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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侯某人     书生万户侯txt下载     书生万户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92章:裂变

    三日之后,大汉的旗幡在过了两年又插在了岩城城楼之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十万平叛大军汇合如洪流,一股脑的涌入这座最多不过容纳数万民众的小城。

    岩城城如其名,连城墙都是用武威郡独有的砂铁岩林立而成,四处环山居高临下,是万中无一的兵险之地。

    平叛大军几乎所有人都摩拳擦掌,等着这最终一战。

    历时几年的凉州平叛就在朝夕,而根基远在青州中原各地的营帐里传出不少欢声笑语。

    周天虎躺坐在营帐中,身上伤势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他体质异于常人,一般人身上的外伤等结了疤痕之后放任其慢慢长好,可他都是手撕疤痕露出新长出来的嫩肉。正因为这在别人眼中颇是古怪的行径,才让骠骑将军笑称他为福将。

    营帐之中仅有两人,还一个便是最近在十万大军中头角峥嵘的胡裨将。

    两把护手戟插在梨木案板上,梨木虽不比千金难求的蟠龙木和昆仑木,可在任何一处府邸庭院中都是让那些商贾官宦小心保养的稀罕物件,梨木本就易腐易碎,两把断人筋骨的精钢戟月牙刃挂在梨木面上皱起零散木屑。

    周天虎睁开眼,看到这暴殄天物的一幕呲了呲牙。这梨木案板是缴获叛军的物件,他非爱这些物件的人,就算胡裨将当他面把这梨木拆了他也最多瞪上两眼,心里连点涟漪都不会泛起。

    胡裨将两腿抬在梨木案台上,四仰八叉的躺在帐中支架旁,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道:“周将军,打完这仗我们就能回去了吧,家里婆娘可是想我想的紧,孩子在见不到他爹都得以为自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了。”

    周天虎笑了笑道:“打完就回家!”

    说完之后,这个笑比怒多的讨逆将军心里默念道:“已经死了太多人了,就让活下来的人安稳回家吧。”

    岩城一座在群山缝隙中夹生的小城容不下十万军马屯备城中,虽然名声平庸但兵法谋略兼备的骠骑将军也不会傻到把十万人都塞到这座城里。

    宁险城由骠骑将军嫡系的一名八品将校把守,驻兵八百,多骑少步,这是为了大军生命线的粮道能够无阻的进入岩城前线。而另一座必经之路上的武安城则交给了轻车将军谭有为麾下的部曲戍守,这种内部的斤斤计较和暗藏玄机的你来我去林兴风熟稔的很,比他带兵打仗的功夫还要精深的多。

    这种滴水不漏的安排让心有腹诽的严晏等其他山头无话可说,而林兴风和骞婴就可以专心谋划如何打这最后一仗。

    岩城附近几座高可窥城的山峰上就驻有营帐,其中可将整座城池窥探一览无遗的山头由青州嫡系精锐把守,更有临时搭起的烽火台,只要有任何叛军迹象整座岩城上空都将被火光映红。

    躺在城中废弃府宅里的甘宪伤势严重,旁边只有老者一人,中坚营伤亡不提,但是家族为他拨来的十几名家将都死的只剩一人,也就难怪躺在床榻之上的他面如死灰,毫无生气了。

    一想起云向鸢那张可憎面孔他呼吸便急促起来,早就尝遍世间酸甜苦辣的老者也不好言劝慰,别人不知这位玉树临风的甘家弟子脾性如何,他却了如指掌,说些连他自己都不信的宽慰言语只会更激怒甘宪。

    骑都尉驻扎在岩城外唯一算得上宽阔的空地,顺带着把侯霖部从也都带了过来,如今大战在即,骠骑将军不想在这种零碎小事上面徒费心神,也就随着侯霖去了。

    一如往日的劈剑挥剑,侯霖身上汗珠如滴水,两条以前看着纤细的臂膀如今也线条分明,有了饱含力量的紧绷起伏。

    王彦章抱着银枪坐在一旁,而不知前些日子去哪的秦舞阳被像只苍蝇环绕身旁的云向鸢搞的深厌其烦,只知秦舞阳姓氏的云向鸢笑的发贱,有一句没一句的在那嘀嘀咕咕,荣孟起眼不见心不烦在营帐里歇息,这一和睦画面不知能维持到几时。

    少了严虎的左都营士气未免有些低落,底子在千潼峰的弟兄见到曾经的当家战死沙场,不少都打了退堂鼓,既然严虎死了他们也就没理由在留在这里卖命,这两天陆陆续续走了百来号人,一直亏损战力的侯霖也不做阻拦,将所剩不多的银子分发下去给这些弟兄做了盘缠。

    好聚好散,没啥不好。

    谁都不知道,这十万将士包括位高权重的骠骑将军在内,命运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连同着整个凉州七郡,都将有一个新的格局。

    落日余晖洒在浑身浸湿的侯霖身上,秋日烤到人身上不暖亦不冷,秋芒在长剑上面快速划过直到剑尖,如星光璀璨。

    比起之前不论心性还是表情都要坚韧太多的侯霖收剑盘坐在地上,望着炎炎红日发呆。

    这一日,是泰天四年秋天的霜降。

    天水郡平沙城。

    和战火隔绝的平沙城一如既往热闹,每天少不了为了青楼女子一掷千金的豪客,更少不了饭桌前后的谈资。

    临府之内大富豪临安看到女儿一反常态的没有带着几个女婢蹴鞠秋千,而是端庄坐在湖边望着长阔秋水发呆,觉得纳闷奇怪。做生意做到他这份上没别的念想,长子已经成器可以肩挑大梁,他乐见其成把家业都交付下去,唯独这个已经到了婚嫁年龄的女儿,才是他的一块心病。

    看着长相和她娘亲形似的临不语,临安拍了拍她左肩膀,然后迅速往右边藏去,这种小孩捉弄把戏惹得上了当的临不语一声娇嗔,挥舞白玉般的粉嫩小拳锤到临安胸口。

    临安哈哈大笑两声,抚须道:“想什么呢?这么入迷?若是看上了哪家公子跟爹说说。”

    临不语翻了个白眼道:“爹,你就别操心了,还担心你女儿嫁不出去么?”

    临安摸了摸她的青丝,笑着抿了抿嘴,转身离去。

    亭安王府,近一年深居简出的金家家主与其对坐,一人饮茶,一人倒酒,怪诞万分。

    王府内的琴师扶摇不在,下人奴仆管家亦没有。亭安王率先开口道:“前年,一个姓姬的老头来找过我,问我想不想当王爷。”

    金家家主手中茶杯一抖,险些洒出些茶水,这一失礼举动落在亭安王眼里就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了。

    亭安王见到金家家主不敢搭话,也不强求,自顾自继续道:“当然不是如今这闲散王爷,整天吃喝玩乐无所事事,为了让长安城里那位放心逼的自己自毁声誉,自己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情?”

    听到这话后的金家家主放下茶杯,煞有其事看着亭安王道:“很多。”

    亭安王失笑,指了指南面道:“金韫,你信不信,等到江南逆王死绝之后,削藩一事只会变本加厉,到时候我这个亭安王十之**要成亭安侯。”

    不等本名金韫的金家家主开口,亭安王便声色俱厉又道:“你又知不知道,若是当年我父亲敢争上那么一争,现在坐在你对面的就是一身龙袍的九五之尊!”

    这般大逆不道的言语落在金家家主耳朵里,不亚于惊雷落地,这等宫中秘闻即便是凉州首屈一指的大世家也断然不敢染指。

    收敛情绪的亭安王又恢复往日的和煦笑脸,往金家家主茶杯里倒上酒后自嘲笑道:“我要真成了天子,也就做不到你面前了。”

    “那姬姓老头正是当年那人,你我以兄弟相称,金家这些年所做之事我也多少略有耳闻,私下里也帮你抹平了不少麻烦,想必你也知道。”

    亭安王锐利眼眸直视金家家主,寒声道:“有些话,我就说了。”

    “西凉暴民,江南逆王,包括你可能不知道这些日子往长安深宫里送去的那些北塞军报,都是出于姬老头之手,大汉这江山,稳不住了。”

    金家家主眼神炽热,聪明如他,当然知道亭安王接下来要说什么。

    “我虽是皇姓,但这辈子恐怕都没机会坐在长安城的金銮椅上,我所求也不多,这凉州七郡够我撑饱。你是要做这欲坠江山的骨鲠之臣?还是要做裂土分疆的世家军阀?”

    金家家主一把握住亭安王的手,一字一吐道:“金家愿做王爷马前卒!”

    亭安王笑容依旧,任凭手被金家家主握住,得寸进尺问道:“以凉州七郡为基业,招揽西陲十万甲士,你说我能不能做皇帝?”

    ……

    武威郡寒胆城南二十里。

    万骑涌动,直朝岩城扑去,而一路上盯梢的官军哨骑都被无声无息的抹杀至一干二净。

    除了马头攒动之外,还有数千步卒推着一辆辆挂着巨大木质纸鸢的轮车行驱在崎岖山路上。

    他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之所以放弃三座能消耗掉官军不少战力的城池,只是因为怕十万具尸体无处安葬。

    早就人去楼空的三座鬼城,马上就要变成名副其实的鬼魅居所了。

193章:溃败(上)

    凉州霜降时节,泰天四年的第一场雪并不像往年于北塞先落,出奇的在这西陲北边三郡洒落如鹅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雪花飘落如画,让这单调的黑黄色岩城变成一座银装素裹的冰雪之城。

    西凉落雪比起江南那边阵势可要大上太多,在第一粒雪花飘落到地面上时迅速沾泥成水,随即便有更多的血花洒落下来,先是在石岩上浮现一层淡淡的透明冰霜,然后雪花便落住了脚。

    不少平叛大军的将士见到今年的第一场雪后都有了孩童心性,七七八八在早就无人居住的岩城中开始追逐打闹,伴随着不痛不痒的脏话荤话。

    不过两个时辰,雪便有了鞋尖这么高。

    冬日朦胧,厚厚的迷雾遮挡住日光照耀,只有无穷无尽的雪花落下,岩城中被拆掉大半的县衙府石阶上,已经裹上毛裘的骞婴负手走出县衙府,看到石阶上已经覆积手指高低的雪花心中泛起一丝不安。

    “下雪了?”

    他抬头一望,恰好一粒雪花轻飘飘的落在他的眉梢,碰到肌肤的那一刻被他体温迅速融化,带来初入寒冬的冰凉感觉。

    青州地处中原最东,亦是大汉的东境,冬季可没凉州这般冰冷入骨三分,有些不适的骞婴缩了缩肩膀,返身回房。

    落雪了,寒胆城就要落血了。

    他不信二十万叛军能有过冬的粮草和衣服,当然他也不知道那个他和林兴风日思梦想的人头就在离岩城不远的地方,仍在朝他行进。

    雪花越来越多,已经看不到丁点绿色的山岚上出现了无数黑衣甲士,在通体白色的山间中格外醒眼。

    断眉汉子亦是霸王,伸出一双粗糙的手掌,接过雪花,看着一粒粒晶莹剔透煞是好看的雪花融化在掌间猛然收掌横拳。

    “杀!”

    正在营帐中生火币雪的侯霖一脸忧愁,底下几千号弟兄过冬的粮食如今不用愁,可总不能让他们外面罩着一层铁甲里面就一件单衣去和叛军厮杀吧,正琢磨着要不要低下头去和骠骑将军要上些过冬棉袄时,帐帘被人掀起,荣孟起一脸惊慌的冲他喊道:“火!叛军打过来了!”

    侯霖一惊,搓了搓手从营帐中抓起长剑和外衣便冲了出去,正是正午时分,天地山间本是白茫茫雾蒙蒙的一片,不知何时竟然火光冲天。

    岩城两边的崇山峻岭上叛军如飞蝗过境,借着雪漫山崖和大雾的天气突袭,不适应凉州下雪就如同寒冬腊月寒冷天气的平叛将士大多都躲在营帐之中取暖,听到外面的嘈杂刚伸出脑袋便被叛军的劲弩射穿

    岩城周围山顶的烽火台里篝火几乎同时燃起,不过不是官军点燃。

    城中一片杂乱,刚刚穿好一副的骠骑将军发懵,看到得力福将周天虎牵着两匹马赶过来神色匆匆道:“大将军!快上马!叛军打过来了!岩城到寒胆城一路上的哨骑无一传令,四周山峰皆被叛军攻陷!大雪漫天,不知叛军究竟有多少人,末将麾下部从已经在城门部守,还望将军以大局为重速速撤离此地!我部自当掩护大军撤离岩城!”

    岩城附近山峰上,篝火冲天,雪花不落,岩城之中和城外驻扎的官军营地里谩骂嘶喊声不绝于耳

    在梦里已经带着霸王首级前往长安复命的骠骑将军林兴风听后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叛军不是都龟缩在寒胆城里了么?我十万大军离那贼子所居不就差最后一步了么……”

    周天虎来不及在做解释,看到骞婴也脚步匆匆的跑出来,将身下的马一并让了出来,林兴风身边的亲兵把一脸不置可否的林兴风搀扶上马,一路上驱赶已经群龙无首的拦路士卒往岩城南门奔去。

    城中除了林兴风的青州嫡系军队,还有京畿六营驻扎,严晏在看到岩城上空四面八方的山峰上火光闪烁,已经慌乱到手足无措。

    大雪弥漫之际,谁都不知道叛军有多少人,在哪里,唯独胡裨将带着数百士卒在城墙上立起弓弩,望向群山之中唯一的一条狭窄道路。

    雾胧深处,寂静到落针可闻,城楼上的士卒大气不敢出一声,眼皮更是不抬一下。

    周天虎领着一队亲军呵斥退慌不择路的士卒,在前为林兴风开道,匆乱中骞婴拿起骠骑将军的绶印望向目光呆滞的林兴风,连他都没想到叛军会在这时候选择反击。岩城太小,根本无法让十万大军展开,苦笑之余只好安慰自己道起码还能活上一条命。

    他这个念头刚起,岩城上空的山峰篝火就像漫天流华从天穹落下,绚丽至极。

    骞婴张大了嘴巴看到驱散浓雾和雪花的点点火球如流星降落,像是撕裂了整片天幕一般,整座岩城都被笼罩在内。

    无数火球在空中分成两列,往着岩城的两个关隘城门飞去。

    这时城中数万将士才知晓岩城四周的山林都被叛军所占据。

    骞婴猛然觉醒,冲着周天虎道:“叛军这是要砸毁两座城门!周将军立刻拿着骠骑将军虎符赶往北城门,城外尚有轻车将军部曲数万,足够具有和叛军一战之力!”

    骞婴抛出骠骑将军的符印,周天虎勒住缰绳接过符印,在马上草草行了一礼道:“诺!”

    在空中看上去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火球看似比起雪花飘落速度也快不上多久,可临近到众人头上才明白那无可匹敌的压迫是多么触目惊心。

    胡裨将站在城楼之上,看着从他头顶上越来越大的火球闭眼轻笑道:“看来是回不了家了。”

    岩城处处惊雷。

    和胡裨将在城墙上部守的数百士卒无一幸免遇难,巨大的火球落到城楼上面堪称摧枯拉朽,岩城那一块老木铸铁形成的牌匾瞬间被燃成了灰烬,依山而建的城楼瞬间崩塌,城了一堆石块泥瓦,还有无数的断肢残骸。

    这时北边狭窄的山道才传出阵阵马蹄声,将两边山峰都震的惊天响,为首的一名壮汉一手提戟,一手拽着一颗人头散落的发丝,身后一名赤足壮汉比一般马头还要高出半尺,寒风凛冽,可他却面带潮红,一脸憨厚笑容的看着岩城上空赤色天幕。

    “大王,你那推车也太厉害了吧,哪还用的着虎骑营冲锋陷阵,光是砸上两拨火球官军就死的七七八八了。”

    手里提着轻车将军谭有为首级的霸王淡笑一声道:“那叫神火飞鸦。”

    在营外的侯霖望着天穹上无数火球落到岩城,已经被震撼的说不出话来,看到南城门被一颗接着一颗的火球砸到城墙坍塌无路可走侯霖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群虎山时官军光是靠一架霹雳车就将一座千人峰头打的还不了手,如今山峰火光四耀,鬼知道有多少叛军。

    秦舞阳望着一颗火球偏移砸到南城门外掀起一片雪雾的燃火石球咬着嘴唇轻声道:“神火飞鸦,他居然真从山庄上把这东西搞下来了!”

    云向鸢当机立断,召集骑都尉的骑卒上马往武安城撤离。

    岩城硝烟四散,雪花在密集也扑灭不了城中四处燃起的房屋。严晏身边亲兵一路挥舞马鞭,将拦路的士卒鞭打,想要找出一条能从城中撤离的道路。这时他已经顾不上那些官宦子弟的安危,要想日后在官场上青云平步,那他娘的也得有命去挥霍。

    带着数百精锐甲士的周天虎看到已经夷为平地只剩狼藉的岩城北城门,说不上有多痛心疾首,他下马翻起一个还冒着火星字扑腾热气的城楼木板,看到压在底下只露出半个身子的官军尸首,回头挥手道:“撤军!”

    岩城北门外,铁骑洪流朝着无数神火飞鸦砸落的城池开始奔驰,在看到那杆火光照耀和雪花飞舞中显眼无比的叛军霸字旗幡,周天虎便知大势已去,既然叛军出现在了这里,说明在北城门外设置的数万官军士卒已经战败。

    这并不让周天虎感到心寒,真正让他浑身被冷汗打湿的是居然没一个败兵能活着跑到岩城通风报信。

    大势已去。

    十万平叛大军的兵败已经是注定的了。

    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形下力挽狂澜。

    看着自相践踏夺路而逃的士卒,林兴风边笑边流泪。看到无数朝廷的威武之师为了活命冒着火球砸到自己头顶的风险不顾一切的红着眼睛攀爬已经崩塌的城楼。他转过头,系着发髻的金缕束带散开,在雪花萦绕中飞向赤红如霞的天穹。

    “骞婴,为何会成这样?”

