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难民
宁交城位于梁州的交通要道,北上可抵大黄城,南下可到长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每每冀州调用兵马粮草皆是必经此地。
大抵也是因为如此,宁交城的这位太守,比起盐湖城的那位,要富有得多。但是自家的几个私院,都足以将徐寒这上千人马装下。
至于那太守大人究竟靠着这天时地利收刮了多少民脂民膏,以此便能看出一二。
不过徐寒现在可没有追究这位太守的心思。
吃过晚饭,一行人坐在院落中。
“府军已经安排妥当,在城主的几座别院中住下。”一位满脸胡须的中年男子,走到了徐寒跟前,如是言道。
这中年男子唤作侯岭,乃是如今这一千天策府军的统帅。为人忠厚,虽然有时候大大咧咧,但又粗中有细,是位治军好手。
“嗯,辛苦将军了。”坐在院落的石桌旁的徐寒,点了点头。
对方会意,便在告了声退后,退了下去。
这时徐寒方才转眸看向一旁身着红袍的中年男子,“关先生,子鱼的伤势如何?”
这中年男子唤作关如虹,是随鹿先生一同来到此处的红袍公卿之一,擅长医术,今日便是由他照料的晕厥过去的方子鱼。
关如虹闻言赶忙拱手,恭敬的言道:“只是受了惊吓,已经苏醒了过来,状态虽然还有些不好,但已无性命之忧。”
“嗯,也辛苦先生了。”徐寒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都是我今日唐突,还请徐兄莫怪。”岳成鹏在那时说道,他性子虽然跳脱,但也绝非蛮横之人,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他心头多少有些愧疚。
徐寒闻言,朝着岳成鹏笑了笑。“事已经发生,岳兄不说,迟早也会有人说,岳兄就不必自责了。”徐寒如此宽慰道。然后脸上的神色一正,再次问道:“岳兄既然是从玲珑阁逃出来的,可否将那夜的情形好生与我说上一遍?”
岳成鹏在那时也收起了他素来玩世不恭的模样,沉着眸子便将事情的经过一一道来。
听完他的讲述徐寒等人的眉头顿时皱起。
虽然在离开之前,对此事便有所预料,可当他真正发生,徐寒还是有些措不及防。
他有心询问了一番宋月明的情况,可是岳成鹏等人当时想着逃命,自然没有来得及关注这些,徐寒的心头为此一沉,他太了解宋月明的性子了,若真是如此,恐怕宋月明如今也是凶多吉少...
......
夜深人静,诸人散去。
叶红笺见徐寒心情不郁,便拉着对方出了院门,言道是要出去逛逛。
这时早已夜深,宁交城的街道上商家早已歇业,只有些许赶路的行人。
徐寒知道她是想要开解自己,索性便应了下来。
“是在担心宋月明吗?”走在几乎空无人的街道上,叶红笺忽的出声问道。
“嗯。”徐寒沉着点了点头,对于叶红笺他也没有好隐瞒的。
“吉人自有天相,你担心他也无用,况且岳成鹏也说了他没有看见宋月明,想来对付司空白也轮不到他出手...”叶红笺安慰道,只是话说道后面,自己也觉得这理由有些牵强,声音顿时小了几分。
徐寒知道她是一片好意,倒也不忍拆穿,他苦涩的笑了笑:“终究是宋兄自己的选择,生死皆是他自己的路。”
末了他又顿了顿,补充道:“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路...”
叶红笺闻言,侧着脑袋看了少年一眼,见他脸上稍稍舒展开来的神色不似作假,女孩心头稍安。她又忽的问道:“那你的路呢?”
徐寒闻言一愣,他脸上少见的浮现出一抹迷茫之色。
“不知道。”他摇了摇头。
“堂堂天策府的少主,竟然能说不知道?”叶红笺瞪大眼珠子,一脸的惊诧之色。
徐寒知她是故意逗弄,不以为意的言道:“那是老头子留给我的东西,这么大个摊子,我可没这样的雄心壮志。若不是他死了,又哪轮得到我。”
“不过,他毕竟是我的师父,于我有救命之恩,既然他想要我做,我就试一试吧。”
“说得好生为难。”叶红笺撇了撇嘴,显然对于徐寒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态度极为不屑。
“不是为难,我当然知道天策府府主位置是一个天大好处,我只是...”徐寒说到这里顿了顿,方才又言道:“只是有时候我很羡慕宋兄,有可以为之生为之死的东西。”
“而我,似乎一直在被某些看不见的东西牵引着,被动的活着...我不喜欢这样...”
叶红笺听出了徐寒心头苦闷,她也收起了调笑的意思,脸上的神色一正,“其实你也有得选啊,你可以逃离玲珑阁,并不一定要去做天策府的府主...”
可徐寒却在那时直直的看着叶红笺的眸子,轻声说道:“不,我没得选。”
叶红笺一愣,她听出徐寒话中所指,脸上顿时泛起一阵潮红。
她跺了跺脚,羞涩的转过了脑袋,不去理徐寒。
徐寒见状微微一笑,又言道:“其实并不仅仅于此,玲珑阁上发生的事情让我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想要按自己的心意而活,就得足够的强大,我之所以总是被安排,总是被牵引,就是因为我太过弱小。所以,我想要成为天策府的府主,我想要拥有自己的力量。”
说这话时,少年周身的气势似乎也变得不一样了些。
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叶红笺说不真切,只是觉得,他似乎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天策府府主的样子。
这样的转变让女孩的心底一喜,她又侧头看向,徐寒,眉宇间浮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
二人就这样,走了许久,时间已经快到亥时,二人正打算回到府中,好生休息,毕竟明日还要继续赶路。
可就在这时,城门方向忽的传来了一阵躁动,似乎有什么人与巡夜的士卒起了冲突。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转身朝着那城门方向走去。
却见黑夜之中,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挤作一团,似乎想要进入城中,却被守城的士卒们拦住,双方你推我攘闹得不可开交。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周遭的住户,见局势有些难以控制,那为首军官赶忙派出了数位士卒去城主府请太守前来处置。
徐寒也在那时皱了皱眉头,他敏锐的察觉到这些百姓似乎与一般的乞儿不同,他们神情虽然狼狈,但都带着些许行囊,甚至大都是拖家带口,更像是从某处跑来的难民。
徐寒的心思一沉,脚尖点地,身子便高高跃起,上了城头,叶红笺见状亦是赶忙跟上。
二人于城头上翘首一望,入目之景,却是让他们的身子一震,久久难以平复。
那宁交城外,密密麻麻,人头攒动,足足数万之众,皆是不知从何处涌来的难民,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远处更多的人影正在缓缓朝着此处聚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刺
(今日第三更,为周六周末的两个一更道歉,we和rng都输了,不会再看比赛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明天争取再补一更,望见谅。)
夏军的大帐里点着幽深的烛火。
“呸!人不让杀,物不让抢,还得要我们配合那些难民逃离。那我们来这里做什么?什么都没有!连个泻火的娘们都找不到。”生得极为魁梧的男人一把踢翻了案台上酒水,大大咧咧的怒吼道。
“就是,往年哪怕只是劫掠,也够咱们好好潇洒一阵子,现在倒好,分文不让取,流民不让阻,咱们这五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岂不是要喝西北风去?”
有一位男子站起身子,他脸上带着大大小小的刀疤,足足十余次,显然是经历过无数次生死大战的狠人。
“就是,那牧极也太自以为是了一些,以为自己还是周朝的北疆王吗?他现在不过是一位降将!”
有了二人的带头,营帐中的诸多将领纷纷也在那时出言腹诽道,显然对于这样决定,诸人的心底,都有些不痛快。
唯有坐在高台上的那位身着黑色甲胄的男子,一手撑着脑袋,一手端着酒杯,笑眯眯的看着诸人,沉默不语。
“久闻大夏国的皇帝李榆林是千年难得一见的雄才,可惜却养了这么一群自知嘴上三寸,胯下三寸的废物庸才。”这时,屋外传来一道声线。
诸人一愣,只见那大营的幔布被人从外推开,一位坐在木制轮椅上的白衣男子,在三名甲士的护卫下,被推入了大营。
牧极!
诸人都是与大周朝交战数年的老将,怎会认不得来者,在那时纷纷心头一怔,下意识的收了声。
即使明知对方并无半寸修为,即使他的身边只有三名护卫,可多年来对方给他们留下的阴影,竟是让这些平日里将脑袋悬在裤腰带上的凶卒悍将们,莫名在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他的到来无疑出乎在场诸人的预料。
在场诸人自然也免不了纷纷在那时心头一沉,看着男人的目光有些警惕,却是寻不到半分方才那股大呼小叫的气势。
高台上的男子在那时侧目望了望噤若寒蝉的众人,嘴角的笑意更甚。
他终是站起了身子,举起手中的酒杯,望向那位北疆王,笑道:“原来是牧兄啊,什么事竟然能劳阁下大驾。”他脸上的笑容热切,好似与牧极当真是多年好友一般。
“我来要李榆林承诺给我的东西。”坐在木椅上的男人目光平静的说道。那双犹如死人一般波澜不惊的眸子,直直的盯着高台上的那位男子,似乎周遭那些虎视眈眈的将领皆不存在,似乎这位大夏国国柱的崔庭大人,在他眼中也不过凡夫俗子一般。
他素来如此,即使刀斧加身,也从未变色。他便是这样一个男人,这世上或许早无能让他的心生起半分波澜的事物。至少,现在还没有。
大夏的国柱,高台的崔庭闻言微微一愣,随即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他脸上的笑意依旧灿烂,“这事啊,牧兄你看,我这初到贵地,很多事情都还未有来得及施展,人手着实不够,不若等上些时日,你放心,待到事了,十万兵马,我必一个子都不少的送到你的王府。”
崔庭很是为难的言道。
“可以。”本以为还要相互讨价还价一番,可谁知牧极却极为爽快的点了点头。
但是还不待喜色浮上崔庭脸庞,牧极那如一滩死水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三日。”他如是言道。
声音依旧平静,平静不像是在商议,更像是正在向下级传达命令。
崔庭脸上的笑意,在那时猛地收敛了起来。
“牧兄这样的话,是不是太不体恤兄弟了?”崔庭可不是省油的灯,当年在大夏东境叱咤风云,让陈国的王孙贵胄惶惶不可终日,最后还是不得不启用已经弃用多年的旧臣蒙克。这些年在大夏朝的某些际遇虽然让崔庭圆滑了些许,但骨子里那股狠劲却从未散去。
周围的将领在那时闻言,听出了自家统帅话里的怒意,纷纷站起身子,腰间刀剑出鞘三分,营帐中顿时寒意乍生。
而牧极身后那三位护卫,也显然不是易于之辈,纷纷也在那时亮出了各自腰间的长剑,警惕的看着赤目环视的诸人。
眼看着营帐内的气氛剑拔弩张了起来,那位坐在木椅上脸色苍白的男人却伸出了手,示意身后护卫收起自己的刀剑。虽然那三人对此有所迟疑,但这位北疆王在他们心底的威信由来已久,因此在最后他们还是纷纷收起了自己手中的刀剑,可目光却没有丝毫懈怠的注视着诸人。
太上的崔庭见状,冷下的脸色上也是再出露出了笑意。
“你们这是做什么?敢对北疆王动手?还不快放下!”他如此怒吼道,那些将领见状哪敢忤逆他的意思,纷纷悻悻的收起刀剑坐了回去。
这时,崔庭方才笑呵呵的看向牧极,言道:“牧兄,这些崽子野惯了,你莫要介意。”
这话自然是道歉之意,但语气里究竟有多少的愧意,便很是值得商榷了。
“只是,这三日要我给你调集十万兵满,还是太为难了一些,不若这样,三个月,你看如何,三个月之后,十万兵马,在下定然恭恭敬敬的送到你的手上。”
“三个月太久,我等不了那么久。”牧极摇了摇头,随即伸出了自己的手,五指张开,如是言道:“五日。”
“这...”崔庭顿时面露难色,但眸子中那如狐狸一般的狡黠,却将他此刻内心真实的想法出卖。
“李榆林是雄主,他要的是一统天下,重复大楚疆域,万国来朝的盛景。如今有了冀州,大夏进可攻退可守。想必在稳定冀州局势之后,下一步便是大兵南下,直取长安。”坐在轮椅上的牧极将崔庭这般模样尽收眼底,他再次张开了嘴,声线平静,娓娓而道。“而崔国柱想要做那开疆拓土的功臣,大黄城的林守于国柱何尝不是一根如鲠在喉的刺。”
这话无疑戳中了崔庭的要害,高台那男人顿时收起了脸上的为难之色,神色凝重看着牧极,等待着这位北疆王的下文。
而那时,牧极那素来古波不惊的眸子中忽的浮现出一道阴冷之色。
他几无血色的嘴唇,缓缓张开。
沉着声音,如是言道。
“五日,你与我十万兵马。”
“我便帮你拔掉这根刺。”
第一百四十八章 问好
清晨的宁交城,人潮涌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涌动不仅源于城内亦源于城外。
一夜未有入睡的徐寒皱着眉头立在宁交城的城墙上,望着那越聚越多的难民,心思阴沉。
身旁叶红笺以及鹿先生等人在闻讯之后亦纷纷赶来,大伙几乎都是一夜未有合眼。
“府主大人。”这时,那位胖得几乎快走不动路的宁交城太守,在两位随从的搀扶下,艰难的爬上了城头。他也一夜未睡,脸色有些苍白,不过此刻脸上却满是谄媚之色,他来到徐寒的跟前,满是横肉脸几乎被难看的笑意挤作了一团。
“统计好了一共十七万八千余人。”他如是说道,在徐寒的授意下,宁交城的两千余名守城的将士彻夜不眠,终是统计完了流民的数量。
“嗯。”徐寒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愈发的凝重。“皆是从冀州逃难来的吗?”
