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九百三十五章流言与突围
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等待死亡,突然的死亡并不痛苦,但若知道自己即将要死亡并且无能为力的时候,那就是最为痛苦的事情。
天竺的军队中已经出现了传言,那耶波罗突然抽调前线的精锐返回曲女城,这自然而然的动摇了军心。
全军上下开始惶恐的四处打听消息,被抽调走的人自然是暗自高兴的,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生的希望,但对于留下来的人来说,傻子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军队出现动荡是必然的,但对于那耶波罗来说现在他已经管不了这些,无论如何都要利用眼下这个机会率军突围,只有如此才能活命。
想想一个能下令屠杀近六十万人的皇帝有着如何冰冷的心脏?那耶波罗相信若是自己落入宋军的手中,必定难逃一死。
冰冷的现实就摆在面前,这对那耶波罗来说根本就不是选择题,只要能离开曲女城,哪怕是隐姓埋名下去做一个高种姓的权贵也可以。
他要带着天竺的精锐以及财富离开曲女城,去往北方安顿,在那里他给自己早早的就留下了一条后路。
这么多年来那耶波罗不是没想过和大宋硬碰硬的代价,他是一个谨慎的人,做事喜欢给自家留条后路。
所以在和大宋交恶的同时,他就命人转移皇宫中的财富去往北方。
只不过一开始的时候他也并不在意,只不过是打算狡兔三窟罢了,在他看来与大宋之间交恶的最坏结果也不过是被大宋皇帝斥责。
这种不疼不痒的事情谁会在意?
即便是鹏珈罗有失之后,那耶波罗心中的想法依旧没有改变,他甚至不相信塞尔柱使者托儿可的话,宋军即便再强大也无法击败近五十万的天竺大军。
但事实再一次打脸,石元孙的宋军不光击溃了这五十万天竺大军,甚至不断的反攻,攻陷了那烂陀寺以及曲女城东面的大多数城池。
眼下宋军兵临臣下的时候,那耶波罗才悔恨自己当初没有听从托儿可的建议,现在即便是想要后悔都晚了。
当然从天竺和大宋之间的战争爆发开始,天竺就在不断的往大宋派遣使者,从一开始天竺就不希望和大宋发生战争。
即便是那耶波罗再自大,再故落寡闻,也知道大宋强大的国力和惊人的战力,但在他的眼中,其实这一切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
既然劫掠了大宋的商贾,大宋前来责难也是理所应当,断绝了商路对天竺的损失也不小,事实上他早已准备向大宋乞降。
但越来越多的利益矛盾却不断出现,谁知道那些被舍弃的贱民和底种姓居然会在大宋的乞蓝部利国监做的风生水起。
这便让人眼红了,那耶波罗没有顶住四周的建议和压力,最终愚蠢的选择与大宋开战,也因为如此使得宋军疯狂反扑。
丢失后了鹏珈罗不说,还给宋军出兵天竺的借口。
那耶波罗清楚,若是在宋军进攻之前就向大宋乞和,并且割让鹏珈罗的土地,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
是自己的一时贪心和自大使得这局面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
既然没有办法和谈,那就放弃,宋人有句话叫做:“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现在自己就是这样,原本没有把握住机会,而现在却可以。
……………………
天色暗淡之后,那耶波罗就带着曲女城中的精锐打算撤离,当宋军分兵的时候,也就意味着这座城池已经受不住了。
八万天竺精锐带着大量的粮草在城中集结,当夜幕降临的时刻,城中的所有高种姓也都围拢了过来。
谁都清楚留下会怎样,即便宋军不杀他们,也别想保持现在的富贵生活,要想过上好日子,还是要跟随那耶波罗这个波罗王朝的皇帝一起离开。
前往北部他们还能过上好日子,宋军的手再长也无法穿越整个天竺,而眼下就算舍弃了曲女城也无所谓,他们还有黄金!
这些高种姓之所以拥护那耶波罗的统治,最根本的原因是他们的黄金有很多已经被这位皇帝给运走了。
之前说是为了他们财富的安全,担心黄金会被宋人且走,毕竟那场大火燃烧了半个曲女城,但现在他们的所有财富都在那耶波罗的掌控之中。
即便是不想屈服跟随也没有办法,现在的高种姓们已经是身不由己,只能追随那耶波罗,支持他的一切想法,否则那些金子就和他们毫无关系。
谁愿意把一个家族数代人努力积攒下来的财富放弃?
随着那耶波罗的命令,厚重的城门终于在被围困半个月后缓缓打开,无数的人开始向外涌去,这些人却并不是士兵,也不是高种姓,更不是那耶波罗的帝王车队,而是城中的普通百姓。
他们已经被恐惧笼罩了太久,焦躁的情绪一直在心中酝酿,许多人甚至开始挖掘地道打算出城,但都被守城的士兵发现并且当众击杀。
这样的行为对于守城来说是最大的恐慌,若是不击杀会有更多的人效仿。
城中的百姓想要出去,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城门,但这座城门已经被堵住了,没有人能从城门出去。
可现在不同了,城门是那耶波罗下令打开的,恐慌的百姓早已在这里等待,希望在城门打开的第一时间冲出去逃生。
城中流传着关于宋军的恐怖传说,听说在北方的塞尔柱,宋军吃了满满一城的百姓…………
究竟是谁散播的谣言现在已经差不到,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宋军对于曲女城的百姓来说就是来自地狱的恶鬼。
他们要离开这座城池,以免在宋军破城后被屠杀。
城门洞开,无数的百姓争先恐后的涌出城池,慌不择路的他们根本就没有力量保护自己,反倒是会变成宋军屠戮的对象。
那耶波罗没有靠近城门,而是在等待,短短的一炷香时间,约有近万人冲出城外,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人离开。
这些人会变成掩护自己的障眼法,打乱宋军的部署,现在出现混乱要比城池被包围之后出现混乱有用的多。
只要自家这边不出问题就好,曲女城又不是只有一个城门………………
第一千九百三十六章厄运将至
从战争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意外虽然会出现,但却不会影响大的解决与改变。
大宋与天竺之间的战争就是这样一种状态,双方战争开始的时候是有一些变数,但最终的走向依旧是往大宋的方向发展。
这是必然结果,也是附和事物发展的规律,大宋国力强大,士兵战斗素质高,准备充分。
这种准备并不是临时起意的准备,而是多年来长久的准备,宋军的士兵素质就是要比天竺人高得多。
再加上武器装备,后勤补给,战术指挥等一系列不同的加成,天竺所要战胜的不是大宋士兵组成的军队,而是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发展的大宋。
所以当曲女城的百姓蜂拥而出,离开曲女城高大的城防之后,无论他们向哪个方向前进,都将会遇到宋军的阻拦和堵截。
这就是差异,天竺人的军队还在沟壑之中,虽然精锐被抽调走了,但这里的天竺士兵却更不敢动了,他们只能祈求调动精锐不过是皇帝的部署,早晚一天还会回到沟壑之中和他们一起抵抗宋军的进攻。
所以在那些精锐回来之前,前线的天竺士兵绝不会离开安全的沟壑主动出击。
这是战场,在战场上别人的死活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保住自己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即便是知道曲女城的百姓冲出城外,即便是看见有他们冲入宋军的所在,沟壑中的天竺士兵也无动于衷。
这时候出去救援那些人,就等于是把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了,宋军的凶狠是出了名的,从塞尔柱传来的消息不会有错。
首先在胆气上天竺的士兵就不敢与宋军一试锋芒,即便是天竺的精锐在遇到宋军时心中都胆怯的厉害。
惨叫声不断从黑暗中传来,就算是听到了同胞的惨叫,躲在堑壕之中的天竺士兵也不敢冒头观望,宋军的流矢已经落在了堑壕上,显然宋军就在不远处!
说不定他们就会借着此次平出城的机会攻向堑壕,如此一来天竺士兵就更需要“坚守阵地”了。
英勇的人不是没有,黑暗中有一些天竺士兵冲出堑壕,打算营救这些愚蠢的人,此时躲在堑壕和城池之中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出城无异于自寻死路,这些英勇的士兵最后都没有回到堑壕之中,虽然知道结局是这样,但还是有人向这些人致敬。
只不过致敬的不是天竺人自己,而是大宋的士兵…………
不是每个士兵都有勇气向强者挑战的,即便是有也是极少数的人,这些人理所应当的得到对手的尊敬。
宋军和天竺军队不同,宋军是役兵和募兵结合的制度,最重要的便是培养军中将士的荣誉感和归属感。
所以英勇的人自然会受到尊重,只不过宋军却不会因为对这些天竺士兵的尊重而放弃自己的任务。
他们的任务就是击杀任何从曲女城中逃窜出来的人,军令如山,无论这些人是什么身份,一律格杀勿论!
冲出城外的天竺百姓很快便绝望的发现此路不通,不是因为宋军的数量太多,相反宋军的数量并没有太多,但他们面前的绝对是比壕沟还要恐怖的东西。
无数密密麻麻的陷阱就在他们前进的路上,铁蒺藜戳穿脚掌之后便再也没有拔下来的可能,一块软木之下便是密密麻麻削尖了的竹刺,还有各种各样出其不意的翻板下面也尽是尖锐之物。
即便是有一两个冲到宋军面前的天竺人也惊恐的发现,横在他们面前的一道有一道凸起的壁垒。
曲女城外有天竺人自己挖掘的壕沟,但在他们的防御范围之外,宋军也挖了壕沟,虽然没有天竺人的壮观重峦叠嶂,但却非常的可靠。
和宋军打阵地战,这简直是就是自己作死,石元孙在看到天竺人的壕沟之后便已经想到这样的对策。
只不过这样做最需要的便是时间,只有足够的时间才能在曲女城外修建起宋军自己的防御工事。
在这些有效的防御工事下,宋军依托地利便可对任何突围的人进行致命打击,当然也可以说是屠杀。
这些手无寸铁的天竺百姓很快就开始四散而逃,包围圈是绕不过去的,宋军的环形包围圈更是一处受压处处支援。
只有一些聪明人在知道根本就没有冲出这个包围圈的可能后,迅速躲进了天竺军队的沟壑之中,再利用这些沟壑返回曲女城。
冲出城外的一部分人还是逃了回来,他们把所看到的一切详细的告诉了城中的守军,当然他们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那耶波罗的脸色很不好看,显然宋军的策略打乱了他的计划,眼下他已经有些颓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棘手的问题。
谁能想到原本是天竺的对付宋军的办法,现在却被宋军用来对付自己了。
那耶波罗知道,越是这样耗下去自己越没有胜算,城外的那些天竺士兵就是一群羊,他们怎么可能是豺狼的对手?
要想离开这座城池,怕是比登天还要困难了,若是短兵相接的突围,自己可以依仗精锐的战力冲出重围,可现在,那耶波罗的心中都有些打鼓。
面对自己最出色的将军辛格,那耶波罗皱眉问到:“我们手中的精锐能够冲破宋军的包围吗?”
