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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要离刺荆轲     我要做门阀txt下载     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九十一节 明悟

    在百余名期门骑兵的护送下,张越与刘进,再次回到了阔别十余日的新丰县县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进县城城门,张越便发现,这座小小的县城在阔别十余日后,已经发生了翻天地覆的变化。

    整个城市,都已经变成一个工地!

    到处都是忙碌的工匠和堆积如山的砖瓦木梁。

    “张侍中与长孙殿下回来了!”在城门口,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瞬间整个城市都活了过来。

    无数百姓争相涌来,在道路和街道两侧排着队迎接。

    人人脸上都带着兴奋与自豪!

    “侍中公公侯万代!长孙殿下福寿无穷!”许多人大声喊着,长身作揖。

    对于新丰人来说,过去的这几十年,他们受够了昏官、贪官和庸官的苦头了!

    数十年来,这一任任县尊、县尉,除了吃喝玩乐,互相吹捧,就没有干过一件实事。

    但在现在,他们终于看到希望了。

    天子派了长孙殿下和一位侍中官来拯救他们了。

    这两个月来,新丰县和新丰城的变化,实实在在,看在眼里。

    特别是新丰城的百姓们,一下子就得到了利益。

    仅仅是公考的时候,大家就赚的盘满钵满了。

    而最近一段时间,新丰城里更是各种大兴土木。

    有少府要在城里建一个大工坊,由之吸引了四面八方的商贾,纷纷来新丰城里开一个商铺。

    各家的青壮,一下子就找到了工作。

    今年总算可以过一个安逸的肥年了!

    诸夏民族最懂感恩的民族。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自古以来概莫如是。

    当年,儿宽担任左内史,只是修了一条六辅渠,就让整个京畿的百姓和豪强感恩不尽,一听说儿宽可能被罢免,全境总动员,在三天就将钱粮赋税全部送到了长安。

    使得儿宽不仅仅完成了征缴赋税的任务,甚至大大超额!

    凭此政绩,儿宽迁为三公,为御史大夫。

    刘进看着这个情况,心情激动不已,内心之中一下子就充满了斗志。

    在长安时沾染的颓废和沮丧之色,更是一扫而光。

    “民心可用!民心可用!有此民心,孤的大志何愁不践!”他微微握紧了拳头,在心里想着。

    而随行的丁缓和解延年,看到这个情况,都是面面相觑。

    “想不到,张侍中在这新丰城中居然有这样的民望了!!”

    “有着这样的民心士气,什么事情做不成?”

    解延年和丁缓一下子就振奋起来。

    在他们看来,新丰的情况,远比想象中更好。

    而有了这样的基础的新丰,大事可成矣!

    张越却是看着这样的情况,既是感慨万千,又心中警醒,感觉如履薄冰。

    因为他想起了王莽。

    王莽最初的时候,民心民气加于其身时,可比他现在还要牛逼一万倍!

    在他回溯的历史记载中,当时的王莽,不仅仅折服了人民,就连士大夫贵族,乃至于谷梁学派、左传学派、思孟学派的学者,也都俯首称臣,视其为救世主,认定他就是那个将带领世界前进的男人。

    最强盛的时候,王莽一言而天下景从。

    甚至有许多贵族地主背叛了自己的阶级和利益,真的按照王莽的要求和指示去做事。

    只是……

    最终,王莽灰飞烟灭。

    新王朝与兴太平的理想一同被战火覆灭。

    而首先起来反对王莽的,甚至不是张越曾经认为的贵族士大夫地主,而是来自底层的人民。

    活不下去的老百姓,可是不会管你有多么崇高的理想,多么伟大的志向。

    中国农民,从来都是你让我活不下去,我就让你活不下去。

    而更可悲的是,取代王莽的,居然是一个不仅仅比王莽所代表的势力腐朽、落后的政权。

    甚至是一个连王莽取代的汉室王朝还要落后、腐朽和堕落的东汉王朝。

    士大夫贵族们,开始跑马圈地。

    门阀政治发展的如火如荼。

    以至于东汉王朝实际上只是一个披着国家外衣的门阀。

    是故……

    张越知道,一切繁华的表面之下,永远潜藏的是危险。

    他必须小心,不能骄傲。

    要想不重蹈王莽覆辙,要想不让这股民心士气最终变成杀死他的武器。

    他只能也唯有去不断的推动生产力的进步与发展。

    因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王莽的失败,是因为经济的失败,是生产力的失败。

    新王朝的托古改制不是不可行,而是因为没有承载其可行性的经济基础。

    简单的来说,就是无根之萍,无源之水。

    就是泡沫,就是虚幻。

    故而,王莽的失败早已经注定。

    而他现在比王莽提前一百多年,在这西元前的时代,倡议兴太平。

    要想成功,就得从基础着手。

    从土地亩产,人均所得着手,想尽办法的提高生产力和经济水平。

    带着这样的念头,张越的马车在县衙门口停了下来。

    陈万年与桑钧,早已经带着县衙官署的全体官吏在门口等候。

    见了刘进与张越的马车,他们立刻迎上前来,拜道:“臣等恭迎长孙殿下、侍中公归来!”

    “诸君辛苦了……”刘进走下马车,一一上前扶起众人,宽慰着道:“孤与张卿,离开新丰半月,县中事务多赖诸公……”

    “不敢……”陈万年立刻拜道:“此乃臣等本分!”

    这时,张越带着解延年与丁缓走了上来,对众人道:“今日就不与诸公寒暄了,如今秋收在即,新丰上下事务,都要抓紧时间处置……”

    “陈县丞……”张越看向陈万年吩咐道:“请君立刻召集县衙上下有司,整理所有文牍档案,本官与长孙殿下要马上看到相关报告……”

    “诺!”陈万年闻言,立刻领命。

    “桑令吏……”张越又对桑钧道:“请令吏立刻将工商署的筹备情况以及县中市集商贾、工坊的相关情况整理好……”

    “诺!”桑钧也领命而去。

    “再派人去通知胡县尉,本官今夜要看到新丰上下案卷的简报……”张越接着吩咐:“此外,通知全县上下百石以上官吏回县城,本官要听取全县事务的汇总……”

    一条条命令发布下去,整个县衙立刻就进入了工作状态。

    张越这才对身后的解延年与丁缓拱手道:“解公子、丁公,今日就劳烦两位在县衙暂歇,明日本官再安排两位的工作!”

第三百九十二节 摸着石头过河

    端坐在县衙之中,张越和刘进,仔细听着陈万年和他的属官们的报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时提出问题,而对方自也解答如流。

    这令刘进非常满意。

    “陈卿这些日子辛苦了……”等陈万年报告完毕,刘进就道:“孤定当会上报皇祖父,为卿等请功!”

    “不敢!”陈万年等人虽然听得心里面雀跃不已,但还是很谦虚的表示:“一切皆是陛下圣德垂怜,殿下用政宽厚,臣等只是守职而已!”

    不得不承认,陈万年的马屁技术一点也没有因为新丰繁琐的政务而拖累,相反,他甚至还有所进步了。

    这让张越听着也是无可奈何。

    不过……

    无伤大雅。

    总不能说别人追求进步也是错误吧?

    张越微微闭上眼睛,在心里将陈万年和他的属下方才汇报的事情整理了一下。

    然后就大概的理清了自己与刘进离开新丰后这些天来新丰的变化,主要是新化城的变化和各种事务的总结。

    首先是少府考工室那位‘成源成大兄’,一点也没有敷衍张越这个小弟。

    人家说建工坊,就真建了起来。

    而且,规格直接是朝着超大型复合工坊来的。

    据说,最终建成的工坊,将集合生产、制造和手工业,将有上千工匠和数十名少府官吏及其家人搬来新丰。

    甚至,他还从少府卿那边搞到了上千万的启动资金。

    本来,是不可能这么夸张的。

    毕竟,少府的吝啬与小气,天下皆知。

    想从少府嘴里掏钱出来,可比去大司农衙门,找桑弘羊要钱还难!

    而这次少府卿能这么大方,也是托了张越的声势的福。

    打着‘支援新丰建小康’的旗号,成源在少府卿上下一路绿灯。

    休说是考工室对此表示没有任何意见了。

    就连少府卿六丞也纷纷表示没有问题。

    要钱给钱,要人给人。

    唯一的要求,就是让自己家的那个‘不成器’的‘不孝子’能到新丰工坊这里‘锻炼锻炼’。

    这种内举不避亲的高风亮节,立刻就感动了成源,自然满口答应。

    于是,这新丰工坊还没有开始建设。

    少府六丞十三司的头面人物的子弟,就已经霸占了未来工坊的大小职务。

    这让张越也是有些无奈。

    “得想个办法,让这其中的没有能力的纨绔子们主动离开才行……”张越在心里寻思着。

    毕竟,这个工坊可是张越的命根子。

    它未来的发展直接关乎新丰县建小康事业的成败。

    关系户们可以有,但站着茅坑不拉翔和不能做出贡献的渣渣,还是走吧!

    当然,不能太粗暴,得注意方式方法。

    最好是让他们中的大多数,主动选择离开,且是没有怨言,欢天喜地的离开。

    这可真是张越伤透了脑筋。

    不过,却也不算太难办就是了。

    毕竟,张越觉得,真正没有能力,纯粹只是来混日子的渣渣,应该不会很多。

    少府卿的官僚们虽然腐朽,但也应该没有蠢到敢在这种事情上面敷衍的地步。

    要知道,在这新丰坐镇的可是皇长孙啊!

    而少府各有司,名义上是国家官员。

    实际上却只是刘氏的管家、家臣。

    换言之,刘进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们的乌纱帽的去留。

    而托少府在新丰县城里大兴土木的福,京兆伊附近甚至左冯翊和右扶风辖区的商贾豪强们纷纷跟进,在新丰城里跑马圈地。

    一下子就抬高了新丰县县城的地价。

    特别是少府工坊周围五百步内的地价,如今已经涨到了五万钱一亩的水平。

    这个价格,几乎媲美长安九市的地价了。

    哪怕是县城的其他区域,现在地价也已经不低于一万钱每亩了。

    “现在来新丰投资置业的大小商贾,几乎有四百多人了……”张越回想着方才陈万年报告的事情,微微握紧了一下拳头。

    现在,舞台已经搭好了。

    能不能留下这些投资商,甚至进一步刺激他们继续扩大在新丰的投资,就得看自己和新丰工商署未来的努力了。

    作为一个来自后世的公务员,张越就算没吃过猪肉,但长期耳闻目濡这些,也早就熟练掌握了各种招商引资和扩大规模的技巧。

    虽然那些经验,不能直接放在这个时代。

    但有些道理是相通的。

    商人们来新丰投资,不是来做慈善的,是来赚钱的。

    只有让他们看到好处,得到利润,才能刺激他们继续扩大投资。

    “陈县丞……”张越看着陈万年吩咐道:“将已经在新丰官署备案的商贾资料留下一份,本官今夜要看……”

    “诺!”陈万年立刻点头应是,让人将已经整理好的商贾资料,送到张越面前。

    好家伙,足足有两个箱子。

    其中,皆是记录这些来新丰置业投资的大小商贾的户籍资料、訾产资料和背景资料。

    张越随便看了看,就非常满意的点点头。

    在汉室做生意,经营工商的人的户籍是单独列为市籍的。

    甚至大多数商业活动,都被限定在只能在市集之中开展。

    百年来这些规定,早已经根深蒂固,深入人心。

    不过……

    连秦代的严刑酷法和严格管制之下,尚且都有寡妇清等大富商崛起,甚至在政坛上得到一席之地,有说话的地方。

    在汉室,就更是如此了。

    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特别是经过当年杨可的教育,如今汉家商人们,只要富裕了起来,都会想方设法,将自己的户籍从市籍挪出来,变为地主、官员。

    反正,在汉室五铢钱大神连死刑都可以买,爵位也可以换。

    区区换个身份,简直不要太轻松!

    故而现在的汉室商贾们,基本上都已经完成了身份的洗白。

    像袁广国这样的豪商,甚至可以列为九卿座上宾。

    但问题来了按照法律规定,非市籍不可以经商。

    怎么办呢?

    聪明人很快就想到了解决办法,别户一系为商贾,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搞到现在,天下商贾,大部分都有两个甚至更多的马甲。

    譬如说,现在在张越手下,担任榆社游徼的太学生王吉,他哥哥就是蜀郡有名的大商人!

    还有太宗名臣张释之,也有一个特别有钱的商人仲兄。

    不止如此,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汉室儒家各个学派的主要赞助者,也都是商贾们。

    而这样的社会风气和环境,让汉季的士大夫学者患上了严重的人格分裂症。

    一方面,人人都在唾弃商贾,鞭笞这些为富不仁的渣渣和暴发户。

    而在另一方面,很多人都有亲戚、朋友、故旧经商,而且,自身受到这些富商的资助。

    故而,抑郁症在这些人中发作率极高。

    甚至是名士、文豪的标配。

    久假而不归的诅咒,蔓延在整个汉季士大夫之中,让人毛骨悚然,闻之变色。

    张越却没有这些纠结。

    商人也好,资本也罢,无论它们有多么肮脏和恶臭。

    在张越眼里,都只是一个工具。

    用来积累社会财富,提高生产力的工具。

    他也知道,在这个时代,去拷问自己的内心‘我有一个商人朋友,我还经常帮他的忙,我这样是不是很不道德?’,纯属无病呻吟。

    简单的来说,就是活的太好了,也活的太空虚了。

    将这些资料略微过了一遍,张越就差不多知道了,这些来新丰投资置业的,都是些什么人了。

    除了袁广国和他的小伙伴们主要是买了新丰债券的商人们外,绝大多数,其实都是长安城的一些公卿贵人的白手套。

    譬如张越就在这些简牍看到了好几个姓张和姓霍以及姓暴的商人。

    不要怀疑,他们肯定和张安世、霍光、暴胜之、上官桀等脱不开干系。

    不用看别的东西,就看住址就知道了。

    长安尚冠里、长安戚里、长安阳树里……

    所以,这些人只是来捧场的,随便做个样子,砸点小钱的,也不在乎能不能赚回来,纯粹只是来撑一下张越的。

    真正看到了商机,来新丰投资的,其实也就三五十人。

    张越放下这些简牍,想了想,道:“去为我请桑令吏来……”

    “诺……”

    片刻后,早就等在门外,准备着汇报工作的桑钧,带着工商署的官员们,抬着简牍走了进来。

    “臣工商署令钧拜见长孙殿下,张侍中……”桑钧微微恭身,面带笑容。

    他的工商署,已经在数日前,得到了大司农方面的批复,可以挂牌了。

    而工商署的成立,意味着他掌握了一个刷政绩的最佳场所!

    作为汉家第一个归地方管辖,同时又受大司农指导的专业工商机构。

    目前工商署的职责,也已经被明确了下来。

    按照大司农方面的公文,新丰工商署负责‘监督市集、平准物价、征收税赋,并执行盐铁、酒类官榷。’

    而成立这个工商署的目的,则是为了‘建小康、兴太平,改易制度,以便人民’。

    大司农方面甚至将新丰工商署的成立,当成了自己的政绩来宣扬了。

    按照桑弘羊的解释是:易云:通其变,使民不倦。故三代不同法,五代不相复礼,陛下秉行圣德,泽被八荒,恩及鸟兽,欲阙太平!今新丰改易制度,以立工商署,实乃顺人心、合天意,行圣道。

    总之,就是拿着大司农支援新丰,为新丰建小康提供政策扶持和保护当幌子。

    还别说,这次舆论就没有什么反对声音了。

    连一直嚷嚷着‘请烹弘羊’的一些人,现在也明智的闭上了嘴巴。

    不过,桑钧知道,他们只是暂时没有发声。

    一旦新丰这边出了问题、漏子,或者有把柄落到他们手里,他们一定会跳起来的!