    看着一脸苦楚说不出话来的骞婴,林兴风像是发疯一样在马上抓着骞婴的胳膊晃道:“昨天我们还在帐中商议如何去打下那座寒胆城?不过一个晚上,一个晚上啊!”

    被捏的生疼的骞婴面无表情,淡淡道:“大将军,确实败了。”

    城外倒坐在地上瞪大了眼睛的侯霖被云向鸢一把拉起,后者毫不犹豫的朝着他脸上啪啪的给了两个耳光。

    神情恍惚的侯霖双眼无神,云向鸢屏起双手在他耳边怒骂道:“你他娘的还有心情看这风景啊!该逃命了!”

194章:溃败(中)

    天上焰火四射,地下铁骑共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要是在加上岩城子民在城中哭喊奔离,那就是真真正正的乱世景象。

    武威郡岩城今日是要除名了。

    大汉开朝至今,不说九州七十二郡官吏多如牛毛,单是长安城里的三公九卿,六部里的文武百官,就不下百人之数,可别提为国殉身,这些大人们都精通养身之道,每年因为病故或是暴毙的一只手就能点过来。

    也就难怪为啥长安城里随随便便一顶官帽子就能有无数的人争抢了,这还是从世家斟酌让步后的残羹剩饭里余下来的。

    骠骑将军位列正二品,可佩剑覆履上朝,甲胄在身时可面圣不跪,比起一般王侯可谓牌面满满,更是大汉非备战时少有的实权实名将号,朝中能压他一头的也只有文职的大司马,大司空、御史大夫。武职的太尉和大将军。

    像如今江南凉州暴动起时才添设的前后左右中五职将号更是品级低了两三阶,而唯一能和骠骑将军一称相抗衡的前任车骑将军严殷战死边境之后再无人选,这些年可是吊足了底下这帮蠢蠢欲动的武夫。

    除了这位为大汉殉职的车骑将军外,即便江南数郡及荆楚大半个水师沦落逆王之手,也无一名四品以上的封疆大吏战死疆场。

    林兴风心里知道,他十有**就是第一个了,而且不论凉州还是朝野都不会有人为他说上半句告慰他在天之灵的公道话。

    思绪有些飘远的他想到这咧开嘴角露出白齿尴尬一笑。

    还真是凄惨呢。

    可说到底还是自作自受。

    手握十万朝廷精锐都打不赢,还有什么好去狡辩的?

    岩城上空看不见一点蔚蓝的晴朗之色,弥漫着大雾和火光,照映着底下已经散乱各自寻求生路的十万将士。

    一片败迹。

    城中的安远将军严晏已经顾不上那些事关他青云平步的官宦子弟,带着十几名亲兵绕着岩城的南城墙寻找一线生机,路上碰到仓惶逃窜的将士时,这位安远将军只是挥着马鞭把他们驱散一旁,他连前程都能不要,连京畿六营数万精锐都能弃之不顾,自然也就没什么菩萨心肠。碰到几个青州郡兵不长眼的拦在他马前索性抽出佩剑一路砍杀,不用叛军兵至,他就先抹杀己方将士。

    如同国破家亡时才能看出奸佞忠贤,死到临头才能知道人性善恶。

    岩城坍塌的北城墙处,数百反抗的官军都被压成了肉泥,连那位两把护手戟一身高强武艺的胡裨将也不能幸免于难。

    两颗从天而降的火球在周天虎身后的一间草屋炸开,瞬间将茅草铺盖的简陋小屋燃烧殆尽,火花溅射到两个躲闪不及的将士身上,即使天降大雪,他们还罩着铁质甲胄,可温度能将一座房屋瞬间化为灰烬的火焰在沾染他们身体的那一刻,结局便已注定。旁边的一个老卒为了让在地上打滚嘶声叫喊的将士少受些苦,两剑结果了这两人的性命。

    火还在烧,雪还在下。

    九尺壮汉步伐似箭跨到了碎石前,一脚将只剩乌漆嘛黑半个的岩城牌匾踩烂,他弯下腰提气,鼻息周围的雪花如流风逆转,一手将一块百斤的碎石扔开,在虎骑营急驰之前用双手开辟出一条可容战马通过的僻径。

    周天虎正了正头上的头盔,没有理会真正引火上身活活被烧死的士卒,两只眼望着在火光和雪雾中只有一个铁塔黑影的汉子。

    他身后一名魁梧甲士竖起大汉旗帜,如今在他身后聚集林立了不下千人的官军士卒。青州男儿血性犹烈,既然难逃一死,那就鱼死网破。

    平叛大军的骑卒大都驻扎在城门外,统领青州郡兵的轻车将军谭有为统辖了四千骑卒,可在忙乱之中大半都没能乘上战马就让全甲裹身的虎骑营踩踏死了大半,在乱军之中侥幸骑上马的也都被虎骑营的倒钩铁棒从马上连皮带肉给剐了下来。

    城中都是步卒,能在人山人海中骑着马的都是将校,群龙无首又无大旗招展,在这时候谁都不认识谁,管你头上两翎还是三翎,敢拦路就撞开,更不乏自相残杀的血腥之举。

    虎骑营进城,伴随着从峰崖不断声如鹤唳砸落的火球直扑唯一还在负隅抵抗的周天虎。

    先声夺人比马蹄还快的雄壮汉子跨步在朦胧胧的雾中显现身影,当着数千双敌视眼神从怀中掏出一块章纹,上有猛虎扑食图。

    他咬住一端,扯开接过,绑在自己粗如房梁的臂膀上,绷的几乎要裂开。这个面相并不凶神恶煞的憨厚壮汉露出让旁人心神一怵的戾色,朝着当头的周天虎勾了勾手。

    周天虎沉住气,提起一杆赤缨长枪。

    壮汉刚屏气迈出一步,他跨脚下铺实的落雪瞬间又漂浮起来,就在这时,一杆槊戟横在他身前,看着周天虎摇了摇头。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并无交际的周天虎和霸王这还是首次见面,不用刻意去自荐,看到那黑如泼墨在风雪中格外显眼的霸字旗和那一杆乌黑发亮的槊戟,周天虎就知道是谁了。

    整个凉州最值钱的人头就在那匹马上。

    数以万计的青州男儿就是为了割下这颗人头一个个死在了途中,如今见到真面目,周天虎连声招呼都不打便拍马纵前。

    “我来。”

    霸王不用刻意俯身,一伸手就能碰到和他骑在马背上一样高的汉子臂膀,轻轻的拍了拍,手中槊戟变化如梨花飘零,战马四蹄并出。

    没有任何战鼓,也没有任何号角。在大雪和火焰的双重氛围下叛军和青州男儿碰撞在一起。

    城中一片狼藉,并不适合轻骑角逐,一直将轻骑机动性发挥到极致的虎骑营下马,和官军混淆在一块。

    周天虎身后的两名亲兵都是平叛大营里百步穿杨的好手,在马上飞驰时仍是不紧不慢的搭弦拉弓,距离十步时箭矢瞬发而出,连躲避动作都奉欠的霸王在漫天风雪之中只是活动了下臂膀,手中的槊戟就将两根箭矢从雪花之中挑飞。

    两马临近,周天虎奋力嘶吼,手中缨枪直捣黄龙,划出一条笔直轨迹,枪杆分寸方圆的雪花都被他这强而有力的劲道带的飞旋,顺着直刺方向飘去。

    堪称周天虎一生戎马最为漂亮的一枪出时如龙啸,枪尖点在霸王的槊戟弯钩上又 如清泉叩石,马旁两个正要生死相向的叛军和官军在枪戟碰撞的一瞬间耳膜炸裂,血从耳缝里流出,这清泉叩石更似天外飞陨不见火星但杀机如潮。

    霸王身体一滞,雪莲山庄两件镇山神兵之一的凰血擎天戟一阵肉眼端详不出的抖动。

    一枪用尽气力的周天虎仰天大笑,侧身而过时一拳砸向霸王的胸膛,只是比起那入海探龙的凌厉一枪要软绵绵太多,霸王收臂架住周天虎的胳膊,用力仰身一折。

    ‘嘎吱’一声,周天虎在漫天大雪中额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渍。

    向身后弯曲的臂膀无力的搭在身上,霸王撇断周天虎的臂膀后并没有赶尽杀绝,而是用戟身勾住掉落的缨枪,扎向周天虎身后正欲开弓的亲兵。

    再无遗憾的周天虎趴伏在马上,看着马脖鬃毛上落下的雪花,笑的畅意。

    铁塔汉子走到他身边,一只手将他提起,握着他颈脖生生将他脖子捏的寸寸粉碎。

    还在冒着火石寻找出路的骞婴转头,却看到骠骑将军立马不动,看到他脸上的从容这位别人眼中,犹如骠骑将军肚子里蛔虫的幕僚叹了口气开解道:“将军!兵马没了我们可以在招!丢掉的失地可以在打回来,可将军你不能死,你死了什么都完了!”

    林兴风卸甲,单衣立马在风雪之中,看着已经嘈杂互骂的朝廷精锐无一不挤着想要逃出这座焰火四起的城池,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抬起手指着东面道:“骞婴,你知道当初林家为了推我当上这个骠骑将军,用来铺路的金银足够在建一座岩城,为了从无数虎口里夺得平叛凉州的这个肥差,又跟多少世代交好的世家结下了梁子。”

    骞婴在风霜之中面容苦涩,缓缓低下了头。

    林兴风继续娓娓道来:“我二弟一副字画就值千两马蹄金,我三弟被中原士子推崇为圣人,诲人不倦。而我这个理应撑起林家的嫡长子却从小都默默无闻,你知道,旁人艳羡的日子我过的并不好受。”

    “大将军,都怪我!都怪我!我该想到叛军会拼死挣扎!你拿我的人头去向朝廷交差!去向将士交代!”

    骞婴扯着林兴风的襟口,第一次失态的壮如癫狂,林兴风只是由他吼叫,恬淡一笑摇头道:“十万大军溃败,我现在才知道,其实凉州最值钱的人头还是我的,霸王的人头只能向凉州交代,可我的能向朝廷和所有阵亡将士赎罪。”

    “林家能有一个没甚出息的嫡长子,可大汉不能有一个败逃的骠骑将军。”

    林兴风拔出凉州七郡里唯一一把的八棱镶珠宝剑,这把剑曾陪他拜将,陪他入凉,如今更是要给他陪葬。

    “骞婴,你不该死,走吧,这里我来挡着。”

    愣住的骞婴洒脱一笑,似是打趣道:“大将军,有件事我瞒你很久了。其实我剑术也不差!”

    这对身份悬殊的主仆相视一笑。

    林兴风调转马头,身后数百中军骁卒视死如归,只持单刃望北。

    “青州健儿,走!本将军带你们回家!”

    林兴风驰马挥剑逆流涌上,数百骁卒仰天在漫天炽焰下嘶声竭力。

    其实林兴风早就明白,对于这帮青州男儿而言,最好的归宿不是那个柳树垂腰、葱葱绿草的青州,而是无数冤魂死而不宁的沙场。

195章:溃败(下)

    武死战,文死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庙堂不闻呻病痛吟,沙场只见铁骨峥峥,这才是泱泱大国之风。

    鼎立千年的大汉皇朝还未衰颓到帝权不振,可已然有了将倾之象。朝中三公与御史台每日掐架,六部里拉帮结派,归根到底不过是世家之间的争权夺利,在广文年间被不论政绩还是战功都挑不出毛病的广文帝死死压制住了二十年,新皇继位后旧病复发,愈演愈烈。

    岩城当下的情形便是如此。安远将军严晏看到林兴风纠集将士抵御叛军,不为所动反而报以冷笑,手中剑锋又划开马旁一名青州军士的后背,蹬腿踢翻在地。在看见还燃着熊熊烈火的残垣断壁处无数士卒挤着身子从跟狗洞没太大区别的缺口钻出,这逃出生天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放弃。

    甘宪一帮官宦子弟的性命他想都不想,京畿六营数万将士他也能麻木丢弃,趴下身钻个狗洞对这位‘朝廷栋梁’自然不是什么难事,按他的想法不过是大丈夫能屈能伸,留的命在,不愁不能东山再起。

    既然林兴风执意要把命留在这,那他更得珍惜这机遇,若是林兴风一味逃走,到时候问责下来作为十万平叛大军的主要将领之一,难逃引咎,而这些不谙沙场之事只是借着名义来混份军功的官宦子弟背后的势力,他想都不用想肯定把他往死里整。

    可如果有一颗正二品的骠骑将军来堵这个大洞,那他别说性命之忧,可能官帽子都不会掉。

    严晏排兵布阵的本事不俗,这种庙堂之上的权衡利弊更是炉火纯青,想通之后更是得意一笑,被身后亲兵听到难免有些心寒。

    几万人被围堵在岩城之中,水泄不通。周天虎战死之后仅存的士气也土崩瓦解,霸王麾下的虎骑营如履平地,只是这平地不怎么干净,血肉混合着泥雪几乎让这座城池成了死后才能见到的酆都。

    一马当先的霸王手中槊戟收割了不下十条性命,皆是一击必杀,身后的虎骑营骑士也不甘落后,每一跟倒钩铁棒砸下去都能带出血肉,凉州地界上最为精锐的平叛大军就像羊群一样被一一猎杀,少有的红眼将士拼死一搏根本无济于事,不是被马蹄踩踏的骨碎筋裂,就是被铁棒甩死,少有完尸。

    南城外,一万多骑卒驻扎的营地比起城中错综复杂的地形要平旷的多,也乱的多。突袭之下大部分人都是望南而逃,匆匆骑上马后顾不上什么军令,几个将校立旗想要招揽旧部进行反击,鲜有人响应。

    云向鸢能舍能屈,知道这败势无法挽回,更不知叛军究竟有多少,单是片刻不停从山崖之上飞落的火球就已经让人肝胆欲裂城外的囤粮之处也是大火灼天,和像是整座城池都烧起来的岩城遥相呼应。

    拉起侯霖之后云向鸢道:“跑吧!他娘的这仗没法打!粮库和军械库都被叛军给点起来了,我底下人刚从城中缺口抓了个兵卒,他说叛军已经攻入城中,轻车将军被砍了脑袋,骠骑将军下落不明,叛军肯定要乘势掩杀,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侯霖四肢瘫软,叛军的袭击比这场没有预兆的大雪还要迅猛,没有见识天穹如火海的人很难理解这用言语无法表达的壮观场面。休说是一个人,连一座城就这么轻易的被颠覆,云向鸢几乎是贴着侯霖耳朵说话,还得发力来嘶吼,整个营地都乱作一团,除了身旁的荣孟起和郑霄云外,侯霖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

    活动活动还在不停随着火球砸落地面时的颤抖而哆嗦的双手,侯霖扶正剑鞘喊道:“好!”

    并不大的岩城在叛军的铁棒开道下,片刻就到了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的南城根底,看着成群的官军士卒为了早些逃离这城池不惜对着往日袍泽刀剑相向,这帮叛军目光冷漠,并不急于去多搜罗些漏网之鱼,只是将敢于反击的官军杀死。

    在赤土荒原对云向鸢痛下杀手的一名京畿六营校尉吐了口带血唾沫,拖着残躯倚靠在一处只剩半个的土墙后,伸出唯一还能动的左手弹去脖颈上的雪花,牢牢抓紧比雪还要阴冷的利剑。

    久经沙场的他当然知道这帮叛军看着一个个官军撅着屁股钻洞,或是攀爬倒塌城墙,却不上去收割性命是为了什么。其中参杂着几丝戏谑和视人命如草芥的想法他不得而知,但以往都是撵着别人跑的他知道溃败溃字在前,败字在后。

    就像一场血战你袍泽的怒吼能让你也激昂,人的情绪是能传染的,当一个逃兵往回跑时你可能毫无波澜,可当第二个第三个时呢?谁还能做到心静如水,这种心理战术远比兵法上那些军阵对列更为致命。

    当这帮被寄以厚望的朝廷精锐丢下视为累赘的兵器,眼中没有敌人只有逃路时,即便没有叛军骑卒冲杀也一样会溃散,成排的叛军虎骑营虎视眈眈,在大雪中注视着这帮官军。每一个人勇于去反抗,他们想到的只有快点逃离,不用比叛军的战马快,只要比身边抱着同样想法的人快就足矣。

    呸!

    这将尉性烈,不然也不会敢对云向鸢下以死手,让他跟条狗一样被叛军马蹄追着走还不如一刀砍死他。

    听到街拐角的马蹄轻灵声他屏气举剑,将被房屋压的已经毫无知觉的双腿拖近,两条如同面条一样软绵绵的小腿蹭出一片血迹,在白色的雪地上十分显眼,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他紧靠着土墙,看到一只马蹄落在身边后一剑划过,猝不及防的战马一声悲吟倒在了地上,那根断掉的马蹄也倾向一侧,落地的还有同样猝不及防的叛军骑士。

    因为一只手骨折的缘故,这将校只能将身子压在马腹,另一只手伸出长剑直入叛军骑士的咽喉。全身裹罩在甲胄的虎骑营骑卒身上唯一两处薄弱的正是两肋和脖颈,如同战马的弱点在四蹄和马腹一样,不用花去太多气力就能直取要害。

    连人都没看清的虎骑营骑卒闷哼一声,就魂归九泉,身后紧跟而来的骑卒没有半点犹豫一棒砸在了将校的后脑勺上,开瓢后的血花洒在棕色马身上,失去一蹄的战马结局定是成为口中餐。绕过这两人一马的尸体叛军骑卒继续前行,不用多久,大雪就会掩盖这一切。

    泰天四年凉州第一场浩荡大雪,掩盖了朝廷派往凉州平叛的数万将士尸首。

    大军将帅骠骑将军林兴风战死沙场,战报在一个月之后送往长安,满朝震荡,天子率文武百官为亡魂吊唁,并下旨安抚即墨林家,赐已故骠骑将军林兴风加爵为凉猛侯。

    至此大汉在凉州七郡再无可战之兵。

196章:逃离(上)

    故人已逝,活着的人不是受罪,就是让别人遭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雪不歇,洋洋洒洒从空中飘落,看这架势不到晚上是不会停了,往年第一场雪最高兴的莫过于孩子和老农,孩子高兴的是能堆雪人打雪仗,用木板在山上滑雪,而老农希冀的就简单许多,瑞雪兆丰年嘛!

