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天降我命,必有其任
沧海流到底再想些什么,天策府的夫子想不明白,徐寒也想不明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最后,夫子还是答应了沧海流,他当着沧海流的面收下了徐寒为徒。
那时,沧海流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
可不知为何,那笑意却忽的刺痛了徐寒。
第二日,沧海流便辞别了夫子领着徐寒与玄儿再次上了路。
他们已经来到了幽州的边陲,以他们的脚程再走上十余日的光景便可抵达沧海流口中的目的地——大渊山。
这一场忽然开始的旅程眼看着终于要走到了终点,但徐寒的心却莫名的不安了起来。
这近半年的相处徐寒从未有问过有关沧海流的过往,相比于世人口中的剑陵叛徒、大凶大恶之人。徐寒所知道的无非便多出一些譬如固执、嘴硬、死要面子之类的辞藻。
说到底,他依然不了解沧海流。
三十年前他为何会打伤同门,于剑陵的剑冢之中盗剑,然后叛出师门,徐寒不知。
三十年间他又是如何从一个南荒剑陵的叛徒走到了让整个大周人神共愤的地步,徐寒亦不知。
而三十年后,他又为何固执的要前往大渊山,徐寒还是不知。
徐寒其实也并不在乎,沧海流是善是恶与他无甚关系,他只是觉得沧海流待他好,他便要回报他。仅此而已。
可是,在曲景城中,沧海流与那位天策府的夫子间的对话徐寒尚且历历在目,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沧海流在给他留下一条退路。而就是这一点,让徐寒惴惴不安。
八日光景过去。
或许是因为他们已经远离中原,又或是幽州的天气着实太过恶劣。
这八日,他们再也未有遇到以往那些烦人的苍蝇。
他们走得很顺利,已然来到了大渊山的脚下。
夜色降临,风雪一如往常一般如期而至。
徐寒在不远处的枯林中寻了些干柴带回到他们栖身的山洞,随即点燃了篝火,以此取暖。
沧海流在一旁拿着那把猩红色的古怪长剑安静的擦拭着,徐寒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言沉默的走到玄儿的身旁将之抱起,一如之前每一天一般开始为他吸收他体内狂暴的妖力。
这件事徐寒做了上百次,早已驾轻就熟。
待到他吸收完妖力,又在雪地中以《修罗诀》将那些妖力炼化后,已是一个多时辰过去。
玄儿已经躺在了篝火旁沉沉睡去,而沧海流却还在擦拭着他手中那把长剑。
徐寒沉默着坐了过去,他微微犹豫,最后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把剑就是那些人想要的东西?”
无论是长夜司的爪牙或是那些逐利的江湖流寇都不止一次的逼问过沧海流一把剑的下落。沧海流都直言不讳那把剑便是他让徐寒背负着那把长剑,可不知为何那些人对此都不相信,反而觉得沧海流在戏耍他们。
但徐寒却有一种直觉,这把剑便是让整个大周上至朝廷下至江湖都趋之若鹜的那把剑!
“嗯。”沧海流点了点头,但却不曾回眸去看徐寒一眼。
他还在擦着那把剑。
“是你从南荒剑陵中偷...带出来的那把剑?”徐寒鬼使神差的又问道,放在以往徐寒决计不会追问这些沧海流不愿意告诉他的事情,但此刻大渊山就在眼前,徐寒的心中莫名有些不安,故而方才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沧海流显然也未有料到徐寒会有此问,他擦拭长剑的动作顿了顿,然后方才在微微犹豫之后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盗剑?
这个问题紧接着浮现在徐寒的脑海,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不知为何话到了嘴边,他却有了些迟疑,最后终究没有问出,将到了嘴边的话生生的咽了回去。
或许连他自己也说不真切,他到底是在害怕得不到回答,又还是在害怕某些他不愿意相信的答案。
二人之间再次陷入了沉默。
篝火将干柴烧断,发出噼啪的脆响,回荡在静默的雪夜。
“《大衍剑诀》看得如何了?”沧海流终于是擦完了那把长剑,他将之小心翼翼的收起,随后看向徐寒打破了二人之间诡异的沉默。
“嗯。看完了,虽然多有不解,但都记下了。”徐寒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大衍剑诀》便是沧海流种在徐寒体内的剑种的修行法门,之前种下的剑种只是它的总纲,这一法门可以让修行者从宝瓶境一路修行至大衍境,自然是博大精深,以徐寒现在的眼界并不能完全的看懂。
“何处不解,说来我听听。”沧海流言道。
“...”徐寒一愣,“那些太过繁琐,我尚未修行前辈就是讲了在下也不一定能记住,不如等到我到了那般境界再请教前辈。”
徐寒这般说完,一双眸子直直的看着沧海流,似乎在等待某些他所期许的答案。
沧海流闻言愣了愣,然后低沉着声线点了点头。
“唔。”
“修行之道在乎于己,我讲得再多,也不如你自己领悟来得实用。”
沧海流这般回应道。
徐寒的身子闻言一震,他仰头看向沧海流,篝火映着少年漆黑的眸子,里面的光芒闪动。
“前辈究竟...”
“明日便要上山,早些歇息吧。”徐寒的话方才出口,便被沧海流生生的打断,然后他便头也不回的躺了下来,在那篝火旁沉沉睡去。
徐寒沉着眸子看了看已经闭上了双眸的沧海流,他再次沉默良久,最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无奈的也随他一般睡下。
......
大渊山。
是一座妖山。
山中精怪纵横,人入之,十死无生。
相传远古之时,大妖作乱,一位仙人将之封印在无底的大渊之中,为以防后患,那仙人又用无上神通搬来了一座大山,将曾经的深渊填平,而大渊山也就由此而来。
当然历史太过久远,传说的真假自然无人能够知晓。
但大渊山上却是实打实的伏蜇着各种妖物,即使是大周朝最厉害的修士也不敢枉入其中。
从昨日他们来到大渊山的方圆百里之内,徐寒便隐隐闻到了一些不寻常的味道,大渊山的方圆百里却如传闻中一般,几无人烟。
而当他们穿越层层的白雪来到大渊山时,眼前的景色却是一变。
大渊山与白雪皑皑的幽州就好似两个世界一般。
若说外面是凌冽的风雪让整个幽州都化为了一个白茫茫的世界,大渊山就是那白茫茫的世界中的一片绿洲。
“喵!”玄儿蹲在徐寒的头顶看着眼前这被茂密的树林所包裹着的巍峨大山,眼珠子瞪得浑圆,脸上更是写满了震惊与好奇。
徐寒虽然极力保持着镇静,但眸子的异色却也同样将他此刻内心的诧异展露无遗。
他甚至不由得生出一种错觉,相比于眼前这看上去生机盎然大渊山,外面那白雪覆盖的幽州或许才是大凶之地。
“走吧。”沧海流仰头看了一眼那座卧于眼前的大山,双眸中有道精光一闪而逝,随后,他便不再言语,领着徐寒与黑猫便朝着大渊山走去。
大渊山出人预料的模样确实让徐寒一开始心头一震,但他却并不会因此而放下心头的警惕。
为森罗殿做了两年杀手的徐寒很明白一个道理。
有时候越是看似美丽无害的东西,越是致命。
只是一路走了许久,警惕的徐寒却并没有遭遇任何他想象中的麻烦。
他修炼的《修罗诀》让他可以很是准确的嗅出山林之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妖气,那必是精怪出没时才能留下的气味。徐寒虽然并没有见过传说中的精怪,但他却隐隐约约的察觉到有些东西在跟着他们。
是精怪还是野兽徐寒说不真切。
“放心吧,他们不会对我动手的。”但走在前方的沧海流似乎是感应到了徐寒的疑惑,回眸看了一眼神色凝重的徐寒,淡淡的说道。
徐寒闻言一愣,他知道沧海流也感应到了那些尾行者,只是沧海流为何如此笃定,他却是不知。
但既然沧海流发了话,徐寒便稍稍安下了心。
“我们要去哪里?”他收起了担忧,便又想到了其他事情,又朝着沧海流问道。
“山顶。”沧海流的回答简单明了。
徐寒在沧海流与那夫子见面之后便隐隐觉察到了有些不对,这一刻他想了想倒是终于鼓起了勇气,又追问道:“你究竟要做什么?还是说那山顶有些什么?”
沧海流闻言笑了笑,他转头又看了徐寒一眼,但脚下向前的步伐却从未停止。
“我记得你与我说过,你以前是一个乞丐。”
“你那时常常问自己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然后你告诉我,你觉得既然活着是一件这么辛苦的事情,而每个人还要这么努力的活着,那么活着就一定有他的意义。
“老天让我们来到这个世上就一定为我们安排了自己的使命。”
“你还在寻找自己的使命。”
“而我...”
沧海流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转过了头面朝那座巍峨的山巅,重重的说道。
“正在履行我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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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大君可敢一博
上山的路也并不轻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徐寒与沧海流用了整整十七日的光景才爬上大渊山的山顶。
这还是沧海流一路用术法相助的缘故,若是让徐寒自己来,就算他不失足掉下,能够活着到达这山巅,恐怕也得花去两三个月的时间。
而到了山顶,眼前的景色豁然一变。
大渊山的山巅是一块百丈大的光秃秃的圆形平台,极为平整,不似天成,反而更像是被一把巨大的利刃生生削平。
这样的念头让徐寒一阵不寒而栗。
他无法想象究竟是多么强大的存在,方才有可能做到这一点。
或许只有传说中的妖族大圣才有这样的实力,而再一联想关于大渊山的某些传说,徐寒不得不第一次去怀疑这样看似无稽的言论是否是真的属于事实。
相比于徐寒的疑神疑鬼,沧海流却显得轻车熟路。
他在到达那山巅之时忽的停下了脚步,然后沉着眸子沉默了一小会。
“到了。”
他这般说道。
声线低沉,又轻柔。
像是在感叹,又像是在道别。
“前辈?”身旁的徐寒看了看空无一物的圆顶,又看了看神色凝重的沧海流,他不明所以,却又惴惴不安。
沧海流却在那时身子一跃落在了那圆顶之上。
徐寒心头一惊这便要跟上,可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却忽的浮现在他的身前,措不及防的徐寒与肩上的黑猫撞了一个满怀被重重的弹了回来跌坐在地。
“小子。”落在圆顶上的沧海流负手而立,他仰头看着远方,嘴里这般说道。
跌坐在地的徐寒抬头疑惑的看向沧海流,正想要说些什么。
“若是那一日,我带着剑...”
“胜负之数,尤未可知。”
但沧海流的声音却抢先一步响了起来。
然后徐寒还在发愣,沧海流的一只手却忽的伸了出来,他在虚空一握,徐寒便觉背上一震,那把猩红色的长剑便发出一声清鸣,化作一道流光跃入了沧海流的手中。
沧海流自然还是那个沧海流,形容邋遢,衣衫褴褛。
只是不知是何处而起的山风忽的在那一刻袭来。
他额前如杂草一般的白发被山风扬起,周身那灰袍鼓动。
一股浩然的气势自他体内涌出,圆顶之上的尘埃随即荡漾开来。
沧海流望着远方,浑浊的眼中一道神光亮起,隐约间天地中似乎响起了一阵阵龙吟虎啸之音。
徐寒愣愣的看着远处的沧海流,脑海中不知为何忽的记起了那一日沧海流去往天斗城时,并没有带上这把剑。
而若是带上...
“小子,忘了问你,老夫给你找的手臂你敢不敢要?”沧海流在那时忽的转过了头看向徐寒,这般问道。
徐寒闻出了沧海流这话里的意思,他站起身子,沉默着与沧海流对视良久,最后,他恭敬的躬了躬身子,神情肃穆的言道:“前辈所赐,徐寒不辞。”
“好!”
沧海流闻言大笑一声,好似完成了某种心愿一般,他的脸上的神情顿时轻松了起来,而后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在徐寒的注视下,将自己手中那把长剑高高提起。
“南荒剑陵第三十九代弃徒沧海流,求见大君!”
“南荒剑陵第三十九代弃徒沧海流,求见大君!!”
“南荒剑陵第三十九代弃徒沧海流,求见大君!!!”
......
沧海流的声音在那时如潮水一般荡开,一声高过一声,来回响彻在这了无人迹的大渊山顶。
他连喝九声之后方才停下,但回声还在响彻。
又是数十息的光景过去。
沧海流的声音渐渐停下,而徐寒却是心生疑惑的看着沧海流,却是不知他此举何意。
轰!
而就在这时,山林之中忽的响起一声巨响。
走兽惊动,飞鸟振翅。
“呼...”
还不待徐寒从这巨响之中回过神来,一声绵长的呼气声再次从四面八方传来。
那声音像极了某些巨大的生物,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过来时发出的呢喃。
徐寒从未感受过这般诡异的景象,他沉下了眸子,警惕的看着四周。就连他肩上的黑猫也在那时察觉到了某些异样,双眸眯成狭缝,嘴角的獠牙的露出,时不时发出一阵渗人的嘶叫。
相比于徐寒与黑猫的全神戒备,沧海流却似乎对于这样的状况早有预料,他将手中的剑负于背后,负手而立,望着眼前的某一处,好似在耐心的等待着什么一般。
“又是三百年了吗?”
而在这数息之后,一道低沉的声线忽的响起。
沧海流的身前便在那时渐渐浮现出一道红色的虚影。
徐寒隔得尚远,并无法看清那虚影的模样,只觉那身影凭空而来,好似从虚空中走出的一般,极为诡异。
那红色的虚影自然没有在意徐寒的意思,他自浮现那一刻起目光便直直的落在了沧海流的身上,他对着沧海流一阵打量,良久之后那虚影方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随后,缓缓说道。
“这三百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南荒剑陵竟派出一个大衍境的凡人来封印本尊。是时间太长世人早已记不得本尊的威名,还是南荒剑陵无人,断了传承?”
虚影的声线并说不得如何的高亢,但谈吐间却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上位者的威严。
远处的徐寒听到这里,那虚影短短的数句话里所包含的诸如,三百年、封印这样的字眼,无不向徐寒展示出虚影的不凡,甚至极有可能是那些传说才存在的仙人或是大妖级别的人物。
“大君说笑了,大君威名,即使千年万年也无人敢忘却半分,我南荒剑陵又岂敢轻视大君。”沧海流似乎对于这虚影的出现早有预料,他笑着说道,语气平和,眸子中的光芒却愈发的明亮。
“哦?”虚影的双眸忽的眯起,里面寒光乍现。
“那你以为凭你能够封印本尊吗?”
“南荒剑陵奉先祖之命看守大君,三百年一镇,至今已经四千余年,到了沧某这一代,修为虽不及先祖,但终归不愿意辜负历代先辈之重托,沧某愿以残躯一试。”
沧海流对于虚影话里的嘲弄似乎犹若未闻一般,他正色着说道,态度不卑不亢,却又极为认真。
“嗯?”那虚影似乎也感受到了沧海流认真的态度,他收起了自己戏谑的神情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老者。
“四千五百余年,先后十四位南荒剑仙来过此处,活着离开的不过二三余人,你区区大衍境来此,是想再镇我三百载,还是急着放本尊出山?”虚影再次问道,声线之中少了些狂妄,多了分疑惑。
“成与不成皆要试过才知,不过既然大君如此自信,可敢与在下赌上一场。”沧海流依然保持着自己不卑不亢的态度,平淡的语气让那位活了不知几多岁月的大君竟生出一种无法将之看得通透的错觉。
但虚影毕竟有着他的傲气,他沉默了小一会之后,便再次说道:“好,不过你想和本尊赌些什么?”
“若是在下不幸命陨,未有如前辈先贤那般镇住大君,在下可保证十年之内绝无他人再来这大渊山,大君能否在这十年之中脱困便看大君造化。”沧海流缓缓言道。
那虚影显然没有料到沧海流提出的竟然是这般赌注,他不由得一愣。
他被封印于此已有四千余年,每隔三百年封印便会松动,因此南荒剑陵每到此时便会派出门徒前来加固封印,那些来者大抵死于了他的手中,但同时他也无法阻止封印被一次次的加固。
这样寂寥的四千余年着实太过难熬,而若是沧海流所言属实,那么再给他十年光景,且无剑陵的门徒再来作乱,想要完全脱身也绝非不无可能,因此沧海流开出的条件对于他来说可谓诱人至极。
但同时,那大君也并非愚蠢之辈。
既然沧海流敢开出这样的赌约,这一他的所求之物绝非凡品,这二他对于自己的实力也定然极为自信。虚影想得明白这些,但却终究无法放下对于自由的渴望。
他沉着眉头想了许久,方才问道:“那若是你成功了呢?”
沧海流闻言一笑,他缓缓言道。
“若是在下侥幸获胜,在下想要大君身上的一样东西。”
沧海流此言一出,远处本已被二人的对话彻底惊住徐寒猛地回过了神来,他不可思议的看向沧海流,眸中的瞳孔陡然放大,隐隐间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他的心头。
“何物?”那虚影皱着眉头问道,他被封印此地已有四千余年,身上早已没有什么长物,他着实想不明白沧海流所求之物是哪一样事物。
“大君的一条手臂。”
此言一出,无论是那虚影还是远处的徐寒都在那时瞳孔陡然放大,震怒与惊骇之色纷自浮现上二人的眉梢。
“本尊的手臂?”那虚影沉眸说道,看向沧海流的目光之中杀机涌现。
“大君不敢?”沧海流却是不以为意,那把猩红色的长剑猛地被他握于手中,带着凌冽的剑锋指向虚影,这般问道,语气之中骇然带着那么一抹轻蔑之意。
那虚影自然是听出了沧海流话里的轻蔑,他如何受得?当下眉头一皱,沉声言道。
“好!”