    所以,桑钧根本不敢懈怠和骄傲。

    …………………………

    “桑令吏来啦……”刘进看着桑钧,笑着道:“令吏请坐……”

    张越也是笑着看向桑钧。

    方才陈万年的报告里,也说了桑钧许多好话。

    虽然可能有些话是看在桑钧的老爹桑弘羊面子上说的。

    但最起码可以证明一件事情桑钧和他领导的工商署,这些日子来做的还不错。

    桑钧闻言,连忙拜道:“臣谢殿下赐……”便坐到张越下首,让官吏们将文牍都抬了过来,然后就开始一一介绍起工商署成立后这些日子来,他的工作与工商署的筹备情况。

    总的来说,现在的工商署草创,一切制度和规矩都要摸着来。

    桑钧呢也不敢自作主张,于是基本沿袭了过去大司农的盐铁官署和市集市吏的规章制度。

    张越听完桑钧的叙述,便先对刘进一拜,然后对桑钧道:“令吏所做,确实稳妥,只是……”张越笑了笑,道:“步子要迈大一点,胆子也要再大一点,工商署是新机构,新事物,不要怕犯错!摸着石头过河嘛……”

    “侍中教训的是……”桑钧闻言,立刻恭身答道:“只是卑职等见识浅薄,还请侍中提点一二……”

    “这样……”张越想了想,摸着刚才陈万年呈上来的名单,道:“过两日,本官与令吏去视察和考察一下少府工坊的建设,请令吏顺便召集一下,诸有意在新丰置业的商贾名流,就在工坊附近,举办一个宴会,本官到时候再安排其他事宜……”

    说完,张越就对刘进拜道:“届时,还需请殿下也驾临,略作激励!”

    刘进听着,虽然心里面有些犹豫,对于商贾,他是本能的有些反感和抗拒。

    但想了想,还是点头笑道:“孤一定前去……只是,侍中打算做什么?”

    “臣想在新丰建一个工业园区……”张越笑着拜道:“就以少府作坊为核心,打造一个产业链,使参与者,人人得利,国家更得税收之利……”

    “嗯……”刘进有些不明白,什么叫工业园区,什么又叫产业链。

    张越也知道,这个事情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于是道:“殿下,若此事成功,则未来新丰田税和口赋的收入,甚至只会占到每岁收入的三成!”

    工商业当然是暴利!

    若计划的好,运作得当,哪怕只是上马一个简单的密集产业。

    瞬间就能爆发出无穷威力。

    若是以前,张越可能不敢搞。

    毕竟,桑弘羊玩盐铁官营,就已经被喷了个半身不遂了。

    但打着‘建小康’的旗号,却是可以搞了。

    因为,在公羊学派的理解之中,欲建小康、兴太平,开创新世界。

    维新变法必不可少,改易制度,更是一定要做!

    王莽的新王朝为了迎合这个观点,甚至将整个世界都改了一遍。

    与之相比,在新丰建设一个封闭的手工业产业园,就算不得什么了。

    若其中的产品是有利于农业的,那就更不是问题了。

    张越现在就是打算打一个这样的擦边球。

    作为公务员,他最擅长的也是打擦边球了。

    行走在边缘之中,在钢丝上跳舞。

    只要能一直走下去,并且获得成功,那么,新丰的一切就将变成标配,变成标杆。

    很快就能在思想上撕开一个口子。

    更重要的是,还是掌握住资源。

    刘进一听,可以将田税和口赋在新丰财政收入中降到三成,立刻就来了兴趣。

    这位长孙殿下,如今的政治立场,已经差不多偏到了孟子和荀子的主张上去了。

    他不再相信,可以靠道德就把事情做好,让人民生活变好。

    相反他已经认识到了,想要天下人的生活变好,一定要有钱。

    没有钱,哪怕是孔子,也要困于陈蔡之间,饿的前胸贴后背,瑟瑟发抖,惶惶不可终日。

    而只要有钱……

    那就能做很多很多事情!

    所以一听张越的话,他就立刻同意了:“孤届时一定抽时间前去……”

第三百九十三节 胡建的疑虑(1)

    顶着一对巨大的熊猫眼,胡建捧着书简,站在县衙门口,眼睛看着地面,有些出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胡县尉……”

    忽然耳畔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胡建回过头去,发现正是自己的同僚县丞陈万年。

    如今新丰县的官僚系统,在上层的机构,已经形成了三足鼎立。

    陈万年管民政、治安,桑钧管工商、市集之事,而胡建掌管司法、刑狱。

    这三个系统彼此互不统属,也各不干预。

    陈万年无法将手伸进司法系统和工商事务之中,顶多只能要求另外两个系统协助,同样的道理,胡建和桑钧也管不了除了本系统之外的事情。

    当然,这不是什么新奇的创造。

    只不过是传统而已。

    在事实上来说,在理论而言,现在大部分汉室官府的结构都是如此。

    只不过,在新丰这里,这些东西被特别强调,并成为了纪律。

    就像现在,抓人的事情那是归陈万年或者桑钧(假如罪犯是在市集犯案被捕或者涉及经济犯罪),但审讯和审判,却是胡建的权力。

    被捕之人有没有罪,该怎么判?

    其他两个系统,只能建议,但不能代替胡建来决定。

    这样一来,胡建的压力和工作量就大大减少了。

    可以将精力集中到审案与判决上。

    但……

    也让胡建陷入了迷惘之中。

    “胡县尉,长孙殿下和张侍中请您进去……”陈万年见着胡建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连忙提醒道:“县尉若是太过疲惫的话,那便明日再来汇报吧……”

    在这个新丰县里,陈万年最尊敬的同僚就是胡建了。

    在陈万年看来,胡建这样的司法官,简直就是百里挑一的精干强吏啊!

    熟知法律,断案迅速,仔细认真,还富有同情心。

    自上任县尉,他每天审理数十件案子,每件案子审理完成后,无论是被告还是苦主,都没有异议,甘愿服从判决。

    陈万年在基层混了这么多年,像胡建这样的法家官吏,他是第一次见。

    其他的家伙,要嘛是狂热的追求政绩,恨不得将每一个被捕的犯人,都从严从重处置。

    要嘛就是类似赵禹、赵周这样的老好人。

    对于所有犯人,能不判刑就一定不判刑。

    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而类似胡建这样,忠于法律,忠于操守,忠于人格和良知的官员。

    陈万年只听说过,太宗的名臣张释之能够如此。

    故而在尊敬之余,陈万年对于胡建充满了善意。

    他很清楚,能有这样一个法家官吏在,新丰的司法刑狱体系,就将一片清明。

    清明的司法与刑狱,则必将带来良好的官民、官绅关系。

    官府也将在社会上拥有威信!

    而胡建也将从新丰任上起飞,未来说不定将位列九卿。

    作为官迷,陈万年自然懂得应该怎么做。

    想到这里,陈万年就感慨万千。

    他现在已经是彻底为张越折服了。

    “识人之明,莫过于张侍中啊……”陈万年在心里面感慨着。到目前为止,那个可怕的侍中官任用官吏,从未有过失守,几乎每一个人都被他恰到好处的安排到了适合的位置。

    不止是他亲自征辟的官吏。

    就连庞大的公考士子群体也是如此,譬如分配到自己手下的那二三十人,每一个都是民政和文牍方面的才能之士,每一个人的职位,都刚好和他的特长相匹配!

    不独他是这样,以陈万年所知,桑钧的工商署官员以及胡建手下的刑狱官员,都是这样。

    这简直就是bug!

    这让陈万年不得不去相信,这个世界是确实有着生而知之之人。

    胡建却是看着陈万年,微微拱手道:“多谢陈县丞好意,不过下官还撑得住!”

    当他抬起头时,整个人就已经焕发了精神。

    每一个法家官吏都是工作狂!

    从李悝开始,就是如此……

    比起身体上的疲惫,胡建觉得,心中的困惑带来的困扰要更多。

    他抬起头,望向前方的县衙正厅,他知道,能解答他疑惑之人,或许正在等着他。

    于是,他对陈万年拱拱手道:“下官先去面见殿下与侍中……”

    说着就带着手下的吏员们,迈步走进了县衙正厅。

    …………………………………………

    “臣建拜见长孙殿下,侍中公……”胡建捧着书简,微微恭身拜着。

    他身后十余名年轻的官吏,也都满脸兴奋,带着崇拜的恭身作揖。

    但张越和刘进,却是被吓了一跳!

    因为,出现在他们面前胡建和他的属下,全部都顶着一双双巨大的黑眼圈,看上去似乎很久没有好好的休息过了。

    “卿这是怎么了?”刘进连忙起身,道:“来人,快给胡县尉及诸君备座……”

    “诺……”立刻有着下人,将胡建等人带着两侧,安排坐下来,又奉上茶水。

    “公等为何如此疲惫?”张越也是忍不住问道。

    讲道理,给刘家当官,可比给朱元璋当官幸福多了。

    汉制,所有官吏,无论是有编制的还是临时工,统统享有五日一休沐的合法带薪休假。

    除此之外,逢年过节,也有假期。

    若是政绩出色,考核为‘最’,那么这个官员还可以享受每年两个月的带薪休假。

    除了薪俸有些低外,汉室官员的福利和待遇,已经全面超越了之后所有王朝。

    讲道理的话,胡建等人不该是这么个情况啊。

    胡建闻言,却只是微微颔首,答道:“臣等既蒙殿下、侍中信重,委以新丰刑罚之全权,臣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不慎重之,不敢不细察之,不敢不敬畏之……”

    “商君曰:杀人不为暴,赏人不为仁,臣等安敢轻废乎?”

    刘进听着,凛然正色,拜道:“胡县尉所言,孤知矣,谨受教!”

    经过了无数事情,特别是看了大量其他学派的著作和论述后,刘进现在已经知道了。

    仁义道德,不止是儒家在讲。

    法家、黄老学派还有墨家,都在讲。

    只是彼此定义的‘仁义道德’的含义有所偏差。

    就像法家,法家认为的仁义,是公平。

    而胡乱的杀人和施加刑罚,或者随随便便的赏赐和加恩,是法家所反对和唾弃的。

    法家是多酷吏,但正统的法家官员杀人一定是依法处置。

    “不敢当殿下缪赞……”胡建深深拜道:“臣今日来,乃是欲向殿下及侍中汇报臣与臣诸官上任以来,所置案件及新丰刑狱之事……”

    说着他就打开了面前的简牍,道:“自臣受命以来,累计审讯、提审、决案三百余起……其中,两百起为公室告,余者皆为非公室告……”

    刘进听着,有些不解,对张越问道:“张卿何为公室告,何为非公室告?”

    张越听了,答道:“回禀殿下,公室告者,贼盗、杀伤、侵害他人也,非公室告,子盗父母,父母擅杀、伤子女、奴婢也……”

    “依汉律,公室告,官府提讼,非公室告,民自讼,且若为子告父母、奴婢臣妾告主,若非涉及大不敬、无道等罪,皆勿听……”

    “此外,若是父母告子女、妻告夫,皆三环,三环而后听!”

    简单的来说,这是汉承秦制的一个明显证明。

    整个汉律的系统,都是从秦律复制过来。

    虽然百年来,老刘家自己打了不少补丁,修改和增加、删除了无数条款,元光后更由张汤带头搞起了‘春秋决狱’。

    但在实际上,整个汉律的精神和核心,依然是秦法秦律。

    而在这个体系之中,最最鲜明的特征,就是将公共犯罪与家庭犯罪分开。

    公共犯罪,追查到底,无论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只要被察觉,官府就有义务有责任追究犯罪分子的责任。

    而家庭犯罪,则是民不举而官不纠。

    甚至,即使百姓要告,有些事情,也是不允许上告的。

    譬如子告父母,奴婢告主,官府绝对不许受理,假如原告坚持要告,那就要先追究这个人的法律责任!

    反过来,父母告子女,丈夫告妻子,妻子告丈夫,都需要三环,三环之后才可以受理。

    什么叫三环呢?

    就是三次劝说和调解。

    请地方三老、有名望的士大夫和家庭内部以及官府的人士去劝说、祢和,尽量争取原告和被告之间的和解。

    在这个角度来说,法家对于封建制度和封建社会的维护也是相当积极的。

    刘进听完张越的解释,觉得很合理,便点了点头。

    但他哪知道,儒家的士大夫们恨死了这套体系。

    哪怕是公羊学派,也认为这个系统很不好。

    为什么?

    因为这是秦法秦律啊!

    本来说好了,大家一起携手奔太平,你却偷偷摸摸拉上了法家的小手?

    不能忍啊!

    故而,从董仲舒开始,公羊学派就嚷嚷着要‘为汉制法’,并且深深觉得自己承担了这样的历史使命。

    但问题是……

    儒生们对法律一知半解,对于怎么设计一套全新的、切实可行的又不妨碍和干扰国计民生的法律没有任何准备。

    于是,这个事情就一直搁置了下去。

    但……

    儒生们虽然自己拿不出解决办法,但你皇帝不改,那就是你皇帝的不是。

    等元成以后,公羊学派决定抛弃刘家时,这个原因占了很大成分。

    当然,公羊学派还算好的。

    谷梁和左传,更加猖狂。

    公羊学派的士大夫们虽然觉得老刘家你特么的忽悠劳资,偶要拿小拳拳锤你胸口。

    但只要当了官,基本都还会按章做事,以免自己蒙春秋之诛,背上了不忠之名。

    但谷梁和左传的人,只要当了官,那就非暴力不合作。

    将整套汉律都放到一边,自己按照自己的理解去做事了。

    他们最爱做的事情就是,遇到案子,先看看法律合不合自己三观,合则用,不合就当做不知道,然后用自己的解释来处理问题。

    屁股决定脑袋的故事,屡见不鲜。

    譬如前些时候郁夷的事情就是如此。

    当然,这些事情,张越暂时还不想提醒刘进。

    以后再说,说不定,这是一个相当不错的理由呢!

    站在张越的角度来看,汉律是秦律的延伸,而秦律又是战国时代的产物。

    到现在,这个系统也用了差不多两三百年了,很多东西确实已经跟不上时代的发展脚步,必须做出变革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董仲舒的理解,倒也不算错误。

    只是,儒生的通病嘛。

    提出问题可以(连东林党都知道),但解决问题嘛……

    反正从孔子到现在,张越也没有见过几个既能提出问题,还能解决的儒生。

    可能也就子夏、荀子等聊聊数人了。

第三百九十四节 胡建的疑虑(2)

    “张侍中所言甚是……”胡建也是俯首拜道:“臣今日来汇报的,诸公室告者,臣已经拟好了简报和条文,以供殿下与侍中过目……”

    说着,就有官员捧着十几卷简牍,呈递到张越和刘进面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殿下与侍中若对其中有所疑问,臣可以马上命人调来相关卷宗……”胡建深深一拜,其他司法官员也都跟着拜下去。

    公室告,这是他们的专业。

    事实上,几乎所有法家官员,对于怎么处置公室告都有着近乎强大到本能的决断能力。

    对于公共犯罪,无论是秦汉,都是从严从重,向不宽宥!