辛格看向那耶波罗用最平稳的语气说道:“陛下,我们的战象完全能突破宋军的防线,但一定要选择白天,晚上的宋军太可怕了…………”
可即便如此,那耶波罗还是从他的声音中听到了颤抖,就在刚刚一群精锐的斥候混入逃难的百姓之中,他们的目的不是冲破宋军的防线,而是远远的观察搜集情报。
可即便如此,十五人的斥候只回来了不到一半,而且这一半人中还有一半是受了伤的。
从他们的口中他知道了宋军的部署,也知道冲破包围圈的难度很大。
但既然辛格说能够突破宋军的包围,那就应该有办法,他一直很相信辛格的判断,因为他是唯一在自己打算和宋军开战时表示反对的那个人。
而在战阵愈演愈烈的情况下,也是他留守在自己的身边,有些刹帝利将军打算带着自己的军队逃跑,也都是被辛格给平定的,否则眼下曲女城外绝不会有这么多的军队。
第一千九百三十七章功亏一篑
这是宋军围困曲女城的第二十八天,自从前几日重创曲女城突围的百姓之后,曲女城的士兵就不敢再乱动了。
事实上不光是曲女城的士兵,甚至连沟壑中的天竺士兵都不敢乱动了,沟壑原本是天竺军队的依仗,现在却变成宋军的依靠。
依托这些沟壑宋军的弩箭几乎做到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境地,曲女城的天竺百姓不断的试探,最后的接过皆是死伤惨重。
而在宋军如此强大的包围之下,曲女城中的士兵也不敢贸然突围。
但时间不等人,天竺人所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甚至已经到了快要坚持不住的程度,粮食这个问题刻不容缓。
这局面实在有些可笑,数十万人的军队被十几万人的军队压制住,粮食运不进来,所需要的物资也都运不进来,庞大的曲女城居然被封锁起来。
曲女城有六座城门,每个城门外几乎都有宋军的防线,想要突破宋军的防线简直比从佛陀的坐下穿过还要难!
拖得时间越久对那耶波罗越没有好处,于是在十一月的月底他发动了一场全面的突围。
消息传递到了所有天竺士兵的手中,皇帝即将率领精锐突围,所有人无论士兵百姓都可以跟随在其身后。
当纳加斯瓦兰长号的声音不断从各个地方响起的时候,曲女城的大突围正式拉开序幕,无数的天竺人拖家带口涌上街头。
他们要离开这座死城,即便是可能死在突围的路上也义无反顾,所有人都被灌输了一个理念,宋军占领城池后即会屠城。
从塞尔柱传来的消息已经被人认定为宋军的对敌之策,整个曲女城早已是人心惶惶,都不打算在这座“死城”之中等死。
眼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出城,因为除了这个办法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出路。
纳加斯瓦兰长号的声音响彻城内城外的天空,无数的天竺人开始疯狂突围,即便是在城外守着沟壑的士兵也不例外。
这样的长号声代表着王朝的皇帝已经放弃了都城,即将开始一场大迁徙,天竺的百姓都能从长号声中听到浓浓的悲切之意,即便是不痛音律的宋军将士也能听出。
曲女城如同一个大森林,在森林发生火灾的时候,所有的动物都会奋不顾身的向外冲刺,要么覆灭在这森林之中,要么冲出去求得一线生机。
生与死的选择每与人会心甘情愿的选择后者,在被逼无奈之下,只能通过最简单也是最粗暴的方法进行突围。
即便是宋军在曲女城的防御圈之外再次部署防御的沟壑,也不能阻挡天竺人求生的欲望。
华夏的智慧是伟大的,这一点从兵法之中就能看出,所谓围师必阙,并非是战法的运用,更是心理学的应用。
面临被围境地的敌人,很可能出现三种想法,一是投降,二是死战,大多数则是第三种:观望,听命于指挥官。
在被围的情况下,如果四面合围敌人,就可能促使敌军指挥官下定拼个鱼死网破的决心。相反,如果故意留一个缺口,就可能使敌军指挥官在逃跑还是死战之间摇摆不定,同时也使得敌军士兵斗志涣散。
更重要的是,虚留缺口并非放任不管,而是要在敌人逃跑的必经之地预设埋伏,或在重点在那个地方封打,使敌人在仓促逃跑过程中陷入埋伏圈中。
特别是围困坚守城堡的敌人,一旦敌人弃城而逃,便可免去攻城之苦,在野战战场上彻底消灭敌军。
相比之下,与逃窜之敌作战的难度显然要比与死战之敌作战要小得多,代价也会少得多。稍微有头脑的将领都能算过这个账来。
但恰恰是这种兵家常用之计却被石元孙所忽视了,或者说是他有意忽略掉的,原因就在于他立功心切,打算彻底围死曲女城。
他忘了,敌人的数量太多,即便是宋军的战力强悍,也不能完全围杀掉曲女城中的天竺人。
量变会产生质变,这是一个令石元孙万万想不到的事情。
潮水一般涌来的天竺人望不到尽头,宋军的包围圈要远比天竺人的防御圈大的多,这也意味着兵力分散。
在面对小股敌人的进攻时不成问题,可以做到“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但遇到饱和打击的时候便显得有心无力。
集中起来的宋军还能产生更多的击杀效果,但分散开的宋军却无法做到相互策应,只能各自为战。
宋军在迫不得已之下只能开始聚集起来,否则很可能出现被各个击破的结果,于是包围圈瞬间变得千疮百孔。
战争进行到这种时候已经不再是常规的阵地战了,而是一种杂乱的,毫无头绪的,只能各自厮杀的战争。
当看到天竺人疯狂突围的时候,石元孙便脸色灰白,他知道自己的漏洞在什么地方,但他一直希望赌赢。
但最终的结果还是如同梁怀的预测那样,临走之前他对自己说的话果然是对的:“围而不阙,拼死反扑之下,战线不存,敌不可尽灭,寇首不可擒!”
天竺人这次是真的悍不畏死了,宋军埋设的陷阱和机关尽数被天竺人用性命填满,尸体累积在陷坑之中,任由后来者踏上翻阅前面的沟壑。
而此时想要在这场乱局之中寻找到天竺的皇帝并非难事,但即便是找到了又能如何?
大量的天竺人已经把战线填满,想要冲杀过去堪比登天,即便是有能力冲杀过去,驻守在那里的士兵能否顶得住天竺精锐悍不畏死的强攻?
大量的战象被排成方阵用铁索相连冲向宋军的工事,地上的木刺,铁蒺藜绊马索之内的东西对于这种庞然大物来说并不致命,相反却能激发出它们的愤怒。
武装到牙齿的宋军士兵被大象的鼻子甩飞,粗壮的象腿一脚就能把人踩扁,倒在地上的人根本经受不住暴怒战象的踩踏。
大地在震颤,象群在嘶鸣,这是属于天竺人的胜利,宋军即便奋力击杀,也不过斩首八万余人而已,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而剩下的几十万天竺人依旧向北撤退,吴万全冲进军帐之中等候石元孙的追杀军令,当然他也知道这位踌躇满志的将军完了…………
第一千九百三十八章成功的一半
石元孙在吴万全进入军帐的第一时间便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眼下战局已定,自己再也没有可能立下不世之功,历时一个多月的曲女城之围结束了。
最终的代价便是宋军死伤万余人而杀敌十万,这十万人中还包括了大量的平民百姓,战争事情所有的斩首都算军功。
这样的战绩若是放在以前,无论是谁都能得到朝廷和官家的赞赏,可现在,这样的战绩屁的功劳都没有,尤其是宋军在占据主动的情况下。
原本是对天竺人的一场围歼战,现在却变成了天竺人突围成功的大混战。
围师必阙,这么简单的错误使得石元孙根本就没有任何借口为自己的失败辩护,若说他错在什么地方,那便是妒心太重。
就是因为他的妒心太重导致了他的贪婪,也是因为贪婪使得他失去了往日理智的判断,而丧失理智也意味着在战场上失去最后取胜的可能。
即便是这样,石元孙依旧下令吴万全追击敌军,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扩大战果,冲出包围圈的天竺人并不意味着他们能活命。
宋军的追击同样致命且猛烈,想要逃出生天还需要一场漫长的煎熬,腾冲军在吴万全的率领下跟随由八百黑手组成的斥候部队继续追击那耶波罗率领的天竺精锐。
眼下曲女城已经攻下,但天竺的皇帝还没有被擒获,这是灭国之战,那耶波罗要么被生擒,要被么斩首,没有第三种可能。
石元孙已经犯了一个错误,只能精力弥补这个错误,宋军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屠杀天竺人,而是要攻陷曲女城,生擒天竺皇帝那耶波罗,灭亡波罗王朝。
虽然都城被攻陷,但皇帝还在,只要皇帝在,这个王朝就没有结束,就还会死灰复燃,还会成为天竺的一大势力,达不到使得天竺混乱的效果。
石元孙是知道赵祯安排的,他知道自己的目标是曲女城和那耶波罗,但他的计划出错了,此时才恢复理智的他才冷静下来。
自己的第一要务是灭国啊!那耶波罗没死攻陷曲女城的意义就小了很多。
无论怎么解释都无法在朝堂上掩饰自己的过错,眼下唯一的挽救就是擒杀天竺皇帝那耶波罗,只有如此才能完成官家的部署。
失败之后的冷静才是最重要的,奏疏已经被发往神都城了,军中的情况要三日一报,但曲女城破,皇帝那耶波罗突围成功的消息却要及时向朝廷奏报。
现在的石元孙再也不敢犯一点错了,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官家把自己这个南征大将军的职衔给扯了,如此一来他便再也没有机会将功赎罪,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
石元孙只能向上天祈祷,期望官家看在自己驻守海东州数年的情分上让自己挽救这个错误,若是自己现在回到神都城,必然会成最大的笑柄。
还好,梁怀的黑手在,他们是索敌的高手,即便是在天竺这样复杂的环境之中他们也不会丢失目标。
其实那耶波罗的那一队非常好判别,最精锐的部队就是他们,所以并不难寻找到他们,有梁怀在,吴万全的腾冲军就能如同猎犬一样紧紧咬在那耶波罗的身后。
腾冲军的战力石元孙是相信的,他们是宋军戍边多年的精锐战士,曾经是北方兵的他们在南方适应下来,有很强大的作战经验。
无论是正面交敌还是尾随追击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吴万全亲自率领八千人轻装上阵,那耶波罗跑不远。
现在的战线分两条,一面石元孙要率领大军进入曲女城修缮城池,一面又要不断的派遣军队出城绞杀参与的天竺士兵。
梁怀和吴万全两人率领精锐追击那耶波罗,这已经是自己手中最强大的力量了,只能希望他们早日擒杀那耶波罗。
这座城池相对的保护非常好,天竺人知道宋军的火炮威力巨大,所以把防线向外扩展了很多,所以曲女城并没有遭受宋军火炮的袭击。
城池和大宋的城池差不多,规模堪比曾经的国都东京城,城中一样是泾渭分明的区分开贵贱之别。
高等种姓的人家房舍精美,充满异域风情,而穷苦百姓之家自然是破落不堪,只不过曲女城的破落人家比大宋的还不堪。
至少如此破败的房舍在大宋的城池中已经见不到的。