“大抵都是。”胖太守言道,“剑龙关失守,冀州沦陷这么大的消息,小的可是一点信都没有收到,我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将这消息送往长安了,相信不日就会到达。”
“剑龙关二十万牧家军镇守,还有北疆王牧极在,怎会如此轻易说沦陷就沦陷,朝廷更是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身后的鹿先生在那时皱着眉头言道。
“这个小的也奇怪呢?不过问那些流民他们也说不明白,只是说夏军忽然就入了关,他们也是望风而逃,哪里能说得明白这些。”胖太守应和道,心底却暗暗盘算,若是大黄城也被破了他这小小一个太守应该如何办。
“这事恐怕大有蹊跷,少主我想我们得加快赶路,早些回到长安。”鹿先生也没有对这位胖太守的回答抱有太大的期望,他在那时转头看向徐寒,神色凝重的说道。
“嗯。”徐寒点了点头,他知道鹿先生与自己那位死去的师父一般,满脑子都是什么苍生大义,出了这么大的事,对方自然心头焦急。
不过很快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看了看城门口那犹如黑色汪洋一般攒动的人群,身着白色甲胄的天策府军正在秦可卿的安排下给诸人纷发米粥,但人数着实太过巨大,这样的纷发不知道要在何时才能做完,况且,这宁交城中能寻到的粮食也远远不足以养活这么多人。
“那这些难民当如何是好?”徐寒沉声问道。
这个问题出口,在场诸人皆是将目光落在了那位胖太守的身上。
“诸位大人就不要开玩笑了,我这宁交城能自饱自主已是不错,这么多难民,怎么装得下。况且冀州那么多,又哪是我一个区区太守能够管得了的。”见诸人向他望来,他顿时脸色一变,连连摆手言道。
这话虽然只是推诿之言,但道理却是不差。
若是冀州真的沦陷,难民的数量必然远远不止十七万这样简单,宁交城装不下,也养不活,十七万的衣食住行,开垦荒地,以及熬到丰收前的一年光景,所需要的花销都是一个触目惊心的巨大数字。更何况,以大周近年的光景,来年盼来的是丰收还是颗粒无收都还没有定数。
一群人在那时你看我我看你,显然都很是无奈。
就是鹿先生在这时也只能是深深皱眉,对此无可奈何。
“不若交给我吧。”可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的响起了一道明亮的声线,诸人一愣,纷纷循声望去,却见那发声之人竟是那位来自天斗城的少主——岳成鹏。
他的发声让他身后那位余啸大统领有些不满,微微皱眉,但最后还是未有出言阻止。
“岳兄有办法?”徐寒沉声问道,他与这位岳成鹏相交不深,昨日一见也只是相互交换了一番消息,更谈不上如何了解他的人品,此刻他的忽然发声倒是颇为出乎徐寒预料。
“徐州乃是鱼米之乡,就是这几年的年景不太好,徐州却也依然算得上风调雨顺,这十七万人去了徐州,想要某个生计我想并不难。况且我父亲与徐州州牧素来交好,这个面子,想来是要给的。”岳大少主笑呵呵的说道,似乎对于此事有着十足的把握。
但观这半日相处,徐寒却始终觉得这位岳大少主做事有些不着边际,十七万人的性命交到他的手中,他多少有些放心不下。
因此,他侧头看了看一旁的鹿先生,以此询问他的意思。
鹿先生会意的点了点头,在那时站出了身子,“岳公子宅心仁厚,能有此举着实是我大周之幸。徐州太守素来有爱民美誉,此事想来问题不大,只是此去徐州路途遥远,公子又带着这么多难民,恐怕得走上一个月的光景,这其中的麻烦,公子可有想得明白。”
十七万流民可不比军队,路途遥远,且不说民变、离队这些问题,就是这十七万人如何管制,口粮如何得来,又如何运输,甚至到了何处当安营扎寨这些都是问题。
想来鹿先生也是怕这位岳公子一时脑子发热应下了此事,可之后又不知当如何去做,半途而废,糟蹋了这十七万条性命。
可谁知听闻此言,那位岳大公子只是盈盈一笑,极为洒脱的言道:“鹿先生能有此问,想来便已是想好了办法,教我便是,岳某只承诺只要他们到了徐州,岳某便保他一个安身立命。”
岳成鹏这话端是让在场诸人纷纷一愣,之前岳成鹏的各种表现让诸人都暗暗以为这位岳公子更像是一位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可这番话,却是摆明了看穿了诸人的心思。而他却也并不恼怒,如此气度,却是让诸人暗暗羞愧自己方才那一番暗自揣测的“小人之心”。
“岳公子此话当真?”鹿先生随即问道。
“绝无虚言。”岳成鹏笃定的回应道。
那时他嘴角上扬,眸中带笑。虽然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却莫名的让诸人心头一荡,暗暗为他此刻风姿心折。
......
鹿先生到底不亏是天策府三千红袍公卿之首,这十七万流民的迁徙之法,他只用了两日便安排妥当。
先是逼着那位胖太守借出了一千守军,又讨价还价一番,最后拿出他足足有着四处私宅之事威逼利诱,让他给出了十七万人七日的口粮。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加上难民逗留这几日用去的粮草,足足掏走了一半这位宁交城的粮库。
然后,鹿先生将十七万人划成数个编制,一千守军各自负责一百七十余人,并立下军令状若是无故走丢一人,便得为负责之人试问。又从一千天策府军中抽出三百余人负责押运粮草,这才算安排妥当。
第三日的清晨,徐寒一群人便来到城门口,送别即将带着十七万流民上路的岳成鹏。
几人一番寒暄,便要作别。
而那时,鹿先生却将岳成鹏拉到一旁,递去一份地图,上面勾画出了此行去往徐州路线。而更是在其中宁交、页明、虎安、柳目四城上勾勒出了一个特殊的标记。
“这是此行最稳妥的路线,还请岳公子随身携带,莫要遗失。”鹿先生如是言道。
“谢过先生。”岳成鹏仔细看了一番,暗觉鹿先生不凡,这条线路虽然算不上最近的,但沿途皆是官道,无论是行走的便捷还是安全都是上上之选。不过很快他便发现了那些标记,又问道:“只是这上面的标记又是何意?”
“此行路途遥远,岳公子只带了七日粮草,怎么能够,除去宁交,剩余页明、虎安、柳目三城,公子到了,皆可再纷自取上九日的粮草,以防万一,但不可多取,饶了城中百姓的生计。”鹿先生眯着眼睛言道。
那岳成鹏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便露出了苦恼之色。“可是我一个天斗城的世子,怎么唤得动梁州的太守,他若是不给...”
“老朽为公子挑的这几座城池都是小城,但粮草储备都极为丰裕,最重要的是...”说到这里,鹿先生顿了顿,苍老的脸上浮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军备比起这宁交城还要差上不少。”
“先生的意思是...可是我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是届时被人知道了此事,朝廷追究起来...”岳成鹏的脸上依然满是苦恼,但眸子中分明透露着如狐狸一般的狡黠之色。
鹿先生闻言,淡淡瞟了这岳成鹏一眼,淡淡言道:“岳公子贵为岳剑仙之子,为人光明磊落,自然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可是我那三百府军闲野惯了,不停劝告,擅自做主。这与岳公子,能有何干系?”
听到这话,岳成鹏的脸上顿时眼睛眯起,露出了笑意。
“先生好计谋,好计谋。”他连连感叹道,看得一旁的诸人不明所以。
这时,负责指挥调度的余啸走了过来,告诉诸人一切准备妥当可以上路了。
岳成鹏闻言正要辞别诸人,可那时,那位鹿先生却猛地勾下身子,朝着他行了一个大礼。
岳成鹏见状脸色一变,赶忙伸手将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扶起,“先生这时何意,莫要折煞晚辈啊。”
“公子深明大义,为这十七万流民当受老朽一拜。”鹿先生却是口中如此言道,执意一拜。
岳成鹏几次阻止无果,只能是回了一礼,这才与诸人辞别,领着浩浩荡荡的十七万流民,踏上了去往徐州之路。
那时,诸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语。
唯有那位鹿先生深深叹道。
“虎父无犬子...”
“岳扶摇后继有人啊...”
闻言回过神来的徐寒看向鹿先生,问道:“对了先生,方才见你与岳公子相谈甚欢,不知所为何事?”
那时这位德高望重的红袍公卿,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的回道。
“叫他代我向岳剑仙问声好。”
第一百五十章 面圣
剑龙关上的消息终于传了回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确切的消息却是让诸人极为震惊,大夏的铁骑并未有攻破剑龙关。而是那位牧王自己开了关门,引兵入关。据说这是长夜司的一位驻守剑龙关的御使带回来的消息。
当然,在以往近十年的光景中,诸人从未听闻过剑龙关上除了牧家军还有别的什么御使,因此这所谓御使究竟是御使还是安插在牧极身旁奸细,这一点便很值得商榷。
不过这显然不是诸人关心的重点。
牧极叛变,二十万能征善战的牧家军握于他手,加上那位崔大国柱手中的五十万夏朝铁骑,如此数量的兵马,足以成为让大周灭国的可怕力量。
一时间朝堂之上,人人自危。
即使是祝贤在听闻此事后相传也是气急败坏,那整整一日,祝贤的行宫中传来的怒吼便从未停止过。
朝廷慌了神,试图各处调配兵马。
但几年的灾祸,为了减缓朝廷的压力,除去几大重要关隘,各州郡的兵马数量都是一削再削...
就是有手握重兵之地,但也都是由各自的藩王、州牧以私粮圈养,岂会甘心送给祝贤拿去到大黄城上送死?
朝廷的调令如雪片般传向各处,但最后去到大黄城上的军伍,不过两万余人,加之那位林守手上握着的十万兵马,满打满算不过十二万人,这样的数量能守下七十万大军吗?
即使那人是有天下第一守将之称的林守,大周天下对于此事也依然是抱有极大的怀疑态度。
长安城那歌舞升平盛世天下的美梦,终于被大夏的铁骑敲碎。
披星戴月,一路驰骋的诸人,在四日后来到了这座大周的都城。
长安城依然热闹,但热闹之下所裹藏惶恐已经是人尽皆知。
许多酒楼歇业,街上的行人大抵行色匆匆,坐在酒肆酒客谈论也不再是什么风流韵事,而是深皱眉头想着那即将发生的大战。
天策府的到来对于如今已经绷紧了一根弦的长安城算得上是一件大事,一路走来徐寒等人自然是免不了被这些行人们指指点点。
“那少年便是天策府的少府主?”
“听闻好像还是宁国侯叶承台的女婿。”
“三千公卿、三万天策府军就剩下这么点人马?凭他们解得了大黄城之危吗?”
“难说,就是长夜司祝贤这一关都不见得能够过去。”
“祝贤这些日子忙着召集兵马,恐怕没有心思去理这些残兵败卒吧。”
“哎...若是夫子在就好了...”
一路上两侧新人的窃窃私语大抵瞒不过徐寒的耳朵,他听着这些,眉头深皱。
说这些的人看模样都是些长安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本是男儿身,国难当前,却不思如何抵御外敌,反倒是如妇人一般围在街头嚼着舌根。长安如此,大周如此,也难怪这些年大周在边境战事上屡屡积弱。
若不是有剑龙关上的北疆王牧极以及天山关上的赵王赵褚,靠着这些锦衣玉食的王公贵族想要保下大周,说是天方夜谭也不为过。
“府主以为长安如何?”这时走在徐寒身侧的鹿先生似乎注意到了徐寒的异状,他眯着眼睛轻声问道。
“人心涣散,不堪入目。”徐寒想也不想的言道。
“大厦将倾,蚁虫不思扶柱,用之牙噬柱根,不用污言惑乱人心。世上乱世皆是如此,府主不必挂怀。”老先生轻声说道,言语之中对于周遭诸人亦有鄙夷之色。
徐寒闻言,点了点头,索性便不去听周遭诸人的污言秽语。
......
一行人在鹿先生的带领下,穿过了长安城最为繁华的闹市,来到了那座巨大的皇宫前。
此宫乃是前朝大楚行宫,唤为朝泱。周朝太祖篡逆之后,为去前朝遗风,修缮一番之后,改作了溥天。意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之意。由此可见当年太祖开朝何等雄心壮志,只是如今莫说开疆拓土,自家宅邸便已然不保,如今看着那宫门上大大的溥天二字,除了滑稽便只余唏嘘感叹了。
此刻溥天宫前,朝中文武百官早已等候多时。
天策府的到来无疑会给如今本就混乱不堪的大周带来更多的变数,而身为处在权利中心的诸人,自然得好生看一看如今的天策府究竟有没有改天换地的本事。
那时诸人在那巨大的皇宫大门外站定,鹿先生看了一眼身旁的徐寒,笑呵呵的言道:“去吧。”
徐寒闻言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正如传闻所言,一座王朝的存在自有天地气运加身,在这座宏伟的宫门面前徐寒竟是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好似有千斤重担压在他的身上一般。
他沉下心思在周遭的文武百官的注视下,挺直了身子走到了宫门前。
只是他方才迈出脚步,一位身着黑色甲胄,肩头挂着狼头披肩的男子便迈步而出。
“皇宫禁地,善入者死。”那人如是言道,身后便有数位禁军模样打扮的士卒从宫门中窜出,拦在了徐寒跟前。
“在下乃是天策府第四代府主徐寒,前来求见陛下,还请将军行个方便。”徐寒皱了皱眉头,他固然知道此处长安之行不会顺利,但这第一步便遇见了拦路虎,着实让徐寒心烦。可这毕竟是长安,即使再不济,也是龙盘虎踞之地,徐寒只能是压下心头不快沉声言道。
这是他来到长安的第一步,也是尤为重要的一步。
天策府,是一个很特别的机构。
他隶属于朝堂,却不似一般的官位,更像是藩王王位,由每一代府主钦点传人,再由皇帝册封。
徐寒得了夫子的首肯,但尚且还差上一道皇帝的册封,故此诸人来到长安的第一件事便是求见皇上,只有得到了那个册封,徐寒才能算是名正言顺的天策府主,而许多事情行使起来也必然会方便许多。
“第四代天策府主?恕在下愚昧,只听闻过第三代天策府主夫子,可没有听说过什么徐寒?”那位男人低着眸子瞟了徐寒一眼,随即便淡淡的说道,神情倨傲,显然一点都不将徐寒放在眼里。
徐寒成了天策府的府主这个消息早已被路途上各个长夜司的爪牙传入长安,眼前这些文武百官显然也是早已知道此事,这位禁军统领如此言语显然是受人指使,有意为难。
至于这么做的意义究竟有多大,其实并不尽然,天策府虽然落寞,但毕竟是曾经的一方巨擘,想要入宫,自然有人肯伸出援手,而这位禁军统领如此行事无非两点。其一是代表他背后的长夜司向京城中的各方势力展示祝贤的态度,让那些想要站队墙头草好生掂量,其二嘛,便是搓一搓徐寒的风头,如此而已。
看似拙劣的伎俩,却将祝贤难容异己行事风格展现得淋漓尽致。
“唐将军好久不见。”可就在这时,徐寒身后的那位鹿先生迈步上前,走到了那位将领的跟前,笑呵呵的朝着对方行礼。
鹿先生的威望比起夫子也不见得小上多少,他的出现让方才趾高气扬的唐姓将领,气势顿时弱了几分。
“原来是鹿公卿,失礼失礼。”那将领显然也是圆滑之辈,赶忙还礼,但挡在诸人身前色身子却没有丝毫退去的意思。
“徐府主是老府主钦点的传人,这一点老朽可以坐镇,还请唐将军行个方便。”以鹿先生的眼力,自然看出了这样的异状,他沉着眸子,嘴里依然不动声色的言道。
若是放在几年前,以鹿先生的身份,说出这样话,莫说他一个小小的禁军统领,就是王侯也得忙不迭的伺候,可如今的天策府不比以往,这位唐姓将领似乎也是打定了注意要好好的恶心一番众人,以此讨好他被后主子。
“鹿先生的话自然可信,可是唐某毕竟身负保卫皇上安危的重责,不敢怠慢,这事...在下也很为难啊。”他故作苦恼的言道。
这模样落入周遭的文武百官之眼,心头却是不由暗暗感叹,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什么时候堂堂天策府竟然也会在一个禁军统领面前施展不开,想到这些,诸人心头亦是免不了百感交集。
“这么说来将军是打定主意要为难在下了?”徐寒在那时沉着眸子如是言道。
身后的七百天策府军亦闻出了徐寒话里的怒意,纷纷脸色一正,迈步而出,一股悍然的气势在那时拔地而起,朝着那为首的将领笼罩而来。
徐寒并非鲁莽之辈,但如今天策府本就势微,若是任由这些跳梁小丑拿捏,传出去恐怕更是难以服众。有时候这世上名声二字着实重要。
既然打定主意要为老头子的天策府谋一个稳如泰山,徐寒自然就得全力以赴。
“你!难道还想强闯皇宫不成?”那位唐姓将领见状不由得脸色一变,他却是未有想到这徐寒竟然如此狠辣。
“来人,禁军统领唐海玩忽职守,以权谋私,于我拿下,一同进宫面圣!”一旁的鹿先生根本不待徐寒发言,便在那时高声喝到。面容沉寂,苍老的脸上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之色。
只听一道整齐的哐当之声。
身后七百天策军长剑出鞘,竟然就这样直直的朝着那位唐海以及他身后数十位禁军迈步走去。
这样的情形让周遭诸人一愣,本以为唐海如此行事,天策府必然吃下这个暗亏,可观如今的情势,这天策府的强势,着实要超出了诸人的预料。
眼看着双方就要刀剑相向,可那时,宫墙之中却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
“圣旨到!”