    商君当年就说的很直白所谓壹刑者,刑无等级!无论是谁(君王除外),只要触犯了法律,危害了社会秩序和公共安全,那就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张越只是随便翻了一下,就看到了一长串的流、刑、完为城旦、死刑、弃市的判决。

    而罪犯除了地痞无赖就是恶霸豪强。

    于是,便点头道:“县尉所决,甚为公正,本官无有异议!”

    刘进却是看得有些心惊肉跳。

    这些卷宗两百多份,涉及了前后数百人,其中无罪释放或者减轻刑罚的只有几十件。

    但加重判罚和提高刑罚等级的,却多达百余件。

    他轻轻的嘟囔了一声:“会不会太严苛了啊?”

    但听到张越赞同,他也就暂时压下了心里的那点疑虑,道:“卿的决断,孤亦甚为认同……”

    在他看来,既然自己暂时无法理解,那就先听张越的吧。

    反正,这个大臣和朋友,不会害自己。

    这样想着,刘进问道:“那非公室告呢?”

    胡建闻言,回头看了一下身后众人,然后抬起头看着刘进和张越,深深一拜:“此今日臣等来见殿下与侍中求教之事……”

    “在一百二十五宗非公室告案件之中,涉及主父母擅杀、伤子女、奴婢者五十七宗,其中父母不举,而溺其子者,四十二宗……”

    胡建说到这里时,感觉心脏都在剧烈的跳动。

    张越听着却是猛然起身,握紧了拳头。

    胡建不说这个事情,张越都差点忘记了,这个两汉社会上最大的毒瘤和弊病!

    关中,或者说整个汉室天下,长期以来,因为种种原因,存在着长期的、顽固的和极端的杀子溺婴风潮。

    战国时期,著名的战国四公子之一的孟尝君就曾在出生时差点被其父溺杀。

    原因是孟尝君出生于五月初五,齐鲁有民俗,五月初五生的孩子长大了要克父克母克兄弟。幸好孟尝君的生母有大智慧,救下了可怜的孟尝君,不然战国四公子就要少掉一个了,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成语典故出现了。

    到了汉季,这种溺杀幼子的风潮就越来越猛烈了。

    特别是新丰,长期以来因为贫困、愚昧、迷信和其他原因,民间农村存在着长期的溺婴行为。

    很多农民,都只会养育自己的第一个和第二个孩子,而将其他孩子,特别是男婴溺死。

    原因是养不起也不敢养。

    哪怕是士大夫家族、豪强地主,也会经常性的做出这样的行为。

    而他们这样做,从胡建调查和走访得来的情况,却是让人毛骨悚然到极致的缘故穷人是养不起,而他们是自私自利到极点。

    因为依照汉律,民有两子或两子以上者异其户。

    为了避免生了太多儿子,长大了分老大的家产,很多地主、士大夫就溺死那些后来出生的儿子。

    “卿打算怎么处置?”刘进却是不太理解为什么会有父母狠心溺死自己的孩子,但他也知道这个事情的棘手。

    先前张越已经向他解释过了,这种溺死婴儿的行为,民不举官不纠。

    哪怕民举了,官也恐怕不知道怎么纠……

    胡建深深俯首,拜道:“这正是臣等日夜困惑和迷茫之处……”

    杀子不举,是民俗,是家庭内部的犯罪。

    目前他整理和清理出来的这些案件,大部分都是邻里举报。

    但问题是,汉律没有处置这种犯罪的法律。

    这也是他和他的学生官们,第一次接触类似问题。

    在之前,胡建是军法官,虽然耳闻了类似的事情,但终究没有具体接触过。

    此时却是被动接触了这个事情,然后就被吓坏了。

    仅仅是被检举的案子,就有四十二起。

    天知道还有多少婴儿被其父母溺杀,丢进了深山之中?

    从概率上来说,恐怕是成千上万!

    作为法家官员,胡建感觉很难受。

    一方面,他没有办法处置和处罚那些杀子的父母,更没有理由和办法来阻止这个事情,而另一方面,内心的良知使他深受折磨。

    他受到的教育,也让他无法坐视。

    他麾下的年轻人们也是如此。

    特别是,当长安那边传来了‘建小康,兴太平’的呼声后。

    他们就更加忧郁和难受。

    若一边县尊和县衙在努力奋斗,带领人民和百姓奔向幸福的小康社会,而另一边,作为执掌法律和刑狱的他们,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个无辜的孩子,还没有来得及睁开眼睛看这个世界就被其父母亲手溺死。

    而他们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这岂非是莫大的讽刺和天大的笑话?

    张越却是看着胡建等人,将手放到了腰间的佩剑上,冷冷的道:“胡县尉、诸君……”

    “请县尉与诸君,为我记录,并明告新丰上下所有士民:自即日起,有敢不举其子者,无论任何理由、任何原因、任何借口、任何人,只要是新丰境内,编户齐民,皆重罚之!”

    “一人不举,全家连坐,其口赋五算,田税倍之,士大夫有敢不举者,三族连坐,皆不许出仕,有官爵者,本官将亲告朝堂,以夺其官爵!”

    “而诸乡邑有司治下,若有不举者,视为有司渎职,其考绩皆课殿!”

    人口!

    地球上最重要的资源,最宝贵的资源!

    没有之一!

    伟大领袖说过人多就是力量!

    诸夏民族能够延绵五千年而始终繁荣、昌盛,尽管历经劫难,依旧可以浴火重生,涅归来。

    靠的就是庞大的人口基数和强大的凝聚力。

    特别是在现在这个时代,尤其是在如今这个时期。

    诸夏民族总人口最多不过六千万。

    这还是算上了奴婢和老人小孩……

    可有些渣渣,却在溺死自己的孩子?

    这是犯罪!

    当然,张越也知道,其实大部分溺婴行为,都是因为贫困的导致的。

    人民太穷,连长子也未必养得活,怎么敢多养儿子?

    难道养大了就让他去当赘婿,做逆旅,做游侠?

    底层的人民没有办法,只能溺婴。

    但那些士大夫们溺婴就无法接受了。

    所以,张越对他们开出了顶格的罚单!

    一人溺婴,三族连坐!

    说不许出仕,就不让你出仕!

    说摘你的乌纱帽,就摘你的乌纱帽!

    至少在新丰境内,他可以这么干!

    更要实行溺婴一票否决制度,治下出现不举案件,所有当官的,一个也别想跑,统统在履历上在档案上留下一个殿的评价。

    逼迫官员,绷紧神经,盯紧自己治下。

    为了乌纱帽也为了前程,张越相信,他们会拿出十二万分精力去做这个事情的。

    当然有罚了有奖!

    张越转身,对刘进拜道:“臣还请殿下准许臣在新丰全县开展奖励生育之事,臣稍候将递上条陈,拿出方案……”

    刘进听着,自然同意,道:“卿去做吧……”

    奖励生育,这是汉室的基本国策。

    因为,人口越多,户口越多,户口越多,税赋越多。

    历代以来,老刘家为了让天下人口增多,可谓挖空心思,穷其所有。

    譬如汉律就规定了:女性到了十六岁还不嫁人,那她的人头税就按照五倍征收。二十岁都不嫁,国家给你安排老公!

    男丁年满二十三还没有娶到老婆,那就强制分户独立。

    更夸张的是,刘氏连寡妇嫁人都操心上了。

    很多地方郡守都特别爱鼓励寡妇改嫁,甚至还有很多名臣喜欢给寡妇当红娘。

    太宗皇帝和先帝的遗诏之中都下令释放宫人,归少使以下没有子女的妃嫔回民间改嫁。

    连自己睡过的妹子,也允许改嫁。

    可见,刘氏对于人口饥渴到什么程度了!

    但……

    刘进看着张越,小声的劝道:“爱卿擅自重罚不举者,会不会引起朝野物议?”

    私立法律和制度,这可是犯忌讳的事情。

    张越听着,却是笑着拜道:“殿下勿忧,臣知道轻重,此事臣会上书天子,求得陛下许可的……况且……臣所立者,乃权变之法,更乃出于春秋之义,《诗》之王道!”

    “《春秋》善善之长也,恶恶之短也,故子有罪,执其父,臣有罪,责其君!新丰治下有百姓不举其子,是臣有罪,是恶恶在臣下之身,臣下不纠,则蒙春秋之诛!故臣先以权变,再告天子,先行其事,后行其法!”

    “而《诗》更云:天生蒸民,有物有则,先王以生民为最!”

    “况……为汉制法,士人之责也!”

    张越昂着头,一脸正色。

    谁敢在这个事情上挑他毛病,谁就是和春秋大义为敌,与诗经先王之义做对!

    应该吊起来被鞭笞一万年。

    当然了……

    这其实也是张越故意留下来的陷阱,就等着某些傻瓜跳进来了。

    在事实上来说,新丰和长安距离很近,轻骑一个时辰就能来回。

    他可以马上写一封奏疏,让人速递长安建章宫,送到天子面前,在今天傍晚就能得到回复。

    而胡建等人去将张越的决定,公开和宣布全县,最快也要到明天才能开始。

    这就意味着,假如某些人以为抓到了张越的把柄,拿着这个想要怼他。

    那么,他们就会很尴尬的发现,这是一个大坑!

    张越也是故意要挖这个坑来坑人。

    不然的话,怎么树立权威,怎么让自己成为‘为汉制法’的急先锋呢?

    至于会不会有傻瓜跳进来?

    张越觉得应该会有吧?

    胡建等人听着,却都是热血沸腾,心里一松。

    张越做出的这个决定,使得他们闻而振奋。

    若这些重罚和限制能落到实处,从此以后至少新丰境内没什么人敢杀子了。

    只是……

    胡建内心的困惑和疑虑却越大了。

    他甚至有些无所适从。

    因为……

    这是用儒家的办法来解决法家的问题。

    这令他三观有些动摇,甚至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商君、申不害与韩非子的思想和主张,在今天真的已经不可行了吗?

    胡建不知道。

    特别是他听说了‘小康世’和‘太平世’的描述后,这样的困惑和不解就已经弥漫在他心头了。

    于是,胡建深深一拜,道:“侍中公,下官有些不解和疑虑,愿请侍中解之……”

第三百九十五节 勃勃野心

    看着胡建的样子,张越轻轻挥了挥手,将闲杂人等驱散,又让人关起门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于是,衙厅内的人数一下子就少了泰半。

    “胡县尉请说……”张越施施然的坐下来问道。

    胡建先是郑重的一拜,然后道:“下官听说,侍中公对奏天子,以‘建小康,致太平’为业。下官闻而振奋,只是……”

    “下官却深感惶恐,自孔子以来,儒家孜孜不倦,追求仁政,而下官等人所求的却是法治……”

    “故而昧死以求教侍中,愿侍中教吾等……”

    “如何在如今,天下‘建小康,兴太平’之时,依然保有法治?”

    说完,胡建就重重顿首。

    张越听着,深深的看了眼胡建,然后扭头看了一下刘进的神色。

    在事实上来说,现在患上人格分裂症的,岂止是公羊学派的儒生?

    法家的士大夫官僚们,谁又没有患上这个病症?

    儒生们孜孜以求,想要致太平,想要推行仁政,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

    但现实却给了他们重重一击。

    很多人都发现,在他们踏入仕途,开始准备施展理想抱负的时候。

    个人的力量和办法,面对这浊浊尘世无能为力。

    最多只能做到独善其身,想要兼济天下,却是不可能!

    更让他们恐惧的是整个天下,就像一个巨大的舞台,所有活跃在这个舞台上的人,从君王到贵族到官员,每一个人都带着面具。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那些曾经仰慕的大人物,私底下男盗女娼。

    那些曾经以为声名高洁的君子,私底下卑鄙无耻,为了功名利禄无所不用其极。

    哪怕是他们自己,也不得不在这个舞台上扮演属于自己的角色。

    为了暂时的利益,而做出种种妥协,甚至一步步沦丧,变成曾经自己最痛恨的人。

    贾长沙的《鸟赋》在他们耳畔低低唱响着: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孟子的目光从数百年前的时空穿透而来,落在他们身上。

    那句警世之言,让他们战战兢兢。

    尧舜,性之也,禹汤,身之也,五霸,假之也,久假而不归,恶知其非有?

    当了一辈子演员,就算瞒过了天下,能瞒得过自己?

    更何况,他们连世人都瞒不过!连老百姓都瞒不了!

    所以,公羊学派的儒生,那些理想主义者,几乎全部患上了抑郁症或者精神分裂症。

    法家的官员士大夫们,也同样落入了相同的心理困境和囚笼之中。

    不得不昧着良心,在儒家的框架下,拼尽心思的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背负着先贤与先师的重托,却无可奈何的只能行‘春秋决狱’。

    小心翼翼的隐瞒着自己的政治抱负和期望,却还要承受他人的白眼和羞辱。

    久而久之,重重压力,很快就压垮了他们。

    更恐怖的是哪怕他们做的再好,也没有什么卵用。

    翻看汉书就能看到,那些留名的法家名臣,每一个都活的很辛苦,很痛苦。

    张汤下狱自杀,桑弘羊宗族被灭,胡建被上官桀逼死,暴胜之死于巫蛊。

    而赵广汉之死,更是彻底点燃了法家士大夫们的怒火和悲愤。

    自是之后,汉季法家大臣的身影渐渐凋敝,几乎不再出现了。

    如今,虽然还没有发生那么多悲剧,法家的人也和公羊学派合作的还算和谐。

    但和儒家的士大夫一样,法家士大夫官员们的内心也充满了疑惑与不解。

    精神压力大的吓死人。

    像胡建这样,这么下去,就算没有广东人,他恐怕迟早有一天,自己能把自己吃了。

    张越也是叹了口气,上前扶起胡建,道:“县尉何出此言?”

    “法家虽然源于春秋子产、管仲等先贤之道,但实则却是生于子夏门下……”

    “子夏先生,为《春秋公羊学》与法家的共同源头啊!”

    “故而,法家之政,亦可为仁政、善政!”

    这却是事实,也正是因为同出一源,儒法才能像现在这样融合在一起,儒皮法骨事业才能有今天的成绩。

    张越说着,想了想,抽出腰间的佩剑,在大厅的地板上画了一个圆圈,然后又画了两条阴阳鱼在圆圈之中。

    由是,本该是宋代才出现的太极图,出现在了西元前的世界。

    “县尉……”张越将太极图画好,对胡建微微作揖,然后转身对刘进拜道:“长孙殿下……”

    他指着那个图案,道:“此太极阴阳图……”

    然后,他又拿着剑在太极拳周围,画下八卦的图案。

    于是太极八卦图也出现了。

    张越将剑收回剑鞘,微微恭身,道:“夫阴阳者,天地万物之理也,孤阴不生,独阳不长,阴阳和合,万物萌生,此先王之教,先圣之训!”

    “故无论儒、法、黄老、墨家,皆以仁义道德、忠孝廉耻为本,以治国安天下为业……”

    “县尉心中困惑,以为法家于‘建小康、兴太平’无用,此虑缪也!”