城池中不是没有人,还有不少的底种姓不愿离开,与其说是不愿,其实更是没有离开的必要,他们的姓名比泥土还贱,根本就不值得离开。
宋军将士进入城池之后看到的都是一群行尸走肉般的人,衣不遮体食不果腹乃是最为正常的模样。
在看到宋军之后,他们便立即跪倒在路边让宋军通过,只不过他们的手中紧紧的握着从人去房空的高种姓家中偷出粮食。
事实上曲女城早就已经进入饥荒,最先饿死的也都是底种姓的人以及贱民,大量的贱民死在自己的小窝之中无人打理。
在高种姓甚至是底种姓眼中,这些贱民就根本不是人,他们死就死了,没有什么价值。
臭气熏天的小城区满是水坑和污泥,幸亏进入了初冬,气温降低的厉害,否则这些随处可见的尸体足以引发一场瘟疫。
石元孙在进城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为这座城池“消毒”,上城区自然不用清理,下城区却是污烂不堪。
无论是那一个国家的都城,都需要三教九流去维持,高低贵贱都有自己的作用,所以城池就被分为上下俩个城区。
宋军的将士比谁都更为清楚这些下城区的尸体意味着什么,一旦发生瘟疫后果不堪设想,城里城外有着大量的尸首。
火焰是净化一切的最好手段,无数的烟尘在天空中飘舞,给这座曾经属于天竺的都城披上了一层灰衣。
商贾的嗅觉是最灵敏的,云南西路的商贾赶在乞蓝部利国监之前便把大军所需的东西给送了过来。
富贵险中求,这些有眼光的商人在大军还未攻陷曲女城之前,他们便准备好了物资准备前往曲女城。
大军攻陷曲女城的消息传来他们便已经在半路上了。
所需的粮食,衣物,帐篷,石灰,等等一切都已经陆续抵达,石元孙知道自己所需的是什么,采购这些东西所需要的也只是军中战利品的九牛一毛而已。
第一千九百三十九章密林索踪
因为朝廷并没有占领曲女城的传闻出现,所以往来的商贾并不会在这里常驻,他们只是嗅到了财富的气味,早早的给大军运送来必备的物品罢了。
还能落得一句好名声,这样的事情大宋商贾趋之若鹜,即便是回国之后也能说自己曾经是为前线大军提供物资的。
曲女城的商贾都不是傻子,眼看着大军虽然驻扎在这里,对曲女城的城防也进行了修缮,俺这只是简单的修缮罢了,处理尸体是为了避免爆发瘟疫,而消毒整个城池是怕大军患上痢疾。
宋军更多的是在掠夺这个城市中不能带走的财富,或者说天竺人留下的不便携带的东西,地下藏着的黄金白银,佛像身上的镀金等等。
数量非常巨大,这些都会大宋曾经通商天竺的时候,天竺人从大宋或是西方赚到的,现在成为大宋手中的财富。
商贾们乐意交换这些,军中的战利品是可以交换的,一部分是要收归国库,一部分自然可以用于交换。
大宋的军队向来都是不抵触这些商贾的,这些人为了挣钱,往往是冒着身家性命的危险前来战场上运送军中所需。
大军的胜仗打的越大,这些商贾越高兴,因为如此一来他们可供赚取的差价也越多,这也是劳动所得的事情,一路上山高水远不必打仗的危险要小。
所以军中的将士往往最不偏见这些商贾,甚至希望他们能来,因为大的商队往往会帮助军中的将士带回书信。
出征在外,书信最为重要,家书抵万金的话谁都知道。
商贾们的到来受到了全军上下的欢迎大量的物资得以交换,书信被一筐筐的装进大箱之中,商贾们为了取得将士们的信任,甚至愿意在装有书信的箱子上安一个吉祥锁。
随着商贾的到来,也就意味着波罗王朝基本上算是覆灭了,剩下的便是等待吴万全和梁怀传来好消息就行。
石元孙相信他们有能力剿灭那耶波罗的残余部队,也有能力擒杀那耶波罗,眼下他最担心的就是皇帝调他回朝的旨意下达。
因为一旦现在回朝,也就意味着自己再也没有消除污名的可能,即便是吴万全和梁怀擒杀了那耶波罗那这功劳和自己也没有任何干系。
怕什么来什么,很快皇帝的旨意就从云南路传来,而且是走的八百里加急金牌急脚递。
三道金牌接连而至,内容全部是在斥责石元孙的擅作主张,以及他的贪功冒进,但即便如此石元孙在看过三道金牌的旨意内容后却长舒一口气。
三道旨意虽然满是斥责,但却没有一道让他撤回大宋的,也没有一道实际意义上的严惩,最重的一条不过是说功过相抵罢了。
之前的功劳便是被抵去也没甚的事情,只要石元孙指挥下的吴万全和梁怀能擒杀那耶波罗,那灭国之功还是他石元孙的。
虽然明知这是官家安抚自己的手段,但石元孙依旧打心里的感激赵祯,十八万大军在他手中没有发挥到相应的作用,这本就是他自己的错。
一骑传令兵冲入曲女城,从他身上的特殊服饰就能看出他属于吴万全的亲兵,而他的出现也意味着一件事,发现那耶波罗的踪迹,而且两军交战了。
…………………………
黑夜之中的树林是恐怖的,尤其是在后有追兵的情况下更是如此,那耶波罗的精锐在树林中折服下来,但耳朵却高高的竖起。
真是该死,也不知宋军是怎么回事,居然如此精通密林中的作战,短短的交锋之下,那耶波罗的军队已经损失近千人。
好不容易甩掉了宋军的追杀,却很快又被咬上,宋军仿佛是跗骨之蛆,难以甩掉,永远的,不断的在撕咬天竺的军队。
啊………………
凄厉的惨叫声再次想起,象群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嘶鸣,树木被撞击的落叶纷纷,背上的骑手努力的控制也无济于事。
象群的躁动越来越厉害,不断的有骑手从大象的背上掉下来被踩踏成碎肉,场面血腥极了,若不是在夜晚必定会吓跑更多的人。
但即便如此,浓重的血腥味也让人恐惧的汗毛战栗。
黑夜是军队最大的敌人,也是最亲密的朋友,这种伪装就看谁更善于利用,眼下最要紧的是小心黑暗之中更多的箭矢。
那耶波罗的精锐只剩下不到三万人,这些人虽不是各个彪悍,但也都是拥有丰富作战经验的人,那些高种姓的贵族也所剩不多,他们大多是在逃窜时掉队了的。
只要是掉队了,那就必然会被宋军擒获,眼下宋军在密林之中的战力非但没有减弱,甚至还有所增长。
漆黑的森林中不断的传来虫叫鸟鸣,让原本寂静的树林更为诡秘。
数百个身穿黑衣的士兵手持棘轮弩缓缓的上弦,原本棘轮每搅动一圈便会发出一声机括的碰撞声,但这些士兵手中的棘轮弩却不会。
声音是有,但却等同于无,除非在很近的地方才能听见,稍远一点都不会察觉。
待一声尖锐的啸声传出,无数的棘轮弩愤怒的攒射,飞蝗一般的在树林中穿梭,没入树干,大象,甚至是人体之中。
一瞬间的嘈杂过后,天竺人立刻大吼大叫,甚至向黑暗中射箭反击,但刚刚还是飞箭如蝗的树林早已是陷入安静。
就像是从未有人出现过的一样安静,只能听见箭矢射入树木枝干中的笃笃声,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声响。
恐惧在不断的蔓延,黑暗的密林成为天竺人的梦魇,世间最恐怖的事情就是未知,不知到什么时候宋军会再次射出弩箭,哪知弩箭就会命中自己。
战象已经开始发狂,不断的踩踏着地上的篝火,使得篝火不断的在丛林中飞溅,很快又一轮箭雨发散而至,密林中响起更多的惨叫声。
天竺人已经开始趴在地上躲避箭雨了,有人很快把篝火熄灭,亮光在闪烁中逐渐消失,他们已经知道是这篝火给了自己勇气,也给了宋军射杀他们的机会。
第一千九百十四章围尔击之
吴万全蹲在地上锤边上的梁怀一拳道:“还是你们这些黑手奸猾,这样作战真是造孽哟!我要是那些天竺人直接抹脖子算了,地上的篝火也不知扑灭,这不是等着咱们射杀吗?”梁怀笑了笑,抽出一支弩箭快速的上弦:“这是最后一波齐射,已经有人开始扑灭篝火了,咱们也该撤了,只要远远的吊着他们就行。”
吴万全瞪着通红的眼睛道:“不杀了?!多过瘾啊!”
“没有篝火便难以命中多少,若是咱们把战象都杀了,那天竺人就少了很多累赘。这些战象每日所需可是大的惊人。”
梁怀的话让吴万全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道:“咱们不能打的太急,水磨的功夫慢慢拖着天竺人才好,免得鸡飞蛋打。”
梁怀笑了笑:“这里全部都是密林,想要穿过密林最少还要三天时间,离开密林之后便是一马平川的大平原,除非那耶波罗是傻子,否则在我们咬在他们身后的时候他们到了平原上就是一个死。”
“咱们要把那耶波罗给拖死?”
“便是如此!”
吴万全和梁怀两人露出坏笑,眼下这局面天竺已经是无力回天,那耶波罗的命运也该走到头了,从曲女城撤出之后的近百万人消失在了城外。
这不是他那耶波罗化整为零的战术,而是天竺人已经失去了战斗的决心,近百万的人口四散而逃,不愿回头和宋军一战也就罢了,可他们直接消失掉也意味着放弃了追随那耶波罗。
这场战争事实上已经结束了波罗王朝在天竺的统治,只不过作为皇帝的那耶波罗还在苟延残喘罢了。
腾冲军如同跗骨之蛆不断的撕咬着天竺人的残兵败将,那耶波罗也每日都在惊恐中度过,三万多人的天竺精锐已经损伤近半。
还拥有战斗力的也不过寥寥一万余人而已,这一万余人在庞大的密林之中行进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累赘。
不光暴露目标,还需要猎取更多的食物,他们已经把带出来的食物吃掉了,更多的则是遗失在了路上。
当面对彪悍凶猛的宋军时,天竺人恨不得给自己的脚下装上风火轮,他们在接敌时的第一件事不是拼命,而是逃命。
转身逃跑的天竺人成为宋军最好的箭靶,弩箭攒射之中往往能带走许多性命,而天竺人只能祈求宋军的弩箭不要射中自己。
缕缕如此的结果便是天竺人损失惨重,眼下这一万余人也是过着朝不保夕,不断被宋军猎杀的日子。
相对于在习惯天竺气候的其他军队,腾冲军则更为习惯于在密林中行军,原因很简单,这些人驻守在云南路已经很长时间了,早已习惯了云南这种多山密林的地形。
即便是进入天竺也没有什么影响,毕竟天竺的气候虽然比云南湿热了一些,但地形上却不会比云南更为复杂。
此时的那耶波罗率领遗留下来的精锐飞快的在密林中穿梭,他们要尽快离开这个密林,虽然在平原上宋军的战力还有可能提升,但他们在密林中却更为恐怖。
不是宋军的战力强大,而是他们来无影去无踪的诡秘,在加上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并带走人性命的狠辣,已经让神经紧张的天竺人即将崩溃。
事实上崩溃已经开始,不断的有天竺人在密林中嚎叫着冲向更深处,慌不择路的他们已经迷失了方向。
心中的焦躁和精湛使得他们失去了最起码的理智,这样的人不断的出现,不断的死去,不断的摧毁着天竺人的气势,也不断的在折磨剩下的人。
逐渐的,一点风吹草动便会让大军焦躁不安,一群高种姓围在一起,他们是没有办法才跟着那耶波罗的。
他们几代人积攒下来的财富都在那耶波罗的手中,眼下唯有跟着那耶波罗才能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若不是需要这位皇帝,他们早就弃他而去了。
但即便如此,这些高种姓的心中依旧对那耶波罗腹诽的很厉害,而经过这些恐慌之后,他们便已经开始把平常不敢说的话宣之于口了。
“那耶波罗这是在把我们带入绝地,若是在这么进行下去,我等还没离开这哈康娜森林便会被宋军全部歼灭!”
