,打量了一番这太守官邸。
真的是奢侈啊!
地板铺的都是从梓岭砍伐运来的梓木地板。
这可是木王!
尤其是梓岭的梓木,每一颗都是生长了数十甚至上百年的古木。
价值连城!
至于灯具、案几与其他器皿,无一不是制作精美之物。
“啧啧啧……”张越心中感叹着:“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我大汉太守,安能落于下风?”
内心之中,更是杀意沸腾。
一路行来,他在道路上见到过无数衣衫褴褛,甚至手足被镣铐禁锢的百姓、奴婢。
雁门郡,整个的烂掉了,坏掉了!
未几,司马玄就带着人,押着一个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抹布,看上去狼狈不已的中年官员。
一脚将他踹到张越身前,但他却怎么都不肯跪,反而神情亢奋,面色狰狞的直视着张越,嘴巴里不知道在嘟囔着些什么。
反正,应该不是什么好话就对了。
“跪下!”张越一拍惊堂木,呵斥道:“罪官跪下!”
他自然不肯跪,但司马玄岂能让他如愿,一脚就踹到他的脚弯,将他强行按到地上。
“将罪官嘴里的布拿出来!”张越挥挥手。
司马玄犹豫片刻后,道:“禀使者,此凶顽也,末将恐其污言秽语,有伤使者雅兴……”
“无妨……”张越笑着道:“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本使正要好好听听这将雁门百姓、塞下人民,祸害至斯的元凶的忏悔之语!”
司马玄这才将那官员嘴里的抹布扯出来。
“张子重!”才刚刚获得说话的机会,那被司马玄强按着的韦延年,就已经青筋暴露,如同一只疯狗一样的叫嚣起来:“汝休要得意!”
事已至此,他是知道,自己死定了。
也不打算抗辩或者求饶了。
反而放下了一切芥蒂与心怀,内心之中,更是毫无惧色。
“雁门郡,没有汝想象的那么简单!”韦延年狂笑起来:“汝以为汝赢了?哈哈哈哈!”
“本使确实赢了!”张越看着他,也跟着笑起来:“不然为何汝为阶下囚?而吾却高居于此?”
“我是输了!”韦延年:“但那又怎样?”
“吾这一生,玩够了、花够了、享受够了!”
“西域的胡姬、邯郸的歌姬、西南夷的奴、临淄的淑女……哪样没有尝过?”
“但你呢?”韦延年冷笑着道:“这雁门郡的事情,你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韦延年有恃无恐的道:“全郡上下,十四县,数百名官吏、数百家豪强贵族……”
“本郡的、外郡,本州的,外州的……”
“你能奈何?”
张越听着,笑了起来:“你既然知道我是谁……那就应该听说过我之别号……”
“天下之事,所不能决者,不过杀而已!”
在长安,张越不想搞株连,不愿扩大化,只是单纯不想引起党争,割裂各个势力,引发大的波澜而已。
但在这边塞……
呵呵……
真以为他不敢搞大清洗?
笑话!
作为穿越者,而且还是一个前公务员。
克格勃、中情局的拿手好戏,他可一个都没有忘记。
韦延年听着,终于恐惧起来。
但他还是不信,道:“杀?汝当然可以杀!”
“王温舒、义纵、咸宣,都杀过很多很多人……”
“但你能杀光这全郡官员、豪强?”
韦延年说着就得意洋洋,自他履任雁门,与郡尉马原联手,在数年之间,就将这雁门郡变成了他的理想乐园。
大力推行着乡贤教化,主张着乡贤自治。
允许大宗族,支持大家族。
使得上上下下,几乎所有人都成为他的自己人。
那些看不下去的人,一个个被他搞死或者吓走。
于是这雁门郡,就变成了一个真正的谷梁学者追求之地。
这里,法律是摆设,官府除了收税外,压根就不过问民间豪强的事情。
豪强也是投桃报李,将郡中的账目做的漂亮无比。
每年都是课最。
更送来无数财物,供他挥霍。
上行下效,地方官员,自然也跟着一起有样学样。
于是,各县之中,最好的土地,都成为了豪强庄园。
只有那些贫瘠的盐碱地和滩涂地,才可能落到农民手里。
泥腿子们,纵然有怒,也不敢言。
因为,只要他们敢玩血亲复仇,郡中官兵就会立刻出现,用强弩硬弓教他们做人。
更妙的是,还有塞下氏族可以盘剥。
更可以走私商品,卖去塞外,换大钱。
每一个人都已经是这条生态链上的一环。
而在过去,王温舒、义纵、咸宣们,可以清洗一郡官员、杀光郡中豪强。
但谁能清洗下面的胥吏?
没有人做事,整个郡不就立刻瘫痪了?
“放心!”张越笑着告诉他:“你会亲眼看到的!”
其他人,或许没有这个魄力。
但张越有!
他不止是魄力,更有人才库支撑他这么做。
从长安陛辞后,公车署可是送了上千士子给他。
其中,人才佼佼者,层出不穷。
填补区区雁门空缺是绰绰有余。
考虑到韦延年这么直白,张越也就投桃报李,笑着对他道:“对了,好叫韦太守知晓……”
“不止太守知道本使的底子,本使也知道太守的底细……”
“听说太守有一个堂侄,名曰韦贤……”
“有时间,本使会去找他谈谈的!”
听到这里,韦延年终于失去冷静,破口大骂:“张子重,汝怎能公器私用,怎可胡乱攀诬他人?”
“此事与韦贤何干?”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老鼠在背地里在干些什么事情!”张越冷笑着道:“只是我懒得理而已!”
或许是因为上次,对左传手下留情了。
搞得很多人都以为,他会对读书人网开一面。
丢你老木!
张越在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
这也是汉代的常态,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只要有人稍微露出破绽,立刻就会被人寻机钻入,借此做文章,搞事情。
就像这次的马匪之事。
马原或许是单纯的蠢。
但韦延年就是纯粹的坏了。
他打的主意,张越也差不多想明白了。
无非就是想要和他兑子嘛!
故意来激怒他,让他在雁门大开杀戒,最好留一个烂摊子,叫天下人笑话。
即使不能,也能让张越的名声和酷吏挂钩。
当然,若张越不敢杀人。
那他就更得意了。
反正,他是必死的。
他做的那些事情,只要被人知道,死全家是必然。
想清楚这些,就能想明白韦延年的盘算了。
但……
张越岂能让他如愿?
“贪官污吏,强宗豪右,吾必杀之!”
“酷吏之名,却是休想让吾沾染!”
作为穿越者,裹挟民意这种事情,谁不会做?
假人民之名的事情,那个不懂?
一念及此,张越就挥手道:“将罪官押下去,严加看管,不可有任何意外!”
这个时候,可不能出什么躲猫猫或者被自杀啊!
得留着他的命!
第八百七十七节 镇压(3)
朝阳冉冉升起,晨曦之光,出现在东方的山峦。
赵万年轻轻推开闾里的门禁,小心翼翼的探出头颅。
然后,他就看到了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在晨光中,闾里外的街道两侧,安睡着数十甚至上百名士兵。
许多人,甚至就是抱着兵器,蜷缩在街角的避风处。
赵万年看着,不知为何,热泪盈眶。
“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的丈夫了啊……”于是,他轻轻带上闾里的门禁,然后走回身后的小巷,挨家挨户的叫醒居民们。
“昨夜,入城的兵马,都睡在门外的大街上呢!”赵万年敲门闾里居民的门户后,总是重复这一句话:“快些叫细君们,煮些热粥、鸡蛋,一起去劳军吧……”
居民们闻之,都是不敢相信。
然后,大家纷纷来到了门口,看到了那些横卧于街道,露宿在街头的军人们。
顿时,一种名为心安和感动的情绪就浮上心头。
人们纷纷回家,都不用再动员,就再发的将家中的米、蛋、肉拿了出来。
然后发动家里最心灵手巧的媳妇,为街道上的军人,煮上了一锅他们所能煮出来的最丰盛的早饭。
最终,居民们在赵万年的带领下,拿着粥饭,出了闾里门禁。
街道上,本在酣睡的士兵们,已经醒来。
他们正在列队重组,看到出门的居民,显然都有些发愣。
“老朽乃是这善无城南三里的里正……”赵万年上前,对一位看似是军官模样的男子拱手道:“见诸位明公,夜宿街头,深为感动,我等小民,能做的不多……一餐寒食,还望诸位莫要推辞……”
身后,闾里的百姓们,已是一涌而上,将手里的粥饭、碗筷送到了那些还在懵懂着的士兵们手里。
“吃吧……”人们催促着,满怀仰慕之色。
士兵们却都是看向自己的长官。
久居幕南,护乌恒都尉的纪律性,在汉军之中,算是顶尖的一批,仅次于北军六校尉。
所以,昨日天使下令,不许扰民,不许侵占民房后,他们就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在城中就地露宿。
这对他们来说,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在幕南,餐风露宿,乃是常事。
很多时候,出去巡逻,一走就是一个月,一路上荒无人烟,士兵们睡在沙漠、戈壁、高原上,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相对来说,善无城的街道,可能还要暖和一些。
“父老们一片心意……”军官沉默良久,挥手道:“快快谢过父老!”
于是,上百名士兵,齐刷刷的面向百姓们,鞠躬谢道:“多谢父老美意!”
然后才接过百姓递上来的食物,蹲在地上,就狼吞虎咽起来。
趁着这个机会,赵万年凑到那军官面前,问道:“尊驾是哪来的兵将?怎么看着面生?”
昨日,善无城的剧变,连他这个底层的小民,也是吓得不轻。
先是郡尉借口‘剿匪’封锁道路。
然后就是一位持节使者,率军扣城,偏偏还有人负隅顽抗,结果被其手下斩杀。
接着,大军入城,马蹄如雷。
像是赵万年这样的小人物,昨夜吓得一夜没睡。
生怕这大兵穷凶恶极,抢掠人民啊!
即使没有纵兵为乱的将官,他们也担心,趁机作乱,杀人放火的贼寇啊!
所以,家家户户的壮丁,都是手枕刀剑,不敢入眠。
就怕有胆大包天之人,趁机作恶。
所幸一夜安宁,平安无事。
门外甚至连一声喧哗都没有响过,甚至比过去还要安静!
直到早上他才知道,不是没有喧哗。
而是喧哗被眼前这些军人,挡在了闾里之外,他们保护了所有人的安全,却默不作声,甚至露宿街头。
“不敢当老丈尊称……晚辈是护乌恒都尉的队率……”那军官看上去很年轻,可能也就二十五六岁,脸上的髯须都还很浅,皮肤也很粗糙,但说起话来却是柔声细语:“奉侍中、建文君张公之命,来此护卫桑梓,保护百姓!”
“侍中……”赵万年问道:“可是天使?”
“然也!”军官昂起头,骄傲的道:“侍中公乃是真正的大丈夫,霍骠姚一般的人物,奉天子诏,巡视北边,宣抚幕南来的!”
“那为何带兵来此……”赵万年小心翼翼的问着。
“侍中公奉诏陛辞后,就一路微服,过雁门各县,查知百姓疾苦,知贪官污吏、强宗豪右之害,乃密令吾等自幕南启程,星夜来会!”
“而雁门太守韦延年、郡尉马原等,凶顽恶劣,大逆不道,居然勾结马匪,暗自调动句注军,意图杀使造反,为侍中所察觉,并在参合坡大显神威,一举击破马匪,降服句注军,然后便挥师善无城,拨乱反正!”
“啊!”赵万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着那军官,问道:“尊驾的意思是,那韦太守、马郡尉,都已经被捕?”
心脏更是忍不住砰砰砰的跳动。
“然也!”军官答道:“不瞒老丈,不止是太守、郡尉,如今善无城中,四百石以上官吏,皆以就地停职,接受审查……”
“侍中公有令,雁门军民,无论贵贱,皆可上书状告郡中一切不法官员、豪强……”
赵万年听完,却是忽然热泪盈眶,忍不住蹲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儿啊!你的冤屈,今日终于可以偿报了!”
军官看着,有些不知所措,连忙扶起:“老丈为何如此?”
但赵万年却只是抽泣不停。
还是旁边的人,给了解释:“赵里正的长子胡,去年出门,为奔马所撞,不幸身死,而官府却判定其子是‘迎马而走’,反而判令里正赔偿奔马者……”
接着旁边就有人道:“还不是那奔马者,乃是马郡尉家的公子!”