第一百五十一章 催命符?
随着那一声尖细的鸭公嗓落下,在场诸人纷自脸色一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时宫内送出圣旨,其所针对的事情就用屁股想在场诸人也能猜到几分,只是宫中那位对于天策府究竟是抱着何种态度,诸人就不得而知。
可他们毕竟来不及细想纷纷在那时跪下身子。
徐寒等人亦是示意那些府军们收起刀剑,跪了下来。
这时,只见一位身着黑袍,头戴高帽,长须垂腰的太监在诸位禁军的护卫下,走出了宫门。
“徐寒接旨。”他用他尖细的鸭公嗓高声言道。
“臣在。”徐寒心头一凛,暗道果然是冲着天策府来的圣旨。他的心里此刻难免有些起伏,那位宫中的皇上究竟对于天策府报有什么样的态度,尚且是未知之数。但如今,他也只能静待对方的宣读。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爱卿徐寒,年少有为,明德有智,知仁为善,品行具兼。”
“既有夫子钦点,今寡人赐予天策府主之位,官居一品,位同军候,钦此!”
老太监那鸭公嗓落下,在场诸人心头皆是一惊。
宫中那位还未见过徐寒,这封赏便已然赐下,如此说来,皇帝是想要依仗着天策府制约长夜司了吗?
这一道圣旨落下,诸人的心思便顿时活络了起来。
早年皇帝害怕天策府坐大,因此扶持了长夜司,也才有了今日的局面,古人言与虎谋皮,便是如今皇帝的处境。
长夜司如今虽然说是掌管了朝政,大权在握,但皇帝毕竟是皇帝,他有气运相护,祝贤也不可能做到事事专断独行,而天策府的出现更是为这微妙的局势平添了许多变数,诸人此刻心头已经再暗暗思量是否要对天策府释放出些许善意。
“徐寒接旨。”徐寒闻言心头亦是一喜,虽然此行有那唐海阻挠,但到了现在还算得顺利。
只是他方才接过那道圣旨,身子还未站起,那老太监便伸出手按在了徐寒的肩膀上,一股如山岳般的巨力在那时传来,徐寒的身子一震,额头上顿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一旁的叶红笺等人看不出门道,只是暗暗奇怪为何这老太监会忽然如此,只有那位鹿先生在那时双眸一眯,却并未言语。
“徐府主莫急,老奴这里尚且还有一道法旨。”而老太监那阴测测的声线也在那时响起。
“嗯?”徐寒闻言一愣,这才收起反抗之意,再次跪了下来。
“咳咳!”老太监清了清了嗓子,便果真从怀里又掏出了一份圣旨,于手中缓缓展开。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北疆王牧极世受皇恩,不思上报天子,下安黎民。却苟同夏国贼子为祸冀州。”
“特封天策府府主徐寒为大周太尉,官居一品,赐三锡,即日起钦点兵马,赶赴大黄城,助林守将军平定此乱,不得有误。钦此!”
老太监的声线清亮又尖锐,好似一把利刺刺入了徐寒意中人的胸膛。
一道彻骨的寒意在那时自徐寒的脚跟升起,越过他的胸膛,穿过他琵琶骨,直抵他的发梢。
“徐寒,接旨。”他阴沉着脸色站起了身子,接过了这第二道催命的圣旨。
“徐太尉,大黄城战事紧急,不容有失,你且快些去吧。”老太监瞟了徐寒一眼,眸中带着丝丝讥讽与怜悯。
说完这话,那位老太监便头也不回的转过了身子,迈步走入宫内。
只余徐寒愣愣的看着手中那道圣旨,目光幽冷。
大黄城是个什么地方?
冀州与梁州最后一道天堑,即将面对七十万大军的修罗场。
朝中武将避之不及,各路藩王州牧即使抗旨也不愿前去,这天策府方才回到京中便被一纸圣旨派到那处,这哪是有意重用,分明就是恶意捧杀。
太尉虽然位居三公,算得上是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可如今的大周哪有半点兵马能给他调用,这太尉之职说到底便是一个实权连随意一个太守都比不了的虚职。
那些闻讯前来的文武百官哪一个又不是心思活络之辈,他们纷纷在那时收起了之前向天策府靠近的心思。此刻看向徐寒等人的眸子除了怜悯便只剩下深深的嫌恶。他们随即便打着哈哈各自散去,端是未有一人敢与徐寒众人有半分的交集,唯恐引火上身。
世态炎凉,由此大抵可见一二。
......
“这一没钱,二没粮,三没兵马,怎么去守大黄城?这皇帝是脑子糊涂了吗?”一行人方才来到长安,便又不得不马不停蹄出了长安城。方子鱼的脾气上来,口不择言的便骂道。
“就是,小寒啊,要不咱们干脆收拾东西走了算了。”一旁的楚仇离赶忙接过话茬,如此说道。
似乎对于自己这个提议极为满意,言罢,这中年大汉还一脸期待的看着徐寒。
不过对方却似乎并没有理会他心思,只是皱眉头沉默不语。
“鹿先生,你最聪明,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楚仇离在那时又看向一旁的鹿先生,询问道。
可这位老者亦是沉默不语。
长安城的遭遇出乎了在场诸人的预料,想来即使是鹿先生也有些措不及防。
“跑,就中了祝贤的下怀了。他就等着我们知难而退,再给我们按上一个叛国的罪名,届时天下之大,却再无我们的半点容身之地。”一旁的周章在那时沉声言道。
“这样啊...”大汉闻言,顿时苦恼无比的挠了挠后脑勺,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嘟哝道:“唉,又要去送死...”
诸人也在那时沉默了下来,一行人之间的气氛凝重。
他们走了许久,到了日近黄昏之时,远处才出现了一座城郭。
“那里是何处啊?”徐寒终于是在这时说出了今日离开长安后的第一句话。
一旁的苏慕安闻言赶忙掏出了怀里的地图,手忙脚乱的查看,却半晌看不出个端倪。
这个小家伙自从做了徐寒的“护卫”之后,便格外用功,地图更是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反了。”徐寒见他皱着眉头,一脸苦恼之色,终是忍俊不禁的提醒道。
苏慕安这才醒悟过来,赶忙将地图调过了头来。
“盟下城!”待到确定了此地的位置后,他便赶忙言道。
“嗯,走吧,今日就在这里住下吧。”徐寒点了点头,不再多言,领着诸人便要朝着那处城郭走去。
“小寒,你没事吧?”叶红笺见他神色平静暗以为他在为大黄城之事担忧,故而关切的问道。
“嗯?我能有什么事?”徐寒却是转头不明所以的看向叶红笺。
他这般模样,却是让诸人愈发的担心。
“小寒,这事咱们看可以一起想办法,没有兵马、没有粮草但我们...”叶红笺继续开导道,从脸上的神色不难看出,对于徐寒深深的担忧。
“没有兵马?没有粮草?”徐寒很是疑惑的反问道。
随即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那座城郭,一本正经的说道。
“那里不就有吗?”
那时他另一只手中一道贝壳状的事物被他高高扔起,又稳稳接住,那东西在夕阳余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
诸人的目光都在那时愣了愣。
那似乎是一枚龙鳞。
一枚蛟龙的龙鳞...
......
溥天宫深处,未央殿中。
泰元帝登基后前两年还算得勤政,之后便忽然转了性子,深居于未央宫中,沉迷于气运之法,常常数月不曾上朝。这才有了那祝贤趁机把持朝政事情发生。
即使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宇文洛,也就是泰元帝,依然没有上朝的意思。朝中少有的几位还关心此事的朝臣想要求见,都始终被宇文洛以各种理由推脱掉,着实令朝野上下心寒。
这时,未央宫中点着幽暗的烛火。
宇文洛沉着眸子细细品读这眼前那泛黄的书本,一字一句他都看得仔仔细细,唯恐错过了半丝细节。
吱呀。
这时,大殿的木门被人推开,一位身着黑袍的老人迈着缓慢的步伐,勾着身子,慢慢悠悠的走入了大殿之中。
高台上的宇文洛却犹若未觉,依然沉迷在眼前的古籍之中。
“陛下。”老人轻声言道,那尖细的鸭公嗓被他压得极低,唯恐惊扰了高台上的宇文洛。
“唔。”宇文洛回应道,声线低沉,而眉头依然紧锁着看着眼前的古籍,似乎被什么问题所困扰。
“这是各部呈上来的关于冀州的文牒,还请陛下...”
老太监的话还未说完,高台上的男人便挥了挥衣袖,将之打断。
“放那里吧。”
“陛下,冀州集结了七十万大军,不可不防啊。”老太监闻言,有些焦急的言道。
“嗯?”男人听闻此言,这才抬起了脑袋,他沉着眸子看着台下那痛心疾首的老人,忽的笑了起来。“魏老跟了寡人多少年了?”
魏姓太监一愣,虽然疑惑自家主子为何突然有此问,但嘴里还是极为恭敬的言道:“自陛下三十八年前出生之时,老朽便一直服侍陛下。”
“唔。”宇文洛满意的点了点头,“那魏老就应该放心,我做的事情何时错过?”
老太监太了解他的性子,也从他看似和蔼的语气中听出了些许不悦,他咬了咬牙,终是忍不住言道。
“可陛下此事...”
“魏老!”宇文洛的声音在那时一沉,整个未央宫的烛火忽的摇曳了起来,烛火晃动,忽明忽暗,就连空气中也似乎升起了一丝冷意。
“微臣知错了。”老太监知道,这时若是在多言半句,等着他会是什么,因此赶忙跪地伏首言道。
宇文洛见状,脸上的冷色稍缓,他看着地上匍匐着老者,不知为何,忽的有些意兴阑珊。
“起来吧。”他抬了抬手,语气也缓和了几分。“祝贤一心想着要坐上九五之尊的位置,大黄城被破,他比我着急。所以,魏老就安心吧。”
老太监这才醒悟了过来,他赶忙颔首。“是老奴多虑了。”
宇文洛摆了摆手,示意无碍,正要出言让他退下,却又忽的像是想到了什么, 又问道:“对了,沧海流留下的那枚种子,你见到了吗?”
“嗯,按照陛下的旨意,圣旨已经送去了,估摸着这时早已离开长安。”说到这里,老者顿了顿,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但又有所迟疑。
这样的神色自然是瞒不过高台上的宇文洛,他少见的笑了笑,“想说什么就说吧。”
老太监听到此言,这才鼓起勇气,上前问道:“恕老奴愚钝,那徐寒乃是天策府的府主,无论本事如何,都是牵制祝贤的一把利器,陛下这样将他送入死地,是否...”
“太蠢了一些?”宇文洛接过了老人的话茬,眉头一挑问道。
“老奴绝非此意。”老太监赶忙伏首言道,脸上神色可谓诚惶诚恐。
“他太弱小了,留在长安,除了恶心一下祝贤便再无用处。”
“大黄城却是死地。”
“但越是贫瘠的土地没长出的大树才更为坚韧,我相信沧海流留下的种子,可不会这么轻易的枯萎。”
“而那时的他,才有资格,做寡人的一把利剑。”
未央宫寂静幽深。
而当男人的声音响起之时。
那股寂静幽深之中再平添了一抹彻骨的阴冷之意。
第一百五十二章 好人
盟下城是距离长安不过八十里的小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城郭不大十里见方,但依仗着长安的天时地利,靠着赚些往来商贩的过路钱,倒也算得上富足。
这时,太守府的院落内。
身着蓝色官袍的老太守,佝着身子,满脸的讨好之色。
“太尉大人,这是小的特意命后厨为大人准备的饭菜,请慢用。”他如是言道,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坐在石桌旁的少年。
天策府府主、大周太尉这般位极人臣之人却不想竟如此年轻。
不过...
