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红衣入洛阳
背负剑匣的红衣女子语调平静:“如果你不想承受这一剑,就不要挡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钟家男人微微皱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他看来,这个穆家遗嗣气势虽强,但气数已尽。尽管在北原冰木湖之中,她与那个雨魔头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无人可知......但有一点毋庸置疑。
她只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罢了。
那位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念头的紫袍大国师在北原布下天罗地网,最后却无功而返,而这袭红衣如今依旧能够背负剑匣安然无恙走到洛阳,就足以说明一些问题。
她背后背负的那个剑匣......
以及剑匣里的那一剑......
钟玉圣不知道那一剑锋芒有多甚,也不想知道。
所以他乖乖后退一步,为那位绝美女子让开了一条通坦大道。
好在这剑匣里的一剑,本就不是为他而准备。
红衣儿樽云觞面无表情继续前行,将按在背后剑匣上的素手缓缓挪开,大红袖独自飘摇。
从紫竹林到洛阳北门只有十里地。
一袭红衣,赤足前行,头顶无数紫竹叶盘旋跟随,面前不远处,就是那座北魏雄奇浑厚的千年古城。
洛阳的北门内处,忽然传来点点震颤,犹如星火浩渺,接着震颤声音缓缓加大,递加数十息,便如同鼓点擂响。
洛阳洞开城门已经有些许时刻,那些迫不及待离开这座古都的江湖客,有些尚未走远,脚底传来震颤,耳边有遥远的呐喊响起。
于是他们停住脚步,有些微惘地回首。
在洛阳上空俯视,就只是黄土上零零散散的几个黑点拄剑而停,这些运气说不上是好还是坏的江湖客惘然回头,没有见到洛阳士子宴文道争锋的烽火狼烟,却碰巧见到了北魏大军出城的凶悍画面。
洛阳北门的城楼头被人搬上两面巨大战鼓。
而此刻擂鼓手开始敲打战鼓。
古老的战锤落下,击打在鼓面之上,于是第一声雷鸣响彻洛阳城头的天地间。
黄沙漫天。
阵阵点点的雷声气势叠加,气势愈加盛大——
一骑当先而出的,是洛阳骁勇为冠的北魏黑色铁骑,一纵列长队彪猛鱼贯而出,铁蹄铮铮踏下,携卷着滚滚黄沙。
是为第一重。
接着身披沉重甲胄,坠提银白长枪的北魏禁军气势磅礴缓缓出城。
是为第二重。
赤凤营尽数战死洛阳南门,于是七色少了一色的弩营稍显突兀,在北魏禁军两侧轻快而出,伺机而伏,侯在黑色铁骑身后,小臂上轻弩已经控弦待发,跃跃欲试。
是为第三重。
十数道宽大黑袍笼罩的高大身影骑在同样高大的漆黑骏马之上,连人带马通体上下卷携着浓浓的杀气,于是衣袍上如墨缸里浸染出的黑色便凭空多出几分肃杀。这些北魏森罗道耗费巨大心力培养而出的伪九品强者,向来被凤仙宫视作朝廷行走江湖时候的杀人利器,而在七月七大红月事件之后,几乎都被紧急召回洛阳。
此刻黑冠黑衣配黑马,十数道身影犹如地狱恶鬼出行,漆黑元力出窍游走,气势汹汹不亚于千骑出城,是为第四重。
勒马而停的几位洛阳有头有脸大人物沉默立在最前方。
彼此之间对望一眼,没有人率先开口。
那位谕令传来,将围堵天酥楼勾栏街的大批人马,尤其是精锐兵马,火速调往洛阳北门。
北门宽阔的赤土之上,六军不发,悬停的青铜门下尘土飞扬,缓缓落定。
目力最佳的六位弩营校尉眯起眼,努力想看清遥隔数里地外,能让自己以及诸多将士在此等候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约莫片刻功夫。
早已经摆好阵势,自北魏开国以来,十六年间从未有过如此大阵仗的数千将士,在轰然的雷鸣鼓声之中,听到天外传来一声长鸣。
威严而高昂。
暴躁无比盖压了一切鼓点声音!
徐徐如风却又杀意凛然。
朝气蓬勃却又暮气沉沉。
城楼头摆放着两面巨大战鼓。
此刻一面巨大有三人高的巨大战鼓,在两个鼓手拼命擂击之下,鼓面陡然炸开!
炸鼓!
数千马匹悚然而惊,陡然嘶鸣,四足拼命擂地,缰绳被死命拉扯住。
场面一度有些失控。
而众人恍惚之间,看到远方紫竹林中走来一道红衣身影。
红色在黄沙之中泼洒入墨。
那人赤足前行,走一条笔直通往洛阳北门的直线。
所有人噤声不敢出声,连座下马匹都不再动弹。
鸦雀无声。
一身红衣随风肆意鼓荡的女子面容气质俱是上上等绝顶风姿,大概是这座江湖百年来最为惊艳的美人了。
她的背后却背负着一个极其古怪的物事。
那是一只剑匣。
九条黑金之龙盘踞剑匣背部,面相狰狞,暴怒之色流溢剑匣表面,黑龙身下交叉穿行着振翅狂啸的雪白凤凰。
黑龙白凤。
背负剑匣的红衣女子,犹如天上降凡的仙人,面色如同万年化不开的雪山一般冷清,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黑甲铁骑,直入洛阳城。
她一只手按在背后剑匣之上。
面前是人山人海,森然如林的北魏铁骑。
她轻轻开口。
“让开。”
女子声音落下,那面立在洛阳北门城楼头,此刻鼓面已经不再的大鼓连带着鼓身一同突然无端炸开,不仅仅是鼓面,三人齐高的巨大战鼓从内如被剑气溅射一般炸裂开来。
红衣探出一只手,对准洛阳城楼头微微收拢五指,元力如线一般钩拉——
轰然一声巨响。
接着是一声惨叫声音戛然而止——
奉命前来阻拦眼前红衣女子的禁军校尉,弩营校尉,以及北魏铁骑统领,甚至修行境界晋入九品的森罗道诸多高手,此刻怔怔望向自己身前不远处的地面,那被战鼓残骸砸出的一个巨大窟窿。
接着他们微微偏转头颅,望向之前与自己并肩而行的一道黑袍身影。
此刻空余空空荡荡的黑马马背。
马背上那袭黑袍已经不见踪影。
背负黑龙白凤剑匣的红衣女子依旧面色平静,目光漠然,没有去看足下那被城楼头战鼓活生生砸入地下而死的森罗道高手,只是继续前行。
漫天的黄沙多了一丝血腥气息。
洛阳城楼头两面鼓,此刻只剩一面。
负责擂鼓的鼓手几乎站立不稳,摇摇欲坠,口干舌燥,目光活见鬼一般望向这个红衣身影。
红衣儿重复轻声道:“让开。”
没来由的寂静。
在千万人目光注视之下,她轻轻前踏一步。
首当其冲挡在这身红衣面前的禁军校尉后退一步。
北魏铁骑统领后退一步。
六大弩营校尉后退一步。
森罗道的十数道黑袍身影后退一步。
千骑挡在一人面前,洛阳北门显得有些拥挤。
而这样拥挤的场面,是千骑为一人让道而形成。
北魏的禁军,铁骑,弩营,森罗道,此刻让出了一条足够让红衣女子进入洛阳城的,最直,最快的道。
而那袭红衣儿按压在剑匣上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北魏的铁骑记住了这身红衣,在许多年以后,这一副画面,依旧鲜活在在场所有人的脑海之中。
春秋元年的剑宗明孤身一人入洛阳,来挑衅开国不久的北魏,向世人证明了一人之力,如何盖压一个世间。
而星火点起的大世之中,这一身红衣,让所有人记住了女子剑仙该有的模样。
她轻轻抬头,望向城楼头几乎软倒的擂鼓手。
“击鼓。”
擂鼓手快要哭出声音来,拼命抡起战锤,抨击在那面战鼓之上。
洛阳北门的天地之间再度宛若雷震。
一身红衣入洛阳。
第一百二十七章 将死之人的剑
满城寂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洛阳北门浩浩荡荡的千军万马为那个红衣女子剑仙让开一条道路,高悬的青铜门下黄沙将红衣身影逐渐遮掩。
她赤足前行,面色从容不迫。
踏入洛阳城内——
北门城楼顶上陡然砸开盛大的击鼓声!
瘫倒在地的擂鼓手目光呆滞,看着纯白的剑气在鼓面上肆意翻滚,如龙似凤盘踞翻腾,接着犹如万钧巨锤一般砸下,势不可挡!
高昂的龙鸣凤吟!
剑气起手撼昆仑,那道剑气绕鼓三周,接着毫无忌惮砸下,将鼓面连带整只大鼓撞破,顺带轰飞小半个洛阳北门。
剑势撞破鼓,红衣翻飞蝶。
红衣儿面无表情走在洛阳城内,红袍如波浪般不断滚动,纤白赤足踏在青石街道之上,目视前方,四周所在如今的洛阳城内空空如也,大街小巷俱是安静。
可惜洛阳只安静了那么一秒。
接着被剑气削开的半颗城楼头砸在红衣儿身后,犹如陆沉,巨石四溅,伴随宣泄而出的剑气与高亢龙鸣,红衣两边街道木屋瞬息崩塌,所有景观刹那模糊,砰然炸裂,视线渐渐清晰之后,已经摧枯拉朽递送出一条长道。
直通那座勾栏街头面。大红色的六角阁楼。
......
......
天酥楼顶之上,黑衣隐谷弟子王雪斋面色肃穆,捧大圣遗音而立,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洛阳城内渐行渐近的红衣身影。
洛阳城内被怪力扫开,两侧清开一条长长的廊道,黄沙弥漫之中,红衣身影逐渐变清晰。
青石小和尚面色复杂,感应着那位背负剑匣,眉心剑意纵横的红衣女子,菩萨瞳孔之中,那一袭红衣虽然剑意盎然,但体内却是死气大于生机,一条性命只不过在旦暮之间。
身负株莲相的易潇同样能看到红衣儿樽云觞体内的气运,红紫之色外溢,在剑匣表面流转,而代表死亡的漆黑之色深蕴肺腑之间,已经弥漫开来。
“她来了。”魏灵衫轻轻开口:“气息很强,但......为什么是这样?”
为什么会是这样?
体内的死气越来越沉重,掩盖不住,越来越沉重。
魏灵衫想不通,青石小和尚也想不通。
所以隐谷弟子王雪斋也想不通。
易潇想通了,却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一袭红衣去了冰木湖,赢了与那个雨魔头的生死决战,胜了与紫袍大国师之间的尔虞我诈,最后一路南下风尘仆仆来到洛阳......
却已经气运枯竭,变成了一个将死之人?
......
......
洛阳城头掠上一道身影。
盛红色唐装的钟家男人拎着段家小侯爷,面无表情登上洛阳城头,望向城内那道不缓不慢向着天酥楼前进的红色身影。
他不想去拦那一袭红衣。
他只是想看一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亲自出剑开大世的穆家红衣儿,身负八大天相之一的鲛狐相,这种彪猛天相越是重伤垂危越是战力翻倍增强,所以她不急也不忙,只是背负剑匣前进,浑身上下圆融如意,面色气息俱是平淡如水,如同一片大湖般平静无波。
而她的手已经搭在了背后剑匣之上。
那一剑已经蓄势待发。
钟玉圣想看到这一剑出鞘。
他想看到这一剑出鞘,准确的来说,想看到的,不仅仅是出鞘的人,也不仅仅是出鞘的剑。
是一整个出鞘的完整过程。
包括出鞘的人与剑,也包括接这一剑的人。
钟家男人更想看到的,是那个人能不能接住这一剑。
......
......
“噗通”一声,钟玉圣松开手,黑袍段无胤跌在洛阳城头,脑海里一阵炸痛,口干舌燥睁开眼,摸了摸自己面上已经干涸的血迹。
他有些微惘望向站在自己身旁的盛红色唐装男人。
“你是不是很好奇......”
“为什么我在洛阳晋升了宗师,却已经不敢大开杀戒,把八大家都除在这里?”
段无胤微微眯起眼,嗓子里一片沙哑,吞噬相开启之后的暴躁逐渐离去,他仿佛又变成了之前那个性子淡然的北魏小侯爷,轻轻嗯了一声。
钟家男人轻声问道:“单单凭借一位转世菩萨,拦得住我吗?”
段无胤摇了摇头。
妖孽再妖孽,只要不曾跨过这一境界,终究有不可逾越的天堑。
史书三千年,大浪淘尽,妖孽数之不尽,却无一人能做到越境战宗师,即便是八百年前号称九品无敌手的妖僧徐仙佛,手持两大至强域意,在九品巅峰之时,也公开承认距离那一步有着云泥之隔。
所以,无论是隐谷的大弟子王雪斋,还是只有六分之一转世魂魄的青石小和尚,亦或是世上任何一位天资妖孽的九品,对上钟家男人,都是拦不住的。
“在跨出那一步之前,我也有杀心。”
钟家男人笑了笑,面色复杂:“若是我不急着跨出那一步,今日洛阳城头的人,兴许会多上我一个。”
段无胤有些微惘。
钟家男人平静道破天机:“你打开吞噬相。”
黑袍小侯爷闻言,缓缓抬起一根手指,按在自己被萧布衣斩开十字血痕的眉心,一股酸痛从眉心席卷而来,直贯心肺。
眉心的天相开始疯狂吞噬周围的一切资源。
段无胤面色陡然红润,接着喉咙一甜。
硬生生将那口鲜血咽下喉咙。
北魏小侯爷怔怔靠在洛阳城头,目光无神望向洛阳城内。
他喉咙有心肺之血的酸甜,更多的是一种酸涩之意。
按在眉心的手指缓缓放下,小侯爷怔怔望向自己的食指中指,那里压迫着眉心,所以有一滴粘稠的血液。
鲜红之色鲜艳欲滴,血液之上,有一片极其细微肉眼根本无法发现的雪花,在滚烫的血液上打转。
看不见的雪花。
一股彻骨的寒意袭来。
他抬起头,颤抖望向钟玉圣。
钟家男人笑了笑:“看到了?”
段无胤苦涩嗯了一声。
“我很好奇,凭什么,她敢出这一剑?”
钟玉圣喃喃:“我想不通,所以我会不停的去想,可是发现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之后,我就只有好奇。”
“这一剑,凭什么她敢递出来?”
......
......
天酥楼顶。
凤仙宫主人望向那道洛阳城头负剑而来的红衣女子。
王雪斋也望向那道红衣身影。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那一人身上。
修行者肉眼识微,所以能够洞察细微之处,通过洛阳城外携卷而来的阵阵黄沙,不仅仅可以看清那道红色身影的模样,更可以看到她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死气。
王雪斋沉默不语。
自鬼门关之后,他应师父之言出世,便是准备一路大开杀戒,以战证道,如无意外,便是直入宗师境界之后无敌天下。
很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邀北关前与李长歌的那一战,算是有始无终。
入洛阳前后均是打定主意要与齐梁转世菩萨大战一场的王雪斋,在红衣入洛阳前,一颗杀心已经在波澜无惊之中缓缓蓄势到了顶点。
而这一袭背负剑匣的红衣恰巧不巧的入城,无疑是在自己心头浇上了一头冷水。
师父曾经对自己说过,未来这世上注定要耀人眼目的妖孽,究竟有哪几位。
王雪斋全部都记在心底。
可这一袭红衣儿,她背负着剑匣,不是北方的剑子,也不是西边的那只朱雀,不是南方的道胎,更不是中原的转世菩萨......她又是从哪里来?
哪里来的这么一个人?
王雪斋想不明白,这一袭红衣儿不在这群人行列之中的原因。
盯了许久,终于想通。
他喃喃道:“原来,是一个将死之人啊......”
这位隐谷弟子皱了皱眉,接着道:“气息很弱,只有九品......”
他认真去感应,入洛阳之后第一次取出大圣遗音,而隐谷的修行心法讲究心如止水。
心如止水,天塌不惊。
王雪斋侧听黄沙之中的脚步声音,兀自喃喃:“气息越来越弱了,现在只有九品初阶......”
是她体内的伤势吗?
不对......她体内没有丝毫伤势,五脏肺腑之间,除了那团死气,几乎是完美无瑕的修行体质,没有一丝无垢和瑕疵。
她的修为为什么会不断下跌?
是那柄剑的缘故?
那柄藏在剑匣里的剑,在不断吞噬她的修为?
那又是一柄什么样的剑,在什么时候会出鞘?
最后......向着谁出鞘?
无数个问题,顺着思绪乱成一团,最终解开。
仔细去感悟周遭环境的王雪斋猛然抬起头。
拂在大圣遗音琴弦上的手指不受控制的颤抖,拨乱。
一根琴弦应声而断。
断弦。
五指按琴,大圣遗音的声音夏然而止。
王雪斋抿紧嘴唇,元力波动开始紊乱。
那一袭红衣站住,背后剑匣长鸣,龙鸣凤吟,天地之间涌来无数剑气。
指向虚空。
因为他看到了那个人,那个被剑锋所指的人。
所以他想明白了。
他终于想通了。
于是他开始佩服那个背负剑匣的红衣女子,甚至心生敬畏。
黄沙散去,那位手指按在剑匣背后的红衣儿显出轮廓。
风华绝代。
王雪斋知道,这一剑,是将死之人的一剑。
将死之人的一剑,出剑是生,归鞘是死。
而这一剑,她若是真能递出,真有胆气递出,无论最终结局如何,都足以为自己正名。
第一百二十八章 破矩
春秋元年的大魏,龙盘虎踞淇江以北,与齐梁齐手灭六国,镇气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剑宗明一剑镇洛阳,再一剑寒兰陵,为大世递出最惊才绝艳的一剑。
这是妖孽应运而生的一年。
故而无论是齐梁还是大魏,在这一年里,风雨如晦不动声色,明面暗里,在淇江龙船剑舟两位皇帝面色平静签订和平契约的背后,都做出了无数准备。
为了十六年后。
妖孽长成的这一年。
瓜熟而蒂落,轮回因果生根发芽,只需要十六年。
十六年前,在北原的寒酒镇,身披猎猎白袍的西关藩王,怀中抱着襁褓里沉睡的那个婴儿,为大魏种下了一份因果。
他送出了北原的剑子,带回了妖刀的魂魄。
自此以后,洛阳城内多了一位剑心通慧的风雪银城入世弟子,只等十六年后,正式讣告天下。
同样的,风雪银城得到了世上天资最惊艳的剑骨相天才,在未来的群雄争霸之中,足以力压一整个大世的妖孽。
兄妹关系,师门关系......