…………………………………………
相似一幕,出现在这个早上的善无城的数个闾里外。
于是,持节天使,亲至雁门,乃为拨乱反正,拯救黎庶之事,不胫而走。
特别是当人们真的发现,善无城中,那些过去横行霸道的官吏,统统消失不见。
街道上出现的,俱是面生的军人时,他们才确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于是,整个城市,瞬间陷入了狂欢。
数百上千的民众,公开走到街道上,欢呼雀跃,气氛热闹的宛如过年。
更有无数人,面朝长安,高呼万岁。
而护乌恒都尉的将士们,则立刻迎来了让他们措手不及的事情。
常常有人在巡逻时,走着走着,就迎面来了一队民众,他们热情的将煮好的鸡蛋、肉条,塞到了这些士兵手里。
甚至还有老人,带着孩子,将一件新缝制的衣服,送给了一个率军而过的军官。
这一切,都让无数人目瞪口呆,惊讶万分。
“这些泥腿子,是要造反吗?”善无城中,一处豪宅内,一位华服贵族,看着街道上的情况,脸都白了。
与雀跃的百姓相比,豪强贵族们,在这一日一夜间,受到的惊吓,无疑是最大的。
当整个善无城的官吏,都被缉捕后。
他们中的很多人,已是惶惶不可终日。
因为,他们知道,一旦那些被捕的官吏开口了。
那他们进去也就不远了。
于是,纷纷聚集到了一起。
此时,看到那些百姓的模样,内心惶恐更甚。
现在,他们终于重新回忆起来,名为汉臣的恐怖。
王温舒、义纵、咸宣。
这些辣手无情,经常一杀就杀一郡豪强官员的酷吏们的故事,重新浮上心头。
“公子,您可得帮帮我们啊!”大家齐刷刷的看向一位年轻贵族,纷纷道:“若让这些泥腿子这么搞下去,让那个持节使者这么胡闹,吾等恐怕,这雁门郡就要道德沦丧,国之不国了!”
“诸位明公不必惊慌!”年轻贵族,悠然自得,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吾已经派人去请并州刺史周公以及太原的诸位君候,来此劝说……”
“想必,那长安来的使者,不敢不给面子!”
“此为,吾更写了信回长安将此间之事,面告家父!”
“家父必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众人听着,这才稍微安心了一些。
然而,就在此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紧接着,就是一声宣告:“吾乃乌恒将军司马玄,奉天使令,缉捕涉案人犯,尔等立刻开门,不然,大军强攻,立为齑粉!”
众人闻之,马上就慌乱了起来。
只有那个年轻贵族,依然面不改色。
他看向其他人,昂起头来,道:“公等莫慌,待我去与那司马玄谈谈!”
“有劳公子!”
“多谢公子!”
大家立刻都是千恩万谢。
于是,就簇拥着那年轻贵族,到了门口,打开门来,外面已经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
远处,数百百姓,远远眺望着。
年轻贵族昂着头,轻蔑的看了一眼,就对着一身戎装,站在门口的司马玄道:“司马将军,别来无恙……”
说着就要行礼、叙旧。
结果,他迎上的只有一张冷酷无情的铁面。
“奉天使命,将所有人犯全部缉拿!”司马玄挥手道:“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司马玄!”年轻贵族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汝敢!?”
以他的认知,司马玄此时应该告罪而去了。
但……
他看到的,却只是一张冷酷无情的铁面:“敢阻扰者,视同乱贼同党,杀之勿论!”
于是,平端着长戟的士兵们,鱼贯而前。
将一个个善无城中,平时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豪强、贵族们,统统按到在地。
稍有反抗,就是拳打脚踢,甚至直接以刀剑相加。
那年轻贵族,看着这一切,深感羞辱,于是握紧了拳头,对司马玄吼道:“司马玄,你好大的胆子,我一定要写信给吾父,告你目无王法,为虎作伥之罪!”
司马玄听着,终于忍不住摇了摇头,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道:“本想给丞相一个面子……奈何阁下不自重啊!”
然后,他挥手道:“拿下!”
便有着士兵上前,直接将这贵公子,按倒在地,脚踩在了他华贵的锦衣上。
然后,便有人拿着枷锁,将他套起来,像狗一样的拖着向前。
那年轻贵公子,又羞又怒,在地上疯狂挣扎、嚎叫:“吾父可是丞相!澎候刘公!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抓我?”
“丞相之子,不是阁下肆意妄为,为非作歹的依仗……”司马玄轻声道:“来前,侍中公就已经知道阁下在此,而且也知道阁下与这雁门郡之间的干系……”
“侍中说过一句话,虽然国法无情,但汉家有将相不辱之制……”
“若阁下老实一点,侍中公还会给阁下留下面子,派人将阁下送回长安,交给丞相处置……”
“然而,阁下怎么给脸不要脸呢?”
于是就大步向前,对着将官们下令:“将所有人犯统统带回太守府!”
“派人去城中各处,查封所有人犯的家产!”
“诺!”众将轰然应诺。
虽然在这善无城,待的时间不过几个时辰。
但他们却已经对这座城市的可爱人民有了感情。
因而,对这些豪强、蠹虫,痛恨万分!
要知道,仅仅是他们听说的各种惨案与悲剧,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抓他们,将士们的积极性无比强大!
而善无城的百姓,亲眼看到,那些曾经与官员们狼狈为奸,坏事做尽的家伙,被官兵们像狗一样的套着枷锁,押上囚车。
立刻就爆发了震天的欢呼声。
一路上,无数人,跟随在囚车之后,追随着囚车,目送着这些可恨的混蛋,终于被送入太守府中。
大家都是兴奋莫名,亢奋非常。
而善无城中,十几个豪宅里,却是惨嚎连连。
立刻,就有人将此间之事,传报了出去。
延和二年春二月,侍中张子重持节至雁门善无城,一日间太守、郡尉、主薄、司马皆被擒。
城内豪强贵族十五家,包括一位丞相公子,亦被收押。
消息传出,并州震动。
无数目光立刻聚焦过来。
第八百七十八节 风起云涌
“啧啧啧……”张越看着自己眼前的简牍,忍不住的抿着嘴唇,讥笑了起来。
“这一仗,打的可真是不错……”低头看着简牍上的数字,张越心花怒放,难以自持。
“土地十万亩,奴仆七千余,牛马牲畜三十余万头,黄金两万金,丝绸布帛十万匹,粟米百万石,奶酪乳十七万余石!”
这就是雁门郡中豪强贵族和官员,初步统计出来的訾产了。
旁的不说,单单只是物资项,就足够发起一场大规模的战役了!
“难怪当年王温舒、义纵会那么喜欢抄家灭族……”张越感慨着:“这么容易刷的政绩,谁不喜欢?”
可惜,张越现在已经不需要这种政绩了。
“将抄没訾产,立刻报告长安!”丢下手里的笔,张越吩咐道:“让陛下高兴高兴!”
“诺!”郭戎低头领命。
张越则是起身,走到院子里活动活动筋骨。
才做了不到两百个俯卧撑,邓爽就带人来到了张越面前,报告道:“侍中公,马邑令自杀谢罪了!”
“哦……”张越冷笑了一声:“倒是便宜了他!”
自三日前,张越进入善无城,然后就大肆搜捕和缉拿官员、豪强、贵族。
同时鼓励百姓上告、检举、揭发。
于是,一天之内数百份诉冤状和上告书,就涌入太守府。
张越于是临时任命邓爽为守善无尉,令他负责相关的案件处理工作。
同时,向雁门十四县,派出使者,传唤各地县令、县尉,要求他们到案说明一切与他们相关的案件情况。
马邑县,算是最早得到消息的。
却不料,那个县令居然如此果断,直接自杀了!
这可真的是让张越有些遗憾。
“其他各县,要谨防罪官自杀!”张越吩咐道:“派骑兵去,严密保护,不得有失!”
“诺!”邓爽领命。
“对了!”张越问道:“派去与长水校尉联系的信使,可有回信了?”
“启禀侍中公,暂时还未有!”邓爽答道。
“哦!”张越听着,微微的皱眉。
在这个时代,或者任何时代,骑兵在远距离的行军速度上,是要被步兵吊起来锤的。
没办法,骑兵的速度就是这样。
在两百到三百里左右的战场机动,骑兵是无敌的。
但超出这个距离,且时间拉长后,其速度就会越来越慢。
以至于,明明张越与续相如率领的长水校尉本部,明明是二月初六,一起出的长安。
结果,张越都快到雁门十几天了,续相如和他的长水校尉,还没有抵达雁门郡。
这可真的是太尴尬了。
不过可以理解。
毕竟,续相如此行,可不止是带了军队来的。
他的军队身边还跟着大批的士子,总数超过了一千。
士子们又带了随从、家臣和仆人以及各种生活用品、盘缠,这就又是不知道多少人。
其行军速度,张越估摸着一天能有个五六十里,就已经是很牛逼了。
“有消息,立刻报告我!”张越摆摆手吩咐道:“君等下去做事吧!”
“诺!”邓爽恭身退下,带着人,继续去前厅,忙活了起来。
雁门郡全郡的各种诉状与案件,现在都是他在带人处置。
虽然,很多事情,其实都不需要审理。
雁门的豪强贵族官员们,在过去实在是过的太安逸了。
所以,他们做事,连遮掩都懒得做。
以至于如今查起来,简直是顺畅无比。
各种人证物证齐全,有些家伙甚至还在公文上留下了无数把柄。
以至于,邓爽需要做的只是核实和调查。
然后将相关证据整理起来,报送侍中而已。
尽管如此,邓爽还是忙的昏天黑地,但却一点都不觉得累。
反而感到非常充实。
看着邓爽远去,张越抿起嘴唇:“我这位乡党,倒是一个不错的司法官,值得培养和提拔!”
张越现在甚至考虑,让邓爽留在雁门,担任专责刑讼的主薄。
辛苦这么久,冒了这么多风险。
张越当然不是来做慈善的。
政治人物,一举一动,都有目的。
不然,他何必硬刚雁门呢?
费这么大劲,还不一定能捞到什么好。
说不定还可能影响未来的仕途。
在事实上来说,张越其实是在雁门、代郡和上郡之间,选择了雁门。
选择雁门的原因是因为雁门够烂!
因为很烂,所以可以大展拳脚,可以将全郡的既有利益集团和地头蛇,一刀斩!
然后,自然就能扶起自己人,做到位子上去。
于是,雁门郡自然就会姓张。
“雁门可是一个好地方啊!”张越眨着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可能在旁人看来,此地苦寒,雁门十四县,户口接近八万,人口超过三十万。
但,只有一百万亩不到的垦田和数十万亩的滩涂地与盐碱地。
靠着这么些土地,当然是养不活这么多人口的。
更不提,雁门还屯驻了一支满编为八千人的句注军!
虽然现在,句注军烂了,但八千脱产士兵,每年的开销和各种军械支出,依然能吓死人。
所以,在过去雁门与上郡一样地方财政,需要并州甚至中央支援。
每岁,中央拨款数千万,大司农平准粟米、豆麦百万石,并州刺史再从其他郡县调运钱粮数千万,以维系雁门郡的行政与军事。
故而,此地在匈奴人远遁后,就渐渐成为了一个长安贵族权贵眼里的鸡肋。
有能耐的人,是不肯来此的,而雁门本郡的人才,只要一有机会,就想尽办法外调。
于是恶性循环,变成了今天的样子,为韦延年与马原所趁,让雁门郡成为了豪强乐意,门阀温床。
但……
在张越眼中,雁门郡却是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基地。
因为此地,在后世属于山西大同。
大同有什么?
答案是煤,丰富到让人不敢相信的煤炭资源,足可让此地变成一个未来的重工业基地。
当然,若是仅有煤炭,张越还不会这么兴奋。
关键是……
雁门郡还控扼着北上的通道。
无论是去朔方还是幕南,雁门都是必经的捷径。
这意味着什么?
市场!
一个新兴的市场!
幕南与朔方,起码有着两百万的人口,更能辐射河西四郡、西域与居延。
消费潜力,无比巨大。
现在,张越只有两个问题需要解决。
第一个问题是:怎么让这个潜在市场的消费者,愿意购买张越想要让他们购买的商品?
第二个问题是:怎么让这些潜在消费者,消费得起?
只要解决了这两个问题。
张越嘴角开始忍不住溢出笑容。
…………………………………………
翌日,一封求情的书信,送到了张越面前。
“上郡的王源啊……”张越拆开信件,笑了起来。
这位与后世某位小鲜肉同名之人,乃是塞下有名的大诗赋家。
虽然名声比不上已故的司马相如、枚乘、严助这样的bug级文豪。
但其所作诗赋,依旧颇为有名。
据说当初,赵敬肃王在世时,曾颇为欣赏和喜欢他的诗赋文章,曾多次邀其至邯郸,坐而论道。
只是……
这信件上的文字,却是张越失望不已。
“还以为能掰出什么花样呢?”张越毫不客气的将手里的帛书丢进身旁的垃圾桶里:“原来是来劝我‘以大局为重’的……”
砸吧了一嘴巴,张越讥笑了起来:“说得好像,雁门郡离了这些豪强蠹虫,雁门郡就要脱离中国,变成塞下夷狄之国一样了!”