第三十二章 沧海付东流
徐寒在此之前对于沧海流忽然提起的接臂之事是有过一些疑惑与幻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就是他如何去想也想不到沧海流为他准备的那只手臂竟然眼前这个来历不明,但却极为古老与强大存在的手臂。
他的脑袋有些发蒙。
即使他的心性强出同辈不少,但毕竟也才十七岁,此刻他完全无法想象拥有那样一条手臂究竟会给他带来怎样的境遇。
但很快他的眉宇间便有一道决意闪过,他本就不甘现状,方才有了卖身森罗殿的际遇,如今断了一臂,虽然平日里他对此并未表现出任何的异样,但心底对此却多少有些不平与阴郁。如今有了机会,自然是得试上一试。至于之后是祸是福,徐寒自然说不真切,但他却愿意赌上一赌。
若是这点勇气都没有,当年他又何苦入那森罗殿。
而在徐寒脑海中思绪翻涌之时,沧海流这边,得了那虚影的许可便不再迟疑,手中剑锋一荡,直直的朝着那虚影杀去。
虚影未曾想到沧海流如此果决,他自是不敢托大,毕竟沧海流的修为虽然难入他眼,但他敢提出那般赌约必然有所准备,虚影明白这个道理,故此格外谨慎。
他的脚尖在那时点地,身子猛地后撤,想要避开沧海流这忽然刺来的一剑。
只是沧海流却并不满足这样的战果,他浑浊的眸子中寒芒闪彻,周身的灰袍如气囊一般鼓起,剑锋的速度在那一刻陡然快了几分,不依不饶的直追着虚影退去的身影杀去。
虚影的眉宇间终于在那时浮现出一抹浓重的怒色。
他是何其强大又何其古老的存在?
若非当年不慎又怎会被封印至此?
又若非当年那位仙人封印始终压着他的本体,他又怎会每隔三百年便被那些剑陵门徒所欺?
四千余年愤恨在此刻纷自涌上心头,虚影双眸猛地赤红了起来。
“小辈,当真以为本尊好欺不成?”他发出一声暴喝,滔天怒火化为震天的雷霆,天地为之变色。
方才还万里晴空的大渊山顶在那一刻风云际会,闷雷响彻。
那虚影的周身爆出一道恍若君王一般的威压,他的手猛地伸出竟然就这般直直的迎向沧海流刺来的长剑。
天上的云,山间的风就在那一刻犹如得了敕令一般疯狂的朝着那虚影伸出的手掌涌来,前赴后继的迎向沧海流的那一剑。
“噗。”沧海流的身躯猛地一震,口中发出一声闷哼,殷红色的鲜血随即自他的嘴角溢出。
“区区大衍境也敢来此,自取其辱!”一击得逞的虚影眸中浮出一抹得色,他寒声说道,周身的气势大盛。那风云汇集而成之物在那一刻继续攒动,在数息之后赫然化为了一只只细蛇。
而虚影周身的红光随即顺着他的手臂涌向那些细蛇,细蛇们的身子便在那红光的侵染下化为了血色,模样顿时狰狞了几分。
那分明是由虚影的力量幻化而来的毒蛇,在这时他们眸子中的血光萦绕好似有了灵智一般,在虚影的驱动下,吐着信子缠绕着沧海流的长剑飞快的朝着沧海流袭来。
眼看着便要越过剑身,嘶鸣着杀向沧海流的手臂时。
沧海流的嘴角忽的勾勒出一抹笑意,双眸之中也猛地爆出一道神光。
他的嘴唇微微张开。
一道低沉有高亢的音节便在那时自他的嘴里吐出。
他言道。
“刑天。”
此言一落。
本已在虚影的驱使下昏暗的天色顿时再暗了几分。
恍若已经压到了头顶的云层之中,雷蛇攒动,电蟒嘶吼。
一股股滔天的威压自天地间涌来,直直的去向沧海流,就像是想要将之镇压一般。
而那自始至终都保持着足够镇静的虚影也在听闻那二字之时双眸中瞳孔陡然放大。
叮!
但就在这天地异象,万钧雷霆之中。
一道极轻的声音忽的穿过了这暴躁的雷鸣,清晰的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那声音就像是昼前的鸡鸣,暮里的晚钟。
并不浩大,却又响若雷霆。
那是一声剑鸣。
随着剑鸣落下,沧海流手中的那把长剑猛然爆出一阵耀眼的血光。
轰!
天地间的雷鸣之音更甚,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陷入了无边的暴怒。
甚至云层之中的奔雷有那么几道在那时化为了电蟒直直的落下,在沧海流的周身劈出一道道沟壑。
但沧海流却屹然不动。
他就像是矗立在天地间的一尊神祇,万物奔流,他却不动如山。
剑身上的血光愈发的灿烂,那些缠绕在剑身上的毒蛇在那血光之下犹如触碰到了熔岩一般发出一阵阵惨烈的嘶鸣,最后纷纷身子碎裂,化为虚无。
“天圆地方!”沧海流的嘴里吐出一道惊雷。
他手中的剑连同着他的身子便在那时化作一道流光直直的去向那虚影的面门。
虚影方才所召唤出的风云在那剑芒之下犹如败革一般被撕裂开,转瞬之间剑便及身。
仍处在某些震惊之中的虚影根本来不及抵挡,身子一震,便在那剑芒之下被生生的击飞数十丈远。
轰!
天际的雷鸣更甚。
二人这看似短暂实则博弈良多的一次对拼落幕。
沧海流持剑落于一侧,他衣衫飘零,眸含星光,周身剑意涤荡,气势如虹。
而那虚影浮于天际,眉宇间神色凝重,周身的凝聚起躯体的红光黯淡,显然是在方才的对拼之中吃了暗亏。
“刑天剑?怪不得你能有如此胆魄与本尊为敌。”他沉眸看着沧海流,寒声言道,语气嘴中再无之前的狂妄与轻蔑,反而是多出了几分凝重。
只是这样的凝重却并非针对沧海流,而是他手中那把此刻闪着妖艳血光的长剑。
远处的徐寒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二人的打斗早已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即使之前对于沧海流的实力早有了预估,但此刻见了,他才知对于那个层次的存在,他的想法终究是太多天真了一些。
“大君言笑了,未有几分依仗,沧某岂敢献丑?”
沧海流平静的说道,而这时他手中那把长剑之上的血光犹如拥有灵性一般,竟然开始顺着剑身爬上了沧海流握剑的手臂,然后那些血光化作一道道血气涌入他的手中,他的手臂便在那时变得殷红,一道道血管凸起,犹如狰狞的毒蛇一般遍布他的手掌,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朝着他的手臂蔓延。
“南荒剑陵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为了再镇我三百年,竟然敢动用此等凶物?”沧海流手上的变化自然是瞒不过那虚影的眼睛,他沉声说道,语气之中带着几分鄙夷,同时也有着一抹难以言明的凝重。
“沧某去过昆仑了,见过那里的景象。这把剑究竟意味着什么,大君清楚,沧某也清楚。”沧海流直视着天际的虚影,“大君难道不知道想要对付那些东西,非有此剑不可。”
“只是沧某终究高估了自己,凶剑之威远非沧某可以驾驭。”
沧海流说到这里,似乎是想到了某些不愿意提及的往事,目光顿时黯淡了几分,就连他的声线也随即变得低沉起来。
“所以你想取我一臂,以妖力驾驭凶剑?”那虚影闻言脸上的神情一滞,似有所悟的说道,但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目光在周围一阵扫视,最后落在了远处的徐寒身上。他又问道:“你是想把这赌注压在那孩子身上?”
“大君以为如何?”那自凶剑上涌来的血光依然不曾停歇的侵蚀着沧海流的右臂,转眼间他的整个右臂都已经变得极为怪异,可他对此依然犹若未觉,他笑着看向那虚影,语气之中倒不像是要拼得你死我活的死敌,反倒是像极了久未谋面的知己。
“凡夫俗子,并不出奇。”虚影摇了摇头,皱眉说道。
“昆仑的仙人们尚且抵不过那些东西,但凡人却安居人间千万年,或许凡能胜仙也不一定?”沧海流却是不以为意的说道。
二人刻意控制了自己的声线,远处的徐寒虽然看见二人似乎在说些什么,但却因为隔得太远加之天地间的闷雷不停,让他根本无法将二人的对话听得透彻,只是心底暗暗奇怪,方才还杀得天昏地暗的二人为何在这时停了下来。
“是吗?可惜你无法这样说服本尊与你一般将我之族人的命运堵在一个孩子手上,尤其是一个人族孩子的手上!”虚影双眸一寒,这般言道,铺天盖地的威势便在那时自他体内奔涌而出,宛如江海一般在这山顶四泄开来。
“大君又误会了,沧某并不想把命运这东西强加在任何人的身上,沧某只是想给他一把钥匙,至于用与不用,却已都是身后事,与沧某无关。”沧海又摇了摇头,但手中的剑却在那时被他提起,周身的剑意亦在那一刻自他体内涌出,与那虚影所激荡出的气势撞在一起,山顶之上顿时尘埃飞扬。
“是吗?可是想要说服本尊凭的可不是嘴。”那虚影言道,声线愈发冷冽。
“在下知晓。”沧海流点了点头,那把剑猛地被他竖于胸前,另一只手的食指与无名指竖起,按于那剑身之上。
“小子,看清楚了,这是老夫教你的最后一招!”
他的声线陡然大了几分,穿越了层层雷鸣,直入了徐寒的耳膜。
说完这些,他再次转头看向天际那道宛如君王一般的身影。
他的双眸中寒芒闪彻,食指与无名指划过剑身,他的背后在那时一颗剑种浮现,带着蓬勃的剑意荡开,那剑种在那剑意之下剧烈的生长起来。
瞬息之后,化为一道含苞待放的青色七瓣莲花。
“大道天成!”
沧海流的声音带着滚滚的威严响彻于大渊山顶之上。
“亦可剑衍!”
他这般说完,身后那朵七瓣青莲如得敕令一般猛然绽开。
他脚踏青莲,身若流虹。
漫天的雷鸣静下,际会的风云忽止。
磅礴的剑意在那时裹挟着风雨雷电,化为一只苍龙载着那脚踏莲花的男人,朝着穹顶杀去。
那一剑,万籁音绝,山河颠覆。
那一剑,众生倾倒,仙人低眉。
那一剑,只求去处,却不觅归途。
......
“大道天成,亦可剑衍。”
那是《大衍剑诀》的开篇总纲,却也包含了这浩瀚剑诀的精髓。
一枚剑种可衍天下万物,书中所言,一旦剑种衍出七瓣莲,剑莲开花之时便是剑诀大成,破开大衍境登临仙人之境之时。
当然,想要剑莲绽开,并非非得如此。
譬如书中还曾写到,修行者可以寿元为引,强行绽开莲花。
而需要浮出的代价。
便是一条性命...
徐寒看着那一剑,双眼空洞,好似失了魂魄。
他知道,穷尽余生,他也再也无法忘记那一剑。
......
一个月后。
大渊山底。
一位青衫老人立于大雪之中,他撑着油伞,目光看向远方似乎在等待着些什么。
而在远处,一位断臂少年背着一把长剑,肩上蹲着一只黑猫,手中拿着一只血红色不似人手的右臂缓缓走来。
他的神情木然,身上衣衫褴褛,似乎经历颇多周折方才抵达此处。
“来了。”青衫老人看着那少年走来,嘴角微微一笑,声线轻柔的问道。
“唔。”少年来到了老人的身旁,他在那时抬头看着老人,问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师傅了?”
“嗯。”老人点了点头。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断臂少年又问道,神情认真。
“师者解惑也,问吧。”老人笑眯眯的说道。
“这条手臂,对我究竟意味着什么。”少年的眸中浮出困惑之色。
“解惑的钥匙,通天的阶梯,当然,也有可能是囚入深渊的锁链。”老人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转头看向那少年,问道:“怎样,你想清楚了吗?”
少年的目光在那一刻顿时变得复杂了起来,他看了看老人,沉思良久,又终是问道:“那他呢,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老人不言,只是转头看着那大雪之中的巍峨山巅,沉默良久之后方才说道。
“炎日清泉水,雪中擎天松。”
“亘古一逆客,凡夫真圣人。”
第一章 牛羊偏喜结群,虎豹生来独行
泰元十七年,八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位被天下追杀的恶人沧海流已经一年未有行踪,他是死是活,寻常人根本无暇关心,只是依然有那么些或明或暗的势力还在暗中追查他的消息。
只是这些江湖上的暗潮汹涌却永远无法惊动那座名为长安的高城。
他就像是一座独立于大周的世外桃源,任凭外面如何风声鹤泣,他自歌舞升平。
这一天的长安城一如往常,只是那宁国侯府却是格外热闹。
府门前前来道贺的宾客乐意不绝,送来的贺礼几乎堆成了小山。平日里低调沉稳的宁国侯叶承台笑得合不拢嘴,在大殿中于前来的宾客们把酒言欢,脸上的喜色可谓溢于言表。
这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叶承台膝下无子,唯有一个女儿,得了玲珑阁一位长老的赏识收为关门弟子,过几日接她去往玲珑阁的使徒就要前来。
须知天下宗门多如牛毛,但如玲珑阁这般前后出过数位地仙大能的却是凤毛麟角,玲珑阁那位长老恰巧便是一位近年来大周最有可能冲击地仙之境的高人,他的关门弟子其分量比起叶承台这宁国侯的分量可要重出不少。
有道是父凭子贵,宁国侯在宁阳城不温不火了这么多年,如今摇身一变成了这大周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侯爷教子有方,能得玲珑阁吕长老赏识,当真是我等羡煞不已。”
“是啊,侯爷厚福啊,令千金才学惊人,待到学成归来,我大周岂不是又要多一位地仙境的大能?”
此刻宁国府的大殿之中,宾客们的祝贺之声乐意不绝。
已经年过四旬的宁国侯笑逐颜开一一回礼,口中更是谦虚道:“哪里哪里,都是那孩子自己的造化。”
这场宴会持续到亥时方才作罢,宾主尽欢。
宁国侯恭谦之名倒是不假,所到宾客,无论尊卑,他都一一送至门前,这才作别。
直到最后一位客人离开,宁国侯立于府门之前,看着那些远去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这些人都是这宁阳城中的大人物,他一个失了圣心的侯爷,在大周早已没有实权,平日里这些人都不曾多看他一眼,倒是如今却都变做他们口中的至交,说来可笑,想来可叹。
“老爷,天凉了,回去吧。”想着这些,忽的一道温婉的声线在叶承台的背后响起,伴随着一起的还有一件皮袄被披在了他的身上。
不用回身,叶承台便已猜到这声音的主人究竟是谁,他笑了笑,伸出手将那人放在他肩上的手握在手心。转过身子,看向那张即使上了年岁,却依然能看见当年风华的一张脸。“今日,辛苦夫人了。”
他这般说道,身后的妇人却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
“红笺能有这福分,我开心还来不及,何来辛苦。”夫人这般说道,神态温婉可亲。
二人的目光对视,情愫流转,即使已经成亲多年,此刻却依然有几分情动。
“咦,来晚了,错过了一顿饭菜。”就在二人你侬我侬之时,一道突兀的声音响了起来。
叶承台与那妇人一愣,循声看去,却见宁国侯府的府门前不知何时来了一位少年。
那少年生得一双浓眉大眼,穿着一身灰色麻衣。模样并不出奇,丢入人群中也不会让人多看一眼。但奇特的是右臂上裹着一层层密实的白布,将之彻底包裹,不知是否是之前受过伤,故而包裹起来。而背上则背着一道同样用布条包裹着长条形事物,肩上更是蹲着一只黑猫,模样可人,毛发梳理得发亮,倒是与那麻衣少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看清那少年模样之后,叶承台皱了皱眉头。
“去,把今日剩下的饭菜拿些来,给他。”他朝着身旁的家奴吩咐道,在他看来,这少年的扮相应当便是那些乞儿,索性今日府中宴请,倒还剩些饭菜,与他无妨。
那仆人闻言,就要告退。
但这时,那少年却伸出了手。
“哎哎。小爷我可不是要饭的。”他极为不满的说道,喝阻了那位就要退下去的家仆。
“嗯?”那少年的话倒是让叶承台一愣,他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少年,问道:“那你所谓何事?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叶承台毕竟是一位侯爷,此刻对于这少年的态度心底多少已经生出了一些不满。
“好了,老爷,大喜的日子,这孩子年纪看上去与红笺一般大小,也不知道遇见了什么变故,伤了手臂,我看着可怜,便予些钱财吧。”一旁的妇人与这叶承台朝夕相处多年自然看出了自家夫君此刻心头的不悦,她赶忙说道。
叶承台到底对自己这位妇人极为宠爱,他听闻此言,也就收起了心中的不悦,点了点头,“也罢,那就去账房取一两银...”