一层又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将这两个年轻人联系在一起,即便隔着北原的磅礴大雪,即便跨越千里万里,即便素来不曾谋面,在年岁递增之中,一封又一封书信,将这两个未来天才的关系越拉越近。
而潜移默化之间,许多事情也随之发生了改变。
譬如.......坐拥万里浮土的北魏,与世间最神秘的圣地,关系也越拉越近。
只到突破那一层禁忌。
昭告天下,大魏明珠魏灵衫为风雪银城闭门弟子。
自此风雪银城入世。
俗世。
俗事。
俗世里多的就是俗不可耐的事。
在世上寥寥那么几位宗师眼里,这一切做的再隐蔽,再秘密,都没有任何意义。在妖孽凋零的年代里,这些宗师几乎都是上个时代的老人,半个身子埋在土里,无欲无求,无所挂牵,一心只想着为自己续香火。所以彼此之间,上得了台面的上不了台面,都心知肚明......三大圣地的入世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是三方都在等一个合适时机公布于世罢了。
剑冢在鬼门关一战之后四分五裂,剑冢弟子叶小楼剑鞘里携带剑冢千万柄遗剑开始游历人间。
隐谷最后一次开天榜,公布一百零八名额,与此同时,唯一传人王雪斋背负大圣遗音走出东关山,开始以战证道。
而风雪银城,也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李长歌南下入风庭,向天下昭告魏灵衫与自己的师兄妹关系,便是最合适的时机。
而风庭城的大事件最终结局,以那只龙雀手持洛阳心,极任性送小殿下逃出风庭告终。
而此番南下,背负银城入世任务的李长歌,偏偏恰巧不巧地与魏灵衫走失。
像是巧合,又像是命运捉弄。
于是......风雪银城就这么卡在了这道门槛上。
半只脚踏入世俗之间,半个身子又藏在北原里。
这些圣地为什么急着入世,世人大多是不知道的。
而曹之轩知道。
从十六年前,布下第一颗棋子的时候,把那个女.婴儿接入洛阳城里的时候,他就知道,会有今天这么一天。
所以那位大人物来到了洛阳城,他也知道。
曹之轩缓缓摊开手掌。
掌心一道极深的血痕。
他微微皱眉,中指拇指探出按在伤口之上,将那道伤口拔开,血肉缓缓绽放,一枚晶莹剔透的碎片,在粘稠的血液里,几乎要扎到骨子里。
浮世印最核心的那一枚碎片。
曹之轩闷哼一声,两根手指已经鲜血淋漓,颤抖不已,却攥住了那枚嵌入掌心的浮世印碎片。
低沉嘶哑的吼声。
一头汗水的曹之轩眼神阴森,喘着粗气,盯着那一枚浮世印碎片。
空间开始不稳定的波动起来。
那枚碎片上空三尺的空间被撕开一道裂缝。
一袭紫袍边角从裂缝之中展露而出,白皙而线条柔和的五指轻轻虚按,接着轻松扒开空间,接着蜕身而出,最后落在曹之轩面前地上。
“陛下......”紫袍大国师缓缓站起,拍了拍紫袍上沾染阳光气息的灰尘,轻轻嗅了一口人间的空气,最后柔声说道:“好久不见。”
曹家男人没有开口,捂唇微微咳嗽。
他抬起头,望向洛阳上空澄澈干练的天空。
一干二净。
就好像现在的洛阳城。
更像是现在的万里北魏,什么都没有,一穷二白,好生干净。
那件白袍没了,浮世印没了,四王三十二诸侯没了,朱雀大阵没了,六道佛骸里的积蓄也没了。
什么都没了。
如果如今的齐梁挥军北上,踏平大魏,何须一年?
无疑是摧枯拉朽的姿态,而北魏能做的,只有引颈待戮。
死棋。
北魏的牌面上,已经空空如也。
“北魏......还有我。”
紫袍大国师微微笑道:“北魏的牌面上......不仅仅有我,还有很多东西,比以前要多,比任何时候都要多。”
曹之轩望向玄上宇。
玄上宇点了点头,轻声道:“陛下不要忘了,风雪银城一但入世,将会有多少资源,能为我们所用。”
“现在好了。”
紫袍大国师轻声笑了笑:“她从北方杀下来了,正正好呢。”
......
......
洛阳城内的空气有些微微凝固。
红衣儿缓缓抬手。
背后的剑匣自行挣脱红绳,极通人性的前移至胸前。
浮在空中。
她轻轻咬破自己拇指,接着是食指,中指,无名指,尾指。
双手十指。
血珠在白皙指尖滴出,指尖上的鲜血在空气之中迅速溢散,像是哀鸣的凤尾蝶,在血气弥漫的风中飘舞。
十指鲜血流下,在剑匣上缓缓汇为一副令人不寒而栗的画面。
黑龙咧嘴笑,白凤变红凤。
她的元力越来越弱。
气息越来越微小,像是黑夜之中摇摇欲坠的烛火,轻易就能吹灭。
天酥楼楼顶的对峙之势已经不复。
大圣遗音依旧浮在隐谷传人的身前,只是弹破弦后,古琴主人有意无意让琴声寂静下来。
青石小和尚眉头紧锁,天地之间布满了剑气,却没有指向王雪斋,而是指向了一处虚无缥缈之地。
剑气崩裂空间,露出一角衣袍。
小殿下喃喃:“这是......”
易潇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里碰见这个人。
身边的魏灵衫面色瞬间苍白。
那一袭衣袍,在空间崩裂之间展露而出,猎猎作响,衣袂在虚空之中带出一片极寒的雪花。
那一朵雪花极其细微,遇风即化,瞬息湮灭。
除了北地风雪银城的那位城主,世上还有哪一位,能达到如此功参造化的境界?
北地风雪银城的城主,是三大圣地主人级别的存在。
三大圣地不入世,即便入世,也只有弟子能行走世间,超脱之后,便再不能以真面目示人,插手世俗事。
故而剑主大人隐居剑冢草庐,隐谷谷主云游天下。
北原风雪银城的城主,自然也应如此。
他为什么会来到洛阳城?
易潇突然心生不妙,想到了一种可能。
小殿下从感应红衣儿气息入洛阳城后,一直以为这位出乎意料的奇兵入城以来手按剑匣,是为了一剑为自己解围。
而红衣儿的气息越来越弱。
四周的元力甚至被荡起波涛。
再到那个隐在虚空中的男人,被漫天剑气逼着显出身形。
原来这一剑,是为了送给风雪银城的城主。
那么洛阳......这个北魏国都,千年古城。
会不会恰好,就是红衣儿选的战场?
......
......
洛阳城楼头。
钟家男人面色波澜不惊,抬起头。
雪白色大麾笼罩天空,天青色的冰寒迅速蔓延开来,方圆百尺之内,逐渐被风雪堆出一道模糊而磅礴的身影。
盛红色唐装的男人自叹弗如:“原来宗师之境,居然也有如此之大的差距。”
段无胤面色惨白,嗫嚅问道:“这是风雪银城城主?”
钟玉圣轻轻点头。
这道身影......也唯有风雪银城城主。
北魏小侯爷望向那道与风雪之中来客相对而立的红衣身影,问出自己心头难以理解的问题。
“为什么她......敢递剑?”
钟家男人说:“如果一个人要杀你,出剑也是死,不出剑也是死,你出不出剑?”
段无胤面色苍白,接着问道:“风雪银城城主......要亲手杀她?”
钟家男人轻轻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像是赞叹,更像是惋惜。
“是啊,那些人要亲手杀她,所以她逃到哪里,都没有用。”钟玉圣喃喃:“时辰到了,去那里都一样。”
段无胤不明白钟家男人的意思。
“你没有到宗师,所以不明白。”钟家男人笑着开口:“这世上有些规矩,是违背不得的。”
“她破矩了。”
“从冰木湖走出的那一刻起,就破矩了。破矩是什么意思,你以后自然会明白。你只需要知道,但凡破矩的人,他们迟早会成为死人。”
“而负责杀死破矩者的,自古以来,就是风雪银城。”
“所以今天,洛阳城头那两个妖孽的架肯定打不起来了,因为这里是她选的战场。”
“她选择......死在洛阳。”
第一百二十九章 默念三二一
洛阳城头袭来寒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如同万年雪山雪崩之后,汹涌来袭的雪潮,从天顶塌陷,滚滚而下。
那一道磅礴披着雪白大麾的身影轻呵一声,本是剑气弥漫的洛阳,犹如薄冰碎开,空气之中再白三分,说不清纯白气韵,究竟是剑气多一些,还是寒气多一些。
被清空一整条长道,直抵天酥楼的街道,青石铺就的地面蔓延覆盖一层霜色。
“砰”然一声。
酒坛砸地的声音。
披着风雪大麾的男人放下怀中有一人大小的酒缸,酒缸砸在地面,绽放出雪白蛛网。
风雪银城城主呼出狭长一口酒气。
他望向十指按在剑匣上隐而不发的红衣女子,轻声说:“从冰木湖走出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你迟早会死。”
红衣儿平静说道:“我本就是个将死之人。”
“你破矩了。”风雪银城城主淡然开口:“所以我要杀了你。”
红衣儿置若罔闻。
“破矩的人,迟早是一死。”风雪银城城主无情说道:“从冰木湖到邀北关,你走出北原之后一路南下,一直到洛阳附近,才放慢速度......我本以为你会一直走到齐梁。”
樽云觞面无表情说道:“你会让我走到齐梁?”
风雪银城城主笑着摇头:“也许会吧?对于破矩的将死之人,风雪银城向来存着一两分宽容,如果你还有遗愿需要在齐梁完成,我可以把你送到齐梁。”
红衣儿十指之上的鲜血不断汇入剑匣。
黑龙笑得愈发开心,红凤愈发鲜艳欲滴。
她平静抬起头,目光与天酥楼楼顶上的黑衣小殿下对视,轻声说道:
“有一个朋友在洛阳,所以来看看。”
与红衣儿目光对视的易潇心中没来由被拨动一根弦。
这一句话,就像是不曾开封的琴,前奏的第一音就被弹断。
易潇心中五味杂陈,酸涩居多,内心深处又像是被刀划过,明明没有口子,却让人面色惨白,即便捂住心口,依旧抑制不住那里传来的疼痛。
风雪银城城主与红衣儿的对话,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可是那道磅礴身影身上携带的风雪与冰寒,将漫天剑气都封锁住。
在风雪银城城主现身之后,天青色蔓延整个洛阳城。
冰封洛阳。
即便强如隐谷传人王雪斋,皱着眉头试着想开口,想动身离开这里,却发现自己居然连最基本的动一动指头都无法做到。
青石小和尚面色凝重,试着挣扎了一下,最后放弃了尝试用佛门禁忌手段挣脱束缚的念头。
魏灵衫没有去看那一袭红衣与自己师父对峙的场景,只是怔怔望向身边面色惨白的易潇。
风雪银城城主微微回头,瞥见这一幕,轻笑道:“你那位朋友,貌似比你想象之中要过的好,只可惜他今日也要死在洛阳。”
红衣儿轻声问道:“如果我执意要保他呢?”
风雪银城城主说道:“洛阳城内外有一万人马,调集过来就是为了杀他,自顾不暇的人,还有什么资格保另外一个将死之人?”
红衣儿微微挑眉。
她抬起一根手指,鲜血淋漓指向黑衣隐谷弟子,“我......可以杀了他。”
杀了王雪斋,青石出手,带着易潇离开洛阳,便成了一件轻易之事。
而风雪银城城主平静说道:“没有用的,他依旧会死。”
天酥楼楼顶的青石小和尚面色有些苍白。
魏灵衫的嘴唇被自己咬得有些乌青,渗血。
这个答案,只有一种可能。
红衣儿说道:“你本不该插手这些事情的。”
风雪银城城主没有否定,只是摇了摇头:“世界上很多规矩,都是人定的。”
“就好像圣地要做一些事情,就必须要入世,必须要昭告天下。”他笑了笑:“亦或者像我这样的人,就一定要烙守规矩,不能在世人之前现身露面,更不能向那些未破矩的人出手。”
“只可惜......这些规矩的制定,是为了制约,也是为了平衡。”风雪银城城主摇了摇头:“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平衡了。”
鬼门关一战之后,活下来的就只有三位。
鸩魔山主,南海花圣,还有自己。
红衣儿收回那根手指,自嘲笑了笑。
“所以呢?”
“所以......”那个雪白大麾夹杂北地磅礴寒气的男人笑着吐出几个字:“规矩是我定的,我当然可以无视这些规矩。”
“我说风雪银城今日入世,那么它便入世了。”身披雪白大麾的风雪银城城主笑道:“至于你要保的那个人,剑主大人也想保他,齐梁也想保他。”
“可是我要杀他,这世上又有谁能救得了他呢?”
“没有。一个也没有。”风雪银城城主摇头说道:“就好像没有人能够救得了你一样。”
红衣儿眯起眼,认真说道:“他没有破矩。”
“我说他破矩了,他便破矩了,不过是迟早的事。”风雪银城城主面无表情:“今日......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天青色的寒意上抬,蔓延,将所有人都冻住。
风雪银城城主微微回头,眯起眼望向天酥楼方向。
他的目光从魏灵衫身上掠过,在易潇诸人身上一一扫过。
最后望向黑衣王雪斋,接着目光落在了青石小和尚和易小安的身上。
“佛门的地藏菩萨转世......”
风雪银城城主笑了笑:“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前踏一步,漫天冰寒呼啸。
红衣儿眯起眼,漫天风雪大作,她看不清前方,只是将视线隐约模糊上移。
挪到天酥楼上,单手搭在青石小和尚肩头的黑衣少年身上。
她闭上双眼,似乎在默念着什么。
......
......
洛阳城楼头。
钟家男人眯起眼,仔细打量着脚底迅速蔓延的冰青色寒意,喃喃说道:“不应该啊......”
黑袍段无胤被冻得瑟瑟发抖,好在距离那个浑身风雪的男人极远,所以他能够颤声出口:“喂......还不走吗?”
钟家男人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嘴唇前摇了摇。
“嘘......”
索性那个浑身风雪的男人,注意力全在按剑出匣的红衣女子身上,没有注意到城楼头刻意隐藏气息的自己。
于是遍地流走的天青色寒意,便没有在自己脚下停留。
站在洛阳城楼头的钟家男人,似乎发现了一件极其有趣的事情。
比红衣儿能否递出那一剑,更有趣的事情。
“他要大开杀戒?”段无胤的嘴唇发青,喃喃说道:“不是说,风雪银城只杀破矩之人的吗?”
钟家男人笑着望向一语道破天机的黑袍小侯爷,再度把手指放在自己唇前。
“嘘——”
“安静看戏。”
......
......
天酥楼上,青石小和尚和王雪斋彼此对望一眼,都看出了双方眼中的意味深长。
风雪银城城主的话语,似乎大有深意,而更不巧的是,空气中弥漫的寒意,杀意愈发浓重,让所有人都心头一凛,不像是仅仅针对那一位红衣儿。
易潇的手搭在青石小和尚肩头,两个人心意相通,于是易潇的声音跨越空间距离,落在王雪斋与魏灵衫心中。
“想必你们......都看出来了吧。”
易潇面色如常:“我跟她,以心意通......已经交流了很久。”
这一出手段,即便风雪银城城主再大神通,也不可能想象到。
一心能够两用的易潇,早在青石小和尚感应到红衣儿气息之时,就已经以心意通对话。
从那一袭红衣踏入洛阳城前,到现在的情况。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现状。
株莲相最擅长推演计算,易潇曾经在鬼门关前枯坐一天一夜,等苏大丹圣归来,而等到最后鬼门关闭合之时依旧没有等到。
最后一个现身的......就是眼前这位风雪银城城主。
所以准确来说,易潇曾经见过这个男人,而这位银城城主......与自己的初印象,似乎有一些不太相同。
这是难以言明的气息变化。
可株莲相绝对不会记错。
所以,易潇有了一个......本来不应该有的猜想。
小殿下没有将这个猜想说出来,只是将其埋在心里。
摇了摇头,将不该想的杂念清除,易潇深呼吸一口气。
重要的是如何逃出洛阳。
他的目光越过风雪银城城主的背影,与红衣儿对视。
红衣儿面无表情。
在青石小和尚佛门心意通的搭桥之下,两个人彼此之间,便再无距离。
她平静对易潇说道:“从现在起,数三个数,按计划行事。”
易潇心底默念。
“三......”
魏灵衫攥住自己的衣袖。
“二......”
王雪斋微微挑眉,尾指轻微颤动,算是默许了易潇的话。
“一......”
轰然一声!
黑衣王雪斋闷哼一声,脚底天酥楼顶上的青瓦瞬间炸开,宛若一条暴怒长龙,向着青石小和尚砸去。
一直闭眸催动心意通的青石小和尚陡然睁眼,檀陀菩萨宝相庄严,莲花座前佛手探出,握住一整条青瓦长龙,梵文包裹之下,犹如一条青色长鞭,高高扬起,瞬间砸下!
向着那道风雪交加的磅礴身影!
风雪银城城主不为所动,微微眯起眼。
一整条青瓦长龙瞬间被冻成冰渣,接着化为漫天冰屑。
而此刻,那道一直不动的红衣身影突然动了。
她前踏一步,手中剑匣张开一条狭长口子。
高昂而震颤人心的龙鸣凤吟,不再是虚幻而缥缈的声音,而是地震一般从剑匣之中响起。
霸王藏剑,举世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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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谁破了矩?