对于这种人,张越甚至懒得与他分辨。
连一个字的回信都不想写。
但,这却只是一个开头。
随后,驰道上,不断有快马传信。
只是一个上午,张越就接到了十五封来自并州各郡甚至朔方的名士、贵族与致仕名臣的书信。
都是来求情的。
有的,只是为了某一个人求情,但也有人,却自我感觉和王源一样良好。
书信之中,言辞恳切,说的鞭辟入里。
好像都是在为了张越考虑一样,就差没有告诉张越你应该听我们的,快快释放了那些无辜的‘淳朴士人’与‘忠良大臣’吧。
让张越看的,真是尴尬病发作,有些莫名其妙。
“这些家伙,怕不是脑子糊涂了吧?”张越摇着头,将这些书信统统丢了出去。
同时,下令给田水和李池,以后但凡有什么名士啊、老臣啊或者其他乱七八糟的人物写来的类似书信,统统丢掉,不要再拿来给他看了。
于是,善无城的百姓们,在这一天,亲眼目睹了一场他们永世难忘的好戏。
长安来的天使,派人将数十封各郡名流写来的求情信,丢到了街道上。
一时间,无数人争相传阅,然后纷纷拍案叫好。
但,消息传出去后却让张越一下子就惹恼了无数名士、名流。
这些人立刻就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面子挂不住了。
本来,他们写信来求情,其实很多时候,只是顺势而为,也并没有觉得自己的信能起到什么效果。
然而现在,他们却都被激怒了。
甚至有人当即就启程,前往雁门,没办法,他们吃的就是面子和名声这碗饭。
现在面子和名声却被人踩在了脚下,若不做点什么,那往后还怎么混呢?
一时间,雁门风起云涌。
第八百七十九节 各方反应
并州刺史周严,今年四十五岁。
正是汉家官员上进的年纪。
周严自也不例外,这些年来,他一直在谋求调往长安,出任御史台甚至是尚书台的某个关键职位。
这样,或许在六十岁前,还能有机会,一望九卿之位。
可惜,这个梦,在最近忽然醒了。
“韦延年与马原这两个混账!”周严气的将自己最喜爱的漆器都砸了:“他们怎么敢做这样的事情?”
勾结马匪,刺杀一位持节使者?
周严感觉自己要疯掉了。
他知道,只要此事传到长安,他休说升迁了。
恐怕就连并州刺史的职位都要丢掉。
更要命的,却还是之后传来的种种消息。
雁门郡太守官邸和郡尉官邸,四百石以上官员,统统被停职。
善无城豪强近乎被一网打尽!
传回来的各种消息都在说,善无城已经被军管。
护乌恒都尉的骑兵,全面接管了善无城的一切事情。
同时,句注军也被使者持节调动,在各主要道路、桥梁设卡,检查过往行人的竹符。
雁门十四县的主要官吏,统统可能已经被抓。
若这一切传言,都是真的!
那么……
这就意味着,他这个并州刺史,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
刺史的职责是什么?
周严记得清清楚楚,甚至那天子亲自训示的刺史六条职责,就挂在他的官邸正厅上。
而现在,雁门郡以清晰无比的事实,告诉天下人,他这个刺史,连一条都没有做到!
这是渎职,更是**裸的背叛!
一旦天子得知,恐怕立刻有缇骑上门,拿他去问罪。
“怎么办?”周严坐立不安的思考着:“我必须立刻阻止那位持节使者这样胡闹下去!”
“我必须去雁门!”
但……
“就算去了,又能怎样呢?”周严忽然垂下头来,沮丧的瘫坐在地上。
那位可是持节使者,天子诏书里说的明明白白的‘全权使者’。
有便宜行事,相机决断之权。
与他相比,自己这个所谓的刺史,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吓唬一下地方豪强,或许可以。
但在一位正牌持节使者,还是以侍中持节的使者面前。
不过是蝼蚁而已。
一剑斩了,长安都不会过问。
“怎么办?”
“怎么办!”周严焦急万分。
他知道,现在时间就是生命,一旦对方在雁门郡真的挥舞起屠刀,杀光一郡官员、豪强。
那么,他这个刺史没有罪,也是有罪。
更不提,他自己也不干净。
虽然没有受贿,但却替雁门郡官吏,掩饰了很多事情。
而就在周严焦虑万分之时,他忽然接到一封书信。
而且,是联名书信。
看着信上内容,再看着那一个个联署其中的人名。
周严终于恢复了血色,他当机立断,叫来家臣,吩咐道:“起我仪仗,车驾,吾欲巡视雁门!”
“国家律法,天下公正,绝不容强权玷污!”此刻,周严表现的就如同一个强项令,刚正严明,满脸正义:“纵使血溅三尺,吾也要力谏侍中不可因怒行事!”
短短一句话,就已经为此行定下基调。
杀人可以!
韦延年、马原,其罪当诛。
那些与他们过从甚密的人,也是活该。
但……
若有人要强行尽诛一郡豪强、官员,那他就要表演一出‘力谏’‘劝阻’‘固争之而不得’的戏码了。
这样即使事败,他也没有损失。
说不定,会成为官员楷模,变为当代良心。
于是,当天,并州刺史周严,便驱车携员,前往雁门。
出晋阳城时,有上百贵族相送。
为表决心,周严在出城时,甚至吟诵起了《易水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听得所有在场贵族、官员,都是喝彩:“周刺史,真臣也!”
晋阳的这些贵族官员,其实和雁门的事情,几乎没有关系。
他们来此给周严造势,纯粹是因为害怕、担忧天知道那位持节使者会不会杀人杀上瘾了,最后来晋阳也玩一波呢?
谁屁股下面没有点脏东西啊?
可没有人希望这世道,再出现一个王温舒、义纵、咸宣这种喜欢拿着豪强贵族官员的脑袋当自己的垫脚石的权贵。
那太可怕了。
只有少数消息灵通,有着长安情报的权贵,在此时忧心忡忡。
“那可是张蚩尤啊!”
“但愿周严不是去招灾的……”
知道长安现在格局的他们,非常清楚,真惹毛了那位,晋阳的大家伙一旦被恨上,恐怕将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但周严却是雄赳赳,气昂昂的踏出了晋阳。
心情愉悦无比,甚至拿着手中的书信,忍不住的哼起了小曲。
信上的那些人名,就是他此行的胆气所在。
那可是上郡、代郡、上谷郡的数十名士、名流。
虽然没有儒家的那几个主要学派的巨头,都是些诗赋名家、地方名士。
但这也足够了。
…………………………
楼烦,西河郡与雁门郡的交界。
此时,一支大军,正在跨越此地的山峦,进入远方的平原。
旌旗招展,玄甲如林。
正是,续相如率领的长水校尉本部。
牵着爱马,续相如登上一座山坡,远望前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总算是走到雁门了!”
“但愿侍中公没有等的太急……”续相如说着,心已经飞到了数百里外的善无城中。
过去十几天,他带着长水校尉和跟着长水骑兵的那些拖油瓶们,几乎是以龟速爬行的模式,跋涉在西河郡的河流与道路之间。
没办法,骑兵行军,为了保护战马,本来就走的很慢。
一般都是牵着马走,像伺候大爷一样伺候那些金贵的战马。
加之,又带了两千多拖油瓶。
而且,随着行军的进行,拖油瓶越来越多。
西河郡本地的军功贵族子弟、北地、陇右闻讯而来的将门之后,还有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张蚩尤大名,慕名而来投靠的游侠、豪杰。
到得最近几天,那就更夸张了。
大批的商旅,也跟在军队屁股后面。
关中的大商贾们,似乎是听到了什么讯息。
都纷纷加入了过来。
袁家、杨家、王家……
每一家,都是非常重视,派出了大小马车、鹿车数百辆,运载着大批商品。
搞到现在,整支队伍在驰道上,拉成了一条长龙。
士兵、士人、商人,延绵十余里。
引得无数百姓围观,吃瓜群众好奇不已。
“加快速度!”续相如叫来一个军官,下令:“今日日暮之前,必须渡过冶水,进抵山阴!”
“诺!”来人立刻领命,将续相如的命令传达到全军。
于是,这支庞大的队伍,终于开始提速。
不过速度嘛……
也就是比之前,快了一点。
进入雁门郡境内后,各种消息,立刻涌来。
“竟有人胆敢刺杀张蚩尤?”续相如听说此事后,差点没被空气噎死:“他是嫌命长吗?”
而在长水校尉身后跟随的商旅与士子们,在听说了这些事情后,也都乐了。
“听说,上郡、代郡、上谷郡,都有所谓名士,写信苛责侍中公……”韩文召集着他的小伙伴们,在一起议论着:“依我看,这些所谓的名士,恐怕是要遗臭万年了!”
其他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竟敢苛责偶像?
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也不照照镜子,仔细看看自己的模样!
真以为在这塞下寒苦之所,称王称霸就以为天下无人了?
“据说,并州刺史周严,已经从晋阳启程,欲去善无城,打算与侍中公为难!”韩文看着众人,道:“这个所谓的刺史,脑子大概是坏掉了!”
“诸君,不若我等,去拦住此人,将他教训一顿?”
“兄长所言,正是吾等所想!”众人纷纷振臂高呼,坚决拥护韩文的决定。
反正,这一路走来,也都闷的慌,正好去找找乐子!
至于那个什么刺史?
放在这并州,或许还算一个人物。
但在长安,他算个毛啊!
这种小人物,怎可劳烦侍中公出手呢?
那不是显得侍中公很没面子吗?
大家出手,去将他揍一顿就好了。
反正,他们以前在长安,也没少揍过从州郡来的狗大户、土豪。
于是,大家伙便策马而出,向着从太原往雁门郡必经的阴馆而去,打算就在阴馆县里,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所谓刺史教训一顿。
结果,当他们出来后,发现还有数十人,也策马或者驱车,向着阴馆方向而去,一打听才知道都是与他们有着相同想法的年轻人。
其中,北地游侠、豪杰、将门之后,应有尽有,甚至有些人的名字,连他们在长安都有所耳闻。
于是,大家便一拍即合,干脆联手组了一个小团队,一起向着阴馆方向的驰道而去。
而商人们,却比韩文等人还要激动。
听说了相关变故后,几乎所有人都是肾上腺素急速分泌,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善无城里。
因为……
他们看到了无限大的商机,闻到了名为五铢钱的香味。
杨孙氏甚至几乎湿了,当天就轻车简从,抄小路直奔善无。
第八百八十节 骑虎难下
累头山上,杜鹃花开。
潺潺累水向东而走,汇入冶水之中。
宽阔的驰道上,一支威严的车队,缓缓前行。
高举的幢盖,宣告着车队主人的地位。
然而,当车队抵近到阴馆驿站附近时,道路上,却出现了数十名骑马带剑的骑士。
“什么人?”立刻就有官员上马训斥:“竟敢阻拦刺史车驾?快快退下!”
但却是已经有了些怯意。
主要是,拦路的骑士们,骑的都是高头大马,穿的皆是华服锦衣,甚至戎服。
几乎没有一个是好惹的。
“刺史?”骑士中有人笑道:“拦的就是刺史!”
“给我打!”
立时,骑士们便领着家奴与下人上前,拿着棍棒,就是一顿乱打。
而偌大的刺史随行队伍,竟没有一个人敢还手。
因为,这些骑士,一边打,一边自报了家门。
“吾乃故前将军李沮之后李冗!”这还只是一般人家,寻常出身。
“大鸿胪戴仁是吾父!”叫嚣着的贵公子,冲上来,只是听着他的话,就已经没有人敢直视。
当朝九卿之子,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人家在长安,那是横着走的。
“打汝之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故弓高候庶孙韩文是也!”轮着拳头,将周严从马车里拉下来,按在地上就是一顿乱打的贵公子,气势汹汹,高声叫嚣。
而周严却只敢抱着头,蜷缩在地上,拼命躲避着对方的拳头。
弓高候这三个字,就足以让他胆颤了!
因为,弓高候韩颓当之后,当世只有一人在世光禄勋韩说。
换而言之,打他的乃是光禄勋的儿子。
又一位位高权重的九卿之子!
而且是世代富贵,与皇室关系密切,权倾朝野二三十年的九卿之子!
这样的大人物,要打他,他怎么敢反抗?
甚至连求饶不敢,只好让他打一顿出气。
骑士们却是不依不饶,将整个车队上下,都揍了一顿。
除了代表官府威严与汉家权威的仪仗、幢盖不敢损伤外。
其他能砸的,都被他们砸了一遍。
一时间,驰道上一片狼藉。
堂堂刺史,被一群纨绔、二代,骑在脸上,打了个鼻青脸肿。
立刻就引发了附近十里八乡的百姓,纷纷前来围观。
无数人指指点点,数不清的视线在周严身上打量。
终于,贵公子们发泄的差不多了。
那个自称是‘弓高候庶孙’的年轻人,揪起周严的衣襟,碎了口吐沫,骂道:“侍中建文君,也是汝这等小人可以轻侮的?快快滚回晋阳,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便领着其他人,耀武扬威的离去。
只留下,周严与他的随从们,满身泥泞,狼狈不已的留在原地。
“刺史……”一个被人打的脸都肿了的官员,小心翼翼的上前扶起周严,问道:“善无城,我们还去不去?”
“去!”周严抹了一把脸上的的泥水,怒声道:“为什么不去?!”
“汉室,还是有王法的!”
“吾就不信了!那姓张的还真敢对吾怎么样?”
他可是刺史,是天子委派,监督并州的刺史!