    可在岩城的这十万将士,可就没一个在乎这雪了。

    侯霖跨上马匹,整个营地都已经乱作一团,他四处寻找自己的人可在茫茫大雪和火光之中根本分不清面庞,即便能分得清,他也认不住三千张脸。左都营右都营里混杂着不少青州骑卒,很多人无暇去找自己的战马,见到离着最近的便抢了去,这又节外生枝了许多事,侯霖在郑霄云和荣孟起的掩护下快速穿过营地,一路上见了太多为了争抢马匹大打出手的兵卒,甚至还有几个看上了一身长袍的侯霖,上前抱着他的腿就往马下扯,被侯霖当即抽剑逼退。

    云向鸢一路上将骑都尉的旧部召集了数百人,营地北面又是一片嘈杂,依稀间侯霖听见有人在嘶喊叛军杀了出来,那岩城数万将士的处境就清清楚楚了。

    叛军没去管还在攀爬倒塌城墙和钻着洞隙的官军,这帮人已经吓破了胆,等等追着砍杀能杀几个是几个,这时逼的太紧让他们狠下心来拼命反而徒增麻烦。这和北原上 狼群猎羊有异曲同工之妙。

    云向鸢返身到侯霖身边道:“叛军人数不多,你怎么看?”

    侯霖看到云向鸢坚毅面庞便知他是如何作想,一路上驱赶如同无头苍蝇四散逃命的甲士说道:“进去可就不一定能出来了,现在摸不清叛军有多少人,就靠咱们现在手上这点兵力,是个小坑也就罢了,若是个无底洞可真得把命留在这了。”

    云向鸢咬牙切声道:“可骠骑将军还在里面!”

    “骑都尉这三千人在外面。”

    云向鸢低头,忽然眼眸精光一闪抬头指着不知何时立起的一杆大旗道:“那是快马营的旗号!快马营的折冲校尉周康有个亲兄弟是步卒统领,被困在城中,看他这时敢立旗招纳部从估计是没死心。”

    侯霖看到后一勒缰绳道:“先看看再说。”

    这杆大旗在风雪之中犹为醒目,折冲校尉周康立马持枪,身后数十个忠心亲兵按剑侍立。云向鸢咂吧咂吧嘴道:“快马营是大营里的轻骑先锋,可惜来凉州后除了开头打了几仗外就毫无建树,按照骠骑将军的意思本来这次剑指寒胆城就是让他配合我打先锋的。”

    侯霖指了指头顶还不停砸落的火球道:“先被人拿火球给砸了。”

    云向鸢注视大旗。不得不说周康威信颇高,短短时间就纠集了近千骑。刚从几处能跃马而过的废墟里冲出来的叛军见到这伙散而不乱的官军骑卒立刻结阵冲杀上前,不给周康招纳更多人的机会。

    云向鸢兴许是觉得喊叫太费力,朝着老六打了个手势,后者立马心领神会,他身后跟着的数百披甲的骑都尉骑卒手提掷矛开始变换阵型。侯霖眉头一挑,这短短路程看到这些叛军对单个的官军逃兵瞧都不瞧一眼,偏偏去追杀那些结对的官军,云向鸢这举动太过不明智,他正要提醒一声,马下一个路过的官军甲士突然持刀直刺他胸口。

    要是几个月前的侯霖猝不及防下也就中招了,听从秦舞阳的建议后每天劈剑挥剑可不是小孩玩闹,不但气力增强,反应也迅捷了许多。侯霖知道来不及拔出剑身,就一提挎剑的剑鞘,将刀身隔开,还架在马蹬上的脚顺势往这甲士脸上踢去。不等他起身侯霖就翻身压在他身上,双腿打开坐在他肚腹上,一手摁住他持刀的右手,左手则是用拇指撬开剑鞘一寸,两指夹着只露寸缕的寒芒贴在他脖颈处。

    这甲士瞬间不敢动弹,一双凶神恶煞的目光死盯着侯霖,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

    这一变故来的快,化解的也快,不光郑霄云对侯霖这行云流水的反擒赏心悦目,连只对秦舞阳夸夸赞口的荣孟起也轻笑一声。

    平叛大军十万将士所出郡县不同,甲胄也就多有类别,像是骑都尉的扎甲,这时正在纠集部从的快马营所穿着是牛皮铠。而这行凶甲士身上的鲜红甲胄却很好辨认,是离岩城最远的军械库看守。

    若说这小子是为了抢匹马来特意又折身跑回来,侯霖打死也不信。哪有人会笨成这样?在联想到离着最远的军械库和粮仓几乎和叛军的火球同时燃起,其中关联也就不难点通了。

    侯霖武艺马马虎虎,来凉州数月练就最为大成的就是被人这般毛骨悚然的看着还能气定神闲,他无视这叛军细作的目光,开口简要问道:“你们有多少人?”

    似乎觉得自己问的太过简要,侯霖又补充道:“我指的是所有。”

    叛军细作连嘴巴都不张,和侯霖四目相对,脖子上已经被侯霖刻意压出一道血痕,这种逼问功夫侯霖也是道听途说,与其一见面就立个下马威不如慢慢逼迫,这种心理上的压抑更能让人张口。

    “看你这文文弱弱的样子没想到有点斤两,算老子一双招子没瞪实,小沟里翻了船,别婆婆妈妈的给大爷个痛快的!”

    “好!”

    侯霖大拇指压在刃口,死死一摁,剑身斜插半入这人脖颈,触及到动脉时侯霖在发力, 这细作便走的痛痛快快。

    侯霖起身上马,抬头一望,云向鸢已经指挥着老六带着数百骑都尉的重甲和周康回合,风雪间侯霖见到老六朝着周康行完军礼两人说道了几句,周康便率先提枪往岩城杀去。

    这一举动倒是让军心回暖了几分,但对大局于事无补,路上零零散散又有数十骑加入对列。叛军虎骑营也不废话,成锥子阵三骑一队扎进了官军骑卒中。

    一个高大身影从一处倒立的牙墙上跳了出来,漫天大雪寒气逼人仍是穿着粗布的无袖短衫,他手里握着一把双头钺斧,在群骑之中不但不起眼,反而引人瞩目,委实是身材太过高大,和马头齐高。

    这魁梧如塔的汉子两腿奔跑起来跟四蹄并驱的战马也不多相让,看到这人加入战场原本一枪准备挑翻一锥子阵型打头叛军的周康略微偏转方向,一枪朝着他刺去。

    侯霖瞪大了眼珠,那汉子不光不避让枪锋,连全力冲刺的战马视为无物,手中的钺斧被他单臂抡向半空,在雪花中划过一条风车转动的弧度,在他脑后戛然而止。让侯霖倒吸一口冷气的是这汉子双腿跳起凌空一拳砸在马头上。旁人这般做别说拳头得寸断寸裂,人都得被带飞出去几丈远,至于是死是活那就得听天由命。

    这份敢和战马拼力的霸道连侯霖眼中已经不是正常人的秦舞阳都没做出过。

    汉子身姿纹丝未动,周康胯下的战马鼻尖喷血,发出一声清脆的呵噶声响。马背的周康来不及惊讶,因为战马受阻的缘故这一枪也就偏了一些,从壮汉的耳朵旁边擦过。

    偏差让形势倒转,周康从马背上飞了出去,壮汉气沉山河,双腿岔开,将战马毙命的一拳抓住周康身后的大氅,右手的钺斧也从头顶抡下,将还飘在空中的周康拦腰砍成两段。

    就像一个沙包裂开一样,血如水泊从空中倒挂流下,浇灌在壮汉身上。

    壮汉仰天大笑,冒着森森热气的血顺着的起伏的身躯流到脚底,将这一片雪地都融化,他浑身散发着雾气,左手提着只有上半个身子的周康随手扔飞出去。

    云向鸢缩了缩脑袋,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自说道:“还好扎甲没披氅……”

    周康一死。快马营好不容易聚集的士气便散去,除了已经和叛军搅成一团来不及抽身的骑卒外,其余骑卒都是折身逃命。正准备从侧翼插进叛军的老六在马背上狠狠的吐了一唾沫,高举起手打了个手势拔马便走。

    他娘的再不走等着第二个被分尸?

    城外的近万官军再无抵抗,连自己能不能保住一命都说不准,谁还去管城里人的死活。

    秦舞阳来到侯霖身旁,看着铁塔汉子面色阴沉,对着荣孟起道:“是叛军的虎骑营,你们在不走就走不掉了,他们只抓结群的人,分散走,能走掉几个是几个。”

    侯霖点头应允道:“撤向武安城!我们那里见!”

    一声怒吼传出,侯霖心一沉,回头发现刚生劈了周康的巨汉居然一双跟牛眼睛大小的漆黑眸子盯住了自己,这可比叛军细作不痛不痒的仇视要入骨的多。

    侯霖心都静止了一下,没有在废话半句挥鞭便走。

    巨汉扛起双头钺斧大步流星追赶,侯霖连骂娘都没时间,只是在心里纳闷这汉子怎么就看上自己了?

    巨汉一路冲撞,所有官军避之不及,侯霖往后一看却发现壮汉不见了踪影。

    秦舞阳朝着东面驭马驾去,壮汉紧紧跟在他身后,不光侯霖就连荣孟起都吃了一惊。

    “你们走!我来挡住他!”

    侯霖哑然,感情这壮汉是冲着秦舞阳来的?

197章:逃离(下)

    厚雾弥漫,虽然不说有伸手不见五指这么夸张,可目光所至能望见的除了漫天冰雪覆盖的山峦外再无他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侯霖已经精疲力尽,可求生的**驱使着他继续在看似永无尽头的荒原上奔跑,唯一能让他稍微心安的是身后之前那奔疾如雷声作响的马蹄已经全无。

    他眸光无神,即便手脚都使不上劲仍旧单手持剑举在身前两只眼睛盯着剑刃奔跑。

    在冰天雪地里行猎的老扈手都知道这个短浅道理,冬天打猎不光难在猎物难寻,山径难辟,更让人生畏的是一片白茫茫中的天地会让人找不到东西南北,就像开弦的箭丢失了目标,没有聚焦点即便是能在高空盘旋间准确找到猎物的鹰隼也毫无办法。

    这就是所说的雪盲症,没有聚焦点时如果贸然在广阔雪地中行走,时间一长便会造成短暂的失明,这可是会要了人命的,不过侯霖更担忧身后叛军的骑卒追赶上来,失去马匹的他想要靠双腿走到武安城谈何容易?

    这种在学士府里任何一本书籍里学不到的知识侯霖都是之前的记忆,他完全靠着意志坚持南奔,不论头脑如何发胀,不论腿脚是否酸疼。他一只冻到发红透紫的手始终举着长剑,不曾放下一次,他知道,一旦放下十有**就在也举不起来,更逃不回去了。

    侯霖冻僵的脸庞一阵抽搐,不说裸露在外面的双手和脸颊,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包括五脏内腑都被冰冻成了雪疙瘩,两个鼻孔早就不出气了,完全是靠嘴巴一张一合来呼吸。而之前吸进去的寒气致使他觉得肚腹疼痛,可现在却毫无知觉。

    他眼中只有一直指着南方的剑尖,比起漫天冰雪还有冷上几分的银刃。

    侯霖一个趔趄,双膝并折跪倒在地上。他蜷缩着身子止不住的抖动,原本发胀的脑门如今昏昏欲沉,迫使他合上双目,让他保持清醒的只有逃命的一个念头。

    现在若是合上眼睛,怕是就再也睁不开了。四肢不听使唤,如同逼迫他要歇息片刻,死亡就像雪花飘落覆盖在他身上,侯霖举剑的手却保持姿势。

    “他娘的,这下真要遭了。”

    侯霖苦笑,只是嘴角连上扬个幅度都做不到。

    他头埋在雪地里,另一只手不断用雪块刺激自己的太阳穴,这个方法他一路上用了不下十次,已经不好使了。

    世家中常有长辈教诲子弟读书要学习寒门士子头悬梁锥刺股的精神,侯霖抬起被冰霜搭了一层的眼皮,瞅了一眼剑尖,心想要不咱也拼上一把,给自己放点血刺激一下?

    这个混账念头一起侯霖就给了自己一巴掌,扇的一边脸颊赤红一片,血都要冲破皮肤涌出一般,可侯霖却感觉不到任何痛楚。

    这时候放血跟合上双眼没有区别,都是寻死。

    想起自己自入凉以来的点点滴滴,侯霖反而没有那么恐惧了,要死的话不论如何都挣脱不得,只是一想到多多少少也打了不少仗,死在自己手上的人也不少,可不论打赢打输没有一次让他舒服,这可是咄咄怪事。从刚踏上凉州地界就被人埋伏起,再到逃难到群虎山被官军追赶的跟条狗一样。为了粮食可以拉下脸皮,为了底下将士可以不要尊严,以往最讨厌喝酒的他不知何时也能一个人抱着一坛子望月喝上一晚上了。

    唯一算得上意气奋发的就是一剑砍死凉州别驾王阐,出了一口恶气,结果在平叛大营又被各种穿小鞋,真他娘的窝囊!

    侯霖发出的笑声跟槌破的鼓面一样,沙哑闷厚。

    反正该倒霉的撞见了,也就不枉来这世间一遭。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时身后传来马蹄声响,侯霖强打起精神用剑身在雪地上画出个箭头标致,匍匐在雪地上一动不动,可他看到一路上的脚印就知道自己这是无用功。

    站起身吐出粘在嘴角的雪粒,侯霖将剑锋反转,兔子急了会咬人,狗急了会跳墙。敢杀凉州别驾的七品都尉又怎能是个束手待毙的孬种?

    让侯霖暗自庆幸的是这马蹄声在旷野之上显的很是孤寂,没有群马奔腾时带给人的压迫感。

    侯霖闭眼仔细倾听,确定只是一骑,冻僵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只要抢到马他就能安稳的活着返回武安城,至于之后的事,那就再说吧!

    一匹战马顺着脚印疾驰,马背上的人看到侯霖后发出一声郁闷的口吻道:“你怎么还在这?他娘的马呢?没马你等着背后挨刀子?”

    侯霖讶异,揉了揉被雪雾盖住的双眼认出马上那一身扎甲是谁,没好气道:“我那相依为命的兄弟让叛军一火球给干趴下了,要不是我反应快估计这时也躺在岩城外等着烂了。”

    侯霖见到熟人之后稍稍放松,双腿就打起摆子,他再也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已经到人脚腕的雪地中,大口喘息道:“怎么样?”

    云向鸢下马,察看侯霖身上有没有伤痕,将龙刀枪插在雪地上也一屁股坐下大口喘息道:“别提了,够惨的。命大点从岩城里跑出来的不是被叛军一路撵着杀,就是做了俘虏。一路上我都没遇到几个,唯一遇到一伙有数十人的还想抢老子马匹。”

    云向鸢指了指直插进雪地竖起的龙刀枪,枪刃上还有一溜已经被冻住的血迹。

    侯霖嘿嘿干笑道:“老六呢?你们骑都尉三千人,不会全留在那了吧?”

    云向鸢看着侯霖萎靡不振的神情,扔出个只剩瓶底晃荡的水壶道:“你底下那帮兄弟呢?我底下的好歹人手一匹战马,就算被留下也留不了多少,你底下全是步卒,那个荣孟起还有秦姓兄弟呢?”

    侯霖冻僵弯曲的手拧了半天水壶盖子,五指被冻的压根打不开,便递给云向鸢边道:“路上被叛军冲散了,应该没事,十万人,哪能这么倒霉就被叛军盯着杀。”

    云向鸢一把撬开盖子,又甩给侯霖,翻了个白眼道:“你心还真宽。”

    侯霖接过水壶,不由分说的就仰天大灌一口,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水壶里居然是烈酒,醇香的气味让他稍微好一些,豪烈如火的美酒顺喉而下,浑身上下就回暖了些,侯霖使劲摇晃,就差把壶嘴舔干净了。

    一口烈酒入喉,侯霖干咳几声,觉得身子好受了些许。云向鸢眯着眼笑道:“凉州佳酿寒潭香!老子上次在平沙城就搞了这么一壶,底下那帮小兔崽子谁都没敢告诉,每天就砸吧那么一口,算你运气好,还剩了些。”

    侯霖看着云向鸢得意发笑,皱眉道:“你是不是吃大蒜了。”

    “去你娘的!”

    两人大笑,侯霖随手把空掉的水壶遗弃一旁小声道:“真完了?”

    云向鸢小声戛然而止,随即洒脱道:“败了!十万人都成任人宰割的牛羊,出征前还各个吹的是朝廷精锐,不论将校还是上面几个实权将军都开始盘算夺回寒胆城拿着霸王人头怎么去论功行赏呢,这下倒好,都去阎王爷的家里挨个点名了。话说回来霸王还真有气魄,这一手别说我们几个,就连骞先生都没想到,栽的不亏,只是代价太惨重了。”

    侯霖嗯了一声道:“的确,这下朝廷在凉州再无可战之兵,此消彼长,恐怕一个武威郡已经满足不了叛军的胃口了。”

    云向鸢倒是很乐观,拍了拍自己肩头上的积雪道:“不还有凉州本地郡兵么,虽说战力差了点,好歹还有七八万人,守住应该没问题,再者西陲边塞还有十万戍卒,朝廷财大气粗,输得起!”

    侯霖摇头:“你想想,咱们碰到的叛军都是什么人?”

    云向鸢沉思,手掌在身前摩擦取暖道:“虎骑营,以前跟他们打过一场,勉强算是平手,这回可好,还没撞见就让自己人先给冲散了。”

    后知后觉的云向鸢站起身来,咋呼道:“你是说?”