“我说了小爷我不是要饭的!”但这本事善意的举动却似乎惹恼了那断臂少年,他的声线大了几分,还带着一股浓浓的不满。
只见他在那时伸出了手在自己的怀中一阵摸索,半晌之后掏出一样沾满了油污的事物。
“呐,拿去!”然后他将之伸出,极为随意的递到了叶承台的跟前。
“这是...”叶承台又是一愣,下意识他接过那事物,定睛一看,却发现那一道信封,也不知究竟经历了什么,信封之上满是污渍。叶承台狐疑的看了少年一眼,却见那少年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似乎丝毫不把他这一位侯爷放在眼中。他心底疑惑更甚,便又将目光放在了那信封之上,待到他看清那信封上那道火焰一般的红色印记时,他的身子一震,惊骇之色爬上了眉梢。
“在下怠慢公子了,快!快!里面请!”叶承台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态度顿时恭敬了起来,周围的家奴显然未有预料到这般变化,纷纷一愣,就连那位妇人也是极为意外。但在叶承台的催促下,却也是不敢怠慢,赶忙按照他的吩咐将那断臂少年迎入府中。
待到少年在府中落座,叶承台又连忙让下人沏来即使是王侯来时,宁国侯也不舍得用的龙湖茶奉上。这时,叶承台脸上的惶恐之色方才稍缓。
“这可是...”他在那时坐于主位之上,指了指手中那满是污渍的信封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就是。”少年端起那一文便值千金的茶水一口喝下,然后撇了撇嘴,说道。似乎是对于叶承台的疑问早有预料。
“给我的?”叶承台似乎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又问道。
“废话。”少年伸出手指在自己牙缝中掏了掏,吐出一片粘在牙上的茶叶不耐烦的回应道。
叶承台对于少年的冒犯犹若未觉,他得到肯定的答复,方才终于鼓起了勇气,拆开了那信封,将里面的信纸拿出,放于眼前,细细读来,态度极为谨慎,似乎唯恐错过了这信中的半个字迹。
一旁的妇人心底自然是疑惑万分,但出身名门的她却知这个时候不是询问夫君的时机,只能是耐着性子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似乎是想要从他的身上找出些让自己夫君如此大惊失色的缘由。
叶承台的目光顺着那信纸上的字迹移动,脸上的惶恐渐渐化作了诧异,到最后又变作了无比的阴沉。
良久。
他方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看向那坐在台下的少年。
他微微平复心情,让自己的声线听起来足够的淡定,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从最初的不屑,到方才的恭敬,再到此刻的阴寒,旁边的妇人敏锐的察觉到了自己夫君此刻的异样。
“徐寒。”少年也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他亦在那时看向那位宁国侯,正色道。
“夫子人呢?”叶承台问道,他口中的夫子,显然就是这封信的主人。
“死了。”徐寒轻描淡写的回应道。他的脸色不曾因为这两个字而有半分的更改,就好似在说一只鸡或是一条狗的生死一般淡然。
“死了?”但叶承台却没有少年这般的从容,这个消息给他的冲击显然比这信上的内容还要大上几分。
而一旁的妇人显然也听闻过夫子这个名号,她的脸色亦是一变,脸上浮出一抹浓重的不可思议之色。
“怎么可能!”叶承台再次说道,声线不觉大了几分。
“那老头说了,信不信是你们的事,死不死是他的事。”徐寒摆了摆手,似乎对于叶承台夫妇的诧异很是无奈。
叶承台闻言脸色又是一阵变化,他想了想那信中所言之事,倒是有那么几分临终托孤的味道,心底对于少年话倒是有了几分相信。但饶是如此,他依然用了好一会方才消化掉这个足以让大周朝野震动的消息,不过很快他又想到了一些事情,再一次看向那少年问道:“那这么说来这封信只有你知道?”
他的声线在那一刻变得阴寒了起来,淡淡的杀机开始浮现。
“不对。”徐寒对于自己的处境犹若未觉一般,他很是随意的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应该是只有侯爷你知道。”
叶承台一愣,这倒是他未有想到的一点。
“你就一个人来的?夫子身边高手如云,就没人护送你吗?”叶承台又问道,他的气机在那一刻荡开,通幽境大能的神识何其了得,整个侯府瞬息便被他笼罩其中,在确认周遭并无半分埋伏之时,他心中的杀机终于不再掩藏,如脱笼之兽一般自他的体内奔涌而出。
扑!
伴随着一道闷响,侯府大殿中的烛火瞬息熄灭。
那少年在那时站起了身子,一双眸子在漆黑的大殿中熠熠生辉,他直视向那位侯爷,眼睛忽的眯了起来。
而后,他张开了嘴,一字一顿的说道。
“只有牛羊才喜结群,而虎豹生来便只会独行。”
第二章 当年恩怨
不知究竟是少年的话,还是少年语气里透露出的自信,让心底早已杀机涌动的叶承台微微一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亦缓缓站起了身子,于黑暗中直视着那少年漆黑的眸子,双手渐渐握拳,汹涌的气机犹如泄闸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
“侯爷想要杀我?”徐寒眼睛眯了起来,他肩上那只黑猫慵懒的蜷缩着身子,似乎对于这大殿中弥漫的杀机不曾有半分的感应一般。
“夫君。”身后的妇人唤了一声,她毕竟也是出身大户人家,这些年跟着叶承台,官海浮沉,终归还是见过些世面。这时大殿内灯火熄灭,她不难猜到自家夫君这时恐怕已经动了杀心,她自是不知自家夫君这杀心究竟从何而起,但她却终究觉得有些不妥。
可是叶承台却并没有回应那妇人的呼唤。
黑暗里,他眯着眼睛,似乎目光能够透过这层层夜色,看清少年的模样一般。
他从这少年身上并没有感受到半丝气机,也就是说这少年的修为最强也不过宝瓶境,这般年纪,这样的修为已经算不得寻常或是一般,应当可以用一塌糊涂形容。
而若是依夫子信中所言,让他将整个叶家的压在这样一个少年身上,叶承台着实做不到。
要是放在数年前,他本已失势,倒是还可一搏,可是如今他的女儿的了玲珑阁的看重,眼看着便可以一飞冲天,叶承台虽非势力之人,但却也不愿意因为自己而拖了自家女儿的后腿,甚至给叶家引来杀身之祸。
这些年他受牧王谋逆之案的牵连已经吃尽了苦头,这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端是不愿意再冒险。
“夫子与我有恩,我叶承台算不得什么英雄,但却不想做那恩将仇报之人。你若是现在离去,我可当从未见过你,也没有见过这封信。”叶承台沉声言道,语气之中不无威胁之意。
“若是在下不走呢?”徐寒浅笑着问道,神情泰然自若,端是没有因为叶承台咄咄逼人的态度而显露出半分的不满或是畏惧。
怒色终于是在那时爬上了叶承台的眉梢。
“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他这般说道,一只手猛地化为爪状就要朝着徐寒的面门袭来。
他的速度极快,身为通幽境的力量在那一刻被他催动到了极致,一旁的妇人甚至还未有回过神来,叶承台的利爪便已然杀到了徐寒的跟前。
面对叶承台这杀机凌冽的一抓,徐寒却是依然嘴角含笑的立在原地,纹丝不动,似乎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眼看着那利爪到了面门,下一刻就要将徐寒的脸撕开之时。
“爹!”屋外忽的传来了一声娇呼。
叶承台的身子一震,到了徐寒面门上的利爪猛地收了回去,身子也随之退回了远处,紧接着他大手一挥,大殿中熄灭的烛火再次亮起,将宁国侯府照得金碧辉煌。
吱呀。
伴随着一声嘶哑的轻响,大殿的门被人从外推开,一道身着浅红色长裙的身影步入了屋内。
“爹,大晚上的,怎么熄了烛火?”那身影这般问道。
方才还杀气腾腾的叶承台面对那身影的质问脸上顿时堆起了笑意,他赶忙说道。
“夜风大了,一不小心吹灭了烛火。”
“是吗?”那身影皱了皱眉头,显然对于叶承台的说辞有些狐疑,她转头扫视了一番屋内的情况,却见自己的娘亲脸色有些发白,而一旁还站着一位模样奇怪肩上蹲着一只黑猫的少年。
“这位是?”她仔细回忆了一番,确定自己在这之前从未见过这少年,故而问道。
徐寒也在那时看向了那道身影。
那是一位少女,梳着马尾,乌丝垂于腰际,露出额头光洁如玉,眉下一双眸子似含秋水,有生得红唇皓齿,在一身粉色长裙的衬托下显得极为出尘,端是一位如画中走出的美人。
这想来便是那叶承台之女,玲珑阁长老的关门弟子——叶红笺。
“这...”叶承台闻言指着徐寒,想要找出些说辞,但毕竟在前一刻还与之刀剑相向,这时想要说出些所以然对于叶承台还是有些吃力。
“在下徐寒见过小姐。”徐寒却是笑了笑,似乎已将刚才发生的打斗早已忘怀,他朝着叶红笺拱手言道,态度恭敬,却又不卑不亢。“我是侯爷新招的护卫,之后会负责护送小姐前往玲珑阁。”
“你!?”叶承台本就对于徐寒的忽然出现抱有敌意,此刻见他如此自作主张,在自家女儿面前胡言乱语,顿时怒上心头,便要说些什么。
“护卫?”叶红笺闻言偏了偏脑袋看向自家的父亲,叶承台感应到女儿的目光不得不强压下自己心头的怒意。
作为父亲他终归不愿意自己的女儿搅入大周如今的浑水中。
这是他的本能,当然也是他的责任。
“是啊,不过徐...徐公子只是人选,到底用谁还得再考核一番。”叶承台沉声说道,圆了场,却也留了余地。
那封信中所言,眼前这位少年是那天策府夫子的徒儿,夫子留下此信便是要让叶承台想办法将他送入玲珑阁。
叶红笺是玲珑阁长老钦点的关门弟子,想要带一两个人入玲珑阁虽然说不上容易,但也决计算不得有多难。
只是这背后...
当年圣上密令长夜司首座祝贤以谋逆之名灭了牧王府满门,只余那位不学无术的小世子至今下落不明。外人看来是皇帝忌惮牧家在冀州剑龙关坐拥的二十万牧家军,但叶承台却清楚得很,皇上真正忌惮的是那座辅佐了大周三位帝王,已然根深蒂固的天策府。
灭了牧王府,便斩了天策府一臂。
自此后,天策府被圣上有意扶持的长夜司处处打压,如今已是名存实亡,那位夫子大人更是在一年前下落不明。
且不说夫子究竟是死是活,但以夫子的秉性,既然在这时将他的徒儿送到了长安,那么必定还有什么后手的谋划,甚至有可能是天策府对整个长夜司反击的开始。
叶承台自问自己做不了那种构陷忠良的恶徒,却也不想去做那冲锋陷阵的义士。
他无意参与两只庞然大物的争斗,只期望保一家平安,而夫子此信显然是想要将他拉上天策府的战车,叶承台自然是心有不甘。
他想着先瞒过自己的女儿,再动手料理徐寒。
虽然他不会正如之前所言将之杀害,但至少要将他驱赶。
“嗯?”叶承台这话方才出口,一旁的徐寒便是眉头一挑,他转头满脸疑惑的看向叶承台,似乎极为困惑的问道:“侯爷方才不是答应了在下吗?还是说那封信里写得不够清楚,还需拿给小姐过目?”
徐寒这看似不经意的话却让叶承台心头一跳,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
叶红笺年幼之时曾被送入天策府门下,受夫子授课,与夫子极为亲近,若是让她知晓了徐寒是夫子派来的,定然不会拒绝,届时叶承台便难以推诿。
“信?什么信?”
果然如叶承台所料,徐寒的话勾起了叶红笺的好奇,她转头疑惑的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出声问道。她本就不是愚笨之人,大殿之中看似和睦实则诡异的气氛自入殿之时她便有所感应,只是想不透彻,此刻听闻徐寒之言,自然疑心更重。
“啊...是...是故人举荐的信...”叶承台面对叶红笺的疑问心头有些慌乱,他侧目看了一眼徐寒,见他眸中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揶揄之色,知道此刻他已是骑虎难下。“我只是害怕红笺你不满意,故而还没有答应。”
“是吗?”叶红笺将信将疑的转眸又看了徐寒一眼,却是只觉得这少年有些奇怪,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既然是父亲故友举荐,她也不再放在心上,随口说道:“那便就是他了吧。”
叶承台闻言脸色顿时愈发难看,正要再说些什么,可徐寒却是在那时拱了拱手,笑着言道:“小的谢过小姐。”
“唔。”叶红笺点了点头,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今日在外陪公主妹妹逛得久了,有些乏了,女儿这就告退回房休息了。”她这般说道,又朝着自家父母行了一礼,便盈盈退下。
这时,大殿之中便又只剩下徐寒与叶承台夫妇。
屋内的气氛陡然变得阴冷了几分,叶承台看向徐寒的眼睛浓烈的杀机浮现,几乎在空气中凝成了实质,朝着徐寒涌来。
一旁的妇人也是担忧的看着自家的夫君,依然有些不明所以。
“小子,你当真以为我叶承台好欺?”他这句话咬字极重,好似是从他牙缝中蹦出的一般,显然这位宁国侯已经陷入了暴怒的边缘。
“侯爷还想杀我?”徐寒却依然保持着之前惯有的态度,不怒不喜,不卑不亢。
这平静的态度无疑让叶承台心头的怒火越烧越旺。
就在他快要按捺不住自己,想要再次出手之时。
“侯爷当真以为小姐此行会一帆风顺吗?”徐寒的声线便在那时再次响起。
“祝贤真的会放任小姐去往玲珑阁,等着某一天她学成归来,替夫人平冤昭雪?”
徐寒的眼睛在那时眯了起来,他目光越过了身前杀气腾腾的叶承台,看向他身后的那位女子。
第三章 夜色长安
这话一出口,本就阴冷的宁国侯府温度再次下降了几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叶承台与他的夫人看向徐寒的脸色又是一变,浓重的惊恐之色顿时浮上了他们的眉梢。
“夫人乃是牧王府的旁支,算起来还是那位不知生死的牧家世子的姑姑,祝贤当年虽然只灭了牧王本族,但对于旁系这些年来的打压想来侯爷已是深有体会,祝贤为人如何,侯爷应当比我清楚。”徐寒娓娓言道,神态自若。
但屋内的叶承台与妇人却是脸色愈发难看。
宁国侯的妻子,也就是叶红笺的娘亲,唤作牧殷殷,是牧家旁系,当年祝贤镇压牧王府固然手段狠厉无比,但牧家毕竟家大业大,旁系或是如宁国侯这般存在几乎遍布了长安城,甚至好几位亲王都与当年的牧王府交往密切。
祝贤自然有所顾忌,因此只诛杀了牧家本族,其余人等都未有追究,但这些年来却也想方设法的打压。
宁国侯好歹是一方侯爷,能混到这般潦草境地,与此不无干系。
“玲珑阁近来与朝廷交恶,就差撕破脸皮,侯爷以为以祝贤的心思他真的会如此放任侯爷与玲珑阁关系坐实?或者说,侯爷就是再明哲保身,在祝贤的心里,整个宁国侯府都因为夫人的关系早已贴上了天策府与牧家的标签,侯爷在长安城待了这么久,这样的道理不会想不透彻吧?”
徐寒这般说道,他脸上的笑意更甚,但看向叶承台与牧殷殷的目光却阴冷几分。
叶承台与牧殷殷在那时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骇然之色。
他们并非愚笨,之前只是因为女儿一飞冲天而心头被喜悦冲昏了头,加之牧王府之事毕竟过去了多年,他们根本未有念及此事,此刻听了徐寒所言,顿时想了个透彻。
“那又如何?长夜司不值得信任,难道天策府就值得信任吗?”但叶承台毕竟沉浮多年,并不可能简单的就因为徐寒的几句话便相信了他。
“天策府?”徐寒却是摇了摇头。“侯爷似乎理解错了什么,我代表不了天策府,我代表的只是徐寒。”
“有什么区别吗?”叶承台皱了皱眉头,他并不喜欢这样咬文嚼字的谈话。
“有没有区别,我说了侯爷自然不信,但侯爷只需知道,小姐要去玲珑阁,我也要去,且不得不去,而没了小姐,我便去不了玲珑阁。所以,侯爷可以完全信任我,这便够了。”徐寒在那时对上了叶承台的目光,他的神情坚定,眸中光芒清澈,端是让叶承台心头一震,竟是在那一刻生不出半分的怀疑。
又是一段良久的沉默。
叶承台沉着脸色看了徐寒许久,最后终于是叹了一口气。
“本候明白了,公子退下吧,我这便叫人为公子安排好住处。”言罢,他摆了摆手,殿外便有侍从入门,在叶承台的吩咐下领着徐寒便要退去。
“那再下便等侯爷的消息了。”徐寒倒也未有逼得太紧,毕竟事关叶承台之女,对方有所迟疑也是理所应当。因此,他在那时拱了拱手,便任由那侍从领着,退出了大殿。
待到徐寒离去,大殿之中便只余下了叶承台与牧殷殷两夫妇。
“夫君...”牧殷殷在那时走上前去,有些担忧唤道。
“这些年,都是我拖累了你与红笺...到了现在那祝贤...”她不无愧疚的说道,对于牧家的灾变,牧殷殷的心里不可能完全释怀,可她一介妇人,身无半寸修为,根本无力改变些什么,反而是连累了自己的夫家,甚至连自己的女儿也因此受了拖累。但叶承台这些年来却未有因此而对她有过半分的不满,反而是疼爱有加,这让牧殷殷心底的愧疚更甚。
叶承台听闻此言,这才回过了神来。
他转过头却见自家夫人此刻满脸郁郁不安之色,他心中一疼,赶忙将之拥入怀中。
“夫人不要多想,你我本是夫妻,荣辱与共。况且,牧王满门忠烈,死得确实冤枉。我虽力薄,不能面圣直谏,却也不会与那祝贤同流合污...”说到这儿,叶承台顿了顿,他的目光一阵游离,最后化为了一抹决色。
“既然他祝贤到了现在还不放过我们,那我叶承台索性拼得这条性命不要,也要保夫人与红笺无恙!”
他这般言道,决然的声线,在这屋内来回作响。
......