“我们的财富被他藏了起来,只能跟着他才能把金子拿回来,可若是被宋军追上,我们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辛格是他的犬牙,辛格的手中掌握着最为精锐的军队,而且把那耶波罗保护的死死的,我们根本就没有机会靠近,也没有机会获得保护!”
几个人的谈话中充满了对眼下待遇的不公,作为高种姓的他们一直是皇帝的拉拢对象,可现在,所有的高种姓都被排斥在了辛格的保护圈之外。
原本不会遭到死亡威胁的他们现在已经开始损兵折将,足足六哥高种姓的贵族被宋军射杀了。
而那些跟随在皇帝身后的军队根本就不会去帮助高种姓,他们只是跟随皇帝逃难,而不是保护皇帝。
这一点谁都清楚,只有辛格的近卫军才是皇帝手中的力量,这些人对皇帝的效忠自不用说,而且他们折损的人数也是最少的。
与高种姓的不满不同,底种姓的人根本就没有任何念头,他们不会去怀疑为何皇帝不来保护自己,他们也不会有任何不满的情绪表达出来。
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能逃出这个恐怖的地方比什么都强,宋军的强大不是他们能对抗的,高种姓的贵族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是安全的…………
远处的惨叫声再次响起,天竺的队伍再次陷入恐慌之中,幽深的密林之中缓缓的响起脚步声,由少变多,断枝的声音不断的响起,原本安静的树林瞬间变得喧闹起来。
只不过这种喧闹却反衬出一种别样的安静,宋军的人数虽然很多,但却没有一句话传来,安静且沉默的出现要比喊杀更为震慑人心。
一个身穿盔甲的宋军战士缓缓向前,随手砍断了边上的树枝,横刀的银白色的光泽在斑驳的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一个,俩个,三个……无数宋军士兵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四周,俨然天竺的军队已经被宋军所包围………………
宋军已经利用这段时间超过天竺军队,并且在最恰当的时间进行包围。
第一千九百十五章宋人的信仰
那耶波罗彻底崩溃了,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已经肮脏不堪破破烂烂的丝绸长袍,再看看前后左右不断出现的宋军,他觉得已经没有再次逃脱的可能,也没有任何抵抗下去的理由。
大宋的强大已经如苍天的灌木遮挡了他前进的可能,四周无处不再的宋军如同一座座难以跨越的沟壑。
放弃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也是最简单的事情,无奈的扔下手中的宝剑,在宝剑插入土地中的一瞬间,整个天竺军队便放弃抵抗。
四周都是放下武器的声音,各种各样的兵器互相撞击在一起的声音如同大树在空风中散落的碎叶。
其实不光是那耶波罗,便是天竺的士兵也早就身心俱疲,他们不想再将这场无意义的抵抗继续下去了。
皇帝的放弃是最好的借口,扔了刀剑的他们反倒是长舒一口气,身上的负担一下子散去,再也不用因为宋军的袭击而提心吊胆,再也不用漫无目的跟随皇帝去向未知的地方。
面对宋军的攻伐,天竺士兵心中早已是绝望了,他们的反抗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根本就解决不了这个随时会吞灭他们的威胁。
吴万全和梁怀对视一眼,在确认天竺军地不会再次抵抗后便长舒一口气,他们的计划终于成功了,据斥候来报,最对半天时间天竺军队就能离开密林。
若是不能在密林之中令他们缴械投降,在平原上的麻烦只会越来越多。
他们虽然可以击杀那耶波罗和他的追随者,但能这样兵不血刃的生擒却是最好的事情。
这些他们总算是能向朝廷交代了,石元孙自己犯下的错,自己作为属下也是有一定责任的,最少在朝中的相公们看来是这样。
相比死去的天竺皇帝,活着的却能更好的向官家和朝廷交代。
随着那耶波罗的投降,大宋和天竺之间的战争便算是彻底画上了句号,这不光是一场战争的结束,也是大宋向世人展现他强大军武的力量。
两线作战,历时近一年半,从天竺开始,直至雷霆般攻灭塞尔柱在东线的据点,回身消灭天竺的波罗王朝。
这一系列操作如同一记漂亮的组合拳,打的精彩的同时也让世界上的其他势力看到了大宋的强大。
若是把大宋换成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国家,或许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这样的结果。
南北夹击之下,强大的塞尔柱可以纵兵驰骋,拖延整个战争的局势,南面的天竺趁虚而入,顺着原本南方丝绸之路的故道杀入中原,双方只要齐心协力,灭国中原并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要知道这俩个国家在各自的地区已经非常强大了,而他们的这种强大都要得益于大宋的帮助。
大宋不光在北面出其不意的对塞尔柱发动进攻,更是抵挡住了天竺五十万大军的反扑。
一南一北两条战线,赵祯指挥的是游刃有余,虽然他没在前线,但事实上却了解各军的动向,虽然稍稍晚一些,但却并非是相差太远。
在命令王韵率军攻伐塞尔柱的时候,另一边赵祯也对石元孙进行了小小的控制,让他战线不可拉得太长,以积极防御为主,切不可攻伐曲女城。
这一点上石元孙做到了,他在云南西路驻守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开始对天竺进行反击。
效果自然是非常明显,不光攻陷了那烂陀寺,还为大宋搜集了足够的书籍,这些书籍都是一切有关知识与科技的内容,至于佛经……几乎被全部付之一炬。
赵祯并不知道,自己对佛教的厌恶使得原本应该处于世界第三大宗教地位的佛教,极具衰落,日渐式微。
道教才是华夏的本土宗教,佛教这个外来的“和尚”虽然经念的不错,可惜处事哲学与华夏文明相悖,都去信佛供奉佛了,谁还来种地,经商,管理国家和百姓?
在日子不好过的时候,佛教的心理安慰作用很大,但在太平昌盛的时代,佛教本就不是热门的信仰。
大宋的百姓现在信仰的是自己的双手,靠劳动创造价值。
而这一点也恰恰是赵祯所灌输给大宋的百姓的哲学智慧之一,另一个便要算是格物改变世界了…………
石元孙的错足够中枢和参谋兵事院的弹劾了,也足够剥夺他的一切战功,但因为及时的挽救错误,生擒那耶波罗,所以赵祯并不打算再追究下去。
只是在朝堂之上对着空气斥责一番也就罢了,毕竟是将门之后,毕竟是为数不多能为国朝效力的将门之后,理应优待。
事实上赵祯留着石元孙,让他建功立业为的是自己的好名声,这几年来将门凋零,寒门不光入侵了士大夫阶级,也顺带着连武将阶级也入侵了。
将门真正能有所作为的人也就剩下杨怀玉和石元孙两人,这两人一个和赵祯关系密切,所以优待之自然不过分。
而石元孙这个孤零零的将门之后再受到赵祯的优待,那就说明官家心地仁慈,也念在将门这么多年来劳苦功高的份上体恤之。
当然现在的将门基本上已经和武职告别的关系。
除了一些老的行将朽木的将门老人还挂着武将的清贵头衔外,其他的人几乎已经全部经商或是变成南海之地的庄园主。
日子照样过的舒坦,只是家中的刀兵已经生了锈,不堪重用。
如此情形之下,石元孙这样的将门虎子便是赵祯手下的“大熊猫”了,保护都来不及,怎么能轻易让他受罪?
或者说他是赵祯的贞节牌坊,只要石元孙立在朝中,就没人能说赵祯是个薄情寡义的皇帝,至少他是给了将门机会的,只不过将门的这些子弟自己不争气罢了。
所以赵祯在石元孙能及时改正错误的时候并不会责罚的太过严重,这一点不光赵祯自己清楚,朝中的相公们也都清楚。
没人愿意把赵祯的手段给说破,谁没事愿意给皇帝上眼药,这不是没事找抽吗?
所以赵祯对石元孙的褒奖旨意一骑红尘的从神都城去往南方,这不光是褒奖石元孙,更是下令让他班师回朝。
第一千九百十六章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
整个大宋的百姓都知道,随着天竺的战争结束,大宋将会最少数十年无战事,国家也将进入一个繁荣昌盛的无双盛世之中。
当然这种消息自然不会来自朝堂,也不是来自赵祯,世间的局势风云变幻,谁也不能保证大宋就不会再有战事。
这些消息都是来自同一个地方,报纸…………
大宋的报纸已经到了极为繁荣的程度,各种各样报社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林林总总,分门别类。
即便是见识过后世媒体发达时代的赵祯,都被神都城乃至整个大宋的报纸种类惊得目瞪口呆。
这个本来是他通过蔡记和蔡伯的手发起的一种消息互通方式,没想到却演变成了大宋的一场信息革命,或者说是媒体革命。
原本消息闭塞的人们在得到报纸的帮助之后瞬间化身百事通,这就是识字的好处。
而那些神都城中的包打听基本上全部失业,但他们也找到了谋生的新手段,去往报社之中,成为收集消息能手。
大宋的报纸发展的速度惊人,从没有到出现,再从出现到手段繁多,种类齐全,大宋只不过经历了短短十年不到的时间就已经完成了报纸的进化…………
现在的报纸有专门讲商贾之间,贸易往来的,也有专门讲述诗词歌赋的,还有儒家典籍之内的种种,当然也少不了朝堂消息和各种政策。
至于那些小道消息,娱乐新闻,花魁绯闻等等更是随处可见。
这其中当然也少不了一些在野之人对大宋未来的分析,这样的言论还不少,都是说着大宋的吉祥话,什么四海升平,海晏河清。
当然更多的人是在推测石元孙的大军会在什么时候归朝,在天安门外献俘又是什么样的一副场景。
大宋多少年没有献俘仪式了?
无论是当年的西夏还是后来的契丹,因为赵祯后宫的关系,为了安抚这些归降之民,大宋几乎没有举行过一次献俘仪式。
即便是有也不过是小规模的进行,找几个俘虏随随便便的过一下宣德门便算了,这是为了减小影响。
此次大宋突袭塞尔柱,几乎把阿母城杀的寸草不生,再加上土地遥远,实在不值得带着那些被俘的奴隶回来,而是在恒逻斯城进行贩卖,让商贾带回来便算了。
这也是大宋商贾在战争时期的作用,减少军队的负重,减轻军队的压力,在第一时间交换无用且冗长的物资。
但天竺之战却不同,石元孙不仅攻灭了天竺都城曲女城,还生擒了天竺波罗王朝的皇帝那耶波罗,这可是相当大的功劳。
不光是对他石元孙,更是对赵祯这位皇帝来说的巨大“武功”,文治武功,这两样东西在华夏的地位都是平等的。
虽然现在的大宋还有一点重文轻武的风气,但已经比原先好了太多,对武功的重视也是赵祯一再强调的事情。
眼下生擒天竺皇帝于大宋神都城献俘,这可是一件万众瞩目的事情。
即便是皇后王语嫣也在后宫积极的张罗这一切,寻常百姓家都是在有大事之后才能修缮家庙,这是礼,连皇家也不能例外。
虽然这么多年来战功赫赫,皇宫中的家庙已经修缮的相当华美,但作为一家“大妇”的王语嫣却觉得家庙无论怎么修缮都不过分。
何况这一次还要在天安门前献俘,意义更是非同寻常,若是不能把家庙再度装修一下,实在对不起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赵祯看着报纸喝着皇后亲手冲泡的茶水,对面的赵旭已经在寒风中直挺挺的站了许久,脸色有些发青。
摆了摆手道:“旭儿过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官家,且让他多练一会,臣妾还未心疼您到是心疼了,还有五天时间南征的队伍就回朝,谁知道那天和今日有什么差别,若是连这点风寒都受不得,也不堪迎接归朝的大军了!”