终究是要死的。
他这样想着,脸上的谄媚之意更甚。
官场摸爬滚打多年,这表面一套,暗地一套的本事他早就信手拈来。
“那小的就先告退了,诸位大人慢用。”见自己的讨好得不到对方的半点回应,那位老太守也不好再继续将自己的热脸往徐寒的冷屁股上贴。这般说罢就要离去。
可脚步方才迈出,一旁便有两位身着白色甲胄的士卒将之拦住。
老太守一愣,侧眸看向那石桌旁正静静吃着菜肴的少年,“太尉这是何意?”他一脸疑惑的问道。
“慕安。”坐于石桌上的徐寒却并不理会他的询问。
“嗯?府主有何吩咐?”他身后背着造型夸张的刀剑的男孩闻言,侧头看向徐寒。
“来的时候我看见街角有卖糖葫芦的地方,你让可卿姐姐陪你去卖些回来,路上吃。”徐寒笑着言道,苏慕安这孩子对于糖葫芦似乎有一种特别的执念,爱吃得很。
“真的?”男孩的心思简单,闻言便是一喜,看模样已经跃跃欲试。
“别多吃,小心长蛀牙。”徐寒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叮嘱道。
“嗯。”苏慕安重重的点了点头,便拉着一旁的秦可卿蹦蹦跳跳的出了这宅院。
而待到苏慕安走远,徐寒这才转头看向那位老太守,脸上荡起了如春风般的笑意。
“太守大人如此礼遇,我怎好独享,来,一起吃吧。”徐寒笑眯眯的言道。
笑面虎,笑里藏刀。
没读过多少书,靠着与长夜司某位大人物远得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混上这样一个肥缺的老太守,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到这样两个辞藻来形容此刻徐寒脸上的笑容。
他本能想要推辞,但话方才到了嘴边,便对上了那二位甲士杀气腾腾的目光。
老太守一个激灵,想着自己才过门的年轻小妾,大把的银票花出去,还没来得及享受半刻,着实不能就交代到这里。
因此,他将到了嘴边的话生生的咽了回去。脸上再次浮现出那谄媚的笑意,一张干巴巴的老脸,就随着那笑意挤作了一团。
“太尉大人如此好兴致,老朽自然奉陪。”老太守一咬牙,坐到了石桌旁,伸手提起身前酒杯满上一杯,便热切朝着徐寒递去。
可谁知徐寒却在那时伸出了手摁住了老太守递来的酒杯。
“太尉这是...”老太守一愣,话还未说完,便被徐寒打断。
“老太守是长辈,这一杯怎么也得徐某敬你。”徐寒的脸上依然荡漾着明媚的笑意,但这笑意却让老太守的心底一阵咯噔,隐隐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可徐寒的肉身修为已达紫霄境,那力道是何其惊人?足足有百钧之力,那一手按下,老太守的心里就是有千般万般的不情愿,也只能坐了回去。
“在下受陛下亲命,领兵去往大黄城镇守边关,这还要仰仗老太守配合啊。”徐寒说着,手中的酒杯便高高举起,朝着那太守敬去。
“不知...太尉大人,要老朽如何...配合啊。”那老太守小心翼翼的问道,手中端着的酒杯却是迟迟不敢饮下。
“无非兵马钱粮而已。”徐寒淡淡的说道,杯中之酒被他在那时仰头一饮而尽。
哪知那太守闻言顿时脸色一变,连连摆手。“老朽这盟下城可比不得长安,训练的士兵不过几百人,也都是为了抵御时不时的流寇山贼或是严防城中暴乱之用,若是被太尉大人带走,那我盟下城岂不处于危险之地,城中百姓安危我当如何保全啊?”
老太守这般说道,脸上的神情很是为难,似乎真的是在为自己治下百姓考虑一般。
徐寒在那时皱了皱眉头,沉着声音苦恼道:“这样啊。”
“是啊,老朽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见徐寒似乎被自己唬住,那老太守连连附和道。
可徐寒却在那时转头望向自己身侧一位身着红袍,面容坚毅的中年男子不动声色的问道:“严先生,是这样吗?”
那中年男子生得极为魁梧,那一身公卿所穿的红袍落在他身上,显得多少有些紧绷。
但他怪异的装扮却并未让那太守生出半分的嘲笑之意,在看清对方的容貌之后,老太守的心头一震,惊呼道:“严连楼?”
中年男子闻言,看了老太守一眼,咧嘴一笑,露出了那发黄的门牙。“正是在下。”
严连楼,天策府三千公卿之一,执掌天策府的情报网,但凡大周发生之事,少有他所不知。当然这是在当年天策府鼎盛时期的事情,如今严连楼手下的情报网早已因为各种缘故而不断收缩,但这些年他虽然足不出户躲藏在偏远小镇,可对各方情报的探察汇总却从未落下。
虽然无法做到如以往那般面面俱到,可一个小小太守的底细他还是摸得清楚的。
这太守虽然不曾见过严连楼,但毕竟听说过他的大名,加之他跟在这天策府主身边,因此,便一下猜了出来。而在得到严连楼自己的承认之后,那太守的脸色顿时苍白了几分。
“怎么样?太守还要继续坚持吗?”徐寒见他这般模样,脸上笑意更甚了几分。他幽幽的问道,声线冰冷,如北地飞雪。
那太守闻言咬牙沉思了好一会,却终是无法割舍那些他不容易经营起来的产业。更何况徐寒等人此去的目的上头早已飞鸽传信了过来,他们不过是朝廷的弃子。老太守怎愿意在这样的人上倾注自己的心血。因此,他在沉默许久之后,终是低沉着声线言道:“老朽不是不愿,是着实...”
哐当!
他的话方才出口,徐寒的身子猛地站了起来,只见那少年长袖一挥,满桌丰盛的菜肴便纷纷落地,摔了个粉碎,而后他的手猛地伸出,将那老太守的手握住,摁在了石桌之上。
“严先生说吧。”他寒声言道,如有实质的杀意自他周身涌出,而另一只手的袖口处,更是浮出一道寒光,一把匕首便在那时被他握在了手中。
老太守见徐寒这作态不似唬人,顿时慌了阵脚。他连连说道:“太尉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徐寒却并不理会,而是转头看向那位身材魁梧的严连楼。
“泰元七年九月,顾流香上任盟下城太守,赋税加重三分,上贡朝廷之税收以旱灾为名,少了三分,此举一共纳下银两两万三千,收入私囊。”
严连楼闻言,在那时淡淡言道。
此音一落,便见徐寒手中的匕首划过一道寒光,一声杀猪般的惨叫自太守府中升起,那太守被徐寒摁着的右手上,大拇指已然脱落,殷红的鲜血滚滚流出,转瞬便侵染了整个石桌。
“再来。”徐寒的脸色却丝毫不变,就好似现在摆在他面前是一只鸡鸭一般。
“泰元九年三月,雪灾,朝廷...”严连楼那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落在老太守的耳中却犹如阎罗催命一般阴森可怖。
“八百!八百士卒!老朽愿为太尉提供八百士卒。”那太守在那时根本顾不得自己手上那淋漓的伤口,他高声言道,脸上已无半分血色。显然已是被徐寒如此狠厉的举动吓破了胆子。
可徐寒闻言却愣愣的看了老太守一眼,随即言道:“再念!”
“泰元九年三月,雪灾,朝廷下发赈灾粮草三万石,纷发灾民的合计一万三千石,剩余不知所踪。”严连楼的声音再次响起。
然后太守府中便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这一次,老太守的中指落地。
“徐某可不是一个又耐心的人,下一次,便是太守大人的整个手臂了。”徐寒寒声望着几乎要在这巨大的痛觉中昏死获取的老人,如是说道。
“一千八...八百士卒,三万石...粮草...”那太守此刻哪还有半点与徐寒讨价还价的胆子,他虚弱的说道,脸色惨白无比,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晕厥过去。
徐寒闻言,那阴冷的脸上终是在那时浮出一抹笑意。
“太守早些如此,又何必受着皮肉之苦。”他好言规劝道,似乎如此行事他心里也很是不忍一般。
旋即,他松开了压着太守的手,手中匕首一震上面的血迹脱落,他站起身子:“明日辰时我要看见这些东西放在城门口,如若不然,太守应当知道后果如何吧?”
他如此说罢,便转过了身子,头也不回的领着众人走出了太守府。
那时,陪着苏慕安去买糖葫芦的秦可卿二人也恰好走了回来。
“府主,你尝尝,可甜了!”吃得满嘴糖渍苏慕安见着徐寒,伸手便递出一串。
徐寒微微一笑,接过那糖葫芦,咬了一口,“嗯,真甜。”
“那可不是,我苏慕安挑糖葫芦的本领可不是浪得虚名。”得了夸张小男孩拍了拍胸脯很是骄傲的说道。
徐寒则伸手牵起了男孩的手,朝着府门外走去。
一行人渐渐远去,未有他们的谈话声还远远传来。
“府主,我们今日不住这里吗?”
“不住。”
“为什么?”
“太守老爷爷要为我们准备东西,我们就不好打扰他们了。”
“什么东西?是打仗用的兵马粮草吗?”
“嗯。”
“真的?那太守爷爷真是好人啊。”
“嗯,确实是好人。”
......
第一百五十三章 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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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阁依然还是玲珑阁。
大寰、重矩、悬河三大主峰矗立,巍峨如旧,一如千年来的光阴中一般,不曾更改。
只是朗朗读书声不见,幽幽药香亦不见。
只有滚滚剑意翻涌,汹汹的喊杀声不绝。
随处可见的便是面带煞意的弟子修行着剑法,他们犹如入魔了一般,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所有时间都用来了修行。而至于数天前发生的那件大事,却好似被他们遗忘了一般,鲜有人提及。
此时,悬河峰济世府府门前,挂着两具尸首。
一具身着红袍,不见头颅。
一具身着七星黑袍,胸口一道血洞触目惊心。
他们似乎在这里挂了许久,身上的血肉腐烂,是不是有鸦雀停在其上挑食其肉。
而济世府中。
一头长发披散的老人高坐在大殿之上,眯着眸子看着殿中的数人。
“怎么?宁竹芒的尸身还未找到吗?”老人张嘴问道,声音慵懒,好似方才从朦胧的梦境中苏醒过来。
台下诸人闻言都是身子一震,显然对于这位老者是畏惧到了极点。
这时,人群之中一位身着紫袍的少年迈步而出,他的面色沉寂,眉宇间一股阴冷之色凝聚不散。
“弟子无能,带着执剑堂诸位弟子寻了五日,也还是未有找到宁掌教的尸首。”
“掌教?”高台上的老人闻言眉头一挑,言语中裹挟的不悦之色,毫不遮掩。
周遭诸位弟子纷纷在那时一个激灵,跪了下来。
只有那紫袍少年只是低了低头,言道:“弟子失言了。”
老人见那些弟子一派鼠胆之相心头的不悦更重了几分,而后目光落在了那紫袍少年的身上,饶有兴趣的问道,“月明宁竹芒可是我玲珑阁的叛徒,掌教之称不可再有。”
对人素来狠厉的老人在面对这位紫袍少年时,语气中竟少见的多出了几分和蔼之色。
“师尊若是不喜,弟子尽量去改。”紫袍少年如是言道,态度恭敬却不卑微。
“尽量去改?这么说,你不想改了?”老人皱了皱眉头,声音冷了几分。
“师尊要听实话,还是假话?”
“实话。”
“弟子不想。”
紫袍少年此言一落,高台上的黑袍老者猛地坐直了身子,他一拍身前的案板,脸上的毛发扬起,宛如一尊怒极的狮子。
“宋月明,你不要忘了他们做了什么!”老人好似被戳中了痛处,大声的在那时呵斥道。
声音之中裹挟的怒意让周遭那些弟子纷纷身子颤抖,更是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宁掌教等人所行之事自然是错的,但本心却是为了玲珑阁,这一点师尊应当比我清楚。人既已死,名分,弟子以为他们还是当得起的。”紫袍少年这般言道,脸上的神色平静。
那高台上的老人闻言愣了愣,竟是忽的沉默了下来。
“不过师尊放心,弟子已经查到似乎宁掌教的尸首是被某位弟子偷偷藏起安葬了,弟子准备这就着手调查此事,相信不久便会有所收获。”紫袍少年却好似没有看见老者的异样,在那时接着言道。
老人沉默良久,对于此事忽的意兴阑珊的起来。
“罢了,此事就此揭过吧,待会你让人将门外那两具尸体一并葬了。”老人摆了摆手,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落寞。
“弟子遵命。”紫袍少年点了点头就要退去。
“月明。”可那时高台上的老人忽的又唤道。
“师尊还有何吩咐?”紫袍少年闻言转身恭敬言道。
“剑龙关失守,冀州沦陷。月湖洞估摸着已经在投奔玲珑阁的路上了,你与那夏紫川有婚约在身,可去接应一番,安抚他方诸人,将来你修成大衍境。他们会是你坐上掌教之位的一大助力。”老人的声音在那时响起。
紫袍少年一愣,不由得想到了那夜里,女孩在他唇边留下的一吻,他冰冷的脸上不由浮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弟子知晓了。”他随即颔首,然后转身出了大殿。
诺大的济世府在那一刻,再次幽暗下来,屋外明媚的阳光好似遇见了某种屏障,竟是照不进来。
只有高台上那位老者眸子中的血光。
在幽深的府门之中,闪烁不定。
......
钟长恨与龙从云在济世府门口悬挂了数日的尸首终于落葬。
两位曾经玲珑阁执掌大权的人物,坟前却只有一方破旧的木碑,而前来祭拜之人更是寥寥。就连龙从云那两位得意门生,朗朝沙与陆奉都未有踏足此地半步。
这天,夜色深重,天空下着蒙蒙细雨。
一道身着黑衣蒙着面的身影落在了那两座青冢前。
他皱着白色的眉头看着那两座青冢,久久不语。
眸中神色复杂,似是懊悔,似是不舍,百味陈杂,溢于言表。
细雨落在他的衣衫上,打湿了他的黑衣,他却犹若未觉。
就这样,他在墓前足足站了一刻钟的光景。
他衣衫已然湿透,那时黑衣人终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漫步走到墓前,从怀里取出一坛清酒,拔开封子。将酒坛双手端起,神色肃穆的在两座墓前纷自洒下一道酒水,然后将坛中剩余清酒一饮而尽。
“二位且先行,宁某他诶便来泉下与二位相聚,届时再如当年把酒言欢!”
砰!
这话说罢,他手中酒坛被他猛地扔下,落在地上瞬息瓦裂。
然后他的身子一顿,便化作一道流影朝着北方向飞窜而去。
玲珑阁的北方是冀州。
冀州的北方是大夏。
而大夏与冀州之间有一座高山,唤作牙奇。
牙奇山上有一座宫殿。
唤作太阴宫。
大帝弑父,有违天道。
有剑刑天,大逆而凶。
执此剑,子可杀父,臣可弑君。
男人叨念着这段无上真人以命求来的卦象,眉宇一沉。
“无上真人,宁某倒要好好问问,杀了皇帝,如何就能救得天下!”
雨大了几分。
两座青冢在雨中静默不语。
一旁林中走出一位紫袍少年,他勾下身子,捡起了地上摔碎的酒坛,抬眸望向那身影离去的方向。
少年朝着那处拱手深深一叩,嘴唇微微张开,轻念道。
“此行凶险。”
“掌教珍重。”
第一百五十四章 锦绣河山
陈国的幅员并不辽阔,大抵算下来也只有大周的三州之地,更比不了雄踞北方的大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饶是玲珑阁这样的弹丸之地,亦有人争得头破血流,何况陈国?
陈庭柱快死了。
那位前半生雄才伟略,后半生沉迷酒色偏安一隅的君王终于走到了他人生的末路。
雄狮将死,自然是一件很值得惋惜的事情。
但那些幼狮们却没有丝毫为它悲伤的时间,他们已经各自谋划,磨刀霍霍的准备好接手那座象征着无上权利的王座。
只待那头雄狮咽气,幼狮们便会待着锋利的爪牙啃食他的身躯。
残忍、悲凉几乎是每个帝王晚年的写照。
陈玄机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这些幼狮中的一员,但他终归还是来了。
作为蒙羽皇后的独子,作为陈国的七皇子,他带着平西王手中的十万虎狼骑气势汹汹的回到了陈国的都城金陵!
整个金陵在那时风云四起,那些还想着拉拢平西王的皇子们纷纷傻了眼,蒙家摇身一变从诸人争抢的香饽饽变作了他们最有力竞争对手。
这样的变故让诸人慌了手脚,一时间金陵城中暗流涌动。
......