长安城的夜比起幽州并没有任何的区别。
反倒是侯府的香枕罗衾让风餐露宿惯了的徐寒有些不适,竟然是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也未有睡意。
“喵!”睡在他身旁的黑猫却是被徐寒这般的动作所惊醒,它发出一声不满的轻唤,然后慵懒的蹲起了身子,扬眸看了一眼徐寒,那大大的琥珀色眸子中写满了疑惑,就好似真的在质问徐寒一般。
这般人性化的神情若是让外人看了,定是暗自称奇,不过徐寒早已适应了这些。
与沧海流赶赴大渊山的半年光景再加上与夫子接臂学艺的九个月,他与黑猫几乎可以说得上是相依为命,彼此之间再无间隙。
徐寒在那时歉意的笑了笑,然后伸出手摸了摸黑猫的脑袋,嘴里轻声说道:“你先睡吧,我想出去走走。”
说着徐寒便从床上站起了身子,然后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心头,正要出门。
“喵!”谁知那黑猫再次发出一声轻唤,还不待徐寒明白它的意思,身子便化为一道残影落在了徐寒的肩头。
徐寒一愣。
随即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好吧,那就一起走走。”
徐寒与叶承台不愉快的相处,只有他与叶承台清楚,旁人看了,还以为徐寒是哪来的贵客,自然府中无人敢阻拦,徐寒很是顺利的便出了院门。
时间已经到了亥时。
换作其他城镇早已是夜深人静。
但长安城却依然热闹非凡。
街道两侧的酒肆往来宾客络绎不绝,一些喝得酩酊大醉之人还在高声说这些什么。
或是苦衷,或是吹嘘。
人间百态,大抵便是如此。
徐寒默默的走着,目光在那些酒客的脸上扫过。
那位夫子也喜喝酒,却不似沧海流那般逢酒必醉,跟着他学艺这九个月,几乎每天晚上他都得喝上一小壶。
用他的话说便是——大醉浮生空,微醺少薄凉。
无论怎样,沧海流也好,天策府的夫子也罢,对于徐寒来说他们都是他看不通透的那种人。
他们似乎都在追逐着些什么,又似乎都在烦恼着些什么。
但他们从来不说,徐寒也从来没问。
只是半月前,夫子留下了一封信,告诉徐寒带着它来到这长安城寻那宁国侯后,便独自一人消失了。
夫子去了哪里,去做些什么,徐寒并不知道。
但他却很是不安。
因为夫子离去时脸上的神情端是与沧海流登上大渊山那一刻,如出一辙。
可最后他还是带着那封信来了长安。
他的手臂虽然已经接好,但那是某位徐寒也叫不出名字先古妖族大圣的手臂,岂是那般轻松便可驾驭的?
他还需要去到玲珑阁寻些悬河峰上特有的药材加以淬炼方才能缓和这手臂之中磅礴妖力对他带来的危害,只是这件事情,以夫子的身份并不方便去做,按照之前的计划便是需要徐寒自己想办法去往玲珑阁。如今却是因为夫子忽然有了什么急事,而将这计划提前了一些时间。
“跑!你给我再跑一个试试?”
就在徐寒想着这些的时候,身前忽的响起了一阵喝骂声。
将徐寒从自己的思绪中猛地拉了回来,他抬头看去,却见前方不远处,几位身着侍从打扮的壮汉正围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男人大声的责骂道。
“大爷,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把酒钱带来,你就饶过小的吧!”那中年男子浑身带着酒气,听他所言之话,想来应该是因为没给酒钱故而受了这些酒楼小厮的围堵。
徐寒摇了摇头,这样的人他倒是见过不少,几乎每个酒肆都得有那么一些人插科打诨,他往一侧绕了一绕,准备避开这才“打斗”。
“下一次?你当爷爷的醉红楼是你可以赖账的地方吗?”为首的壮汉怒骂道,态度嚣张无比,他看了看左右,神情凶恶的言道:“给我打!”
此言一落,那一群小厮便围了上去,也未有任何顾忌,朝着那中年男子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接下来响起自然便是那中年男子杀猪一般的惨叫声。
已经走出数丈远的徐寒倒是不以为意,走了许久他有些饿了,想着寻一处清净的酒楼吃些东西。
他的脚步这才迈出,谁知身后,忽的伸出了一双手,将他的双脚死死抱住。
“还想跑,今日我不打你个半死,我这醉红楼便不开了!”壮汉的怒骂声随即传来,数位小厮便再次围了过来。
徐寒这才看清那双手骇然便是之前那被围打的醉汉不知用何办法逃离几人的围堵,跑到了徐寒的身后,此刻正死命的抱着徐寒的大腿,显然也是被打怕了。
“大爷救我。”中年男子看着已经逼近的小厮们,脸色大变,赶忙朝着徐寒求救道。
徐寒却是眉头一皱,他并没有掺和这等闲事的功夫。他动了动脚,试图甩开这醉汉,但那醉汉显然也明白再落入那些小厮手中即使不死也得脱上半层皮,他自然不愿,故而使出了浑身气力,死死的抱住徐寒。
这时那些小厮已经冲到了跟前,徐寒的眸子一抹寒意浮现,就要用上几分气力。
那醉汉似乎有所感应,猛地在那时一个鲤鱼打挺站起了身子,指着徐寒便言道。
“兄弟,哥哥我终于等到你了,呐,就是这些人,帮哥哥料理了他们!”
第四章 夜问
徐寒脸上的神情一滞,却是不想这醉汉竟然能想出这样的办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嗯?”那些冲上来的小厮自然有些疑惑,高举的拳头顿了顿,转头看向那位为首的壮汉。
不过那壮汉却是已经打红了眼睛,他也没有细想,指着二人便喝到,“给我一起打!”
几位小厮闻言自然不敢有所忤逆,当下便举着拳头,朝着徐寒的面门招呼了过来。
徐寒的双眸一寒,本只是出来闲逛,却不想遇见这般事情,他本想着好生解释,可对方却是不问青红皂白。徐寒到底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心头一动,那只缠着白布的右臂便猛地挥出。
那是一道直拳。
没有任何招式,也没有任何的讲究。
只是这看似简单的一拳,随着它的挥出。
“啊!!!”
一道道痛呼与惨叫响起,那些围上来的小厮便在那时纷纷倒飞出去。
徐寒却立在原地,嘴角带着古怪的笑意看着那位为首壮汉。
壮汉的腿开始打颤,周遭那些小厮们躺在地上哀嚎不已,他就感觉自己方才还是一位呼风唤雨为所欲为的将军,此刻却成了孤家寡人。而徐寒嘴角的笑意落在他的眼中更是狰狞无比。
扑通!
伴随着一声轻响,方才还无比嚣张的壮汉就这样跪了下来,朝着徐寒求饶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大爷了,你大人有大量,饶过小的吧!”
“......”这壮汉前后态度如此大的反差,倒是让徐寒有些措不及防。
“走吧。”他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嘴里这般说道。终归他也做了十多年的乞儿,这壮汉或是有些可恨,但那些小厮,说到底也是为了混上一口饭吃。
见徐寒没有为难的意思,壮汉顿时面有喜色,赶忙吆喝着倒地的诸人就要搀扶着离去。
徐寒却是不以为意,又摆了摆手,这才是让诸人离去。
而徐寒料理完这一边,便是转头看向身后。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位赖账的中年酒客。
徐寒能够饶过那些小厮是因为此事说到底还是那酒客赖账引起,虽然他们处理欠妥,但世上之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并无大错。
而反观这位酒客,不给酒钱便罢,还想要祸水东引,端是可恨。
徐寒虽不喜无端杀戮,但也不是随意任人利用之辈。
可他这方才转过头,却发现明明方才还躲在自己身后的那位中年男子却是早已消失不见。
徐寒眉头一皱,他修为已是金刚境,虽然因为只修外功的关系,比起同境界的寻常修士,感知方面有所不如,但也算得上听觉领命。
一个醉汉是如何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逃走的,这一点便值得商榷,况且他若是有这本事,又如何会被那些没有半寸修为的小厮们打得满地找牙?
徐寒看着身后空无一人的长街摇了摇头,终于还是决定不再去想。
世上怪事太多,哪能容他一一想个明白?
这一插曲告一段落。
徐寒便收拾心情带着黑猫寻到了一处僻静的小店,点了一份黑猫爱吃的清蒸鱼,又为自己点了一碗小面算是今日的晚餐。
待到用餐完毕,徐寒站起身子就要付账,一摸自己腰间,却发现那里空荡荡的。
他先是一愣,随即苦笑。
他的钱袋不见了。
......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睡眼朦胧的叶承台来到这小店门口。
当他看见端坐在店中被那店小二一脸狐疑的注视着的徐寒时,脸上的神情端是精彩到了极致。
他代徐寒付过了饭钱,便领着徐寒朝着府门方向走去。
或许是拿人手短的缘故,徐寒一路上倒是安静了许多,直到走到府门口,二人都未有说上半句话。
直到入了府门,就要去往自己住处的徐寒,忽的被叶承台叫住。
“小子。我若是将红笺的性命托付给你,你值得信任吗?”叶承台沉声问道,没了之前在大殿中的咄咄逼人,反而是带着几分难以言表的沧桑。
这世上的父母大抵如是。
无论自己如何英雄了得,但涉及儿女,却难免踌躇迟疑。
而叶承台恐怕在方才那段时间也想明白了徐寒的话,长夜司不会放过他们,祝贤生来多疑,他岂能坐看牧家后人坐大?
徐寒闻言一笑,他转过了身子看向叶承台。
“侯爷,你年长我二十余岁,难道还不明白吗?这世上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值得信任。”
叶承台端是没有想到徐寒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他脸上的神情一滞,目光愣愣的落在眼前这个少年的身上,竟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夜风忽起,八月的长安城已是深秋,那夜风中的寒意让叶承台一个激灵。
他不知为何,竟然是被眼前这个看上去与自己女儿一般大小的少年唬住,心头莫名的生出一股寒意。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了几分,为何眼前这个看上去修为不过宝瓶境的少年能被夫子看重,收为弟子。
叶承台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再说些什么。
“但侯爷却可以信任我,我身有重疾,需入玲珑阁才可医治,若是没了小姐,我就是有千般本事也入不了玲珑阁,对于我来说,保护小姐便是保护自己。”徐寒却是抢先一步打断了叶承台到了嘴边的话。
叶承台又是一愣,他再次沉着眸子看了徐寒好一会,方才是沉沉的点了点头。
那一刻,这位大周的侯爷好似苍老了十岁一般,有些暮气沉沉。
一位无权无势的侯爷,却夹在权势滔天的长夜司与虽死不僵的天策府之间,这到底算不得什么太好的滋味。
不过比起不择手段的长夜司,天策府终归还算得上一条出路。
二人说到这里,便都无心再说下去,便各自告辞,各自离去。
......
二日清晨,已经养成习惯的徐寒早早便起了床。
吃了侍从送来的早饭之后,他来到自己居所的院落中,施展那一套《修罗诀》中所记载的拳脚。
如今的他已是金刚境,森罗授予他的拳脚只是《修罗诀》的前篇,只适用于宝瓶境与罗汉境,到了金刚境之后,这套拳脚所能带来的进展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但徐寒本着聊胜于无的态度,依然勤练不辍。
况且施展拳脚也可以让他尽快的适应这一条妖臂。
也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徐寒才可以在短时间内将这条并不属于他的手臂运用得灵活自如。
不得不说的是,这条手臂给徐寒带来诸多好处。
手臂中蕴含的妖力极为磅礴,徐寒以此可以毫无顾忌的吸纳黑猫体内的妖力再将起储存于手臂中,让黑猫免去了每夜都会被体内暴走妖力折磨的痛苦。
其次,他可以完全利用妖臂催动修罗诀,以此淬炼肉身,再也不用顾忌《修罗诀》修炼时对自己的肉身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可以说是完美的解决了《修罗诀》的弊端。
只是他体内的经脉在早前的修炼中早已被《修罗诀》毁坏,想要再次修炼诸如《大衍剑诀》这般的内家功法,便需要寻到一些药材修补经脉。而这也是他要去往玲珑阁的主要原因之一。
可同样这世上并没有免费的午餐。
妖族大圣的手臂远非那般容易便可以驾驭的。
他所蕴含的磅礴妖力现在的徐寒根本无法控制,他会一步步的侵蚀徐寒的身躯,而徐寒则必须赶在那之前,利用夫子传授的秘法,加之玲珑阁上的某些药材将其炼化,这才能完全将这手臂化为己用。
想着这些,徐寒的眉头一皱,周身力量狂暴的奔涌而出,挥舞的拳脚也因此力道再大了几分。
隐隐间带着阵阵破空之音,只是远远看着,便足以让人感觉到他拳脚之中所携带的威势端是如何了得。
徐寒一直修炼到晌午,待他感觉到自己浑身的气力几乎用尽,这才停下。
吃过侍从送来的丰盛午饭,他又在院中休息了一会。
可方才迷上眼睛,便听见府门外传来一阵阵嘈杂之音。
仔细听了听,却好似有人上门拜访,且人数应当不少,一连数十息的光景那道贺与拜访之声都未曾停歇。
徐寒暗暗有些奇怪。
这宁国侯昨日方才宴请了长安城里的显贵,怎么今日又要如此?
当真是落魄久了,得了些势便要闹得人尽皆知吗?
徐寒想到这里,摇了摇头,豪门大户的想法终归是他难以揣测的。
他索性放下心思,又在床榻上躺下。
再过几日他便要与那位叶红笺一同上路去往玲珑阁,路上必然免不了一些凶险,徐寒得好生应对,因此,此刻这静谧舒适的光景倒是难得可贵,徐寒可不打算浪费。
想着这些的徐寒,再次缓缓闭上了双眸。
可说来这世上之事,到底是无巧不成书。
他这一次双眸才堪堪闭上,院外便又响起了一阵吵闹。
“让开!”一位女孩的怒骂道,听声线应当年纪不大,但言语之中却带着浓重的怒意。
“小姐莫要为难在下,侯爷吩咐...”侍从的劝解方才说道一半,便忽的戛然而止。
徐寒还未摸清楚状况,他便感觉到一阵急促的脚步从不远处传来,正飞快朝着他所在之地靠拢。
他心头一震,恐生变数,赶忙坐起了身子,快步朝着那屋外走去。
第五章 叶红笺的愤怒
待到徐寒提剑推开屋门,那来者也正好来到门前的院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徐寒定睛一看,却是一道身着白色长裙的倩影。
“小姐?”徐寒一愣,却是想不到这忽然的来客竟是叶承台之女叶红笺。
徐寒的态度倒是恭敬,可对方明显来者不善。
只见叶红笺的一双美目之中蒙着一层浓郁的怒色,她瞪着徐寒,仿佛就想用目光将徐寒的胸膛刺穿一般。
徐寒倒是看出了叶红笺的愤怒,只是他想不明白,他与这位大小姐不过一面之缘,且也未有任何过节,到底是何事让她如此不满?
“哼!”叶红笺见着徐寒,眸中的怒火顿时越烧越旺。
哐当!
只听一声脆响,一把寒光闪烁的长剑猛地出鞘,被叶红笺握于手中。
“小姐这是何意?”徐寒不解更甚,他端是如何也想不明,这叶红笺怎会就对他敌意如此之甚?这才见着便是把剑相向。
以他多年刀山血海中爬出的经验,他一眼便看出了,此刻的叶红笺绝非吓唬他那般简单,她对他,真的动了杀心。
“何意?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不清楚吗?”叶红笺怒斥道,然后根本不待徐寒有任何反驳的机会,她的身子便猛地动了起来,手中长剑连同着她的身子便化作一道寒光直直的朝着徐寒的面门杀来。
叶红笺能被玲珑阁的太上长老看中收为关门弟子,其天赋自然是不容置疑的。
她虽然才十七岁不到的年纪,便已经丹阳境大成,体内结成了寻常修士望尘莫及的紫丹。这一剑所能爆发出的威势也远超出同境界的寻常修士。
徐寒眸中神光在那时一凝,温怒之色爬上眉梢。
他深吸一口气,周身的肌肉猛地鼓起,那只裹着白布的手臂猛地伸出,竟然就这样以血肉之躯直直的迎上了叶红笺呼啸而来的一剑。
轰!
一声闷响爆开。
惊诧之色顿时爬上了叶红笺的双眸,她这一剑所包含的威势她再清楚不过,但徐寒竟然生生的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接了下来。
此刻徐寒的那只裹着白布的奇异手臂稳稳的将叶红笺的长剑握于手中,无论叶红笺如何的用力,端是都无办法将之取出,只能是又惊又怒的瞪着徐寒。
“你...!”叶红笺几次尝试无果之后,便再次看向徐寒,张嘴便要说些什么,可话方才出口,便又生生止住。
因为徐寒根本没有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
只见徐寒握着叶红笺长剑的那一只手猛地一拽,叶红笺便觉巨大的力道涌来,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扑向了徐寒的怀中,而那时徐寒的另一手却如毒蛇一般伸出,精准的掐住了叶红笺的脖子,将她的身子高高提起。
“咳。咳。”
被掐住脖子的叶红笺只能是不断的挣扎,试图摆脱徐寒的控制,可是徐寒的手劲却是大得惊人,任由她如何挣扎竟然都是难以动弹,只能是任由徐寒将她如同小鸡一般提离地面。
“叶小姐,徐寒自认未有任何地方招惹过小姐。就是有无意冒犯之处,小姐大可直说。”徐寒仰头看着脸色因为呼吸困难而涨红了的叶红笺,沉着脸色言道。
“可小姐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拔剑相向,也幸得徐某有些修为,若是换得旁人恐怕早已死在了小姐剑下。”
“小姐贵为侯爷之女,徐寒不敢杀你,但小姐的命是命,徐寒的命也是命。此事我可作罢,但如有下次,徐寒手中的剑便认得不什么王孙侯爷了!”