看着在寒风中站的依旧笔挺的赵旭,赵祯无奈的摇了摇头:“才从南方回来多久,南暖北冷,若是病倒了可就不值当了,三才命人煮些姜茶送来。”
“奴婢遵旨,圣人还是让太子歇息会吧!”
三才的话算是给了王语嫣一个台阶,翻了个白眼道:“你们主仆二人端是会说项,我招架不住便是,旭儿快快过来歇息,待会喝碗姜茶!”
天下哪有不心疼孩子的母亲,只是王语嫣知晓赵祯的安排,眼下虽说是让他前往天安门迎接大军归朝,可意义却非同凡响。
自古以来都是皇帝亲临城门迎接大军凯旋的,让太子代行权利,这便足以说明赵祯是在为儿子的登基铺平道路。
作为皇后又是嫡母的他岂能不严格要求自己的儿子?
“官家,国丈与国舅想回真定老家养老,又怕旁人非议官家薄情,便托了臣妾来说项,您看……”
赵祯笑了笑:“怎么,他们父子两人在朕的天子脚下过的不舒坦?朕还在,没由来的猜忌朕的手段,外戚便是外戚,只要不过分索求,自然不会有流言蜚语传出。”
王语嫣的眼睛瞬间有了神采,谁希望自己的亲人远去?谁不知道大宋的神都城繁盛无双?
可这么做为的是赵旭的未来,外戚一直是被诟病的事情,赵旭是王语嫣的嫡出孩子,若是继位之后,王家的权势自然是水涨船高。
这么做是为了赵旭继位考虑,但赵祯却并不同意,他在这个世上虽然有生父生母,但却如同一个孤儿,真宗皇帝早早病故,母亲李宸妃却也见不着。
所以他对亲人的照顾依旧有些私心,当然更多的是希望王家成为一个典型。
谁说外戚就一定会专权?谁说后族就会大红大紫?
只要把制度确定下来,外戚就是外戚,翻不起多大的风浪,国家的法度已经确立,便是尊贵的外戚也要尊法守法。
光靠遣回老家就能给世人以老实本分的印象了?
到了地方上照样能作威作福,赵祯可不希望外戚在地方上成为土皇帝的存在,如此还不如看在天子脚下来的方便。
他相信赵旭知道自己的用心,毕竟是自己的长子,赵祯对赵旭的了解非常透彻,这个孩子不是不聪明,就是太过重视规矩。
而规矩这东西向来是给人用来打破的。
第一千九百四十三章文以栽道
赵旭这孩子很孝顺,在儒家礼法这么多年的教育下,孝道已经被他刻进了骨子里,赵祯非常但对儒家古板的教学方式,所以经常会对赵旭的价值观,思想观和人生观进行改造,或是善意的提醒。
这孩子悟性很高,很快就能掌握其中的奥妙,再加上赵祯从小对他的教育方式更为开放,所以他懂得什么叫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资善堂的讲师换了不少,那些所谓的大儒只要宣扬圣人之言无有错处,定然会被赵祯给换掉,朝臣们对赵祯的这种行为已经有了一点意见。
但赵祯却并不在意,固守成规不可能创新,也不可能进步,世界上所谓的规则都是前人总结出来的经验,而这些经验适用于前人却并不一定适用于现在。
大宋的上下一开始是反对赵祯改革的,不光是对军队的改革,对文武之间的改革也是持反对意见,至于其他地方赵祯所遇到的压力便更大。
但结果往往却是赵祯的改革取得了成果,原因跟简单,因为赵祯在做正确的事情,并没有遵守所谓千年传承下来的制度。
瞧着喝着姜茶的儿子,赵祯开口问到:“前段时间有朝臣上疏曰:当守儒家之学,教化百姓,用于朝堂,义利之辨,用于国也用于百姓。旭儿以为如何?”
赵旭稍稍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赵祯会问他这个问题,当然,作为太子每天听到讲学的师傅在自己面前宣扬儒家思想,耳提命面,终究是有过自己的想法。
每当看到赵祯和儿子讨论这些追本溯源的问题时,王语嫣便会悄然离开,有些话不是她能听的,作为一个皇后她知道自己该在什么时候离开。
后宫之中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操持,冬天来了,年节也不愿了,赵灵时不时的进宫探望,上次来的时候就说想讨要一个上等的御用琉璃作为给公公的寿礼,正好今日到了一批。
赵旭忐忑的神情很快在赵祯的微笑中消失,不知为何,只要看见父皇的微笑,自己心中的不安也就消失了。
这么多年来,父皇还从未打骂过自己,相比民间和朝臣们用棍棒与呵斥教育孩子的方法,父皇往往是使用鼓励,让自己说出心中的想法,即便是错了也没甚的关系。
“儿臣以为,当以新学而出,取代已经不堪重用的儒家之学!”
赵祯笑了笑:“这么说来你是打算提倡朕的格物?但儒家之学乃是汉家王朝的立国之本,不光如此,便是民间百姓都以其为教条。宗族之中更是以此为礼,以此为法,如何能改?便是朕都不行。”
“孩儿可以用律法修改……”
看着赵旭坚定的模样,赵祯笑了,点了点头道:“这倒是一项不错的提议,可你想过没有,虽然咱们手中握着天底下最大的权利,可管理天下的却并非只有皇帝!还有文武百官,还有士大夫,还有哪些宗族。他们可不想改嘞!”
“那便曲线为之!”
赵旭的精神一下便起来了,看着赵祯道:“儿臣可先从学子开始,让他们重视格物,对那些儒家经典和教条进行修改,或是以父皇之法,让这些年轻人看到格物所带来的好处。”
果然是自己的儿子,举一反三的能力还是有的,但赵祯却苦笑道:“可儒家典籍之中亦有不少至理名言,如何能一并驱除?你再想想!”
赵祯在不断的引导着自己的儿子,赵旭也明白父亲已经有了办法,思前想后之下很快就给出了妥帖的答案。
“儒学依旧保留,但却要有儒学中的新学出现,民间已经出现了官学一说,一个名叫张载的待选官提出,尊顺天意,立天、立地、立人,做到诚意、正心、格物、致知、明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以达圣贤境界。”
张载的出现赵祯并不意外,他的关学是早晚要出现在大宋土地上的,自己老早就引用了他的“横渠四句”。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几句话也就是关学的主要思想。
现在的张载提出的关学也印证这一点,大宋的文人自然会拥护附和,也可以说是赵祯自己成就了关学,民间已经有文人把“关学”定义为“官学”了。
赵祯点了点头:“你觉得关学如何?若是你用心去钻研便会发现其中的本质。”
赵旭用力的点了点头:“孩儿微服出访过张载的文会,其有五本,一为气本论,即太虚即气与气化万物。二为辩证之法,即一物两体,动必有机。三为知与行,即闻见之知与德性之知。四为人之性,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五…………”
前面几样赵祯都很满意,气本论是早已出现的,张载不过是通过先人的学说加以总结,当然这是不对的,很快就会被格物论所否定没有什么影响。
至于后面几条说的却是相当的靠谱,最少在赵祯这个拥有后世灵魂和逻辑的人看来非常合理,人就应当辩证的看待问题。
赵旭的突然停下让赵祯有些莫名其妙,好奇的望向儿子道:“继续说啊!朕觉得他的学说还算不错。”
赵旭尴尬的开口道:“最后便是父皇厌恶的东西,关学提倡查举太极……穷究《易》理,辩证之探。”
赵祯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谁对你说太极便是用来占卜的?《周易》是用来探测吉凶的?这是大谬!《周易》作为群经之首,“大道之源”,乃是各家学说的源头活水,怎么能起而不顾?”
缓缓起身赵祯一边走一边道:“太极之道无穷而浩渺,太极即为天地未开、混沌未分阴阳之态。易经系辞曰:“是故易有太极,是生两仪”。
赵祯见赵旭有些不明白,继续解释道:“天地之间的万事万物都可用阴阳来表示,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其中藏着至理,只是要想窥得门径实在太难,张载说的太多,把所有人都想象成圣人可不成。”
瞧见赵旭有些丧气的模样,赵祯笑道:“若是你有心推广关学,还是应当好好的和张载聊一聊,并且还要把关学进行改造。”
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感慨的说道:“别忘了,你将来是大宋的天子,要坐上朕的位置,所以你提倡的学说一定要能为自己和大宋为助,如此才能是有用之学,官家之学!”
第一千九百四十四章置气文章
赵旭的脑子向来都不是古板的,相反在赵祯早年的开发下,赵旭和赵昀,赵灵三个孩子拥有远超这个时代的思维方式。
在赵祯稍稍引到之后,他便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事实上赵祯已经说的足够清楚,张载的学问还是不错的,最少其中的观点非常符合赵祯定下的调子。
并且也提到了格物给社会和国家带来的作用,如此一来便是一门相当不错的学问,但其中的内容是一定要进行更改的。
怎么样才能使得张载的关学成为有利于大宋,有利于赵旭未来管理国家的学问呢?
那就需要赵旭这个大宋的太子亲自去和张载这个关学创始人详谈,赵祯相信以“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的张载一定会非常隆重的和赵旭详谈。
礼贤下士并不难,只要你足够放下自己的身段就行,这一点同样是赵旭的优点,此次他南下赈灾效果显著。
当地的官员和百姓是哭着给赵旭的车马送行了五十里,直至路治交接之地,赵旭严令官员留守自己的所在不得相送,这场送行才堪堪结束。
赵旭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人心是换来的,民心更是换来的!用什么东西去换?自己的心!
做一个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靠威严和峻法换来的不是民心,而是恐惧,在这恐惧之下不是百姓和朝臣的真心服从,而是被迫的妥协。
赵旭基本上已经做到了古代帝王极少能做到的事情,那些朝堂之中或是民间的大儒则是对赵旭的行为打击批判。
在他们的眼中,赵旭的行为是把高高在上神圣不可侵犯的礼制给踩在了脚下,报纸之中当然也会出现类似的文章,只不过来自民间的东西不算是上疏,没人当回事。
可来自朝堂之中的奏疏可就不能轻视了,这是一份正式的公文,也是朝臣对太子这个还不是君王的储君的建议。
赵旭作为太子需要的是虚怀若谷,朝臣们的建议需要接受,做到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所以赵旭理所应当的给那几个联名上奏的迂腐文臣回了公文。
公文之中满是恳切之意,表示虚心接受他们的建议,但同时也说明作为皇帝的赵祯都能亲民,自己这个太子就更应该跟随父亲的脚步了。
文章写的很好,至少赵祯看来是毫无问题的,并且字字句句说到的点子上,有礼有节。
可就是这篇书面形式的公文却捅了娄子,在那些老儒看来,文章还算不错,但说来说去还是没有说到点子上,他们在乎的不是赵旭的态度,而是礼制这东西不该丢弃。
他们希望得到的是赵旭不再犯类似错误的承诺,而不是华而不实的辞藻。
三才捧着报纸上批判赵旭的文章尴尬而同仇敌忾的递给了赵祯,边上的赵旭也是满脸的无奈。
事实上这样的文章并不会让他生气,双方之间原本就不是在平等的地方,高高在上的赵旭完全可以不去理会这件事。
他之所以把文章给赵祯看,是为了向父亲求教。
“父皇,孩儿该如何处理这些人?”