天酥楼上的两道身影高高跃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王雪斋黑衣猎猎作响,面色肃穆,双手控大圣遗音,无数音波炸裂,比寻常九品巅峰强盛数倍的气息轰然而出,音域扭转,媲美最强级别的域意随音波在虚空之中炸开!
指向那个巍然不动的雪白大麾男人。
风雪银城城主,堪称如今的当世第一人。
所以想要从他手上逃命,就决不能留一丁点后手!
隐谷传人背后浮现数道古卷虚影,仙家蝌蚪文在琴弦拨弄的指尖流转,随虚空一同在落指之时炸开。
青石小和尚背后的檀陀菩萨展开三头六臂,浮世印之中漂浮出十三道至强域意,左手持人头幢,右手结甘露印,背后浮现一小片地狱景象,恶鬼嘶吼,却被佛像镇压而不得出。
“去!”
青石微微眯眼,指尖佛文流转,以右手覆于右膝,指头触地,结降魔印。佛门秘术之中,以降魔印杀伤力最大,在密宗中,这是金刚界曼荼罗内阿閦佛之印相,被列入不传之秘,唯有未来佛门领袖,才有资格去学习这种印法。
天空之上的檀陀地藏菩萨缓缓从莲花宝座上站起,身边萦绕十三道气势磅礴的至强级别域意。
王雪斋双手拨弄大圣遗音琴,在一瞬间拨转出三百六十个音节,而消耗恐怖,几乎是每一弦都能抽去一位九品强者全身大半元力的音节,短暂在空中凝聚成实体形态。
犹如银白的蝌蚪,在此刻浑身镀金的菩萨周身流转。
大圣遗音三百六,转世菩萨轻皱眉。
这是两位年轻妖孽如今能施展的最强手段!
两计最强手相互融合,恐怕两人都没有想过,在彼此对决之前,将底牌露出之前,居然是先联手对敌。
洛阳上空那尊菩萨佛像,如同大日一般煌煌升起。
顶天立地的菩萨眯眼,再度缓缓睁眼,却如同金刚怒目,三头六臂,双臂一手结印一手持幢,余下四臂如莲花一般伸展。
合掌!
大日沉下——
神威不可阻挡。
......
......
洛阳城头的段无胤紧紧闭住双眼。
即便如此,他的眼眶依旧渗出鲜血。
那炸开的光芒太过刺目。
这样恐怖的一击,如何能够阻挡?
段无胤脑海里一片空白,睁开眼茫然扭了扭头,视线里也是一片空白。
站在城楼头的钟家男人面色平静,直视着大日沉下,炸开的天酥楼前。
“成......成了?”小侯爷短暂失明,下意识喃喃问道。
钟家男人摇了摇头。
脚底的青霜,连一丝消融的痕迹都没有。
说明那个男人,连一点波及都没有收到。
晋入宗师之境的钟玉圣有些恍惚,扪心自问,宗师之境太多玄妙,与九品天差地别,而面对青石和王雪斋这种百年难见的妖孽人物,一齐出手,即便是宗师,就能够全身而退吗?
钟家男人自认做不到。
可风雪之中的那个男人,在大日炸开的余晖之中,缓缓显出了身形。
依旧是磅礴的大雪绕身。
他甚至没有回头,没有去看那竭尽全力施展一击的两位妖孽。
因为这种程度的攻击,对他而言,算不了什么。
方圆三尺。
每一片漂浮在他身边的雪花,都是天地间最锋锐的剑,都渗透出最不可阻挡的剑意。
而菩萨合掌的那一击,耗尽了两位妖孽的全部积蓄,却没有将他方圆三尺内的风雪击破。
钟家男人有些失神。
这个来自北地的圣地之主,仅仅是宗师之境,便可以这么强悍吗?
就好像是人类史前曾经出现过的圣人领袖,或者身负天相的大修行者,无论什么阶段,都能够保持超前阶位。
钟家男人想不通。
......
......
而风雪银城城主面色并不平静。
他发现事情可能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至少,有一点失控了。
他盯着眼前那一位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红衣女子。
她赤足踏在布满青霜的青石地面上,浑身却比青霜更冰,更寒,所以她面无表情,却不被寒意阻挡。
一身红衣在大日炸开的余晖之中,被映照得绝美无暇。
她一边冷漠而无情地前进,一边缓缓打开那个剑匣。
剑意决绝倾泻而出,将那道磅礴身影锁死。
于是站在她对面的那个男人,来自风雪银城的当世第一人,微微惊讶的发现,除了站在原地,等着那一剑出鞘,自己居然不能再做其他的事情。
“如你所言,我是破矩人。”红衣儿一边开匣,一边轻声说道:“你来自风雪银城,是专门来杀我的。”
站定。
三尺距离,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在你杀了我之前,便与其他人无关。”
......
......
天酥楼开始,再到整个洛阳。
风雪银城城主恐怖的域意开始消散,青霜的寒意逐渐褪去,所有人的意识与**恢复了统一。
易潇等的就是这一刻——
“青石!”小殿下面色阴沉,快速开口:“带着这些人离开这里,越快越好,别回头。”
屋檐上的青瓦炸开,檀陀菩萨此刻施展蛮力,只求极速,将所有人揽住。
电光火石之间,易潇深深望了一眼檀陀佛像,臂怀里的易小安刚要张口,狂风扑面,青石的速度堪称世间极速,一路从齐梁赶到北魏,跨越万里,也只不过用了十来天。
易潇深呼吸一口气,抽出腰间芙蕖,龙蛇发力,掷剑。
一剑追菩萨——
青石小和尚微微回头,略微讶异,伸手接住这柄出自风庭草庐的名剑。
这柄剑是苏大丹圣留给明珠儿的遗物,而一朝分别,甚至连一句话都来不及多说,易潇心知自己处在北魏,前后左右皆是杀局,能将易小安送走便已经殊为不易,等到二人再相见,便不知是何年何月。
还剑。
易小安两眼之中泪水涟涟,咬牙切齿抱住那柄芙蕖。
小殿下轻声念道:“惟愿一切安好。”
魏灵衫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十指相扣,只是握紧了易潇的手。
一切尽在不言中。
隐谷传人的速度比之青石亦不逊色,在风雪银城城主杀意迸发的情况下,谁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只是王雪斋掠上高空中的身形微微停顿,皱眉元力传音问道:“洛阳内外都想杀你,你还准备留在这里送死?”
小殿下面无表情回道:“想杀我的人太多了。”
“那人很强,但绝对强不过银城城主。”王雪斋认真说道:“你再不走就真的没机会了。”
易潇哦了一声,再不理睬这位隐谷传人。
王雪斋好气又好笑,只能怒骂一声“疯子”,化为一道长虹离开,再不停留。
于是天酥楼顶,就只剩下两个人。
易潇和魏灵衫。
龙雀面色带悲,怔怔看着那个风雪磅礴的身影,以及在大雪之中相互对立的红衣身影。
魏灵衫思忖良久,轻轻开口:“我没想过......师父的杀意,居然会这么重......”
易潇下意识攥紧了魏灵衫的手,轻声问道:“破矩是什么?”
龙雀郡主微怔。
“破矩......”魏灵衫咬唇,想着自己大师兄曾经对自己解释过的这个词语。
这两个字解释起来异常复杂,因为在风雪银城对于破矩两个字的明文解释上,唯有内门核心弟子,以及极少数的人物,才能够接触到“破矩”的含义。
风雪银城为此详写了上千字的释义,以及列举了数十个真实的例子,去向接触到“破矩”层面的人,解释这个词。
易潇淡淡说道:“把天相剖为两半,靠着一人渡劫,一人坐享其成......算不算破矩?”
魏灵衫微怔。
身负天相的人,被誉为是天生的宠儿,得到了上天的荣幸和恩宠。
而抛弃了这份恩宠,就是背叛了上天。
这就算是一种破矩。
而将恩宠分给他人,自然也算是一种破矩。
易潇深呼吸一口气,继续问道:“鬼门关里的那些人,他们......全部都是‘破矩之人’吧?”
八百年前独步天下的妖僧徐仙佛,被列在风雪银城拓印的破矩碑上。
一个活灵活现的例子。
而鬼门关的隐秘,一但与“破矩”两个字联系起来。
这个世界某些不为人知,被刻意隐藏的秘密,便似乎被揭开了一角。
就像是千里伏线被人轻轻拎起。
世界便截然不同。
只是这根伏线足够长,长到让拎线的人心寒,最终无力去追究真相,只能放弃。
易潇继续说道:“我曾经枯坐在鬼门关前,一天一夜。株莲相和龙蛇相,隔着鬼门关的出入口,感应到了极熟悉的气息。”
魏灵衫怔怔望着小殿下。
“天相的气息。”易潇深呼吸一口气:“我感到了异常强大的天相修行者,他们被捆缚在鬼门关深处,不是苏大丹圣说的修到极限的天相第六境......而是更往上,更强大的层次。”
“像是呼唤,像是渴望。他在渴望着人间,渴望着自由,只是隔了太远,便永无脱出之日。”
“所以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才会造就‘鬼门关’这么一个地方,能够困住这些活了这么多年的大修行者。”
“他们是真的出不来吗?”易潇喃喃说道:“亦或是说,他们......真的没有一个出来的吗?”
魏灵衫的面色苍白。
“我坐在鬼门关前,最先出来的是鸩魔山主和南海花圣大人,一天一夜之后,我等到了最后一位宗师出关。”
小殿下轻声说道:“是你的师父,当代风雪银城城主。”
“其余人都战死在了鬼门关。”
小殿下面无表情说道:“最后,那个强大天相修行者的气息......消失了。”
“他再也没有呼唤,没有渴求了。”
“是他放弃了呢......”
“还是说,他已经出来了?”
魏灵衫的手心开始渗汗。
易潇轻声说道:“破矩......”
“八大天相,阅遍古籍,在前后几百年,近千年的岁月里,出现的就只有七个。”小殿下细声说道:“龙蛇,剑骨,株莲,鲛狐,读心,吞噬,长生。”
魏灵衫已经知道易潇要说什么了。
易潇说道:“第一天相‘太虚相’,已经有一千年没有出现了。”
“古籍上曾言太虚两字,便是空寂玄奥之境,拆开来就是道门的道胎,佛宗的佛子,习剑就是天生的剑骨,练刀就是世出的刀痴。大道三千,太虚两千九。”
“所以太虚相,难免虚幻而空,就好像梦境一样,让人觉得不真实。”小殿下轻声说道:“太久远了,现在没有人知道这个天相究竟有什么样的能力,为什么能霸占八大天相的第一位置。”
魏灵衫颤声问道:“你怀疑师父?”
易潇平静说道:“如果他化去青石和王雪斋两人最强手,是靠着头顶的三尺风雪剑域,那么我不会生疑。”
“可是凭什么,那样的一击,已经远远突破了九品巅峰。”小殿下眼中的青灿之色愈发灵性,株莲相不断剖析:“甚至可以说是来自宗师的一击,他凭什么,不依靠自身剑域,就这么轻松地将那一击冰雪消融?”
易潇吐出浊气。
“齐梁万卷书库里,曾经说过一位太虚相主人,在很久远很久远的年代,通过太虚相,化人身为妖身,于是修行了妖族的功法。”小殿下平静说道:“通过这一点可以推断,这样一种天相,与**和灵魂有关,与吞噬和归化有关。人族的太虚相修行者,居然夺取了妖族的肉身,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偏偏在古籍里,这件事发生了。”
“所以株莲相给出了这么一个场景:在鬼门关最深处,那位可能存在,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太虚相主人,终于等到了自己寻求已久的猎物,于是在鬼门关最后即将关闭之时,利用天相的力量,如同漫长岁月里推演过的一样,夺取了一位人族修行者的肉身。”
“然后出关。”
魏灵衫咬住下唇。
“所以......若是这种可能性成真。”小殿下面目肃穆,挑了挑眉。
“那么真正破矩的人,是谁呢?”
第一百三十一章 我的剑
洛阳城内外俱是寂静,唯有风雪交加的呼啸声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以及漫天剑气叮当碰撞声音!
披着雪白色大麾的风雪银城城主眉尖微挑,注视着那位距离自己三尺的红衣女子。
三尺距离,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这是风雪银城城主剑域的笼罩范围,红衣儿再前进一步,雪白的肌肤便会被三尺之内无数的风雪切割。
红衣儿若要递出那一剑,就必然要踏入那三尺范围之内。
可她如今还没有动。
黑龙白凤剑匣也只是微微打开了一个狭口。
蓄势。
蓄大势。
风雪银城城主极有耐心地等着这一剑出匣,负在背后的双手轻轻拢袖,宽大银袍在暴雪之中猎猎作响,鬓角霜白飘摇,饶有兴趣眯起眼打量着红衣儿。
红衣儿的元力已经跌至了三品。
她面色比风雪还要苍白,唇红却比海棠更鲜艳。
他突然笑道:“有些时候,我会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那个时候的我,背着一柄剑,就觉得背上了整片江湖。”
红衣儿面无表情。
“可是对于大修行者而言,哪里有江湖二字可言?”
风雪银城城主轻声笑道:“修到最后,一剑可搬山倒海,一剑可叫跪仙人,一剑可斩断沧海。所以那些大修行者们所想的,就从江湖二字,变成了长生。”
红衣儿微微挑眉,听着这句话里另藏玄机的细微字眼。
“他们越修越胆小,越修越不敢犯险,纵然有剑在身,也不敢出这一剑,去搬山,去断海。”
“他们这种......修不成长生的。”
风雪银城城主笑了笑,望向红衣儿开了一条狭口的剑匣:“你可以,但你要死了。”
红衣儿呵出一口暖气。
再无元力。
剑匣极其缓慢裂开,炽热而滚烫的光芒在剑匣里流转,圆融如意却不四溅,最终凝固成一道流线型的剑形。剑柄剑锋浑若天成,三尺剑身极尽世间雕琢的艺术,鬼斧神工,游刃有余,得天地之钟爱。
这是一柄叫人一但不小心望去,便再挪不开眼的剑。
一柄好剑。
绝世好剑。
风雪银城城主眯起眼,赞叹道:“这是什么剑?”
若是问到这柄剑的来历。
与那柄在风庭佛塔之中的陆沉仙剑一个级别。
西楚霸王生前藏剑无数,钟爱之剑却只有三柄,所以死后没有纳入墓葬之中,天下名剑,就只有这三柄。
剑中前三甲,对应镇压天地三道门。
这柄历尽百年之后,被宿命中人从龙门之中取出的剑。
这是一柄什么剑?
红衣儿轻声说道:“我的剑。”
......
......
天酥楼顶。
易潇深呼吸一口气,将目光挪到风雪之中的两道身影。
“那两个人之间的战斗,你插不了手,我更插不了手。”小殿下轻声说道:“更何况,如果真相就是我之前所说的那样......那么恐怕如今这世上,也没有什么人能够拦得住他。”
魏灵衫微微咬牙,说道:“如果真有太虚相的古老传人,夺取了师父的**,那我师父......”
易潇说道:“如果真的是来自鬼门关的天相修行者,他来到人间第一件事情,不是大开杀戒,至少说明风雪银城城主的魂魄还保留着主导。”
“鬼门关里时间和生命都是无限,是六道轮回里放逐大修行者的监狱。”易潇皱眉说道:“太虚相主人的灵魂,很有可能跟风雪银城城主的灵魂发生了交融。”
磅礴风雪中心的那个男人,身边的空间隐约扭曲。
不是剑域,不是魂力,也不是元力。
“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想。”易潇吐出一口浊气,说道:“如今看来,他身上天相的气息已经很明显了,而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情被发现。”
“这些青霜都已经散了。”易潇挑眉,分析道:“以你师父强大的修为,原本就是与那一己之力清空风庭城的棋宫老妖怪一个级别的宗师,如今压制整个洛阳自然是不成问题。可他现在连这些域意都无法分心去操控,说明他面对的那个人,给他的压力真的很大。”
龙雀郡主望向那一袭曼妙若仙人降凡的红衣儿,喃喃说道:“的确是一个很不凡的人。”
暮气沉沉,却又生机无限。
这一袭红衣开剑匣的速度很慢,正因为很慢,所以才给人无限的危机感。
魏灵衫怔怔想道:“这是一个谪仙人。”
接着她注意到自己先前一直握着小殿下的手,此刻反应过来,触电一般抽出自己的手:“那我们......能做些什么?”
易潇笑着伸出手,将魏灵衫闪电般缩回的手再度握住,轻声问道:“去过风雪银城吗?”
魏灵衫摇了摇头。
“按理来说,我们留在这里,插不上手,也帮不了忙,洛阳内外都是想杀我的人。”易潇笑意不减,说道:“说到底,那两尊妖孽都跑路了,我也早该跑路了,如今撑死了也留在这里,一是因为你师父分不开心,二呢,其实是想印证一个猜想。”
“一个......猜想?”魏灵衫微惘。
“你有没有想过,鬼门关与一个地方很相似?”易潇望向魏灵衫,眼里满是笑意。
魏灵衫恍悟,试探性说道:“六道佛骸?”
小殿下点了点头:“据说鬼门关是远古年间地藏菩萨修行证道的道场,而大劫过去之后,道场里关押的无数恶鬼无法被普化,无时无刻不想着入人间宣泄怒气,便化为了地狱一般的存在。既然那里已经不是人间,关押着的大修行者......还算不算是人类?”
魏灵衫微怔,下意识道:“自然是不算的。”
易潇笑道:“对,自然是不算的。他们本来是人,现在却不是人了......所以,算不算‘死’掉了?”
龙雀郡主哑口无言。
“就跟六道佛骸一样,风庭剑庐剑冢的那一边,就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易潇认真说道:“在风雪银城之前,这世上定然有着类似的圣地,追拿‘破矩之人’,所以才会有鬼门关里,那些已经‘破矩’的人。某种意义上说,他们都是‘死去的人’,都是‘被杀死的人’。那么......当风雪银城真正捉到‘破矩之人’之后,所谓的杀掉,又是什么意思呢?”