徐寒这番话,声线极为冷冽,语气之中所包裹的杀气也毫不作假,让叶红笺顿时脸色一白。
她毕竟是大家闺秀,从小便生在长安这座远离江湖的都城,又有叶承台替起遮风大雨,何曾有人这般与她说话?
平生第一次被人这般威胁,端是有些惶恐。
而徐寒在说完这些话后,那只握着叶红笺颈项的手便缓缓松开,叶红笺的身子随即跌坐在地。
“小姐若是再无他事,便自行离去吧,徐某就不远送了。”
然后,徐寒便转过了身子,抱起在地上一脸疑惑的看着二人的黑猫,转身走入了屋内。
他方才所言绝非吓唬叶红笺那般简单,须知叶红笺的修为虽然只相当于肉身修士的罗汉境,但她所结的紫丹,乃是丹阳境所能结成内丹的最高品级,所能爆发的力量在同境界之中堪称碾压。
若非徐寒得了黑猫体内的妖力相助,又若非肉身修士在通幽境之前比起寻常的内家修士拥有一些天然的优势,那恐怕,这一剑之下,徐寒就是不命陨当场,恐怕也得付出些不小的代价。
他已经无暇去细想叶红笺的愤怒究竟来源于何处,毕竟他自认为来到长安以后并未有真的去做什么恶事,即使是与叶承台的对话,也是晓之以理,算不得强迫。
“姓徐的,你等着,我叶红笺就是死,也决计不会让你得逞!”屋外的叶红笺这般说道,虽然她极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有足够的信服力,但是声线之中那淡淡的哭腔却是瞒不过徐寒的耳朵。
“是吗?那请叶小姐擦干了眼泪再与徐某说这番话,徐某或许还会怕上几分。”徐寒头也不回的回应道,那院门便在那时被他反手关上,自始至终都未有再去看叶红笺一眼。
屋外的叶红笺闻言一愣,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眼角已涌出些许泪水。
她暗恨自己如此不济,赶忙伸手擦去了眼角的泪水,然后又捡起地上的长剑,在忿忿的看了徐寒那屋门一眼后,终是极不情愿的离去。
......
回到屋内的徐寒经过了方才之时,倒是没了睡意。
他细细思索了一番,暗觉有些蹊跷,就是叶红笺知道了他强迫叶承台之事,按理也不应如此愤怒,又或者说叶红笺本身便是这样的一个人?
徐寒思来想去,也是想不透彻,索性便也就不再去想。
府内的人似乎多了起来,攀谈之声不绝于耳,徐寒倒是不太喜欢这样人多的场合,何况叶承台要炫耀他的女儿,与他徐寒也无甚关系。
他需要的只是平安的将叶红笺送往玲珑阁,再靠着她的关系在玲珑阁待上一段时间。
想着这些,徐寒又坐起了身子,身旁的黑猫似乎有所感应,发出一声轻唤,随即便跃到了徐寒的肩头。
“就你机灵。”徐寒笑骂一声,便准备起身走出屋门。
毕竟难得来一次长安,闲来无事,倒不如多出去逛逛。
“咚。”
“咚。”
可这个念头方起,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徐寒眉头一皱,暗道莫不是那叶红笺心中不忿,去而复返?
“谁?”他当下便问道,声线之中多少包裹着那么一丝不悦。
“是小的。”屋外之人小心的回应道。
“嗯?”徐寒一愣,倒是听出这声音是那负责伺候他起居的侍从的声音。“何事?”
“宴会开始了,侯爷叫小的前来请公子前去。”屋外之人再次说道,声线之中的献媚之意倒是好不掩饰。
“什么宴会?你就告诉侯爷,我有事要办,不便前去。”徐寒又皱了皱眉头,对于这样的宴会,他着实不喜,也着实待不自在。
“公子莫要为难在下,侯爷说了让小的一定要让公子前去,否则就拿小的试问。”屋外之人听了徐寒此言端是脸色一变,声线也有些急促。
“一定要我前去?”徐寒不解,叶承台若是有些脑子,便知道长夜司早已盯着他叶府许久,此刻大张旗鼓宴请众人也就罢了,还非要让徐寒暴露在长安这虎狼环视之下意欲何为?
难不成他还真的对长夜司有所奢望不成?
徐寒有些想不明白,但夫子既然指名道姓的要徐寒前来寻这叶承台,那必然是对对方的品行有所考量,即使他不愿意相信徐寒,也端是不会做出将他卖给长夜司这般的勾当来。
不然,徐寒一死,天策府的雷霆之怒,可远非一个小小的宁国侯府所可以承担的。
徐寒想到这里,终是点了点头,冲着屋外言道:“也好,你稍等片刻,我这就来。”
无论叶承台究竟打的什么算盘,徐寒都得接下,若是连这一关都过不了,他又如能让叶承台安心的将自己的女儿交给他呢?
徐寒心中当下便有了决意,应下了屋外的侍从,有整理了一番自己的仪容,便出了房门,在那侍从的带领下,朝着宴会的方向走去。
第六章 宴无好宴
宁国侯毕竟是宁国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无论这几年如何的郁郁不得志,但身为侯爷的排场却是没有落下。
这宴会的规模远比徐寒想象中要大出不少。
前来的宾客,里三层外三层,端是把这宁国侯府的大殿坐得满满当当,只余下中间一条长长的过道。
当徐寒跟随着那位侍从步入大殿时,已经落座的宾客们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射在了徐寒的身上。
徐寒活了十八年,倒是从未受到过这样的礼遇,但他却也并不怯场,虽然对于诸人投来的目光多少有些奇怪,可他还是挺直了腰板迈着步子随着那侍从走到了早已为他安排好的位置旁。
只是没想到的是,叶承台给他安排的作为竟是那主座之下的第一位,这一点倒是让徐寒一愣。
他不由得侧头看了一眼叶承台,却见那中年男子此刻亦是嘴角带着笑意的看着他。
徐寒多少觉得那笑意有些古怪,但毕竟这宴会是个大场合,徐寒也不好多问,只能是收起了自己的疑惑,坐了上去。
“喵。”这方才落座,玄儿的目光便被那案台上所摆放的丰盛食物所吸引,发出一声惊喜的长唤,身子便跳落在了案台上,拿着的鼻子在那些食物间嗅个不停似乎是要分辨出哪一个才是它最中意的口味。
“馋货。”徐寒见状,笑骂一声,但看向玄儿的目光中却尽是宠溺。
这时场上诸人的目光依然没有收回的意思,大多数人依然一脸或好奇或不解的看着徐寒。
感应到这些徐寒微微一愣。
倒是有些想不明白。
这殿中的诸人大抵都是长安城中的达官显贵,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徐寒却是一声麻衣,还带着只黑猫,右臂更是绑着白布。这样打扮即使是徐寒也知道,比起这些达官显贵,是有些格格不入。
之前方才入殿,诸人好奇看着他也就罢了,怎么到了这时,这些人的目光还依然落在他的身上?
这样的装束难道对于长安的大老爷们,当真就有这么稀奇吗?
徐寒忍不住在心底暗暗打趣道。
“诸位,小女被玲珑阁长老司空白收为弟子之事,想必大家都已知晓了。”这时,身为主人的叶承台终于是提起了酒杯,朝着台下诸人朗声言道。
“小女能有此福,全仗诸位这些年来对我叶府的帮衬,在下便在这里敬诸位一杯。”
这话自然是场面话,宁国侯失势多年,宁国侯府在这些年尚还有些来往的宾客可谓屈指可数。若不是叶红笺得了司空白的赏识,在场的大半都未必会将他这位侯爷放在眼里。
这些事情,叶承台与在场的诸人都是心知肚明。但却没有任何人愿意点破,反而皆是在那时纷纷举起各自手中的酒杯,就好似至交老友一般说着些场面话,然后纷纷饮下各自杯中的酒。
徐寒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当他将一杯清酒饮尽,放下酒杯之时,却感受不远处有人对着他投来一道目光。
这目光与其他诸人投来的目光不同,它没有疑惑或是好奇,有的只是满满的敌意。
徐寒一愣,他寻着那目光传来的方向望去。
却见就在离他位置的不远处,正有一位与他年纪一般大小的少年正在死死的盯着他。
那少年身着锦衣,腰缠玉带,生得倒是有那么几分俊俏,只是眉宇之间那股阴桀之气,着实让徐寒有些不喜。
徐寒却也想不明白,自己昨日才到长安,今日先是叶红笺上门滋事,此刻又是这看上去便是出身显贵的公子哥对着他冷目而视。但究竟是何处招惹了这些人,徐寒不得而知。
索性他便不再去看那公子哥,低头逗弄着玄儿,可对方的目光却是犹如跗骨之蛆一般死死的落在徐寒的身上,就好似恨不得当场将徐寒杀之后快一般。
“昨日,本已劳烦诸位前来分享小女得司空白大人看重的喜悦,今日本不该再劳烦诸位...”这时,叶承台再次说道。
“侯爷哪里话!”
“是啊,我们与侯爷相知多年,但凡侯爷有命,我等岂有不从?”
叶承台的话方才出口,下面便有数人接过了话茬,极为热情的回应道,若是不知旁人见着这番景象,多半会感叹叶承台与诸人竟有这般感情。只是,事实如何,恐怕只有叶承台心中清楚。
“是是是。”叶承台听闻诸人所言,赶忙笑着连连点头。“只是今日邀诸位前来,却是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叶承台笑眯眯的说道,然后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徐寒。
诸人的目光在那时再一次落在了徐寒的身上。
徐寒心头一震,端是不明白叶承台此举何意。
但他下意识的感觉到有些不妙,周身的肌肉在那一刻瞬息紧绷了起来。这是多次出生入死而换来的本能,只要叶承台说出个什么不利于他的话,他可以在最快的时间做出反应,以此应对。
“这位公子唤作徐寒。”
“是我故人之后。”
“从今日起,他也将是...”
徐寒的心在那一刻提到了嗓子眼,联想着今日叶红笺那般突兀的态度,恐怕这叶承台已经将他的身份告诉了叶红笺,此刻亦或许想要将之公之于众。
天策府夫子的徒儿,这般身份当是何等敏感?
又会有多少人想要除之后快?
光是想到这里,徐寒便是心头一沉,暗道夫子识人不明。
“小女叶红笺的夫婿!”
此言一落,满座诸人一阵道贺声响起。
“哈?”
而徐寒呢?
嘴角却是一阵抽搐,脸色更是变得极为难看,他端是如何去想,也想不到叶承台竟然会给他玩这么一处把戏!
他愣愣环视全场,却见诸人朝着他是一阵道贺,不管出于虚情还是假意,但此刻他们的脸上都是挂着慢慢的笑意。
显然,对于这个消息他们早已知晓。
这么细细想来,徐寒倒是明白了几分,为何今日叶红笺会忽然杀上门来对着他刀剑相向。
而事实也却是如此,宁国侯府的千金要嫁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的消息今日辰时便被叶承台放了出去,他也趁机邀请了长安城中的大半达官显贵前来道贺。这个消息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要说如今的长安城谁算得上风云人物?
哪怕路边大字不识的贩夫走卒,但凡被问起这个问题,他也会想也不想的说出叶承台的名字。
他那受了玲珑阁司空白赏识的宝贝女儿不知让多少人眼馋不已。
且不说叶红笺本就生得俏丽,但是那司空白亲传弟子的身份便足以让长安城中大半王侯趋之若鹜,暗地里早就有人掂量着怎么与他叶府结下这秦晋之好。
却不想半路杀出了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徐寒,竟然收得如此美娇娘。
诸人艳羡的同时,却也无可奈何。
毕竟叶承台给诸人的是通知,而非商榷,无论心底如何遗憾,却也只能笑脸相迎。
只是徐寒一直居于府内,在城中又无认识之人,端是无从知晓,以致于这个消息,他竟是最后一个知晓的。
想到这里,徐寒有些木楞的转过了头,看向坐在主座上的叶承台,脸上的神色端是精彩无比,笔墨难言。
叶承台却是对徐寒质疑的目光视而不见,而是笑着朝着周遭的宾客们举杯庆贺,似乎是真的在为自己的女儿寻到了一位如意郎君而感到高兴一般。
那时的徐寒看向叶承台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他大抵已经猜到了叶承台的心思。
宁国侯说好听是一位侯爷,说难听却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京城显贵。
叶红笺入玲珑阁之事,将本想明哲保身的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万般无奈之下,选择了登上天策府的战车。
但他却并不满足只是做一枚棋子。
他想要将宁国侯府或者说他的女儿叶红笺送入天策府一方的权利中心,以此确保自己女儿能够在即将到来的天策府与长夜司之争中处于相对安全的地位,至少不做一枚随时可能被丢弃的棋子。
而徐寒。
这个天策府夫子的弟子,在叶承台看来无疑是做到这一点最快的捷径。
所以,也才有了方才那一处戏码。
昭告整个长安,他的女儿要与徐寒成婚。
这是他朝着徐寒开出的价码,他登上天策府战车需要的报酬。
只是他并不知道的是,徐寒虽然身为夫子的弟子,但对于天策府的了解却并不见得比他多出些什么。
当然,站在叶承台的立场,无论是为了他的家族或是他的女儿,他的做法并没有错。
可是徐寒却并不喜欢。
这种被人利用的感觉,对于徐寒来说算不得什么太好的体验。
他在那时看着叶承台,眸子中的寒意愈来愈盛。
“这家伙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娶红笺为妻!?”就在徐寒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之时,一道阴测测的声线却忽的响了起来。
却是那位方才一直带着敌意注视徐寒的公子哥。
“你又是?”徐寒闻言缓缓的转过了头,看向那位公子哥,寒声问道。
“林开!”
第七章 荧虫曜日,蚍蜉渡海
“林开!”
此言说罢,那公子便站起了身子,他昂着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徐寒,就像一只开了屏的孔雀,等待着预料之中的夸赞与艳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没听说过。”
可谁知徐寒在听闻他的名字之后,却是摇了摇头,似乎顿时对他失了兴趣。
他转过身子,再次看向主座之上的叶承台,正要说些什么。
“徐贤侄,这位林公子可是长夜司苍龙部御下林厉林大统领之子,青年俊杰,贤侄初来乍到,不知道倒不足为奇,但以后却得多多走动。”叶承台却是抢先打断了徐寒到了嘴边的话。
说这话时,叶承台的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倒是像极了谆谆教诲后辈的长者。
徐寒闻言,眸中寒光更甚。
他心思活络,若说之前叶承台当着诸人的面宣布了徐寒与叶红笺的婚事,是向着徐寒背后的天策府提出了自己的条件。那现在,他这看似教导之言,却是在询问徐寒的答案。
叶红笺美名长安城中何人不知?
这般美人自然免不了受到一些公子哥的追捧。
而此刻这位站起了出言不逊的林开林公子显然便是其中之一。
如今的大周,但凡涉及到长夜司,莫说寻常百姓,就是王侯也得掂量掂量对方的分量。
而这位林开的父亲作为长夜司苍龙部御下的大统领,自然是算得一位大人物。
面对他的挑衅,徐寒接了便是告诉长安中人,他认了叶红笺这个未婚妻,从此,宁国侯府便与徐寒绑在了一起,也就与他身后的天策府绑在了一起。
若是不接...
他便去不了玲珑阁,治不了经脉,也炼不了这条妖臂。
能否修炼《大衍剑诀》还是其次,关键是若是这妖臂晚一日被炼化,他便会多一分危险。
这便是一个死局。
徐寒在那时沉默良久,终是再次转头看向那位林公子。
场上诸人也在那时安静了下来,注视着场上的二人。
徐寒的来历不明,甚至在今日之前,在场诸人都未有任何人听闻过他的名号。但他毕竟是叶承台钦点的乘龙快婿,无论心底再多不解,他们这些外人终归是不能参与的。
而另一位呢?
林开。
长夜司苍龙部统领林厉的长子,为人嚣张跋扈,虽不至欺男霸女那般十恶不赦,但游手好闲,仗势欺人的事也素来未有少干。
碍于他爹的名号,长安城中之人对于这位公子爷大抵都是能避则避,能躲则躲。
而他垂涎宁国侯府府中千金已久,前些日子还派人上门提亲,却被叶承台婉拒,若不是玲珑阁的司空白忽然出现收了叶红笺为徒,恐怕这位林公子还得不依不饶的纠缠叶红笺许久。
本来已经落了尾声的事情,却又被这忽然传出的婚约所激起。
林开何曾吃过这般亏?