    侯霖抬头,缩了缩脖子道:“我要猜的没错,叛军那二十万主力应该已经逼近天水郡的边境了。”

    云向鸢苦笑道:“狗日的,这回丢人了,十万大军居然被八千人打的还不了手。”

    他说完这句后,两人各怀心思的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侯霖细声道:“你走吧。”

    云向鸢不语,侯霖干哑的嗓子发出更像厉鬼索命的声音道:“我没马,叛军追上来你也得留下。再者说老天爷这么不给面子,即便叛军没赶上来过不了多久我也得冻死。只拜托你一件事,若是撞见我底下那帮弟兄善待他们。”

    云向鸢皮笑肉不笑,不等侯霖再说,两只手抬起侯霖肩膀硬拽到马旁道:“你小子少他娘的废话,老子能丢下底下那帮兔崽子是因为他们跑的比我只快不慢,各个都是驭马的好手,逃不掉只能说命薄,你一个伤号把你留在这等死,碰到秦兄弟还不得让他一矛把我戳死?”

    云向鸢把侯霖推上马,将手中的马鞭交付与手:“咱们啊,一个都死不了!”

198章:死城不孤(上)

    时至黄昏,天色渐暗,夏昼长而夜短,冬日昼短而夜长,一年四季万物轮回,既有病木前头万树春也有已惊岩下雪如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是这天色在漫天大雪和浓雾的遮盖下并无太大区别,只是寒风更为凛冽罢了。

    武安城城楼聚集了无数甲士,还未来得及运往前线的弓弩粮草在这危急时刻都是救命的宝贵物资,数十台床架弩被搬上了武安城并无宽阔的城楼之上,轻车将军谭有为的亲信武烈中郎将蒙樊持剑伫立城楼。

    岩城大败的消息已经让沿路败退的士卒传到了这里,更有从宁险城逃来的士卒传递了更是雪上加霜的消息。

    宁险城守将听闻骠骑将军死于乱军之中,当即放弃了城池折路返回陇右郡,将城中粮草辎重付之一炬,这给目前已成孤城的武安城更是压上了一副担子。

    蒙樊是个已过不惑之年的中年汉子,身材挺拔威武,是轻车将军谭有为最为信赖的亲信,没有之一。

    就如同十万平叛大军里小山头林立,其中这些小山头里也各有高低起伏,让这位亲信不用往前线拼杀,而是扼住大军粮线和退路。其中的蝇营狗苟就不便与外人说道了。

    比起现在还生死不明的骠骑将军,轻车将军谭有为的生死已经是板上钉的事实,从中午到现在不下千人的败军一股脑的涌入武安城,在询问过数十人之后,还存在一丝幻想的蒙樊彻底破灭了谭有为未死的遐想。所有人都是言之确凿的肯定谭有为是被叛军霸王在乱军之中砍去了脑袋,更有人信誓旦旦说目睹了霸王手提谭有为首级冲进岩城。

    他不是没有想过撤离这座孤城,叛军战马再快,没有两三个时辰也赶不得几十里路,他也知道一旦叛军将这座平原小城围住之后后果如何。

    大军已败是谁都无可挽救的事实,怪罪到谁头上都和他这个保守粮道的武烈中郎将没关系,若是能将粮草辎重平安运回陇右郡还是大功一件,就算学宁险城守将一把火了事没留给叛军,事后问责下来也追究不到其头上。

    做官如做人,脚踏实地是真,平平稳稳是福,哪有人一辈子不是低谷便是**?老话不就说爬的越高摔的越惨?守住武安城是小功,可把命或是朝廷物资丢在了这,那对己对公都是大罪。

    蒙樊还是留在了这,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这位认不得多少字的杂号中郎将力排众议,底下左右都在劝他弃城撤离,他只说了一句话:

    “我们拍拍屁股走了?那些从岩城逃出来的将士怎么办?被叛军战马一股脑的追杀上百里么?”

    于是他便留了下来,带着本部八百余人,再加上打开城门收纳的数千败卒如今城中已经有了不下两千号战力。

    让他心安的是得来的情报说叛军只见骑卒未见步兵,这种雪中送炭的消息更是让他坚定了死守的信心。

    风雪不减,夜渐黑。

    冷风呼啸,城楼上的士卒挂起罩着无数牢靠纸壳的灯笼,将整个城楼点亮如明珠,数里外都能清晰望见,这是为了不让侥幸逃命的官军士卒偏离了方向,可也给追赶的叛军提供了位置。

    “将军!天色渐暗,几丈外就看不清东西,要是叛军趁机混入城中如何是好?”

    整张脸像是从雪地里拔出来一样的蒙樊已经站在城楼上数个时辰,除了在城楼的岗屋中草草吃了些东西外未离城楼半步。

    他看着城外黑如夜空,整片荒野上再无半点动静,静悄悄的让人生惧,淡淡道:“再等等。”

    城外。

    雪花越飘越大,正午时落在人身上还像鹅毛轻浮一般的雪点现在在砸到身上就跟风刀子一样,禁不住的让人呲牙咧嘴。

    云向鸢看到武安城的城楼后缩回一直牵着马嚼带的手,似是自言自语道:“真狗日的远,总算摸到边了,侯霖,没死吱个声?”

    马背上躺着的侯霖一眨眼皮,艰难的移了移头道:“你上来坐会?”

    只能看见个模糊背影的云向鸢道:“你老就安心躺着吧,要不是我那匹伏枥驹被姓秦的兄弟给劫了去,载上我们两个逃命都不是问题,看我这么仁至义尽的份上你就告诉我他叫啥呗?”

    侯霖哧哧干笑一声:“留着你自己问吧。”

    临近城门,已经不堪其负的战马一声长嘶,让城楼上的士卒如临大敌,霎时间数十把火把伸出城楼外,将城门下照的通亮。

    云向鸢捂着眼睛高喊道:“骑都尉中郎将云向鸢!自己人!”

    听到这声叫喊后蒙樊紧闭的眼皮睁开道:“放他们进来!”

    ……

    宁险城。

    城中大火不熄,霸王拖着槊戟绕城而奔,身后紧跟着两条腿不比战马四蹄慢的高大汉子。

    看着一向憨笑露齿的汉子紧锁着浓眉,身后倒背着的大斧已然成了血刃,不苟言笑的霸王回过头拍了拍这位生死兄弟的肩头道:“怎么了?”

    汉子望着火光冲天的宁险城道:“我撞见他了,没能杀掉。”

    霸王轻笑,手中槊戟一指南边,身后千骑开始疾驰。这一路追杀不下千人,从岩城到宁险城数十里的道路上尽是尸体残骸,俨然一条黄泉血路。

    霸王策马缓行道:“秦舞阳的戟术与我师承一脉,十五岁时我还力压他一筹,最多二十个回合就能轻易取他人头。到十七岁时他能支撑到百合方气力散尽,再到二十岁后与我不相上下。”

    霸王似乎想起曾经拜师学艺的那些昔日往事,在直映面容的火光中笑的发寒道:“我和他下山之时曾经有过一场比试,申屠老头大发慈悲的把雪莲山上两把作为镇山之宝的神兵搬出来供我们使用,一把便是我手上的凰血擎天戟,还一把是赤凤描金戟,皆是出于千年之前的古秦部落之手,不知如何成了申屠老头的藏物。”

    他顿声有些不甘道:“那一场我败了,秦舞阳前十年输给我不下十次,我只输他一次,可那一场比试我便知今生恐怕再也赢不了他。”

    “申屠老头说我拿这戟太沉,而秦舞阳拿戟则太轻,等到我托如柳絮他持如海渊时才让我们携神兵下山。”

    说到这霸王得意的用通体乌黑发亮的大戟在空中划出数道银刃光华道:“我自然不服,所以我半抢半偷把这戟握在手中,那个榆木脑袋这辈子除了申屠和他那短命老爹外谁的话也不听,白身下山。”

    看到汉子释怀一笑,霸王跟着心情也好上不少道:“你说的那推车,也是雪莲山庄镇山五宝中的一物‘神火飞鸦’,与之做衬的是‘踏天神鸢’,但对我来说有一物已经足够了。”

    汉子好气问道:“那还一个呢?”

    霸王摇头:“不知,申屠老头最爱装神弄鬼,这辈子忽悠人无数,他要不想说,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说的。”

    汉子看着霸王略有落寞的神情握拳道:“那我就烧了他的庄子,看他交不交出来!”

    霸王心情大好,横戟在身前:“依他的执拗性子,还是不会说。”

    高大汉子伸手摸了一把后背,身后有一道伤痕,他触手去碰倒没觉得多疼,只是一脸惋惜道:“我应该留住他的。”

    “秦舞阳再强,也不过一人一戟的本事,想杀他容易,可让他屈服却是天大的难事。”

    汉子咬唇流血,仍是绕不过这心结。在和秦舞阳交手时他只差那么一尺距离就能抓到秦舞阳,依他的开山力气被他近身后免不了落个徒手撕裂的下场,可就那一尺距离,却让这汉子觉得是天涯之远。他身后长矛带过的血痕就是证明。

    “我这些行军打仗的本事,都是申屠老头教的,为何凉州叛乱初起时不下百杆反旗,如今只剩我们,就在于朝廷对我们的定义。”

    霸王跟在铁骑洪流之后,仰头看着已经有人膝盖高低的落雪仍旧飘飘洒洒,似笑非笑道:“流民成也在一个流字,败也在一个流字,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可早晚要流干。死水会枯是因为没有源泉,那些小打小闹占据个荒郊野岭的山头就敢披龙袍的蠢蛋就死在这上面。你说说,要是申屠老头肯下山入世,不比先皇广文帝的老师郑重忠差吧?”

    其实并没有听懂的壮汉只是一如既往的应允,他是应声虫,可只应面前这一个男子的话,至于其他人,管你是一方重臣还是皇帝老儿,他连听的雅致都全无。

    这份交情是在那三千矿山里十个白面干饼换来的,那时连三个铜板都不值的干饼,如今千金不换。

    武安城。

    云向鸢看着侯霖被人搀扶着安顿下去,跟蒙樊并肩而行登上城楼,一路上询问城中兵力军械情况,在知道有数十架床架弩后才笑的开怀。

    他双手推去牙墙凸角的雪堆,双手扶着冰冷城墙,看着神情略微尴尬的蒙樊才发觉自己有些喧声夺主了。

    “不走?”

    蒙樊抬头,不假思索道:“末将所受军令便是死守武安城,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云向鸢一勾嘴角道:“八品武烈中郎将,屈才了啊……”

    ps:(修改了下前面的bug,亭安王和泰天皇帝是表兄弟,并非同父异母,在这说明一下,如果还有什么不合情合理的地方各位可以提出来,我都会看的,另外聊天群:373981776,进来随便喧。)

199章:死城不孤(下)

    两双漆黑眸子不停的乱转,雪地里数不清的人影趴伏,掩盖在身体上的雪越来越厚,随着夜色渐浓,有几个人影再也受不了这种严寒刺骨的冰冷感,在听到马蹄声渐远直到没有后便从雪地里蹦了出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荣孟起赫然在列,将脑袋上的雪拍掉后跺了跺脚,他身旁一个三翎的都尉浑身打着哆嗦,艰难的笑道:“兄弟,拉一把,腿没知觉了。”

    荣孟起伸出手,三翎都尉颤抖的把手递了过去,把他从雪地中拉了起来。

    “还是你这方法好,要是一味的跑估计都得暴尸荒野。”

    这都尉坐在雪地中,蜷缩着两条没有知觉的腿,有些后怕的问道:“我这腿不会冻残了吧?”

    荣孟起摇头:“你要在不动一动,就真的残了。”

    都尉听后拍去腿上的积雪,如同幼儿学步一样晃荡的站起身,一条腿迈出一步就又摔倒在雪地里,看到双腿还有知觉他压在雪地里庆幸道:“还好还好,凉州这雪下的跟冰雹似的,跟江南那边确实不一样,就算没有叛军追杀光让我在这雪地里跑上一天也够戗。”

    说到这他冲着荣孟起左拳横胸行军礼郑重道:“青州府郡八部军廷勇都尉许臻参见将军!”

    荣孟起笑着摇头道:“我不是什么将军,随军散人罢了,八部军不是轻车将军谭有为掌军么?”

    许臻听后也不知是冻的脸颊生红还是涨红了脸,生怕荣孟起鄙夷他临阵脱逃,急忙脱口道:“叛军来袭时末将正受军令巡视岩城以北二十里,被叛军紧咬着一直追到                                                                                                                                                                                                               城外驻地,刚打上招呼驻营就被叛军强袭,末将跟底下这帮将士也是死里逃生,见到为首的一名贼寇一戟杀死了轻车将军,整个营地乱作一团,叛军火石车砸的岩城城墙崩塌,只好弃马步行进城,原本一路招纳了不下千来八部军的弟兄,刚想迎头回击结果反而被叛军骑卒冲杀的溃败。”

    许臻声音越发的小,两军对敌溃败丢人,临阵脱逃更是羞辱,不过他看到荣孟起脸色如常,没有什么讥讽意思,多少心里好受些。

    这一大片雪地都开始松动,竟然掩盖了不下数百逃难将士。荣孟起漫不经心的嗯了几句,在西陲时就见了不少官军戍卒被黑羌轻骑追的恨不得手脚并用,早就习以为常。那些一根筋想要报效社稷的早就死战在疆场上了,若是面前这官阶比侯霖还要高出半品的廷勇都尉也是这死脑筋,这时也站不到他面前行礼,早就被叛军的铁骑洪流席卷的连渣都不剩。

    这一瞒天过海骗过了不下四五股叛军骑卒的妙计正出于荣孟起的急中生智,不过在雪地里蛰伏了数个时辰之久不少人都冻的手脚发麻不能动弹,毕竟不是千年王八万年龟,更不是能舔着自己手掌一眠九冬的熊兽。

    从侯霖进凉就伴随身边的郑霄云也在这伙人中,这点折磨对前御林军出身的他而言不痛不痒,身边和已阵亡的严虎齐名的千胥将衣袖里灌进的雪块倒出来,脸上浮现劫后余生的笑容,只是在这月黑风高夜旁人谁也没注意到。

    郑霄云伶仃一身,群虎山上唯一一杆保存完好的汉字大旗遗落在岩城外,情势紧急,不过他没落下那面曾经作为三秦城城中古宝的老秦战鼓,这时从雪地里给抛了出来,抹去鼓面上的积雪,依旧不见有何破损。

    他身后一直跟随侯霖从陇右郡上群虎山在走到今天的少年李兴平也随之站了起来,只是目光略微呆滞,这一日所遭遇的一切让这位不过十几岁的少年至今回不过味来。

    浑身都是积雪的他伏下身,把身旁的挖开,双手一触只有冰冷刺骨的水感。还有沾手的粘稠。早就不是懵懂少年的李兴平哪能不知道摸上去的是何物,借着朦胧透不过厚厚浓雾的月光定眼一看,深艳的吓人,他挖出来的雪堆都被浸染成了晃眼的鲜红色。

    他忍不住抽啼一声,抹了一把鼻涕把旁边的人给刨了出来,一个中年男子模样的什长透体冰凉,罩在最外面的甲胄都是赤红一片,一块块血渍被冻成了冰溜。

    李兴平红着眼眶把他翻过身,看着一双乌青发白的安详面孔,终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今天遭遇的一切对这个虽是甲士却从没杀过人的少年实在太过沉重,不过十四就与二十多岁青年身材不相上下的壮实少年虽是膀大腰圆,可要扛起人命还是太过淡薄。

    千胥听到身后的嚎啕声响,看着与他一同从群虎山下来的老刘头身死在这冰天雪地中,拍了拍少年后背轻声道:“埋了吧。”

    内心极为胆怯的少年涌出倔强性情,昂起头眼神坚毅。

    老刘头是典型的匪痞,随众跟着侯霖下山后又死性不改的成了兵痞,平日来没少使唤木讷老实的李兴平干这干那,随手打骂更是家常便饭。可在岩城遇袭一向贪生怕死的老刘头不知为何转了心性,从营帐中把鼾声如雷的李兴平揪着耳朵拉了出来,后被叛军掩杀数十里。靠着两条腿的他们自然跑不过叛军虎骑营的战马,这个总想着贪些小便宜的中年兵痞硬是在一把倒钩铁棒挥来的一刹那替连头都不敢回的李兴平挡了下来。

    血跟着他足足流了几里地,李兴平也被骂了几里地,早就习惯的他恨不得老刘头多骂他几句,能骂出话来总比恹恹无力要好,可就这么一个惜命的老家伙,还是在这一场大雪中丧了性命。

    少年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

    荣孟起看着欲言又止的千胥摇了摇头,旁边的许臻是见惯了生死的人,早就大度的毫不在意,扭头回来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回陇右郡?”

    荣孟起指了指已经被雪花覆盖到只有一层浅浅马蹄印指引的方向道:“先去武安城。”

    许臻不解,他是先奔赴到宁险城结果发现城楼早已空无一人,才又折路南逃,正因为这一来二去又丢了十几名将士性命,早就把宁险城的守将祖宗十八代问候了千百遍,对武安城如今是否有人在很不看好,可见到荣孟起决然不可否决的态度,还是点了点头。

    武安城。

    侯霖喝了几碗热粥后身子回暖,颤颤巍巍的爬上城楼,看到云向鸢和几个素未谋面的将校正在商量对策。

    这些不是少了头盔就是盔甲不整的将校都是平叛大军里的中阶将官,此时多少心里都满载着怨气和怒火。侯霖放眼望去,其中一颗光头极为醒目的疤痕大汉臂膀上一条顺着胳膊的长条口子还在不断冒血,这脸上一道从中切下的刀痕汉子打侯霖上了城楼嘴就没停过,一边用一条纱布止血一边大大咧咧的骂着叛军,腰间不似其他将校挂着佩剑而是一把无鞘的宽刃大刀。

    他察觉到有人后回头斜了一眼侯霖,见是一个面色苍白的文弱书生就不作理会,继续发表自己的见解:

    “老子当兵吃粮这么多年,他娘的还头一次吃这么大亏,手底下八百多弟兄死的死伤的伤,跑的掉的都没影了,跑不掉的都成俘虏了,叛军不过都是骑兵,怕什么?二十台床架弩往城楼上那么一靠!老子还真不信叛军敢过来,他们请咱们吃烤焖鸡,老子请他们吃串羊肉,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看谁刀快罢了!”