魏灵衫嘴唇微微苍白,她明白了易潇的意思。
“没有理由,为了一个必杀之人,从北原一直追到北魏洛阳都不动手。”易潇眯起眼,说道:“红衣儿一直在蓄势,更没有理由让她将大势蓄起,将那一剑递出。”
“我在等......”
小殿下深呼出一口气。
“我接受不了红衣儿就这么死去,死在风雪银城城主手里。”他深深望向魏灵衫,复杂说道:“所以即便我无法改变这一切,我也要亲眼看到......最后的结局。”
青石小和尚走了,隐谷传人王雪斋也走了。
洛阳内城几乎搬空了。
可是魏灵衫没有走,她一直陪在易潇身边,听易潇说完了所有的话。
所有的想法。
所有的念头。
易潇毫无保留的全盘托出,于是魏灵衫一字不漏的认真聆听。
而易潇说完了。
所以魏灵衫也听完了。
她认真听完易潇的话,觉得自己也有话要说。
于是她轻轻说:“我是风雪银城的弟子。”
易潇怔住。
“你就确信自己猜得不会错?为什么?又凭什么?”
龙雀郡主自嘲笑了笑,问道:“如果......最后的结局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呢?”
接着她不露痕迹,轻柔将手从易潇手里抽开。
魏灵衫后退一步,无比平静地问道:“如果你亲眼看到,我的师父杀了红衣儿呢?”
小殿下声音苦涩道:“可你的师父......你口中的师父,他从鬼门关出来之后,还是你的那个师父么?”
“这不重要......”魏灵衫轻声说道。
“易潇。”
“只要留在这里,无论猜没猜错,你都会死的。”
易潇面色稍微苍白。
“至于我的师父......”魏灵衫摇了摇头,说道:“从出生以来,我只知道有这么一个师父,只知道他是北方圣地风雪银城之主,只知道他是盖压当代的大修行者,我甚至没有见过他的面。”
易潇有些微惘,他不明白魏灵衫的意思。
“与我说过三句话以上的,就只有陈万卷。”魏灵衫轻声说道:“可我不喜欢他。”
“除了与我书信来往的师兄,再没有人真正关心我。”龙雀郡主捋了捋鬓角乱发,柔声说道:“除了师兄,我出洛阳前,这十六年,便再无亲人。”
易潇恍惚有些明白了魏灵衫的意思。
魏灵衫咬着牙,含着唇,认真说道:“易潇。”
“如果我不进风雪银城呢?”
小殿下的面色有些苍白。
“我不喜欢世俗,不喜欢拐弯。”魏灵衫轻声说道:“我拜师只是为了报北魏养育之恩,既然风雪银城已经入世了,我入不入风雪银城,便再无所谓。”
易潇猜到了魏灵衫接下来要说什么,他慌忙前进,那袭白衣却飘忽后掠一步,接着一柄剑鞘抬起。
那一柄剑鞘出膛有些重,微沉砸在易潇胸前。
却恰到好处地止住了易潇与魏灵衫的距离。
易潇怔怔望向白衣女子。
抵在胸前的漆虞,就像接下来那句话一样,让自己喘不过气。
“易潇。”魏灵衫没有松开抵在易潇胸前的漆虞,轻声说道:“我可以不要我的师门,这些我都可以不要。”
她含唇扬眉,问道:“我这些都可以不要了,你为什么非要留下来陪这袭红衣儿送死?”
易潇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他望向风雪之中取出剑匣的红衣女子,想着红衣儿断去心意通之前对自己说的“离开洛阳”。
为什么自己偏偏要死等在这里?
为什么自己不愿意放弃?
他恍惚抬起头,看到白衣魏灵衫那张含唇咬牙的俏脸儿,想着她那句“我可以不要我的师门”。
何等恍惚?
陡然胸前漆虞的压力微微一松。
“去哪都可以。”魏灵衫眉眼柔和,细声低语,像是温柔的猫咪让人无法拒绝的恳求:“趁着师父还没脱身,我们走吧。”
易潇跌坐在天酥楼顶一片狼藉的青瓦上。
他怔怔望向魏灵衫。
魏灵衫伸出一只手,与自己只有一丝距离,只要自己伸出手。
就可以远走天涯,离开洛阳。
第一百三十二章 风雪之中
风雪之中,红衣儿面色平静,黑龙白凤从剑匣之中漂浮而出,傍剑身浮在胸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一柄滚烫而炽热的流光逐渐冷却。
红衣儿伸出手,握住了剑柄。
世上最直,最利,最锋锐的武器,就是剑。
红衣儿没有施展复杂而华丽的剑术,没有气势磅礴的剑域。
什么都没有。
就只有这么一把剑。
朴实无华的递出。
递入三尺风雪之中。
因为没有剑术,没有剑域,什么都没有,所以这一剑简单到了极点。
简单到......只有最单纯的锋锐!!
三尺风雪被撕裂出一道狭长的剑之缝隙,剑锋紧密切割风雪,然后递了进去。
接着是剑身。
最后是剑柄。
三尺剑,如果全部递进风雪之中,便递到了风雪银城城主的眉心。
然而并没有。
红衣儿面色苍白,嘴唇鲜红,双手持剑。
雪白的手腕,在三尺风雪剑域最外围。
准确的说,是三尺多一步的风雪剑域。
风雪银城城主,极小步的挪动步伐,向后退了一步。
于是那一柄剑,就悬在他的眉心,只差那么一小步的距离。
风雪银城城主面色平静,感受着三尺范围之内,无端渗入的剑气。
密布洛阳的剑气开始以一点渗入,沿着剑身传递,缓慢而坚定前行,一路将三尺剑域内的风雪全部消融!
风雪之中的银城城主笑了笑:“真是一柄妖剑。”
这世上没有一柄剑,能够无视修为,无视元力差距,除了眼前这柄。
一但递出,就一定要见血。
剑从来不是最强的武器。
剑者才是。
所以风雪银城城主面带笑意望向红衣儿,不由发出一声赞叹。
真是一柄妖剑。
说的便不是红衣儿手中的剑,而是她本人。
妖异而绝美,开匣出鞘,便举世瞩目。
风雪银城城主微笑望向红衣儿,说道:“你和之前那些‘破矩者’不一样。”
“当他们得知自己将被‘杀死’,无一例外的,第一反应全部是逃,即便知道自己逃到天涯海角都无法逃出宿命,他们依旧不敢面对真相。”
“选择拔剑而起的,就只有你了。”
风雪银城城主有些吃力地抬起右手,风雪大作,雪白袖袍被剑气切割,当他的右手抬至眉心之时,半边袖口已经尽数被撕裂。
他五指收拢,攥紧了那柄剑。
滚烫而炽热的剑身,便如同刹那坠入万年冰窖!
剑身之上嗤然大响,白烟升腾,而风雪银城城主面无表情收拢五指之后,指向自己眉心的剑尖,便覆上了一层寒冰。
他居高临下望向那持剑刺向自己的红衣女子。
“可是你凭什么以为......”风雪银城城主轻声说道:“出了剑,就能够改变命运?”
红衣儿眯起眼。
她依旧没有放弃前刺的动作。
她的元力已经被这一剑抽干。
青石小和尚和王雪斋合力的最强手,也没有打破这个男人头顶的三尺风雪。
可是这一剑,已经刺了进去。
只差一点。
红衣儿微微抿唇,面色平静。
唇角一抹鲜红缓缓渗出,接着流淌而下,令人触目惊心。
当元力已经被抽干,就轮到了最后的生命。
红衣儿倔强抬起头,望向那个银白色大麾加身的高大男人。
她想递出那一剑,却发现,这一剑似乎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艰难。
风雪银城城主感应到五指之间的那柄剑再度传来骚动,炽热滚烫在冰层之下翻滚如龙。
他突然笑了起来。
是轻笑。
是那种不在意的笑。
接着是大笑。
是那种极度轻蔑而无视的笑。
红衣儿眉头挑起,望向那个收声不住的男人,轻声平静问道:“好笑么?”
风雪银城城主笑意不减,“当然。”
掌中攥住的那一柄剑上,不仅仅是传递着剑气。
更像是莫名的悲壮,而这股悲壮,在风雪银城城主看来,就好像蝼蚁赴死之前的感慨。
所以他觉得好笑。
“在我的记忆中,有两个人......也像你一样。不过他们叫什么......我实在是记不清了。”
风雪银城城主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指向自己的脑袋一侧,轻轻敲了敲,努力回想。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十六年前。
风雪银城城主眯起眼,想到了十六年前拼命敲击风雪银城大门的那两个男人。
他们声嘶力竭的呼喊,竭尽全力的怒骂。
两个卑微如草芥的男人,想通过这个方式,来妄图得到自己可笑的尊严。
而在自己信手一剑之后,四下里便恢复了寂静无声。
只有悲,没有壮。
他们当时叫嚣的是什么?
风雪银城城主微微皱眉,发现自己居然真的记不太清了,似乎是高喝着杀人偿命,又似乎是南方那些人民俗之间的方言俚语。
他听不懂,也没有兴趣听懂。
他只是觉得没来由的好笑。
就像是现在这样。
兴许自己性子里,就有着看蛐蛐竭尽全力逃不出掌心,最终力竭而死的别样欢愉?
圣地是无情的,风雪银城来自最北,理所应当比北地的风雪,更要冰冷。
而银城城主今日的心情相当好,即便方才放走了青石......在自己如今看来,也只是一件无伤大雅的小事。
他五指摩挲,感应着掌中那柄剑的余温,是如此的炽热。
对于世上任何一个用剑之人而言,这柄剑的温度,比人间所有的贪婪加在一起更加滚烫。
如此的让人心生爱惜。
这是一柄认主的剑,这样的一柄剑,一但认主,便是剑在人在,剑亡人亡,此生不悔,一世不渝。
即便年岁再短暂。
所以红衣儿一但死去,这柄剑也会追随而去。
而风雪银城城主,却丝毫不在意,他唇角微微勾起,将这柄剑视为自己囊中之物。
“有些事情告诉你也无妨......”
“‘破矩之人’迟早是一死,”他笑着说道:“很快你就要去那个世界了。”
红衣儿微微挑眉。
那个世界?
“就像是鬼门,或者是佛骸?”风雪银城城主笑了笑:“本质上,就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你可以理解成与世隔绝的牢狱。”
“换句话说,所谓的‘死’,也并非是‘死’。”风雪银城城主柔声道:“你只是被关入牢狱罢了,知道多少人在面临大限的时候,选择则‘破矩’,被送入牢狱,那里有无限的时间,你永远也不用担心生命会流逝。”
红衣儿有些微惘,怔怔望向披着银白色大麾的男人。
他笑得有些一反常态。
“只可惜,被关进去,就永远也出不来了。永生永世,一百年,一千年,永远,永远......”
他所描述的,是一件令人每每想到,便心生死寂的苦痛之事。
而他的声音却是如此的欢愉,像是偷尝了仙人的禁果,抑制不住的激动。
风雪银城城主轻轻停顿,无比温柔说道:“当然,也有意外......”
他笑着望向红衣儿,开怀道:“如果你足够有耐心,也许能得到重见天日的时候呢?”
声音戛然而止。
“是时候了,送你一程。”
风雪银城城主微笑说道:“这柄剑,真是让人舍不得放手。”
下一秒。
银白色的大麾被狂风吹起,抖落无数风雪。
以那个男人为圆心,青霜白雾,从大麾之中蔓延开来。
风雪银城城主身边的酒缸猛然炸开,呼啸声音之中洛阳两边街道彻底被清空,极度的寒气将方圆十米全部冻成坚冰。
他呼出一口寒气。
望向那漫天风雪之中,唯一没有被冻成冰雕的红衣女子。
穆红衣的黑发上结了青霜,面颊挂上比面色更加苍白的白色。
她依旧双手持剑,笔直前刺。
那一剑被风雪银城城主五指攥住。
银城城主面色带笑,向着穆红衣伸出大手,掌心是凝结的寒意,一片青白之色。
那里......蕴含着一整片世界。
就像是剑冢。
或者是佛骸。
与人间接连贯穿的一刹那,彼此之间迅速相互交融。
那里渗出了比冰雪更加寒冷的气息。
就在这一刻——
......
......
天酥楼顶。
跌坐在青瓦之上的易潇,面色怔怔望向魏灵衫。
青石和王雪斋让自己离开洛阳。
红衣儿让自己离开洛阳。
是啊,自己现在留在洛阳,无非就是等死。
可天下人都要杀自己,就算逃出洛阳,能逃到哪里?
龙雀郡主蹲下身子,伸出白皙粉嫩的那只手,轻声道:“到哪里都好,你想留在北魏,我就陪你留在北魏,你想回齐梁,我就陪你回齐梁。”
她几乎是哀求着开口:“走吧,留在洛阳,你真的会死的。”
易潇面无血色,怔怔不知如何言语。
脑海之中唯有一个声音不断的回响。
“这世上能有这么一位女子真心对你,她连师门都可以不要,你为什么还不知道珍惜?”
“难道非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追悔莫及?”
“跟她走吧......”
“远走天涯,离开这片是非之地,越远越好......”
小殿下鬼使神差抬起了自己的手。
而两人就要搭手的一刹那。
也许只差一厘米。
也许只差一毫米。
洛阳街道上风雪大作,风雪银城城主掌心的青白之色,绽放出了与人间格格不入的冰寒。
易潇的面色陡然变了。
他猛然望向风雪银城城主的方向。
一道熟悉的气息,从他掌心的风雪世界之中漂浮而出。
弱到只有一缕,一丝,飘散到洛阳的人间,立马烟消云散。
可易潇却无法忘记那个气息。
太熟了。
忘归山上交错十六年的一见,即便如同梦幻,亦让人不愿清醒。
更加不敢相信,有生之年能够再度遇见。
那片风雪之中,逐渐溢散一缕魂魄——
慕容。
第一百三十三章 宁为剑碎
若是世间有轮回,岂知一草一木不在修行?
可即便世间有轮回,草木皆在修行,一面之缘之后,便已经遥隔生死,想要再次相见,又要等待多少年?
易潇不知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怔怔望向那个风雪之中的银城城主。
银城城主掌心散发的波动,是与剑冢佛骸类似的空间波动。
无疑,那里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
而渗出了一缕气息,与风雪之中的寒意格格不入,像是魂魄幽游,误入人间,不到一息,紧接着就灰飞烟灭。
是自己母亲慕容的。
为什么?
自己的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十六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南道那一场大火烧去了一切,这一切,易潇都无法得知。
当一件被人细密无痕清除了所有线索,再也无从追查的旧事,经过了十六年的时光,再往后,又该如何查起?
易潇不知道。
他只是怔怔望向那个男人掌心的风雪。
那里,将断续的线索连起。
于是黑暗点起了光明。
断去的所有线,就有了点。
魏灵衫看着伸出手的黑衣少年颤颤巍巍站起身子。
失之交臂,擦肩而过。
那双手......终究没有握住。
小殿下泪流满面,轻声喃喃道:“我猜对了......”
三尺风雪之中,站着的那个男人。
风雪银城城主,掌心之中,是一方小世界。
真的是小世界。
......
......
风雪银城城主缓缓伸出那只手,掌心里风雪暗藏,青白相间,如藏三千大道,内蕴整个世界。
“‘破矩’的人啊,去到该去的地方吧。”他轻声说道:“这柄剑,我就替你收下了。”
风雪银城城主面带笑意,右手攥紧黑龙白凤剑气游走不停的剑身,风雪之中的寒意顺着剑尖而下,不断蔓延。
这一柄极尽世间锋锐的剑,自己就收下了。
那只手掌就要落在红衣儿的头顶。
微微停顿。
风雪银城城主微微蹙眉。
剑尖之上的青霜去势被阻,极寒的风雪无法在剑身上多蔓延一丝一毫。
他低头望向红衣儿。
那一袭红衣上已经覆盖落满了青霜白意。
双手持剑的穆红衣艰难呵出一口气。
瞬间被冻结成冰。
她声音沙哑道:“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另外一种情况吗?”
风雪银城城主微微怔住。
他眉尖微微扬起。
他看到了那柄剑剑身上迅速化开的寒意,再也无法阻挡的炙热从剑柄之处燃起。
狂风大作!
那袭红衣在风雪之中猎猎舞动,背后升腾起熊熊白烟,滚烫的生机化为黑龙白凤,从红衣袖口游走而出,盘旋在穆红衣背后。
风雪银城城主瞳孔微缩。
那一袭大红色,体内被漆黑的死气所占据。
她燃尽了所有的生机。
再也不留一丝一毫。
风雪银城城主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有人......递出这一剑,是一心想求死!
求死之剑!
红衣儿轻轻开口笑道:“宁为剑碎。”
后面半句没有开口说出来。
不愿苟活。
下一秒。
银瓶乍破水浆迸——
熊熊烧起的滚烫犹如火焰一般从剑柄升腾而起,红衣儿背后的一龙一凤呼啸展翅而起,顺着剑身迅速攀延而上,一黑一白交相互融,鲜红的血液顺延中线炙热流淌!
所有坚冰被瞬间打碎!
所有寒意被刹那驱逐!
剑意冉冉升起如同大日,煌煌不可阻挡!
这才是真正的一剑,极尽剑者所有的生命,所有的心血。
这一剑之后,世上再无红衣儿。
风雪银城城主的面色陡然阴沉下来。
银白色大麾在风中狂舞的画面定格——
那一剑,剑尖距离银城城主的眉心只有一分,被银城城主五指死死握住,风雪化为坚冰,将剑身冻住,这才不能存进。
再进一分,便递入了他的眉心。
而定格的这一秒里,所有的风雪尽数消融。
于是那无匹锋锐的剑身,再现人间!