秩比虽低,但代表的是天子脸面。
若就这么退缩了,一旦传回长安,那他这辈子就彻底完了。
反之,迎难而上,说不定能有机会。
至不济,也可以博一个好名声,为子孙打基础。
“看什么看?”二代们远去,周严也重新威风起来,怒目瞪着周围的百姓。
百姓们听着,都是面带微笑。
“不许笑!”周严怒不可遏的跺脚,内心无比难受:“全部不许笑!”
然而,百姓们却笑得更大声了。
“哈哈哈哈……”
周严听着,肺都要气炸了。
……………………………………
韩文等人,却是念头通达,并骑走在驰道上,纷纷开始讨论了起来。
“那个刺史,简直是孬种!”韩文说道:“竟然连还手都不敢,太令吾失望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称是,无比遗憾。
若对方敢还手,那就真的是太好了。
说不定,可以将他扒光了衣服,吊在驿站的辕门上,供过往行人欣赏。
可惜啊……
他们太怂了,连还手都不会,让他们几乎没有施展的空间。
毕竟,他们虽然是二代,但方寸还是有的。
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红线在那里?
他们清楚的很。
像是这次,只是打人,而不伤人,就把握的很准确。
这样就算事情闹大了,有人弹劾,天子知道了,也不过是会心一笑而已。
小儿辈胡闹,算得什么事情?
撑死了,也就罚点铜罢了。
再说他们还占了理,乃是出于义愤,便是士林舆论也不会说他们什么。
“不如……”有人提议:“吾等再去找其他人看看?”
“不是说,有数十名士,公开非议和反对张侍中吗?”
“戴兄此言甚妙!”韩文立刻就点赞:“就这么办!”
于是,他便带着众人,一路向北,一边向着善无前进,一边到处寻找着遇到的名士们。
一时间,驰道上风声鹤唳。
一日之中,就有三位名士,惨遭毒手。
消息传出,整个并州一片哗然。
名士们纷纷鼓动舆论,叫嚣着‘酷吏害民,纵人为凶’。
周严更是一副受害者和不畏强权的模样,将自己塑造成为了‘为民请命’‘受幸贵佞臣迫害’的忠贞大臣形象。
赢得了无数贵族豪强的赞誉。
一路上,所过之处,地主豪强,纷纷亲迎。
将他吹捧为在世的比干,国家良心。
只是……
真正掌握了并州话语权,并在民间和官场都拥有了巨大影响力的儒家鸿儒们,却都保持了沉默。
仿佛没有看到这个事情。
这让周严,心中隐约有着不安。
而且,越靠近善无,地方上的情形,就越发不同。
当他的车队,抵近中陵县时,情况更是彻底的改变了过来。
地方上来迎接的豪强,一个都没有了。
所过之处,无数百姓、人民,拿着臭鸡蛋、烂菜叶,纷纷的砸打进车队,熊孩子们更是拿着弹弓,有机会就对着车队射一发。
而,道路上出现的军队越来越多。
特别是,当周严亲眼看到,中陵县的县令、县尉以及县中豪强、贵族,都被军人押上囚车,押往善无城的场面时,他整个人的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此去善无,恐怕是龙潭虎穴……”周严有些退缩了。
百里外的善无,在他眼中,更是化身为一头狂猛的凶兽,仿佛张开着血盘大口。
这一去,恐怕就没有回头路了。
但……
事已至此,他不能不去。
不去的话,很可能比去了更糟糕。
去了,最多不过丢官弃职,撑死了也就是废为庶民而已。
若是不去……
那下场很可能是从此沦为天下笑柄,连并州豪强贵族,都会抛弃他。
所以,周严只好一咬牙根,继续向前。
……………………………………
善无城,此时,已经彻底变为了一个为军队控制的城市。
军事管制,已经实行了整整十天。
护乌恒都尉和句注军的军法官们,代替了原本的文官,控制和处理所有政务、案件。
而整个善无县以及周围的马邑、沃阳、武周,都已经被军队接管。
大小事务,皆由军人指导。
地方上厉行军法,打击一切企图作乱的盗匪、地痞、无赖。
同时严格控制民众的出行与日常起居,以防止出现任何可能的混乱。
但出乎意料的是,地方百姓,对此却毫无怨言。
反而,在这样的环境中如鱼得水。
而张越在从抄没的官员贵族豪强訾产里,拿出一部分资金,补发了句注军积欠的军饷后,整个句注军上下,士气立刻高涨,几有重回当年那支能顶着匈奴铁骑,屹立不倒的铁军精神的模样。
几乎是令行禁止!
这让张越得以从容的处理其他事务。
首先,他将从太守府、郡尉府以及其他官署,查封的文牍、档案以及其他计薄,重新整理。
然后就稳步的推进,历年雁门的冤案平反工作。
将韦延年与马原留下来的烂摊子,一点一滴的收拾起来。
这个事情很琐碎,但很得民心。
每一个冤案被平反,都能收获无数民心。
这对未来的发展,非常重要!
荀子曰: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没有人民支持与拥护,张越的雁门攻略,就将一无所成。
就在此时,杨孙氏,带着香风,来到了张越面前。
一别月余,这妇人变得越发水灵,身姿仿佛能掐出水来,走路之时,风姿绰约,让人忍不住的将视线集中在她的翘臀与丰胸上。
“妾身拜见侍中公……”杨孙氏俏眼带媚,脸色微红的盈盈一拜:“侍中嘱托,妾身幸不辱命,都已经带来,就在续公大军之后……”
张越闻之,真的是欣喜不已,连忙上前扶起对方,一语双关道:“夫人恩重,吾真是无以为报!”
手却是已经放到了这小妇人那丰美的翘臀上,轻轻的揉捏起来。
让杨孙氏几乎魂魄摇动,难以自抑,忍不住的瘫软下来。
第八百八十一节 合流
烛光摇曳,红浪翻卷。
房中,隐约有着惊涛骇浪,拍打在岸堤上。
又仿佛有着黄鹂高歌,乳燕低鸣。
终于,一切归于寂静。
杨孙氏抚弄着自己,已经散乱的发鬓,漫眼横波,依偎在张越怀中,一双纤纤玉手,在他胸口画着小圈,好似在把玩着一个心爱的宝物一般。
“除妾身外,袁、王、李、赵诸家,也都派了人来……”杨孙氏轻声问着:“雁门这里,真的有那么多生意可以做吗?”
“当然!”张越笑了起来,拿着手在这个小妇人的鼻子上轻轻一点:“吾在雁门,及至如今,已经查封了土地十八万亩,婢女奴仆八千余,黄金三万余金,布帛丝绸牲畜无算……”
随着抄家的继续,查抄来的财物与土地,也越来越多。
雁门的豪强,当然是不肯坐以待毙的。
数日内,发生了大小叛乱百余起。
甚至还有人想要蛊惑句注军作乱!
可惜,在张越补足了军饷,并提高了待遇后,句注军的士兵们哪里还肯听过去在他们头顶上作威作福的军官忽悠?
当场就被镇压,脑袋送来了善无。
至于其他所谓的叛乱?
直接就被军队镇压,家族夷灭。
杨孙氏自然是想不到这背后的刀光剑影与鲜血淋漓。
她听着,眼中猛然就放射出了无穷光芒。
作为商人,她马上就闻到了这背后蕴含的无穷财富。
张越却只是看着她,笑道:“雁门的那些事情,夫人不要去碰!”
“我有更好的买卖!”
“嗯?”杨孙氏不解的看着自己的男人。
“记得我叫你带来的那些东西与人手吗?”张越问道。
“嗯!”杨孙氏用力的点点头。
张越低下头去,凑到她晶莹剔透的耳珠畔,低语了起来。
听得这个小妇人,俏脸晕红,兴奋不已,眼中更是闪现出了无穷的光辉。
她仿佛看到了,数不清的财富,正在滚滚而来。
………………………………
在经过了一路的艰难跋涉与折磨后,并州刺史周严,终于到了善无城下。
然而,却没有任何人来迎接他。
这让周严深感耻辱。
“跋扈!太跋扈了!”周严恨恨不平的骂道,他觉得,自己再怎么说也是这并州刺史,如今亲自到得雁门,不说大小官吏出迎三十里。
起码也该有人来接待。
结果却是连个小吏都没有。
仿佛被世界遗忘与无视。
这让他恨不得提起剑来杀进善无城。
而其随行官员,也都是不可思议。
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一州刺史,巡视到郡县,郡县地方不派人迎接?
这辈子他们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但他们很快就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当他们入城后,打算去善无县县衙住宿时发现,整个县衙都已经被军人封锁,禁止一切没有许可的人进出。
到太守府,发现太守府已经被征用为使者行辕。
至于郡尉府,则成为了乌恒将军行辕。
而整个善无城中的所有豪宅门口,几乎都被人贴上了封条。
封条上,标识着各种印记。
直到此时,大家才发现,传说是真的。
善无城里的豪强官员贵族,都完蛋了。
“那个侍中官怎么敢这么做?”周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和他一般如此的,还有十几位,从邻近雁门的郡县赶来的名士们。
善无城中,官员绝迹,豪强消失。
曾经熟悉的朋友、故旧,几乎都在大牢蹲着。
更让人心惊胆战的还是那些被贴在太守府、郡尉府和县衙门外墙壁上的木牌、木牍。
这些木牌、木牍上,记录的都是已经审结的案件。
每一桩,都让他们再难镇定。
“居然连杀一个家养的奴婢,都要问罪!?”
“不过是借点钱给人,也就是利息高一点,官府也要管?”
“杀个胡人都要问罪?”
名士们只觉得自己陷入风中凌乱,三观混乱之中。
很多事情,虽然法律有规定不能做。
但这年头,谁信律法谁傻瓜。
边塞各郡,谁家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呢?
在匈奴远遁后,没有了军功支持,再不能通过战争牟利,他们不去盘剥泥腿子,吃什么?
士大夫的儒雅与子弟们的治学不要钱啊?!
所以,在长城塞下,各郡其实都差不多。
只是吃相和作态,没有雁门这么难看。
多多少少要讲些脸面,也不敢这么肆无忌惮。
过去,他们就常常羡慕雁门的朋友,日子过的真是潇洒。
如今,他们心中却都生出刺骨的寒意,脖子都是凉飕飕的。
而当他们将善无城的事情搞清楚后,每一个人都感觉如堕冰窟。
因为,现在善无城内,四百石以上的官员,仅有六个人,得到释放,并官复原职。
其他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已经被证明有罪。
句注军更是重灾区,军中军候以上军官,仅有五人是清白的。
而曾经被官府抓起来的不听话的泥腿子,则几乎都被释放。
现在,大牢中关着的,都是过去高高在上,食禄千石、两千石的高官,爵在公乘以上的贵族和占有土地数千亩、数万亩的地主豪强。
“还真敢抓啊!”王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满脸都是呆滞。
“怎么不敢?”有同来者感叹:“连丞相澎候之子刘亨也被关在牢狱之中,据说与其他犯人同牢而居!”
“斯文扫地啊!”
以前,他们都还觉得,传出来的消息,大概是下面的人夸大了。
丞相的儿子,几个人敢随便伸手?
更不提抓起来坐牢了!
那是**裸的打当朝丞相的脸啊!
丞相的怒火,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承受的了的。
如今,在事实面前,他们不由得沉寂了起来。
一个连丞相都不放在眼中的人,哪里是他们可以得罪的起的?
就在这时,善无城中,忽然流传起一个传说。
长安来的侍中,要在善无城中公审有罪豪强!
这个流言一起,这些名士们就再也坐不住了。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王源马上就找到其他人,说道:“若善无可以公审贵族名士,那么上郡、代郡、上谷可不可以?邯郸、河间、西河可不可以?”
“必须阻止此事!”
恰在此时,他们听说了,并州刺史周严一行,已经入城的事情,众人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立刻就靠拢了过去。
双方汇合后,就在这善无城中,以刺史之名,租下了一间酒肆,便聚集在一起,开始商议了起来。
“权贵凶焰高涨,雁门黎庶,陷于水火之中……”王源举着酒樽,对周严敬酒道:“刺史足下,有奉天子之诏,牧狩一州,代天巡视,怎么可以坐视不理?”
周严听着,叹道:“吾岂敢?只是奈何吾人微言轻,难有作为啊……”
“诸公也都看到了!吾为刺史,亲自入城,迄今都无人来接应,更没有一个官吏前来与我介绍雁门之事……”
众人听着,都是义愤填膺,纷纷道:“自古幸进小人得势,正人君子遭难,刺史遭遇,吾等皆深表义愤,必定将此事,宣告并州及天下士人,好叫刺史清名,流传万古!”
这话真的说到周严心坎里去了,听得他自得不已。
但表面上,依旧谦虚道:“怎敢望此?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已,当不得诸公之赞!”
王源又道:“今权贵凶焰高涨,诬陷忠良,巧立名目,肆意抓捕君子道德之士,雁门百姓民不聊生,吾与诸公,万万不可无动于衷,当竭尽一切,阻止雁门百姓遭此大祸!”