    言罢这匪气浓重的光头校尉还示威般的提了提腰间刀刃,惹的云向鸢冲他翻了个白眼。

    蒙樊没有理会这光头校尉的无稽之谈,几人之中只有云向鸢官阶最高,更是骠骑将军嫡系亲属,于情于理云向鸢说话最有份量,云向鸢正要开口,旁边的一个长须将尉忧心忡忡道:“叛军以火石车袭击岩城,未必没有步卒,何况除了这虎骑营外还有二十万叛军主力不见踪影,保不齐就跟在后面,武安城孤城一座,粮草军械虽够支撑住一年半载,可各位细细想想,就靠这城中刚吃了败仗的两千士卒和不到两丈的黄土城墙能守住么?非是末将怯战,死,也要死得其所!”

    被打断的云向鸢听后陷入沉思,他用手扶着下巴看着烛台下的武威郡地图紧锁眉关,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望向他,希望这位在平叛大营无人不识的骑都尉中郎将能拿个主意。

    “守!”

    云向鸢一巴掌按在地图上,冷眼扫过在场所有人,他指着地图边上的赤土荒原道:“敢问诸位有多少匹马?觉得能跑过曾经奔袭三天两夜击溃数万郡兵一举攻破寒胆城的虎骑营?武安城城楼不高是真,无护城河无壕沟也是真,可这好歹有个城墙,更有大批军械物资,要是我们弃之不顾南逃,先不说已无兵卒的陇右郡能否守住边境,我们能不能活着退回汉典城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事。”

    云向鸢深呼吸一口,又重复沉声道:“只能守!”

    长须将尉张嘴,脸色难堪道:“叛军数倍于我,这仗怎么打?”

    侯霖斜着脑袋看着落雪飘摇,出口道:怎么不能打?”

200章:风雪骤停铁骑至(上)

    一脸病态苍白的侯霖不受重视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对此倒无太多愤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侯霖一言既出,几乎把脸都贴在地图上数名将尉立马看向他,只是多道目光眼神不善,觉得这人太多大放厥词,事到如今,叛军的战力已经不需多说,大军惨败也是事实,这些大难不死的将尉都是有过命兄弟和下属留在了岩城,当前更是为了困境争的焦头烂额。

    侯霖是名副其实的七品文职都尉,可在平叛大军里别提名声,连他麾下的千众号人连个朝廷钦定的营号都无,在最注重军功和本事的军营里就如沧海一粟,不起眼的很,横插一句听起来刺耳的话后,更是吸引仇恨无数。

    光头疤痕的将尉听后嗤笑一声,他和侯霖个头一般,挺直腰板后却足有两个侯霖宽大,单是脸上横肉配上那顺脸从双目间横劈而下的疤痕就能让胆小些的望而生畏:“你是谁?敢在这里满口大话?老子气正堵着没出呢,不想被砍了祭旗自己麻溜着趴在地上滚下城楼!”

    云向鸢抿着嘴唇正欲开口为侯霖解围,拉下脸的侯霖径直走到光头将尉身前,毫不胆怯与之直视道:“平叛大军十万,均是朝廷精锐,岩城溃败,死伤无数,轻车将军阵亡,骠骑将军下落不明,诸位能虎口脱险,可还有人记得从岩城奔波至此有多少里路?这一路上又有多少将士尸骸暴之荒野?”

    云向鸢张口便何罪,侯霖一席话堵的光头将尉口不能言,只能做威般的瞪他两眼。

    “在下侯霖,官职治粟都尉,官阶与各位应该相差不了多少,可否容我一言?”

    驻守武安城的蒙樊拱手在摆手,示意侯霖继续说下去,谈不上有多慷慨激昂的侯霖深吸一口气,与光头将尉擦身而过,走到地图前轻笑一声道:“侯霖不是那书呆子,也明白话说的在好听也没用,各位都是大难不死的有福之人,如果我拿着朝廷和阵亡将士的名头压着各位和这武安城一同等死,想必各位也不答应。”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化解,这些将校大多都是粗人,读过的书扳着指头就能数过来,什么国家大义,世食汉禄的空口大话早就听的厌烦,远不如这掏心窝的话暖肺腑,几个将校闻言都是心领神会的淡然一笑,对侯霖也有了改观。

    侯霖话锋一转,手指指着武安城道:“可这城,必须守!诸位且细想;弃了有军需辎重的武安城,我们能撤到哪?汉典城?还是退会陇右郡?陇右郡郡兵的战力想必大家比我要清楚,十万大军溃之一败,难道还想靠着陇右郡不过万人的军屯卒子来跟叛军打仗么?况且我们退一步,叛军进一步,自引祸水让陇右郡亦是烽烟四起,骠骑将军和平叛大军一年的心血就都付之一空了!”

    侯霖看着旁边几个人脸上阴晴交转,又低下几分声音道:“守住武安城是大功一件,可要是退回陇右郡,各位能活多久?”

    一语如针,只差捅破那层窟窿,就连光头将校也是额头冒汗,明白侯霖所指是何,只是被人折了脸面口服心不服,嘀咕道:“守?两千多人,一座墙高不过两丈的破城如何招架住叛军万计攻势?”

    侯霖自信一笑道:“冷不冷?”

    光头校尉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将耳朵递过去又问道:“啥?”

    “天寒地冻,你们说一碗水要冻成冰需要多久?”

    玲珑心思的云向鸢率先醒悟过来,激动的上前狠狠的拍了拍侯霖后背,差点没把半天还缓不过劲手脚冰冷的侯霖拍的岔气,其余人还是一头雾水,蒙樊见侯霖胸有成竹,不像信口开河,恭敬的将头伸上前小心翼翼问道:“侯都尉此言何意?”

    侯霖指了指城墙道:“以水浇铸城墙,一夜便是冰城一座,你说叛军如何攻城?”

    其余众人也都恍然大悟,唯独光头校尉还是一脸不屑道:“侯都尉,你这方法好是好,可凉州缺水,武威郡更是十村无一井,这大冬天的到哪找水去?”

    侯霖这才感叹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绝非妄言,轻笑的面孔垮了下来,有些无奈的移了移指头指向城外道:“漫天冰雪,还愁找不到水么?”

    一拍即合,蒙樊立即下令让城中士卒取雪化水,整个城楼之上忙做一团,这个光头校尉得知尚有生计,更是脚不停歇的奔下城楼亲自取桶去了,蒙樊朝着侯霖毕恭毕敬的行礼道:“蒙樊替城中两千将士谢过侯都尉!”

    侯霖摆摆手,这种取巧的功夫算不上什么真本事,只可解一时燃眉之急,要是叛军围城数月,等到春暖花开之时武安城依旧不攻自破,侯霖只是断定霸王不会在一座孤城上浪费这么久时间,虽然得到了平叛大军的一部分粮草,可对于麾下有二十万人的他而言还是太少了。

    云向鸢喜上眉梢,又握拳锤到侯霖胸口笑言:“行啊你,这鬼点子都让你想出来了,我一直纳闷为啥你身边的荣孟起和秦兄弟明明比你强上许多,现在看来你确实有过人之处。”

    侯霖没有刻意自谦,只是略微叹口气道:“一码事是一码事,他们两个不过一人有求,一人无求,我恰好能满足他们两罢了,这两位哪里是愿意寄人篱下的主儿?只是人在屋檐下而已。”

    一夜匆忙。

    大雪至三更方停,凉州的第一场雪声势比起往年都要浩大太多,飘飘洒洒足有了一天,等到日光驱散浓雾洒向大地时,城外的积雪已经可以埋没到人的膝盖左右了。

    金光缕缕,雪面如水,倒映煦光,金灿成行,让人痴迷。只是在这个紧要关头,无人有这闲工夫顾暇雪景,天边刚刚泛白,武安城挂起的烛火灯笼就全都取下城去,搬上来的是成捆成捆的箭矢。

    城上牙墙一角一人,二十台床架弩对准了城外看似一望无际的雪原,矢头闪烁的寒光,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的盯着似乎一模一样毫无变化的白色远方,城墙之上落针可闻。

    整座武安城都被冰雪覆盖,土黄色的城墙被一桶接着一桶的雪水浇灌的看不出原来颜色,泛着幽冷光泽。在雪和冰的双重映衬下,原本就不高的城墙更显的低矮,吊桥内的城门只剩下半边袒露在外,被厚有数寸能看出水纹波痕的冰面冻的结结实实。

    一座冰雕雪筑的城池一夜便完工,当霸王看到这座幽蓝光芒晶莹剔透的城池后,却只是冷笑。

    蒙樊一直紧绷着的弦在看到大地尽头白茫茫的雪地中凭空出现一片黑压压移动的影子后,心中的一口气便脱弦而出,他高喊道:“贼至!备战!”

    牛角号声起,城上守卒不少都是得幸逃回来的岩城败卒,当在太阳光芒照耀下看见这伙曾经击败他们的敌人后,心中的沉重不言而喻。

    虎骑营号称能与燕阳铁骑一战,以机动性闻名凉州,如今霸王的地盘大半都是这支军队打下来的,如今更是大破十万平叛大军,跋扈气焰与天比肩,见到冰城之后不但没有惊讶,反而每个人脸上挂着势在必得的微笑。

    霸王盘算着与武安城的距离,在百丈开外勒住了缰绳,铁塔汉子伴随身旁,瞧见武安城的城匾都被埋在了冰层里面,依稀只有个黯淡影子,努了努嘴。

    数千虎骑营一字排开,比起汉典城城墙长度远出数倍。霸王高抬起手中槊戟,所有虎骑营骑士换上裹着马甲的战马。

    虎骑营每人配两马,一马负甲作战时方上阵,一马轻装跋涉时骑乘,两马换乘的好处就是虎骑营不论何时何地都有一战之力。

    面对已经被冰封到毫无破绽武安城,霸王面无表情,他现在只有四千多骑,其余的都被分散追杀其余官军,就算是武安城没有冰封冻结,四千多人想要攻占一座有重型军械的两千守军城池也绝非易事。

    可霸王浑然不觉,虎骑营下了马,依旧是凉州首屈一指的战力。他一挥手,旁边的铁塔汉子举起双头斧开始在雪地里奔驰,数十骑与其一同往武安城袭来。

    见到那杆黑底白字的霸字旗,若说蒙樊不紧张那是骗人,不光是他就连一晚上骂骂咧咧从没停口的光头校尉都紧捏着一把汗。

    面前这人可是前一日那场惨剧的罪魁祸首啊!更是让整个凉州官场为之记恨的根源所在!

    就连一向神经大条的云向鸢也神情穆然,一身扎甲彻夜未离身。

    铁塔汉子在雪地里奔跑如野牛,埋没常人膝盖的雪堆只到他的脚腕处,一双草鞋在雪地里一踏便是一个深可见底的脚印,比起身旁疾驰的战马也不多相让。

    蒙樊举起令旗,二十抬床架弩瞄准着这不知是何用意的数十骑,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令旗挥下,床架弩发出如鹰唳急促的刺耳声响,二十道黑影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空快速掠去,铁塔汉子见到一支直朝他而来,不慌不忙的半蹲下身躲过一支飞弩,手上提的大斧更是替旁边的骑卒拦空砍断一支,引得数千叛军虎骑营山呼海啸般的叫好。

201章:风雪骤停铁骑至(中)

    城楼上的官军可就没这份闲看热闹的雅致,侯霖换上一身素衣,外面罩着一层灰色大氅,双手扶在被冻到严严实实的城墙上,目不转睛,他也不知霸王此举何意,可瞧着身材远异于常人的铁塔汉子干带着十几骑便往城墙处跑,心里索性和其余将尉如出一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性烈如光头将尉更是大骂出声,这霸王也忒瞧不起人了!

    床架弩在大军交战之时才能显现威力,常有飞弩一支连破甲二三溅血数尺的破坏力,对付这数十骑轻装骑卒就有些力不从心,其余几支飞弩插在雪地中,扬起大片雪雾,唯一两支本来射中虎骑营骑士的弩矢一支被铁塔汉子当空用大斧砍落,另一支则被另一骑卒用极为花哨的马下绕腹给躲开,可谓耀武扬威到了极点。

    床架弩在装填时,侯霖甚至能看见城楼下奔疾如雷健步如飞的铁塔汉子嘴里哈气。几名操纵床架弩的将士更是咬牙切齿,将床架弩机括高高抬起,矢头朝下,等着箭矢装填完毕后射出第二轮。

    这次距离较近,那形体比和两个人相叠一般高的铁塔汉子是被特别照顾,二十支飞矢中七八支都是朝他而去,侯霖双手摸着冰冷彻寒的冰面,看到这汉子不闪不躲,只是抡起大斧挡在身前,猝然停步后半蹲下身,一斧将一根疾射弩矢以力破去,七八根箭矢眨眼便至,在他身旁雪地上直插入地,扬起好大一片雪雾,偏偏不见鲜红。

    云向鸢眯着眼想起被这汉子生劈成两截惨死的周康,遗憾出口道:“可惜了。”

    旁边一骑就没他这么好的运气,连人带马被一根飞矢击中,足有五石力度的床架弩可不是那些山贼匪寇过家家般的玩具,至今还未听说有哪个人被床架弩的飞矢击中后能活下来的,即使只是蹭到手臂或是身体某个部分,那无可媲美的劲道也能生生撕裂出大片血肉,从身体上剥夺而出。

    飞矢直中这骑胸膛,从上贯穿至下,将他和胯下战马串在一起,马蹄践踏溅起的雪雾和血花参杂在一块,好似梨花泣血一片红,虎骑营战马身上薄弱的轻甲根本无法抵住这飞矢威力,一触即碎,矢锋从马腹穿出,血腥的让人不敢直视。

    铁塔汉子余光扫见这幕,低吼一声,大步从飞雪之中踏出,高高跃起,手上大斧高举于顶,一斧砍在了覆盖着城墙的冰面上,一声清脆的冰裂声音整个城楼之上都可闻听。

    冰块炸裂,露出数道裂缝如蛛网铺开,可仍是距离城墙还有数寸。

    云向鸢心惊,见到这壮汉拔斧而出又准备往冰面上劈砍,一把推开操纵床架弩的弩士,亲自上阵,只是在城楼之上角度倾斜不到,光头将尉倒是急中生智,取下一杆硬弓搭弦瞄准壮汉。

    蒙樊一脸惊疑,莫非这汉子还想凭一人之力将这满城冰面都给劈碎?

    霸王遥遥望见这幕,给旁边的传令兵打了个手势,全是骑卒的虎骑营自然没有鸣金校尉推着战钟,军令行使都是靠牛角号声。随着一声低沉的牛角号响起,已经奔向城楼之下的数骑折马返回,而第二斧正要砍下的铁塔壮汉也不得不服从,狠狠的踩了一脚冰面,嵌进一个脚印才双腿如飞,没有半点滞留的回阵。

    城楼上所有人都轻呼口气,光头将尉更是连发三弓,不过都被铁塔壮汉轻而易举的避过。见到叛军对这冰城毫无办法,嚣张的站在牙墙上挺直了胸膛骂道:“狗日的贼寇!爷爷就在这,有本事来啊!”

    数千虎骑营人马皆无声,任凭官军在城楼上叫嚣。

    铁塔壮汉跑回霸王马前,回头望向武安城的城楼,双眼几乎要瞪目而出,霸王轻拍他肩膀让他宽下心道:“旁门左道的雕虫小技,不要急。”

    一时双方又陷入了僵持。

    只是比起城外肃然无声的千骑而言,城楼上的众人心情大多沉重叵测,就连侯霖脸上也浮起一片疑云。

    他眯着眼睛仔细望向一字排开的虎骑营,见叛军就这么立马城下,既不发起攻击也不撤退,难道还想就这样干瞪眼把覆满整座城墙的结冰给融化咯?

    不是有个词就叫目光如炬么?这一不靠谱的想法刚涌上侯霖脑海便有人走到他身旁道:“娘的,看样子他们没打算放弃,难不成还真要围城了?”

    侯霖扭头,望见云向鸢站在自己身侧,一身扎甲将他裹的严严实实。

    看见侯霖在发呆他又问道:“为何要将内城门一块冻上?光将外城冻住不就行了?”

    侯霖回过神,奥了一声道:“《六韬》有云围师必阙,留下的那阙门自然不是慈悲为怀给城中守卒留下一条生路,而是以此诱惑城中守卒出城逃命,就像这次岩城大败,那周都尉只是召集的兵马少了些,若是有一万、两万人回头,你猜胜负又在几几之间?为何叛军不杀单卒,只杀回头的将士,也是此理,当得知有了生路,再圣贤的人心里也挥散不去这个念头,眼睛望着敌军,心里也想着是逃路。”

    云向鸢皱了皱眉,明白了侯霖暗指含义,自古以来不缺同床共枕同舟共济的交命情义,可更有不少演化成了同室操戈同归于尽。

    背水一战才能置死地于后生,有了退路谁能不惜命?

    这一自断退路的行径让云向鸢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侯霖,后者却置若罔闻。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细节往往决定成败,这种一边打脸一边圆的古话侯霖听的早就不厌其烦,入凉之后三番五次的战事和官员的阴辣毒计使他有了更多感想。

    彻夜未眠伫立城楼之上的他没去想退敌之计,只是在脑海里不停反复那句话:

    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

    最后又嘀咕了两个字:

    放屁!

    数千骑望着武安城,而武安城上的众人也在隔着百丈雪原遥遥相望,可没有江南那边常常盛行的才子佳人一人在桥头,一人在船尾的含情脉脉深情定眸,都是恨不得生吃其肉,生嚼其骨。

    不知过了多久,连蒙樊都觉得眼睛看出花时,成一字长蛇阵的叛军阵营终于动了。

    数十骑分为两队直奔城墙,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两队骑卒间距就相差越来越远,两骑人影逐渐清晰,两队骑卒之间拉着长长一条通红的绳索,在雪地上划掠,而深可埋膝的雪地竟是成稻草被收割一般融化消解。

    眼尖的云向鸢两行牙齿如同打架碰撞在一块,低声道:“他们想用铁链来砸裂冰面。”

    二十台床架弩顺声而出,拖着数十斤重的烧红铁链虎骑营骑士速度要慢上不少,黑铁锁链通红,划过雪面时发出呲呲声响,二十支飞矢瞬间将数骑从马上掀翻,比烧红铁链更要鲜艳的血肉就这样铺洒在雪地上。

    即便如此,还是不能拖延住骑卒的马蹄,在靠近城楼后当头的两骑虎骑营骑士将铁链高高抛起,狠狠的砸在冰面上!