    “须知,太平之世,不可一蹴而就,必是漫长、艰辛而久远的追求……”

    “非是一代人,两代人所能见……故而,天下将长期且长久的停留在小康之治的时期,盗贼、不法之事也将层出不穷……”

    “导民向善,教化百姓,立礼教之源,以宽服民,此儒家之长也;制定计划,惩罚不法,秉公明断,以猛服民,此法家之所长也!”

    “宽猛相济,阴阳和合,方能使民知水火之灾……”

    这个道理,在后世人尽皆知。

    但在如今,却还是第一次被人提出来。

    特别是那个太极图,让胡建和刘进都看得有些呆了。

    久之,胡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回味了一下张越所言的话,在看着那个太极图,心里面若有所思,拜道:“下官多谢侍中解惑!”

    虽然内心依然有着些疑问和困惑,但无疑,轻松多了。

    至少,他知道了,法家也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刘进却是对地上的那个太极八卦图着迷了。

    盯着那个图案,看的有些出神。

    张越看着,微微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心中无比感激三王五帝。

    在事实上来说,诸夏文明的基础,是建立在对三王五帝及其制度、思想的崇拜之上的。

    《易经》《诗经》《尚书》在战国时期,更是诸子百家共同的经典。

    而仁义道德,忠孝廉耻和对美好世界的追求与向往,同样是诸子百家共同认可的普世价值。

    这和西方欧陆文明,建立在基友教的基础上是一致的。

    故而诸夏文明,诸子百家的思想主张和论述,看似南辕北辙,实则殊途同归。

    儒家讲仁义礼法,法家说壹赏壹刑,黄老谈清静无为,甚至是墨家追求的尚同尚贤,归根结底,追根溯源,都能从《易经》《诗经》《尚书》找到答案和思想源头。

    都可以从三王五帝,三代先王身上,找到理论依据。

    譬如说,别看现在的公羊学派与谷梁学派打的死去活来,有你没我。

    但事实上,公羊学派和谷梁学派,都是从子夏先生的门徒中诞生的。

    而且,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谷梁学派身上带着浓厚深重的法家影子。

    拔掉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仔细窥探,你就一定能发现,谷梁学派追求的东西,与法家追求的东西,有非常大的重合。

    尊君,君王权力高于一切。

    重礼(法),礼法制度,高于一切。

    但在现实中,谷梁与法家的主张,却已经大到了不可弥合的地步……

    故而,诸子百家的思想,是可以互相补充的。

    从战国至今,无数仁人志士,都曾做过合百家思想为一的努力。

    譬如杂家的先贤们,就曾经立志‘兼儒墨,合名法’‘贯通百家’。

    可惜,他们的实验失败了。

    董仲舒生前,也做过类似努力。

    藉由公羊思想为骨架,以阴阳、名法、墨、黄老为皮肉,做出了一个大杂烩天人感应与谶讳学说。

    毋庸置疑,董仲舒的努力也失败了。

    现在轮到张越来接棒了。

    老实说张越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

    但比起前辈们,张越有更多的底气,也有更多的筹码。

    底气所在,是因为他站在了无数先贤的肩膀上,见证了他们的成功与失败,可以吸取到足够多的经验教训。

    而筹码,则在于空间。

    有一点张越很清楚!

    思想的争斗,本质上是经济层面的争斗,是民生现实层面的战争。

    只要他的政策和理论与主张,能在现实中确确实实带来改变,带来利益,带来好处。

    那么一切牛鬼蛇神,都要退避三舍,所有反对者都要闭嘴。

    法家够狠吧?

    法家建立的制度够严苛吧?

    但在战国时期的秦代,因为法家的制度能给人民、贵族和国家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

    由是,法家在秦国成为了统治思想。

    连秦王也要遵守法家建立的制度。

    张越知道,从现在开始,到明年秋收之前,是他最脆弱的时期,也是他最容易失败的时期。

    只要渡过这一段艰难岁月,捱过去了,那就是海阔天空,那就是凌云之志任我表述。

    届时,别说儒家了。

    历史也要尊重张子重!

第三百九十六节 婴儿保卫战(1)

    好不容易忽悠走胡建,张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然后回过头来,就看到刘进眨着一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看着自己。

    “爱卿……这太极图和八卦太极图作何解啊……”刘进搓着手问道。

    太极图和八卦太极图的意义,其他人可能不懂,但作为皇室,还是长孙的刘进岂能不知?

    文王演八卦,周公作《易经》。

    而现在所有的一切,完美的被一个图案解释了。

    阴阳和合,八卦环绕。

    易云: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对于统治者而言,这个图案,简直是瑰宝,有着无穷的吸引力。

    张越见了,没有办法,只好将自己回溯的部分太极理论,稍作整理,像刘进科普了一番。

    听得刘进双眼放光,难以自抑,最终忍不住问道:“张卿……此图,是否就是传说中的河图?”

    张越听了,吓了一大跳。

    河图洛书?

    易云: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

    孔子晚年,站在黄河边的山坡上哀鸣:凤鸟不至,河不出图,洛不出书,吾以矣夫。

    对于汉室来说,若能得到河图洛书,哪怕是个假的,只要能忽悠人,恐怕也能当做出真的。

    以此证明,自己确实是三代之后的第四代。

    “殿下……”张越咳嗽了两声,轻声道:“此图,臣也不知从何而得,只知自小在臣心中若隐若现……至于是否是河图?臣不敢揣测……”

    暂时来说,张越知道自己的逼格不够高,没有办法让人相信,太极图就是河图。

    但不要紧……

    先打个哈哈,模棱两可,等未来有朝一日,有了足够高的逼格,而这太极图流传的够广之时。

    那还不是他说了算?

    刘进听着,心领神会,想起了他祖父当年从汾阴挖到的宝鼎,默不作声的低下了头。

    真作假时假亦真。

    更别提,这太极图,怎么看都与传说中描述的河图极为相似啊。

    当然,刘进也知道,现在不宜宣扬、张扬这个事情。

    ………………………………

    将刘进忽悠回行宫,张越立刻就来到书房,提起笔来,给在长安的天子写了一封奏疏,然后就找来一个县衙的官员,嘱托他立刻前往长安公车署上呈奏疏,叮嘱他一定要交到兰台尚书令张安世手里。

    为防万一,张越还特别安排了两个期门骑兵护送。

    半个时辰后,这封奏疏就送到了公车署。

    一听说是张越的紧急报告,公车署令王临根本不敢怠慢,马上带着那个送信的官吏,直往兰台,见到了张安世。

    又过了一刻钟,张安世亲自带着这封奏疏,呈递到了天子面前。

    于是,在这天黄昏之时,张越等到了长安的诏命:天子曰可!

    一接到这个诏命,张越就笑了起来。

    坑已经挖好了。

    就是不知道会是哪个傻瓜跳进去?

    ……………………………………

    延和元年夏七月辛未(二十二)。

    新丰县县城的百姓,一觉醒来,忽然发现整个世界似乎有了些变化。

    闾里的里正们,带着官员,挨家挨户的开始敲门。

    一开门,就见到了一个身穿绛服,头戴獬豸冠的法官。

    很多胆子小的人,瞬间就吓尿了。

    汉人最畏惧的官吏,就是这些头戴獬豸帽的家伙。

    只要看到獬豸冠,他们就会条件反射的联想到王温舒、义纵、咸宣、宁成等人的赫赫威名与狰狞面孔。

    那法官却是拿着一副书简,看了看开门户主,问道:“足下可是xx里x氏户主某某?”

    在得到肯定回答后,对方就拿着书简正色的拱手道:“奉县尊、侍中公张公之令,新丰县县尉胡,敢告足下:夫生,天地之大仁,《诗》云:上帝不宁,不康祀,居然生子。太宗孝文皇帝有训:天生蒸民,为之置君以养治之!先王与历代先帝,皆以生民为福祉,以养民为业!今闻新丰,有陋俗不举其子,不育其儿,是毁先王之道,伤先帝之德也!更乃乱父子之序,痒序之教也!告令全县:自即日起,敢有不举者,皆以乱法重处!庶民之家,一人不举,全家连坐,其田税倍之,算赋五倍,禁责庸之事,除一切官府之嘉!士大夫勋贵,敢有不举者,宗族三族连坐,禁其宗族三代中人出仕,有官爵者不举其子,除其官爵!”

    “此令:延和元年夏七月辛未!县尉胡建,县令张毅!具令已至,望足下谨记,若敢犯者,勿谓言之不预也!”

    法官的话,抑扬顿挫,听到所有人都心惊胆战,瑟瑟发抖。

    谁不知道,如今的新丰县令外号人称张子重?

    他说的话,下的令,谁敢不信?

    只是……

    这未免也太苛刻了吧?

    无数人在心里腹诽着,暗骂着,觉得这官府真是闲的蛋疼,没事找事。

    劳资自己的儿子不想养了溺死,关你屁事?

    但这惩罚之重,却是让他们心有余悸。

    泥腿子溺死子嗣,田税加倍,口赋五倍,还要禁止责庸(换言之是禁止为国家做工),还要剥夺所有福利,包括长孙免除的那些田税。

    士大夫地主官员就更惨了。

    宗族之中有一个杀子被发现,全族连坐,不许出仕。

    有官爵的要摘掉乌纱帽?

    “这张子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有些有子侄亲戚在外当官的人,不屑的说着。

    但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到闾里街道的相关官吏,扛着一块块木牌,钉在了街头巷尾。

    还有人拿着石灰,在沿街的墙壁上粉刷着一条条文字。

    “一人不举,全家遭殃!”

    “生子不养,天诛地灭!”

    这还是比较温和的,略带温情的说法。

    到了乡间农村,一块块木牌,被人钉在道路两侧。

    村亭的亭中与集市的墙垣上,都刷下了文字。

    “不养其子,国法不容!”

    “生子不养,牵牛扒屋,全家流放!”

    “不养亲子,是与我为仇,我丢官职,杀汝全家!”

    一个个简单易懂,杀气腾腾的木牌与刷在墙垣和亭中的文字,血淋淋的,让所有人看着都是两股战战。

    地方上的那些亭长里正,更是瞪大了眼睛,在村里村外巡视,还有人拿起了书简,挨家挨户登记怀孕妇女的名字、孕期。

    事涉乌纱帽,谁敢不用心?

第三百九十七节 婴儿保卫战(2)

    从辛未日开始,轰轰烈烈的宣传运动,就在整个新丰县乡社之中,如火如荼的开展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并迅速深入了每一个村亭,甚至每一个农户家庭之中。

    托公考的福,如今新丰官吏人手充足。

    加之,主政基层的,都是充满了理想主义,浑身干劲的太学生。

    一接到命令,贡禹、王吉、杨望之、曾胜等人马上就摩拳擦掌,召集全体乡亭官吏开会部署和传达县里的指示(主要是张越的要求)。

    将阻止百姓溺死自己子嗣的行为,提高了政治高度!

    贡禹就在乡官邑里敲着桌子,挥舞着佩剑,告诉了他治下的亭里里正、亭长、乡吏和民兵们生民,是先王之要,是先帝之德,更关乎新丰建小康,兴太平的大业成败。

    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妥协可讲,没有情面可说。

    谁的治下,出现了溺婴,谁就自己去和县里解释!

    王吉就更夸张了,几乎是跳在台面上叫嚣:“春秋罪人无名号,谓之云盗也!诸公是要当社稷的大丈夫,还是要做万世的盗贼?”

    他拍着自己的剑柄呼喝着:“吾与诸公,要深入村亭,到每一户去,叮嘱每一个百姓,宣讲溺子的害处!”

    就连在骊乡的山上,曾胜也是点齐人马,奔走在山道之中,爬进山沟里,到处宣传。

    他们之所以会这么积极。

    只是因为张越写了封信给他们。

    信上只有一句话:春秋重首恶,首恶必诛!

    这句话有两个意思,其中之一自然指的是谁带头作乱,谁该死!

    而第二个意思,则是百姓有罪,有司不治,是有司之罪也!董仲舒当年就说的很直白春秋刺议不及庶人。

    春秋只诛士大夫卿贵王侯。

    换而言之,假如他们治下出现了溺婴之事。

    那就说明,他们将会被架到春秋之上,被先贤鞭笞,被后人鄙视。

    张越的算盘,自然是打的很明显的。

    他的目的,就是要借助汉季士大夫们对春秋之诛的恐惧心理,从而将公羊学派等执政的士大夫变成一批冲锋在前,享乐在后的某党人士。

    当然,他不指望全部都变。

    能有几百个类似的人,就足够了。

    具体到新丰,能出现十个就是胜利,就是成功!

    但很显然,张越明显低估了,这个时代的士大夫,特别是那些满怀理想和激情的太学生们的羞耻心与进取心。

    命令一下达,在春秋之诛的恐惧和对小康世界的期盼下。

    几乎整个新丰的基层官僚系统,瞬间满负荷运作。

    只用了两天,就将他的命令传递到了全县的每一个村亭,每一户百姓耳中。

    像贡禹和王吉这样的厉害角色,甚至在两天内就初步给全乡孕期妇女建立好了档案,还划分好了责任片区。

    一个太学生盯两到三个村亭,而且三人交叉盯防。

    将防‘溺婴’当成洪水猛兽一般防御。

    由是,在这些人中诞生了汉家第一批专业的人口官员。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自辛未日下令,到辛亥日,三日中尽管新丰各级官吏,严防死守,但是……

    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

    更何况……

    马四抱着自己刚刚出生的儿子,望着家徒四壁的破房子。

    眼珠子里大滴大滴的眼泪往下流。

    他是骊乡的三马亭之人。

    哪怕是在这个穷乡僻壤,他也属于绝对的贫民。

    家里只有十三亩地了……

    但却还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要养。

    女儿倒是好办,养到四五岁,可以送去给别人家做童养媳。

    但这儿子就……

    他想起了自己的这一生,他的父亲在生他之前,已经生了三子了,生下他的时候,本来打算溺死的。

    奈何母亲苦苦哀求,让他活了下来。

    可是……

    活着,却是无比痛苦的。

    作为庶子,他从四岁开始就要跟着母亲与父兄一起在田间地头劳动。

    八岁就要挑水、放牛、除草和打猎了。

    到了十六岁,家里实在养不了他了。

    只能打发一百个五铢钱,让他去外面讨生活。

    一百钱能做什么呢?

    就在他将要饿死之时,听说了朝廷征募去往键为郡屯田的人,他挣扎着走到了县中,然后就跟着朝廷的官员,走到了蜀郡西南的群山之中。

    在那个群山的蛮荒之地,一呆就是十年,靠着给官人奔前走后,做牛做马,终于攒够了三万钱,揣着这些钱回到了家乡,盖了房子,买了这十三亩地,还娶了个媳妇,算是安下家。

    比他的仲兄和季兄强多了!

    在他回家乡后,他就知道了,在他回来之前好几年,他的仲兄因为当了游侠,结果犯法被官府处死了。

    而季兄则给人当赘婿,结果被官府发觉,抓去了居延修地球,这辈子都恐怕回不来了。

    抱着这个刚刚出生,只知道哇哇大哭的孩子。

    马四又哭又笑。

    “儿啊……不是吾心狠……”他看着这个小小的人儿,他的子嗣、骨血,咬紧了牙齿。

    他这辈子,已经够痛苦了。

    也已经受够了折磨与苦难。

    他不愿意再让这个小家伙与他一般,甚至比他还惨!