“怎么样探听好了吗?”平西王府中,面色刚毅,剑眉星目的中年男子身着蓝色锦袍高坐于正殿中央,身侧生活黑袍的蒙梁与一身白衣白发的陈玄机对立而坐。
一位身穿甲胄的男子躬身府内,低头言道。
“除却太子与三皇子、四皇子,其余九位皇子都无心参与此事,但太子与三皇子的背后皆由各个军候暗中支持,尤其是太子,似乎隐隐还有来自大夏朝的帮助。至于四皇子...”那人说到这里微微迟疑,好似有所顾虑。
“怎么?还有不能给我说的事情?”身着蓝色锦袍的蒙克在那时眉头一挑,很是不悦的问道。
“不是,王爷误会了。”那人闻言赶忙言道:“四皇子背后只有几位朝臣的支持,但所能调用的力量确实诸多皇子之首。而他背后最大的支持者,似乎是一个江湖势力...”
“江湖势力?我大陈最大的宗门便是我师门离山剑宗,尚且不敢说能参与皇权之争,这哪里又冒出一个这么有能耐的庞然大物?”一旁的蒙梁闻言,眉头一皱,显然对于这男子所言很是狐疑。
“江湖势力好像并非来自陈国,而是大周。”男人恭敬的言道。
“大周?”蒙梁皱了皱眉头,他此行大周,也算是见识过大周的各个宗门,就说那有第一宗门之称玲珑着实气势宏伟,比离山剑宗强出不少,可要说这玲珑阁能参与陈国的夺嫡之争,那就未免太不现实了一些。
“森罗殿。”可就在蒙梁暗暗疑惑之时,一旁默不作声的陈玄机却忽的吐出了这样三个字眼。
“殿下怎么知道?”那半跪在府门中的男人闻言一愣,很是诧异的望向陈玄机。
“森罗殿?是个什么地方?”高台上的蒙克皱起了眉头,对于这忽然窜出来的森罗殿并无太多的了解。
“大周的一个类似情报与杀手机构,这几年忽然壮大,黑白通吃,在周朝各州郡盘根错节,似乎与长夜司还有不少的联系。”陈玄机在那时说道,但对于那个神秘的组织,他的所知其实也并不多。
一旁的蒙梁听到这里,心头一阵咯噔,他忽的记起自己那位便宜师傅身旁跟着的那位紫瞳少女似乎便是森罗殿某位掌权者。他心头一动,正要说些什么,可这时高台上的蒙克,却挥了挥手。
“哼,长夜司也好,森罗殿也罢,我虎狼骑踏得破李榆林开疆拓土春秋大梦,也斩得了魑魅魍魉的故弄玄虚。”那时这位在陈国沉浮多年的平西王身躯一震,一股浩瀚的霸道之势涌出,却是让还欲多言的蒙梁下意识收了声。
平西王府之中陡然沉默了下来,唯有那位白衣白发的陈玄机淡淡的瞟了高台上的男人一眼。
蒙克不过中年周身气势之雄厚早已超出寻常大衍境武者,这区区平西王,真的就能满足自己这位舅舅的雄心吗?
他暗暗想道,心底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
......
承鼎镇位于大黄城后方,距离大黄城不过百里之遥。
这里,算不得繁华,在高城重镇密布的梁州,承鼎镇只是其中极不起眼的一处。
但今日夜里,承鼎镇却格外热闹。
小镇外的平地上,篝火正旺,将夜色驱赶,密密麻麻好似望不到边际的军营扎下,来往巡视的士卒甲胄碰撞之音响彻,手中刀戟寒光刺目。
从未见过这般场景的承鼎镇百姓今夜终究无法入眠。
当然同样无法入眠,并不止他们。
身着灰衣的徐寒抱着玄儿,漫步在军营之外。
初到异处的新鲜劲过去,野了半日光景的黑猫困意涌上,安静的躺在徐寒的怀中,眯着眼睛沉沉睡去,喉咙处不住的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玄儿似乎很喜欢在睡着时发出这样的声音,徐寒却是不知是世间的猫都是如此,还是独他玄儿一家。
从长安出来已经十七日光景,这十七日,他们足足走了十七座城池,手中的兵马从七百天策府军,化为眼前浩浩荡荡的三万大军,所获粮草也极为丰裕。
当然三万军队相比于大黄城即将面对的敌军数量,依然是杯水车薪。
更何况...
想到这里,徐寒不由得转头看了看那处营帐。
临时抱佛脚凑齐的三万人,相比于清一色至少三元境的天策府军,说是歪瓜裂枣都有些抬举这三万从各个城镇抢来的士卒。
他们的修为大抵都只是修行最初的宝瓶境或是丹阳境,徐寒不清楚究竟是自己的眼界太高还是寻常士卒都是这样的修为,但这三万人说实话,着实并不让徐寒满意。
他虽然不懂这行军打仗,但却明白,行伍之事最讲究的便是一个令行禁止。
而这三万人显然并没有这样的觉悟,甚至几日来还不断有逃逸之事发生。
想到这里徐寒的眉宇一沉,禁不住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这举动却是不小心惊动怀里本已熟睡的黑猫,小家伙在那时睁大了琥珀色的眸子直直的看着徐寒,似乎在疑惑究竟是何事让他如此烦恼,不过它的小脑袋终究想不明白这些事情,只能是轻轻一跃落在徐寒肩头,用脑袋不住的蹭着徐寒的脖子,以此安慰。
“好啦,没事。”徐寒被它弄得有些痒痒,赶忙笑着安抚道。
“听说牧极已经带着三十万大军兵临大黄城下了,看样子明日我们就得动身去往大黄城了。”就在这时,耳畔忽的传来一道清澈的声线。
徐寒一愣,转眸望去,却见一袭白衣的周章不知何时已经立在了他的身后。
“周兄这么晚还没睡啊?”徐寒展颜一下,如是问道。
“睡不着啊!”周章慢悠悠的走到了徐寒身侧,看了一眼那三万士卒聚集的营帐,“怎么睡得着...”
徐寒听出了周章语气中的沉重,他轻轻点了点头。“我听闻牧极此举为的是报当年牧家灭门一案之仇,似乎早已放出话来,只要祝贤与皇帝的性命...”
周章闻言,侧眸看了徐寒一眼,好似看到了某些极为有趣的事物,他眨了眨眼睛,眸中泛起一丝笑意。“徐兄这是在试探周某?”
徐寒一愣,旋即摇了摇头。“算不上试探,只是好奇,难道周兄就不恨祝贤还有那位吗?”
这话出口俨然已是将许多事情挑明。
周章亦知瞒不了徐寒,他也不多辩解,只是飒然一笑,便说道:“灭族之痛岂能不恨?”
“那周兄还要与我等去守大黄城?”徐寒不解。
周章脸上的笑意更甚。“徐兄以为大黄城外夏军加之北疆王的叛军足足七十万为何却只有三十万大军兵临池下?”
徐寒闻言,摇了摇头。
“天下皆知大黄城一破,大周危矣,可各路藩王州牧却引兵不发?祝贤还高座长安,不慌不忙?”
周章再次追问。
徐寒自然只能再次摇头。
“祝贤能执掌朝野这么多年,除了阴谋诡计,还有他手下的长夜司。”
“嗯?”徐寒愣了愣,他当然知道祝贤手下的长夜司乃是如今大周只手遮天的庞然大物,却不解此事与大黄城之危有何干系?
“长夜司分为贪狼、苍龙、白凤、青狐四部。”
“四部各司其职,青狐乃是长夜司的谋士聚集之处,其中青狐部御使玄罗,神机妙算,相传曾拜于太阴宫无上真人门下。”
“白凤部乃是长夜司的情报机构,白凤部御使冉青衣,虽是一介女流,但出身却极为神秘,这天下事鲜有能瞒过她的耳目。”
“至于贪狼部,想必论道大会上那位公孙明徐兄必然印象深刻。他执掌的贪狼部不过千余人,算得上四部之中人数最少,却又最为天下人惧怕的一部。明面上是长夜司的查案捕快,可暗地那些见不得勾当都是由此部行事,部中诸人皆是数一数二的刺杀好手。”
“最后的苍龙部...”说到这里,周章顿了顿,方才再次言道:“其御使薛秦关,手握二十五万苍龙军,可谓大周最为精锐的部队,比起天策府军也不遑多让。”
徐寒听到这里,眉头一皱,似乎想通了些许。
“祝贤的心思天下人尽皆知,大黄城的林守可谓皇族手中最后一把还算听话利剑。林守一死,各藩王必然人心背离,届时大周气运崩坏,祝贤的目的自然可以达到,届时他再将苍龙军调来,料理与林守拼得鱼死网破的牧家军,一石三鸟,你说这么好的算计摆在那里,他如何会有半丝慌乱?”
“至于那位崔大国柱,他嘛,心底倒是有的是宏图霸业,但却好谋无断。不敢碰林守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以为驱势牧极攻大黄城是驱虎吞狼的好算计,却不知这些早就中了祝贤的下怀。”
周章说道此处,又是一声长叹。“说到底,其实天下人都在等,等那位林老将军死去...”
徐寒闻言沉眸看向远处那隐约可见城郭宏伟巨城,他与林守素未谋面,但一位已经近八十高龄的老将军,带着十万大军,立于那里外虎狼环视的孤岛之上,这般景象,只是想想,徐寒也暗暗觉得心头沉闷。
“所以,我要帮的不是他祝大首座,也不是他宇文家的皇帝老儿。”
“我要帮的是大黄城,上大黄城上的林守,是林守身后百万苍生...”
“是我牧家世代守望的锦绣河山...”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大道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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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黄城是一座孤岛。
外面是虎豹,内里是豺狼。
李榆林在等,等当年挫败他父王美梦的林守死去。
祝贤也在等,等那皇族手中最后一把利刃粉碎。
藩王州牧们也在等,等大周龙运崩碎,方可揭竿而起。
天下人似乎都在盼着林守死去。
林御国很清楚这一点。
他登上烽火正旺的大黄城,那烽火已经烧了足足一个月的光景,长安的王孙贵胄,各州的藩王州牧就算是一个瞎子,也该闻道这刺鼻的狼烟味了。
可大黄城除了零零散散的两万残卒,便什么都没有等到。
他望了望关外密密麻麻的犹如蝗虫一般的军队,眉头一皱再皱。
大黄城确实城深墙高,易守难攻,当年亦创下了以十万残部生生拖住夏朝五十万大军足足三个月的壮举。
可那时有牧家军有赵褚的十万大戟士,守过了三月,便可解掉大黄城之危。
而如今呢?曾经的盟友成了敌人,大黄城举目皆敌,就是守得过三个月,等着他们的是绵绵无期的第四个月、第五个月......
又或者他们可以将希望寄托在那位祝大首座忽的大发慈悲,派出苍龙军救下他们,不过这样的奢望说到底与天方夜谭又有何差别?
关外的行伍中忽的发出一阵阵嘈杂之音,站在城头上的林御国眉头一皱,沉目望去。
只见黑压压的人头朝两侧退去,一位坐在木椅上的白衣男子从人群散开的通道中被护卫推出。
那男子年纪四十岁上下,脸色苍白,模样寻常,唯有那双眸子,古波不惊,好似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暮气沉沉。
虽然从未与他谋面,但这第一眼,林御国便认出了那个男人。
“牧极!”他眸中的瞳孔陡然睁大,直直的盯着那道缓缓被退出人群的身影。
而那男人在那时似乎也有所感应,他的头忽的抬起,冰冷的目光直直穿过数十丈高的城楼,落在林御国的身上。
“林守呢?”男人的嘴微微张开,不大的声音却清晰传入林御国的耳中。
林御国的身子一震,莫名在这个男人面前,他生出了一股恶寒。
那男人就像是黑夜中鬼魅,单单是坐在那里,便足以给人一种难以言语的可怕压迫。
但他毕竟是林守的孙子,很快他便咬牙挣脱这样的恶感。
“通敌叛将,寡廉鲜耻之辈,也配唤我将军大名?”林御国沉目喝道,这一喝他运集了周身真元,可谓声若雷霆,气势汹汹。
但关外的男人却是面不改色。
“你是林御国?不错,年纪轻轻便有天狩境的修为,颇有汝父之风。”牧极感叹道,言语之中的夸赞之词出于本心,并不显丝毫的虚情。
他这般风平浪静的态度,让方才那气势汹汹的林御国在他的面前更像是一只野猫在面对真正的雄狮时,胆战心惊下的虚张声势。
林御国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着实不喜欢牧极这样的态度,这让觉得自己的所有举动在牧极面前都像是孩童一般幼稚可笑。而事实上年过三十的的他并不牧极小上几岁。
“叫林守出来吧。说起来我与他已有多年未见了。”牧极的声音再次响起,那语气与其说是对阵敌军双方的相互叫阵,倒不如说是一位长者在安慰正撒泼打诨的后辈。
这般语气让林御国感到了莫大的羞辱。
“你!”他大喝一声,正要说些什么。
“御国。”可就在这时,身后却响起了一声轻唤。
林御国一愣,本能侧头看去,却见本应卧病在床林守不知何时走到了城头。
此刻的林守虽然依然还是那老态龙钟的样子,但却面色绯红,行走间隐隐有阵阵罡风,竟是寻不到往日的半分病态。
“爷..将军怎么出来了?”林御国一愣,险些犯了林守的忌讳,不过他很快便改了称呼,如是问道。
“老友前来,我怎能不出来一见。”林守哈哈一笑,嘴下白须扬起,模样张狂,似乎又回到当年让大夏铁骑闻风丧胆的年岁。
林御国看得有些发怔,他莫名的觉得自己的爷爷似乎好起来了...
当然这确实是他所期望的事情,可是,这样转变还是来的突然了一些,让林御国难免生出些许不真实感。
“林守?”关外木椅上的男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皱了皱眉头,似乎对于林守如此模样,有些不解。“你没有病?”
“让王爷失望了!老夫这一把老骨头还硬朗得很呢!”城墙上的老人朗声言道,声音中气十足,确实不像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
牧极那如死水一般的眸子中少见泛起了一层涟漪,却又转瞬即逝。
他很早变得到了消息,林守已经病入膏肓。
见证过这位天下第一守将的风姿的牧极,不得不说,林守是一个很棘手的对手,如果可以他并不想与之为敌。所以在完全掌控了牧家军后,他便一直在等。
等祝贤放下警惕,等林守闭上眼睛。
这一等便是数年,却不想,他竟是熬不过这个已经近八十高龄的老人。
如今的他病入膏肓,而林守却老当益壮。
牧极等不下去,无论是如何他都要去做那件事情。就算林守好端端的的活着又如何?在打开剑龙关大门那刻起,他便做好了背负千年骂名与万夫所指的命运的准备。
区区林守,挡不了他。
想着这些,牧极的脸上又恢复了那如死水一般的平静。
“林将军乃是父亲旧部,我不愿为难,若是肯放我南下...”