他听闻叶红笺突然多出个未婚夫,心头自然是又惊又怒,今日便是要来见见这被叶承台看重的徐寒究竟是何方神圣。
只是这不见还好,一见却是让林开顿时怒火中烧。
这徐寒打扮古怪,一看便不是什么富家子弟,身上更是探查不到半分的气机,修为再强也过不了宝瓶境。
叶红笺受了司空白的看重一步登天,林开就是再觊觎她的美色,也自知无法强逼就范。但是,他不甘心的是,叶红笺竟然要嫁给一个比他差上不知多少倍的无名小子。
因此,在压抑良久之后,他终归还是按捺不住,站起身子说出了方才那番话。
可谁知徐寒却对他一副兴趣寥寥的样子,顿时让他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此刻看向徐寒的眸子中好似能喷出火来。
“林公子是吗?”与林开的剑拔弩张相比,徐寒脸上的神情倒是要泰然自若许多。他轻声言道,看似恭敬的语气中,却藏着一分不难察觉的傲气。
“方才公子所言在下不配娶红笺为妻,着实令在下困惑还请公子赐教。”
还不待林开回应,徐寒便再次说道。
不卑不亢的话里却是暗藏锋芒,这般态度倒是让在场之中有些眼界之人对徐寒露出了几分异色。
叶红笺如今的身份极高,却被忽然宣布要嫁给一个在此之前无人听说的少年,在场诸人虽然嘴里不说,但心底却是极为不解。但见了徐寒此刻的一番表现,倒是让他们多少对于叶承台有了些理解。
只是已经被妒火冲昏了头脑的林开,却想不到这么多,他听闻徐寒此言顿时嘴角勾勒出一抹嘲弄的笑意。
“红笺何人?宁国侯侯爷之女,未来宁国侯侯位的继承人;玲珑阁太上长老的关门弟子,天赋卓绝,说不定有朝一日可登临仙人之境。反观你呢?乡野匹夫,鄙陋不堪。身无长物,又无半寸修为,比之红笺,无异于腐草之于日月,蚍蜉之于蛟龙?你何德何能可娶红笺为妻?”林开到底是官宦之后,虽然不学无术,但这数落之言,张口既来,显然已是在胸中酝酿良久。
此言一出口,本就安静的大殿,又静默了几分。
有道是打狗还须看主人。
徐寒再不堪,终归也是叶承台相中的女婿,林开此言将徐寒说得如此无一是处,端不是但但让徐寒一人难堪,他背后的叶承台此刻想来也不会好受。
但既然林开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徐寒自然不会就此罢休,否则今日宁国侯府之事必然会成为长安城中的笑谈。
因此,他们都在那时转头看向徐寒,想要看一看这徐寒究竟有何不同寻常之处。只是更多的,却是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
“大周以孝治天下,有道是长者为尊,父者为天。我与红笺的婚事,乃是叶侯爷钦点,此乃名正。徐某虽出身贫寒,却行得端坐得正,安分守己,又是侯爷故人之后,侯爷顾念旧情,许配女儿于我,此乃言顺。这名正言顺之事,我倒是想问林公子到底是以什么身份在这里指手画脚?还是说,你林家家大业大到了可以连大周侯爷都不放在眼里的地步了吗?”
徐寒这番话说得是愤慨激昂,到了末尾那一声反问更是中气十足,直让林开脸上的神色连连变化,最后竟是化为了一片极为难看的猪肝色。
正所谓杀人诛心,徐寒这话扯出了宁国侯的大旗,而林开这般闹事到底是不合规矩,他长夜司就是再只手遮天,也不敢毫无根据的去污蔑一位侯爷,因此,方才还侃侃而谈的林开这时当是被说得哑口无言,只能是怔怔的看着徐寒,却又无从反驳。
但他到底飞扬跋扈惯了,吃不得这个哑巴亏。
在一段不断的沉眸之后,端是又抬起了头看向徐寒,喝骂道:“贼子险恶,修得油嘴滑舌构陷我与侯府的关系。我质疑的不是侯爷,而是你这小人诓骗了侯爷,今日,我便要揭穿你的真面目。”
林开此言说罢,身子一动竟然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朝着徐寒杀了过来。
场上顿时响起了一阵惊呼,这口舌之争虽然唐突,倒也还能说是年轻人间意气用事,一笑而过,可这一旦动起了手来,以徐寒这不过宝瓶境的修为,在丹阳境的林开手下怕是讨不到好处,若是失手打伤,届时这事便不那么好说了。
而主座之上的叶承台也是一愣。
他本只是想要试探一番徐寒,或者说徐寒背后天策府的态度,可谁知这林开竟是如此不知轻重之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敢动手伤人。
这要是徐寒有个三长两短,届时天策府怪罪下来,他叶府可就是两面为难,恐难有安身之地了。
这样想着,叶承台便要出手相救,可是他离得尚远,林开又动得突兀转眼便杀到了徐寒的跟前。
那时林开的一只手猛地伸出,化为抓状直直的按向徐寒面门。但叶承台这时却才堪堪起身,根本救援不及。
就在这时。
徐寒忽的深吸了一口气,他衣衫下的血肉在那一刻猛地高高隆起,紧贴着他的衣衫。
一只脚微微后撤,右手握拳,双眸之中寒光一凝,然后右手猛地挥出,直直的撞向林开伸来的利爪。
咔嚓。
一声轻响荡开。
那是某种骨骼碎裂的声响。
然后,在诸人诧异的注视下,林开那杀气腾腾的身子便在那时犹如静止了一般生生停了下来。
砰!
下一刻,又是一声轰响乍起。
林开的身子猛地倒飞出去,直直的撞在了大殿一侧的立柱上,方才生生停下。但脑袋却是一歪,俨然已经昏迷了过去。
这时,徐寒收回了拳头,周身鼓起的血肉在同一时间回归原样,安静的站在大殿之中,就好似方才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一般。
诸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直到这时他们方才醒悟过来,原来徐寒竟是一位肉身武者,且境界必然不低,否者不会在须臾间便把一位丹阳境的修士生生打成重伤。
“荧虫耀得日月,蚍蜉渡得沧海。”
“莫做井底蛙,莫轻少年人啊。林公子承让了。”
徐寒却看也不看周遭诸人诧异的目光,他这般说罢,提起了还在桌上吃得津津有味的黑猫,也不顾它的反对,将之放在肩上,随即在诸人的注视下,昂首出了殿门。
叶承台怔怔的看着那少年离去的背影,心头五味陈杂。
他知道,徐寒那番话不是说给已经昏死的林开听的。
也不是说给满座宾客听的。
这话,是说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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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寇颅作盔血作甲,剑走三尺止鬼哭
宁国侯的宴席最后终究落了一个不欢而散的下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林厉之子被那位忽然冒出来的徐寒打伤,被人抬回了统领府,谁也不知道那位长夜司的大统领究竟会作何反应,而叶承台也因为此事意兴阑珊,宾客们自然有着眼力劲,纷纷借故告退。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宁国侯府转眼又变得门可罗雀。
两鬓已生出些许白发的叶承台坐于殿中,看着人去楼空的侯府,目光凝重,久久不语。
“夫君。”这时,一道倩影走入,神色担忧的看着叶承台。
叶承台闻言终是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了神来,他仰头看着走到自己的身前的牧殷殷,嘴角强挤出一抹笑意。
“夫人来了。”他这般说着,站起了身子。
“夫君,长夜司毕竟受圣上倚重,今日林厉之子在我府中被打成重伤,我恐...”牧殷殷皱着眉头说道,叶承台忽然决定将叶红笺嫁给徐寒之事,她本就觉得不妥,加之今日之事,她又怎能不心生忧虑?
叶承台沉吟了一会,然后忽的伸出手,将牧殷殷的双手握在了手中。
他看着她已然生出了鱼尾的眼角,想着当年初见时,她的风华。然后,叶承台眼中一抹绝色闪过,他认真的说道。
“夫人担忧为夫自然知道,只是夫人可曾想过我叶府为何落到这般光景?若不是司空白收下了红笺,恐怕那林开早就仗势欺人,骑在了我叶府头上。”
“夫君的意思是?”牧殷殷到底是一个妇人,一心只想着相夫教子,这朝堂之争哪是她能想得明白的。
“无非便是因为当年牧王府之事,祝贤永远会对我们这些与牧家有瓜葛之人抱有敌意。长夜司在一日,我宁国侯府便永无翻身之日。之前尚且可以苟且偷生,如今红笺入了玲珑阁,我们便成了祝贤的眼中钉肉中刺,既然注定我们得不到长夜司的信任,那何不铁下心来登上天策府的战车?有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天策府再势弱,也不会任由长夜司在这大周呼风唤雨下去。夫子蛰伏这么多年,忽然将他的弟子送入长安,若是我猜得无错,天策府的反击应当就要开始了。”
牧殷殷闻言,身子却是莫名的一震。
她仰头看向自己的夫君。
这个男人已经年过四十,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迹,两鬓亦生出了霜雪。
长夜司的打压,朝政的黑暗几乎磨平了他的棱角,早已不复当年的模样。
但就在此刻,就在这时,就在他说出方才那一番话的瞬间。
牧殷殷有些恍惚,她隐约间似乎又看见了当年那位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郎重新站在了她的面前。
他是她的夫君,是大周的宁国侯,亦是当年牧家军麾下陷阵营的统领。
那个寇颅作盔血作甲,剑走三尺止鬼哭的铁血将军叶承台啊!
牧殷殷终究是听不明白长安城里的尔虑我诈,但叶承台既然做了决定,夫唱妇随,岂能有他?
于是,她轻轻的点了点头,终是将自己的头缓缓的靠到了叶承台的怀中。
......
徐寒犹如没事人一般回到了自己在宁国侯府中的居所。
夜色渐晚,暮色落下。
徐寒驱走了那些被叶承台派来侍奉他的仆人,独自一人立于院落之中。
黑猫在一旁追赶着秋日里院子中的落叶,一双眸子瞪得浑圆,似乎无论在什么时候,它都始终对这个世界保持着满满的好奇。
叮。
一声剑鸣在那时升起,那把沧海流留下的名为刑天的剑被徐寒握在了手中。
他漆黑的眸子映着猩红色的剑身,似乎也蒙上了一道淡淡的血色。
喝!
伴随着他的一声轻呼,他的身子豁然动了起来。
一道道凌冽的剑招自他手中挥出,剑招并不玄妙,只是寻常诸如刺、劈、挂、撩之类的招式,但每一式徐寒都做得极为认真,并未因为招式的简单便有所懈怠。
因为体内经脉的缘故,即使体内已经种下了大衍剑种,徐寒依然无法修炼这天下顶尖的剑诀,但这天下剑法,无论如何玄妙高深,但终究是脱胎于这看似简单的一刺一劈之中。徐寒自知即使他能够顺利的修补好经脉,但比起寻常修士来说,他的起步也晚了太多,而现在的每一次练剑,虽然看似收效甚微,但却好过虚度光阴。
十二年的朝不保夕,四年的出生入死,让徐寒的心头始终有那么一股莫名的紧迫感。
这看似安稳的天下之下早已暗流汹涌,想要活命,能靠的只是自己。
约莫半个时辰的光景过去,精疲力尽的徐寒收剑归鞘,然后立于原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番自己体内因为之前施展剑法而暴动的气息。
这才算是完成了今日的修行。
一旁的玄儿早早的结束了它与落叶的“战斗”,歪着脑袋看了徐寒半天的它终是等到了徐寒停下,它在那时发出一声轻唤,便是急不可耐的跳到了徐寒的肩头,用脑袋兴奋的蹭着徐寒满是汗迹的颈项。
“别闹。”徐寒被它弄得脖子发痒,“下去,我要去洗个澡,到时候我再带你去逛逛长安。”
玄儿是一只很奇怪的猫。
说它是妖,它没有如传说中那些精怪那般嗜血可怖的习性,也没有精怪那些通天的法门。
说它不是妖,它却又聪明得不似一般的猫,而且体内有着一股可怕的妖力。
徐寒弄不明白它究竟是什么。
但他也不在意,在他的心中素来秉承着一条简单的逻辑。人待他好,他便同样待人。
对秦可卿如是,对沧海流如是,对玄儿也是这样。
这样想着,他宠溺的摸了摸玄儿身上光滑的毛发,微微一笑,便要去院外吩咐候着的仆从为他打些水来。
但他这方才走到院门,还未开门,那院门便忽的自己从外打开。
徐寒一愣,仰头看去,却见那一声粉色长裙的叶红笺不知何时已然立在了门口,此刻她那俏美的脸庞正布满寒霜,冷冷的盯着徐寒。
“叶小姐?”待到了看清了来者的容貌,徐寒的眉头微皱,但最后还是轻声说道,语气多少对于叶红笺的忽然到来有些疑惑。
“不请你的未来妻子进去坐坐?”叶红笺问道,看似暧昧之言,却因为那冰冷的语气让徐寒心头有些不安。
他在那时微微沉吟,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请。”
叶红笺倒是极不客气,得了徐寒的邀请,便迈开步子,走入了院内。
徐寒看着那步入院内的背影,没有又皱了皱,今日午晌他与叶红笺的争斗尚且还历历在目,这叶红笺此刻又再次到来,多少让徐寒有些摸不清她的心思。
可毕竟他想要进入玲珑阁,终归还是得靠叶红笺,二人之间的关系不宜弄得太僵,因此思索一番之后,徐寒还是随着叶红笺一道走入了房内。
徐寒的居所毕竟还是叶家的府邸,入了房门的叶红笺倒也并不拘束,直直的便坐到了房内的茶桌旁,随后转头直直的看向徐寒,目光冰冷,其下却又藏着滚滚怒火。
二人就这样对视了许久,一旁的玄儿不明所以的看着二人,目光一会转向徐寒,一会转向叶红笺,似乎对于两个大家伙的行为极为不解。
“小姐这么晚前来,不会只是为了就这样看着在下吧?”徐寒到底还是率先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他苦笑着说道。
今日叶红笺的行为着实令他有些恼怒,即使明白了真相,徐寒也依然对于叶红笺这般动则便要杀人的态度极为不喜。
但叶承台开出了他的价码,他徐寒只能应下,无论对于这外表美若天仙,心底却犹如蛇蝎的叶红笺多么讨厌,但为了长远考虑,他终归还是得与之尽可能的和平相处。
“哼!”叶红笺闻言发出一声冷哼,终是说道:“说吧,你给我爹究竟灌了什么**汤,让他竟然答应将我许配给你?”
“小姐言笑了,侯爷洞察秋毫,慧眼如珠,岂是区区徐寒能够蒙骗的?”徐寒笑道:“他只是念在与我长辈的旧情之上,怜我孤苦,故而将小姐下嫁于我,此事徐某事前却是不知,因此才误会了小姐。”
“是吗?”叶红笺却显然不会被徐寒这三言两语便随意打发,她直直的看着徐寒,冷言问道。
“在下岂敢有欺?这事我细细想过,着实有些不妥,待到过些日子,徐某安全的将小姐送到了玲珑阁,必定向侯爷禀明心迹,让他收回成命,莫要委屈了小姐。”若非为了去往玲珑阁,徐寒端是不会应下这门婚约,这叶红笺在他心中除了生得一副好皮囊外,便再无半点可取之处,徐寒却是不愿与这样的女子共度余生。
只是他的右臂受妖力所困,一日不除,他便一日不安,因此只能是那边暂且应下叶承台,这边也先稳下叶红笺,一切等去到玲珑之后再做谋划。
“哼。”
叶红笺又是一声冷哼,她自顾自的取下桌上的茶水为自己倒上了一壶,放在嘴边轻轻一抿。
那时,屋里的红烛映着她的脸庞,她鲜润的唇齿似乎带着一股勾人心魄的魅力。
她轻笑着朱唇微启,这般言道。
“说吧,你和夫子究竟是何关系?”
第九章 叶红笺的城府
叶红笺的声线并不大,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轻柔,但那话一出口却让徐寒犹如身中雷霆一般,猛地一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脸上堆起的笑意,在那时尽数烟消云散,看向叶红笺的目光里端是遮掩不下的震惊。
“小姐...”
他本下意识的想要狡辩,但叶红笺勾起的嘴角,眸子中笃定的光芒却让徐寒将这方才升起的念头又生生的压了下去。
他不清楚叶红笺是如何知晓此事的,但她一定察觉到了什么。
看着眼前这端坐在茶桌旁,一身粉色长裙的女子,徐寒竟莫名的生出一种与之前所见判若两人的错觉。
她靓丽的眉头微沉,狭长又大大的眸子半眯起,嘴角勾勒的弧线犹如剃刀一般锋利冷艳。
她还是那般美丽,只是那美丽中少了几分这般年纪应有的活力,却多了几分犹如妖魅般的诡艳。
那样的诡艳配上她绝美又年轻的脸蛋,端是在那一刻生出一股勾人心魄的魅力。
徐寒却无暇去欣赏这般绝美的风景。
叶红笺脸上的笃定让他明白对方一定察觉到了什么,这个时候狡辩不仅无用,反而会让他在之后的谈话中处处落于下风,因此在微微沉吟之后,他终是出言问道。
“你是如何知道的?”
叶红笺似乎早就料到徐寒会有此问,她微微一笑,站起了身子,言道。
“我爹对我素来疼爱,万事皆依我意,就是那林厉之子各种威逼利诱,想要将我娶过门,我爹亦未曾妥协。又怎会不询问我意,便将我嫁给一个之前素未谋面的故人之后?”