    高高举起这个婴儿,他闭着眼睛大喊一声,就要往地上摔。

    啪!

    就在这个时候,马四发现自己的家门被人踹开,一个孔武有力的男子,带着好几个壮汉,冲了进来:“马四!你这个混账!给我住手!”

    “汝若敢摔汝子,吾与你没完!”

    马四回过头去,看到了那个男人。

    本亭亭长,兼任乡吏,同时也是这骊乡最大的地主士绅家族马家家主马原的兄弟马爵。

    这人在过去,可是这骊乡一霸,专门敲骨吸髓,鱼肉乡里。

    但最近这一两个月,却变了一个人,从过去的恶霸,变成了如今有名的‘义士’‘善人’。

    据说是因为新来的新丰县尊感召,故而幡然醒悟,今日始知我是我,于是痛改前非,发誓要为新县尊和长孙殿下当牛做马,报答恩德。

    现在,他不仅仅经常看望贫民子弟,鼓励那些年轻人练习弓马这事,报效国家,还对其中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少年特别关注,甚至带到自己家里,将家中兵器借给他们练习。

    马四的长子就是被其看中,收为义子。

    马爵带着人,屁滚尿流的跑到马四身边,抢过那个可怜的婴儿,连忙抱在手里,像母鸡护小鸡一样,然后才瞪着马四骂道:“汝混账!吾与汝说过多少次了!敢不举乃子,吾杀汝全家!”

    马四却是看着马爵,再想着自己刚才的行为,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马公!俺能怎么办啊!?俺能怎么办啊?!”

    “养这个儿子,俺养不大啊!”

    “家里面就十三亩地,一年只能打二十五石米,连吃都不够吃!”

    “俺拼尽全力,租佃了一百多亩,每天起早贪黑,俺婆娘终日辛勤养蚕抽丝,去市集卖钱,可这一岁下来,却还要倒欠马公家一两千钱……”

    “就算俺能养大他,又能怎样?”

    “长大了,还不是和俺一样,甚至比俺还惨,只能去做赘婿,当游侠……”

    “迟早是他人刀下鬼,别人盘中餐……”

    马爵听着,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骂道:“憨货!吾早就和汝等说过了,如今圣天子开恩,派来了张侍中来救我等新丰臣民!”

    “汝怎就不信?”

    马爵从怀里取出一件简牍,丢到马四面前,道:“汝也是伺候过官吏的人,想必也是识字,自己看吧!侍中公和长孙殿下,特别挂记和关怀尔等穷困不得已之人,特别加恩!”

    “你啊你,方才一不小心,不止铸成大错,还令吾也坠堕深渊,蒙春秋之诛!”马爵没有好气的看着这个可怜的男人。

第三百九十八节 婴儿保卫战(3)

    马四曾经在键为郡给键为郡主薄当过仆人,自然也识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是识字量比较少,只能认得日常用字。

    他战战兢兢,捡起那份丢在自己面前的书简,打开来一看,立刻就哭了起来。

    书简上的文字,虽然有些他认不得。

    但大部分还是能看懂的。

    他甚至没有看完书简,就扑通一声,面朝长安方向跪下来,磕头顿首,抽泣着道:“小民有罪!小民有罪……”

    而在此时,新丰县全县的主要道路路口与市集、街口,一块巨大的木牌,被人竖了起来。

    一个个官吏,聚集民众,大声宣读和宣讲着其上的内容。

    在新丰县县城之中,胡建亲自出马,站在市集的旗亭下,向着聚集在身侧的商贾、民众宣读着这木牌上的内容:“春秋之义,在于仁义二字而已,仁义不施,则攻守之势异也!而仁者,爱民而已。董子曰:仁之美者,在于天,天,仁心也!故《书》云: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先王之道如是而已!”

    “当今天子,亦于元朔元年冬十一月明诏天下: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三王五帝之所繇昌也……”

    “今新丰有陋习,百姓不举其子者众,是毁先王之道,坏先帝之法,伤天子之圣德,有司察之,以严法禁之!”

    “严法之禁,实出于仁心、天意、圣训也……”

    随着胡建的宣告,立刻就有着官吏,在旁边解释这些话的意思和含义,以尽可能通俗和直白的语言,告诉人民。

    这是法家的特长,法家昔年全盛之时,甚至可以将整部秦律讲给一个不识字的农民听,还能让对方听懂。

    如今,虽然没有了秦代的条件,但这吃饭的本事,却还没有丢掉。

    而周围人听着,都是默默的低下了头。

    新丰城中居民,基本都是商贾、官吏和地主豪强,或者游荡的游侠、地痞。

    这些人最大的特征,就是基本都是中产以上或者是富裕人家的仆人、雇工和家臣。

    自然识字率很高,基本都有一定的文化底蕴。

    听着胡建的宣讲,再听着相关官吏的解释,很多人纷纷羞愧的低下头。

    在新丰城中,过去绝大多数溺婴行为的驱动力,都并非来自贫困,而是源于自私。

    汉家制度,世代降爵,又有推恩令,令庶子也能分到部分家产。

    通常一个家訾十万的富裕人家,只要子嗣稍微一多,一代人就能完成从富裕到中产的转变。

    为了防止子孙演变成为庶民,很多中小地主和中小商人,都会选择溺死自己那些后出生的儿子。

    这种方式,虽然残忍,但却可以保证子孙后代的平稳。

    如今,听到胡建的宣讲,来自良心的谴责,终于发作。

    但在新丰城外,广大的农村,特别是贫困的骊乡、临渭乡等地,情况却是截然相反。

    底层的百姓,可不管你什么大道理,周公孔子。

    他们关心的问题更加实际。

    “明公,俺们不是不想养子啊,实在是穷啊!”在骊乡的临山亭中,曾胜刚刚向亭中百姓,讲解了这一段告令,立刻就有百姓大声说道:“实在没办法啊!俺们本来就穷,要是再多养几个,连以前的孩子也要养不活!如之奈何?”

    曾胜看着那个百姓,他认得,此人正是这临山亭的破落户,他家的妻子刚刚怀孕四个月了,而且是第三胎,故而已经被他列入了重点监视和观察对象。

    “顾大郎!”曾胜叫着那人的名字,盯着他那张黝黑的脸庞,大声威胁:“本官严告于汝:汝之子汝若敢不举,吾不仅要罚尔一倍田税和五倍口赋,还会将传役分给汝!”

    名叫顾大郎的男人闻言,吓得两股战战,瑟瑟发抖。

    传役?

    所有徭役类型中仅此于修长城的苦役!

    更恐怖的是,这种徭役一服就是半年甚至一年。

    期间,服役人要自费负担所有开销。

    别说他这样的破落户了,就是一般的中产之家,摊上这个繁重的可怕徭役,也要家破人亡!

    威胁恐吓了一番顾大郎,曾胜就露出笑脸,对周围百姓拱手,道:“自然,既有严法之雷霆,也有仁义之恩德!”

    他回过头,看着木牌上的文字,拍了拍手掌,昂着头骄傲无比的继续念道:“百姓不治,有司之罪也,今新丰陋习,不举其子,有司不能察民间之疾苦,绪天子之恩德,是有司之失!”

    “念百姓生活之艰辛,养育之困苦,本仁心圣训,特告新丰父老……”

    “自即日起,家訾一万钱以下,养有两子或两子以上者,其一子在襁褓者,可告乡亭官吏,或执户籍、訾产之符,至县衙相告,有司当细录其名,造册于县衙文牍之中,每岁八月,先以公田假之,其租税以三成!有司当月至其家,以问疾苦……”

    这话一出,顿时全场哗然,无数人目瞪口呆!

    仁政!

    哪怕不识字的农民,现在也马上联想到了这个词语。

    看听着曾胜继续说道:“而家訾在一万钱以上,养有两子或两子以上,其一子在襁褓中者,可告有司,有司当先以其为责庸!”

    “若能养有三子或三子以上,一子在襁褓中者,可免当年田税,无出当年口赋,免征当年徭役!”

    “其能养五子者,其家主免老,有司当以为长者,告令全亭,予以嘉奖!”

    曾胜讲完,所有人皆是目瞪口呆,怎么都想不到官府居然还有这种操作?

    若真的能落到实处……

    旁的不说,单单是那家訾一万钱以下,养有两子或两子以上,其一子在襁褓可优先租佃公田的政策,就是一个大礼包!

    公田啊,那可是公田!

    亩产三石以上的上田!

    有着完备水利灌溉,不需要休耕的上田!

    顾大郎立刻就跳起来,举着手,问道:“明公!明公!俺家家訾,就在一万钱以下,可以租佃公田吗?”

    曾胜没有好气的看了他一眼,道:“当然可以!”

    “不过得等汝子生下来,由本官登记造册后才行!”

    “告诉汝吧……若汝子生下来后,不仅可以假公田,本官更可以为汝申请农具、种子和耕牛之贷,皆为官贷,利息十一而已,且可分三年偿还本息!”

    顾大郎听着这个消息,眼睛都直了。

    他怪叫一声,立刻撒腿往家里跑。

    现在,他那个怀孕的妻子,已经从过去的累赘,变成今天的宝贝!

    顾家能不能租佃到公田,过上好日子,可全靠那个本来他决定溺死的孩子!

    曾胜看着顾大郎的身影,摇了摇头,但在心里却是暗喜不已。

    治下出现了溺婴事件,县里面自然要追究责任。

    但若能保持全年无溺婴,则可以在考绩之上,记上一功!

    对他这样的太学生来说,若能在新丰这里拿到几个‘最’的考评,往后从太学毕业,至少可以从县令甚至是郡中千石实权官员的位置起步,而且升迁速度将是无与伦比的!

    毕竟,新丰现在乃是天下瞩目的焦点。

    更是汉家建小康、兴太平的基地、试点与标本。

    从这里带着几个‘最’的考评出去,那就是带着一身荣誉和光环出仕。

    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将备受瞩目。

    甚至说不定,会成为一郡之望。

    人未到,名先至。

    到任之日,郡守出迎三十里,郡中名士排队欢迎。

    全郡父老皆翘首以待,全郡希望集于一身。

    而类似的情况,此刻在整个新丰的每一个乡亭之中上演。

    严法禁止,加上政策鼓励和奖励,短短数日,整个新丰上下,哪怕是最愚昧的百姓,现在也知道了,溺婴不对,溺婴要被重罚。

    而多子现在直接与多福挂钩。

    民众的生育意愿,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过。

    于是一入夜,家家户户忙造人。

    无论是年轻人,还是中年人,只要还能生育的,都卯足了劲。

    哪怕是中产和地主家庭们也是如此。

    比起穷困人家盯上的公田名额,他们的目标,自然是免老这个待遇!

    所谓免老,就是汉律规定的符合特定条件的个人,可以退出徭役、兵役的征发序列。

    乃是乡三老的必备前置条件。

    四十岁前不能得到免老待遇的,基本是不可能成为乡三老的。

    由是,在这个风潮影响下,新丰民间很快就出现了一首民谣。

    街头巷尾、村亭内外,都有孩子在到处传唱:圣天子,降恩德,皇长孙,施仁义,侍中公,活我弟,告父老:一个太少,两个不多,三人为林,四子结义,五子同心,多子多孙,多福多寿!

    以至于,很多很多年以后,当曾经在新丰做过官吏的人,垂垂老矣,重归新丰之时。

    他们发现,道路上,挤满了前来恭迎他们的人。

    无数的男人、女人,老老少少,牵着自己的子孙,恭身拜在已经胡子发白,腰背皆弯的自己面前,顿首磕头,道:“长者活我!长者活我!致有今日!致有今日!”

    而出现在已经昏花的老人眼前的,是数以百计、数以千计的人群。

    于是,已经连路都走不动的老人,发现自己这一生是如此的辉煌灿烂,功勋昭著!

第三百九十九节 新的威胁

    延和元年夏七月癸卯(二十六),多云有东南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正当新丰全县,都在忙着造人的时候。

    新丰城中张越跟在刘进身后,走在新丰城中正在施工的工坊外围,抬头眺望着这座正在建设中的工坊。

    而在张越身侧,作为少府卿的代表,考工丞成源满脸笑容的向着张越和刘进介绍着这个少府未来的分基地的情况。

    “殿下,侍中公,这边未来将成为锻造场……臣已经从考工室中征调了善于锻造之能工巧匠一百人,其中善百炼钢与炒钢者四十人……“

    “那边则将是铸造工坊所在,东园令郭公已经应允,只要落成,就从东园署抽调大匠十余人来此……”

    “这里未来将是织造室,东织署令已经答应了抽调织师来此培训新丰匠人,掌握织造之术……”

    张越听着不停点头,看着这个现在还处于雏形的工地,满眼放光。

    不得不说,成源还是很给力的。

    原本,张越想要的,只是一个中型的最多拥有铸造、制造的少府工坊,能忽悠到几百名匠人就很不错了。

    前期甚至能有两百来工匠,张越就知足了。

    但现在,在成源的鼓捣下,这个工坊,将变成一个超级工坊。

    仅仅是工匠,就将突破千人之多。

    更让张越心动的是少府还主动承担了这些匠人的薪俸。

    这就很够意思了!

    一千匠人和相关官吏,以及家属,整体从长安搬迁到新丰。

    在这个时代,几乎等于后世国家宣布,将一个超级央企,整体搬迁到河北某市,几乎立刻就能带动当地经济发展。

    旁的不说,仅仅是这些人的消费,就足以推动新丰经济发展,还将令百姓受益。

    但作为新丰县县令,作为一个前公务员,张越知道,若傻傻的躺着不动,等于白白浪费了少府卿的这份大礼,更将令新丰失去一个重要的机会。

    “成令吏,少府有司,对新丰士民真是厚爱无比,请令吏回衙后,替本官与长孙殿下,谢过少府有司诸公及公孙少府……”张越笑着对成源拱手说着。

    成源闻言,立刻笑道:“张侍中言重了……”

    他对着长安方向拱手道:“公孙少府一上任,就特别召集吾等少府官吏,做了训示:支援新丰建设,协助新丰‘建小康、致太平’,此少府各有司不可推卸之责也,更是我等臣子尽忠之业!”

    “故而,往后侍中若有什么需要少府帮忙、协助的地方,尽管对下官吩咐,下官与少府有司,定当竭尽全力!”

    张越听着,满脸都是笑容。

    成源和少府这次真是帮了他大忙了!

    这么大一个工坊,是任何钱都买不到的!

    更别提,成源已经行文告知张越,这个工坊将接受‘长孙殿下之训导’。

    这不就是将工坊大权交给他了吗?

    至少,他拿到了这个工坊的经营方向与人事安排权力。

    可以随心所欲的为这个工坊制定发展计划,规划发展方向。

    等于他从此兼任了‘新丰县国营工坊董事长’的职位。

    投之以桃,当然要报之以礼。

    做官嘛,脑子要灵活。

    于是,张越悄悄的问道:“成公……我听说,太常下月将要开始遴选博士弟子入太学……”

    成源听了,呼吸立刻急促起来。

    太学生????

    太学生!!!!!

    当世含金量最高的头衔!