缓慢而真实的血液从风雪银城城主五指之间旋转而出,大修行者堪比金刚体魄的五指,被从内而外,被剑气缓慢而无情地绞烂,碾碎。
与鲜血一同飞出的,还有骨肉。
比血肉齐飞更让人悚然而惊的,是那一剑,已经突破了那一分的距离。
剑尖已经抵在了风雪银城城主的眉心。
只要这一剑递出。
无论受剑之人的修为有多强大,肉身有多坚韧,都无济于事。
而在这被放缓了无数倍的一秒钟内,风雪银城城主头顶的三尺范围隐约有所波动。
不再是风雪的寒意。
而是来自虚空的莫名波动。
像是琴弦被拨弄,或者丝线被扯断。
红衣儿双手持剑柄递出最后一剑的姿态,在黑龙白凤,以及燃燃升起的生机火焰映照之下,凝固成静止的绝美画面。
风雪银城城主的唇形缓慢倾吐。
三个字。
“太虚相。”
那道无名的波动降临下来——
如同时间被偷取了一刹那,仅仅是一刹那,也只有一刹那而已。
没有一秒,绝对没有一秒。
因为那一柄剑,不需要一秒,就能刺穿他的眉心。
所以只有一刹那——
两人原本对立的身形,发生了极度缓慢的相对挪动。
那柄剑停滞在半空之中,剑尖已经带起了一蓬带着北地寒意的滚烫鲜血,那是属于北原圣地之主的眉心鲜血。
而银白色大麾包裹的男人拼尽全力想后挪动,可笑之前居高临下的高大身形,在这一剑之下,居然显得如此的笨拙缓慢。
他之前极为自负的伸出右手五指,握住了这柄剑的剑锋。
甚至更加自负的前探身形,伸出了左手,已经覆在了眼前红衣女子的头顶之上。
于是他的姿势,倒向了那一柄剑。
而这一柄剑,如今刺向了自己。
在这短暂的一刹那,风雪银城城主终于意识到了这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他已经来不及后撤!
一刹那太短,如果他谨慎保持着距离,现在还有机会全身而退。
太晚了——
他拼命后挪,却发现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面色开始由阴沉开始变化。
这一剑,真的递了出来!
而这一剑,真的可以要了自己的命!
于是他的瞳孔之中出现了一抹本不该有的色彩。
这是一道很复杂的色彩,包含着惊恐,失措,愤怒,茫然......
在短暂的这一刹那,红衣儿一直紧盯着眼前披着银色大麾的男人。
她看清了那个男人眼中的一切。
再加上她的那一剑,与风雪银城城主的眉心只有毫厘之差,所以她能够感受到那种恐惧,那种不安,那种愤怒。
一切种种。
所以在如此短暂的电光火石之间,递出最后一剑的红衣儿只是微惘而自嘲地笑了笑。
原来,圣地主人,也有会这些情绪的吗?
原来,他与那曾经敲打风雪银城大门的两个卑微男人,也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啊......
所以......凭什么呢?
凭什么就可以肆意而妄为,凭什么就可以居高临下,凭什么就可以笑他人不知所畏?
众生皆平等,剑者鸣不平。
极短暂的时间之内,那个男人拼命向后挪移了一公分。
那虚空之中帮助他挪移身形的波动,已经不属于正常修行者所能施展能力的范畴了。
红衣儿很清楚的感知到,那是一股与自己身上天相如初一辙的波动气息。
是易潇所说的“太虚相”么?
是了。
就是了。
他之前说到“破矩”时候的微妙神情,说到“牢狱”时候的戏谑表情,说到“痛苦”时候的欢愉神色,原来都只是虚伪面具下遮掩不住的得意。
他本就是一个“破矩”之人,这具躯壳,真正的主人,或许已经战死在了那个名叫“鬼门关”的地方。
不过他的真正身份是什么,究竟是来自多久以前的哪位大修行者,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伴随着这一剑,一切都将落幕。
一切都将灰飞烟灭,化为乌有。
从前种种,过往种种,如梦如幻如露亦如电。
红衣儿笑了笑,目光透过宽大飞舞的银白大麾,投向了天酥楼顶那一袭在风雪之中视线逐渐模糊的黑衣少年。
她轻声说道:“抱歉......”
心底有一些莫名而复杂的东西,像是本不该有,却偏偏生出的情绪。
背负了鲛狐相,便再也没有心。
一个没有心的人,又怎能有七情六欲?
所以她不懂爱,只懂恨,背负着仇恨,从齐梁大内一路北上,最终去了冰木湖。
爱恨情仇在一剑之下落幕,那一刻起,她便没有活下去的意义。
也许是那一瞥,也许是脑海之后如同风雪一般匆匆涌入的回忆,让自己大脑空白了一秒。
她想到了易潇之前对自己说的——
“活下去。”
又想到了冰木湖万剑坠入湖底,那个把心都掏给自己的哥哥,对自己说的——
“活下去。”
活下去......
红衣儿唇角微笑,一片殷红,无比凄凉笑了笑。
她摇了摇头。
原谅我人生短暂,只有一剑。
这一剑......
这一剑,既已经递出,便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宁为剑碎,不愿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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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那便睡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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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光寒。
这是燃尽生命的一剑,断然没有被落空的道理。
任那件银白色大麾在风雪之中疯狂舞动。
风雪银城城主已经尽了全力后撤。
他开始燃烧元力,燃烧魂力,甚至开始燃烧这具身躯的寿元!
漫天风雪之中升腾出庞大雾气,银城城主沙哑嘶吼声音,在这一剑之下,显得无力而仓促。
他再也不掩盖身负太虚相的事实,疯狂催动这道逆天的天相,只可惜从鬼门脱困以来,他本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修身养息,来恢复到自己的巅峰状态。
重返人间的太虚相,着实太弱了。
他竭尽全力地后退,却仅仅只离那道剑尖远了半尺。
这半尺,避开了眉心。
然而前伸而出的那只左臂,已经后撤不及,再无法避开那道论剑意和起势俱是百年难见的刺目锋芒。
红衣儿知道这一剑不可能落空。
所以从小出身在铸剑世家的穆红衣,最后一剑,就只有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基本招式。
刺剑,挂剑,撩剑,点剑,劈剑,崩剑,截剑,剪腕花......这些基础到不能再基础的剑术招式,就顺着更加简单的一递,全部递了出来。
因为穆红衣根本不在乎这一剑究竟会落在哪里。
这一递剑,落在哪里都好。
眉心,双目,口鼻,五官,双臂,肺腑,胸膛。
只要落下就好。
递剑之后,落下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结局会怎么样......穆红衣全部都不在乎。
她只是想递出这一剑。
把自己的全部,都递出去。
于是剑锋与那来不及收回的左臂交错的一刹那,穆红衣的剑招便变了。
变刺为斩。
一斩而下。
红衣儿面色平静收剑。
风雪之中一道鲜血喷薄而出——
连绵疾射而出的鲜血,在半空之中来不及淅淅沥沥落下,便已经迅速覆上一层青霜白色,接着被冻成冰渣。
下一秒被漫天剑气震为齑粉!
风雪银城城主面色惨白,嘴唇已无血色,颤颤巍巍后退。
他扶着自己的左臂齐肩之处,那里覆上了如同万年冰川的惨白色,将汹涌澎湃即将喷薄而出的猩红鲜血全都止住。
那里......空空如也。
“砰”然落地声音。
落在地上的,是一条五指依旧保持张开姿态的完好左臂,断臂之处一片平整,就像是被世上最好的剑客,以最好的剑一剑斩下!
而这只左臂,的确就是被世上最好的剑客,以最好的剑斩下的。
被一同斩断的,还有半席飘舞的银白大麾。
如今飘忽落地。
一切......都尘埃落地。
红衣儿递出了那一剑,苍白的脸上,便多出了一抹红晕,像是万年雪山开始消融,不再冰冷。
风雪银城城主死死捂住自己的断臂之处,嘴唇开始发颤。
这一剑斩断了自己的左臂。
他本该愤怒,本该憎恶,本该不顾一切的出手,将这个已经命在旦夕之间的红衣女子,彻底抹杀在这个世间。
而此刻,他的眼神之中,盖过愤怒和憎恶的,是一种名叫恐惧的神情。
那个红衣女子,双手持剑,保持着一剑递出,在空中转刺为斩切的姿态。
就是这一斩,斩去了自己的一条左臂。
而此刻,傍身在红衣儿身后助长剑势的黑龙白凤,在风雪之中化为白雾,缓缓飘摇溢散,最终全部化去。
这一剑,递出的,不仅仅是举世无双的锋芒。
风雪银城城主愕然看见,那个本该死去的红衣女子,体内的死气......居然已经不复存在!
那些死气呢?
去哪里了?!
他瞳孔微缩,想到了一个可能。
他望向自己的左臂断臂之处。
这里,是与那一剑接触的地方。
肉眼可见的漆黑之色,犹如跗骨之蛆,又形如暗夜之中点起的火焰,在断臂之处燃烧,渗透,吞噬!
洛阳城内传来一声男人彻骨痛苦的嘶吼呐喊声音,如同龙脊大雪山雪崩,元力浑厚炸裂,从而引发了连绵不绝的崩塌。
收剑而立的穆红衣,面色淡然,双鬓飘摇,墨发在风雪之中沾染一缕白,浑然若天上仙人。
女子剑仙,不外如是。
这些年来,她体内积攒的死气,水涨船高,无法消散,只能积郁,直到再也抑制不住,就如同那柄被关在黑龙白凤剑匣之中的剑,不能再藏匿锋芒。
如何抉择?
自然是出鞘。
递出这一剑。
将所有都递出。
将所有的生命,所有的心血,还有所有的死气。
全都递出。
数量庞大的死气,在风雪银城城主左臂之处粘粘燃烧,如沉铁入水下坠,顺延断臂之处拼命下钻。
气运。
是世上最难以捉摸,最难以掌控的东西。
与业力一样,只可应劫,不可避劫。
风雪银城城主跌坐在地上,右手拼命捂住左臂断臂之处,那里一片冰霜覆盖伤口,在黑色气运燃烧下却显得苍白无力,无法抵抗这人间最无情的规则侵蚀。
他死死盯住那个燃尽所有,只为递出这一剑的红衣女子。
银城城主发出声音沙哑的痛苦呐喊,不仅仅是因为断臂之痛,气运灼烧比断臂之痛还要痛上十倍。
而在鬼门之中枯寂无数年,经历的痛苦,比这些加在一起还要更多。
他只是单纯想依靠嘶哑出声,来宣泄自己的愤怒。
在这之后,他的喉咙中不断迸出难以入耳的肮脏词汇,憎恶,愤恨,夹杂着血沫的辱骂,却显得幼稚而可笑。
风雪成幕,除了收剑而立的红衣儿,谁也看不到风雪银城城主此刻的丑态。
那个站在世间之巅,曾经睥睨天下的男人,从鬼门出关之后,便成为了一个令人作呕的恶心人物。
赤足站在青霜上的红衣儿无视了这些肮脏词汇,轻声说道:“修行了如此多年,你早该知道,对于一个人而言,皮囊与内蕴其中的灵魂,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东西。”
“你换了一副身躯也好,再换一副也好。”她面色平静:“换多少副身躯都无所谓,这个被关入鬼门遭受劫难的灵魂,恶心与令人作呕的模样,是永远也不会被换掉的。”
风雪银城城主依旧在高声不断的尖叫,辱骂。
熊盘虎踞北原圣地的大修行者,如今沦落为一个只知憎恨和痛骂的泼妇模样。
真是一副让人发笑的场面。
红衣儿没有笑。
她收剑而立,望向天酥楼。
目光穿透三尺风雪的幕域。
她将所有的死气顺延最后一剑全部递了出去。
所以她的体内,那些困扰多年的死气,黑色气运,全都不复存在。
她面上多出了一抹红晕。
只是这一抹红晕,不是生机重回的红晕。
而是回光返照。
那一剑,递出的不仅仅是死气。
所有。
是所有。
当然包括生机。
从头到尾,她都只是一个将死之人。
递出那一剑,也改变不了结局。
她只是不愿如银城城主所言,去赴所谓的“死”。
穆红衣怔怔望向那个天酥楼顶的黑衣少年。
不认命。
是了。
她不认命。
什么“破矩”,什么“将死”,这些她都不认。
她只认手中的剑,还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
零碎的记忆片段里,多是提剑杀人,收剑复命,在齐梁大内覆鬼面儿示人,将自己的心遮得严严实实,不留给他人一丝接触的余地。
不......严格说来,自己没有心,哪里有所谓的余地?
接着潮水一般卷上来的,就只有过淇江之后的记忆。
提剑不用杀人,收剑不为复命。
原来没有心的人,也可以把胸膛里清空,挪出一点距离,留做念想。
红衣儿没来由笑了笑。
这算不算是将死之前,走马观花一样的回忆?
她望向天酥楼顶那袭模糊的黑衣,轻声喃喃道:“易潇。”
天狼城夜话时候,小殿下曾经说过自己名字的由来。
......
......
【“其实我也不贪心的,能活下去就好。”易潇一手托腮,另外一手在桌上画着圈圈,“我知道有人盼我死,其实我自己有时候也在想,如果找不到那位药王,续不了命,安安静静等死就好的话......是不是就轻松了,是不是就简单了,是不是吧就不需要去考虑那么多烦心事了?父皇给我取名萧易,其实很多事情一点也不易,真的很难。如果有可能,我觉得现在的名字就挺好:易潇......易潇易潇,很多事情虽然做起来难,但是潇洒总是很容易的,要是寻不到长生药,我就找个潇洒点的死法儿,比如上吊?再比如照镜子把自己帅死?嘿......”】
......
......
极冷的笑话。
所以红衣儿没有笑。
事实上,那一夜易潇说的所有的话,她都认真在听。
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
所以红衣儿只能闭上眼,避免四目相对之后哑口无言的尴尬。
而当她犹豫着要不要睁开双眼,起身随便回一句什么话,后背上已经传来了暖意,一件薄衣加身,某人真的以为自己睡着了。
红衣儿捋了捋自己的发鬓,想着当时自己心底的念头。
睡着了......
那便睡着了吧。
她从来不在乎这些的。
所以......当眼前的三尺风雪散去,也许是魂飞魄散?
也许只是睡着了呢。
管他呢?
穆红衣突然笑了起来。
跌坐在地的风雪银城城主愕然看着这个美得过分的女人,即便是恶毒而怨恨的咒骂,也不由停滞一分。
红衣儿知道自己生得很美,却不知道此刻笑起来的模样,究竟有多美。
第一百三十六章 恨天下惊艳女子
跌坐在地的风雪银城城主,面色惨白,捂着左臂断臂之处,风雪飞舞,最终在伤口处凝聚,覆盖,结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先是微怔,望向那个笑起来人间祸水的红衣女子。
脑海之中,猛然炸锅一般疼痛,像是人格决裂,又相互重合。
在鬼门关中枯寂千年的回忆,一股脑涌了上来。
这一幕似曾相识。
他面色难看,嘴唇发颤,簸坐在地,银白色大麾倒卷身子,像是蜷缩发抖,又像是恼羞成怒。
他终于想起来了。
那一剑。
与这一剑。
何其的相似,何其的如出一辙?
而自己,又是何其的窝囊?
于是他更加大声地怒骂,痛喝,恨不得将一千年来的愤怒,憎恨,全都发泄出来。
他毫无顾忌地痛骂着眼前的红衣女子。
最后言语刻薄,变为诛心的讥讽,嘲笑。
银城城主尖声道:“转世,转世又怎么样?你始终是一个无心之人,将死之人,再转世归来,也活不过二十年!”
转世......
红衣儿笑意缓缓变淡。
她望向眼前的风雪银城城主。
死寂一般的沉默。
红衣儿眯起凤眸,淡淡问道:“你说什么。”
风雪银城城主这才愕然惊觉自己的失言,微微一怔,接着肆意笑了起来。
他不乏冷嘲热讽地笑道:“是了,你自然是不会有记忆的,她早就死了,万劫不复,比坠入鬼门更要凄惨。而这世上又怎么会有转世这种说法,只不过你跟她一样,走了全然类似的生命轨迹罢了。”
银城城主眯起眼,笑着打量那一袭红衣。
她的生命走到了尽头,所有的元力,所有的魂力,所有的生机,所有的死气,全都化为了空。
与一千年前的那个人,何其的相似?
而岁月无情,这世上又有什么人,能够逃出一千年的岁月摧残?
没有。
一个也不会有。
重返人间的银城城主,在被斩去左臂之后,脑海之中的思绪逐渐清晰。
他再也不会遇到那一辈的人物,在如今的人间之中,即便是有一个同样惊艳的红衣女子,一剑断去了自己的左臂,说出了与当年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也不过是一种巧合罢了。
对于大修行者而言,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而今日的这一剑,不仅仅为自己身躯填了一道新伤,还引动了旧年伤疤,于是将埋藏多年的愤怒,憎恶,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都抑制不住的宣泄而出。
他失控了。
如今冷静下来,这些负面情绪又如同潮水一般退去。
无论是这具躯体原先的主人,风雪银城的城主,还是如今占据这具躯体主导权的灵魂,那个鬼门关中枯坐一千年的太虚相主人,两者本质上都是极为无情的人。
因为修行到最后,无欲无求,所以他们近乎无情。
风雪银城城主的情绪缓缓平静下来。
他的眼神重新恢复了平静,像是沉寂了无数年的幽潭,漆黑不见底,波动的情绪就如同一块大石,逐渐沉底,在最深处,石头波澜不惊落地。
平静得过于冷漠。
他抬起头,望向那个年岁走到尽头的红衣女子剑仙。
头顶三尺风雪成幕。
风雪银城城主知道,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听见他们二人之间的对话。
于是他轻声说道:“如果我今日不曾大意,你这一剑,是斩不到我的。”
这是一件毋庸置疑的事情。
若是他不曾五指攥住那柄剑。
若是他不曾妄图夺下那柄剑。
若是他不曾将整个身子,都暴露在那柄剑下。
归根到底,他是被这柄剑击败了。
而持剑的人,是穆红衣。
穆红衣平静回答道:“没有如果。”
没有如果。
败了就是败了。
风雪银城城主有些微惘。
红衣儿想了想,补充道:“这就是结局。”
所以即便重新再来一次,即便风雪银城城主不曾握剑,不曾前倾,不曾大意,这一剑依旧会落下,依旧会斩断,可能不是左臂,可能是右臂,或者眉心。
这就是结局了。
结局是不会改的。
风雪银城城主有些明白了。
他声音沙哑道:“我活了这么多年,刚才是第一次失态。”
“鬼门关枯坐了一千年。”银城城主没有再掩盖自己重返人间的真相,轻声道:“这一千年,太漫长了。”
“我曾经无数次想过,若是世间真的有转世轮回,若是我真的有机会回到这世间,该如何报复那个人?”