赵祯不答反问:“你自己有什么想法?朕希望听听你的意见。”
赵旭想了很久握拳道:“孩儿心中憋闷,这些所谓的大儒和清贵之臣从未见识过民间的疾苦,更未见识百姓们遭了难时候的凄惨,他们只瞧见了孩儿逾越礼制,实在昏聩!孩儿甚至想在这报纸上也发文,斥责这些所谓的大儒!”
赵祯哈哈大笑,拍着赵旭的肩膀道:“既然想,那就去做!你虽是太子,却也是人,生而为人就要有喜怒哀乐!只有这样的人当了皇帝,百姓才会爱戴,否则不喜不怒的皇帝谁会有认同感?你对石头有认同感吗?”
赵旭面露尴尬,好一会才小声道:“可父皇,您常教导儿臣应该虚怀若谷,不应当快意恩仇之类的。”
边上三才的表情更为尴尬了,恰好他也是听到赵祯这么说过的,干咳一声捧着手中的报纸就向后退去,这时候在场的人越少越好,三才甚至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捧着报纸的木架子…………
“朕是这么说过,但你也太过虚怀若谷了,在正确的事情上可以坚持,同样要考虑这么做值不值得,在报纸上发文反击,一来可以为自己正名,并非是忘却了礼制而是体恤百姓,二来则是让百姓们看到这些攻讦你的人是什么样的嘴脸,最重要的是收获天下人的大义。”
赵旭缓缓点头了,稍稍试探的问到:“父皇的意思是说,让孩儿以这篇文章为引,利用天下人的大义为矛,让天下人攻讦他们?”
赵祯干咳着站了起来,看着边上表情已经快崩溃的三才上去就是一脚:“旭儿,有些时候看破不说破才是最好的,你一说破便让这杀才忍不住了。”
赵祯飞快的离开,赵旭望向三才道:“大官,你说父皇这是让我放手去做吗?”
三才笑了笑,望向赵旭的眼神充满关心:“太子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何必询问老奴,官家最喜欢的便是跳出规矩之外,您是陛下的孩子,自然也应该追随官家的脚步嘞!”
三才说完就追着赵祯的背影而去,留下赵旭一个人在原地思索对策,如何写一篇煽动民心的文章,这是一件很考验个人文笔功力的事情。
赵祯在第二天便看到了赵旭的文章,这是一篇署名的文章,赵祯对报纸这种新媒体的监管只有一个要求,无论是谁都必须署名,署真实的姓名。
来自后世的他太明白媒体的作用了,现在看来也许还不算什么,但在将来一定会变成极具影响力的东西。
现在不明确的规范起来,等以后出了事情再诊治就彻底晚了,以至于现在已经出现了一些极端现象。
不少的花边新闻层次不穷的出现,对于这些花边新闻朝廷是不回去管的,民间舆论成为一种监管也不是一件坏事。
最少官员们要为自己的德行负责,但那些关于政事的文章却必须要求使用真实署名。
赵旭的文章也不例外,用了自己的本名,当赵旭两个字出现在结尾的时候,整个神都乃至整个大宋都震动了。
第一千九百四十五章一石激起千层浪
赵旭的文章一石激起千层浪,文章写的极好,先是把灾民们的情况描述的淋漓尽致,再次提升了朝廷在救灾行动中的重要作用。
官兵们的舍生忘死,官员们的处处用命,便是连口粮也舍不得吃也要让百姓吃饱的例子大加突出和赞赏,并且还提及了有些官员饿倒在地。
情景刻画逼真,直指要害,听者动容闻者落泪,在文章的最后赵旭才提到了自己,并且把自己为何要事必躬亲的行为解释出来。
连官员和士兵都如此,身为太子的他岂能干看着?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救助百姓,不是逾越了礼制,恰恰相反他是在实践圣人之言“仁者爱人”。
当赵祯看到儿子的文章发表在神都城的各大报纸上的时候,嘴角露出了满意的奸笑,边上的皇后忍不住伸出柔荑擦了擦赵祯嘴角溢出的茶水。
“官家,何必如此,让旭儿与那些大儒们闹僵,以后还怎么让他们为旭儿所用?”
赵祯微微摇头:“这算是客气的了,当年李世民对付山东大儒,不惜利用天灾的手段,你可知道那些在灾荒中饿死的大儒和他们的子孙有多少?所谓的大儒能为朝廷所用便是大儒,否则便是臭老九!”
虽然不知臭老九的意思,但皇后依旧担心的说道:“可终究人家能看出来旭儿是经过官家授意的……如此未免太显官家小气了些。”
“朕就是要让他们看出来!不光要看出来,还要感到害怕!国家太平了,刀兵入库马放南山了?还没到时候!
这些人现在就开始不安分起来,以为到了文道崛起的时代,岂不知这文道也要捏在帝王的手中才是文道,否则便是妖言惑众!”
瞧见王语嫣担忧的模样,赵祯摇了摇头,古人被文道看的太过重要,同时儒家经过千年的演变已经植根于人的思想当中。
无论是文以载道还是以文明道,都是用文章对社会产生影响,从字面看意思很简单,“文”像车,“道”像车上所载之货物,通过车的运载,可以达到目的地。
文学也就是传播儒家之“道”的手段和工具,这样的文学观念偏于文学的教化目的,同时也影响着社会。
赵祯之所以出现强大的危机感就是因为现在的大宋太过繁盛,繁盛到了什么程度?神都城的文盲已经被消“灭了”一半以上,大多数人都识字,同时也能看得懂文章。
原本大宋的识字率很低,只有读书人能够收到文章的影响,但现在不同,只要是识字的人几乎都能受到印象。
王语嫣还不知道,赵旭在发表文章之前,不光是有那些大儒批评他,连神都城中的老百姓也都觉得身为太子亲上火线乃是不对的。
连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何况是千金之躯的太子?他应该坐不垂堂才是!
这就是那几篇文章所带来的影响,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的影响。而赵祯恰恰不希望赵旭成为这种人。
于是自有媒体和那些旧学相结合的可怕影响出来了,赵祯不光希望控制住旧学,还希望把媒体也牢牢的掌握在朝廷手中。
当然前者有可能,但后者却不可能,被控制的媒体往往失去“生命”,百姓们若是都不相信了,那成为骗子的就不再是媒体,而是政府。
所以赵祯除了对官办的报纸以外,对其他的媒体往往采取放任宽容的政策。
“官家,太子殿下的文章效果非同凡响,那几个所谓的老儒家可是遭了殃,烂菜,臭鞋,泥巴到处都是,不知是谁还在大门上泼了腌之物……”
皇后冰冷的眼光让三才讪讪的住了嘴,看向赵祯的时候却见皇帝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才放心退后,站在边上伺候着。
“看来那几位大儒在神都城是呆不下去了,三才命人赐些锦帛给他们,同时让太子登门道歉。”
赵祯笑着望向王语嫣,她却黑着脸道:“臣妾说的有何可笑?官家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朕没说什么呀!你把一切都做了,朕还能说什么?不过若是朕不光要赐他们锦帛,还要赐他们一人一袋糠米!而且必须当场吃完!让他们知道南方受灾的百姓吃的都是什么!”
赵祯是严格要求儿子,但也同样护犊子,自己的孩子该怎么教育自然是自己的事情,资善堂的讲师来自朝臣推荐,即便如此若是不满赵祯也毫不犹豫的撤去,何况是那些在野的酸儒?
皇后自然是皇帝的“贴心人”,这一点不可否认,即便是赵祯的后宫再多,也就这一个合法妻子,即便是其他嫔妃的身份也很尊贵,当兵对于一夫一妻多妾制的时代,皇后的地位依旧不可动摇。
作为皇后多年的王语嫣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问题:“官家这不光是向那些大儒动手,还是为了向那些代表旧学的人动手,可山东之地向来如此,当年孔道辅可是定力支持陛下的……”
赵祯点了点头:“便是如此,朕通过打压那些旧学来让孔家清楚朕的立场,孔道辅死了这么多年,可他的儿子孔宗愿却是不会察言观色,若是孔道辅泉下有知,必定从下面爬上来用当年击蛇的朝笏把他打得半死!”
赵祯说的声色厉俱,边上的王语嫣却被他的模样逗笑:“当年孔道辅的故智您拿出来编排他的子孙实在是有些过了。”
“谁不知道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刚好他到了宁州真武殿就出了怪蛇?刚好他就路过,刚好就击碎了蛇头?刚好就被石介瞧见,石介刚好就有雅兴为他做赋?”
赵祯才不相信其中的诸多巧合,望向天空道:“独毙一蛇而已!轩阶之间,有罔上欺民先意顺旨者,公以此笏击之;朝廷之内有谀容;妄色附邪背正者,公以此笏击之。夫如是,则轩阶之下不仁去;庙堂之上无奸臣;朝廷这内无妄人……听听这话,端是抬人身价!”
“可惜他的儿子没有眼光,看不到大势所趋,山东孔家……”
“若是孔宗愿看到了呢?”
三才大煞风景的低声嘀咕了一句,帝后二人脸色骤变,赵祯冷冷的说道:“找死!若是他真的看到了还要与大势相抗,诛之!”
原本提倡怀柔为主的皇后也目露寒芒一言不发…………
第一千九百四十六章千年不坠的家族
真正令赵祯生气的不是那几个代表旧学的大儒,也不是来自朝堂之中的声音,而是在于山东的孔家,这个发源于齐鲁,在华夏文明的长河中一直流淌的家族对历代王朝都有很强的影响力。
唐朝就不用说了,为了对付孔家,李世民可没少下功夫,而到了后世更是于历代王朝“相爱相杀”,曾经的仁宗皇帝封了一个衍圣公,那个爵位便一直延续到了封建时代的结束。
几乎所有的王朝对待孔家都有一种莫名的尊重,这尊重其实不是凭空而来的,而是因为儒学一直都是拥护帝王统治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即便是孔家的架子再大,历代帝王也都捏着鼻子认了,该给钱的给钱,该封爵的封爵,只要拥护统治王朝,那就比什么都强。
孔道辅正确的选择了政治路线,带领孔家坚定的拥护大宋的统治者,而大宋宽松的政治环境和学术氛围也为孔家提供了良好的发展。
大中祥符九年,孔道辅任大理寺丞兼知仙源县。在那一年他上奏真宗,请加扩建孔庙。真宗皇帝允准,并合命道辅主其事。
孔道辅顿时大扩圣庙旧制,增广殿庭廊庑三百六十间。之后任太常博士,召为左正言,并再次上疏要求增设五贤堂,于是再次得到了应允。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好处,而现在孔宗愿却打算利用孔家干涉政治,这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赵祯还没昏头到可以任由这个千年不坠的世家来干涉的时候。
从一开始他便觉得奇怪,几个在野的大儒为何会对赵旭的亲民出言不逊,这不符合士大夫的基本精神“为尊者讳”。
事出有异必有妖,赵祯很快便找到了这些大儒的后台,或者说多多少少和山东孔家有所牵连。
赵祯想不通,历朝历代孔家都是相当拥护统治者的,或者可以说是趋炎附势的,因为他们明白一个道理,再硬的风骨也无法让一个家族永远存续…………
但眼下孔家驾驶了大宋的绝对力量,见识到了天家的手腕,应该不会愚蠢的和统治者对抗,那他们对抗的目标是什么?