    冒着滚烫热气的铁索赤链绷的笔直,敲打在冰面后不但没有被坚硬不输石铁的冰面反弹,反而镶了进去,一摸便能让人血肉烫化的锁链一敲在敲,冰面上便是几道粗大裂口,不等傻了眼的蒙樊下令,云向鸢便高呼一声,瞬间数百名城楼上的将士换上弓弩开始朝着城墙下一同乱射。

    霸王嘴角微微翘起,冰城这法子或许在中原等地还算新鲜,可对于西陲的十万戍卒和黑羌人而言,都是玩烂玩剩下的东西。

    侯霖没想到霸王居然轻描淡写的就破解了这法,看着城楼上的将士憋红了脸往下开弦,试图力挽狂澜,可他明白这根本毫无意义,只能延慢叛军。

    果不其然,叛军骑卒不等官军第二波箭雨,城墙下叛军骑卒拖着消热后的锁链回阵而奔,而一字排开的叛军里更多的骑士动身,来回奔驰,城楼上的箭矢泼洒如雨,只是效果甚微,除了床架弩的飞矢触之则死外,离的稍远些弓箭落到叛军身上不是掉落在地就是只插刺进一个箭头。

    武安城内尚有床架弩近百台,倒不是蒙樊小气,只是武安城这座小城比不得那些牙墙外墙里里外外数层数座的坚城,能摆下二十台床架弩还有立足之地已经是极限,他倒是恨不得摆上一排。

    光头将尉射空一壶箭矢后,恼羞成怒的抓起侯霖衣襟问道:“兄弟!你还有没有什么办法了?”

    侯霖苦笑道:“你有这力气还是多射杀几个叛军吧,等等他们攀上城墙人也会少些。”

    冻彻一夜的冰面并没有和土石垒砌的城墙相缠,只是覆在表面。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约莫就是这个意思,不过侯霖没这闲工夫在胡思乱想。

    眼看一波一波的叛军来去匆匆,一根又一根铁链让城墙外的冰面成片脱落,他拔出长剑准备殊死一搏。

    虎骑营来去如风,中箭落马者少之又少,二十台床架弩几乎就没有半息停歇,几个踏弦开山的弩手早已浑身大汗,**上身在重复射击。

    城楼上的众人皆是一片死灰面孔,没了冰墙之后,单是不到两丈高的城墙还能阻挡住叛军么?

    到时候他们还不是任人宰割,叛军想红烧就红烧,想清蒸就清蒸?

    蒙樊已经调集其余三座城楼之上的人前来,几乎所有人都认定活不过今日,就连一向不认命的云向鸢都默默的蹲在牙墙后擦拭那把龙刀枪。

    天上箭雨如蝗,地上飞骑茫茫,铁索如蛟冰墙如潮。

    正当此时,一声高亢嗓音在雪原之上如雷炸开。

    “燕阳义、起枪!”

201章:风雪骤停铁骑至(中)

    城楼上的官军可就没这份闲看热闹的雅致,侯霖换上一身素衣,外面罩着一层灰色大氅,双手扶在被冻到严严实实的城墙上,目不转睛,他也不知霸王此举何意,可瞧着身材远异于常人的铁塔汉子干带着十几骑便往城墙处跑,心里索性和其余将尉如出一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性烈如光头将尉更是大骂出声,这霸王也忒瞧不起人了!

    床架弩在大军交战之时才能显现威力,常有飞弩一支连破甲二三溅血数尺的破坏力,对付这数十骑轻装骑卒就有些力不从心,其余几支飞弩插在雪地中,扬起大片雪雾,唯一两支本来射中虎骑营骑士的弩矢一支被铁塔汉子当空用大斧砍落,另一支则被另一骑卒用极为花哨的马下绕腹给躲开,可谓耀武扬威到了极点。

    床架弩在装填时,侯霖甚至能看见城楼下奔疾如雷健步如飞的铁塔汉子嘴里哈气。几名操纵床架弩的将士更是咬牙切齿,将床架弩机括高高抬起,矢头朝下,等着箭矢装填完毕后射出第二轮。

    这次距离较近,那形体比和两个人相叠一般高的铁塔汉子是被特别照顾,二十支飞矢中七八支都是朝他而去,侯霖双手摸着冰冷彻寒的冰面,看到这汉子不闪不躲,只是抡起大斧挡在身前,猝然停步后半蹲下身,一斧将一根疾射弩矢以力破去,七八根箭矢眨眼便至,在他身旁雪地上直插入地,扬起好大一片雪雾,偏偏不见鲜红。

    云向鸢眯着眼想起被这汉子生劈成两截惨死的周康,遗憾出口道:“可惜了。”

    旁边一骑就没他这么好的运气,连人带马被一根飞矢击中,足有五石力度的床架弩可不是那些山贼匪寇过家家般的玩具,至今还未听说有哪个人被床架弩的飞矢击中后能活下来的,即使只是蹭到手臂或是身体某个部分,那无可媲美的劲道也能生生撕裂出大片血肉,从身体上剥夺而出。

    飞矢直中这骑胸膛,从上贯穿至下,将他和胯下战马串在一起,马蹄践踏溅起的雪雾和血花参杂在一块,好似梨花泣血一片红,虎骑营战马身上薄弱的轻甲根本无法抵住这飞矢威力,一触即碎,矢锋从马腹穿出,血腥的让人不敢直视。

    铁塔汉子余光扫见这幕,低吼一声,大步从飞雪之中踏出,高高跃起,手上大斧高举于顶,一斧砍在了覆盖着城墙的冰面上,一声清脆的冰裂声音整个城楼之上都可闻听。

    冰块炸裂,露出数道裂缝如蛛网铺开,可仍是距离城墙还有数寸。

    云向鸢心惊,见到这壮汉拔斧而出又准备往冰面上劈砍,一把推开操纵床架弩的弩士,亲自上阵,只是在城楼之上角度倾斜不到,光头将尉倒是急中生智,取下一杆硬弓搭弦瞄准壮汉。

    蒙樊一脸惊疑,莫非这汉子还想凭一人之力将这满城冰面都给劈碎?

    霸王遥遥望见这幕,给旁边的传令兵打了个手势,全是骑卒的虎骑营自然没有鸣金校尉推着战钟,军令行使都是靠牛角号声。随着一声低沉的牛角号响起,已经奔向城楼之下的数骑折马返回,而第二斧正要砍下的铁塔壮汉也不得不服从,狠狠的踩了一脚冰面,嵌进一个脚印才双腿如飞,没有半点滞留的回阵。

    城楼上所有人都轻呼口气,光头将尉更是连发三弓,不过都被铁塔壮汉轻而易举的避过。见到叛军对这冰城毫无办法,嚣张的站在牙墙上挺直了胸膛骂道:“狗日的贼寇!爷爷就在这,有本事来啊!”

    数千虎骑营人马皆无声,任凭官军在城楼上叫嚣。

    铁塔壮汉跑回霸王马前,回头望向武安城的城楼,双眼几乎要瞪目而出,霸王轻拍他肩膀让他宽下心道:“旁门左道的雕虫小技,不要急。”

    一时双方又陷入了僵持。

    只是比起城外肃然无声的千骑而言,城楼上的众人心情大多沉重叵测,就连侯霖脸上也浮起一片疑云。

    他眯着眼睛仔细望向一字排开的虎骑营,见叛军就这么立马城下,既不发起攻击也不撤退,难道还想就这样干瞪眼把覆满整座城墙的结冰给融化咯?

    不是有个词就叫目光如炬么?这一不靠谱的想法刚涌上侯霖脑海便有人走到他身旁道:“娘的,看样子他们没打算放弃,难不成还真要围城了?”

    侯霖扭头,望见云向鸢站在自己身侧,一身扎甲将他裹的严严实实。

    看见侯霖在发呆他又问道:“为何要将内城门一块冻上?光将外城冻住不就行了?”

    侯霖回过神,奥了一声道:“《六韬》有云围师必阙,留下的那阙门自然不是慈悲为怀给城中守卒留下一条生路,而是以此诱惑城中守卒出城逃命,就像这次岩城大败,那周都尉只是召集的兵马少了些,若是有一万、两万人回头,你猜胜负又在几几之间?为何叛军不杀单卒,只杀回头的将士,也是此理,当得知有了生路,再圣贤的人心里也挥散不去这个念头,眼睛望着敌军,心里也想着是逃路。”

    云向鸢皱了皱眉,明白了侯霖暗指含义,自古以来不缺同床共枕同舟共济的交命情义,可更有不少演化成了同室操戈同归于尽。

    背水一战才能置死地于后生,有了退路谁能不惜命?

    这一自断退路的行径让云向鸢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侯霖,后者却置若罔闻。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细节往往决定成败,这种一边打脸一边圆的古话侯霖听的早就不厌其烦,入凉之后三番五次的战事和官员的阴辣毒计使他有了更多感想。

    彻夜未眠伫立城楼之上的他没去想退敌之计,只是在脑海里不停反复那句话:

    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

    最后又嘀咕了两个字:

    放屁!

    数千骑望着武安城,而武安城上的众人也在隔着百丈雪原遥遥相望,可没有江南那边常常盛行的才子佳人一人在桥头,一人在船尾的含情脉脉深情定眸,都是恨不得生吃其肉,生嚼其骨。

    不知过了多久,连蒙樊都觉得眼睛看出花时,成一字长蛇阵的叛军阵营终于动了。

    数十骑分为两队直奔城墙,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两队骑卒间距就相差越来越远,两骑人影逐渐清晰,两队骑卒之间拉着长长一条通红的绳索,在雪地上划掠,而深可埋膝的雪地竟是成稻草被收割一般融化消解。

    眼尖的云向鸢两行牙齿如同打架碰撞在一块,低声道:“他们想用铁链来砸裂冰面。”

    二十台床架弩顺声而出,拖着数十斤重的烧红铁链虎骑营骑士速度要慢上不少,黑铁锁链通红,划过雪面时发出呲呲声响,二十支飞矢瞬间将数骑从马上掀翻,比烧红铁链更要鲜艳的血肉就这样铺洒在雪地上。

    即便如此,还是不能拖延住骑卒的马蹄,在靠近城楼后当头的两骑虎骑营骑士将铁链高高抛起,狠狠的砸在冰面上!

    冒着滚烫热气的铁索赤链绷的笔直,敲打在冰面后不但没有被坚硬不输石铁的冰面反弹,反而镶了进去,一摸便能让人血肉烫化的锁链一敲在敲,冰面上便是几道粗大裂口,不等傻了眼的蒙樊下令,云向鸢便高呼一声,瞬间数百名城楼上的将士换上弓弩开始朝着城墙下一同乱射。

    霸王嘴角微微翘起,冰城这法子或许在中原等地还算新鲜,可对于西陲的十万戍卒和黑羌人而言,都是玩烂玩剩下的东西。

    侯霖没想到霸王居然轻描淡写的就破解了这法,看着城楼上的将士憋红了脸往下开弦,试图力挽狂澜,可他明白这根本毫无意义,只能延慢叛军。

    果不其然,叛军骑卒不等官军第二波箭雨,城墙下叛军骑卒拖着消热后的锁链回阵而奔,而一字排开的叛军里更多的骑士动身,来回奔驰,城楼上的箭矢泼洒如雨,只是效果甚微,除了床架弩的飞矢触之则死外,离的稍远些弓箭落到叛军身上不是掉落在地就是只插刺进一个箭头。

    武安城内尚有床架弩近百台,倒不是蒙樊小气,只是武安城这座小城比不得那些牙墙外墙里里外外数层数座的坚城,能摆下二十台床架弩还有立足之地已经是极限,他倒是恨不得摆上一排。

    光头将尉射空一壶箭矢后,恼羞成怒的抓起侯霖衣襟问道:“兄弟!你还有没有什么办法了?”

    侯霖苦笑道:“你有这力气还是多射杀几个叛军吧,等等他们攀上城墙人也会少些。”

    冻彻一夜的冰面并没有和土石垒砌的城墙相缠,只是覆在表面。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约莫就是这个意思,不过侯霖没这闲工夫在胡思乱想。

    眼看一波一波的叛军来去匆匆,一根又一根铁链让城墙外的冰面成片脱落,他拔出长剑准备殊死一搏。

    虎骑营来去如风,中箭落马者少之又少,二十台床架弩几乎就没有半息停歇,几个踏弦开山的弩手早已浑身大汗,**上身在重复射击。

    城楼上的众人皆是一片死灰面孔,没了冰墙之后,单是不到两丈高的城墙还能阻挡住叛军么?

    到时候他们还不是任人宰割,叛军想红烧就红烧,想清蒸就清蒸?

    蒙樊已经调集其余三座城楼之上的人前来,几乎所有人都认定活不过今日,就连一向不认命的云向鸢都默默的蹲在牙墙后擦拭那把龙刀枪。

    天上箭雨如蝗,地上飞骑茫茫,铁索如蛟冰墙如潮。

    正当此时,一声高亢嗓音在雪原之上如雷炸开。

    “燕阳义、起枪!”

202章:风雪骤停铁骑至(下)

    这声十几年间只在北原之上响起的呐喊比起前日的大雪还要出其不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声起枪,旷野可闻,正在奋力来回奔驰以铁索融冰攻城的虎骑营全皆愣住,燕阳义的大名即便是他们这些远在凉州的屁民,也多有耳闻,凉风好大喜功,彪悍而性烈,对中原极为看中的礼法节术不信服,只认拳头,故而才被中原百姓嘲讽是未开化的野人。

    燕阳府的彪炳战功无人敢抹黑,每一笔送往长安传至九州各处的军报每一笔那都是拿匈奴的血染成的,墨虽黑,痕却赤。

    红氅赤甲一杆虎枪的马瑾一马出阵,他望着武安城楼,面无喜色却言带笑意道:“臭小子,总算找到你了。”

    一向冷漠神情的霸王面容就像武安城墙外的冰面一样消融,惊疑未定。

    燕阳府?燕阳郡可在幽州,离这何止千里之遥?燕阳军跑到这来干嘛?

    四千多虎骑营收队回阵,面向这一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铁骑,人人面色阴沉。

    城楼上不管是蒙樊还是侯霖亦或云向鸢,都傻愣住了,两根手指正在划过龙刀枪刃尖的云向鸢猛然起身,趴伏在城楼上长大了嘴巴,却久久冒不出一句话来。

    侯霖和他如出一辙,半个身子都倚倒在城楼外,他想起在学士府时那个满头散发懒散度日的家伙,除了和他‘吹嘘’燕阳铁骑有多神勇无敌时眸中才会绽放神采,只是那时侯霖虽知燕阳府名,却对马瑾的言论十不信一,认为他在夸大其词。

    “我燕阳府的将士!每逢出战北塞胜多输少,这几年北塞开外五十里匈奴影子都见不到……”

    “我燕阳铁骑,不论战果如何,没一个战死的袍泽伤势会在后背!”

    侯霖再想来时,竟是激动的泪珠在眼眶里不停打转。

    “必定有诈!燕阳郡离凉州足有数千里,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虎骑营备战!”

    霸王单骑出阵,不再去管已经唾手可得的武安城,而是死死盯住这五百铁骑,燕阳府的名号不光是压着匈奴人抬不起头,每当他想到割据凉州意图中原后要面对那无敌于世数十年的十万铁骑,也是满腹苦楚。

    对他而言,凉州七郡数万郡兵不足言道,西陲戍卒十万也不过是沙塔一座,碰之即碎,至于中原那些现在看上去通天势大的世家也不过都是些泥塑瓦雕。

    可幽州上这十万铁骑,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这五百铁骑的掌兵军司马方石在马背上挺直了腰板,看到雪原另一边的数千叛军骑卒阵型宛如长蛇,不屑的撇了撇嘴。

    对于第一次踏出燕阳郡的他而言,这一路上就没舒适过,唯独赶上了凉州这第一场不亚于北塞上的鹅毛雪花,才找到一丝熟悉的感觉。

    大雪满弓刀,铁甲虎枪啸。

    马瑾道:“方大哥,我在长安求学之时,可没少听说西凉这边战况,传闻西凉叛王麾下有一支近万的铁骑,武威郡就是这支骑军打下来的,自称能和咱燕阳铁骑大刀阔斧的展开对阵厮杀。”

    虽是军中少见的文职,可方石身上不带半点文墨气息。和为了迎合世家豪阙而在军中大设特设文职闲职的郡兵府衙不同,十万燕阳铁骑无一闲职,像是方石所担任的军中司马在其余军营里不过是帮衬将帅处理琐碎公务的末吏,除了能提起笔外连柴火都捡不起,可在燕阳军中却一样得上阵杀敌。

    像是嗅到了虎骑营身上的血气味,方石一脸近乎陶醉神情的回马瑾道:“就这帮骑着马还得牵着缰绳的混蛋玩意也敢放这大话?既然今日撞上了就更不能放过了。”

    马瑾将虎枪放置马背的搁架处,取下铁胎弓嘴角微微翘起:“我早就等着这天呢。”

    五百燕阳铁骑如虎骑营一般一字排开,在方石将幡旗插入雪地的一瞬间,五百匹全副武装的铁甲战马同时拔蹄并出,沉重的马蹄声一拍接一拍,不同于一般骑卒那嘈杂忙乱的声音,五百匹战马竟是同时落蹄,同时起蹄,落时如滚雷,起时雪雾漫,五百骑如同一人,连并肩马头都无太大差距。

    更让人心惊胆战的是这五百骑在奔驰时没一个人发出杀喊声,更无一个人会炫耀个人骑术,赤色重甲下的燕阳铁骑悄无声息,除了铁胎弓拉弦的声音外,便只有马蹄落地在抬起的声音。就连和马背上骑士一样铁甲护身的战马也一声不吭,这种外行都不去关注的小细节落在城楼上云向鸢的眼睛里,倒是让他为之一亮。

    掌管平叛大军里最为精锐骑都尉的他自然知道这种小细节听起容易,做起来是如何的难。

    这五百铁骑没有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喊,也没有因为铁骑驰骋而性情大作的加快战马冲锋速度,可偏偏就这样看起来毫不奇特的冲锋模样却让霸王脑门上渗出满满的汗珠。

    他打过无数官军,凉州的轻骑也好,步卒也好,甚至金家的家将卒也罢,有一个照面就被杀的哭爹喊娘丢盔弃甲的软蛋,也遇到过宁死不退的英勇之士,可这些人不论战后是生是死,总归会张开嘴巴喊上几句,砍人如此,被砍亦是如此。

    可这五百铁骑却沉默的可怕,漫起的雪雾间一双双不带有任何情感的眼神就这样直勾勾的望着他们,甚至连应有的杀气都无。

    最让他感到可怕的是其中一骑只是插旗为号,其余的人居然没有一丝停顿便拔马而冲。

    他左边眼睛上的断眉一拧,手中槊戟一指,四千虎骑营手持铁棒直应而上。

    就算是燕阳铁骑又如何!