他自嘲笑了笑:“你真的很像她,但终究不是她。”
红衣儿平静说道:“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转世轮回。”
“是么。”风雪银城城主轻声喃喃:“也许吧。”
他抬起头,望向这个走向生命尽头的红衣女子。
就像一千年前的那个人,在风华绝代的时候,拿所有的生命,去唱了一出空前绝响。
真的太像了。
一点也不惜命。
若是世间真的没有轮回,这样不惜命的人,真的不是一个人吗?
无论是眉眼,五官,出剑时候的姿态,收鞘时候的剑气。
全都一模一样。
如出一辙。
“我恨你。”
风雪银城城主轻声说道:“恨了你一千年啊。”
红衣儿无动于衷,漠然望着这个有些魔怔的银白大麾男人。
他抬起头,有些豁然笑了笑:“一千年来,这股恨意咽不下去,愈演愈烈。到最后,我发现我恨的不是你,而是恨这天下所有的惊艳女子。”
“现在我发现,我没必要恨你了。”
他唇角扬起,像是无声的嘲讽。
“你就要死了。”
“我情愿相信这世上有所谓的转世,而你轮转了这么多世,依旧不能超脱。可我......”他捂住左臂,试图站起来,却以第一次尝试的失败告终。
于是他面色稍显苍白,却依旧笑道:“你看啊,我已经活了这么久了,我还会活得更久。我可以得到所有我想要的,完成我之前未完成的,而你依旧在一千年前的轮回之中,永世挣扎。”
穆红衣冷眼看着这个风雪之中的男人,冷冷回道:“所以呢?”
“所以?你问我所以?”
风雪银城城主笑了起来,这一次他终于站了起来,摇摇晃晃,没有跌倒。
他声音微扬:“你的这一剑没有杀死我,即便注入了死气,我也能依靠天相慢慢解开.......就像一千年前那样,你终究没有杀死我!”
说完这句话,他将目光挪向那个红衣女子,期盼从她面目上,看出一些类似于黯然或者类似神伤的表情。
可是并没有。
红衣儿依旧是那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平静而重复说道:“所以呢?”
风雪银城城主的笑意突然有些僵硬。
他微微停顿,接着高声喝喊道:“你死了,你就要死了!”
“你死了,而我活下来了,这还不明显吗!”
“我赢了!你输了!我熬了一千年,我终于赢了!”
“你懂吗!你难道不懂吗!”
一连串的高喝,风雪银城城主面色再度苍白两分。
他有些癫狂,更像是疯魔。
左臂覆上的死气,再度钻了下去,钻心的疼痛,他笑不出来了,却不是因为死气侵蚀带来的那种痛苦。
而是红衣儿摇了摇头。
“我确实不懂。”她依旧面无表情,轻声说道:“因为......根本就没有轮回啊。看清楚了,我根本不是一千年前的那个人。”
风雪银城城主怔住。
“所以你根本就没有赢。”
穆红衣淡然说道:“而你说......我就要死了,那又怎么样呢?”
她笑了笑:“我又不在乎。”
风雪银城城主双目之中涌上血丝。
他颤颤巍巍前进,咬着牙齿,高大的身躯力排风雪,顶风冒雪略微艰难地前行,一路上滴落覆盖青霜的血液。
三尺距离。
红衣儿没有后撤。
她几乎是与那个高大男人的面容贴在一起,瞳孔直视。
生命的最后时刻,穆红衣平静想到某人过淇江之后路上频频对自己的恶意调戏。
大美人。
雌雄难辨的大美人。
开不起玩笑的雌雄难辨的大美人。
她笑了笑,认真问道:“其实我很想问你,这具躯体,用得惯么。”
鬼门关中枯坐了一千年的太虚相主人以面贴面。
彻底怔住。
穆红衣回想着易潇对自己处处挖苦,处处贫嘴的场面。
所以她此刻,只是很平静,无比平静地,将易潇曾经对自己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你脾气这么坏,心眼这么小,这么会计较,有时候还摆出一副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的模样......”
红衣儿唇角勾起,微笑补充道:“我看你活得这么累,应该是个女人吧?”
穆红衣笑了。
按易潇的话来说,这本该是一张迷死人不偿命的笑脸。
只是俏脸笑容却带上了戏谑的恶意。
红衣儿突然觉得嘲讽,居然是一件令人心情愉悦的事情。
“你说你恨天下所有惊艳的女子......”
“想必是嫉妒,憎恶,或是怨恨自己不如她人?”
“那么你应该是不恨自己的了。”
红衣儿望向风雪银城城主。
她的时间快到了。
而三尺风雪之中的寒意更加惨烈。
她笑道:“毕竟你现在是一个男人啊。”
风雪之中传来男人愤怒低沉的嘶吼。
还有一袭红衣被撕裂的刺啦声音,以及从风雪之中血液溅射出来的凄惨声音。
血液被风雪冰冻。
那一声低沉愤怒的嘶吼却持续不绝。
风雪之外,谁也不知道风雪银城的城主,究竟因何而愤怒,又因何而失控。
第一百三十七章 男儿到死心如铁
天酥楼楼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青瓦片一片狼藉,处处是大战之后,元力炸开的毁坏场景。
黑衣少年摇摇晃晃站起,跌跌撞撞前行两步,脚步踉跄,猛地向前跌倒,双手撑地,鲜血淋漓,半趴在青瓦龟裂的天酥楼屋檐角缘。
他怔怔呆住,缓缓挪动脑袋,向下俯瞰下去。
不光光是天酥楼。
整个洛阳。
大半个洛阳,在风雪银城城主的冰雪域意笼罩之下,覆盖上一层淡薄的青霜,而在这层浓淡不一的寒意之下,是朱雀虚炎焚城时候的黑烬,以及暴乱人群踩踏留下的痕迹。
洛阳大开城门之后,外城人流几乎散尽。
算是半座空城。
小殿下面色木然,双目无神,在洛阳城内外转了一圈,最终重新汇聚到天酥楼楼前,那三尺风雪密集之地。
那道熟悉的气息......
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易潇喃喃说道:“为什么?”
即便大脑一片空白。
即便思维已经落空。
他依旧能辨识出来,那在风雪之中淡淡溢散的,一缕幽然魂魄。
慕容。
不是说......她死了吗?
慕容死在了春秋元年,江南道前,最后萧望打杀了整个江南道的江湖,踏平江南武林。
可为什么......
为什么?
易潇双目之中涌来一股血色,脑海之中龙蛇嘶吼,像是感应到上一届主人的微妙气息,睁开狭长眸子,翻江倒海。
没来由的戾气翻滚。
易潇死死盯住天酥楼下方的那一团风雪。
是他,杀死了自己的母亲?
是谁?谁害死了慕容?
是风雪银城城主,还是整个风雪银城?
一团乱麻。
......
......
那三尺风雪之中,寒意肆虐,红衣儿的气息开始削减,血气透过风雪渗透而出。
血腥气息。
易潇的双目通红,瞳孔如同一朵在血海之中绽放的青灿莲花。
他的株莲相清晰看见,那个风雪之中的红衣女子,被银白色大麾的男人蛮横不讲理得攥紧了双肩,在生机渐去的最后时刻,像是被猛然扼住了喉咙,被猛烈地摇晃,拖曳,撕咬,拉扯!
她本就是一个神魂逝去不可复原的将死之人。
又如何抵挡地了这种野兽般的撕扯?
于是那一袭红衣在风雪之中被扯碎,露出了比风雪更苍白的双肩,纯白无暇却夹杂斑斑血迹的胴 体。
穆红衣依旧在笑。
她任凭那个暴怒的男人撕开自己的红衣,任凭太虚相脱身来到人间的传人,在自己的身体上宣泄着愤怒和憎恨。
三尺风雪遮盖了银城城主不堪入耳的言语。
却遮盖不了株莲相。
穆红衣的目光遥遥穿过风雪,唇角一片血污,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决不惨然。
穆红衣望向那个瞳孔赤红而青灿的黑衣少年。
她的目光停滞在那个微扬的角度。
接着一点色彩淡去。
先是双膝砸在风雪上,青霜蔓延,迅速顺延雪白大腿覆盖而上。
穆红衣被扯去的一缕黑发,零零散散在风中多上一层惨淡寒霜,来不及飘零,接着被银城城主暴怒的元力震得粉碎。
所有的嘶吼都被风雪屏蔽。
于是世界一片寂静。
只有天酥楼上的黑衣少年,能够看见跪在风雪之中的穆红衣,面上笑意依旧。
真是这个世上最好看的笑容啊。
只是太苍白了。
所以不好看的。
小殿下的喉咙里仿佛塞住了什么,那是一把刀子,顺延而下,直捣心口,将五脏六腑全都搅得粉碎,于是他只是怔怔望向风雪之中,片刻之后,拼命捂住喉咙,拼命呕吐,想把那柄刀子吐出来。
无果。
易潇耳边的三尺风雪呼啸,戏谑,更像是对自己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那个红衣女子,再也不会说话了。
她只是在最后的时候,将目光挪向自己。
她已经死了。
死了。
......
......
死了是什么?
易潇目光失去了光彩,怔怔想着这个问题。
他没来由想到了一些已经故去的人。
老缪,老段,苏老头,剑主大人......
死了,就是什么都没有了。
你与她见不到面了,说不了话了,你就是平时再讨厌她,也没有埋汰她的时候了。
而红衣儿死了。
易潇双手撑在天酥楼顶,目光透过风雪。
与那个笑着的,依旧跪在地上,却已经死去的红衣女子对视。
小殿下想不明白。
她一直是个将死之人,她的结局早就注定了。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时候,她解脱的笑了,而自己,反而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要难过?
易潇想不明白。
就在这个时候,心的最里面,像是一块坚冰,被人拿尖矬敲击,拼命敲击,不断敲击,最终如愿敲开了那块坚冰。
最里面,是冰冷无情的铁。
再也不会被任何人敲开的铁。
男儿到死心如铁。
易潇缓缓闭上眼睛,喉咙里像是被一柄刀子直直插入,捅入胸口,鲜血逆着嗓子上涌。
而他生生咽下这口鲜血。
咽下了这把刀。
所以没有嘶吼,没有声嘶力竭,没有撕心裂肺。
一刀穿心之后——
什么都没有。
只有死一般的平静。
易潇又睁开了眼,眼里恢复了漆黑。
没有株莲相,也没有血丝。
他木然望向那片风雪,没有了株莲相的加持,他再也看不清风雪里那个跪倒在地的红衣女子。
眼里一片漆黑,像是死去了什么。
又有什么活过来了。
小殿下轻声说道:“我懂了......”
他望向三尺风雪中的那个男人。
易潇懂了。
是了。
就是他了。
杀死红衣儿的是他。
自己的母亲慕容,即便是齐梁,也要倾尽一国之力,去拼命遮掩她死去的真相......除了风雪银城,这世上的三大圣地之流,还有什么势力能够做到?
就是他了。
风雪银城城主。
还有他背后的整座风雪银城。
杀死的不仅仅是红衣儿,还有老段和老缪,还有很多,也许有更多。
而下一个就是自己。
不会错的。
这一笔账,这一些账,都要算在风雪银城头上。
什么“破矩”?
什么“使命”?
易潇木然攥紧青瓦,微微收拢五指,掌心内猛然炸碎一连串青瓦。
彻底炸碎。
龙蛇潜伏之下,一龙一蛇微微眯眼,于是小殿下身上的气机通过掌心无意识扩散,刺耳青瓦炸裂声音砰然大作,整座天酥楼都被这道气机震得摇摇欲坠。
杀气开始积蓄。
这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在易潇看来,都只是笑话了。
小殿下站起身子,心底一片漆黑,一颗心如坠深渊,越坠越深,不可自拔。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那个男人杀了红衣儿,下一个,就该轮到自己了吧?
逃不了的。
逃不过的。
所以无所谓了。
死了也好,活着也好,都无所谓了。
一个声音在心底轻声喊道:“杀吧。”
心底轻颤一根弦。
那个声音轻笑——
“既然都要死了,那些事情,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六岁前的那些记忆,不是已经想起来一些了吗?”
“为什么还要怕死?”
“死有什么好怕的?”
“跟他拼了好了,你死我活,你死了,他也活不下去。”
那个声音戛然而止。
易潇的身体微微怔住。
身后传来一阵温暖,有人伸开双臂,拥住了自己。
魏灵衫泪流满面,抱住易潇,她声音哽咽,望向小殿下两鬓,那里如今已经是一片猩红之色,触目惊心之余,小殿下周身之中,处处回荡着一道道嗜血的剑气。
是小成的杀戮剑域。
为什么他会修成这种剑域?
他已经入魔了?
魏灵衫声音哽咽说道:“带我走。”
......
......
从踏上修行路开始,易潇打通的第一个周天,就是大周天。
换句话说,他早就踏上了修行魔道的那条路。
从继承自己母亲慕容留下的龙蛇相开始。
从修行忘我尊经开始。
这本是一条不归路。
修行魔道的人,极少有好结果。即便是惊艳如雨魔头,如今也埋骨在冰木湖。
或是死在自己手上,或是死在天劫之下。
而拿性命换来的,是魔道修为不讲道理的突破,没有所谓的瓶颈,水到渠成,一马平川。
于是小殿下的气息水涨船高,节节高升。
他根本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易潇平静伸出手,覆盖在魏灵衫围拢在自己腰间的手上。
他的动作微微停顿。
魏灵衫怔怔看着那个黑衣少年把自己的手挪开。
他如今依旧执意留在洛阳,就是执意送死。
一个萌生死念的人,还会在意入魔吗?
不会了。
......
......
在天狼城那局棋中,接触到白莲墨袍山主,知晓那位的身份乃是天下魔宗共主的时候。
在自己费尽心机,查阅了齐梁书库,最终得知了自己母亲乃是魔宗圣女的时候。
在邀北关,那位创出忘我尊经的黑袍圣元子,指名点姓要让自己修行魔道的时候。
易潇就再也没有动过运转大周天的念头,此后修行心法,也是以佛门残缺的三十三重天经为蓝本,谨慎修行。
他知道世上有许多人盼着自己走入魔道。
而唯独他不愿。
可是如今,他有的选吗?
易潇没有去看身后梨花带雨的魏灵衫。
只是轻声说道:“我没得选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 这算不算情话
魏灵衫怔怔看着两鬓逐渐猩红,最终两鬓各自拖曳一缕红色长发的小殿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为什么非要入魔?
为什么?
易潇面无表情,轻声说道:“我没得选的。”
小殿下缓缓回头,与魏灵衫目光对视。
据说入魔之后的人,六亲不认,再无七情六欲,也不知人间欢喜悲苦,只留一颗魔心,视众生如草芥。
魏灵衫看到了那双瞳孔之中的颜色。
由内而外,逐渐晕开的一抹漆黑。
完全入魔之后,将不留一丝白色,化为彻底的漆黑。
风雪呼啸,黑衣少年低沉咳嗽。
夹杂在风雪之中的少年咳嗽声音,却多出了一声杂音。
魏灵衫是一个极聪慧的女子。
她有些微惘,听着那声在风雪之中一闪而逝,轻声迎合又不易察觉的杂音。
就像是......猫咪的声音?
魏灵衫恍悟。
......
......
下方的三尺风雪之中,风雪银城城主的嘶吼声音缓缓消弭。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接着“轰——”然一声!
天酥楼本就残缺的青瓦楼顶,猛然被怪力轰击,如同地龙出世一般砰然炸开。
整座气势磅礴的六角阁楼,在缓慢而剧烈的颠簸声音之中,开始迅速由内坍塌。
尘埃弥漫,灰尘之中都多上一份寒意。
彻骨的冰冷重新回归了洛阳大地。
那个男人呼出一口气,于是冰雪域意笼罩而下,化为一只巨手,将天酥楼一把摧垮,漫天木屑被冻结,最终整座阁楼摧枯拉朽一般倾塌瓦解。
那个男人周身笼罩在风雪之中,失去了一只手臂之后,他的身体有些失调,微微摇晃,最终缓缓由蹲姿变为站起身子,被一剑斩去只剩残缺一半的银白色大麾愤怒在风雪之中飘摇。
他处在三尺风雪之中,沉重向前踏步。
大地砰然而响。
而尘埃之中,三尺风雪疯狂围绕周身旋转的那个男人,距离两个年轻人越来越近。
风雪银城城主站住脚步,眯起眼。
他身边的风雪开始扩散,不再局限于三尺,而是扩张到了三丈。
于是将自己,以及那个黑衣少年,全部笼罩起来。
站在银城城主三丈之内的小殿下双目漆黑,几乎已经没有了瞳仁与瞳孔的区别。
如同深渊一般,令人悚然。
银城城主面色阴沉。
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与易潇之中那个人身上。
魏灵衫。
魏灵衫拔出漆虞,立在风雪最中心,拦在了风雪银城城主身前。
而当银城城主站定之时,出乎意料的没有直接出手,而是眯起眼打量着这个白衣染尘的少女。
从鬼门关脱身而出的太虚相传人,眼神之中掠过一缕不易察觉的光芒。
如有一个念头捉摸不定,最终归于平寂。
他像是在此刻陷入了迷惘。
这具躯体本身的主人意志,在纠缠与互融之中,不断在脑海之中扼制自己出手杀人的念头。
他本就不是一个嗜杀之人,来到人间,也从来不是为了杀戮。
只是那个红衣女子,他必须要杀。
还有眼前的黑衣少年,他一样要杀。
所以银城城主经过思考之后,声音沙哑道:“让开。”
魏灵衫深呼吸一口气,闻言抬起头,与那个男人对视。
他是自己的师尊,当代风雪银城的城主。
但也如易潇所说的,他已经不是风雪银城的那个城主。
他在说话,却不知道是哪一个人格在说话。
是那个本该死去的银城城主,还是重新君临人间的太虚相传人?