周严听着,知道这王源大约有办法,连忙拜道:“敢请教明公高策,若能安雁门,功莫大焉!”
其他人也都拜道:“还望明公赐教,救雁门百姓于水火之中!”
王源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胡须,缓缓道:“高策不敢,不过是一拙计,或可阻上一阻……”
说着,便将自己的计划,一一道来。
听得周严,眉头舒展开来,脸上也终于溢出笑容。
王源所说,可能无法让他对抗那位长安新贵。
但最起码可以阻他几日。
几日后,长安那边怎么着也该有反应了!
他可是在闻讯后,立刻就派了人,急报长安。
丞相刘屈此刻应该而已差不多接到了他的报告!
若能拖到丞相出手,那他就将成为功臣,变成丞相公子的功臣。
说不定,非但可以安然无恙,甚至还能高升呢。
……………………
周严等人入城,张越当然是知道的。
只是,他没有那个时间,更没有那个功夫去理会。
一群明摆着来找茬的家伙,他没有让人赶出去,就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至于迎接、接待?
不好意思,您自便!
当然了,他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做。
至少,派了人去盯着他们。
故而,这些人汇合在一起的消息,立刻就传到了张越耳中。
“合流了啊?!”张越听完报告,只是哂笑一声,就不再管它。
因为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徒劳。
张越甚至巴不得他们起哄、搞事呢。
所以,也就没再管他们,只是命人监视他们的举动。
自己则将精力投入到迎接马上就要抵达善无的长水校尉与随行的士子、商贾身上。
那可是一支庞大的队伍。
光是安置他们,就很费力气了。
好在,张越现在有的是钱与粮。
所以,问题也不大。
第八百八十二节 天子之怒
三月初的长安,杨柳花开。
建章宫中,更是碧波荡漾,锦鳞游泳,芷兰芬芳。
站在蓬莱阁上,眺望着这蓬莱池中的风光,天子的神色怡然而悠闲。
“陛下!”霍光的声音从阁楼下传来:“臣来复旨!”
“上来吧!”天子轻声道。
“诺!”霍光提着绶带,亦步亦趋的恭身来到君前,顿首拜道:“臣奉诏往新丰,巡查政治,顾问民生,今特来复命!”
“说说看,新丰的情况如何?”天子问道。
自张子重离京后,新丰的事情,就在朝堂上议论纷纷。
丞相等人,都以为现在‘侍中领新丰令张子重奉诏使于幕南,陛下宜当择良臣,以续其位’。
摆明了就是要趁着老虎不在家,摘他的桃子,偷他酿造的美酒,自己吃了。
而太仆上官桀、大司农桑弘羊则坚决反对。
举出了当年儿宽辞任左内史后,左内史地方迅速糜烂的故事,认为不宜对新丰做任何变动。
而且,他们觉得张子重此去幕南,不过数月,没必要为此做什么调整,更不提选派大臣去接任了。
两方在朝堂上闹得非常火热,甚至有些泾渭分明的味道。
天子也是不胜其烦,况且,丞相等人也说的有道理,张子重离京,新丰的事情,没有了掌舵人,这怎么行呢?
但他又怕,派去的大臣乱搞,破坏了好不容易才有了起色的局面,于是索性就让霍光带队去新丰看看,视情况来做决定。
“回禀陛下,臣不知道该怎么禀报……”霍光低着头,有些犹豫的道。
“不必为难,直接道来……”天子起身道。
作为君王,他还是很分得清公私的,若张子重离开后,新丰的事情迟滞乃至于退步,他自然会选派官员去结掌。
毕竟,建小康,兴太平,目前已经成为他帝王生涯最后的政绩所在,是绝不容有失的。
“回禀陛下,新丰一切如常,比之张子重在时,并无区别……”霍光低着头道:“不止新丰,临潼也是一般……”
“去岁所建的渠道,如今都已经正常供水,乡亭水车,如林而立,百姓安居乐业……工坊园中也日益兴隆,以臣所建,甚至还发展的要比去岁还好一些……”
“那卿有什么为难的?”天子展颜一笑。
“臣为难的是这个……”霍光匍匐在地,将几个用布帛包起来的东西,从怀中掏出来,呈递到君前:“这是臣在新丰的临渭、骊乡与榆社的乡间麦田取下的麦穗……”
霍光将这些布帛一一摊开,露出了其中的青绿色的麦穗。
如今,已是春三月,去年补种下的麦苗,现在都已经接近成熟,开始结穗灌浆。
只是……
霍光取来的这些麦穗,却基本都是两穗甚至三穗、四穗。
而且穗大而多,颗粒饱满。
天子只是一看,就挪不开眼睛了。
“这是……”他颤抖着手,拿起一支麦穗,深深的吸一口气:“祥瑞啊!”
他这一辈子,得到过无数祥瑞。
但,像嘉禾这种祥瑞,遇到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
没办法,多穗之禾,在这个时代受限于土地肥力、技术以及种子,稀少的和后世大熊猫一般。
每次发现,都值得大书特书,乃是一等一的祥瑞。
霍光却是趴在地上,低着头,不敢看天子:“陛下,臣在新丰田野,观其麦田,所见之处,皆嘉禾也!”
“这些只是臣随便在路边摘下来的寻常麦穗……”
天子楞了。
一株麦稻出现多穗,是天下祥瑞,嘉禾象征。
一万株、十万株、百万株都是这样,那算什么?
难道……
天子想起了,当初张越曾和说过的话。
那是当初,有人举报公孙敬声暗藏巫蛊时,张子重与他进言时的话。
“何谓天子?受命之君天命之所予也,董子曰:德牟天地者,皇天右而子之,是谓天子也……”
“古者仓颉造字,三画而连其中,谓之王也!三画者,天地人,贯通其中者,王也!”
“故自古圣王在,鬼神辟易,破山伐庙,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古有圣王颛顼氏,身有大伟力,命羲、和掌天地,四时之官,使人神相离,谓之绝地天通!”
…………
“陛下既受命于天,为天子,垂三统、列三正,休说区区巫蛊之术,便是仙人之法,神明之术,遇陛下之身,也是崩解消散,无有神通之法,甚至遭遇天地反噬,陨落消散!”
念着这些,回忆着这些话语。
天子猛然呆了起来,喃喃自语:“难道,张子重所言,乃是真的?”
“朕果真乃是有伟力加身的圣王?”
错非如此,新丰的嘉禾怎么解释?
那漫山遍野,普遍多见的嘉禾祥瑞,总不会骗人!
当初,唐叔找到了一株嘉禾,就兴高采烈,献给成王,作《归禾》之歌,成王得之,同样兴高采烈,告于太庙,作《嘉禾》之歌。
现在,新丰若真的出现了漫山遍野的嘉禾……
朕是不是可以去太庙,到高帝与列位先帝面前炫耀一番?天帝
想到这里,天子就忍不住诗兴大发,文思泉涌。
当即就命人取来笔墨,挥毫泼墨,在纸上写了洋洋洒洒数百字,来抒发自己的心情。
这还不止,写完这首名为《嘉禾之歌》的诗赋。
天子依然难掩激动,马上就下令,要御驾亲临新丰,亲自看一看,那漫山遍野的嘉禾景象!
不止如此,天子还下诏,命令在京两千石、关内侯以上贵族随驾。
这样的好事情,他自然想要所有人,都与他一起见证。
好叫世人知道,他乃是在世的圣王。
以后不要再在他面前谈什么成王、康王了。
成王、康王,不过是有个好叔叔,周公辅政而已,就这样,也才得到一株嘉禾。
而他,大汉天子,高帝子孙,得到了无数的嘉禾!
所以,他的目标,当是超越三王,功迈五帝,垂于万世,彪于青史!
命令下达,少府立刻就去准备。
整个朝野,也都马上轰动起来。
丞相刘屈府中,更是据说传出了捶胸顿足之声。
而就在此时,一个信使,载着从雁门送来的奏疏了,直抵君前。
天子将奏疏看完,原本灿烂的心情,迅速的阴沉下来。
“好胆!好胆!好胆!”连说了三句好胆后,所有近臣,都是战战兢兢,瑟瑟发抖。
“马上去把丞相和御史大夫给朕叫过来!”天子合上奏疏,怒不可遏的下令。
半个时辰后,丞相刘屈与御史大夫暴胜之,就来到了天子面前。
“臣丞相屈……”
“臣御史大夫胜之……”
“恭问陛下圣安!”
两人都是笑意盈盈,正要将准备好的马屁,倾斜而出,将天子吹捧为远迈三王,功超五帝的在世圣王,天下人的救世主。
然而,他们才抬头,就看到了天子那张满脸寒霜,仿佛要吃人的脸。
“丞相!你教的好儿子!”天子劈头盖脸就拿起放在御案上的一个砚台就砸到了刘屈的脸上,砸的他立刻头破血流。
但刘屈根本不敢躲,甚至不敢擦自己额头上的伤痕,不顾着血流而注的脸颊,马上就匍匐到地上。
他也立刻就谢罪:“臣死罪!臣死罪!”
虽然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明明他此来长安,只带了长子刘玄他所有儿子里最老实、听话、顺从的人。
长这么大了,刘玄甚至连鸡都没有杀过!
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只是读书而已。
但在一下秒,刘屈就知道了,这个事情与他的长子无关。
因为,天子拿起了另外一个东西,砸到了暴胜之身上:“御史大夫,你就是这么为朕监督天下郡国的吗?”
暴胜之立刻就趴到地上,学着刘屈的样子装死:“臣死罪!”
“死罪?”天子冷着脸,站起身来:“朕看,尔等不将朕的天下搞烂是不会甘心的!”
“刘屈!”第一次,天子直呼了自己的丞相的名字:“你给朕马上去将你那个混账儿子从雁门接回来!”
“不要再给朕丢人现眼!”
刘屈听着楞了。
雁门?
“陛下,臣诸子除长子玄外,皆在涿郡或中山老家读书……”
“刘亨是不是你的种?”天子暴怒的问道。
刘屈一秒怂,马上就趴到地上,脱帽拜道:“回禀陛下,臣确有一子名亨,不过,此子自幼顽劣,故而臣命家臣将之收系于家,不许其出门……”
只是瞬间,他就毫不犹豫的卖掉了那个自己宠妾所出的儿子。
甚至,恨不得拿刀把他剁碎了!
“哼!”天子只是冷哼了一声:“自己做的烂事,自己去收拾好!”
“刘屈,你要记住,你是宗室,高皇帝、太宗皇帝与先帝,丢不起这个人!”
“臣明白!”刘屈马上匍匐在地上,顿首领命。
天子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
他那个儿子,自己领回去自己处置,不要给天下给君父添麻烦!
天子的话都说这个份上了,刘屈当然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暴胜之!”天子处理完刘屈,扭头看向暴胜之,骂道:“并州刺史周严,是那个举荐的?”
“臣……”暴胜之战战兢兢趴在地上,不敢回话,他难道敢告诉天子,其实周严是关系户,乃是当初江升托了太子,向他求的情吗?
所以,他只能自己背锅了。
反正,这么些年来,他也习惯了。
不就是背锅嘛……
姿态摆正就对了!
“哼!”天子冷哼一声:“你马上给朕派人去晋阳,将那个贼臣,给朕带回来,交给执金吾!”
“诺!”暴胜之赶忙俯首。
“还有,并州有些所谓的名士,妄议国政,诽谤大臣,非议国策,你去处置!”天子又道:“朕不希望类似的事情,再发生!明白吗?”
“臣谨奉诏!”暴胜之虽然其实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明白,龙颜如此震怒,恐怕……
那些人一个都活不了。
谁叫他们是士大夫,是官员,是名士呢?
小老百姓乱说话,哪怕是骂当朝九卿,议论宫廷八卦,也有太宗皇帝的除诽谤诏护体。
官员贵族士大夫,却是哪怕说错一个字,都可能是死罪!
这是很公平的。
有权力有资源,自然要承担相应的责任与义务。
“后日,朕与群臣,巡幸新丰……”天子怒气发泄的差不多了,就坐下来,道:“丞相和御史大夫,就不要去了,给朕将事情处置好!”
“啊!”
刘屈与暴胜之,面面相觑,这个惩罚甚至比天子打他们、骂他们更让他们恐惧和不安。
因为,打骂,其实是爱护。
天子若是不打不骂,他们就要回家想想怎么自杀不那么痛苦了。
而不让他们随驾,是仅次于不打不骂的惩罚。
是警告,也是训诫。
意思就是没有下一次了!
两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立刻就趴下来,拜道:“陛下教诲,臣等铭记于心!”
…………………………
好不容易,活着走出建章宫。
刘屈这才来得及,处理一下自己额头上的伤口,拿着毛巾,擦了擦脸上的血渍。
而就在此时,他的一个家臣,急匆匆的赶来,对他拜道:“主公,三郎在并州出事了……”
三郎就是刘亨,他的第三子,也是刘屈最喜欢的一个儿子。
刘屈听着,刚刚清洗过的额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但那家臣,却没有察觉,反而继续道:“并州刺史周严来信,说是那个张蚩尤将三郎抓了起来……”
“主公,还请您快快想点办法啊……”
“夫人在家,都快哭昏了!”