    城楼上的众人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兵力的悬殊在城楼之上一目了然,比起四千虎骑营掀起的滔天雪浪五百燕阳铁骑则就要逊色的多。

    马瑾仅靠两条腿就牢牢的缠在上下颠簸的马背上,一手挽弓一手搭箭,其余铁骑也是如此。看着手中挥舞着倒钩铁棒冲杀而来的虎骑营马瑾便知赢定了。

    看到不过几十丈距离燕阳铁骑还敢开弓,城楼上的云向鸢不解,这段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在骑兵看来不过数十息而已,能开得了几弓?

    对阵的霸王也是如此作想。

    他们不知道,在北原之上燕阳铁骑和匈奴游骑对拼厮杀,均是百丈之内跨马对射,十丈之内拔枪舞刀。而面对骑术远逊于匈奴乃至不敢在疾驰马背上脱手的虎骑营,燕阳铁骑的优势何其之大!

    既是对冲,连瞄准的功夫都省下,云向鸢一箭脱弦顺手往身后箭囊又出一箭。箭簇不绝。霸王戟法滴水不漏,连续阻隔了数十根箭矢,可他们两边其余虎骑营骑士就没他这份无双武艺,勉强能抵御轻弓软弩的甲胄在面对开弦两石力的铁胎弓时就像铜镜一般脆生的厉害!

    有四簇矢锋的赤羽箭矢每命中一名虎骑营骑士,中箭者都会被强大的力度给推下马去,在雪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带血痕迹。

    铁塔汉子随骑卒一同奔跑,听到两边弟兄中箭的闷哼声和惨叫声卯足了劲头,以他天生的龙虎之力就算是积攒够了冲锋力度的战马也禁不住他全力一撞。

    人数远多胜之的虎骑营两边骑卒开始斜向包围,如同一个大口袋将一股脑猛冲的燕阳铁骑吃进袋口中。

    只要将这伙官军骑卒围成一团,没有了冲锋力度的重骑兵还不跟光有盾牌没有锐器的卒子一样?只能挨打不能还手?

    师承隐士高人的霸王之所以惊而不慌,正是因为早就知道了这伙官军重骑的七寸要害。到时候顾此失彼被围成一团的数百铁骑,还不得被四千虎骑营围住慢慢的啃食干净?

    一箭、两箭、三箭……

    数十丈距离,被数千战马活生生踏出一条见土的泥泞雪地上躺倒了不下百具尸体。而燕阳铁骑仍是不间断的开弓拔箭!

    就如燕阳铁骑手上勾至满月的开弦之弓,同样保持冲锋姿态的虎骑营到了这一步没有任何退路。

    霸王见到迎面而来的箭矢越来越少,看到朝他而来的赤色铁骑,手中槊戟举起,而马瑾也同时将手中铁胎弓环在身上,将搁架上的虎枪举起,侧在马旁,五百骑动作一致,红缨虎枪半抬在身侧,五百燕阳铁骑躬身在马背上,在和虎骑营碰撞前的一丈距离时,五百杆用黑铁打造的燕阳虎枪齐出,红缨如林,洒下大片血色花瓣。

    不过一个照面,燕阳铁骑面前的数百虎骑营骑士伤亡过半!

    霸王和方石错身而过,见到一排雪亮银枪刺出,即便在刀口上游走视为家常便饭的霸王也是片刻心悸。

    他这时才不再去怀疑这燕阳铁骑的来路蹊跷,这等以虎枪睥睨天下的雄姿除了燕阳府外再无他人!

    两边的虎骑营没等包夹住,正面便已是一排燕阳铁骑支着虎枪从雪雾之中架着尸体冲了出来!

    霸王自认为的天罗地网,就这样轻轻松松被燕阳铁骑戳出个填补不了的大窟窿。

    霸王驱马返身,重骑的两大致命短处一是疲软,驮负几百斤重量之后在优良的马驹也经不住几次冲杀,其二便是冲阵之后想要折马需要在战场之上画出一个巨大弧度。

    只是他不知道,燕阳铁骑在沙场之上从来不靠周旋方位来减缓冲锋势头。

    否则穿插杀出敌阵的燕阳铁骑枪头上,也就不会挂着这么多尸首。

202章:风雪骤停铁骑至(下)

    这声十几年间只在北原之上响起的呐喊比起前日的大雪还要出其不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声起枪,旷野可闻,正在奋力来回奔驰以铁索融冰攻城的虎骑营全皆愣住,燕阳义的大名即便是他们这些远在凉州的屁民,也多有耳闻,凉风好大喜功,彪悍而性烈,对中原极为看中的礼法节术不信服,只认拳头,故而才被中原百姓嘲讽是未开化的野人。

    燕阳府的彪炳战功无人敢抹黑,每一笔送往长安传至九州各处的军报每一笔那都是拿匈奴的血染成的,墨虽黑,痕却赤。

    红氅赤甲一杆虎枪的马瑾一马出阵,他望着武安城楼,面无喜色却言带笑意道:“臭小子,总算找到你了。”

    一向冷漠神情的霸王面容就像武安城墙外的冰面一样消融,惊疑未定。

    燕阳府?燕阳郡可在幽州,离这何止千里之遥?燕阳军跑到这来干嘛?

    四千多虎骑营收队回阵,面向这一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铁骑,人人面色阴沉。

    城楼上不管是蒙樊还是侯霖亦或云向鸢,都傻愣住了,两根手指正在划过龙刀枪刃尖的云向鸢猛然起身,趴伏在城楼上长大了嘴巴,却久久冒不出一句话来。

    侯霖和他如出一辙,半个身子都倚倒在城楼外,他想起在学士府时那个满头散发懒散度日的家伙,除了和他‘吹嘘’燕阳铁骑有多神勇无敌时眸中才会绽放神采,只是那时侯霖虽知燕阳府名,却对马瑾的言论十不信一,认为他在夸大其词。

    “我燕阳府的将士!每逢出战北塞胜多输少,这几年北塞开外五十里匈奴影子都见不到……”

    “我燕阳铁骑,不论战果如何,没一个战死的袍泽伤势会在后背!”

    侯霖再想来时,竟是激动的泪珠在眼眶里不停打转。

    “必定有诈!燕阳郡离凉州足有数千里,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虎骑营备战!”

    霸王单骑出阵,不再去管已经唾手可得的武安城,而是死死盯住这五百铁骑,燕阳府的名号不光是压着匈奴人抬不起头,每当他想到割据凉州意图中原后要面对那无敌于世数十年的十万铁骑,也是满腹苦楚。

    对他而言,凉州七郡数万郡兵不足言道,西陲戍卒十万也不过是沙塔一座,碰之即碎,至于中原那些现在看上去通天势大的世家也不过都是些泥塑瓦雕。

    可幽州上这十万铁骑,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这五百铁骑的掌兵军司马方石在马背上挺直了腰板,看到雪原另一边的数千叛军骑卒阵型宛如长蛇,不屑的撇了撇嘴。

    对于第一次踏出燕阳郡的他而言,这一路上就没舒适过,唯独赶上了凉州这第一场不亚于北塞上的鹅毛雪花,才找到一丝熟悉的感觉。

    大雪满弓刀,铁甲虎枪啸。

    马瑾道:“方大哥,我在长安求学之时,可没少听说西凉这边战况,传闻西凉叛王麾下有一支近万的铁骑,武威郡就是这支骑军打下来的,自称能和咱燕阳铁骑大刀阔斧的展开对阵厮杀。”

    虽是军中少见的文职,可方石身上不带半点文墨气息。和为了迎合世家豪阙而在军中大设特设文职闲职的郡兵府衙不同,十万燕阳铁骑无一闲职,像是方石所担任的军中司马在其余军营里不过是帮衬将帅处理琐碎公务的末吏,除了能提起笔外连柴火都捡不起,可在燕阳军中却一样得上阵杀敌。

    像是嗅到了虎骑营身上的血气味,方石一脸近乎陶醉神情的回马瑾道:“就这帮骑着马还得牵着缰绳的混蛋玩意也敢放这大话?既然今日撞上了就更不能放过了。”

    马瑾将虎枪放置马背的搁架处,取下铁胎弓嘴角微微翘起:“我早就等着这天呢。”

    五百燕阳铁骑如虎骑营一般一字排开,在方石将幡旗插入雪地的一瞬间,五百匹全副武装的铁甲战马同时拔蹄并出,沉重的马蹄声一拍接一拍,不同于一般骑卒那嘈杂忙乱的声音,五百匹战马竟是同时落蹄,同时起蹄,落时如滚雷,起时雪雾漫,五百骑如同一人,连并肩马头都无太大差距。

    更让人心惊胆战的是这五百骑在奔驰时没一个人发出杀喊声,更无一个人会炫耀个人骑术,赤色重甲下的燕阳铁骑悄无声息,除了铁胎弓拉弦的声音外,便只有马蹄落地在抬起的声音。就连和马背上骑士一样铁甲护身的战马也一声不吭,这种外行都不去关注的小细节落在城楼上云向鸢的眼睛里,倒是让他为之一亮。

    掌管平叛大军里最为精锐骑都尉的他自然知道这种小细节听起容易,做起来是如何的难。

    这五百铁骑没有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喊,也没有因为铁骑驰骋而性情大作的加快战马冲锋速度,可偏偏就这样看起来毫不奇特的冲锋模样却让霸王脑门上渗出满满的汗珠。

    他打过无数官军,凉州的轻骑也好,步卒也好,甚至金家的家将卒也罢,有一个照面就被杀的哭爹喊娘丢盔弃甲的软蛋,也遇到过宁死不退的英勇之士,可这些人不论战后是生是死,总归会张开嘴巴喊上几句,砍人如此,被砍亦是如此。

    可这五百铁骑却沉默的可怕,漫起的雪雾间一双双不带有任何情感的眼神就这样直勾勾的望着他们,甚至连应有的杀气都无。

    最让他感到可怕的是其中一骑只是插旗为号,其余的人居然没有一丝停顿便拔马而冲。

    他左边眼睛上的断眉一拧,手中槊戟一指,四千虎骑营手持铁棒直应而上。

    就算是燕阳铁骑又如何!

    城楼上的众人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兵力的悬殊在城楼之上一目了然,比起四千虎骑营掀起的滔天雪浪五百燕阳铁骑则就要逊色的多。

    马瑾仅靠两条腿就牢牢的缠在上下颠簸的马背上,一手挽弓一手搭箭,其余铁骑也是如此。看着手中挥舞着倒钩铁棒冲杀而来的虎骑营马瑾便知赢定了。

    看到不过几十丈距离燕阳铁骑还敢开弓,城楼上的云向鸢不解,这段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在骑兵看来不过数十息而已,能开得了几弓?

    对阵的霸王也是如此作想。

    他们不知道,在北原之上燕阳铁骑和匈奴游骑对拼厮杀,均是百丈之内跨马对射,十丈之内拔枪舞刀。而面对骑术远逊于匈奴乃至不敢在疾驰马背上脱手的虎骑营,燕阳铁骑的优势何其之大!

    既是对冲,连瞄准的功夫都省下,云向鸢一箭脱弦顺手往身后箭囊又出一箭。箭簇不绝。霸王戟法滴水不漏,连续阻隔了数十根箭矢,可他们两边其余虎骑营骑士就没他这份无双武艺,勉强能抵御轻弓软弩的甲胄在面对开弦两石力的铁胎弓时就像铜镜一般脆生的厉害!

    有四簇矢锋的赤羽箭矢每命中一名虎骑营骑士,中箭者都会被强大的力度给推下马去,在雪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带血痕迹。

    铁塔汉子随骑卒一同奔跑,听到两边弟兄中箭的闷哼声和惨叫声卯足了劲头,以他天生的龙虎之力就算是积攒够了冲锋力度的战马也禁不住他全力一撞。

    人数远多胜之的虎骑营两边骑卒开始斜向包围,如同一个大口袋将一股脑猛冲的燕阳铁骑吃进袋口中。

    只要将这伙官军骑卒围成一团,没有了冲锋力度的重骑兵还不跟光有盾牌没有锐器的卒子一样?只能挨打不能还手?

    师承隐士高人的霸王之所以惊而不慌,正是因为早就知道了这伙官军重骑的七寸要害。到时候顾此失彼被围成一团的数百铁骑,还不得被四千虎骑营围住慢慢的啃食干净?

    一箭、两箭、三箭……

    数十丈距离,被数千战马活生生踏出一条见土的泥泞雪地上躺倒了不下百具尸体。而燕阳铁骑仍是不间断的开弓拔箭!

    就如燕阳铁骑手上勾至满月的开弦之弓,同样保持冲锋姿态的虎骑营到了这一步没有任何退路。

    霸王见到迎面而来的箭矢越来越少,看到朝他而来的赤色铁骑,手中槊戟举起,而马瑾也同时将手中铁胎弓环在身上,将搁架上的虎枪举起,侧在马旁,五百骑动作一致,红缨虎枪半抬在身侧,五百燕阳铁骑躬身在马背上,在和虎骑营碰撞前的一丈距离时,五百杆用黑铁打造的燕阳虎枪齐出,红缨如林,洒下大片血色花瓣。

    不过一个照面,燕阳铁骑面前的数百虎骑营骑士伤亡过半!

    霸王和方石错身而过,见到一排雪亮银枪刺出,即便在刀口上游走视为家常便饭的霸王也是片刻心悸。

    他这时才不再去怀疑这燕阳铁骑的来路蹊跷,这等以虎枪睥睨天下的雄姿除了燕阳府外再无他人!

    两边的虎骑营没等包夹住,正面便已是一排燕阳铁骑支着虎枪从雪雾之中架着尸体冲了出来!

    霸王自认为的天罗地网,就这样轻轻松松被燕阳铁骑戳出个填补不了的大窟窿。

    霸王驱马返身,重骑的两大致命短处一是疲软,驮负几百斤重量之后在优良的马驹也经不住几次冲杀,其二便是冲阵之后想要折马需要在战场之上画出一个巨大弧度。

    只是他不知道,燕阳铁骑在沙场之上从来不靠周旋方位来减缓冲锋势头。

    否则穿插杀出敌阵的燕阳铁骑枪头上,也就不会挂着这么多尸首。

203章:破局的开始

    曾有前去北原一览草原大漠风光的士子见过燕阳铁骑驰骋疆场的英姿,惊叹之余只留下四字评论:

    铁面寒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五百铁骑一个照面便将叛军虎骑营的合围阵势凿穿的千疮百孔时,没人会去在怀疑这四字评语是不是夸大其词。

    马瑾策马,双腿摇摆在马双腹旁,减缓速度,而他双手把持的虎枪朝下,红缨溅血,枪头上横挂着一具至死手中仍是牢牢握着铁棒的一名虎骑营骑士,就这样在大雪地里支出数十丈,抹开白雪,碧染苍茫。

    其余铁骑亦是如此,两边未能来得及形成包夹态势的虎骑营骑士说不上有多惶恐,可心中都会有些沉重。

    不过一个照面啊!燕阳铁骑不见损失一人,可虎骑营却抛下了数百具尸首,大半仍挂在铁骑虎枪上以尸身来助燕阳铁骑减缓冲锋势头。

    霸王的凰血擎天戟和方石的虎枪招架一合,霸王未能以槊戟将方石杀于阵中,而方石也没能借着冲锋之势将这名贼首搏杀,看似不起波澜的枪戟互撞其中暗藏了多少起伏杀机,也只有当事的两个人心中了然。

    第一波对冲,燕阳铁骑只阵亡了一匹战马,而虎骑营却死伤了近三百骑卒。

    阵亡的那匹战马是被铁塔汉子以力撞力活活给震死在铁甲之中,这等恐怖的气力让擦身而过的马瑾为之心头一颤,而那匹倒霉战马的主人拼尽全力将手上蓄势的虎枪刺向这铁塔汉子时却被两把铁棒挡住,无功坠马,在落地的一刹那身旁的袍泽伸手抓住他的小臂,拽着铁甲在雪地里滑行数丈直到脱离了乱军之中才撒手,这铁骑也得以保住性命。

    马瑾这才注意到身后背着一把双头开山斧的壮汉,下意识的舔了舔由于天寒地冻而干裂的嘴唇。

    他那几个没有血缘关系却胜似叔父的燕阳府将军曾经给他说道十几年前那场旷世大战中,匈奴军中有一勇士,号称双臂横放可跑马,身高足有丈长,一个人徒手拦下三匹冲锋的铁骑,最后被甄琅侥幸一棒砸的头颅咧开,脑浆四涌才死。

    死而不倒。

    只是在甄琅口中多少参杂着些演义性质,马瑾幼时还深信不疑,等到年长心智大开时在从雪海山嘴里听到,就对这位燕阳军中的老将有些‘鄙夷’了。

    可他也知道,当年正是这位手持七尺熟铜棍的老将军为他父亲挡下不知多少明枪暗箭,否则哪还有如今名震北原,拜官塞北的燕阳将军马昊明?