“不放!”林守的回答,简单而有力。
好似出鞘的剑,磨利的刀,拉满弓的弦。
不退不让,不留给别人,同样也不留给自己半分余地。
这样的回答,在牧极的预料之中,他深深的看了那位老者一眼。
心底免不了还是疑惑,垂垂老矣的林守是如何忽的再次容光焕发?
是故弄玄虚虚张声势?还是这一切都是他一开始布的疑阵?
“那大黄城便免不了一场生灵涂炭了。”无论心底有多少疑惑,但表面上牧极却不动声色的言道。
“林守便恭候王爷大驾了。”城墙上的老者在那时拱手言道。
牧极闻言,终于是失了继续与之对话的兴致,他一摆手,身后的护卫便会意的将之木椅一转,推向军营方向,而大黄城外那密如蝗虫一般士卒也随即退去。
牧极退了。
这样情形非但没让大黄城上的诸人轻松下来,反倒是愈发的愁云密布。
他们知道,下一次,牧极再次出现,便是牧家军攻城之日。
想着这些,林御国转头看向一旁的老人,“将军...”
他沉着声音问道,林守的状况他再清楚不过,几个月前甚至连房门都不能出,为何今日却忽的好转。
林守却在那时拍了拍林御国肩膀,“放心,爷爷死不了!”
林守的声线浑厚,那落在林御国肩膀上的手掌亦是势大力沉,拍得林御国有些肩膀发疼。
但他却并不因此恼怒,反倒是脸上绽出一抹笑意。
声音气势都能装,但这力道,绝非一个病恹恹老人能够使出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在这时,林御国才真正意识道自己的爷爷好了,那位天下第一守将林守回来了。
看着老人脸上爽朗的笑意,林御国也跟着笑了起来。
说到底,只有林守在,大黄城才有主心骨...
无论多少人在等着他闭上眼睛,但他,终究是不能死的...
......
长安,西城处,有座名为飞燕斋的庭院。
除了偶尔打扫院落的仆人,这座庭院似乎并未有人居住。
长安城里王孙贵胄众多,置办一些房产闲置倒也是常有之事,周围的诸人对此却也并不在意。
而此刻,那庭院的府门之中一片幽深。
接着身后那摇曳的烛火,隐约间可见一位身着青衣的女子似乎盘膝坐在府门正中。
忽的,那女子像是有所感应眉头一皱。
她站起了身子,走到了身后烛台旁。
烛台上放着两盏烛火,一盏早已熄灭,一盏摇摇欲坠。
女子在那里顿了顿,然后不知从何处又掏出了一盏烛灯,将之放到了那还未熄灭的烛火旁,玉指一指,一道幽暗的火苗便在那烛台上升腾而起。
然后她又取出一道木牌,手指尖真元横溢,似乎在那上面勾画着什么。
而嘴里却用轻容声线念叨着:“小骗诓孺,大骗欺天。”
“小盗摸珠,大道窃命。”
“这三条命,楚仇离你当是如何去还啊?”
女子说罢,一声长叹。
“御使大人,首座请您去府中一叙。”
这时屋外传来一声小厮的声音,屋内的女子闻言,这才回过神来,她轻轻点了点头:“知道了。”
如是言罢,她又整理了一番自己的仪容,这才出了房门,但却在离开时不忘小心翼翼的将院门关上。
府内,幽暗的烛火还在摇曳,接着烛光隐约可见的是,那些烛台下面都放着一方木牌,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刻着小字,似乎是谁的名讳。
新点的烛火下,写着林守二字。
摇摇欲坠的烛火下,写着元归龙三字。
而那早已熄灭的烛火下,却写着穆玉山...
穆玉山,这应当是一个鲜有人知道的名字,至少相比于前二者,他想得极为不出奇。
但这名字主人的另一个称呼,想来应当是人尽皆知。
天策府第三代府主,大周夫子,穆玉山。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天命
泰元十八年八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周太尉徐寒离开长安城的第十八天。
这十八天,对于从长安到大黄城沿途的太守们算得上是一场噩梦。
巧取豪夺,威逼利诱。
这位天策府府主显然没有上一代府主大人谦谦公子的风范。
他更像是一个从市井小民中摸爬滚打出来的泼皮。
不讲道理,也不守规矩。
一路走来,掏光了几乎沿途所有太守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身家。
雁过拔毛大抵是这十八位太守对着为徐府主最深的印象。
当然,他也是诸人眼中急着送死的傻瓜。
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在大周各方看来,天策府与大黄城一般都是弃子,都是注定走上末路的亡灵。
......
而在这不被看好的目光的注视下。
在梁州瑟瑟的秋风中。
这个傻瓜带着东拼西凑起来的三万大军,叩开了大黄城的大门。
负责迎接他的是林守的孙子,大黄城名义上的太守,林御国。
二人在短暂又客套的寒暄之后,林御国便领着徐寒等人朝着大黄城的将军府走去。
一路上林御国不漏痕迹的打量着身旁这位近来闹得大周沸沸扬扬的徐府主。
比想象中更年轻,修为不错,已经到了三元境,放在大多数宗门或者家族之中也算得年轻一辈中的一个人物,但与所谓的绝世天才比起来却又差之良多,更当不起天策府建府以来最年轻府主的身份。
总的来说,这位天策府的少府主多少让林御国有些失望。
无论是他本人,还是他带来的那三万歪瓜裂枣,都是如此。
大黄城是一座大城。
从关门走到将军府得费些时辰,三万将士与诸多天策府军都被随林御国一起前来的副将带着,去往军营处安营扎寨。
而随着林御国去往将军府只有徐寒、鹿先生以及叶红笺。
路这么远,总是沉默,会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
林御国虽然已经年过三十,但从小都生活在林守的管教之下,于林御国而言,他知道的最多的事情便是治军与安民。
一路上他一边回应着街道上巡逻的士卒,一边思索着当要寻个什么话题打破此刻沉闷的气氛。
徐寒等人带来的兵马虽然并不让林御国满意,但他也同时清楚,如今的大黄城,徐寒他们肯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已经是天大的帮助了。
毕竟自始至终诺大的大周朝廷给予他们的也只有两万连歪瓜裂枣都算不上的老兵残卒,除了消耗大黄城为数不多的粮草,林御国着实想不到这两万人究竟能做什么。
因此,在心底他对于徐寒等人还是抱着极大的善意,更何况,林守当年也算得上老牧王的旧部,而老牧王与天策府的关系,自然是同气连枝。
所以他觉得如此沉闷的赶路,多少有些怠慢徐寒等人。
“听说今日早些时候,牧极已经在关外叫过阵了?”也不知是看出了林御国的窘境,还是真的忽的想起了此事,徐寒发问道。
林御国在那时微微一愣,但很快便回过了神来,他点了点头,“今日辰时来的。”
“没有攻城?”
“没有,但少则三日多则五日,他必定动手。”林御国如是说道,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将军是如此说的。”
“将军?”徐寒有些不解。
林御国听出了他的疑惑,他微微一笑解释道:“爷爷治军严明,只要再行公务,都得以军职相称。”
“这样啊。”徐寒点了点头,对此倒是不置可否,但心底对于那位老将军免不了生出些许好奇。
“老将军这严厉性子这么多年过去还是未改啊。”这时,一旁的鹿先生忽的言道。
“这位是?”林御国闻言,转眸看了看鹿先生。他自懂事起便鲜有离开过大黄城,虽然听闻过三千公卿之手的鹿先生大名,但显然并未认得其模样。
徐寒见状正要介绍,可那时,不远处忽的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线。
“鹿先生!别来无恙啊!”只见一位毛发花白身着甲胄的老者正迈着大步,一脸热切笑意的朝着此处走来。
徐寒恍然,想必这老人便是那传闻中的天下第一守将林守了吧。
他不由得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年迈却中气十足,行走间不显半分老态。
说实话与徐寒预想中的形象相差无几。
“这位便是徐府主吧?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林守很是热情的招呼道,似乎与鹿先生相识已久。
他说着,伸出了手,拍向徐寒的肩膀,这对于初次相见的人来说,应当是一个很突兀的动作,但不知为何,由这个老人做出来,却让人难以升起半分的恶感。
“在下徐寒,见过...”徐寒拱手便要行礼,但忽的身子一顿,停了下来。
这时,老人的手恰好拍到了他的肩膀。
徐寒的眉头一皱,但很快他便遮掩下了这样异样,接着说道:“见过将军。”
“唉!不敢不敢,我只是一位边城守将,受不得此礼。”他连连摆手,似乎并未注意到徐寒的异状。
“林将军此次准备的何如?”鹿先生似乎也未发现徐寒那转瞬即逝的异状,看着林守,便与之攀谈了起来。
说道正事,林守脸上的笑意也瞬息收敛。
“哎,牧极手上....”
二位老者聊得很是热络,俨然已经开始分析局势,边说着便携手朝着不远处的将军府走去,林御国见状也赶忙跟上。唯有徐寒还在原地怔怔的出神。
“哎,发什么呆啊?”这时一旁的叶红笺轻轻的碰了碰徐寒,嘴里如是问道,显然对于他在这时候发愣有些不解。
徐寒终是回过了神来,他皱着眉头,深深的看了那位远去的老人的身影,张开嘴,却又闭上。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如是言道,脚下却也随即迈开了步子朝着二位老者离去方向走去。
......
长安,祝府。
坐在阴影下的男人,用手敲击着身侧的案台。
咚咚的声响,在府门中回荡,像是林间的恶兽在打磨自己的獠牙,低沉又森严。
“你是说,牧极这么做只是为了要我的命?”终于,那低沉声响忽的停下,取而代之的是男人沉闷让人有些胸口发堵的声音。
座下一位生得极美的青衣女子,盈盈而坐,身姿曼妙,仪态丰腴。
“玉儿传回来的消息,想来是错不了。据她所言,这些话是牧极亲口所说。”
黑暗中男人深邃的眸子忽的眯起,他问道:“那你觉得牧极真的会为了牧家的血仇,不顾大周百姓的死活吗?”
面对这位让整个大周天下都为之胆寒的男人,女子却表现得极为轻松。
“我跟着大人已有多少年头了?”
她如是反问道,脸色的神色平静。
这显然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至少放眼天下敢这么与这男人说话的人并不多,尤其是在大周。
但男人却并没有露出哪怕半点不悦之色,他细细数了一下,然后回应道:“十八年了。”
“十八年,我素来只为首座辨别事情真假,却从擅自揣测。首座以为这是为何?”女子笑着问道。
“为何?”
“世上之事但凡关乎于人,皆与人心有关。而人心最为叵测,青衣修为尚浅不敢拿捏。”
“所以,牧极究竟在想什么,又要做什么,都是首座要去揣摩的事情,青衣要做的只是将他一举一动毫无保留的告诉首座。”女子的态度恭敬,却又没有丝毫的卑微之态。
男人微微沉默。
半晌之后方才点了点头,声线沉闷的言道:“也好。”
然后,他便收起了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葛的打算,转而问道:“那件事准备的如何?”
女子闻言,在那时脸上忽的绽出一抹笑意。
那一刻,她风姿妖魅,如月挂柳梢,花开陌上,端是不可方物。
“小骗诓孺,大骗欺天。”
“小盗摸珠,大盗窃命。”
她轻念了一遍祖上传下的箴言,脸上的笑意又重了一分。
“只要大周气运再弱几分,青衣便定会为首座,盗得这道天命。”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大战将至
大黄城将军府中,鹿先生与林守相互交换了一番各自的情报,然后便开始商议对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二人是旧识,关系似乎也还算不错,徐寒之前担心双方势力相互猜忌的事情并未有发生,这让他心安不少。
他素来对于权力的**都是意兴索然,更何况这行军打仗之事他本就一窍不通,从一开始便没有要争夺这大黄城权力的心思。只是免不了担忧林守一方对他们会有所不信任,为这本就堪忧的战事平添变数。
“大黄城的十万守军自然是精兵,可我观朝廷调来的两万兵马着实乏善可陈,我家府主虽然一路...”说到这里鹿先生顿了顿,似乎在想一个足够体面的辞藻来修饰徐寒这一路的所作所作为。
“嗯,苦口婆心的说动各方献上的三万兵马,虽然勉强有些战力,但毕竟所属编制不同,短时间想要派上用场恐怕也不太现实,如此说来,这大黄城之战,还是要仰仗林老将军手中的十万兵卒。”
鹿先生这话不仅将局势分析的透亮,也向林守委婉的表达了天策府并不会与之争权的态度。
这样的作为看似有些多此一举,实则却极有必要。
行军打仗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令行禁止,若是各自为伍,不仅不能做到面面俱到,还可能相互牵制。而天策府一方与大黄城比起来,实力远不及对方,就算林守愿意交出兵权,他们也不见得能够服众。因此,此法才是如今御敌的上上之选。
林守听闻此言,脸上的笑容明显重了几分。
“牧极手握二十万牧家军,又从崔庭处借到了十万大夏铁骑,大黄城想要度过此劫,绝非林守一人可以做到,还是得仰仗诸位共同御敌。”话虽然是推诿之言,但实则却是应下了鹿先生之前那番话。
“自然,只是林老将军可有想好退敌之策?”见前面的客套话落幕,鹿先生的话锋一转,很快便直入正题。
“大黄城如今的处境,相比老夫也不用多言,凭手中的十余万大军,想要击退牧极以及崔庭七十万大军难比登天,老夫也确实未有良策。”说罢,他看向鹿先生,沉眸问道:“鹿先生素来足智多谋,可有什么奇招?”
“牧极的本事,林将军比我清楚,想要对付他,自是不可以常理对之,但我天策府的严连楼之前便探查到,牧极的身子这几年似乎一日不如一日。在联想如今他仓促行事此事,我暗自揣摩,恐怕牧极的时日无多...只要牧极一死,二十万牧家军必然群龙无首...”鹿先生沉声言道。
“你的意思拖到牧极的身子熬不下去?”林守的眉头一皱,这样的计策可谓下下之选,将生死交于敌人无疑是最愚蠢的办法。
“大黄城犹若孤岛,老夫思来想去,却只能有此一法,但等着牧极拖垮身子显然并非良策,老夫的意思是,寻觅时机,诛杀贼首。”鹿先生的声音在那时一寒。
“斩首?”林守一愣,很快便言道:“实不相瞒此法老夫之前也有思虑过,但牧家军高手如云,单是大衍境的将领便有足足三人,反观我大黄城, 却是寻不到一位大衍境的修士,唯有天策府中的统领侯岭大人,可堪与之一战,可万军从中...就是元统领亲自也不见得能够做到此事,更何况候大人?”
“元大统帅身负要事短时间恐无法赶到,斩首之事虽然乃是险招,但我以为,想破死局,唯有破釜沉舟!”鹿先生眸中光芒一凝,一股杀气升腾而起。
坐在一旁的徐寒愣了愣,他忽的意识到,这位三千公卿之首,理应不会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儒士那般简单。
......