“那就哭死好了!”刘屈冷冷的道:“那逆子……吾恨只恨,当初为何要生下他,致有今日羞!”
因为这逆子,他被天子砸的头破血流。
也因为那逆子,他这个丞相甚至被天子禁止随驾去新丰,去见证那据说漫山遍野的嘉禾之像。
这可是关乎青史评价和历史地位的政治活动啊!
就这么没了!
刘屈都想吐血了!
第八百八十三节 稳得不行
“四夷既护,诸夏康兮,国家安宁,乐无央兮……”整齐的军歌声,响彻在驰道上。
列着整齐的队伍,长水校尉的骑兵们,终于舍得骑上他们的战马,雄赳赳,气昂昂的跨入善无城中。
玄甲红袍,长戟如林。
鼎盛的军容,让所有人都忍不住侧目。
“玄甲军啊!”
“玄甲军居然都来了!”识货之人,纷纷赞叹。
帝国的玄甲军,就那么几支。
除了在居延的居延军,屯驻武威的武威都尉,还有驻屯在高阙,充当预备队的高阙军外。
就是在关中拱卫天子的北军六校尉了。
而这九支玄甲军,任意一支,都是帝国的底蕴和骄傲所在。
最好的士兵,最好的军械,最好的军官,还有最好的待遇!
玄甲军们,连伙食都是顶尖的!
其他军人,一个月能吃一次肉,已经很了不起。
而玄甲军,顿顿有肉,而且都是牛肉、羊肉。
天下英雄豪杰,但凡有上进心,都以能入玄甲军而骄傲。
“他们唱的军歌是《渡河操》乃是冠军景恒侯封狼居胥山之前,渡过弓卢水时,意气风发之作!”有熟悉汉军战史的人议论着:“天下以此歌为行军歌者,不过是射声、胡骑、长水三校尉而已!”
这三支部队,都是以当初霍去病的百战精锐为基础组建的。
这么一听,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北军六校尉,乃是拱卫天子的禁军,是保卫长安的中流砥柱,更是帝国的总预备队。
每逢大战,天子必遣一到两支,支援前线。
二三十年来,战功赫赫,堪称国家栋梁。
而现在,天子却派遣了其中一支,来到这雁门。
“看样子,天使的来头,比我们想象还要大!”有人颤抖的说道。
而周严等人,已经吓尿了。
玄甲军的到来,让他们惶惶不得终日。
现在,他们就剩下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丞相,必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周严给大家打气:“只要能救出丞相公子,丞相必定对吾等青眼相待!”
其他人,也是没有办法。
这两天来,他们在这善无城中,可谓是做了许多事情。
每一件事情,都让他们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现在,只能是一条道走到黑,寄希望于丞相能够及时出手,拨乱反正。
而他们也相信,丞相刘屈绝不会袖手旁观。
以己度人,他们知道,若是自己的儿子,被人抓起来,他们肯定会不惜代价反击。
而在城头上,郝连破奴等人,却都是目瞪口呆。
别人认不出长水校尉的战旗,他们还会认错吗?
那面霍去病亲自交给乌恒人的战旗,就算化成灰,他们都认得。
“长水校尉来了!”郝连破奴颤抖着声音,努力的吞咽着口水,难掩内心激动。
每一个乌恒人,无论他是在塞下还是塞外,从他生下来那天起,长辈就会告诉他:“努力长高长壮吧,小子!这样你才能选入长水校尉,为伟大的汉天子作战,并将我们全家都带去繁华的长安!”
事实也是如此。
乌恒九部之中,最强壮、最勇敢的人,都进入了长水校尉。
这支军队,寄托了几乎所有乌恒人一切有关美好的梦想。
郝连破奴年轻的时候,也做过这个美梦,可惜,长水校尉选人的标准,实在是太高了。
身高、体重、力量、骑术、箭术,每一项都要千挑万选,还要过五关斩六将,通过一系列的考察和审核,才能入选。
他就在第三轮被刷了下来,理由是他的竞争对手比他更高更强更壮。
也正是因此,这些年来,郝连破奴一直在运作着,将自己的儿子,送去长水校尉。
因此花了无数心思和资金去贿赂和巴结雁门官员。
可惜,事情都没有办好,韦延年和马原就去了监牢了。
却没有想到,能在这个时候,以这样的方式,见到那支魂牵梦萦的军队。
乌恒人的理想与追求所在。
郝连破奴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了。
………………………………
城门口,续相如大步迎上前来,走到张越面前,拱手拜道:“末将奉命,携长水校尉,听候侍中命令!”
“将军请起!”张越上前,扶起他,道:“将军一路辛苦,先与将士们下去休息吧!”
“雁门军民,已经为将军与将士们,准备好丰盛的酒宴!”
“谨诺!”续相如再拜,便带着人去指挥长水校尉上下,入驻已经被腾出来的军营。
这是一个很琐碎的事情,可能要做很久。
毕竟,长水校尉此来,可不止是带着人马,还有大批的作战军械与物资。
这些东西,都需要他这个将主来安排。
送走续相如,张越也忙碌了起来。
主要是随行来的士子们,都需要他来安置。
这些可都是宝贝疙瘩,不管他们是自愿还是被舆论裹胁来的。
最起码,文化与素质还是能保证的。
而且,能跟着大军,跋涉这么远的距离,而没有偷偷跑掉,证明了他们是可以吃苦的。
这就是人才啊!
而且是稀缺型的人才!
这一忙,就是整整一天。
好不容易,才将那些长安来的士子与其随行下人等安置好。
同时,慰问和看望了一些比较有名的人物。
张越才拖着疲惫的躯体,回到太守府。
杨孙氏已经走了,留下了一封信,说是去塞下去了。
张越看完信,笑了起来。
这小妇人,还真的是天生的商人啊!
闻到利益的味道,立刻就迫不及待的去执行了。
这也好,省却了他许多功夫。
正打算洗个澡,然后就去长水校尉的军营,与续相如商议一下,出塞后的行动。
田水就来报告了:“主公,光禄勋之子韩文与大鸿胪之子戴敬等求见……”
“他们怎么来了?”张越疑惑了一下,然后就道:“快快有请!”
片刻后,许久未见的韩文,就带着十几个小伙伴,兴冲冲的来到了张越面前,纷纷行礼拜道:“吾等见过侍中公!”
每一个人都闪烁着好奇、崇拜、敬畏的眼神。
张越在塞下和参合坡的事情,都已经传到了他们耳中。
让他们听着,恨不能当时在场,与张越并肩而战。
特别是韩文,真的是扼腕叹息啊。
“君等怎么来了这塞下?”张越招呼着他们坐下来后问道。
“吾等闻侍中,欲为天下化夷为夏,皆是感佩非常,故而,一路追随而来!”韩文答道:“可惜,还是未能赶上侍中公神威……”
说到这里,韩文真是遗憾非常。
其实,一开始他就想来的。
奈何父亲不许,他这次出来,还是几个哥哥帮忙,打着掩护,提供随从和盘缠,才能成行的。
其他人也都是纷纷点头。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判断。
特别是他们这些不想混吃等死,靠着父祖余荫荣华富贵,反而想要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年轻人。
在他们看来,张越无疑就是最好的大腿了。
不止是因为各种传说,更因为张越宣扬和推崇的理念,符合他们的心意。
无论是建小康也好,化夷为夏也罢。
都契合了当代年轻人的追求。
谁不想青史有名?哪个不愿千百年后,依然有人能记得自己的名字?
就像南仲、管夷吾,也如李牧、蒙恬,更如当代的卫青霍去病。
张越听着,却是笑道:“诸君来的正好,许多事情,正要仰仗诸君!”
这些人,可都是长安的二代、勋贵之后。
能量巨大,而且也有着足够的主观能动性。
雁门的不少事情,正好借他们的手来处置。
张越于是就简要的将雁门豪强贵族与官员做的事情,给他们讲了一遍。
听得他们义愤填膺,愤慨不已。
“这等蠹虫,统统应该族诛!”韩文听完,就怒道:“侍中公当机立断,最是适合不过!”
戴敬更是道:“依在下愚见,侍中公完全可以持节而刑,不必等长安命令,全部诛之,以震慑天下!”
其他人也都纷纷言是。
毕竟,汉家主流,还是惩治暴强,保护弱小。
还不是后来那个,亲亲相隐,相亲相爱的社会。
公羊学派宣传和鼓噪的公平、公正与公义,更是深入人心。
他们虽然是贵族官员之后,但也是不齿这雁门同行的作为。
太low了,让他们感觉羞耻。
张越听着,笑道:“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乃是太宗之制也!”
“杀人容易,教育人的机会,却是相当难得!”
“吾欲借雁门之事,为天下做戒!”
“此外,雁门豪强官吏贵族几乎尽皆涉案,各县官员缺口,非常大……”张越看着这些贵公子们,长身而拜,请求道:“未知诸君可愿屈居雁门,暂为陛下守此塞下之土?”
韩文听着,眼前一亮,道:“岂敢当侍中之拜?为陛下守土,人臣之责也,吾等敢不从命?”
张越一听大喜,连忙再拜:“君等高义,且容我待雁门黎庶谢之!”
有了这些贵二代们坐镇,雁门问题立刻迎刃而解。
那些豪强贵族们,全杀光了,也不会有人来指责张越。
因为……
这些人的父祖,一定会想尽办法的为他们家族的优秀子弟,涂脂抹粉。
为了他们,雁门的官员豪强贵族,也肯定会被人唾弃千年,永世不得翻身。
“那……佐官呢?”戴敬问道:“吾等若为雁门吏,这治下佐官,不能没有……”
“君等放心,此番,有士子千人,随行而来,君等可以自由的在这千人之士中,择其良才而任之!”张越不紧不慢的答道。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兴奋了起来。
自己选择人才,自己来任命官吏,然后又能在偶像麾下做事……
想想都是很带感啊!
甚至符合了他们长期以来的憧憬和幻想。
当即,韩文就带着众人,齐齐拜道:“谨遵侍中命!”
“善!”张越欣喜若狂:“雁门十四县,便有劳诸君了!”
以他们来担任雁门十四县的主要官员或者控制雁门的主要行政部门,这是最好的结果了,比张越原先设想的,任用一批寒门士子,要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因为这样一来的话,长安方面就不好空降官员来取代这些人了。
也不会有傻子,敢来和二代们抢官位。
这样一来,雁门郡就真的姓张了。
配合之后的政策与布置,雁门郡未来的发展与规划,就尽为张越所有。
更妙的是这些二代刷够了政绩就会走,而他们留下的东西,却没有几个人敢破坏那等于和这些二代身后的家族为敌。
这样,雁门的未来,就稳得不行。
第八百八十四节 天下需要你的肾
第二天,张越就拿到了续相如交来的一份名单。
名单上是长水校尉所有未婚士兵以及未有妾室的士兵。
总计是一千一百四十五人。
其中未婚士兵,占了差不多四百。
剩下的都是虽有妻子,但未有妾室的人。
其中甚至包括了二十多名中级军官。
这也正常,关中的彩礼,可是很重的!
都不用看别人,田李兄弟,在跟张越之前,统统是光棍!
这年头和后世一般,嫁女儿的,都是讲究一个有房有田有车。
最好没有兄弟姐妹。
这也没办法,毕竟,没几个人愿意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穷光蛋,一起过清贫生活,甚至于还要承担一家重任。
况且,长水校尉的士兵,都是有追求的中产阶级,肯定不愿意随便娶一个女人成亲。
妻子的目标,一般都是地主、士人之女。
不会有什么人,愿意随便娶一个农夫之女的。
即使他在之前,只是一个塞下或者塞外的乌恒胡人。
拿着这份名单,张越却是笑了起来。
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当红娘了。
他先将那几个未婚军官的名字挑出来,然后对续相如道:“劳烦将军,去将这几位君子请来,我欲与之商议大事!”
长水校尉的军官,一般都是以汉人充任,少见胡人。
即使有胡人,也都是生于内郡,甚至关中,完全汉化的胡人。
他们自己若不说,其他人是怎么都不可能猜到他们是胡人。
这样的人,在塞下氏族之中,有着怎样的吸引力,张越是很清楚的。
那是堪比唐僧肉一样的宝贝!
很快,六个军官,就被续相如带到了张越面前。
都很年轻,看上去二十岁左右的样子,脸上甚至还有着青涩、稚嫩的模样。
不过,却都生得高大、健壮,一看就是那种好丈夫、豪杰之种。
只是,在张越面前,却都很忐忑、拘束,连看都不敢看,更不提直视了。
唯唯诺诺的行礼而拜:“末将等拜见侍中公!”
“君等免礼……请坐!”张越笑着亲自上前,将他们扶起来,坐到客席上,打量了他们一番后,赞道:“君等真英雄也!”
“侍中公缪赞!”军官们纷纷受宠若惊的拜道:“末将愧不敢当!”
“只是……”张越话锋一转,道:“缘何未有婚配?”