亦或是两者兼容之后的产物,那么这是一个正常人,还是一个怪物?
这些都无从得知。
入魔之后的小殿下,委实已经算不上一个正常人,说是怪物也不为过。
而那个千年不死的老妖怪,更是一个怪物了。
魏灵衫就这么以身躯拦在了这两个怪物之间。
还有一柄漆虞。
风雪银城城主的面色逐渐温和下来,眉宇之间杀气消散,方才杀了那红衣女子,结束了心间纠缠千年的怨念,让他平静不少。
他揉了揉眉心,闭上双眼,脑海之中的记忆潮水一般涌来。
他记起了这个拦在自己身前的女子是谁。
是自己身体主人,这一世收下的闭门弟子。
更是那柄千年前就凶名赫赫的妖刀魂魄,在自己今后的计划之中,这是不能或缺的一颗重要棋子。
不能杀。
“魏灵衫......”
银城城主轻吐寒气,念着这个并不算熟悉的名字,努力柔声说道:“我是你的师尊,我不会害你。你现在让路,为师出手杀了这个人之后,我们就回风雪银城。”
易潇闻言之后抬起头,瞳孔漆黑,面无表情望向那个银白色大麾的男人。
魏灵衫没有让步,而是把漆虞轻轻抬起,指向银城城主。
“你应知道,就算你今日和他一起出手,也改变不了结果。”银城城主即便被剑锋所指,声音依旧柔和:“我不想误伤你,带你回银城之后,你想要的,师尊我都可以给你。”
那只龙雀低垂眉眼,平静说道:“你不是我的师尊,我的师尊也没有一千年那么长的命。”
在场的人,都是明眼人。
谁又看不到那道本不属于银城城主的天相之力?
风雪银城城主微微挑眉,平静说道:“为师只是从鬼门关中有所际遇,恰巧得到了太虚相罢了。如若我是鬼门中的魔头,来到人间第一件事,就应是大肆掠夺,杀伤生灵,涂炭人间。如今我只杀了一个人,尚是‘破矩之人’,你难道还不明白?”
他依旧苦口婆心说道:“若为师真心想杀他,又何必劝你,直接动手便是,你能拦得住?”
魏灵衫轻声笑了笑,“所以......你还念着所谓的师门情义?”
风雪银城城主皱了皱眉,“自然念着。”
魏灵衫平静抬臂,将漆虞架在自己脖颈上。
“易潇若死,我不愿独活。”
说完这句话,魏灵衫没有回头。
这应该......算是一句情话了吧?
只是这个时候说出来,难免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反倒有些悲壮的意味。
她自嘲笑了笑。
听说修魔者第一次入魔的时候,大多是狂性大发,至于外界发生什么,或是遭遇了什么,都通通不知。
能像身后那人一样,一边不动声色入魔,一边保持镇静的,已经是心性根骨俱是上佳之辈,凤毛麟角。
魏灵衫微微挑眉。
所以这句情话,说了也无所谓,反正他也听不见。
就算听见了,大不了自己否认就是了。
这只龙雀拦在风雪银城城主面前,居然有那么一瞬间的微微失神,发怔想着,今日一别,何时再见?
他修魔之后,若是真的......
那也许就是真的两相殊途了。
魏灵衫面色平静,不再去想这些杂念。
她知道自己拦不住面前所谓的师尊。
所以她只是尽可能地去拖延时间。
......
......
风雪银城城主笑了。
讽刺的笑。
他冷笑一声:“果然......天下的女人若是沾染上了情字,便是变得令人作呕。”
银白色大麾猛然飘摇,断去的左臂之处开始凝聚风雪。
风雪域意轰然大作,将魏灵衫眼前的一切视线都遮住。
就如同无数柄利剑划过耳边,毫不留情刺将而去,擦拭着龙雀郡主耳鬓,狠狠刮出数道飘溢的血迹!
风雪银城城主面无表情,微微收拢五指。
接着风雪收拢,在魏灵衫背后凝聚,要将她拉入自己怀中。
一只白皙而有力的少年手掌搭在了风雪之上,接着是整个臂弯,一整只手臂破开风雪,将风雪之中的魏灵衫搂在了怀里。
魏灵衫愕然望向易潇。
易潇脚边的风雪停滞,空间微微撕裂,钻出一道娇小柔软的身子,倏忽蹿上易潇肩头。
那是一只毛发柔软,却花色斑斓的狸猫。
黑猫白猫,小花猫。
简答来说,就是一只小花猫。
这只小花猫的眼神有些迷离,仿佛视力天生不太佳,眯着眼睛,努力辨识清楚黑衣少年的面容,于是在风雪之中抖擞着递出两只毛茸茸的前爪。
这两只前爪握住了空间,微微拉扯。
率先从风雪之中,被狸猫双爪拨弄出来的,是一只边缘湿漉漉的面具。
一只白猫面具。
接着是第二张面具。
水气遇冰雪即可冻结,于是被狸猫双爪拨弄出来的第二张黑猫面具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惨白雾气。
狸猫跳下易潇肩头,落地之时已经化成了一个穿着宽松大袍的小姑娘,长袖及地,努力眯起眼,抬臂递出一手一只的面具。
魏灵衫怔怔看着风庭城摊会上卖花面的小姑娘,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狸猫小姑娘将黑猫面具和白猫面具一股脑通通塞到易潇手里,没好气说道:“山主的恶趣味,非要我去捞,所以耽误了一些时候。”
山主。
魏灵衫之前心中隐隐猜到了易潇与魔宗那位之间的联系。
是了。
在最后关头,能救他的,也的确只有那位山主大人。
易潇双眸依旧漆黑,面色平静说道:“来了就好,不然我今天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狸猫姑娘似笑非笑说道:“若是你情愿死在这里也不愿入魔,就算是山主大人,今日也不会出手救你。”
小殿下轻声问道:“魔宗这么绝情,连圣女的血缘关系都不认?”
狸猫姑娘点了点头,正色严肃道:“若是你不心甘情愿坠入魔道,日后也会有与山主大人为敌的一天。”
彻底入魔的易潇轻声笑了笑:“无所谓了。”
魏灵衫听了云里雾里,大致明白之后,猛然想到一个问题。
她凤眸圆瞪,望向易潇。
不是说入魔之后的人再无情绪,也无六感?
双瞳漆黑的小殿下面色平静,悠悠说道:“书上都是骗人的。”
魏灵衫愕然。
那岂不是自己之前说的话......
“我都听到了。”
易潇淡然问道:“这算不算情话?”
第一三百三十九章 护犊
魏灵衫粉面生红,恼羞成怒道:“说什么呢!”
瞳孔已经化为一片纯粹漆黑的小殿下面上笑意不减,没有松开搂在龙雀郡主纤腰上的五指,反而抱得更紧了一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一手搂腰,一手持两只叠在一起的黑白面具,笑着抬臂,先是置于自己面上,将黑猫面具轻轻覆在面颊,再抬起手,将那只白猫面具置在魏灵衫面前。
魏灵衫望向那只白猫面具,脑海之中闪逝了一连串画面。
风庭城的剑酒会,开幕夜的沉剑湖,那个黑猫面具的少年。
齐梁跟北魏能和平多久呢?
浮世印碎了,便真的离开战不远了。
大魏有了风雪银城作脊梁骨,有了正面硬撼齐梁十九道的实力,恐怕中原太平日子不再长久了。
那么......齐梁的小殿下,跟北魏的掌上明珠,又该如何呢?
不......
易潇已经不是齐梁的小殿下了。
魏灵衫也不是北魏明珠,龙雀郡主了。
不知从何时起,两人的关系发生了些许微妙的改变。
而有一句话,是没有变的。
......
......
易潇轻声说道:“世俗的眼光,我认为是不需要去理会的。”
魏灵衫缓缓伸手接过那只白猫面具,轻轻覆于自己面颊之上。
面具下的那张俏脸勾唇而笑。
她轻轻说道:“我赞同。”
漫天风雪大作,在两人身边旋转,却不得入内。
一朵朵小白莲花,在易潇周身如同梵文符印一般浮现,与风雪一触即逝,煞是惊艳场景。
每一片风雪,都蕴含了莫大的杀意剑气。
而每一朵小白莲,都恰恰好能将这庞大的剑气杀意冰雪消融。
风雪银城城主面色漠然,右手捂住左臂断臂之处,身形却无比挺拔,屹立在洛阳已经崩塌的天酥楼前,像是一座巍峨小山,银白大麾风雪飘摇。
无论头顶那片风雪如何迅疾,都会被小白莲花阻挡。
易潇身边拖着宽大白莲花袍的狸猫姑娘眯着眼,努力想看清风雪之中的那个北地城主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她似乎看清楚了,略微惋惜拿娃娃音叹道:“怎么有些阴阳怪气,比山主大人还要难看。”
话音在风雪之中落下。
披着银白色大麾的风雪银城城主面色极为难看。
“哎呀哎呀——”
风雪之中幽幽探出一只手,恰巧不巧按在了宽大白莲花袍的狸猫姑娘脑袋上,揉乱了一头散发。
披头散发的狸猫姑娘无奈抬起脑袋,接着那只大手把小花猫面具轻轻扣在自己脸上。
“乱说话,就不怕风雪银城的城主大人怪罪下来?修魔的人,怎么也算是半个‘破矩之人’了。”那个声音醇厚无比,像是一坛老酒,却难免多了一些戏谑意味在其内:“之前的话,我可是老远隔着鸩魔山就听到了啊。在这片中原,银城城主说谁破矩了,谁就破矩了,说一不二,言出必行,既然如此,我倒是想问问,什么时候杀上我鸩魔山来?”
风雪银城城主捂着左臂,面色漠然说道:“有机会,我自然会去坐一坐。”
风雪之中飘溢一抹墨色。
墨色荡开——
白莲墨袍山主托腮幽幽侧浮在半空之中,一根红绳从额前横穿而过,红绳串联一只面具,绕过双耳,古怪系在脖后。
他笑眯眯说道:“那可说定了,请你喝茶呀。”
风雪银城城主冷笑一声:“所以今日你要拦我?”
慕莲城笑意不减:“哪里敢,我可不是全盛时期风雪银城城主的对手。”
风雪银城城主懒得与这一袭白莲墨袍男人纠缠,眯起眼缓缓吐出一个字道:“滚。”
山主大人眼中的笑意愈浓,轻声问道:“脾气这么差?”
“浮世印打碎,就宣布着淇江之约被打破,大世的第一个桎梏被破开,宗师之境再也没有出手的限制了。”山主大人笑眯眯说道:“你就耐不住性子了?露出狐狸尾巴急着要杀人?”
风雪银城城主沉默不语。
“你的确厉害,我打不过你。”白莲墨袍山主大人笑道:“现在多上一个‘太虚相’,谁是你的对手?单挑无敌?”
山主大人虽是说着这番话,目光却落在风雪银城城主的断臂之处。
单挑无敌?
这只手臂是怎么断的?
风雪银城城主无视这些挑衅之词,巍然不动,平静反问道:“所以,你觉得你能拦下我?”
“或者换句话说......我为什么不能杀他?”
一言落下。
风雪银城城主突然抬头。
他皱起眉头。
穹顶的云层之中翻涌紫色,紫运滔天。
一根紫竹从苍穹之巅的云端落下,以一点为圆心,万里浮云清扫而出,轰然倒卷。
紫竹倏忽砸落在地!
砸在洛阳城地面之上,如同天庭万钧重锤擂下,落地之时竹身缠绕紫气,落地之后紫气奔走如同雷霆,瞬息游走开来,迸击如雷蛇!
这根紫竹,落在了白莲墨袍山主的身边。
南海紫竹。
南海棋圣大人座下的公子小陶,身负读心相,读心相的第三层妙用,便是与青石的心意通类似。
那根紫竹不远万里破空而来,落在洛阳城内,便代表了那位棋圣大人的意志。
紫竹竹身的紫气游走,凝聚成一道身着宽松道袍的年轻男子形象。
他面色淡然,紫气加身,宛若天仙降世。
“小师妹的能力有限,所以这道读心相的凝聚能力,承载不了越九品的宗师存在。”宽松道袍年轻男子顿了顿,轻声道:“所以这件事,我来替师尊出面表一下态。”
宽松道袍的年轻男子说完这句话,缓缓扭头望向易潇和魏灵衫的方向,接着面带善意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这是小殿下第一次与这位名动天下的南海大师兄见面。
尚处在魔态的易潇,体内的血液游走速度极快,温度却极低。
冷血。
由于龙蛇相强大的微调能力,让小殿下能够感应到外界物质上细微的变化,而株莲相无与伦比的审视能力,让小殿下能够探查到心底最深处的情绪波动。
实质上,易潇此刻的六感已经被降至了最低,即便产生疼痛,也不会感到痛苦。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神。
魏灵衫之前所说的入魔之人极端无情,并非空穴来风。
而第一次见到所谓的南海大师兄,冷血状态下的易潇,居然有一种温暖和煦的感觉。
有一词为: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就如同多年未见的老友,仅仅在对视一瞥之后,易潇的魔化状态,还有那颗有些抑制不住的杀戮之心,似乎都要冰消瓦解。
这是亲和力?还是邪术?
易潇连忙扭头不再去看这个年轻的道袍男人。
紫雷凝聚的南海大师兄笑着望向那道风雪之中的高大身影。
“鬼门一战之后,能出关的,皆是侥幸。”他轻声说道:“城主大人得了太虚相,是城主大人自己的造化,也是风雪银城的造化。”
“但破坏平衡......”
南海大师兄声音略低,眉宇之间却掠过一缕杀气。
“即便是圣地主人,也是不被允许的。”
易潇和魏灵衫都有些怔怔失神。
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有动杀心的时候?
而他倾倒杀心的那个人,居然是北地的圣地主人?
凭什么?
风雪银城城主沉默了。
南海大师兄突然又笑了,于是杀气烟消云散。
“方才那番话,是师尊要我原封不动送给城主大人的。”他面带笑意温和道:“师尊还说......风雪银城今天,要给南海一个解释了。”
南海大师兄缓缓抬起手,捻住一缕被风雪撕碎的红袍碎片。
他抬臂,拈红袍,平静不语。
“这个人,不该死。”
这一枚残缺红袍上的血迹还尚有余温,即便在风雪蚀残之下,依旧没有被冰冻。
或许是热血,或许是剑意?
滚烫游走在红袍上,带着穆红衣身上天生的香气。
香消玉陨。
风雪银城城主眯起眼,盯着这枚红袍看了许久,平静说道:“风雪银城只杀‘破矩之人’。她破矩了,所以她死了。”
南海大师兄平静“哦”了一声。
“留仙碑被抹空之后,就有了她的名字。”他依旧重复着棋圣大人的话,语调丝毫不变:“你难道不知,留仙碑上留名的人,都不该死?”
银城城主微微挑眉,笑着说道:“可是她已经死了,魏奇,你想怎么样呢?”
南海大师兄松开拈红袍的那只手,面带微笑。
“你说得对,人都死了,我能怎么办?”
他指了指身边的易潇。
那一刻,南海大师兄浑身的气势变了,像是紫雷崩塌,流云倒卷,加于一身。
越九品。
这个声音平静说道:“他在留仙碑上,所以他不能死。”
恢复笑意的南海大师兄皱着眉头嘀咕道:“师尊,说好了这句让我说的。”
不忘了礼貌抬起头,笑着开口:“我说完......”
话音未落。
整具身躯紫雷崩散,再不存于人间。
白莲墨袍山主接着笑了起来。
是那种肆无忌惮的笑。
山主大人挑衅般望向风雪银城城主,像个小孩子赢了幼稚的赌局。
“你问我......为什么不能杀他?”
山主大人指着易潇,接着叉腰轻笑,模样轻佻而下贱。
“因为他留仙碑上有名。”
“因为我和魏奇都要保他。”
“因为他今天入了魔,以后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就是我魔宗未来的少宗主了。”
“老子就得罩着他,护着他,你能怎么样?”
“你一杀不了他,二杀不了我,早晚有一天,老子带魔宗拆了你的风雪银城,拆了你的映月小魔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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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走了,再见
白莲墨袍山主一番话行云流水,语气近似于无赖一般,语速快如连珠炮语,语调阴阳怪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即便是山主大人护在身后的易潇,听着也微微一怔。
山主大人微微停顿,“你能怎么样?”
“你来打我啊?”
覆着小花猫面具拖着宽大白莲花袍的狸猫姑娘闻言之后略微无奈,抬起长袖捂住面颊。
太流氓了。
根本不像是一位越九品的宗师说出来的话。
风雪银城城主闻言之后无动于衷,面色一如之前阴沉,盯着这个月已经越九品却毫无宗师架子的白莲墨袍男人,心中不知在盘算什么。
他的伤势并不轻松。
左臂的断臂之处,即便风雪已经封住了蚀骨伤痕,却依旧没法抵挡住穆红衣那一剑灌输的死气源源不断涌入伤口之中。
“说好了要去鸩魔山做客,择日不如撞日。”山主大人笑意不减,双手抬起,白莲墨袍大袖飘摇,风雪之中涌现三尺莲海,在背后缓缓升腾而起。
越九品的庞大域意,在风雪之中强行挤出一片空间。
两位宗师大人物之间的意志碰撞。
易潇屏住呼吸。
在南海那位棋圣大人远隔万里,借着读心相和南海大师兄之口明确表示了终巍峰态度之后,洛阳城内的闹剧,事态逐渐变化,最终缓缓向着三大超然势力角力的形势变化。
准确的说,加上初晋入宗师境界,此刻站在洛阳城头观战的钟家男人。
算是天下宗师皆至洛阳。
......
......
山主大人缓缓向前飘荡。
他的姿势已经不像出场那般自然,而是变侧躺为漂浮,双手抬臂,白莲墨袍在风雪之中鼓荡圆满。
手臂抬起,头顶三尺莲花海。
风雪银城城主轻声说道:“如果我是鬼门里的那些人,你们俩还有出来的机会?”
山主大人收敛笑意,认真说道:“我和魏奇没有急着出手,是因为有些事情想不通。”
山主大人顿了顿,突然问道:“我很好奇,你究竟想要什么?”