    自立太学以来,太学中走出了无数名士、名臣。

    只是……

    成源仔细想了想自己家那几个不成器的纨绔子,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分量,觉得自己哪怕有眼前这个张子重的背书,恐怕也难以塞一个儿子进太学。

    毕竟,太学生,五年一选,每次只选五十个。

    连列侯子弟、宗室子孙以及外戚勋贵,也挤不进去。

    因为,执掌太学的博士祭酒和负责遴选太学生的太常有司,素来软硬不吃。

    几十年了,成源就没有见过谁成功的开过后门。

    “这是不是太……”但成源又怎么敢放弃这么一个可能送一个儿子进太学镀金的机会呢?

    “成公勿忧……”张越笑着对他透露了一个现在还秘而不宣的小秘密:“年后可能太学将要扩招……”

    是的,为了太学的辟雍和明堂能够建起来。

    董越终于向无所不能的五铢钱低头了。

    张越可是听说了,董越打算上书天子,从明年开始,扩招太学生至三百。

    此外,额外再追加三百个‘捐助名额’。

    嗯,就和哈佛啊、普林斯顿等名校一样,开放校友、名士和政要的捐献大门。

    当然了,也不是给了钱就一定能进的。

    更非只要有钱,随便什么歪瓜裂枣都能混进太学。

    事实上,董越打算模仿新丰公考的模式,进行考核招聘。

    只是能去考核的,必须是捐过钱,资助过太学建辟雍和明堂的校友、贵族、名士、政要。

    张越听了,真是有些莫名的既视感。

    而如今这个消息还只限于少数人知道,张越告诉成源,自是价比千金。

    成源一听立刻秒懂了。

    他欣喜的道:“若是能有一子,能蒙太学诸公看中,收为弟子,下官愿舍尽身家!”

    能进太学,与那些天下英才同窗,哪怕啥都没学到,仅仅是这个人脉就已经足够成源赌上所有了。

    张越却只是笑笑,提醒道:“成公要注意督促诸位世侄,用功刻苦进学啊……”

    路已经指出了,能不能把握这次机会,就要看成源了。

    此番太学扩招,几乎相当于后世恢复高考之初。

    只要挤进去了,几乎就是一世无忧!

    “多谢侍中公……”成源立刻拱手拜道,然后似乎是想了想,才下定决心,凑到张越耳边轻声道:“有件事情正要告知侍中公……下官听说,如今长安城里有不少人在非议侍中,说侍中在新丰行暴秦之苛政,欲用严刑酷法,以威服民呢……”

    张越听了,一点也不意外。

    只是,他比较好奇,是哪个傻瓜在想和他刚正面?

    “未知是那些人在说此事?”张越轻声问着。

    “下官却是不太清楚,只是隐约听说过,似乎是刚刚随诸王入京的各地士人在议论……”成源低着头答道。

    “哦……”张越点点头,心里已经明了。

第四百节 富商云集

    汉家诸王手下的士大夫、名士都是些什么人?

    答案是在野的缓则与野心勃勃的‘异议分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汉季,公羊学派兴盛,主宰朝堂。

    由是,谷梁、思孟、左传等其他学派在长安找不到生存机会,纷纷依附于各地诸侯王。

    更有黄老学派、杂家、墨家、名家的残余力量,掺和其中。

    情况复杂无比,非常特殊。

    著名的河间献王刘德,活着的时候,就是因为和这些人往从太过密切,名声太大。

    于是被当今天子亲自质问:汤以七十里,文王百里,王其勉之!

    刘德听了这话,回家就拼命喝酒玩女人,把自己玩死了。

    此外,更有名的例子,则是淮南王刘安。

    刘安活着的时候,召集天下名士,汇集了黄老学派、墨家、名家、法家等派系的门徒,聚集于淮南寿春,联手编辑了一部《淮南鸿烈》。

    这部书稿,合儒墨、兼黄老,乃是《吕氏春秋》之后又一部跨学派与意识形态的煌煌巨著。

    不过……

    刘安这个人,属于典型的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其谋反还没有启动,就先内讧了被他儿子给告到了长安,于是一切灰灰。

    只是可惜了那些曾追随刘安的各派精英。

    黄老学派,也正是因此,才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刘安一案,几乎害死了黄老学派最后一批有能力、有见识、有手段而且愿意为理想而奋斗的精英。

    而如今,儒家制霸天下。

    黄老思想退潮,墨家衰亡,法家低头。

    由是,诸王身边的士大夫,基本上全是儒生。

    而且,基本上是古文经学一系的儒生。

    而恰好,张越和古文一派,如今可谓已经结下血海深仇了。

    旁的不说,左传一系,恐怕只要有机会,就一定不会放过弄死他的可能。

    而那些什么鲁儒什么的,怕也是恨死他了。

    张越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所以,他只是微微想了想,就道:“公道自在人心,区区诽谤之言,不过是关东饶舌之人,强自胍噪而已……”

    嘴上虽然说得轻巧,但实则,张越已经如临大敌了。

    古文学派,能和公羊、谷梁为首的今文一系抗衡至今,虽败而不溃,退而不散,如同牛皮糖一样死死黏着,顽强抵抗,岂非等闲?

    况且,张越知道,现在的古文各学派,几乎都还处于萌芽和幼生状态。

    一旦被他们找到思路,开发出本门绝学,那就简直太恐怖了!

    论起拍皇帝马屁,捧帝王臭脚。

    十个公羊学派加起来也不如一个左传啊!

    你要知道,在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对君王和君权奴颜婢膝,阿谀奉承的学派,就是左传一系。

    而在左传之前,诸夏士大夫们讲究和追求的一直是‘邦有道则仕,无道则去’

    ‘君视臣如国士,臣以国士报之,君视臣若草芥,臣视君若仇寇!’

    公羊学派更加极端,甚至给帝王套上枷锁,明三科九旨,更强调君王与大臣以义合。

    道不同那就不相为谋。

    失道君王,那就是桀纣,而桀纣,人人可得而诛之。

    从张越回溯的史料来看,在东汉王朝前期,公羊学派与左传一系发生了三次激烈斗争。

    每一次,公羊学派都赢得胜利,却被君权按在地上摩擦。

    加之公羊学派本身的弊端,到了东汉中后期,终于衰落下去。

    由是劣币再次驱逐良币。

    是故,对于古文学派们,张越可以在嘴上轻视,但内心实则警钟长鸣。

    “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打压一番吧……”张越在心里想着。

    恰好现在毛诗学派的解延年在他手下,或许可以通过解延年,了解一下现在古文各派的情况。

    说起来,其实毛诗学派与左传一系,渊源很深呢。

    毛诗之义理,几乎就是照着左传的解释抄的。

    心里面这样想着,张越就摩挲了一下手指。

    他竟感觉自己有些跃跃欲试的冲动。

    说起来,到现在为止,他吊打过左传,也打过谷梁的脸。

    但将所有古文学派,全部按在地上摩擦几天,却还是没有做过。

    若能趁着这个机会,摩擦一下古文各派,教(调)育(教)一下那些还在萌芽状态的家伙,似乎也是不错。

    ……………………………………

    在工坊周围视察了一遍,就已经到了中午时分,太阳从云层之中露了出来。

    而张越一行,则走到了工坊附近的一处市集的旗亭下。

    新丰县的市集旗亭不是很高,大约只有三丈。

    旗亭下,建了一栋阁楼,作为市集市吏与擅权们平日居住和商议、裁决物价之所。

    说起来,秦汉两代在工商,特别是零售领域很有特色。

    那就是几乎所有商品,都会有一个官方定价和指导价格。

    商人可以低于这个价格销售商品,但若是高于这个价格……

    参见那些汉书与史记上,各种因为强买强卖或者以高于擅权建议的指导价买卖商品而被夺爵、下狱的列侯、大臣们的可悲下场。

    类似事情,只要发现,那就是死路一条!

    至于造假买假?

    严重的是可以直接弃市的。

    更麻烦的是,因为现在主政的是公羊学派和法家官员。

    双方搞了一个‘春秋决狱’。

    什么叫‘春秋决狱’?

    原心论罪是也!

    换而言之,要是万一倒霉碰上当官的心情不好,给你罪加几等,小事也能变成死刑。

    故而,如今汉家商人们的日子,有些难捱。

    不过,那是相对于先帝与太宗时期。

    比起后世的那些他们的同事,汉代商人的日子,可是幸福无比。

    太史公就说过了:假如某个买卖的利润不足两成,那就不是什么有前途的行业。

    汉室商人的利润,高到可怕!

    一个商人,若是运气好,从零到一千万的财富积累,甚至只需要五到十年。

    就像袁广汉,从一个家訾不足十万的小商人到现在富可敌国,家訾十万万以上。

    他只用了二十五年……

    而现在,在这个旗亭下的小小阁楼之中,却挤满了各色商贾。

    其中,家訾千万以上者,甚至有五六人之多。

    一时间,真是满室华贵,富商云集。

第四百零一节 忐忑的商人们

    “诸公说说看,此番,那张蚩尤,哦,不,张侍中,将吾等召集至此,意欲何为?”一个身穿蜀锦的中年商人,挤到一个看上去似乎有着十余人的小圈子里问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些人回过头,看到这人,都是露出笑容,拱了拱手,道:“原来是贺公……”

    云阳贺氏是近年来新崛起的关中大贾,其主要以织丝业起家,在不过十年中,就已经发展成为关中有数的豪商。

    有传言说,贺氏与甘泉宫的女主人关系密切。

    甚至贺氏本身,只是别人的白手套。

    这个中年富商,虽然非是云阳贺氏的当代家主,却也是贺家的头面人物。

    据说,还有机会角逐一下未来的贺家家主之位。

    在场众人,谁敢不给他面子?

    不过,却也只是给点面子而已。

    毕竟,宫里的事情,谁说得准?

    且当今这位陛下,还能活几年,也没人能猜得到。

    “贺公在新丰也有置业?”有人好奇的问道。

    “嗯……”贺姓富商矜持的点点头:“吾前些时日,刚刚在那工坊外围,买了十五亩宅地,打算造个工坊,雇上三五十工人,也算是响应圣天子之诏……”

    “贺公真是出手阔绰,十五亩宅地,怕是雇工百余了……”有人闻言赞道。

    “不敢,不敢……只是顺势而为,顺势而为……”贺姓富商连忙谦虚起来。

    讲老实话,像他这样的富商,之所以选择来新丰投资,其实……

    纯粹是被逼无奈,不得不来。

    当初,杨可玩告缗,可是吓坏了整个天下的商人。

    而那次风波,更是用铁一样的事实,向整个天下商人做出了宣言: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自那以后,天下商人立刻聪明了许多,也精明了许多。

    像国家大事,特别是天子的号召,哪怕再不情愿,也都得意思意思。

    不会有人再想看到第二次告缗了。

    如今,在此聚集的豪商,有差不多一半,最初都与贺姓富商一般,纯粹只是来花钱消灾的。

    这些钱砸进去,就算全亏了,他们也权当孝敬天子了。

    只是,来到新丰以后,大家就看到了少府的那个超级工坊在建设。

    商人对利益的追逐,可比狗鼻子还灵。

    只是估摸了一下那个工坊的规模,许多人的心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

    一个超级工坊?

    那可是需要海量的资源和消费品来支撑的。

    故而在短短十日之内,工坊附近土地,涨的比饥荒时期的粟米还快。

    只是眨眨眼,价格就翻了十倍。

    贺姓商人买那十五亩宅地的时候,当时其地价才不过五六千钱一亩。

    而现在,已经涨到了五万以上,甚至接近六万的地步!

    这赚钱之快,让他都有些目瞪口呆,甚至有种‘是不是以后干脆做买卖土地的生意算了’的冲动。

    十天翻十倍,这可比将丝绸从关中运到西域诸国的利润还高。

    而其风险与成本,却几乎是零。

    除了贺姓商人,其他人也都各自在这工坊附近或者外围买了宅地。

    收益最少的,到现在都赚了三五倍。

    这赚钱赚的太快,让他们反而心里面打鼓,忐忑不安起来。

    总觉得,这样子是不是太夸张了?

    会不会被廷尉啊执金吾啊请去喝茶。

    这个心理在接到新丰县县衙的请柬后,格外沉重起来。

    百年来,汉家商人们经历过辉煌,也尝过苦涩。

    对于官府,每一个人都有着深深的畏惧与忌惮。

    而官府是什么德行?

    大家更是清清楚楚。

    除了在边塞地区,地方上的官府对于商人格外欢迎和看重外。

    内陆沿海富裕地区,谁不是把富商当成年猪肥羊?

    还没干什么呢,就隔三差五想要褥羊毛。

    今天,我家小妾过生日,明日吾家泰山生辰,后天就是某某地区要修路啊铺桥啊。

    总之,这钱你是孝敬了也得孝敬,不孝敬更需要孝敬。

    关中虽然吃相要好看一点,关中商人们各自身后也都站了一两个保护伞。

    只是……

    现在要来褥羊毛的,可是长孙殿下和那位‘张蚩尤’啊!

    随便捏一个出来,被说他们了,就是他们背后的靠山也是hold不住啊。

    没看到,得罪了这个张蚩尤后,连丞相都保不住自己的儿子和孙子。

    甚至眼看着丞相连自己也要保不住了。

    大家消息可是灵通的很!

    就在前两日,天子下诏给前来长安朝请的昌邑王刘时,就特别指责了一番丞相公孙贺,说他‘逆绝朕意’还‘不修圣道’。

    虽然没有明说,但实则却是磨刀霍霍。

    于是一日之间,三十五位大臣上书弹劾丞相公孙贺‘教子无方’‘曲解圣意’‘无佐君父’。

    公孙贺下台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现在来看,他能做最后争取的,大约也只是一个体面的下台方式而已。

    而面对一个能干死太仆,让丞相下台的恐怖存在。

    大家觉得,对方若是想要褥羊毛,大家除了乖乖躺下,闭着眼睛接受外,似乎是没有别的选择了。

    难道还有谁敢反抗不成?

    怕就怕对方不仅仅只是想褥羊毛!

    想着这事,无数人都是心头焦虑,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

    而在另外一侧,气氛则截然不同。

    十几位富商,济济一堂,有说有笑的围绕着一个看上去木讷的粗矮男子。

    “袁公真是有福气呢……”有人笑着阿谀着:“不仅訾产最富,就连儿子也是生得好啊,居然拜入了张侍中门下……”

    “可不是嘛……”有人接口说道:“袁公子,自幼聪慧,机灵无比,吾等看在眼里,早知公子必是龙凤之姿,有鸿鹄之志也!”

    而被他们围在中央,作为主心骨的,当然是现在的关中首富,甚至可以说是天下首富袁广国。

    袁广国听着众人的阿谀奉承,心里面与吃了蜜糖一样,只是不住的谦虚道:“不敢,不敢,犬子顽劣,承蒙侍中不弃,列入门墙,侥幸!侥幸而已……”

    这话却是真的!

    袁广国心里现在真是庆幸不已,还好自己那个纨绔子,有些机灵,见机得快。

    不然,现在袁家恐怕……

    而袁常既成为了那个张蚩尤的门徒,自然袁广国自动自觉的将自己看作了‘张系’。

    主动的将自己与对方捆绑到了一起。

    不仅仅承揽了三千万的借贷,还包揽了八千万的‘债券’。

    当初,还有人嘲笑他,说他这是‘甘为走狗、鹰犬’。

    而那些钱,也必定要打水漂。

    但现在呢?