老将军在治军方面确实很有一套。
吃过晚饭,走在大黄城中的徐寒看着街上队列整齐,气势昂扬的士卒,心底不由得如此感叹道。
牧极约莫很快就要进攻大黄城,朝廷送来的残部与他带来的三万士卒在诸人的商议之后,被混编在了一起,被天策府军如今的暂代大统领侯岭带着开始训练,虽然这样的做法有些临时抱佛脚的味道,但却好过什么都不做。
林守拉着红袍公卿们商议如何布置城防,看架势今夜都无法安眠。
这些事情徐寒着实帮不上忙,也就独自上街走走。
夜色正好,秋风微凉。
徐寒却无心欣赏,对于大黄城之战,他很是担忧。
“府主,府主。”这时耳畔传来一阵清脆的呼喊,徐寒回过神来,侧头望去,却见苏慕安正拿着一串糖葫芦,面脸笑意的看着他。“你尝尝,好吃着呢!”
男孩说着便将那串糖葫芦递了过来。
徐寒一愣,板着脸问道:“不是让你少吃点吗!是不是可卿又偷偷给你塞钱了?”
“没有。”男孩有些委屈,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位妇人开着的摊位,说道:“是那位婆婆好心给我的,没要钱!”
徐寒愣了愣,牧极兵临池下,大黄城的百姓逃了大半,剩下的也大抵龟缩在家中,鲜有还有心思出门的,更不提还摆出一个摊位,这多少有些奇怪。
他没好气的看了苏慕安一眼,“又胡说,哪能白给你糖葫芦?”
“真的。”男孩见徐寒不信任自己,顿时急了眼。“老婆婆听说我是天策府的人,便将这糖葫芦送给我了。”似乎是为了增加自己此言的可信度,男孩在顿了顿之后又说道:“我真的没有骗府主,刀客是从不说谎的。”
徐寒自动忽略了男孩后面一句话,他摇了摇头,带着一脸怕生生的男孩走到了那老妇人的摊位前。
“老人家,这是这孩子的葫芦钱。”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了十文钱,递到了妇人跟前。
这世道做点生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个糖葫芦钱,或许就是一家人一顿的口粮。老妇人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禁没有离开,还上街谋生,想来家中不会太过宽裕,徐寒并不愿意占这些她的便宜。
正专心给葫芦裹着糖衣的老妇人闻言抬起了头,他看了徐寒一眼,微微一愣,随即回过神来。
脸上已生出许多褶皱的妇人赶忙摇了摇头:“不用啦,就当送给小家伙的,天策府愿意帮咱们大黄城,我这老太婆做些糖葫芦不值钱的。”
老妇人的脸上在那时带着一抹真切笑意,说不得如何好看,却让徐寒莫名的生出一股暖意。
他想了想,便收回了递出钱的手。
“大黄城大战在即,老人家为什么不早些离去,毕竟...战乱之地...”徐寒皱着眉头问道。
“人老啦,哪还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更何况俺们不是还有林将军在吗?”老妇人摆手笑道,倒是丝毫未有大战将至应有紧张之色。
“俺两儿子也在军中呢,他们不走,俺能去哪?”老妇人继续说道,手上的功夫也未有停下,又给一串葫芦裹好了糖衣。
“小哥也来一串,老身没有别的本事,但这糖葫芦可是好吃得很,我家那两儿子每次回来都要吃上一串。”妇人笑盈盈的将葫芦递到了徐寒的身前。
徐寒一愣,在微微犹豫之后,还是接过了那葫芦。尝了一口,确实好吃得紧。
“好吃吧?”妇人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
“嗯,好吃,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糖葫芦。”还不待徐寒回话,一旁嘴角沾满了糖渍苏慕安便重重的点了点头,满脸的陶醉的说道。
收到夸赞的老妇人脸色一喜,“我一直都在这里摆摊,以后若是想吃,随时都来找婆婆。”
“嗯。”苏慕安闻言大喜,重重的点了点头。看得一旁的徐寒心里暗骂这小子没出息,世上哪有这么爱吃糖葫芦的刀客?
“唉,也不知那些夏国的军爷什么时候才能退去,这仗啊什么时候才能打到头。”老妇人笑了笑,神情忽的有些沉闷。
“婆婆不用担心,我们府主可厉害了,很快便能把那些坏蛋赶跑!”苏慕安嘴里嚼着一个糖葫芦,吐词有些不清的言道。
“吃葫芦吧,哪来那么多话。”徐寒将手中葫芦递到了苏慕安的手中,没好气的言道。
苏慕安自知失言,赶忙闭上了嘴,眼睛却是看着新到手的糖葫芦,一阵眉开眼笑。
呜!
可就在这时,城门方向忽的响起一阵绵长的号角声。
徐寒一愣,转头看向城门方向。
“快快!夏军夜袭了!!!”
“弓箭手快!”
“去通知将军!别磨成!”
一道道焦急的呼喊在从城门传来。
徐寒的瞳孔陡然放大,牧极的进攻比想象中来得快太多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阳谋
徐寒来到城头不久,林守一众便闻讯赶了过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诸人透过夜色看着城墙下密密麻麻涌动的人潮,只觉头皮发麻。
饶是徐寒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
牧极显然是一位很杰出的将领,在他的指挥下,城外的敌军有条不紊的发起了冲锋,气势汹汹阵型却丝毫不见混乱。似乎成千上万的士卒在他的操控下俨然成为了一个整体。
“守住城门,弓箭手就位!”林守同样也是征战多年的悍将,他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高声喝到。
手下的士卒追随多年,被他调教得得心应手,这样的命令方才下达,一排排弓箭手便纷自就位,城门处,数百位身材壮硕的士卒死死的压着城门,避免大门被敌军攻破,而身后一排排刀斧手也一字排开,以防不测。
大战一触即发。
只听传令官一声暴喝,幽冷的利箭闪着寒芒,划破夜色,犹如一道银色的瀑布一般倾斜而下。
血光在城外的敌军中绽开,伴随着的还有一声声撕心裂肺的痛呼。
而一箭射出之后,前排的弓手退下,后排的弓手上前,拉弓、满弦、松指。
扑!
伴随着这样的轻响汇聚成的闷雷,又是一道银色流光落下。
弓箭手们二人一组,配合得可谓天衣无缝,利箭一道道的倾泻而下,二者之间的衔接没有丝毫停泄。
浩大的人群还未杀至城门处,便已然留下了数千具尸骸。
然后,就在诸人沉眸以待,等着牧极大军发动如浪潮一般汹涌的攻势时。
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城楼下浩瀚如海的大军在接近城楼的刹那如潮水一般退去。
“这...”徐寒瞪大了眼珠看着这一切,显然远超出他的预料。
“这就走了?”一旁赶来的叶红笺眨了眨眼睛,觉得有些滑稽,又有些不可思议。
诸人全身戒备的看着城外的军队足足一刻钟的光景,直到确认对方完全回到了远处的营帐,这才回过神来。
真的退了。
徐寒皱着眉头疑惑的看向身旁的林守等人。
却见林守与鹿先生此刻都是脸色凝重,很是难看。
“这牧极...”鹿先生沉着眉头。
“果真了得。”林守一脸苦笑。
徐寒等人依旧不明所以,正待发问,一旁的周章却忽的言道。
“牧极惯用伎俩,他笃定了我们不敢出城应战,只能据守。因此以士卒佯装攻城,却在我们摆好架势之后退去,如此反复几次,既消耗我们的意志,同时也让我们分不清究竟哪一次才是真正的进攻,只要我们有半分懈怠,恐怕便得落入他的圈套。”
徐寒听到这里,方才明白了些许,但他望了望那永远留在关外的千具尸首,皱了皱眉头,还是有些不解。“可是,这数千具性命不就白白交代到这里了?”
徐寒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做了数年修罗的他,对于死亡这件事情早已看得很淡,尤其那些与自己不相干,甚至是敌人的人的性命。
可是让他不解的是,牧极送给他们数千具性命,却并未取到任何的收获,这才是让徐寒困惑的地方。
“牧家军他自然舍不得,可这些嘛...”周章沉了沉眉头,“夏国的士卒,他自然可以随意挥霍,至于收获,很快你就知道了。”
徐寒闻言一阵哑然...
对于战争这两个简单的字眼,他忽的有了更深的认识...
......
二日清晨。
徐寒很清楚的明白了周章嘴里的收获究竟指的是什么。
在凌晨的寅时祝贤的大军发动了第二次进攻,而在方才,他们发动了第三次进攻。
与第一次一般,都是佯攻。
同样也留下了千具尸体。
大抵统计一番,三次佯攻牧极损失了约莫七千人马,却并未对大黄城的城门造成哪怕半点的威胁。
可一夜未睡的大黄城士卒却格外疲惫。
牧极的时间拿捏的很准,几乎每每都是在诸人要睡下或者才睡下的时候,便发动了进攻。
他的进攻看似毫无章法实则暗藏玄机,他似乎并不打算给大黄城任何的喘息机会,他想要手上十万夏朝的军队,生生拖垮大黄城上的士卒。
这样的阳谋,阴狠、毒辣,对敌对己都是如此。
“小寒,来快吃点东西。”徐寒想着这些的时候,满脸络腮胡的楚仇离端着数碗米粥走上了城楼。
他关切的将其中一碗递给了徐寒,便又朝着周遭的士卒纷发。
在递给林守时,二人的目光有短暂的交汇,却又极有默契的相互撇开,不露痕迹,任何人都未有发现他们之间的异样。
徐寒喝着米粥,温暖粥水下肚,他觉得精神好了些许,他毕竟是紫霄境的肉身修士,几日不睡对他的影响并不会太大,但他沉眸看了看周遭的士卒,他们显然没有徐寒这样的本事,一个个神色疲惫,显然这一夜对于他们并不好过。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暗暗想道,转眸看了看天色渐亮城外,不比夜中,此刻大黄城外的视野开阔,敌军究竟派出了多少数量的士卒一目便可看个大概。
徐寒想着若是牧极再次佯攻,或可安排士卒分批休整,虽然不见得能够完全消除夜中的疲惫,但总好过一直被对方牵着鼻子戏弄来得好一些。
不过一个时辰之后,发生的事情,很快便让徐寒意识到自己与牧极比起来究竟差距是何其的巨大。
巳时将尽,午时未至。
林守接纳了徐寒的意见,安排着士卒们分批修养,只留下少数的一部分在城门警戒。
呜!
这时,城外再次响起了牧家军冲锋的号角。
守在城墙上的徐寒沉目望去,却见约莫一千人的队伍从牧极的营帐中走出。
徐寒皱了皱眉头。
一千人?这样的数量,想要威胁大黄城未免太过天真了些。
当然徐寒并不认为牧极会蠢到这种地步,所以,他沉着眉头紧张的注视着那一千人的动向。
而让徐寒诧异的是,那一千余人在走出大营之后,便猛地朝着大黄城的方向发起了冲锋。
这样诡异的行为,看起来多少有些可笑。
就好像一只蝼蚁对着一头大象张牙舞爪一般。
可这样的诡诞画面,映在徐寒的眼帘,在数息之后,恐惧便浮上了徐寒的眉梢。
那一千人...
飞了起来...
是的,他们飞了起来,朝着大黄城飞了起来。
......
天狩境!
徐寒在数息的愣神之后,便猛的回过神来。
修行的第五境,再破开通幽境之后,化为天狩境的修士便有了一个寻常修士们难以企及的能力——飞行。
一千名天狩境以上的强者...
这是一件很可怖的事情。
修行七境,前三境虽然会受到天赋资质的影响,但只要身子没有隐患,几乎都可以达到,区别只是时间而已。到了第四境,便是第一道门槛,许多修士都会在这一道门槛前就此止步,而再往前走,每一境都极为困难,说是如隔天堑也不为过。
放眼大周想要寻到前三境的修士,千万于众绝不困难。
可到了第四境,人数便断崖似的下落,第五境天狩境以上的修士更是少得可怜,几乎每一个放在宗门之中都是极为重要的人物,饶是玲珑阁这样大宗门,天狩境的强者也不过数百之众。而牧极的牧家军手里竟然有这样数量的强者,却是一件让徐寒未有预料的事情。
当然于此同时,巨大的突破难度,也注定了后三境的每一境,与前一境都有着巨大的差别。
这一千名天狩境强者,确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有着足以威胁大黄城的力量。
他们速度极快,转瞬便来到大黄城百丈远的天空。
“快!鸣鼓!”
一旁与徐寒一同负责监视这里情形的林御国眉头一皱,大喊道。
沉闷的鼓点响起,方才睡下将士与士卒们纷纷从睡梦中惊醒。
而一道道剑气、刀芒,甚至极为纯粹的真元在那时在那千名天狩境强者的手中祭出倾泻道大黄城的城头。
那股力量何其庞大,饶是徐寒也不得不动用周身所有的力量前来抵御,更何况那些寻常士卒,只是一个照面的功夫,便有数千人躲避不及,被那些力道所轰中,发出声声惨叫,栽倒在地。
“找死!”而这时,那些休息将领纷纷赶到,其中同境的强者们纷纷发出一声暴喝,周身真元涌动,剑意刀芒就要出手。
尤其是那位天策府军的统领,大衍境的侯岭,更是率先冲到城头,手中大戟一挥,真元如潮水般倾泻而出,当场面有两位天狩境的强者被那真元所伤,发出一声闷哼,就要朝着城下栽倒。
那千人之中似乎是首领的一人身子一顿,以极快的速度抓住了身负重伤的二人,又狠狠看了那位手持大戟侯岭一眼,冷言喝到:“退!”
一干人等便在那时毫不恋战,纷纷收起了周身的气势,转过身子,飞速退回了牧极的军营。
徒留徐寒等人看着满地哀嚎的城头,皱眉不语。
北疆王牧极...
果真了得。
徐寒的心思一沉,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之前林守说过的话。
第一百五十九章 献策
千余名天狩境大能的袭杀,让大黄城上的诸人心底都阴沉了下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是何其可怖的一股力量。
若是白日再这么被他们骚扰下去,大黄城中士卒且不说身体能否熬过去,这士气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跌落谷底...
得想些办法应付此事。
徐寒想得到这一点,林守与鹿先生自然也想得到,他们安排着人将受伤的士卒带去医治,而诸多将领则纷纷被他们召入城墙上的阁楼之中,商议应对之策。
这样的事情,徐寒本是不想参与,毕竟他不通此道,若是出了馊主意,反倒是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但这一次,徐寒却是在微微思索之后随着众人入了那阁楼。
阁楼中是一张宽大的木桌,上面摆放着大黄城关内外形势的沙盘,除此之外,便无其他任何多余的陈设。
入门之后,林守坐于首座,其余诸人依次排开。而最后入门的徐寒,只余下一个末尾的位置。
坐下之后正要发话的林守,忽的瞥见了徐寒,微微一愣,有些迟疑。
以徐寒的身份,哪怕之前天策府已经摆出了以林守为首的态度,但徐寒依然应该坐在诸人之首的位置。可因为之前的几次会议徐寒都未有参加,诸人也就忽略了此事,见徐寒到来,林守便意识到了此事不妥。
他这正要起身,徐寒却朝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不避。
二人的这番交流做得极为隐蔽,并未引起诸人的注意,林守一愣,也就收起了这样的心思,随即沉眸言道:“牧家军的底蕴,着实了得...”