银城城主眯起眼。
“我和魏奇现在已经确定,你已经如愿出来了。”白莲墨袍山主轻声说道:“但你没有急着出手,甚至没有杀过一次生,即便杀了穆家红衣,也勉强能算得上风雪银城的例行公事。”
“所以我和他都相信你不是那尊鬼门里的魔头,更愿意相信是你得了机缘造化,得了‘太虚相’的传承。”山主大人眯起眼,“毕竟天相传承这种事情......也并非不存在。”
风雪之中,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易潇,笑着说道:“这就有位现成的例子,总不能一棍子打死你。”
风雪银城城主沉默片刻,平静说道:“你只需要知道,从鬼门出来之后,我还是人,人间的人,人类的人。”
“我当然知道。”山主大人笑着摆手,笑眯眯道:“所以呢?你已经是北方圣地之主,鸩魔山和终巍峰距离圣地还差了一道门槛,到了这个地步,你还需要权势?”
自然是不需要的。
银城城主轻微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插手世俗,肆无忌惮为北魏输送血液?”白莲墨袍山主大人眯起眼:“圣地插手凡尘,你就这么希望齐梁和北魏打起来?就这么希望人间重燃战火,不再太平?”
风雪银城城主轻声说道:“没什么好说的,我插手北魏,只是不想让齐梁这么快并吞天下。”
白莲墨袍山主微怔。
“如果风雪银城不站在北魏身后,北原有虎视眈眈的王庭,淇江协议毁了,坐拥半壁天下的十九道齐梁挥军北上,再加上妖兽肆虐的大夏侵略,这里能撑多久?”
风雪银城城主淡淡说道:“我是北方圣地之主,我也是凡人,我有我自己的野心。圣地既然可以入世,我没有违背规则,也并非所谓的鬼门魔头,这一架,打不起来的。”
摆出一副流氓无赖气势要打架的山主大人不由怔住,一时间无言以对。
最后山主大人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
“如果我偏要打呢?”
三尺莲海摇晃,日月星辰倒映其中。
莲海将倾。
风雪银城城主无所谓笑了笑。
风雪之势更为肆意。
......
......
魏灵衫望向场间局势,皱着眉头不说话。
狸猫姑娘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笑眯眯说道:“山主大人是个护犊的主儿,银城城主也不肯吃亏,今天这架是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
易潇轻声道:“山主大人......故意的?”
狸猫姑娘笑着点了点头:“这一架打起来了,就是正中下怀。银城城主现在身负重伤,一但打起来,山主大人拖住时间,那位棋圣大人赶过来,正好送银城城主一程。”
小殿下微微瞥了魏灵衫一眼,不动声色问道:“那两位的意思是?”
“鬼门关出来之后,银城城主身上细微的变化,骗得过世人,自然骗不过山主大人和棋圣大人。”狸猫姑娘双手隔着袖子,努力扶起小花猫面具,踮起脚尖,努力望向风雪之中对峙的两道身影,轻声说道:“准确的说,两位大人,也察觉到了‘太虚相’的存在呢......”
魏灵衫眉头微微垂下,易潇的猜想早在之前被隐晦证实了,如今得到了魔宗的亲口承认。
自己的师尊......当真已经换了个人?
易潇皱着眉头问道:“既然已经确认了这件事,为什么不直接出手?还要等到现在?”
狸猫姑娘没好气瞪了易潇一眼,只是眼神太过迷离,这一瞪未免显得有些扑朔稚气,说的话却令人哑口无言。
“你见过‘太虚相’?”
“还是说,你觉得你能打过全胜时期的银城城主?”
小殿下默不作声,过了许久,声音沙哑道:“所以......红衣儿入洛阳赴死,这两位大人物,其实也是知道的?”
狸猫姑娘破天荒没有开口,算是默认了易潇的话。
黑衣少年黑猫面具下的瞳仁依旧漆黑无比,他缓缓伸手,捻住风雪之中来回摇摆的那一枚红袍碎片。
易潇漆黑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悲哀。
不远方的黑龙白凤剑匣静静躺在风雪银城城主脚旁,那里本该有一袭红衣儿,即便死了,也该躺倒在漫天风雪里,让世上所有人都记住她的模样。
死而不得其所。
留仙碑上留名之人,皆是世间惊艳之辈。
若留名,便是生赐惊艳天赋,身负莫大毅力,生怀天大仙缘。
留仙碑,留的自然是谪仙人。
这个红衣女子剑仙,在留仙碑上留的名字,是否如本人一般朱红而令人难以忘却?
易潇望着这枚红袍衣角沉默了许久。
狸猫姑娘也沉默了许久,轻声说道:“两位大人都没有想到,她能做到这个地步。不仅仅逼出了银城城主的‘太虚相’,甚至斩断了当世最强者的一只臂膀。”
她自嘲笑了笑:“如果山主大人和棋圣大人知道她如此惊艳,想必今日就会出面来保她,而不是保你了。”
小殿下目光漠然,缓缓松开五指,不再去攥住那枚红袍衣角,任它从指尖缝隙之中滑过,瞬间消失在身后风雪之中。
“若是穆红衣今日没有死,再活上一年,这一剑斩断的......就不止是一条手臂。”狸猫姑娘略微叹息,摇头道:“也许是半个风雪银城,也许是整个大世?”
易潇微微抬起头,黑龙白凤剑匣之中的那柄剑,自始至终都没有以真面目现于世人,随着红衣儿香消玉殒,这一剑在冰雪之中自行解体,冰雪消融。
然而漫天风雪之中剑气不曾消融,碰撞交错,荡气回肠。
易潇抬臂轻挥,指向那只黑龙白凤剑匣。
声音轻微。
“来。”
漫天剑气铃铛作响,犹如牵线一般,轰然大作!
与白莲墨袍山主隐隐对峙的银城城主只是略微一瞥,那柄绝世好剑已经解体,他自然不会在意脚边的这个普通剑匣。
那只黑龙白凤剑匣卷起漫天风雪,直入易潇怀中。
小殿下无比认真打开剑匣,对准漫天风雪。
风雪之中游离飘散的红袍碎片,被剑气牵扯,逆着风雪卷入剑匣之中。
漫天大雪夹杂朱红色。
煞是凄美。
半响之后,小殿下缓缓闭合剑匣。
他略微瞥了一眼不远处正处于僵持对峙之势的两位越九品存在,轻声说道:“这一架打不起来的。”
风雪银城城主没有杀气。
而举起三尺莲海的山主大人此刻轰然挥下双臂。
莲海倾倒,犹如星辰崩摧,大势不可阻挡!
风雪银城城主身形倒卷,漫天风雪席卷,杀心全然收敛,圆润如意,抱守本心!
“你非要找我打架?”
他轻声笑了笑,“那我便走了。”
漫天风雪之中,这道身影迅捷如同飞雷,游走如同闪电,单臂微张,已经将易潇身边的魏灵衫掳走。
风雪之中的最后一眼对视。
风雪银城城主深深望向易潇。
杀心全无,自然是不会再出杀手。
他轻声说道:“算你好运。”
......
......
魏灵衫与易潇的距离越来越远。
她闭上眼,轻声在心里默念:“走了。”
就如沉剑湖初见。
只是如今一别之后,不知再见何时。
天涯与海角,风雪银城与鸩魔山。
远方风雪尽头,有黑衣少年怀抱剑匣站定,心有灵犀,喃喃开口。
“再见。”
何时再见?
第一百四十一章 收官
洛阳的大雪终于有了停止的念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已经坍塌成为一片废墟的天酥楼前,飘摇的风雪,落在小殿下的长发上,肩膀上,黑猫面具上。
易潇目送洛阳风雪渐渐收拢,追随北方的那道身影,去到应该去的地方。
飘舞的半席银白大麾在风雪之中飘零渐远——
风雪银城城主,自剑主大人逝去,世上宗师几乎折尽鬼门关之后,便是坐实了当世第一人的称号。
所以这个世间,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也没有能够拦得住他的人。
至少目前来说,没有。
......
......
隔着衣袖伸手将小花猫面具捋后的狸猫姑娘没有出声,静静蹲下身子,双手拢住宽大白莲花袍,在地上数雪花打发时间。
山主大人终究没有与银城城主打起来。
站在城楼外等了半天,只等一出好戏的钟家男人最终嗤笑一声,拎起段家小侯爷,摇了摇头,消失在洛阳城内。
这一架白等了。
等待的不只是钟家玉圣,还有城外周旋的如潮黑甲。
得了青石小和尚出手相助的凤仙宫主人,在洛阳城外不远处便被檀陀地藏法相放下,于是无暇顾及洛阳城内一战,实则是插不上手的北魏主人一路骑马疾行,千骑开道,最终接到了怀胎数月的黎凤仙。
北魏层层叠叠的黑甲校尉,数之不清的六色弩营,在阵阵奔雷声音之中缓缓入城。
曹家男人沉默望着属于自己的洛阳城。
巨大高悬的青铜门青霜未散,被剑气极为工整切去一半,只余下半面重门,断面处剑意未散,杀气凛然,倍显凄凉。
城内早已空无一人。
半座洛阳北门的巨大城楼头被红衣儿入城时抬臂拉扯的剑气牵引,砸在天酥楼前,轰塌出方圆数十丈的巨大圆坑。
风雪已经褪去,烈阳之下直射的青石地面依旧覆盖冰霜。
一副格格不入的场景。
洛阳损失巨大。
而曹之轩面无表情,跨坐在马背之上,素衣染血,怀抱紫衣黎雨,脊背挺得极直,让女人能安稳依偎在自己怀中。
他身后是千骑围绕,声势浩大,入城之后刻意放缓速度,环视一圈,最终微微抿唇。
紫衣上沾染血污的凤仙宫主人目光里满是心怜,望向自家男人苍白的面容,微微张口,却欲言又止。
曹之轩声音沙哑,平静说道:“不用担心我会痛心......这些损失,不算什么的。”
曹家男人看见黎凤仙满面愕然的表情,哑然失笑:“怎么,不相信我?”
他自然不会知道紫衣女人的愕然,是愕然于他再也没有自称为朕。
他再也不是那个冷静到漠然的皇帝,至少在她面前不是了。
曹家男人宠溺摸了摸黎雨脑袋,替她把沾着血渍和汗水的发鬓理齐,理齐之后,又不厌其烦理了两遍,温柔说道:“只要你没出事,这些我都无所谓的。”
他抬起头,入目所见,皆是洛阳城凄凉场面,却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将所有的目光都投给怀中女子。
城毁了无所谓。
人走了也无所谓。
因为洛阳城毁了,还可以重建;人走了,还会再回来。
但是如果你出事了,我该怎么办?
曹家男人轻轻揉着黎雨脑袋,柔声道:“安。”
一字拨弦。
黎雨微微咬唇,低垂眉眼。
这位入宫十六年来素是擅读人心的凤仙宫主人,看到自家男人望向自己紫衣血污时候的心疼,一刹那便什么都懂了。
是了,她心底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想法?
只是他太着急了,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紫衣上沾染的血是红色的,不是紫色的,这些血,都不是自己的。
黎雨微微转头,把脑袋靠在曹之轩怀里,再里,再里,直到能够听见那个男人的心跳。
马蹄很慢,他的心跳也很慢。
一下又一下。
那个字突然又跳入心间,到最深的地方。
像是被马蹄踩了一脚。
黎雨抽了一下鼻子,十六年来,除了黎青逝世,再也没有哭过的凤仙宫主人,猛地鼻尖一酸,凤眸合上,接着不受控制地泪流满面。
她听着耳边的心跳剧烈加快。
曹之轩慌忙问道:“怎么了?”
黎雨努力吸了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
她微微睁眼,泪光模糊了整个世界。
最终她苦涩说道:“雪有点大,眼睛疼。”
一个很蹩脚的谎言。
曹之轩松了口气,一点也没有怀疑。
所以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哭。
为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自己领着千军万马沉默紧张向她奔来的场景太难以忘怀。
或许是因为自己一路上紧紧抱着她,甚至能够让她听到自己紧密无暇的心跳,这是十六年来第一次真正的交心之举。
或许......
或许是因为那一声“安”,是迟到了十六年,却是黎雨这辈子听过最动人的情话。
......
......
曹之轩胯下马匹前进的速度微慢,但终究还是到了天酥楼前。
他望向那个白莲墨袍漂浮在空中面露笑意的男人,面色平静,就这么与鸩魔山主人对视。
越九品的宗师,已经不是可以拿人海战术去强行添平的存在了。
至少眼前这位,若是想离开洛阳,自己没有一点办法。
怀中的紫衣女子微微攥紧自己衣袖,轻轻叹息一声。
易潇......今日看来,是无论如何也杀不了。
他离开洛阳之后,若是能沉住性子,等到修成王雪斋青石这种级别的妖孽存在,再配上两大天相,这世上又有谁能杀得了他?
曹之轩眯起眼揉了揉黎凤仙乱发,轻声说道:“为什么要叹息呢?这是件好事啊。”
凤仙宫主人微微一怔。
没有一个人打扰此刻双手捧剑匣的小殿下。
谁也不知道黑猫面具下的那个人,究竟在想什么。
狸猫小姑娘甚至懒得抬头去看那位劝倾半壁天下的人间帝皇,只是低着头,拿手指尖触碰风雪,画出一个又一个不堪入目的歪扭圆圈。
浮在狸猫小姑娘头顶的山主大人微微瞥了一眼马匹上的年轻男女,全然不在意曹家男人身后密密麻麻的北魏精锐,仅仅一眼之后,就将目光挪向蹲在地上画圈圈的狸猫姑娘。
在山主大人看来,两件无聊的事当中,显然是看狸猫姑娘画圈圈更有意思一点。
黑猫面具之下,易潇闭着双眸。
风雪的声音在耳边渐行渐远。
所有的回忆在逐渐变远。
修魔。
修魔。
修魔不是说说而已。
当所有的记忆,在不断的元力运转之下,变得距离自己遥远起来,就像是将自己关入了一个囚牢之中。
将那些记忆都关入那些囚牢之中。
所以不会心痛,不会悲伤。
变得无情且冷漠,这就是修魔。
小殿下黑衣飘摇,双足站定,捧黑龙白凤剑匣而立,匣里流淌着炽人眼珠的朱红色,红袖红袍残片,就如同大红花瓣一半,在剑匣里缓缓流动。
一层元力倾覆在剑匣之中。
纯白色就像是风雪一样。
风雪的颜色,真是让人厌憎的颜色。
黑猫面具之下的小殿下轻声说道:“这颜色不好看,你不会喜欢的。”
白色变黑色。
漆黑如黑夜,将所有风雪都吞没。
不远处的黎凤仙心惊胆战看着那声势浩荡的漆黑元力,面色稍显苍白。
她明白了曹之轩的意思。
北魏忌惮的,是齐梁的小殿下,未来齐梁皇位最有可能的继承人之一。
而那个人,现在还是齐梁的小殿下么?
曹之轩见过修魔惊艳的人物,阎小七就是一位。
但即便是那位身上彪猛到能排到中原宗师之下前十名的女阎王,身上的魔气也不如眼前的黑衣少年。
这的确不是齐梁的小殿下了,这是一尊大魔头。
曹家男人默默地想,这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
......
一层漆黑元力如同烫漆落下,瞬息从匣头流淌至匣尾,将剑匣之内的朱红色遮去。
剑匣缓缓合上。
黑衣少年身边的空间开始微微的扭曲。
剑匣合上之处,留了一道缝隙,就是这么一道缝隙,牵扯出了一道剑气。
红衣儿残存的剑气。
当有人集齐了所有的红衣残片,把那些零散四方藏在袖里的剑气集在剑匣内,最终尝试着合匣之时,这道剑气,就会被逼出来。
易潇没有想到会有这道剑气。
这是穆红衣留在世上的最后一样东西,这个看似什么都不在意的女子,居然对自己死后动了一些心思。
所以这道剑气显得异常柔和而细腻。
是个女子的手笔。
就像是她知道某个人,一定会齐集这些残缺的红袍儿,找到这个剑匣,然后合匣,最终凝聚出这道剑气。
易潇静静看着这道剑气。
接着他缓缓伸手,食指拇指微微收拢,捻住那道剑气。
剑气脆弱不堪,在他指尖来回摇曳如同烛火。
“真是个麻烦女人。”小殿下笑了笑,平静说道:“总不会和苏老头一样,还玩那些矫情的东西吧?”
如果真是这样,易潇不想去看,也不愿去听。
所以这道剑气,不要也罢。
易潇轻声微叹。
不要也罢。
到了现在,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于是他微微搓动两根手指。
指尖只需要再重上一分力,这道剑气就灰飞烟灭。
蹲在地上画圈圈的狸猫姑娘突然叹息一声。
易潇重新打开了剑匣。
接着小殿下轻轻将那道剑气原封不动放回剑匣内。
“都修魔了,还想着上岸呢?”狸猫姑娘略显忧郁叹气,接着抬起脑袋,声音微怒道:“别摸我脑袋!”
山主大人很理所当然地无视了狸猫姑娘义正言辞地抗议,不仅仅挠着她的脑袋,把一头长发挠乱挠散,另一只手替她把小花猫面具压低覆在面颊上,把一股脑埋怨的话通通塞了回去。
山主大人微微瞥了一眼合上剑匣的黑衣少年。
漆黑的元力从他的七窍之中流动而出,声势颇为惊人。
已经入魔了。
没有回头路的那种。
有些事情,看到结果就好。
对慕莲城来说,他向来不在意过程如何曲折如何复杂,只要最终结果是自己愿意看到的,那么之前发生了什么都无所谓。
所以山主大人很满意地笑了笑,挠着狸猫姑娘脑袋的力度又大了两分。
“走了走了。”
不堪骚扰的狸猫姑娘仰起脖子喵呜了一声,化为一只身形柔软的猫咪,微微抬爪,略带怒意拍开山主大人的大手,撕开一片空间。
数之不清的北魏精锐就这么目瞪口呆看着一行三人,以这么一种匪夷所思的手段离开了洛阳。
去向哪里?
谁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