    袁广国昂起头,环视着这个厅堂之中的商贾。

    现在,有无数人都在争相抢购当日他卖出去的债券。

    一张面值十万钱的新丰债券,现在在市场上已经炒到了十五万钱一张,有价无市,供不应求!

    因为,长安公卿贵族列侯外戚们,人人都需要!

    就连刚刚入朝的士大夫和诸王王子、大臣也都需要。

    所有人都希望,自己能够在进宫面圣的时候,身上有一张类似的债券,然后恰到好处的被天子发现。

    这样,自己就能在天子心里留下一个好印象,一个忠臣的印象。

    于是,那些嘲笑他的人,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而他袁广国,更因为这个事情与之前废奴风潮时的主动行为,在天下人面前大大加分。

    现在,他袁广国再非过去那个人们印象里的富商、首富。

    而变成了‘义商’。

    什么叫义商?

    孔子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春秋说:河海润千里。

    只要能维持住这个义商的人设,那他袁家就可以成为端木赐一样的家族。

    我是商人,但我是义商。

    在如今这个原心论罪的时代,只要有义,那就仁者无敌!

    正想着此事,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有赞礼者高声颂道:“长孙殿下驾临!”

    “侍中领新丰事张公驾临!”

    “少府考工丞成公到!”

    “诸公出迎!”

    众人立刻提起绶带,争相向外。

第四百零二节 新丰产业园(1)

    “粗鄙野人,恭迎长孙殿下、侍中公……”

    上百名商贾,争相恐后的挤出门口,恭身拜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阵势让刘进吓了一跳,连忙回礼道:“诸位父老快快请起……”

    张越也是微微恭身回礼:“诸位明公折煞小子了……”

    讲道理,在汉室,商人一直是法律意义上的贱籍。

    高帝时甚至不许商人与其他百姓居住在一起,还在法律上将商人的户口与其他人民的户口分开。

    然而,正如晁错当年所言:今法律贱商人,而商人已富贵矣。

    经过百年发展,汉季商人不仅仅早就已经登堂入室,甚至还有人开始执掌国家大权。

    更要命的是,现在成功的商人,都已早非市籍。

    不仅如此,富商们的政治地位还不低。

    就以面前的这百余商贾来说吧,就没有一个爵位在公乘之下的。

    故而,这些商人,连法律意义上的贱籍也不存在了。

    单独捻出来,谁不是地方名士?哪个家里没有满腹经纶的读书人?

    尤其是在关中,如今已经隐隐有政商合流的势头。

    学习张汤好榜样,搞内幕交易,做权钱倒手的人,数都数不清楚。

    故而,刘进见他们,倒也没有什么问题。

    至于张越这个地方县令,见上一见就更加不是问题了。

    倒是成源稍显尴尬,几乎没有人关注他。

    不过,他早就在官场上,将脸皮磨厚了,所以很快就调整了过来,规规矩矩的跟在张越身后,不发一言。

    众人簇拥着刘进与张越进了阁楼的正厅,恭恭敬敬的将刘进请到上首安坐,再拜。

    而此时,负责保卫刘进安全的期门郎,鱼贯而入,将整个阁楼内外,都围的密不透风。

    刘进坐下来,看着在厅中恭身肃立的众人,缓缓开口道:“孤今日与侍中巡视工坊,闻知有父老聚集于此,特来看看,父老请勿要拘谨……”

    “殿下垂恩,吾等感恩不尽!”众人立刻就哗啦啦又下拜。

    刘进笑了笑,看向张越,道:“张侍中……此间诸事就拜托爱卿了……”说着他就起身,对众人拜道:“孤尚还要回行宫,向太上皇请安,诸位父老若有困难、问题,可与张侍中分说……”

    说完便起身,带着期门郎们离去。

    这也正常,作为长孙,他能够在这里稍稍停留,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一般来说,刘氏皇室成员,是轻易不会与非大臣的百姓士民交往过密,更不会干涉具体的事务。

    这是政治原则。

    在理论上来说,刘氏只会和地方三老发生直接联系与交谈。

    众人自然早知如此,纷纷拜道:“恭送殿下……”

    刘进一走,张越就毫不客气的坐到了刘进刚才坐的位置上,然后看着这满厅的富商,感觉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

    今日,在此聚集的,是整个关中三辅有名有姓的大商贾。

    都是资本雄厚,手眼通天的人物。

    而汉季商人特别是现在的商贾群体们,与后世的商贾群体,有一个鲜明而显著的不同特征,那就是,现在天下的商贾的财富与訾产,绝大多数都集中在工坊业、现金以及豪宅、奴婢和囤积的商品上。

    很少有大商贾,能在富可敌国的同时,占据大量土地。

    哪怕是袁广汉,其名下的田地,也仅得十余顷。

    而之所以如此,与一个被后世骂了一万年的政策有关告缗。

    在后人眼里,告缗真是烂透了,坏死了。(当然告缗对工商业的打击和毁灭性破坏是客观存在的)。

    但是,有一个伴随告缗而出现的法令,却迫使了自那以后,直到现在,所有汉室的商人,不敢将经商赚来的钱,全部投资到土地兼并上。

    这个法令叫‘限商名田’。

    按照汉律:贾人及家属不得名田,敢犯禁,没其田货。

    换而言之,哪怕你换个马甲,只要三族内有人经商,就不许占田。

    小打小闹可能还没有人管你。

    要是占有土地太多,等大司农查到了。

    呵呵,哪怕你手段再多,再狡诈,可以免罪,不被法律制裁。

    却也少不得上了茂陵迁徙名录,得卷铺盖去茂陵报到了。

    在关东一些地方,这条法令或许执行的不是那么彻底。

    但在关中,此令无人敢犯。

    故而,在此时的关中商人群体,基本都持有大量现金流。

    很多人甚至是真的穷的就剩下钱了。

    而现在在张越面前,有上百个穷的只剩下钱的家伙。

    他勉勉强强,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吞咽了几口口水。

    然后站起身来,对众人拱手道:“今日劳烦诸位,远来新丰,本官实心愧之……”微微端起案几上的酒樽,张越一饮而尽,将酒樽翻过来,道:“本官先自罚一杯,以表歉意!”

    “侍中公客气……”众人连忙恭身一拜。

    可没有人敢和他较劲,更加不会有什么傻子跳出来,非要找不痛快。

    放下酒樽,张越微微笑道:“本官听说,诸位明公皆在新丰有所置产?”

    “吾等闻侍中公,欲建小康而兴太平,吾等野人虽然卑鄙,但也闻而振奋,故特来新丰置产兴业,以助侍中大业微薄之力……”袁广汉立刻就出列拜道:“侍中公若有吩咐,吾等也愿殚精竭虑,以解侍中之烦……”

    袁广汉现在特别希望张越再发行个几千万甚至上万万的债券。

    这次他保证,自己一个人全吞了!

    上次那八千万债券,他自己私人吃下了差不多五千万。

    而这些债券甚至都没有等到新丰兑现,就已经全部赚回来了,而且赚的盘满钵满(虽然他现在只套现了一千万左右,远远没有回本,但,商人嘛,只要看到数字在跳,在增加,就根本按耐不住内心那种对于利润的渴望)。

    其他众人也都纷纷拜道:“侍中若有吩咐,吾等皆愿殚精竭虑!”

    既然,上次新丰债券已经被证明有利可图。

    那么,只要这个神话没有破产,以商人的性格,自是追捧的。

    汉季商贾们可是现在这个地球上最富冒险精神的人。

    当年张骞凿空西域,在大夏看到了蜀郡产的丝绸,大惊失色,一问才知道是大夏人从身毒进口的,而身毒的丝绸则是从西南夷进口的。

    在这个西元前的时代,居然有人穿越缅甸丛林将丝绸卖去印度!!!!

    更夸张的是,根据考古发现和证明,事实上在现在,海上丝绸之路,也已经初具雏形。

    一条从中国南方沿海出发,直抵印度次大陆的航线,已经开辟。

    虽然,汉家商人事实上没有走完整个航线,只是将货物带到了马六甲与印尼群岛。

    至于如今的丝路上,成百上千的汉室商人,正带着商队,赶着骆驼,冒着被匈奴人与马匪截杀的风险,冒着被戈壁黄沙吞没的风险,走出了玉门关,深入了西域各国。

    从这些例子足可知道,这些家伙为了赚钱,是真的敢把脑袋系在脖子上的。

    火中取粟和在刀尖上跳舞的技能,几乎都已经被他们点满了。

    张越听着,却是微微一笑。

    资本的游戏,张越暂时还不想玩。

    因为,张越知道没有足够的社会财富与强大的社会经济基础,去玩金融,那会死的很惨很惨的。

    在如今来说,在现在来说,实业为王!

    也唯有实业才能兴国安邦!

    他微微起身,对众人恭身一拜,道:“诸位明公对新丰以及本官的拳拳爱意,本官代表新丰民众敬谢之……”

    然后,他便抬起头来,咧着嘴,满面春光的问道:“不知道诸君可愿听本官一言?”

第四百零三节 新丰产业园(2)

    张蚩尤说要提点意见,谁敢不听?

    立刻全场皆拜:“愿闻侍中公高见……”

    甚至还有演技派,以及做好等会等这位张蚩尤讲完,自己就泪流满面,扑上去抱住对方大腿,大喊一声:“明公惊世景言,真是令我如闻晨钟暮鼓……愿从明公,以为门下牛马走,纵贱躯以填沟壑,在所不辞!”

    既然做了买卖,这脸皮自是早就丢掉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年头,想给人当走狗鹰犬,都得讲机缘,看缘分呐!

    没有缘分与机缘,就算跪下来喊爸爸,也不会有人要。

    尤其是眼前这位!

    就听着张越说道:“诸公拳拳厚爱,甘冒路途之远,不辞辛苦,来新丰相助新丰士民,本官与长孙殿下及新丰士民,皆是感恩在心……”

    “诸公既在新丰置产,添为新丰县令,本官有几句不成熟的话,与诸公讲一讲……”

    张越缓步走下台阶,提着绶带道:“春秋曰:河海润千里,诸位明公,皆富贵显于一方者,既富当思有能利天下者,既利天下,自是河海之德,润之千里……”

    众人听着,都是俯首,口中道:“谨闻侍中教诲……”

    嗯,士大夫们就这德行,爱装必,那就让他装呗。

    张越却是在心里有些感慨。

    想当年,他刚刚步出校门时,那叫一个意气风发,对于那些官腔与程序化的讲话,嗤之以鼻,觉得全是废话,没有半点用处。

    但在机关里沉浮十余年后,洗净铅华,磨平了棱角之时。

    他已经知道,其实,真不是领导们爱讲这些东西。

    而是没有办法,不得不讲。

    就像在米帝,你敢开口不说‘god保佑米利坚’‘民猪、石油、人权’?

    在白左中你敢不认为‘黑命贵’?

    官话、套话的目的只有一个政治正确,立场正确,原则正确。

    而在汉季,公羊思想制霸天下,开口不扯春秋之义,就无法取得道义和道德的制高点。

    占领不了道德高地,那计划再好,事情再好,也可能一事无成。

    “诸公若实欲润千里……”张越轻轻笑着:“本官这里刚好有一个计划……”

    张越拍了拍手,立刻便有人抬着一块木板上来。

    他走到这块已经被绘制好的木板前,对着众人道:“诸公请看……”

    众人凑上来,定睛一看,纷纷惊讶出声。

    却见木板上,用着文字与图画,描述了一个在他们眼中前所未见的事务。

    围绕着新丰新建的那个工坊,一个大型的复合工坊区陡然出现。

    更让人惊讶的是,一切都是如此的自然。

    “诸公……”张越微微恭身,看着木板上的文字,心里也有些唏嘘不已。

    在后世没有做过的事情,却想不到在这西元前的时代要尝试一次了。

    “此中事物,乃本官近日来深思熟虑后,构思出来的一个不成熟的计划,请诸公斧正……”

    话虽然说得谦虚,但张越却没有半分想要与他们商议或者讨价还价的念头。

    他只是指着木板上的地图,道:“依本官之见,新丰会在随后将工坊周围八百步的土地,尽数化为工坊园……”

    “所谓工坊园,一如市集,其四面将以高墙围磊,建工坊之旗亭,派驻工商署之吏员与少府大匠……”

    这是张越必须去做的事情。

    将这个产业园与外界隔离,这是为了保护,也是一种表态,意在告诉外界我可没有想过扶持商人、工商。

    在暂时来说,张越很清楚,他根本无法改变天下人对商贾和工商业的恶劣印象。

    在汉季士大夫的思维里,商人直接与为富不仁是挂钩的。

    连商人出身的官吏也是这么认为的(譬如已故的御史大夫卜式,虽然是商贾出身,但骂商人最狠的就是他了)。

    众人听着,又看着木板上的图案,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被人用高墙围起来,他们没有任何意见,甚至很是认同。

    有一堵高墙,就可以避免小偷和盗匪进入,破坏他们的訾产。

    更可以避免某些奴婢逃跑。

    至于这种明摆着的隔离政策,他们却是没有任何意见反正隔离的又不是他们。

    反倒是木板上的一些描述与文字,让他们怦然心动。

    “侍中公……”有商贾忽然看着木板上的文字问道:“您是说,以后这工坊园内的工坊可以得到少府大匠的指导?”

    张越闻言,点点头道:“然也!工坊园内的作坊,不仅可以有少府大匠的指导,还将得到新丰官衙的支持!”

    他笑着道:“在这里,本官向诸公保证,入驻工坊园的工坊,其前三年商税将减免一半……除此之外,新丰县还将建立一条四马并行之大道,延伸至工坊园内,与驰道相连!”

    “更将从城外,引来水渠,供给工坊之用!”

    这话一出,顿时欢声雷动。

    无数人振奋不已。

    这减税、通路、通水,在后世是招商引资的必备条件。

    而在如今,却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甚至让人心里感觉有些不真实。

    太好了!

    好的让人不敢相信!

    这还是官府吗?

    百年来,商人们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褥羊毛反而给羊按摩、喂食的官吏……

    只是瞬间,就有很多人联想到了许多成语。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这么好的条件,肯定有坑!

    只是,都到了这里,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很多人也都早有心理准备了。

    “这张蚩尤恐怕想咬口大的……”有人在心里猜测着,但他却悲哀的发现,哪怕对方狮子大开口,自己似乎好像也只能满足。

    甚至只能寄希望于这个张蚩尤盯上的是别人的家产。

    这样自己就能逃出生天在森林里遇到熊,不要怕,只要跑赢自己的同伴就好了。

    在场众人中,现在甚至只有袁广汉等聊聊十余人稳坐钓鱼台了,其他人都是忐忑不安。

    “侍中公……”有人弱弱的问道:“敢问,侍中公有什么要求?”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被吸引。

    “要求啊……有……”张越眯着眼睛笑道:“本官先前说过,河海润千里,诸公若欲入驻工坊园,以润千里之地,则需要听从县衙和工商署的安排,并且满足一定的条件,才可进入这工坊园内……”

    “在这里,本官可以稍微向诸公透露一个事情由本官亲自设计,并结合先贤之智的几种全新的农具,将委托工坊园内的工坊生产各种零件与配件、原料,最终在少府工坊之中组装完成……”

    如今,受限于冶炼技术与锻造技术。

    曲辕犁所需要的精铁造价很贵,而打造曲辕犁的成本因此节节升高。

    张越做过计算,若是由少府生产的话。

    恐怕一具曲辕犁,最终仅仅是成本就可能多达数千钱。

    这样的价格,哪里是农民能承受的了的?