“真乃是憾事!”
年轻的军官们面面相觑,不可思议的互相看了一眼。
“吾等年少,家中大人尚未来得及操办……”有人弱弱的说道,显然,是已经闻到些不妙的味道。
张越听着,哈哈一笑,道:“诗云:关关雉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仲尼曰:食色性也!”
“君等英雄,安能无枕席之侍?”
“吾欲为君等做高媒之事,选配塞下佳人,以侍枕席之间,而解须臾之乏,未知君等意下如何?”张越看着这些年轻人,嘴角微微带笑。
年轻的军官们听着,都是一楞,有人甚至马上就脸红了起来,显然,还是一个雏。
“这……”
“自古昏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父母高堂未在,末将等委实不敢自作主张……”有军官低声说道。
“无妨!”张越哂笑起来:“只是妾室而已,侍奉枕席之间罢了!”
“君等就不要犹豫了,为全军做一个表率,为天下做一个榜样!”
“欲化夷为夏,通婚先行!”张越严肃的看着他们,郑重的道:“难道君等就不能为天下,为本使,为天子,稍微牺牲?”
众人听着,哪里还能抗拒这样的重任?
更不提,少年慕艾,本就正常,谁人不怀春呢?
也就半推半就,答允了下来,纷纷拜道:“末将等唯侍中之命,马首是瞻!”
“善!”张越闻言,欣喜不已,拜道:“吾为天下谢过诸君!”
送走这些人,张越马上就着手操办起来。
立刻就召见了,随他来到善无的塞下氏族首领们,对他们道:“古有高辛氏,玄鸟遗卵,简吞之,是生后契,故后王美之,以高媒之官而嘉祥!今我有君子王凯、郑令等人,为长水校尉队率、什长之官,有宋玉之貌,孟贲之勇,伍子胥之忠,豫让之义,奈何因年少名浅,未得婚配,故而吾今厚颜,为这诸位君子,向诸公求一淑女之选……“
张越笑眯眯的看着众人:“未知公等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瞬间就亮了。
虽然,他们中很多人,依然怀揣着为汉太孙外戚的美梦。
但是……
女儿嘛,哪家没有三五个?
况且,太孙妃嫔之侍,只有一个人能选中。
而这长水校尉的未婚军官,却有数人之多!
如何抉择,自不用想。
要知道,长水校尉这等玄甲军的军官,哪怕在长安,也是婚恋市场上的热门。
为无数人追逐的目标。
虽然,他们清楚,自己的女儿嫁过去,很可能只是一个侍妾的身份。
但那有什么关系呢?
能嫁一位汉家英雄,天之骄子般的人物,又何必将女儿嫁给这塞下甚至塞外的粗鄙蛮子?
当即,郝连破奴就第一个起身,拜道:“小人有女数人,年方二八,待字闺中,若有幸能侍奉这等君子、英雄枕席,小人阖族与有荣焉!”
独孤敬也跟着拜道:“小人亦然,但凡长水校尉之君子、英雄,有能青眼者,小人家中女子,任凭挑选!”
多娶几个也是没问题的。
其他人一看,纷纷跟着下拜,请求起来。
就差没有哭着喊着,一定要张越将他们的女儿嫁给长水校尉的英雄们。
看这架势,他们甚至哪怕为此倒贴无数财富,也是在所不辞。
没办法,如今天使势大,权高。
赫赫神威,是他们亲眼所见,滔天权势,更是亲耳所闻。
塞下氏族的拆分与打散,已经是无可避免的事实。
所以,他们也都在为未来和将来做打算了。
像是郝连破奴、独孤敬,都准备转型为汉家豪强、塞下牧场主甚至是军功之家。
而,要做这些转型,还有什么比与汉家英雄联姻,更好的选择吗?
没有了!
于是,此事立刻定下来。
各氏族首领,纷纷保证,马上派人回塞下,将自己的女儿们带来善无,以供选择。
…………………………
各氏族首领们的速度,真可谓是神速。
不过两天时间,他们的女儿们,就从塞下,抵达了善无城。
当这些塞下巾帼,从善无城北门入城时,几乎整个善无都轰动了。
上百位塞下佳人,身骑骏马,头戴鲜花,衣绢衣,自城门而入。
乌恒、鲜卑,在基因和相貌上,本就类中国,而氏族首领们的女儿们,在外貌上几乎没有差的,毕竟,多少也是一族之主,可选择的对象就多。
内迁之后,有了长城遮蔽风沙,生活在山清水秀的塞下牧场。
这些新生代的贵族少女们,自然而然的,皮肤也就细腻、白皙起来。
因为生于乌恒,自幼长于马背,因之性格爽朗、大方,身材也很是健美,虽然比不得关中淑女,但却别有一番风味。
她们的到来,立刻引发了所有军民的围观。
长水校尉的军官们,更是轰动了起来。
那几位幸运儿,马上就引发了其他人的羡慕。
“王队率,你可真幸运……”一个军候模样的男子,看着自己的属下,那个未婚的队率,羡慕非常的看着那上百的乌恒贵女们,猛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没办法……
军人本就精力旺盛,漫漫长夜,难熬得很。
所以,汉军之中,素来有携带女眷同行的传统。
当初,李陵兵败浚稽山时,就发现了军队里有女眷存在,于是他就觉得是这些女人带来了霉运,将这些可怜人全部处死。
然而……
尽管如此,大军之中,带上女眷,或者从征服的地区,选取女子随军,至今依然是传统。
也就是长水校尉这样的禁军,管的死,看的严,又长期处于关中,才没有这么做。
但这一路上,却也因此出了许多幺蛾子。
士兵们,每到一处,都喜欢拿着钱去些类似花街柳巷的**窟找乐子。
哪怕是军官们也不能避免。
可是,那花街柳巷的女子,不过是残花败柳,粗脂俗粉。
哪里能与这些身姿健美,模样俊俏,肤白貌美的塞下贵女相比?
那个队率,却只是嘿嘿的傻笑,乐得都要找不到北了。
不过,他也知道,是得安慰安慰上司,于是道:“军候不要急躁,吾当日面见侍中公时,曾闻侍中曰:化夷为夏,当通婚先行,欲以我等为全军表率……想来军候也是有份的?”
“果真?”军候一听欢喜了起来,眼睛更是在那些女子身上不停的观察着。
很快的,整个长水校尉上下都知道了,侍中公欲在未来,为全军都择一乌恒女子为妻为妾。
长水校尉士气瞬间拉满。
而护乌恒都尉与句注军的人听说了后,马上就不满了。
群情激愤,纷纷要求获得与长水校尉相当,至少也是低配的待遇。
第八百八十五节 后宫救国是正道
延和二年春三月初七,新丰临渭乡之畔。
天子御驾,驾临于此。
文武群臣,簇拥在侧。
便连一直在未央宫石渠阁之中,忙于著史的太史令司马迁,也出现在随驾人群之中。
如今的司马迁,已是垂垂老矣,须发皆白,身形枸偻,看上去憔悴无比。
李陵一案给他造成了难以磨灭的创伤。
错非是家族数代的志愿,都聚于胸中,为了祖辈们的志愿与理想,他早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新丰变化,真是翻天地覆啊……”老迈的太史令,望着眼前的一切,唏嘘感叹:“几乎就像换了人间!”
左右子弟、下属,都是低头默然。
眼前的一切,确实超乎想象。
河畔,一架架巨大的水车,傲然矗立,巨大的木轮,缓缓转动,将渭河的河水汲到渠道之中。
潺潺流水,通过一条条渠道,灌输到农田原野之中。
农夫们,带着孩子、妇孺,在道路两侧与田野之中,恭拜于地,恭迎着天子御驾巡幸于此。
远方,隐隐有炊烟袅袅升起。
更紧要的是,这些农夫身上的衣着完整,少见有补丁。
脸上更是颇有光泽,肌肤红润,没有半分菜色。
司马迁甚至看到,有一个老农手上抱着一个婴儿,背上背着一个,其身边更跟着好几个怀抱婴儿的妇女。
田野道路间更是不时能听到婴儿啼哭之声。
“这新丰到底生了多少个婴儿?”有官员诧异的问着。
“新丰禁止溺婴……”有熟悉的人解释:“据说,一人溺婴,全族连坐,亭长、里正及乡官吏皆坐渎职,考绩直接课殿,三年不得晋升,并扣发当年奖赏,溺婴之家更是不得参与任何官府组织的活动,不得使用渠道,不得使用一切官府假民之器……”
“故而,从上至下,百姓官员,宁为奴婢,不敢溺婴……而地方官吏,更是对其辖区的孕妇,格外上心,不说一日一问,三日一问其身体,录其产期,待其生产后,更是立刻上门,查问母子详情,不敢有丝毫懈怠……”
“啊……这么严格啊……”那人缩了缩脖子,弱弱的道:“这么多婴儿,如何养得活?又怎么养得起?!”
“怎么养不活?如何养不起?!”熟悉新丰之人,哂笑道:“新丰百姓,不提其他,每户有田至少三十亩,低于此数,可以假官田而耕之,地租不过三成……而地方豪强、贵族,甚至愿意以两成甚至一成地租,招徕佃户……”
“啊……这么低的佃租,那些人吃什么?”
“明面上的说法,自然是良绅体恤乡党邻里,恐其难养妻儿……”一个贵族嘿嘿的笑着答道:“实际上嘛……无利不起早!若不施恩于其乡党,这些人的作坊,去哪里找工人?”
“农闲之时,新丰百姓,使男以上(十四岁),皆做工于工坊之中,熟练之人,勤勉之士,尤其难寻,吾听说,在新丰如今有人只是在村中设一木作坊,专门加工各色木料,卖与新丰工坊园,一月之利,胜于旧日租佃之利十倍乃至于数十倍!”
“君若是新丰之豪绅,是以微薄之地租而收乡党之心,得长久之士,坐享十倍、数十倍之利,还是去敲骨吸髓,恶及乡邻,获罪官府?”
众人听着,都是沉默起来。
司马迁远远的听着,也是默然。
他想起了自己耳熟能详的一个孔子故事。
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以加焉?曰教之!
这个故事对司马迁影响很大,他所著之史中,就特别有一个章节,来描述有史以来富贵经商之士,谓之:货殖列传。
在对工商、商贾之事上,司马迁的态度,继承了孔子的‘仓禀足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又暗和了杂家的‘富贵则仁义附之’的理念。
如今,听着这些人的议论,司马迁叹道:“论及治世之道,世焉有善于张子重者乎?”
民不富,如何会知礼仪?
衣食不足就谈论荣辱,那不是耍流氓吗?
显然,新丰的路是正确的。
只有先富民,然后再施行教化,才能起作用。
不富民而谈教化,就像刻舟求剑的楚人一般,不过是空谈。
此时,天子已经从御撵上下来。
太孙刘进,领着数十名新丰官吏,上前迎接。
左近百姓们更是纷纷屈膝,高呼着:“陛下万岁,大汉万年……”
司马迁于是连忙整理好衣冠,跟了过去。
在太孙殿下的引领下,天子走入一条田间阡陌小道。
群臣,自是排着队,跟了上去。
司马迁是老臣,又是太史令兼着中书令,因此有所优待,走在人群中间。
即便如此,也是等了好久,才得以进入那条阡陌小道。
春日的暖阳,照在田间。
麦田里,禾黍悠悠,中心摇摇,威风吹过麦田,泛起无数麦浪。
司马迁看着这些壮实、饱满而坚挺的麦子,不知为何,眼睛泛起了丝丝泪花。
因为,这是他此生见过的最壮丽的景象。
比龙门峡的浪潮更壮美,比碣石的波涛还优雅。
因为……
这是麦,五谷之一。
社稷的底蕴,国家的希望,天下的未来所在。
“这样一亩麦地,收获之后,能有几石之产?”群臣中,无数人窃窃私语。
“五石以上吧?”有人比较保守的估计着,不过显然,他没有做过农活,不知稼墙之事。
所以,立刻就有大司农的官员反驳:“五石?呵呵……若只有五石,何必如此兴师动众?最起码都有六七石,说不定能达到八石的亩产!”
众人听着,呼吸都急促起来,甚至有来长安述职的地方郡守、刺史,恨不得趴在地上,对这些麦苗顶礼膜拜。
天可见怜!
汉家亩产,粟米一亩平均为两石,麦子高一些,但也就两石半而已。
许多地方,最好的土地,最好的年景,亩产也才四石。
就这已经是很高的数字了。
而在这里,在这临渭乡中,随便一块麦田,亩产都是六石起步……
其中差距,简直无可估量。
等于新丰人用一亩地,就能产出别人两亩、三亩甚至四亩的粮食!
对于人们而言,这简直像神话一样。
更不提,眼前的麦田里,确实很容易就能找到多穗的麦子。
司马迁甚至都没有仔细审视,就在眼前数步之内,找到数株多穗之禾。
而在这时,前方,天子已经在询问着,一个新丰农稷官,问着他:“卿等平日是如何指导百姓耕作的?”