那就看看赵旭或者说是自己支持的是什么,关学也就是新学在大宋炙手可热,冲击了旧学的影响地位,那几位大儒不一定是孔家刻意为之,只需要简单的几句话便能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其实不要小看这些大儒,他们一辈子在和儒家经典打交道,从中发现道的存在,而赵旭的对新学的推崇让他们感到危机和恐惧。
试想一下,自己一辈子研究的东西突然之间,甚至是在一夜之间就被人们所否认,这样的结果谁能承受得起?
至于孔家就更不用说了,这个家族非常清楚与时俱进,无论新学旧学,只要是儒家学说便是他孔家的东西。
天下文人尊师重道,所以孔家因为孔圣人这位至圣先师和后世子孙不断的发扬,地位从未动摇过。
也就是说孔家和赵旭其实也没有冲突,那赵祯便只能往自家身上想,孔家到底要做什么,或者说孔宗愿为什么要针对赵旭?
思前想后赵祯想明白了,当帝王开始涉及文道的时候,才是孔家和孔宗愿最恐惧的时候,因为文道的引领者向来都是曲阜孔家。
即便是要改革也是孔家自己发生改变,而不是帝王一言而改。
在世俗世界皇帝是最高领导者,而在精神世界,孔家已经把自己看作是天下人的老师,无论好不好,改或是不改都应当是老师说的算。
而恰恰这一点赵祯不能接受,而且儒家对关学最大的抵触便是在赵旭的那句“天下人皆可为师”,这句话其实就是在发扬孔子的“三人心必有我师”。
尤其是赵旭和张载谈论了他在南下救灾之后所看到的一切后,张载更是推崇以天下为师这句口号。
由此可见,新学的崛起让曲阜孔家非常的难受,也挑衅了孔家在文道上的领导地位。
孔宗愿现在还在朝中直集贤院,集贤院乃是“三馆”之一,昭文馆、集贤院、史馆合称三馆,乃是国家文治要地。
在大宋三馆皆由朝中重臣充任,其官员并称馆职,为文臣清要之选,集贤院置大学士一人,以宰相充任范仲淹便顶着集贤院大学士的名头;直学士不常置,但现在却是孔宗愿担任。
这是一个极具清贵的头衔,赵祯在孔道辅去世后特意留给了孔宗愿而不是他的从兄孔圣的儿子,为的就是表达对孔道辅当年的所作所为的嘉奖。
只要把一切的因果都联系起来,赵祯就能轻易的找到问题,自己的对儒学的改革并没有触及到文官的利益,而是触及到了孔家的利益。
文官是文官,文道是文道,这是俩个完全不同的东西,虽然双方之间也有交集,但文官更加贴近世俗权利,文道则是更加注重精神世界。
但孔家是个不可小看的家族,这个家族的延续几乎到了变态的程度,一个拥有千年历史的家族怎么能小看?
而最变态的却是这个家族所依靠的仅仅是文道,没有任何武力,没有任何暴力,只是依靠精神世界的影响力便延续了千年,且从未衰败过。
一个又一个朝代湮灭在历史的海洋之中,一个有一个君王消失在御座之上,但唯独孔家没有改变,没有因为朝代的更迭而消失,反而愈发强大。
一个家族开创了一个学说,出了一个圣人,延续了永远的光辉。
同样是圣人的孟子后裔在哪里?赵祯可以明确的说出来,孟宁,宣教郎、邹县主簿,仅此而已……
世人永远记得第一名,但却永远不会记得第二名。
“孔家的势力强大吗?”
“强大!”
“孔家好对付吗?”
“好对付!”
面对赵旭提出的问题赵祯做了一个稍显哲学的回答,这使得原本有些期待的赵旭陷入了沉思,孔家的强大在哪里?弱小又在哪里?
“孔家的强大在于其影响,好对付在于其身处世俗之中!”
第一千九百四十七章还未起的万仭宫墙
赵祯轻而易举的就能找到孔家的弱点,这个弱点几乎是所有大家族的通病,他们并非是独立存在,而是要依靠世俗的力量。
孔家类似于宗教而不同于宗教,天下人对孔家的尊重都来源于那位至圣先师,孔家是他的嫡系传承,也是华夏儒道精神的载体。
历朝历代都尊孔家的地位,分其嫡长子为文宣王,这是对孔圣人的尊重,当然其嫡子孙自然有继承爵位的权利。
儒家尊崇礼制,尊崇上下尊卑,同样也推崇传承,这一点对于孔家来说是相当的有利,事实上赵祯并非厌恶孔家。
这个家族在历代王朝都起到了维稳的作用,教化百姓的功劳更是不可小觑。
同样的赵祯也不厌恶儒家,儒家的经典还是经典,便是一个简单的义利之辨中都充满了哲学道理,更别提三人行必有我师了。
相反,赵祯非常重视儒学的发展,否则也不会提倡关学,所谓的关学也是从儒学的基础上发展出来的,若是反对儒学,关学也亦应该反对才是。
但赵祯没有这么做,恰恰相反,他希望儒学发展的更好,各种各样的学派百花齐放,文道上的争论越丰富越好。
文化就是要百家争鸣,百花齐放,才不会出现一家独大,现在大宋的发展趋势就是这样,孔家也正是因为对这种改变而恐惧,本能的开始抵抗。
其实这在赵祯看来并没有什么,孔宗愿只要不是刻意对抗皇权,刻意独尊孔家的教化为标准,赵祯都能原谅。
谁也比希望背上一个屠戮圣人子孙的骂名。
孔宗愿是否看到了大势所趋这还不好说,若是他看到了,自己就要找他好好谈谈,至于那几个诋毁赵旭的酸儒,已经不足为虑。
皇后既然已经派人赐东西,那就说明天家的态度包容,也体现了天家作为华夏百姓“大家长”的礼数。
你可以骂太子,但也要承受百姓们骂的代价,太子可以反击,但天家也要做足了姿态,这姿态不光是做给天下人看的,还是做给孔家,孔宗愿看的。
若是想谈可以,但不要“借刀杀人”雷霆雨露杰出于上的道理孔宗愿不会不明白。
赵祯可以用最和善的姿态与孔家对话,也可以用最凌厉的手段惩治孔家,那些酸儒不过是赵祯发出的信号。
现在的天下舆论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若是孔家继续一意孤行,那最终的结果便是所有的舆论和民义的倒戈。
赵祯不相信孔家能够强大到对抗王朝统治者的程度,社会上的舆论甚至可以让孔家归隐乡野再也不敢抛头露面。
因为赵宋天下的最强者就是他赵祯,现在的他已经超越了许多帝王,成为一种圣君的存在。
孔圣人是圣人,而赵祯不是,他是圣君,超凡入圣的天子,地位堪比尧舜,在民间即便是孔圣人的地位也不能与之相比。
这是赵祯最大的依仗,也是他不在乎孔家的原因。
孔家在神都城中也有自己的宅邸,位置相当好就在皇宫的东面,出了东华门后不远便是。
这套宅院还是当年蔡伯售卖的,赵祯在知道这是孔家在神都城的府宅后,还特意赐了些许钱财,以抵充他们购买宅院的钱。
但最终还是被孔道辅给辞谢了,那时的孔道辅还不知道赵祯这个皇帝坐拥天下最富有的商号,以为这是赵祯从宫中用度中抽调出来,心中感激的同时,再次规劝赵祯应当勤俭。
赵祯不好说什么,但从那以后便愈发的重视孔家和孔道辅这个圣人之后。
蔡伯顶着呼啸的寒风走下马车,这天气就应该在家中呆着,守着温暖的炕头喝茶下棋,到这天下最大的大头巾家作甚?
“啪啪啪……”
门上的铜黄被拍的金铁交鸣,很快一个年老门子便上前打开小门道:“文宣公今日身体欠安,恕不能见客,请足下预留名帖,改日相会……若有急事,可入内耳房手书一封,小老给您研磨备茶!”
整个神都城也没有这么礼貌客气的门子,蔡伯搓了搓手差点给他施礼:“老人家客气了,但我家贵人来此不易,还望当面和文宣公说说话,您看?”
老门子伸头看了看车驾,只见是无有品级的普通的箱车便笑道:“贵人还是请回吧!老爷真的身体欠安,瞧你们也是远方来客,小老便和你实话实说,昨夜文宣公出外寻友,喝多了酒,染了风寒,土桥边上的杏林堂的三水大夫刚刚问诊而去,药也开了,人也睡下了……”
听了老门子的话,蔡伯便拱了拱手道了句:“叨扰了……”
显然这是真话,孔宗愿是真的染病了,否则那老门子也不会把话说的这么清楚,连谁看的病都说出来,显然是不怕去问的。
蔡伯压了压头上的棉帽子便上了马车:“官家,孔宗愿病了,刚服药睡下……您看咱们是不是回去?”
赵祯挑了一下眉头:“这么快就病了?看来心中已经凄惶的厉害啊!你再去叫门,若是门子依旧不许,朕便去耳房留下手信。”
蔡伯再度冒着寒风去了,只不过这一次老门子的脸色不太好,但还算是保持了风度,没有骂大街:“若是贵人愿来,便从车马而下,小老这就开了侧门请贵人进来。”
蔡伯苦笑连连:“这就来……容我再走一遭……”
门房看见赵祯的时候脸色怪怪的,蔡伯这个跑腿的人衣着华丽,而这正主却是一件普普通通的棉袍,虽然外面罩了一件熊皮的披风,可这熊皮上的箭孔多很,一看就不是上乘的皮货。
门子哪里知道,赵祯身上穿的是皇后带领后宫嫔妃亲自做的棉袍,外面的熊皮披风是他亲手猎杀,意义非同寻常。
赵祯打量着孔家的府宅,这府宅他当年吊唁孔道辅的时候也来过,时隔数十年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进了侧门稍稍一拐便是一处耳房,内里已经升起煤炉,这是赵祯推行的带有烟囱的地瓜炉,取暖效果很好。
耳房不算大也不算小,外间刚好容得下一方书桌,桌上笔墨纸砚俱在,铜皮茶壶已经冒着热气。
赵祯写完手信后便起身准备离开,而蔡伯接过门子递来的茶会吸溜吸溜的喝着,外面实在有些冷了点,相比南方的东京城,这神都城可是够冷的。
而赵祯望着孔家的宅院叹了一口气:“万宫墙…………还未起!”
第一千九百四十八章“送药”
赵祯的手信很简单,寥寥数语,其中夹杂两句诗:“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在老门子看来这是相当不错的祝福之语,孔家无白丁,只要是孔家的人,无论做什么差遣都是识字的,作为门子更是要懂得一些诗词或是典籍之类。
虽然赵祯身穿普通的衣物,但门子依旧不敢小看,至少这人无意间的一个眼神已经让他两战战,
“这位贵人您,还没留下字号和……乡籍嘞!”
赵祯笑了笑:“文宣公见了定然清楚,无需那些琐碎,你且去把这手信送与他瞧瞧,若是不见那某便再不来叨扰。”
老门子叹了口气道:“也罢,既然贵人如此坚持,那老奴就跑一趟,但话可先说好,文宣公是真的病了。”
赵祯摆了摆手:“速去,某这是给他送药来了。”
蔡伯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给给老门子塞钱的行为,但谁知道那老门子不过是袖头一甩便把钱卷了进去,瞧他目不转睛的样,反倒是让蔡伯目瞪口呆。
“别望,你们家的门子定然也会的,不过三才的手法可要高明的更多。”
赵祯喝完粗糙的茶水便把剩下的茶根浇在了地瓜炉上,于是整个房间都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茶香。
蔡伯坐了下来好奇的搓着手道:“官家,您怎么知道孔宗愿病了?”