叶红笺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转眸看了一眼一旁的徐寒,见他面色如常,叶红笺有些诧异,不过这样的神色却很快被她遮掩下来,她又继续说道。
“能让父亲这般行事,那他就必然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因此今日早些时候,我方才来试探了一番。”
“试探?”徐寒皱了皱眉头,显然今日叶红笺的突然发难被叶红笺定义为试探,这样的说辞并不能让徐寒感到满意。
叶红笺闻言倒也并不反驳。
“的确,今日之前我确有杀你之心。在我看来,我叶家与牧王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素来为长夜司所不喜,如今我又被师傅看重收入玲珑阁中,必然让长夜司中的某些人忌惮。我曾以为父亲的妥协与长夜司不无干系,甚至有可能你便是长夜司派来牵制我的手段。”叶红笺说到这里,凝眸看向徐寒,嘴角的笑意更甚。
“不过,今日交手之后,我却改变了这样的想法。”
“为什么?”徐寒下意识的追问道,他着实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何处露出了破绽,天策府夫子的弟子,这样的身份极为敏感,若是叶红笺能够识破,那便代表着更多的人可能识破,那么对于他之后的行动必有诸多不便,因此,徐寒很想弄清楚,到底是何处除了问题。
“味道。”但似乎看出了徐寒的急切,叶红笺的眼珠子一转,反倒是买起了关子。
“味道?什么味道?”徐寒有些摸不准叶红笺的心思,今日午晌之时,他还一度认为叶红笺只是一位娇生惯养刁蛮无理的富家小姐,而此刻她谈吐之中所透露出的心思,却又与她之前的表现大相径庭,甚至之初的看似贸然出手都是暗藏心思。
而她方才十七岁,又生在这繁华的长安城,却能有这般城府,端是让徐寒有些不寒而栗。
“梨落花的味道。”叶红笺皱了皱鼻子,凑到了徐寒的右臂前嗅了嗅,似乎是在证实自己的说法并未有错误。
梨落花?徐寒一愣,那是之前夫子为了替徐寒压下右臂的异动而配置的药方中的一味药材,距离最后一次侵泡那药浴已有半个月之久的光景,叶红笺竟然还能闻出这味道,徐寒在那时不可谓不是心生诧异。
“夫子爷爷通晓药理,他常说这梨落花药性温和,可与诸多药材搭配,市面上又极为多见,算得上是一位好药,因此他的诸多药方之中都放有此药,以此调节一些药性猛烈的药材。”叶红笺谈及夫子,脸上的神色顿时黯淡了几分。
“你我交手之时我便嗅到了这味道,后来静下心细细想了想,以父亲的性子,就是再忍辱负重也不见得会与长夜司妥协,你的出现或许不是因为长夜司,亦有可能是因为天策府,所以方才我便试了试你,虽知...”说着,叶红笺的眼珠子一转,脸上的阴霾散去,眸子中又再次露出狡黠的笑意。
徐寒这才明白,自己竟是又被这女孩唬住,自己露了马脚。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整理了一番自己的思绪,再次看向叶红笺,说道:“我确是夫子所收的弟子,只是不知小姐知晓此事之后有打算做些什么?”
之前被叶红笺的转变所震惊,让徐寒有些发蒙,此刻回过了神来,他反而冷静了下来,索性便与叶红笺摊牌。
毕竟去往玲珑阁还需叶红笺相助,而且宁国侯府注定无法与长夜司联手,叶红笺就是再讨厌他也断不会将他卖给长夜司。
“弟子?”徐寒的话倒是让叶红笺有些始料未及,她确实已经料到了徐寒与天策府或是夫子有所牵连,却不想他竟是夫子的弟子。为此,她狐疑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徐寒,最后方才疑惑的说道:“夫子爷爷怎会收你做徒儿?”
“那你得去问老头子自己,他怎么就看上我了。”徐寒无奈的摆了摆手。
“那夫子爷爷人呢?”叶红笺吃了憋,不死心的又问道。
“死了。”徐寒轻描淡写的回应道。
“死了?怎么可能?”而叶红笺的反应却是与她的父亲如出一辙。
或许在他们的眼中那位已经辅佐了大周三位帝王的老人已然是如神祇一般的存在,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死?
“年纪大了,自然会死。”徐寒却是不以为意的。
但这时的叶红笺却早已是再也听不进去任何话,她愣在了原地,身子微微发颤,最后眼睛竟然开始淌出泪水。
徐寒大抵听说过一些关于叶红笺的事情,小时候她曾在天策府受夫子教导,算得那位老头子的半个弟子,与他的关系也是极好,此刻忽闻死讯,却是一时难已接受,徐寒倒也可以理解。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的站在一侧,等待着叶红笺平复心底的情绪。
这并不是一段太长的光景,约莫百来息时间之后,叶红笺伸手抹去了自己脸颊上的泪珠,转眸看向徐寒。
“你要去玲珑阁?”叶红笺问道,声线不知为何,冷冽几分。
“嗯。”徐寒点了点头。
“好。”叶红笺的回答极为干脆,“我会带你去玲珑阁,但我们的婚约...”
“小姐放心,在下亦有自知之明,待到此事完结,必然会禀明侯爷,免去婚约,以免耽搁了小姐的前程。”徐寒拱手言道,态度恭敬。
“希望你能遵守承诺。”叶红笺在那时深深的看了徐寒一眼,这般说完,身子一转,便是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门。
叶红笺态度的忽然转变让徐寒有些诧异,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这才回过了神来。
十七岁的女孩,能有这般的心思,端不是任何教导能够做到的。
再一观她在父母面前表现出的天真与不谙世事,再如此刻所展现的缜密心思。
这二者的反差大抵可以归咎于这看似风平浪静,却暗流汹涌的长安局势。促使了一个女孩不得不去思考,不得不去伪装。
徐寒又摇了摇头,甩开了自己脑海中纷扰的思绪。
十七岁叶红笺尚且如此,那那些在长安城中沉浮多年的达官显贵又将是如何的城府深重?
这长安城中的水太深了,徐寒不想参与,以他的能力,到了其中也不过是诸人把玩利用的玩偶,倒还不如一人在这江湖之中逍遥来得快活。
徐寒想着这些,他伸出了手,在怀中一阵摸索,最后掏出了一道绿色的事物。
那似乎是一道玉佩,以红色穗线缠绕,周围雕刻着虎豹之象,本体翠绿通透,显然不是凡品。但玉器之上却多出了数道犹如毒蛇一般狰狞的裂纹,数量虽然不多,但落在这本就光洁的玉器之上却是显得颇有几分扎眼。
那是夫子临走时留给徐寒的玉佩。
他说那是他的命符,一旦这玉佩碎尽,便是他命运之日。
徐寒细细的数了数,比起昨日,这玉佩上的裂纹又多出了两道。
他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
“老头子你说沧海流留给我的手臂,是解惑的钥匙,通天的阶梯,也是囚入深渊的锁链。”
“那你呢?你给我的这个夫子弟子的身份,又是什么呢?”
徐寒说完又是一声长叹,他想要置身事外,但却不知为何,渐渐感到一张巨大的网正在向他张来,而他却避无可避,无所遁形。
终于,他还是将那玉佩收回了怀中,抱起了一旁不明所以的黑猫,走到了自己的床榻旁,沉沉睡下。
第十章 玲珑阁来客
接下来的几日,徐寒过得很安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每日修行《修罗诀》与剑法,晚上再带着黑猫去往长安的夜市瞧一瞧,兴致好了吃几个小菜,听一听酒肆里说书先生的口若悬河,端是一段不错的享受。
他做得足够低调,之前在宁国侯府的大殿中一拳打伤了林开,这在长安城中算得上是一个大消息,徐寒自是不愿意参与长安城中的争斗,所以这几日总是挑在夜里方才出门。
他招惹不起长安城里的大人物,也不愿意去招惹。他想的无非便是治好自己的右臂,至于今后他能做什么,会做什么,那对于徐寒都太遥远了一些,他想不到那么远。
只是林开被打伤之后,长安城中之人都以为以那林大统领的秉性,必然会为自己的儿子向宁国侯府讨一个说法,可是这一连数日过去,也不见林府有任何动静。
旁人看着自是觉得不可思议,又或者以为宁国侯府的女儿得了玲珑阁的青睐,林厉有所顾忌,吃下了这个哑巴亏。
但真正看得通透之人却明白得很。
叶红笺离开长安去往玲珑阁之日,便是叶红笺赴死之日。
长夜司不会看着宁国侯府做大,林厉之所以忍气吞声,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他在酝酿,更大、更恐怖的报复。
别人想得到这一点,叶承台也想得到这一点,徐寒很清楚,叶承台的试探不仅是对着他,同样也针对了长夜司。
而林厉的反应正中了徐寒的下怀,叶承台终究别无选择,只能是选择徐寒。
......
一晃又是数日光景过去,时值九月,已入深秋,长安的天气渐渐转凉。
这一天,宁国侯府来了客人。
长安城里那些默默注视着宁国侯府一举一动的探子们,终于在蛰伏了这么久的光景之后,动了起来。
一道道消息开始传开,看似平静的长安城下,暗流涌动。
但处于这暗流中心的宁国侯府却是对此未有半点察觉。
“童少侠,这一路辛苦了。”
宁国侯府的大殿中,叶承台拱手朝着坐在一旁的一位年轻男子说道。
那男子一身白衣,在一侧放在一把长剑,模样看上去二十五六,面容俊朗,英气逼人。而身后却是站着五位与他年纪相仿的白衣剑客。他们有男有女,虽年纪不大,但周身的气息却是极为凝练,显然都是侵淫剑道多年的好手。
“侯爷客气了。”那为首的男子却是还礼言道,神色恭谦,却又不显卑微,端是让人寻不到半分的毛病。
“叶师妹是司空长老钦点的弟子,我玲珑阁自然得保她万无一失,我等前来乃是本分之事,何来辛苦之说。”
“那是自然,有诸位玲珑阁的青年才俊相送,断是不会有任何贼人再敢出手。”叶承台倒也不吝惜自己的夸赞之言,当下便笑着言道。
双方便在那时相互又寒暄了一番。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道俏丽的身影便在那时自屋外走入,却是那叶红笺无疑。
方才还举止得当童姓男子在见到叶红笺之时,他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荡,杯中茶水险些洒落,眸中也在那时露出一抹灼热之色。但他毕竟修为了得很快便收敛起了自己异状,站起身子,朝着叶红笺笑道:“叶师妹好久不见,上次一别如今已有数月。”
“红笺见过童师兄,还有诸位师兄师姐。”叶红笺极为乖巧的朝着童姓男子点了点头,又朝着他身后的诸位玲珑阁来客一一颔首,算是行过了礼。
只是态度虽然恭敬,礼数也极为周全,但却也不与其中任何一人显得亲昵,反倒是隐隐有些距离感。
童铁心,也就是那位为首的俊俏男子,脸色微微一变,端是有些不悦。
数月之前,他有幸随着那位太上长老司空白,来到长安。
那时真是初夏,一袭红色精装的叶红笺让当时的童铁心惊为天人,自此之后,对其是日思夜想。
这次山门派下了接叶红笺去往玲珑阁的任务,童铁心可谓费劲的心思才当上了此次任务的领队,为的就是再见一见眼前这位少女,一诉心中衷肠。
但叶红笺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是与童铁心预想之中差出太多,他不免有些失望。
可很快他便收拾好了心情,毕竟从此之后叶红笺便是他的师妹,二人同处一处,倒是有的是机会亲近,不用操之过急。
这样想着,童铁心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与之前一般的盈盈笑意。
“师妹客气了,明日我们便要动身去往玲珑阁,路途虽算不上遥远,但也需废上些时日,师妹可有准备妥当,若是有什么不懂皆可来询问在下,童某必然知无不言。”
“红笺明白,谢过师兄。”叶红笺再次颔首,身子却是站到了叶承台的身侧。
“童少侠有心了。”叶承台也是笑了笑。
“不过红笺毕竟是我宁国侯府的女儿,为了护送小女,让贵阁如此大费周章,叶某心头终究是过意不去,因此在这之前,本候也为小女准备了一位少侠,此行可与诸位少侠一同前去,保护小女的安全,也为诸位分担一些压力。”
“侯爷这是不信任我玲珑阁咯?有我童师兄出马,加上玲珑阁的名号,放眼整个大周哪个宵小敢如此不长眼睛,对我们动手?”
叶承台这话一出口,童铁心还未回应,他的数位师弟师妹中便有一位二十出头模样的少年站了出来,不满的说道。
玲珑阁号称大周第一宗门,这些小辈弟子多少有些傲气,莫说寻常江湖人士,就是叶承台这样的大周侯爷,他们也不放在眼里。这听闻叶承台竟然还安排了其他护卫,自是觉得对方对于玲珑阁并不信任,因此,才有了这样的一番话。
“罗印!”但这话方才说出,那位童铁心便发出一声暴喝,脸上更是浮出一抹怒色,当下便斥责道:“你再胡言乱语,我回到宗门必定禀告师尊,罚你去大寰峰上抄上十天十夜的《玲珑法典》。”
童铁心显然在这一群弟子之中颇有声望,听他斥责,那位方才还桀骜不驯的弟子顿时没了脾气,脸色一暗,赶忙退到一旁,竟是不敢发出半分的反驳之言。
“侯爷,师门劣徒,管教不严,让侯爷见笑。”而在训斥完那位名为罗印的年轻弟子之后,童铁心又转头看向叶承台,嘴中歉意的说道。
“谁无年轻气盛的时候,童少侠莫要多虑。”叶承台却是对此不以为意。
“那还请侯爷引荐一番你所准备的护卫,既然要护送师妹,早些沟通一番,免得到时真的遇见了什么事情,我们与侯爷口中的护卫配合不适当,让师妹受了伤,届时,童某便是万死也难向侯爷与师门交代。”童铁心的心中对于叶承台口中的护卫多少有些不屑,只是以他素来沉稳的性子,却是不会如那位罗印一般什么都宣之于口。况且,他心中对于叶红笺早已是倾慕已久,叶承台在他心中便是他未来的老丈人,他端是不会去薄叶承台的面子。
“去请徐公子。”叶承台微微颔首,对着一位侍者言道,那侍者自然是赶忙离去,依叶承台所言将徐寒请来。
不消一刻钟的光景,那侍者便领着一位身着灰色麻衣的少年步入了大殿。
那少年便是徐寒。
他的出现,让那些包括童铁心在内的玲珑阁弟子们纷纷脸色一变。
他的模样终归还是太扎眼了一些。
右臂绑着密密麻麻的白布,背上负着一把造型古怪的长剑,而肩上还蹲着一只黑猫。
即使之前对于徐寒有过诸多的不屑,但当他出现的那一刻,诸人还是觉得自己似乎高估了这位叶承台口中的护卫。
“这位是...?”童铁心在微微一愣之后,第一个回过神来,他指了指徐寒,有些不确定的看向叶承台。按理说,眼前的少年应当便是叶承台口中的护卫,只是若是请这样一个修为看上去不过宝瓶境的少年保护叶红笺,那叶承台未免也太过儿戏了一些。
“这位是徐寒,也就是我方才说的那位护卫。”叶承台笑着介绍道。
“徐公子的先辈是我的故交,早前因病故去,方才将他托付于我。我想着让他随着红笺一同去往玲珑阁,这一是路上可以保护红笺,二是去到了玲珑阁也可相互照顾,虽算不得玲珑阁的门徒,但耳濡目染也终究好过年纪轻轻便在这长安谋份差事来得好。”
听到这里,童铁心顿时了然了叶承台的打算。原来护卫只是由头,真正的目的却是想把这位故人之后一并送到玲珑阁。
这自然有些不合规矩,但童铁心却是一心想要讨好这位他眼中的未来老丈人。
因此,微微沉吟之后,他便再次说道:“侯爷顾念旧情着实令在下钦佩。只是男女有别,红笺师妹贵为司空白长老的弟子,届时玲珑阁自会为她安排一处单独的住处,想让徐兄弟与师妹互相照顾却是不妥。不过侯爷放心,侯爷之事便是我童某之事,届时到了玲珑阁,我必为这位徐兄弟安排一份差事,若是做得好了,我再找些关系,将之收入玲珑阁为徒,也是不无可能。”
童铁心这话自然是有些托大,玲珑阁收徒素来严谨,岂是他一个区区小辈弟子可以干涉的,这番话也只是卖个面子,让叶承台舒心。
但哪知那时叶承台却是在那时摇了摇头。
“童少侠误会了。”
“这位徐公子不仅是我的故友之后,亦是我家红笺未来的夫婿。”
第十一章 元归龙
听闻此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童铁心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精彩,端是笔墨难言。
他足足愣了好一会,方才有些干涩的说道:“夫...夫婿?”
虽然他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这话里的结巴已然将他此刻翻江倒海的内心暴露无遗。
莫说是他,就是他身后的一干师弟师妹也在那一刻静默了下来。
叶红笺。
大周侯爷之女,玲珑阁司空白的弟子。这样的身份,怎会被许配给眼前这个看上去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少年?
他们看了看自己目瞪口呆的师兄,又看了看一旁把玩着衣角,一副小女儿娇羞模样的叶红笺,顿时一阵头晕目眩。
这消息对于他们来说终归是太突兀,也太不可思议了一些。
但童铁心到底是玲珑阁的高徒,即使心中已经恨不得将眼前的徐寒撕成碎片,但还是硬着头皮一阵恭贺,又与诸人约定好明日启程的时间,然后才带着自己的师弟师妹们有些狼狈的离去。
倒是徐寒看着明显压抑着怒气的童铁心等人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一旁故作女儿态的叶红笺。
他有些头大,这看似温良的叶家父女,却心思深沉,他到底还是小看了他们,恐怕这玲珑阁之行,不会轻松。
......
转眼到了晚上,吃过晚饭的徐寒拒绝了玄儿闹着要逛一逛长安城的请求,早早的便回到了房中,准备入睡。
明日便要启程去往玲珑阁,长夜司不会放任叶红笺顺利抵达那里,这路上注定有一场恶战,况且今日他观那位领队的玲珑阁男子,似乎对于叶红笺有所觊觎,恐怕这路上也免不了刁难。
徐寒倒是不惧,只是不想节外生枝。
想到这里,他便有些无奈,索性便不再去想,正准备去床榻睡下。
“咚。”
“咚。”
可这时,屋外却想起了一阵敲门声。
这个时辰,何人回来此处?徐寒有些疑惑,但还是走到门前打开了房门。
却见一道俏丽的身影已然立在了门口,却是那叶红笺。
“叶小姐...?”徐寒一愣,嘴里问道。
“跟我走,带你去一个地方。”叶红笺脸上的神色冰冷,却是寻不到半点今日在那大殿上的羞涩与女儿态。
这话说完,便不待徐寒回应,她便转过了身子,朝着院外走去。
徐寒的眉头在那时皱起,对于叶红笺这样的态度多少有些不喜。
可是又一想想,今日叶红笺在大殿上表现出的态度,只是微微的伪装,便已然将徐寒推到了风口浪尖。若是徐寒忤逆了她的意思,恐怕去到了玲珑阁,她还会做些事情让他难堪。
秉着多一事不若少一事的态度,徐寒最后还是追上了叶红笺离去的步伐。
叶红笺带着徐寒出了宁国侯府,却不是走的正门,而是侧门,似乎有意在躲避某些人的耳目。
而一路的前行也都全挑着小巷,未曾走过主道。
徐寒看着身前那沉默前进的叶红笺,心底不由得有些怀疑这大小姐是不是想要寻一个偏僻的所在,再来一个“谋杀亲夫”?