    每逢酣畅酩酊之时,马昊明总会唠叨那么几句他这个燕阳将军,是匈奴人的尸骨垒出来的,更是自家弟兄用命给抬出来的。

    十万燕阳铁骑,为身旁袍泽挡刀的太多太多,寒铁链甲虽厚,却厚不过十万赤心热血。

    寒风呼啸,地上沾浮的雪花零零散散的飘起,马瑾噘了噘下嘴唇,将鼻尖上的雪花吹出,将虎枪上的尸首扔下,立枪转马,指向同样复阵的虎骑营。

    这战果叛军脸皮在厚,也没法在言普天之下只有燕阳铁骑能与虎骑营一战了。

    铁塔汉子杀心大起,单手横拳拽着已经毙命大多铁甲战马在雪地上抡起,千斤重的战马居然被他凭空扔飞出去,在落在地上时炸起一片雪雾弥漫。

    不等霸王发号施令,铁塔汉子双目通红,挥舞着手中大斧便朝着燕阳铁骑奔去。

    霸王驭马而出,槊戟拦在他身前道:“撤军。”

    此令一出,不说铁塔汉子面露不解,就连身后几个已经做好拼死一战的虎骑营什长也都觉得自己听错了。

    当初只领着八千轻骑跋涉百里突袭数万郡兵的霸王何时惧过?

    燕阳铁骑又如何?不过五百人而已?

    不是只有他们不怕死,从未战败的虎骑营辗转厮杀数郡,什么时候说是先从沙场之上撤离?

    “王上!末将等愿死战燕阳铁骑!就算拼死数千又如何?吃下了这五百燕阳铁骑我虎骑营的名号何愁不能响彻九州?”

    数名什长请命再战,不善言辞的铁塔汉子没说话,只是指了指紧绷在大臂上的章纹。

    霸王无奈一笑:“拼死这五百燕阳铁骑又能如何?吃下了他们还能有多少兵力打下武安城?此番奇袭就是因为官军不知我兵力深浅,若是让林兴风得知我不过才一万人恐怕会死不瞑目吧。”

    几个什长面面相觑,望着满地残尸和用鼻息在已经战死的主人脸上摩挲的战马,不肯退让。

    霸王还是轻笑开口道:”走吧,你们这帮浑小子没吃过败仗,今天也算给你们提个醒,浩大天下,有的是能征敢战的军伍,别打了几场胜仗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说罢,霸王便拖着长戟绕开几个在马上咬牙切齿的什长,自顾自的离去。

    马瑾见到叛军这般作态,不但没有嗤笑,反而露出凝重神色,就如叛军所想在打下去必定能吃下他们五百人,燕阳铁骑这边亦是如此。之所以一轮交锋只杀掉两百多骑不过是因为虎枪只有五百杆,若是再来上个三四次,他们反而能以少搏多,将这数千骑卒一并吃下。

    战场之上上头的人太多,燕阳铁骑之所以能多年鲜尝败绩,就是在于一声起枪人人敢死,一声收枪即便是唾手可得的战功,末流骑卒也会置若罔闻,真正做到军纪如山,铁打不动,而对阵的这叛军,已经具备了这种条件。

    马瑾将虎枪收回,望着武安城的城楼道:“收枪。”

    铁骑入城。

    城中数千双眸子都在打量这支虽未踏足其余八州却名声无人不晓的雄狮铁骑,方石看着一张张因为战火洗礼有些麻木呆滞的面庞,心生不屑。

    数月未见,侯霖看到不同于长安时一身锦衣穿的跟大褂一样的马瑾装束整洁,甲胄光鲜,有些无从适应。

    反倒是马瑾没那么多感触,登上城楼看到侯霖后爽朗大笑,上前搂住这位曾经的同窗好友一阵熊抱,云向鸢诧异,不知道侯霖怎么认识远在幽州的燕阳铁骑。

    他粗略一想,更觉得奇怪。燕阳铁骑诏先皇之志,素来只在北塞外和匈奴人开战,除了那次邺城事情外再无踏足出燕阳郡半步,怎么就有五百铁骑远道而来这凉州之地?如今函谷关戒严数月,消息闭塞不通,若说是天子下诏令燕阳铁骑入凉平叛……

    他与蒙樊两人视线会集,均是想到了这个可能。

    比起云向鸢这时的面如止水心起涟漪,毫无养气功夫的蒙樊看到马瑾和侯霖故人重逢,按捺不住上前小声问道:“将军,敢问可是燕阳铁骑?”

    正想和侯霖叙旧的马瑾歪过头,摘下翎盔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赤红甲胄道:“天底下还有跟我们一样装束的重骑么?”

    蒙樊讪讪一笑,迫不及待追问道:“敢问将军,燕阳铁骑可是援凉平叛?来了多少人?”

    马瑾皱了皱眉,松开侯霖肩膀,将肩甲上里落入铁缝的落雪拍落回道:“五百,就是你看到的这些,我不是来平叛的。”

    马瑾指着侯霖咧嘴一笑:“我是想给这臭小子瞅瞅我燕阳铁骑如何雄武,独步天下!”

    城楼一片寂静。

    侯霖傻笑,到现在还没能回过神来。

    马瑾倒是一点不惧生,凑到侯霖耳旁轻语道:“我路上碰到不少官军败卒,怎么回事?骠骑将军虽是中庸将才,可手握着十万精锐,哪能这么不经打?这城里我粗略看了下,不下千人,被几千骑兵就给堵在城里面了?”

    侯霖摊手,看到云向鸢和几位将尉的不善目光,如针如芒,都在细瞅着自己,放低了声音回道:“孩子没娘,说来话长。”

    马瑾轻啐一口,毫无忌惮的扫视了下围在四周的将尉洪亮道:“那就长话短说!”

    侯霖收手,望着驰骋远去的叛军踪迹蹉跎道:“岩城一败,说到底是冒进和轻敌,没什么好说的,据我推算恐怕现在天水郡边境上屯驻的几万郡兵也已经被叛军打的支离破碎了。”

    从云向鸢那问到侯霖名讳的光头将尉大难不死之后笑的脸上开花,闻言一抬下巴道:“侯都尉何出此言啊?”

    “你们没发现,到目前为止只看见叛军的虎骑营了么?二十万主力连个影子都不见,要是霸王极力想从东线打出去,怕是你来了也是一块陪葬的。”

    侯霖看着这远道而来恰好救了满城士卒的好友,百感交集,小声说道:“你跟我来。”

    其余人都心领神会的散去,侯霖和马瑾在城楼上踱步慢行,一时侯霖竟是不知从哪说起,最后只能叹口气道:“有人要谋反,内有策应,外有雄兵,只是还不知是谁,但函谷关守将于一锐脱不了干系,可能连叛军霸王也在中想取一杯羹,云诡波谲,现在看不出什么。”

    马瑾停步。

    侯霖娓娓继续道:“我回不了长安,更无法面奏天子,这后面定有高人推演,如今在细细想来,确实太过凑巧。先皇驾崩之后先是世家崛起,后是凉州旱灾,朝廷赈灾的粮饷不但没能解祸,反而谋生叛乱,江南数王又因为削藩一事谋反,看似不搭干的事情连在一起却是以线连珠,只是我一直命不保夕,根本无暇去想。”

    马瑾厉声道:“我护送你回长安禀奏天子!凉州战况危急,不能在耽误下去了。”

    侯霖摇头:“我不能一走了之,底下还有数千弟兄指望着我活命呢。”

    马瑾一愣,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侯霖看到城楼外又有一伙官军败卒拖着长队冲着城楼招手,双手扶着城墙眸光如走电,用马瑾从未见过的决绝语气道:“我要兵!十万大军溃败,余者何止过半!只要有了几万兵马,一切都能水落石出!”

    马瑾低吟,许久之后才抬起头毅然点颌道:“我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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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瑾策马,双腿摇摆在马双腹旁,减缓速度,而他双手把持的虎枪朝下,红缨溅血,枪头上横挂着一具至死手中仍是牢牢握着铁棒的一名虎骑营骑士,就这样在大雪地里支出数十丈,抹开白雪,碧染苍茫。

    其余铁骑亦是如此,两边未能来得及形成包夹态势的虎骑营骑士说不上有多惶恐,可心中都会有些沉重。

    不过一个照面啊!燕阳铁骑不见损失一人,可虎骑营却抛下了数百具尸首,大半仍挂在铁骑虎枪上以尸身来助燕阳铁骑减缓冲锋势头。

    霸王的凰血擎天戟和方石的虎枪招架一合,霸王未能以槊戟将方石杀于阵中,而方石也没能借着冲锋之势将这名贼首搏杀,看似不起波澜的枪戟互撞其中暗藏了多少起伏杀机,也只有当事的两个人心中了然。

    第一波对冲,燕阳铁骑只阵亡了一匹战马,而虎骑营却死伤了近三百骑卒。

    阵亡的那匹战马是被铁塔汉子以力撞力活活给震死在铁甲之中,这等恐怖的气力让擦身而过的马瑾为之心头一颤,而那匹倒霉战马的主人拼尽全力将手上蓄势的虎枪刺向这铁塔汉子时却被两把铁棒挡住,无功坠马,在落地的一刹那身旁的袍泽伸手抓住他的小臂,拽着铁甲在雪地里滑行数丈直到脱离了乱军之中才撒手,这铁骑也得以保住性命。

    马瑾这才注意到身后背着一把双头开山斧的壮汉,下意识的舔了舔由于天寒地冻而干裂的嘴唇。

    他那几个没有血缘关系却胜似叔父的燕阳府将军曾经给他说道十几年前那场旷世大战中,匈奴军中有一勇士,号称双臂横放可跑马,身高足有丈长,一个人徒手拦下三匹冲锋的铁骑,最后被甄琅侥幸一棒砸的头颅咧开,脑浆四涌才死。

    死而不倒。

    只是在甄琅口中多少参杂着些演义性质,马瑾幼时还深信不疑,等到年长心智大开时在从雪海山嘴里听到,就对这位燕阳军中的老将有些‘鄙夷’了。

    可他也知道,当年正是这位手持七尺熟铜棍的老将军为他父亲挡下不知多少明枪暗箭,否则哪还有如今名震北原,拜官塞北的燕阳将军马昊明?

    每逢酣畅酩酊之时,马昊明总会唠叨那么几句他这个燕阳将军,是匈奴人的尸骨垒出来的,更是自家弟兄用命给抬出来的。

    十万燕阳铁骑,为身旁袍泽挡刀的太多太多,寒铁链甲虽厚,却厚不过十万赤心热血。

    寒风呼啸,地上沾浮的雪花零零散散的飘起,马瑾噘了噘下嘴唇,将鼻尖上的雪花吹出,将虎枪上的尸首扔下,立枪转马,指向同样复阵的虎骑营。

    这战果叛军脸皮在厚,也没法在言普天之下只有燕阳铁骑能与虎骑营一战了。

    铁塔汉子杀心大起,单手横拳拽着已经毙命大多铁甲战马在雪地上抡起,千斤重的战马居然被他凭空扔飞出去,在落在地上时炸起一片雪雾弥漫。

    不等霸王发号施令,铁塔汉子双目通红,挥舞着手中大斧便朝着燕阳铁骑奔去。

    霸王驭马而出,槊戟拦在他身前道:“撤军。”

    此令一出,不说铁塔汉子面露不解,就连身后几个已经做好拼死一战的虎骑营什长也都觉得自己听错了。

    当初只领着八千轻骑跋涉百里突袭数万郡兵的霸王何时惧过?

    燕阳铁骑又如何?不过五百人而已?

    不是只有他们不怕死,从未战败的虎骑营辗转厮杀数郡,什么时候说是先从沙场之上撤离?

    “王上!末将等愿死战燕阳铁骑!就算拼死数千又如何?吃下了这五百燕阳铁骑我虎骑营的名号何愁不能响彻九州?”

    数名什长请命再战,不善言辞的铁塔汉子没说话,只是指了指紧绷在大臂上的章纹。

    霸王无奈一笑:“拼死这五百燕阳铁骑又能如何?吃下了他们还能有多少兵力打下武安城?此番奇袭就是因为官军不知我兵力深浅,若是让林兴风得知我不过才一万人恐怕会死不瞑目吧。”

    几个什长面面相觑,望着满地残尸和用鼻息在已经战死的主人脸上摩挲的战马,不肯退让。

    霸王还是轻笑开口道:”走吧,你们这帮浑小子没吃过败仗,今天也算给你们提个醒,浩大天下,有的是能征敢战的军伍,别打了几场胜仗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说罢,霸王便拖着长戟绕开几个在马上咬牙切齿的什长,自顾自的离去。

    马瑾见到叛军这般作态,不但没有嗤笑,反而露出凝重神色,就如叛军所想在打下去必定能吃下他们五百人,燕阳铁骑这边亦是如此。之所以一轮交锋只杀掉两百多骑不过是因为虎枪只有五百杆,若是再来上个三四次,他们反而能以少搏多,将这数千骑卒一并吃下。

    战场之上上头的人太多,燕阳铁骑之所以能多年鲜尝败绩,就是在于一声起枪人人敢死,一声收枪即便是唾手可得的战功,末流骑卒也会置若罔闻,真正做到军纪如山,铁打不动,而对阵的这叛军,已经具备了这种条件。

    马瑾将虎枪收回,望着武安城的城楼道:“收枪。”

    铁骑入城。

    城中数千双眸子都在打量这支虽未踏足其余八州却名声无人不晓的雄狮铁骑,方石看着一张张因为战火洗礼有些麻木呆滞的面庞,心生不屑。

    数月未见,侯霖看到不同于长安时一身锦衣穿的跟大褂一样的马瑾装束整洁,甲胄光鲜,有些无从适应。

    反倒是马瑾没那么多感触,登上城楼看到侯霖后爽朗大笑,上前搂住这位曾经的同窗好友一阵熊抱,云向鸢诧异,不知道侯霖怎么认识远在幽州的燕阳铁骑。

    他粗略一想,更觉得奇怪。燕阳铁骑诏先皇之志,素来只在北塞外和匈奴人开战,除了那次邺城事情外再无踏足出燕阳郡半步,怎么就有五百铁骑远道而来这凉州之地?如今函谷关戒严数月,消息闭塞不通,若说是天子下诏令燕阳铁骑入凉平叛……

    他与蒙樊两人视线会集,均是想到了这个可能。

    比起云向鸢这时的面如止水心起涟漪,毫无养气功夫的蒙樊看到马瑾和侯霖故人重逢,按捺不住上前小声问道:“将军,敢问可是燕阳铁骑?”

    正想和侯霖叙旧的马瑾歪过头,摘下翎盔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赤红甲胄道:“天底下还有跟我们一样装束的重骑么?”

    蒙樊讪讪一笑,迫不及待追问道:“敢问将军,燕阳铁骑可是援凉平叛?来了多少人?”

    马瑾皱了皱眉,松开侯霖肩膀,将肩甲上里落入铁缝的落雪拍落回道:“五百,就是你看到的这些,我不是来平叛的。”

    马瑾指着侯霖咧嘴一笑:“我是想给这臭小子瞅瞅我燕阳铁骑如何雄武,独步天下!”

    城楼一片寂静。

    侯霖傻笑,到现在还没能回过神来。

    马瑾倒是一点不惧生,凑到侯霖耳旁轻语道:“我路上碰到不少官军败卒,怎么回事?骠骑将军虽是中庸将才,可手握着十万精锐,哪能这么不经打?这城里我粗略看了下,不下千人,被几千骑兵就给堵在城里面了?”

    侯霖摊手,看到云向鸢和几位将尉的不善目光,如针如芒,都在细瞅着自己,放低了声音回道:“孩子没娘,说来话长。”

    马瑾轻啐一口,毫无忌惮的扫视了下围在四周的将尉洪亮道:“那就长话短说!”

    侯霖收手,望着驰骋远去的叛军踪迹蹉跎道:“岩城一败,说到底是冒进和轻敌,没什么好说的,据我推算恐怕现在天水郡边境上屯驻的几万郡兵也已经被叛军打的支离破碎了。”

    从云向鸢那问到侯霖名讳的光头将尉大难不死之后笑的脸上开花,闻言一抬下巴道:“侯都尉何出此言啊?”

    “你们没发现,到目前为止只看见叛军的虎骑营了么?二十万主力连个影子都不见,要是霸王极力想从东线打出去,怕是你来了也是一块陪葬的。”

    侯霖看着这远道而来恰好救了满城士卒的好友,百感交集,小声说道:“你跟我来。”

    其余人都心领神会的散去,侯霖和马瑾在城楼上踱步慢行,一时侯霖竟是不知从哪说起,最后只能叹口气道:“有人要谋反,内有策应,外有雄兵,只是还不知是谁,但函谷关守将于一锐脱不了干系,可能连叛军霸王也在中想取一杯羹,云诡波谲,现在看不出什么。”

    马瑾停步。

    侯霖娓娓继续道:“我回不了长安,更无法面奏天子,这后面定有高人推演,如今在细细想来,确实太过凑巧。先皇驾崩之后先是世家崛起,后是凉州旱灾,朝廷赈灾的粮饷不但没能解祸,反而谋生叛乱,江南数王又因为削藩一事谋反,看似不搭干的事情连在一起却是以线连珠,只是我一直命不保夕,根本无暇去想。”

    马瑾厉声道:“我护送你回长安禀奏天子!凉州战况危急,不能在耽误下去了。”

    侯霖摇头:“我不能一走了之,底下还有数千弟兄指望着我活命呢。”

    马瑾一愣,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侯霖看到城楼外又有一伙官军败卒拖着长队冲着城楼招手,双手扶着城墙眸光如走电,用马瑾从未见过的决绝语气道:“我要兵!十万大军溃败,余者何止过半!只要有了几万兵马,一切都能水落石出!”

    马瑾低吟,许久之后才抬起头毅然点颌道:“我帮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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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万户侯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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