那官吏很年轻,但谈吐不俗,不卑不亢,只听他轻声禀报:“回禀陛下,臣等平时,按侍中公所编之农书,指导百姓耕作……”
“以赵都尉所授之代田法,教百姓于耕作之时,将田以圳垄分之,又用曲辕犁,深耕土地……”
“其次,便是堆肥、施肥,新丰民间,人畜粪便、尿液,皆有用途……”
“最后便是除草、捉虫,须得勤快……”
“如今,蒙陛下圣德,太孙殿下嘉恩,新丰百姓,村村有渠道,三户之中便有一牛之耕……故一夫一日能耕数十亩之地……”
话虽说的低调,但听者却无不竖起耳朵。
更有无数人,已经将主意打到了这些即将收获的麦子上面。
不知多少贵族,已经打算在下个月新丰小麦开始收割后,就来这里购买麦种。
亩产六石起步的麦种,谁不想要?
价格再高,他们也要吃下!
而官员们,则都对新丰的官吏虎视眈眈,觊觎不已。
因为……
新丰已经用事实证明了,他的成功。
很多人都已经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在自己的辖区,复制这新丰的奇迹。
而从新丰这里,请一批能吏良吏回去辅佐自己,自然是题中应有之义。
只要能在自己辖区,获得一半像新丰这样亩产和地方政绩,何愁自己不能高升呢?
甚至说不定,可以如李冰父子、西门豹、儿宽一般青史留名,垂于万世……
只是……
这些人看了看眼前的情况,又想了想那位如今远在雁门的张蚩尤,都有些忐忑。
这样挖他的墙脚,会不会惹怒对方?
但想了想以后,这些官员坚定了决心。
不学新丰,不复制新丰的模式,怎么成功?
若不能成功,何以升官?
再说了……
为了黎庶,为了天下,那位张蚩尤就算恼火,又能如何?
尤其是公羊学派出生的官员,已经下定决心,马上就行动起来。
……………………
张越此时,当然不知道新丰的事情。
他现在,正笑意盈盈的端坐在高堂之上,看着下方的数十对新人,对他集体行礼,谢其保媒之恩。
过去两天,善无城中,民族融合、团结、和谐之乐,响个不停。
短短时间内,张越就为长水校尉、护乌恒都尉以及句注军的单身未婚军官们,解决了他们人生的第一桩婚姻。
虽然,大部分都是纳妾。
但乌恒各氏族首领们,却是喜笑颜开。
能将女儿嫁给汉家贵族、军官,这是他们的荣幸。
乌恒的淑女们更高兴,因为她们嫁的人,都是汉家英雄。
无论身材、样貌还是见识、谈吐与个性,都不是她们接触过的塞下男子可以比拟的。
军官们更高兴,就这样抱回一个美娇娘,还一毛钱不花,反而得了许多嫁妆,谁不欢喜?
当然,在这喜庆气氛中,也稍微有些不和谐的声音。
主要是来自已婚军官与士兵们。
他们看到同袍、上司们,纷纷抱得美人归?
自然心里面有所嫉妒、羡慕。
不过不要紧……
张越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
这只是一个开始!
雁门郡塞下各氏族之中,还有无数待嫁妙龄少女。
此外,上谷郡、上郡、代郡、甚至渔阳郡,也都有着许多选择。
实在不行,塞外乌恒六部里,还怕挑不出合适的佳人?
总之,这一次,张越是打算争取让每一个长水校尉、护乌恒都尉与句注军的将士,都如愿抱回一个娇滴滴的美人。
只要你情我愿,多娶几个也没有关系。
反正,别人乐意,自己也欢喜。
更有利于国家、民族,张越自是欣然乐见。
他甚至打算让续相如、司马玄也娶上几个回家。
这是他的理念。
民族融合、团结,若不通婚,那不是在放屁吗?
“通婚是开始……”
“接下来就是经济搭台,贸易唱戏了!”张越笑意盈盈的接过了新人们奉上的茶水,微微抿了一口,甘甜无比,舒爽至极!
第八百八十六节 你居然用前朝的剑来斩本朝的官?
听着城中此起彼伏的鼓瑟之声,周严却陷入了一个无比尴尬与纠结的境地。
身为刺史,他在这善无城中,却已经被全城孤立了。
陷入了一种名为‘社会性死亡’的境地。
没人愿意和他或者他的随从说话,也没有人愿意给他们提供任何帮助。
食物、饮水的获取都很困难。
甚至需要随从们去城外的乡村,假装成旅人才能买到。
更麻烦的还是住宿。
所有居民与商人,都拒绝为他们提供任何住宿服务。
哪怕给钱也不行!
至于官府?
无论是使者所在的太守府,还是乌恒将军行辕的郡尉府或者新来的长水将军续相如。
都将他当成了空气。
送去的拜帖,直接丢在了门外。
以至于他如今连认怂都没有地方!
“刺史,听说使者打算在明天,公审一批官员、豪强……”王源急匆匆的找到周严,对他道:“不能再等了……”
周严听着,立刻就站起身来,神色严肃,道:“竟真的敢公审!?”
一旦公审,那么整个雁门官吏、豪强的罪行都就要公之于众。
届时,将再无翻身之余地!
而他和这些来到善无城的名士们,更将遭受此生最大的挫折。
不止可能要落得灰头土脸,更将丧失掉从前积累的一切。
成为这出蚩尤戏中的反面人物。
而他这个刺史,说不定下场更惨。
不止官位难保,名声尽丧,说不定还会遗臭万年。
变成类似西门豹治邺,李冰治蜀的故事里的那些阻扰的小人、蠹虫。
万世之后,人们依旧能知他今日的所作所为。
想到这里,周严终于彻底放下忌惮,下定了决心,昂首正色道:“此岂国家善待士人、良绅之政乎?”
“吾闻贾长沙曰:履虽鲜弗以加枕,冠虽弊弗以苴履。士人、良绅、贤臣,即使有罪,废之可也,退之可也,赐之死可也,安能以此辱之?此令天子圣德置于何地!”
“如此恶政,吾为刺史,安能熟视无睹,必阻之!”
周严义正言辞的下令:“来人,起我仪仗,树我幢盖,行于道上,直趋太守府,今日吾周严就算拼尽此身,也要力阻使者行此乱命!”
众人听着,终于欢呼雀跃起来。
之前,他们一直劝周严,打起刺史仪仗,去那太守府与那长安来的使者硬刚。
奈何周严一直顾忌,害怕直接碰撞,惜身爱命,不肯舍得此身。
如今,他终于放下顾忌,肯去硬刚!
这样一来,他们至少就能争取到足够时间,让长安丞相及时插手。
“刺史高义,吾等谨代雁门士民谢之!”大家纷纷长身而拜。
王源更是说道:“刺史此举,救民于水火之中也,堪称拨乱反正之壮举!”
………………………………
太守府中,张越审视着自己眼前的文牍档案,嘴角轻轻嗤笑,眼带杀意。
自他入善无,如今已经过去十余日。
第一批被捕的官员豪强的罪状,也已经初步审结了。
总共涉及三十多名官吏、贵族、豪强,牵扯命案上百起,其他大小案件数百桩。
这还没有包括韦延年、马原两人在内。
本来这样大的案子,若按照正常流程,在法律框架里处置。
光是厘清案前,审结真相,起码也要一两年。
算上审判、堪合与宣判、执行,三五年都打不住。
张越怎么能等这么久?
雁门百姓又如何忍得了这么久?
夜长梦多,万一中间出些变故,让这些人逃出生天,岂非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所以,张越也就不跟他们客气,直接下了一个命令给邓爽,命令邓爽按照‘首罪勘定’的原则来处置。
所谓‘首罪勘定’,这是张越的发明。
乃是从后世米帝司法系统的‘判例法’基础上逆向而来。
只要有人,有某一个类型的罪行被确认,那么之后所有他涉及的同类型罪行,只要没有大的疑点,统统以有罪推定。
无须调查、无须审核,无须审讯,只要有人告,且提供一定证据,既可认定罪名成立。
这个命令一下,审查、侦查工作,自然是迅速加快。
只要有一点突破,就是全面突破。
一罪确凿,所有罪名成立!
而随着长水校尉到来,随军而来的执金吾能吏们,也加入了审查、审讯工作。
有了这些专家的协助,审讯工作自然加快无数倍。
每时每刻,都有人招认。
到得如今,最初被捕的豪强官吏贵族,都已经审结,只待宣判。
张越便命人在善无城外,搭起一个大台,腾出一块至少可以容纳数千人的空地。
打算从这些人中,选出民愤极大、罪行恶劣的一批人,进行公审公判。
当然,他这样的做法,多多少少有些犯忌讳、冒险了。
若是在长安,他还真未必敢这么做。
但在这塞下,却是无所谓了。
事急从权嘛。
作为持节全权使者,他有权力也有资格,代表天子,做出这样的决定!
“侍中公……”续相如走进来,对张越拱手拜道:“那并州刺史与诸位‘名士’又在闹腾了……”
“哦……”张越微笑着道:“不必理会……”
这几日来,那个所谓的并州刺史与那些所谓的‘名士’们,在善无城中上跳下蹿,向苍蝇一样嗡嗡嗡的乱叫。
可惜,他们连一点波澜也掀不起。
更是被那上千名随军而来的长安士子唾弃与责骂。
每一次,他们都是在烂鸡蛋与臭菜叶中讪讪而走。
张越也懒得理会他们。
“侍中公,这一次那刺史打起了仪仗、幢盖,还公开宣扬了些贾长沙的言论……”续相如低着头道:“恐怕您得回应才行了……”
“哦……”张越听着,眉头带笑:“果真打出了刺史仪仗、幢盖?”
“然也!”续相如点头道。
“这是找死啊……”张越轻笑起来:“也罢!就让我来见见这位‘勇士’吧……”
………………………………………………
张越步出太守府。
就看到,在太守府官邸前,上百人簇拥着一位头戴刺史冠帽的中年官员,堵在门口。
街道上,无数士子、百姓,围观在侧。
“来者何人?”张越持着节旄,走上前去,问道。
“并州刺史周严,见过持节使者!”那中年官员走上前来,看着张越,眼中惊讶一下,随即就长身拜,顿首对节旄行礼:“微臣严恭问陛下圣安!”
“圣躬安!”张越举起节旄,侧身道:“刺史不在晋阳秉政,何以来了这善无?”
“我闻使者,行幸雁门,不敢怠慢,于是便率众而来……”周严沉声再拜:“在这雁门,吾观使者行事、治政,乃以法家酷法,残害无辜良善士人、官员,故而心下难忍,特来劝谏!”
“劝谏?”张越哈哈一笑,拿着节旄问道:“刺史有何高见呢?”
“履虽鲜,弗以加枕;冠虽弊,弗以苴履!此贾长沙所以谏太宗之言,而严刑酷法,此秦之所以亡天下也!”
“且夫,士大夫官员,国家培养不易,使者擅自行权,横加顿辱,此亡太宗之德而坏陛下之善政,下官窃为使者不取也!”周严正色的拜道。
不得不说,此人说话的语调与态度,确实是很诚恳的。
听得周围士人,都有些暗自点头。
汉,终究是一个封建王朝。
阶级的差异与阶级的区别,是显而易见的。
而士人多数是地主豪强贵族之后,对他的话,显然有着认同。
张越听着,却是哈哈一笑,道:“贾长沙的《阶级论》,本使亦有拜读……”
“刺史之言,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有道理……”
在这个时代,阶级与阶级之间,是存在着天壤之别的。
就像太宗的那道著名的除诽谤诏,在以‘细民无知取死,朕甚不取’,保护了人民自由的言论权的同时,却也剥夺了人民参与政治的权力。
因为,百姓就算再怎么议论,没有士人贵族官员豪强参与,也是无用。
不掌握权力的百姓,就像树上的鸟儿。
就算有人拿了棍子,把他们的窝都捅掉了,除了叽叽喳喳叫唤几声外,半点干涉能力都没有。
这也是雁门郡能败坏到如今这个地步的缘故。
没有士人、贵族、官员支持,百姓再不满,也是无用。
除非他们造反!
但造反的话……
没有组织和武装的百姓,面对武装到牙齿的军队,连反抗能力都没有!
周严听着张越的话,脸上一喜,以为张越要和他妥协了。
心中雀跃无比。
哪怕只是象征性的妥协,即使只是取消公审,但依旧处死那些官员、豪强,也足以让他本人声名鹊起,成为名臣。
说不定还能升迁去长安,成为京官呢!
在他想来,也应该是这样的。
做官嘛,不都是花花轿子人抬人嘛?
你给我面子,我也给你面子。
然而……
在下一瞬,他却听到了那位使者的轻笑声:“只是奈何……贾长沙的《阶级论》乃是以黄老道德之说为本……”
“所谓‘履虽鲜,弗以加枕;冠虽弊,弗以苴履……’早已被我师董子,批的片文不值!”
“当今之世,是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于人,是武王伐纣,吊民伐罪,从来久矣之世……”
“刺史用黄老道德之言,而谏于吾,此岂非以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
“刺史,还是回去,多读些书,修生养性来的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