    所以,必须降低制造成本,压缩造价。

    而在目前的条件下来说,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学习秦代的经验与智慧,进行标准化、流水线手工作业。

    就像秦弩一样,将曲辕犁的零件分开。

    最难做的,交给少府。

    而那些简单的东西,则作为订单给私人工坊去做。

    如此,不仅仅产量大增,而且还能压缩成本。

    更可以借此培训和教育出大量熟练工匠,为下一步的产业升级打好基础。

    若汉室可以大规模的生产制造出包括曲辕犁在内的许多先进农具。

    那么就一定可以生产制造出更精密、更精良的工具。

    这样一步步攀科技树,迟早可以点出近现代的工业科技。

    而商人们听着,却是傻了。

    “难道这个世界上,果有一心为公之人?”无数人甚至感觉有些荒诞。

    他们走南闯北,见过了无数公卿贵族名士。

    但所有人都只将他们看成年猪肥羊钱袋子。

    像这个张蚩尤这样,没有私心,纯粹只为了百姓和国家的官员,许多人甚至曾经只在传说中听过。

    这太不可思议了!

    在现在,连皇帝身边的宦官收受贿赂,拿好处都是半公开。

    而三公九卿们拿钱办事,更是潜规则。

    但他们哪里知道,黄金珠玉,或者美人土地什么,对于张越这样的穿越者,特别是身居高位的穿越者来说,唾手可得。

    根本不需要为了这么点蝇头小利脏了自己的手。

    旁的不说,只要瓷器科技树一点起,要不了几年,这天下首富就要姓张了。

    与金钱相比,张越更看重的是技术和生产力的进步。

    在这个西元前的时代,生产力与技术无比落后。

    甚至连冶铁,都还停留在手工操作的时期。

    换言之,任何的生产力提升,都可以在如今将整个社会的文明与经济提升一个档次!

    旁的不说,亩产每增加一石,国力就能番一倍。

    能养活的人口就能多上数百万!

    是故,张越见着他们的样子,脸色却没有什么变化,继续向他们解释着这个工坊园区的政策与制度。

    基本上拿着后世烂大街的开发区与工业园的政策制度,按照当代情况改了改。

    同时,又拿着春秋之义当幌子,做招牌。

    但效果却好到爆棚。

    很多人几乎是当场就决定加大投资。

    而作为自以为的‘张系’,袁广汉更是决定在新丰投资千万,开设一个全新的手工作坊。

    因为他知道,若这个工坊园的政策落到实处,哪怕只是那些所谓的‘农具’是真的,这里是有赚无赔,甚至可以捞到好名声的!

    而名声是商人最缺乏的宝物!

第四百零四节 公孙贺之死

    不知不觉,便是八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入秋了。

    整个世界,一夜之间忙碌了起来。

    平原上、山陵中、河滩边,一亩又一亩粟米熟了。

    自黄河以北,几乎所有的郡县,立刻投入了紧张的抢收粟米的工作中。

    一年辛勤是否能够有所回报?

    今年妻儿能否安稳的渡过这个寒冬,就看地里的粟米能打多少了!

    然而……

    在关中,一片乌云遮蔽住了人们的心灵。

    “华阴亩产两石……”一个使者,策马飞奔进入建章宫中,将最早收获完毕的华阴县粟米亩产报告。

    满朝文武闻而色变。

    华阴县,在渭河之旁,素来是关中的粮仓。

    过去三十年,此地亩产就没有少于两石半以下的记录。

    上一次华阴亩产两石,还得追溯到太宗时期。

    但坏消息却一个接一个的传来。

    “新安、宜阳亩产一石半……”

    新安与宜阳,乃是广关之后并入关中的地区。

    这些地方,虽然水利基础建设不是很发达,但是,因为有着数条河系流经当地,自秦以来,当地亩产就没有掉下两石的水准。

    而现在,在今天,却一夜退回了战国时代,李悝变法之时。

    朝臣们更是战战兢兢,感觉手脚冰凉。

    “郁夷、雍县、县,亩产只得一石……”紧随而来的使者,将这个梦魇般的数据,禀报到了朝堂上。

    终于,山洪暴发了!

    “臣御史中丞胜之昧死以奏:臣窃闻孔子曰:善人之治国百年,可以去残胜暴,今丞相公孙贺佐陛下治国十余载,无寸土之功,无片言之谏。上不能佐陛下以治元元,下不能抚百姓以致太平……”

    书奏兰台,这一次兰台并未像过去一样,没有表态。

    反而立刻就做出了反应:天子曰:下御史,其与百官议。

    由是,潮水般的攻仵,迅速涌向丞相公孙贺。

    每一个人,所有人,甚至包括公孙贺过的朋友、亲戚,纷纷落井下石,在他身上踩了一脚。

    几乎所有人都将所有责任推卸给了这个丞相。

    没有办法。

    本来公孙贺就已经是屁股上一堆翔擦都擦不干净。

    现在又陡然遇到了关中数十年来最大的减产。

    哪怕他先前什么问题都没有,现在也肯定是死定了!

    春秋曰:应是而有天灾!

    董仲舒解释说:好行恶者,天报以祸,妖灾是也。

    出现了这么严重的灾害,身为丞相公孙贺是必须要背起这个黑锅,鞠躬下台的。

    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早就摇摇欲坠。

    而文武百官,对此清清楚楚。

    看到这个情况,公孙贺不得不上书奏道:臣本边鄙野人,幸赖陛下不弃,用以为丞相,佐陛下理天下十有一年,无有寸功之立,无佐一人之事,臣惶恐,愿乞骸骨,避道让贤。

    很快这封奏疏就抵达君前。

    “公孙贺这个乱臣,居然还有脸说这种话?”天子看着这封奏疏,心里面的杀机终于弥漫至巅峰。

    在他看来,公孙贺实在是太不识趣了,也太不给他面子了。

    想着这十余年来,这个丞相在丞相位子上,什么事情也没有干,什么建议也没有提出。

    甚至纵子行凶,贪污枉法,白白浪费了自己的信任与期待。

    到了如今,甚至不肯主动承担起罪责,自己去找跟绳子上吊,还企图将锅甩给朕?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既然给脸不要脸,那就休怪朕不念情面!”天子恨恨的想着,于是提笔在公孙贺的奏疏上批复:丞相,朕闻:匹夫而荧惑诸侯者诛!今丞相自比边鄙野人,是以为朕为景公乎?而定公何在?丞相其勉之!

    这个批复实在是太诛心了!

    郏谷之会,齐景公令侏儒在鲁定公前跳舞,故意羞辱定公,孔子见而斩侏儒,震慑齐候。

    于是会后景公归还侵占鲁国的汶阳之田。

    这个事情被儒生们歌颂和吹捧了几百年,被认为是孔子的伟大成就。

    而在这个批复中,若公孙贺担任的是边鄙野人,也就是侏儒的角色。

    那么他这个天子岂非就是景公?

    那么,鲁定公在那里?辅佐鲁定公的孔子又在何处?

    故而,这个批复一下达,公孙贺只是看了一眼,就默不作声的将房门关了起来。

    他呆呆的看着天子的亲笔批复,心情复杂的难以描述。

    俄尔,他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解下自己腰间的丞相金印,看着这颗象征汉室大臣最高地位的印绶,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公孙贺又哭又笑:“纵假我廉如固安(申屠嘉,汉季最清廉的丞相),才若北平(张苍,汉季公认的第一名相),勇若汾阴(灌婴,高帝第一猛将),智如瓒候(萧何),安能有寿终正寝之日?”

    他解下自己的冠帽,低声呢喃:“这个丞相是我想当的吗?”

    当年,他根本就不想当这个丞相,只想太仆位置上混吃等死啊!

    是你们,是太子,是皇后,是你这个皇帝硬逼着我当的。

    而且,任命我当丞相了,却一点丞相的权责与威权也不给!

    政务系决于兰台内朝,军事决于李广利等大将。

    这十一年来,我公孙贺做过任何决定吗?

    给过我做决定的机会吗?

    哦,现在出了事情,就让我背锅,让我去死?

    公孙贺愤愤不平。

    又想起了他那个已经被腰斩弃市的孙子,那个被关在执金吾大牢里的儿子。

    他捏紧了剑柄,瞪大了眼睛。

    可是……

    身为臣子,他能怎么样?

    而且……

    想着自己家里的万贯家财,名下的十余万亩土地,地窖里堆满的黄金珠宝。

    他就低下头,低低叹道:“这万万之家,也不知道该便宜谁?”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而悲伤的吟诵,在他的府邸外响起。

    “薤上朝露何易,露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公孙贺侧耳听着,听出了是谁在唱这首挽歌。

    “哈哈哈……”他低笑着:“石德啊石德,汝何时下来陪我呢?”

    于是拿起案几上的一小块黄金,吞入腹中。

    延和元年秋八月甲辰(初三),丞相葛绎候公孙贺有罪自杀。

第四百零五节 危机

    公孙贺之死,自然很快就传到了新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是……

    半分涟漪也没有掀起。

    甚至连刘进,都没有感慨。

    因为,和其他地方一样,新丰县今岁的秋收也减产减得厉害。

    “榆社平均亩产只得两石出头……临渭乡也差不多……新丰乡与骊乡,仅得一石七斗……”看着赵过报告上来的各乡亭产出。

    张越的眉头紧锁。

    粟米是如今北方地区的主粮。

    作为主粮,粟米的产量哪怕只是下跌一斗,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

    更何况,现在整个关中的粟米产量全乡暴跌。

    新丰这里还算好的,岐山原一带七八个县,听说平均亩产只得一石甚至连一石也没有。

    不用去想,一场饥荒已经迫在眉睫了。

    而作为新丰县县令,张越首先需要负责的是新丰的粮食供给安全。

    他拿着一卷竹简,仔细的看着上面的数字。

    这是他计算了一整天后,对于本次减产给新丰带来的损失和打击的评估。

    从这上面的计算结果来看,情况很不妙。

    这次新丰减产了接近三分之一的产量。

    换而言之,哪怕百姓本身不需要缴纳田税、口赋,但其口粮安全也无法满足。

    当农民的粮食安全无法保证时,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史书上早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仔仔细细。

    高帝时‘关中石米五千,人相食’。

    元封六年关东大灾‘赤地千里,流民百万,白骨露於野’。

    可能后世之人很难想象这样的情况,一次减产风波,就能让成千上万的家庭破产、流亡甚至毁灭。

    但事实就是如此。

    小农经济下脆弱的自耕农经济,受不得半点风吹雨打。

    就像现在,虽然表面上来看,只是关中地区减产,关东和陇右北地并未受到影响。

    但是……

    就是这样的区域性自然灾害,而且只是减产。

    却可以对整个中下层的农民,造成毁灭性打击。

    因为,粮食价格一定会暴涨!

    一旦粮价高企,小农经济就崩盘了。

    为什么崩盘?

    因为农民手里的资金,一直以来就很少。

    在事实上来说,自耕农与中小地主手里的现金一直短缺。

    而百姓自家产的粮食,在百分之九十九的情况下,除了缴纳赋税后,就是作为口粮的。

    现在一下子就减少了三分之一以上的可用粮食。

    换言之他们需要再购买三分之一的粮食来满足全家的消费。

    奸商们是一定不会放过这次盛宴的。

    于是,粮价立刻就会坐过山车。

    用屁股去猜,张越都能猜到,若不找到办法解决这个庞大的粮食缺口。

    粮价轻轻松松就能过千!

    甚至飙到两千、三千。

    商人、大地主与豪强贵族,将轻轻松松的完成对整个关中中下层的收割。

    而这也成为了张越的考验。

    建小康、兴太平,大话已经放出去了。

    但若是一开始,就遇到一场雪崩般的灾难……

    呵呵……

    唯一让张越感到庆幸的是,暂时来说,天子那边他还不需要担心。

    因为,现在天子已经接受了他的那套‘多难兴邦’‘天灾是上天的考验’的理论。

    但这个危机一定要想办法渡过!

    而且不仅仅是新丰。

    他必须想到一个办法,缓解甚至消除这次减产对关中带来的伤害。

    “危机,危机……”张越拿着书简,站起身来:“既是危险也是机遇啊!”

    他很清楚,若可以顺利的渡过这一关。

    那么,他的理论才算真真正正,能被人接受。

    诸夏民族是这个地球上最具实用精神的民族。

    连宗教信仰,也讲究实用。

    哪怕是老爷爷老奶奶们去上香,也是进庙就拜,逢庙就烧。

    也不管自己刚刚才拜完菩萨,现在又来给老君进香是不是不太虔诚?

    灵则信,信则灵的思维,自古就是主流。

    同样的,对于政治制度与理念,诸夏民族也是如此。

    是驴子是马,总要拉出来溜溜。

    你行你上,不行少哔哔。

    在张越之前两三百年,商君撸起袖子告诉秦人:我行!

    然后商鞅变法,秦国大治,由是商君之制行于秦国百余年,使之并吞六国,一统天下!

    换言之,若他能找到办法,减缓或者消弭这场灾难。

    至少在关中,他将乘风而起,直上九万里。

    这样想着,张越就推开房门。

    外面,县中的官吏,都已经聚集了起来,看到张越出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张卿……”刘进第一个开口:“可有对策了?”

    张越微微一笑,道:“殿下勿忧,此事只是磨砺而已,臣已差不多有办法了……”

    刘进一听,心头大石落地,这次全关中的减产,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虽然,夏季持续的旱灾让人们在心里面对于关中今年收成减少有所预估。

    但一下子减产这么多,甚至一夜回到战国时代,却是始料未及的事情。

    刘进可是听说了,大司农都要疯掉了!

    因为根据大司农的计算结果,关中明年秋收前,粮食缺口在八百万石以上!

    而从关东转输漕粮进京,哪怕大司农的均输署日夜不休,全部累死也运不了这么多进关。

    更别提,敖仓根本就没有这么多存粮。

    除非去齐鲁吴楚调运。

    但齐鲁吴楚不产粟米啊,人家产的是水稻!

    更别提从齐鲁吴楚运粮到长安,那个成本高的恐怕能让大司农上吊。

    更可怕的是几乎是一夜之间,整个关中所有的粮商全部开始惜售。

    在长安城里,粮价一日七变,已经有士民买不起粮了。

    京兆尹与负责长安城治安的执金吾都已经想要自杀了。

    一旦粮价高企,以长安城的人口规模来说,怕是立刻就要局势糜烂。

    吃不饱肚子的人们,就会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粮食。

    如今,听到张越说他找到对策了。

    莫名的不止是刘进,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心头一安,精神更是为之一振!

    “不知爱卿有什么办法?”刘进眼巴巴的望着张越,极为诚恳的问道。

    在新丰越久,他见过的人民、目睹过的百姓疾苦就越多,他也就越同情那些朴实、忠厚、诚恳、勤勉的百姓。

    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挥汗如雨,躬耕于田野之中,辛辛苦苦所得却几乎为零。

    他们不该再受苦难与折磨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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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中期,民生聊困,国势日衰。
无数士大夫名士,纷纷高呼:张生不出,奈天下何!?
于是,谚曰:张与刘,共天下。我要做门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要做门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