就在徐寒暗暗心生警惕之时,叶红笺领着他又穿过了一道小巷,随即她忽然停下了自己的步伐。
徐寒一愣,心中的警惕更甚,他仰起头看向叶红笺,便要询问些什么。
“到了。”可那时叶红笺却是转过了头同样看向徐寒。
二者目光对视,徐寒一愣,不由得朝着叶红笺的身后看去。
却见不远处的大道一旁座落着一座巨大的府邸。
光是府门便有足足五丈开外的大小,比起那宁国侯府还要大出数倍。
府门用料似乎极为讲究,用的何种木料徐寒说不真切,但看上去却是古朴又不适大气。两侧大门都镶有密排的金色门钉,横七纵八,已是王爵门楣之象。而两侧更是放有两尊巨大的狴犴神兽石像,威严肃穆。
至于那府门之上则立有一道巨大的牌匾,上书天策二字,笔锋苍劲,如藏金戈。
“这是...天策府?”徐寒终是在那时回过了神来,有些不解的看向一旁的叶红笺,却是想不明白她为何会带他来到此处。
“有人想要在你离开长安前,见见你,走吧。”似乎是看出了徐寒心底的疑问,叶红笺这般说道,随即便推开了天策府的府门,领着徐寒便走了进去。
天策府曾是这长安城甚至整个大周权力的中心。
但随着牧王府的灭门与长夜司的崛起,天策府已然名存实亡,曾经那些牧天下众生的三千白袍士子们死的死散的散,三万镇守长安的天策军亦被流放各处,或客死他乡,或郁郁而终。
到了现在,诺大的天策府早已空无一人,荒废良久。
徐寒对于天策府并说不上任何的感情,只是想着那盛极一时的府邸落魄成了这般模样,到底是有些萧索。世态炎凉,大抵如是。
“他在等你,去吧。”叶红笺却没有揣摩徐寒此刻心迹的心思,她将徐寒领到了府中的一处偏僻院落旁,那院中坐落着一件简陋的小屋,但屋里却点着昏暗的烛火,却是这破败天策府中唯一的亮光。
徐寒又是一愣,他自是不会明白天策府中会有什么人在等他,但毕竟已经到了这里,是人是鬼终归还是要瞧一瞧的。
想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推开了小屋的大门。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一张木床,一套桌凳。
桌子上放着一把藏锋于鞘的刀,凳子坐着一个男人。
“来了。”
在徐寒步入房门之后,那男人便抬起了头。
他穿着一身灰色的布衣,模样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但嘴里吐出的声线却无比沧桑,甚至有些暮气沉沉。断不像他这般年纪可以吐出的声线,倒是更像一位年过花甲的老翁。
“你是?”徐寒皱了皱眉头,借着屋里昏暗的烛火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古怪的男人。
“坐。”男人伸出了手,指了指一旁的木凳。
他惜字如金,似乎多说一句话,对于他来说都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夫子他最近如何?”男人在徐寒坐定之后,再次问道,他的脸色有些惨白,好似身患着某些恶疾,声线亦有些低沉。
“死了。”徐寒的回答与之前的数次一般,并未有过任何的改变。
男人闻言苍白的脸上顿时浮出一抹难看的笑意。
他颤颤巍巍的伸出了自己的手,在怀中一阵摸索,随即掏出了一道玉佩,递到了徐寒的跟前。
徐寒眸中的光芒一凝,惊诧之色浮上了眉梢。
“这是...命符...”他喃喃自语道,却是不想着男人的手中竟然还有一道与他一样的命符。
他也顾不得再隐瞒着些什么,赶忙在自己的怀中一阵摸索,随即也掏出了那道命符,将之放在一起,对比一番。
却发现两道玉佩不仅生得一模一样,就连其上裂开的纹路也是如出一辙。
“他终究还是去了吗?”男人看见了徐寒掏出的命符,本就苍白的脸色又是一暗,在那时喃喃自语道。
“嗯。”徐寒自然是明白了夫子的行踪终究瞒不了这男人,因此,倒也索性点了点头。
“昆仑啊,仙人之境,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沧海流去过,夫子也要去,而我,却只能枯坐于此。”得到了徐寒肯定的答复,男人不由得感叹道,脸上的神情愈发黯淡,似有不解,更有不甘。
“老头子并没有与我明说,只是,此去恐怕真是凶多吉少。”谈及夫子徐寒也有些郁郁,不过他也从这男人的话中听出了些端倪,夫子走时确实也说过他要去昆仑,而沧海流之前也曾提及过关于昆仑的只言片语。
那个传说中的仙人居所,究竟藏着什么,能让他们接二连三的前去,徐寒想不明白,却也着实不想去想。
“你要见我,就是为了这事?”徐寒摇了摇头,甩开了脑海中纷扰的思绪,看向那男人。
“听红笺说,夫子收了你为弟子?”男人却是并不回应徐寒的提问,反而是又问道另一个问题。
“嗯。”徐寒皱着眉头点了点头,对于这夫子弟子的身份,徐寒说实话并不喜欢。
“你要去玲珑阁?治你的经脉,还是手臂?”男人再次问道,他神情虽然有些疲惫,但目光却宛如利剑,似乎是能将徐寒看个透彻一般。
徐寒的身子一震,抬头看向男子的脸色顿时变得警惕了起来。
这大妖留下的手臂可谓是他最大的秘密,若是被人察觉必然免不了招来祸端,可这男子竟然一眼洞穿,这让徐寒不得不对此心生警惕。
“之后呢?治好了之后,你要去哪里?”男人却是对于徐寒表露出的敌意视而不见,他继续问道,语气柔和了几分,像极了关怀后辈的长者。
“不知道。”徐寒摇了摇头,心头的警惕并未有因为男人忽然软化的态度而放下半分。
“三年。”
徐寒还在暗暗思索这男人究竟是敌是友,但男人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徐寒自然不解,他疑惑的看向男子,似乎是在询问他此言何意。
“我还能为你守住天策府三年。”
男人再次说道。
徐寒闻言,眸中的疑惑更甚。他从未想过要与天策府有何瓜葛,那些什么夺权之争,他并不喜欢,也无心思参与其中。
他只想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仅此而已。
因此,他摇了摇头,就要说些什么。
“你回去吧,三年后无论你作何决定,我都希望你能再来见上我一面。”男人却是再次打断了徐寒的话,随即便下了逐客令。
徐寒沉默了一小会,终于还是收回了自己倒了嘴边的话, 随后便站起身子,朝着男人行了一礼,便独自退出了房门。
......
在外等候的叶红笺并没有询问二人对话的内容。
他们沉默着回到了侯府,直到快要分离的时候,徐寒忽的问道。
“那个人,到底是谁?”
叶红笺在那时转眸看了一眼脸色低沉的徐寒,嘴里淡淡的吐出了三个字眼:“元归龙。”
元归龙。
漠北刀王——元归龙。
第十二章 单相思
第二日清晨,童铁心早早的驱赶着两驾马车带着自己的师弟师妹来到了宁国侯府的门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师兄,宁国侯也太不识抬举了,红笺师妹那般出色,竟然被嫁给那样一个乡下小子,依我看,就得好好的与叶承台说道一番。”之前在宁国侯府顶撞过叶承台的那位弟子走到了正在整理车马的童铁心身旁,不忿的说道。
“是啊!我看红笺师妹竟然没有半点的反对意思,也真是奇怪。”
“那是她在长安城里待得久了,要是去到我玲珑阁,见多了如童师兄一般的青年才俊,必然会后悔的。”周围的诸人也是暗暗为童铁心打抱不平。
“别说了。”童铁心却寒声言道,打断诸人的你一言我一语。
他的眼睛在那一刻眯了起来,“区区宝瓶境,他若是识相,自会退了婚约,如若不然,去到了玲珑阁我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童铁心这般说完,那府门方向忽的响起了一阵声响。
却见叶承台与牧殷殷领着叶红笺与徐寒便自那府中走出。
那时童铁心脸上的阴冷之色瞬息散去,又化为了一片令人心悦的春风。
“童少侠久等了。”叶承台朝着童铁心拱手言道,老狐狸的脸上同样带着满满的笑意。
“侯爷哪里话,我们这也才到而已。”童铁心说着,眼角的余光却越过叶承台的身子看向他身后的叶红笺,他眸子中在那时闪过一丝火热,但又很快被他压下。
“红笺、徐兄弟准备好了没有,若是好了我们这便准备上路了。”然后他极为热切的招呼着徐寒与叶红笺,脸上那热诚的笑意让人很难对他生出半分的防备。
叶红笺与徐寒自然是纷纷点头,这边又与叶承台牧殷殷交代几句,便就随着童铁心走到了马车旁。
二人并排着便要走上马车,这叶红笺在前,方才走入车厢,徐寒正要登车,可谁知这时,那童铁心却是忽的伸出了一只手,拦住了徐寒。
徐寒一愣,有些困惑的看向童铁心。
“徐兄弟,不好意思,男女有别,这一车是给红笺与两位师妹准备的,还请你委屈一下,去那一座马车。”童铁心笑呵呵的说道。
玲珑阁一行算上童铁心一共六人,四男二女。
徐寒本想着他与叶红笺毕竟是名义上的夫妻,二人同乘,理所应当。听闻童铁心所言,虽知他是有意为之,但这道理他确实挑不出什么毛病,更何况,叶红笺的伎俩他已经尝试过了,倒是不想再与之又太多接触。因此,童铁心的提议正中了徐寒的下怀。
故而,徐寒在那时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童大哥说得有理,是徐某莽撞了。”说着他便转过了身子,去往了另一趟马车。
很快,一行人便上了马车,又与叶承台夫妇一番道别,随后,便驾着马车,驶出了长安城。
......
一行总共八人。
徐寒与那位年纪最轻的罗印,以及高高瘦瘦的孟书阁同乘,由几人之中生得最壮的那位胡大亮驾车。而叶红笺那边则是三位女孩同乘,由童铁心亲自驾车。
大抵也是为了与叶红笺多多接触,这童铁心才想出这样的主意。
也算得是费尽心思了。徐寒透过马车的窗口看着即使驾着马车,也有一搭无一搭的跟马车中殷勤对话的童铁心,暗觉有些好笑。
这叶红笺看似人畜无害的背后却是极深的城府,童铁心虚长了几岁,但如今色迷心窍,恐怕以后免不得在这侯府千金的手下吃些亏。
当然,这些事情都与徐寒无关,他也不愿意多管。
想到这里徐寒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正准备闭上眼睛好生休息一番。
“童师兄是我玲珑阁执剑堂的弟子,年纪轻便已是到了三元境,听说最近已经触碰到了通幽境的门槛,估摸着不消一年光景便可迈出那一步,成为亲传弟子。”可那时,那位罗印却是忽的开口,有些阴阳怪气的说道。
他见徐寒方才一直看着另一辆马车上的情形,暗以为对方正在心中郁闷,故此才说出这一番话来试图让徐寒明白他与童铁心之间的差距。
“是啊,童师兄天赋绝伦,我等远不能及。”而他身旁那位生得又高又瘦的孟书阁也接过话茬这般感叹道,而后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转头看向徐寒,看似好奇的问道:“徐兄弟能得叶侯爷看重,想来也是有不凡之处,不知如今修到了何种境界?”
徐寒的体内没有半分的气机,也就是说以寻常武者的眼光来看徐寒最多不过宝瓶境,这一点罗印与孟书阁自然是看得出来,多此一问,所谓的无非便是想要借此羞辱徐寒。
徐寒自然是明白他们的心思,他倒也不因此恼怒,只是微微一笑,淡淡的回应道:“说来惭愧,徐某幼时曾遭逢劫难,体内经脉紊乱,到了如今也未有凝出半分的内力,令二位见笑了。”
二人皆是没想到徐寒给出答案竟是这般,皆是微微一愣。
“这样啊,那着实可惜了。”最先回过神来的孟书阁看似惋惜的瞥了瞥嘴,又言道:“那怪不得徐兄弟要投靠侯爷。说来也侯爷也是重情重义,为了徐兄弟,竟然可以将红笺师妹嫁于你,端是有些...”
孟书阁的话,并没说完,但后面的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
倒是他一旁的罗印,在听闻了徐寒所言之后,有了些不忍。
他虽然年轻气盛,但却也没有多坏的心思,之前那些话不过是对于叶红笺嫁给了徐寒这样的人物而感到不忿。此刻听闻了徐寒的遭遇,再看了看自己身旁还在想尽心思羞辱徐寒的师兄,暗觉有些不妥。可最后,却也没有出言为徐寒鸣不平的勇气。
这世上之人,很多时候便是如此。
大奸大恶,丧尽天良之人终究只是少数,更多却是如罗印这般的寻常人。
大是大非,他心中自有明断,只是到了小善小恶却是模糊不清。而一旦自己犹豫,便免不了被周围的人所影响,做出些违心之事。所谓明人者多,明己者少,大抵便是如此。
徐寒听闻了孟书阁此言,他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虽不言语,却直直的看着孟书阁,眸中隐约有寒光闪彻。
本在暗暗得意的孟书阁,被徐寒这般一看,心头一惊,竟在那一瞬生出了几分畏惧之感。
但很快他又回过神来,暗暗恼羞自己竟会畏惧徐寒这般的废物,而这样想着,恼羞感便化为了愤怒,并将之归咎在徐寒的身上。
他的双脸顿时通红,看向徐寒的眸中隐隐有火光升起。
“难道徐兄弟以为在下说得有什么不对吗?”他咬牙切齿的说道,声线之中的挑衅之味浓重。
一旁的罗印闻言一惊,他自然很是清楚自己这位师兄的性子,从他的语气中罗印听出了孟书阁已经动了真怒,而徐寒虽然为他所不喜,但毕竟修为太低,一旦真的打起来,恐怕免不了受伤。罗印却是有些不忍,他在那时连连朝着徐寒递眼色,示意他服软,莫要与孟书阁相争。
“孟兄弟所言自然极是。”徐寒却是对于罗印的好意视而不见,他直视向孟书阁喷火是的目光,极为平静的说道。“徐某修为不精,自然是配不上红笺。”
这话一出口,罗印与孟书阁一愣,他们端是如何也想不到徐寒竟会如此坦率的承认此事。
但还不待他们弄明白徐寒的心思,徐寒的声音便再次响了起来。
“但即使再不配,也是侯爷钦点,孟兄若是为红笺打抱不平,大可与侯爷分说,在这里与我杯弓蛇影莫不是太女儿态了一些?”
“嗯?”本已火气下去三分的孟书阁听闻此言,脸色又是一变,他的身子猛地站了起来,指着徐寒便要喝骂。
“再者说,就是孟兄不想拆了侯爷的台,又不忍红笺被我拖累,那倒也可,但在下却想问一句,孟兄是用何种身份替红笺说这不满之言的?”
“若是师兄,那侯爷是我长辈,我受命成婚,已是高攀,难以推脱,孟兄再不忿也还是得禀明侯爷,或是红笺师尊游说,才是正道。再不济也得询问红笺的意思,再来评判。可孟兄呢?你我素味平生,初见你便与我恶语相向,话里带刺,绵里藏针。是看我徐寒身无长物,软弱好欺吗?”
“你!!!”徐寒这番话说得是句句在理,又针锋相对,直让之前还暗以为稳操胜券的孟书阁一阵语塞,只能是指着徐寒,“你你你”的说个不停,却又吐不出什么后文。
“可玲珑阁是大周的名门正派,我以为是教不出孟兄这样的徒儿的。那这么说来,徐某斗胆揣测,那便是孟兄倾慕佳人,方才乱了方寸,做了这些不得体的事情。”
“若是这样,在下倒是理解,毕竟红笺着实生得美丽,不如这样我这便去告诉红笺,若是她应允,我也好成人之美,回去便向侯爷禀明一切,退了婚约。”
徐寒笑着说道,脸上的神色认真无比。
此言说罢,他便在罗印与孟书阁诧异的注视下,转头叫停了马车,直直走了下去。
“停车,停车!红笺我有事与你说!”直到车外传来徐寒大声的呼喊,这二人方才回过了神来。
他们当下便是一惊,暗道这徐寒莫不是真的这般愣头青,这话正要是说了出去,他孟书阁免不了被落下一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名声,那时他便是跳进漓江也洗不干净。而且恐怕还要遭到童铁心怀疑,届时岂不是得不偿失。
他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赶忙快步跑出了马车,试图在徐寒说出那些冒失之言前将之拦下。
而这时童铁心疑惑的停下了马车,看着徐寒,叶红笺也听闻了徐寒的呼喊,从马车中探出身子。
“不要!”身后方才下车的孟书阁发出一声惊呼,想要阻拦。
可却是为时已晚。
那时的徐寒咧嘴一笑,看向叶红笺问道。
“你那里有吃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