“不知。”
“官家这却是赶巧了,您找他何事?为何把臣也捎带上,您也知道,臣见了这些大儒,贤人之类的便不自在,还不如去寻苏轼那小子喝酒去。妙元说今晚去灵儿家中瞧瞧,姑侄许久未见…………”
说着说着蔡伯的声音便消失了,赵祯脸上的笑容他太熟悉了,当年对付党项的时候官家就是这幅笑容,坑辽人的时候也是这幅笑容。
就是在这幅笑容下,西夏灭国,辽朝终结,眼下在孔家…………
蔡伯的脸色苍白,若是官家对孔家动手,无论如何孔家也逃不过覆灭的命运,但即便是蔡伯这种读书并不出色的人都知道孔家在文道上的地位。
“官家,这是个千年不坠的家族,若是被官家给……那实在是有损官家声誉,这孔家的门生不知多少,受过孔家指点的人也不在少数,更有教化之功……”
赵祯笑了笑:“朕的手一个拿着刀剑,一个拿着旌节,就看他孔宗愿如何选择了,你别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那些文章出现在各家报馆,其中就有你手中的神都朝报,信不信妙元今晚从宫中回家之后便要你好看?!”
蔡伯的脸色变了变:“官家冤枉啊!”
赵祯翻了个白眼:“朕一点也不冤,你也不冤,便算是交给掌柜,也当注意风向,朕早就对你说过,自家的产业要上点心,没想到你连自己的报纸都不看!”
蔡伯讪讪的笑道:“臣看过,当时也是气的不行,但转念一想,太子必有官家撑腰,臣不必担心……”
“朕就喜欢你这无耻的模样,太子的事情是他自己的事情,既然反击了那就算是了结了,朕这次是来寻孔宗愿的,有些事情还是要当面说才好。”
蔡伯连连点头:“官家说的极是,能当面谈这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可为何让臣作陪啊!”
赵祯笑了笑:“因为你是个商人,虽然你在文道上没有多么出彩,可三人的直觉会让你趋吉避凶,会让你看到利益在何处。”
赵祯的话说的蔡伯不好意思:“官家谬赞了,臣若是不把您的差遣办好,今晚怕是连家都回不去了…………”
赵祯点了点头:“你很有自知之明嘛!”
蔡伯苦笑着不说话,因为他无话可说,官家只需一个念头就把自己玩弄在鼓掌之中,而且自己却还不自知。
就是因为神都朝报刊登了那几个酸儒对太子的攻讦,所以自己连带着也被官家给记恨上了,眼下自己之所以出现在孔家的耳房之中,也就是在为这个失误赎罪……
蔡伯恨不得掐死那个审稿的掌柜,什么样的文章能发,什么样的文章不能发,这么简单的事情还用自己操心?
别人家都发了自己家就要发?别人找死自己是不是也要跟着找死?
真是岂有此理,法不责众这是对的,但也要看看惹怒的是谁?
若是惹怒了天家,无论多少人,该追究的终究是要追究,没瞧见这次连支持畅所欲言的文臣们都集体失声了吗?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不能攻讦太子,太子是国之本,大宋未来的继承者,攻讦太子便是动摇国本,那些上疏皇帝说太子不是的朝臣,都是在用婉转的句子劝告而已。
但这几篇文章些的实在过节了,看着是声色俱厉,严苛的不行,随随便便就把煌煌大义拿出来压在头上。
这些酸儒的文章写得就是这般的好,就是能煽动其百姓的民心来,所以才会有来自民间批评太子的声音,且愈演愈烈。
但最终这些声音因为太子的一文陈诉而告终,风头调转,效果惊人,那几位酸儒也是身败名裂。
可回头看看所有的事情,唯一的问题便在于太子什么时候成为可以攻讦的了?!
是谁在背后捣鼓这一切?
蔡伯不是傻子,当他看着马车沿着熟悉的道路拐入城东的是否,他就已经猜出大概来了。
所以在蔡伯看来,这次皇帝是要和孔家来一次交锋,而问题在于帝王和孔家交锋不太好,毕竟孔家的地位在那里。
而且带上自己就更不好了,自己可不想成为帝王家和孔家之间的牺牲品。
寒风依旧在吹,不过这时吹进耳房中的寒风却能给原本闷热的房间带来一丝清新的空气,虽然冬季的气候寒冷,但空气却是清新的。
神都城附近的工厂全部被搬迁至三十里以外,随着越来越多的工厂使用蒸汽机,烟囱里的黑烟便不断的侵扰者神都城,便是皇宫的大殿上也飘落了黑黑的一层烟灰。
于是北平府知府事韩琦的一份奏疏直达赵祯的案头,所有的工厂全部应当迁移三十里以外,赵祯大笔一挥的便准奏了。
第一千九百四十九章商人重义
老门房去的很快回来的也很快,只不过这次不光他回来了,一并前来的还有孔宗愿,他几乎是被家人给架出来的,身子软软的歪在仆从的肩膀上,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对于一份简单的手信孔宗愿本事不愿看的,但听了老门房的描述后心中诧异,蔡伯的相貌和气质几乎整个神都城的官宦之家都清楚。
孔宗愿在听老门房的描述后便地一下把他口中的锦衣胖子和蔡伯联系起来,而一个能让蔡伯唤为贵人的人是谁?
急急的接过老门房递过来的手信,轰的一下,孔宗愿便觉得天旋地转,差点没一屁股坐在地上。
对他来说内容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笔迹!
在神都城中能把这手飞白写的如此潇洒飘逸的除了官家还有谁?本应是铁笔银勾的飞白体却能写的出尘欲仙,除了官家之外便再无旁人。
虽然没有私章,也没有神宝,但孔宗愿可以立马肯定这是赵祯的亲笔说书。
身为集贤苑直学士的孔宗愿见过太多皇帝的御书,一眼便能看出这是赵祯的笔迹。
………………
对于蔡伯来说,孔宗愿的凄惨模样当真是让人看了揪心,不过也很快能看出孔宗愿其实也没有病得那么重,最少他的眼神中闪烁着晶亮的光芒。
赵祯作为皇帝易服进入孔家宅院,这便是破了例的行为,既然已经在耳房之中,那就说明官家不希望孔家大张旗鼓。
所以孔宗愿并不敢再度以帝王之礼大开中门的迎接赵祯,眼下对于赵祯的出现他心中是五味杂陈的。
显然太子的事情已经惹怒了这位帝王,而皇后对那些大儒的赏赐以及太子的登门道歉便说明官家是在给自己礼遇。
当然天下间所有的风口全部倒向了太子赵旭,这个原本并不是十分出彩的太子一下被烘托成了圣人一般的存在。
皇帝是圣君,那圣君的儿子便是圣人,这好似也没有什么错,至少天下百姓愿意相信这一点,并且那些原本已经被人骂的不行的大儒已经没有人再骂了。
不是不愿意骂,而是把这些人当作了空气。
只要是这些曾经在报纸上攻讦过太子的人,百姓们自发的开始遗忘他们的存在,没人愿意和他们讲话,便是他们的家人,仆从也没人搭理。
许多人离开了这些往日德高望重的大儒,而买卖家更是把这些大儒名字高高的挂在门框上,提醒所有的伙计,这些人家来买东西无论给多少钱都不卖!
瞧瞧,连往日里不入流的商贾都开始能鄙视大儒了,这个世道已经完全变了,已经有好几个大儒不堪重负离开了神都城,而且是隐姓埋名的回老家过日子。
这几乎比要了他们的命还要凶狠的手段是谁出的?瞧瞧眼前满脸和煦,带着微笑的皇帝,孔宗愿想起了父亲的话。
“绝不能和这位官家对着干,否则吃亏的永远是你!这个皇帝和历代皇帝都不同,不守规矩却又最重规矩。
若是有一天他对你露出最和煦的笑容,你就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否则孔家便再也不是孔家!千年不坠也保不了孔家!”
相比孔道辅,孔宗愿在赵祯面前实在太过年轻,即便是能拿得出的手段也太过稚嫩。
赵祯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便能锁定目标,并且亲自找上门,就是因为孔宗愿的手段太过幼稚。
最面对赵祯的时候,孔宗愿便强撑着身体上前行礼,并且邀请皇帝进入正厅,在这耳房之中说话有违礼法。
孔家最重礼数,何况对面的人是万万人之上的皇帝,天子的责任便是牧民,而孔家虽然是千年不坠的世家,但在皇权面前依旧是处于被统治的地位。
因为高大的院墙,孔家府宅之类的风要比外面小得多,赵祯看着微微咳嗽的孔宗愿,放缓自己的脚步道。
“听闻孔卿昨夜染了风寒?朕原以为今日来的不是时候,现在看来却是恰恰相反,正能医治你的病嘞!”
孔宗愿紧了紧身上的衣服道:“如此臣多谢官家,不知陛下可否药到病除?”
在暖和的正厅上分宾落座,四周的人很识趣的离开后,赵祯指了指蔡伯道:“知晓朕为何要把他带来吗?”
孔宗愿摇了摇头:“臣不知。”
同样和他一起摇头的还有蔡伯,他也不知道官家到底让自己来干嘛,朝中能用得上的臣子有很多,自己一个外戚出现在这里实在是有些尴尬,毕竟商人在孔家人的眼中不太入流。
虽然蔡伯的差遣有很多,也转化为文资,可对于世人来说,蔡伯身上最耀眼的莫过于蔡记的大掌柜。
赵祯指了指蔡伯道:“他是外戚,同时也是朕的臣子,还是一个商人,你觉得他的身份当中哪一个最值得信任?”
孔宗愿想了想道:“外戚自是不敢恭维,虽是帝王的之亲,但……不提也罢,陛下的臣子之中有忠有奸,有能力可达,也有力所不及,不好说,至于商人,臣却是最为新任的。”
“为何?”
“商人以信立身,若无信则天下人皆不从之,如何能做的了买卖?既然蔡公能有如此声名,必然是言出必行,信守承诺之人,所以臣相信他。”
赵祯点了点头:“孔卿说的既是,信这东西没有人能比得过商人,他们靠信立身,甚至堪比君子,天下人只觉得商人趋利,却不知商人也重义。”
蔡伯被孔宗愿和赵祯夸得满面通红,从未觉得自己有这么受朝臣重视过,连孔圣人的子孙都夸奖自己,以后看谁还敢小看自己和商贾?
“朕让蔡伯前来,便是为了让他做个见证。”
“见证?”
不光是孔宗愿惊讶万分,便是蔡伯都有些惊讶,他实在没想到官家居然叫自己来做见证,相比之下,朝中的许多官员都是极为适合的。
孔宗愿很快就明白了赵祯的意思,此次前来就相当于是一次和谈,一次大宋皇权和孔家之间的和谈。
自己的目的最终还是达成了,他只不过希望把孔家的地位更为明确一些,也好让孔家未来的发展更好一些。
寻蔡伯做见证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他蔡伯是皇帝的妹夫,是个外戚,但同样也是一个大宋的风云人物。
由他作为见证再合适不过,于是孔宗愿对蔡伯的态度也和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