开场的第一句话,便将诸人的心打入了谷底。
一千名天狩境以上的强者,是一个很了不得的数字,恐怕放眼大周也只有长夜司能拿出这样豪华的阵容了。
若是牧极舍得鱼死网破,倾巢而动的话,靠着这一千名天狩境强者,加之手上三十万大军,想要拿下大黄城并不太难。
但很明显,他想要保存实力。
他的目标是祝贤,是高坐溥天宫中的那位皇帝。
在场诸人没有人喜欢祝贤,但很无奈,他们现在却不得不用命去保护那位首座大人。
“但牧极想要的不仅仅是大黄城,这是他的算计,当然,也是他的弱点。”老将军的话锋一转,如是言道。
诸人的眼前一亮,尤其是熟知林守性子的林御国更是在那时转眸直直的看向自己的爷爷。
他已经习惯了有林守在的日子,似乎只要他活着,这世上便没有能难倒这位老人的事情,而他只需要按照林守意愿去做便可以了。
“御国,你说说,若是你此事当如何做?”林守也感受到了林御国的目光,他眸子中闪过一道神光,本来到了嘴边的话忽的咽下,转而如此说道。
林御国却是未有想过轮得到他来说话,微微一愣,倒是有心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个一二三四,但却又觉得不妥,思索半天着实是找不到一个万全之策,故而只能是羞愧的摇了摇脑袋:“末将...不知...”
林守的眉头皱了皱,林御国已经三十四岁了...
这年纪着实算不得小,而他又着实太老了一些...
他暗暗叹了口气,终是收起了当众呵斥自己孙儿的心思,“牧极如此行事,想的无非是以最小的损失拿下大黄城,算盘固然打得好,但也注定了他在短时间内必然不敢与我们硬碰硬,而想要改变如今我们被他牵着走的形势,最好的办法便是主动出击!”
林守这话一落,房中顿时一片喧哗。
主动出击?依仗着大黄城的城深墙高他们或还可抵达一阵,若是主动出击,稍有闪失,便是全军覆灭。
“林老将军此计恐怕不妥!以牧极那谨慎的性子,定然有所防备,奇袭之事,且不说能不能取到战果,就是有,想来也不会太多,难以伤其筋骨,反倒是我们如此,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侯岭很快便出言反驳道,他身为如今天策府府军的统领,修为大衍,自然是颇有威信,加之此言有理有据,端是让在场诸人纷纷点头应和,显然也有与他同样的担忧。
“我想诸位是理解错了林将军的意思。”就在诸人议论纷纷之时,一道温和的声线忽的响起,“若是在下没有猜错,林老将军的意思,与其说是主动出击,倒不如说是一场伏击!”
“牧极想要靠着这样不间断的佯攻拖垮大黄城,那么今日他必然还会用手下的一千余天狩境的大能发起进攻,骚扰我们。届时我们便将计就计,挑出城中好手配合大军,以箭雨压制,执行斩首行动!”那人如此言道,脸上带着丝丝笑意,似乎对于自己的判断很是自信。
诸人闻言一阵恍然,纷纷转头看向林守,似乎是在询问他这忽然发言之人所言究竟是否如此。
只见老将军笑着点了点头,“不错,老夫却是此意,这一若是指挥得到,计划再周详一些,或可拿下战果,断掉牧极一臂,这二亦可搓搓牧极的锐气,这三嘛,自然亦可让我方士气有所提升,化被动为主动。”
说完这话,林守便将目光落在了那发言之人的身上问道:“不知这位将军当如何称呼?”
“天策府,周章。”那人闻言,站起了身子,恭敬的拱手言道,眉宇间神色平静,倒是没有丝毫的傲气。
“天策府人才辈出,着实令人羡慕啊。”林守闻言,点了点头,目光却不经意间落在了末尾的徐寒身上,心头暗暗想道,相比于这周章,这位天策府的少府主表现着实太过平庸了一些,也不知夫子究竟是如何想,竟将这府主之位传到了徐寒手中。
当然这些毕竟是天策府的家事,无论心底是如何欣赏周章,表面上林守却是不动声色,他脸色一正,目光扫视全场,“如此,此计便定下来了,诸位好生准备,我们得让牧极好好尝一尝我大周男儿的厉害!”
听他此言,在场诸人便站起身子,纷纷应是。
从昨夜到现在,他们着实感觉有些窝囊,就好似浑身有的是气力,却偏偏无处释放,此刻听了这计划,自然是干劲十足。
“此计恐怕有些不妥。”
可就在这时,又是一个突兀的声音响了起来。
诸人一愣,纷纷侧头看去,却见长桌的末尾处,一位身着麻衣,右臂绑着白布的少年在那时直直的看着林守,嘴里如是言道。
这少年赫然便是那位天策府的府主,徐寒。
这几日的战事繁忙,牧极又使出这等阴险的办法,诸人疲于应付,加之徐寒几乎从不参与战事讨论,他们几乎都已经忘了这位少府主的存在。
此刻见徐寒忽然发声,免不了一阵诧异。
坐在首座上的林守也在那时眸子一眯。
徐寒虽然在他眼里没有什么本事,但却不乏容人之心,这对于一位掌权者来说是尤为重要的一点,若是徐寒能够长此如此,凭着天策府的名声,召集天下有识之士,想要重现天策府当年的辉煌未尝没有可能。
可徐寒现在的忽然发话,却让林守暗暗在心里将徐寒这样唯一一个优点,也悄悄划去。
在他看来徐寒这时发生,无非便是看见周章出了风头,心头不甘被自己的下属比下去而已。
年轻人有这样较劲的心思,其实并无大错,可偏偏在这样的大事上面出言阻挠,林守就不免觉得这位少府主有些不知轻重。
但表面上却还是耐着性子,看着徐寒,问道:“那府主大人的意思是?”
徐寒闻言,也站起了身子,他看了看诸人,低头沉吟了半晌。
这般作态落在林守的眼中让他愈发的相信了自己之前的判断,心底对于这位少府主的评价不免又降低了几分。
他转头看了看一旁的鹿先生,但鹿先生却是朝着他递来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林守不得不沉下性子,等待着徐寒发言,他倒是要看一看这少府主能够说出个什么东西来。
“其实,在下对于林老将军的计划很是赞同。”约莫数十息的沉默之后,徐寒终是出言说道。
“嗯?”林守挑了挑眉头,不置可否。
“但我观将军的意思,似乎是准备从现在起便安排诸位将军严防死守静待牧极手上的天狩境强者奇袭。”
“府主以为有何不妥吗?”这一次林守还未发话,一旁一位守将便出言问道,语气中的不满溢于言表。
牧极三番五次的佯攻早已让大黄城上的将士疲惫不堪,若是再不寻到机会发起反击,再拖下去,大黄城的形势只会愈发的被动,因此诸人几乎都认为这反击之事刻不容缓。
只是徐寒似乎完全没有听出那位将领口中的不满,更没有注意到诸人投来的目光中所包裹的不信任。
他沉了沉眸子,继续言道:“在下当然知道如今大黄城的局势并不乐观,但越是如此,我们便越得谨慎行事,否则...”
“府主究竟有何妙策还是快些道来吧,这些大道理我们这些莽汉都懂,就无需府主大人如此辛苦的于我们背书了。”哪知徐寒这话还未说完,便被一道粗犷的声音打断,那说话之人是大黄城中另一位守将,唤作孟铜,似乎辈分极高,是跟随了林守多年的老将。
而这话也显然戳中了诸人的心思,一时间,大殿之中竟响起了阵阵笑声。
徐寒皱了皱眉头,微微一笑,倒也并不恼怒,他的话锋一转,极为自信的言道:“将军所言极是,那在下便直说了。”
“在下以为,今日白日我军应安排士卒们好生修养,不用部署任何城防...”
第一百六十章 谋心
徐寒的话方才落下,府门中便响起一阵惊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布防,难道就看着那一千天狩境的强者来去自如,肆意屠杀大黄城上的守卒?
诸人从一开始便没有对徐寒提出的意见抱有多大的期望,但却也想不到徐寒的主意竟然可以馊到这种地步。
“府主是在拿我等开涮吗?不布防,难不成是要将我大黄城上的将士送给牧极杀吗?”那位大黄城上的老将孟铜便再次出言说道,眸中的嘲弄之色更是重了几分,只是在说这些的时候,他却并未注意到在听了徐寒之言后府中包括林守在内的几人脸色忽的变了变。
徐寒并不愿意理会那孟铜言语中的轻视,这倒并非因为他是如何性情温和,只是事关重大,他懒得与一些跳梁小丑斤斤计较。
“有道是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徐某不通兵家之道,却暗以为牧极此举便是上兵伐谋之举。而又有先贤所言,上谋伐心,中谋获心,下谋诛心。徐某以为,无论这牧极所行何谋,那皆是攻心之举。无非便是想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徐寒娓娓言道,但那孟铜几次出言相激都未有得到徐寒回应,心头暗觉在同僚面前被一位毛头小子无视,很是丢面。
“府主究竟想说什么?就不要再与...”因此,孟铜还不待徐寒将话说完,便再次出言相激。
徐寒的眸子在那时终于是眯了起来,他停下了嘴中的话,侧头望向孟铜,眸子中顿时有寒光升起。
周遭诸人也是闻到味道,纷纷将目光落在了二人身上。
孟铜的心思一沉,他毕竟是出征多年的老将,很快便从徐寒的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杀意,那东西可是得身经百战,手上握有成百上千条人命之人才能发出的东西,他想不明白徐寒这般年纪的少年,身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气机。
他的话,就因为心底泛起的惊骇与疑惑,而忽的停了下来。
而这也是徐寒想要的效果。
“牧极想要的正是让我们一直处于高度警惕的状态,不给我们半分的喘息之机,在真正的进攻到来前,尽可能拖垮我们的意志与士气。若是我猜得无错,我们想要伏击那些天狩境强者的想法,很可能正中了牧极的下怀,今日之内,对方决计不会再派出那些强者前来奇袭,而我们却会因为精心布防却取不到丝毫战果,而再次陷入被动,因此在下以为与其这样倒不如安排士卒好生休息以应对今天晚些时候的战事。”
徐寒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他将对方的心思揣摩得很是仔细,那些将领也并非愚笨之人,在微微一愣之后,细细思索了一番徐寒所言,皆是觉得颇有几分道理。
只是孟铜见着此景,愈发觉得自己之前所为好似猴子一般滑稽可笑,他心头不忿,终是顾不得其他再次发言问道:“那以府主的意思,那牧极又会在何时发动第二次天狩境的奇袭呢?”
徐寒闻言,皱了皱眉头。
“我也不知。”
这话他说的是实话,他虽然揣摩出了些许牧极的心思,但他毕竟是第一次参与战争,也并不了解牧极的为人,想要准确的说出牧极发难的时机,着实为难于他了。
但这话落在孟铜耳中,却像是被他抓住了破绽一般,他的脸上再次浮现出得意的笑容,他盯着徐寒,言道:“那府主这一番推论,究竟有何作用?难道就因为算不准牧极进攻的时间,我们便束手待毙?等着他一次次的发难吗?倒不如一鼓作气狠下心来好生准备,在他下一次发难之时,打他个措手不及!”
不悦之色终于在此时漫上了徐寒的眉梢。
他沉默着死死的盯着那位两鬓已有白霜的孟铜,嘴唇忽的张开:“侯岭何在!”
那位天策府军的统领,微微一愣,便猛地站起身子,拱手言道:“末将在!”
“孟铜目无尊长,掌嘴!”徐寒冷声言道。
“这...”侯岭闻言顿时迟疑了起来,孟铜虽然行为有些过激,但这理毕竟是大黄城的地盘,他们还需仰仗林守的诸人一同守下这大黄城,若是当众掌嘴,恐引起林守一系诸人不满,届时...
为此,他不得不侧目看向一旁的鹿先生,想要询问这位德高望重的红袍公卿的意思。
啪!
可是他的脑袋方才侧过,还未来得及询问,便听桌前响起一声巨响。
只见徐寒掏出了一样事物,狠狠的扔在了那木桌之上,侯岭定睛看去,却是那天下独一无二的府主令。
“怎么!我这个府主说话算不得数吗?”徐寒幽寒的声音亦随之响起。
那时的他面色阴冷,双眸含煞。
像极了一头年幼的雄狮。
虽未生鬃毛,却爪牙已利。
侯岭终是不敢再迟疑,他一咬牙,身子一动便直直的出现在了那孟铜的身前,手掌一挥。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响彻于阁楼之中。
诸人顿时目瞪口呆。
若不是此刻孟铜那脸颊上正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肿,诸人甚至不得不暗暗怀疑,方才的情形究竟是否是他们的错觉。
孟铜也终于是在数息的沉默之后回过了神来,侯岭的修为乃是大衍境,若是他真的全力出手,这一掌足以将他生生拍死在当场,可如今他却只是右脸红肿,很显然那位天策府的统领小心的控制了自己的力道。
可饶是如此,孟铜依然感觉到了一股自心底升起的愤怒。
这是何其的耻辱?
“你!”他一股热血上头指着徐寒就要喝骂。
“大敌当前,汝不思御敌良策也就罢了,却偏偏还要阻拦徐某进言。”
“且不说徐某官居一品,乃是皇上亲册的大周太尉,就是徐寒只是一名小卒,想来想要为此战出力做些进言也是无碍的。无论对错,终归听上一听,方才能再行定夺!可你孟大将军不分青红皂白数次轻贱于我,是以为我徐某好欺,还是...”
说这里,徐寒顿了顿,声线陡然阴冷了下来:“还是居心叵测,想要置我大黄城于危难之中?”
这顶高帽子让徐寒扣在了孟铜的头上,这位年近的六旬的老将顿时脸色一变:“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你敢血口喷...”
孟铜怒急攻心,张嘴便大声喝道,只是话未说完一旁沉默良久林守终于是在那时发话。
“孟铜!你要闹到何时?太尉大人若是想要杀你,这大黄城可没人救得了你!”已到八十岁高龄的林守如此喝道,声线大若狮吼,中气十足,直让那脸色通红的孟铜心头一震,终是回过了神来。
一股凉意便在那时窜遍了他的全身。
他猛地醒悟了过来,眼前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少年,可是大周太尉,官居一品,统领天下兵马的三公之一,若是真的惹恼了对方,杀身之祸,绝非笑谈。
他顿时收起了自己方才的气焰,脑袋一沉,闭上了嘴。
“少府主莫要见怪,手下这些贼子们被我惯坏了,改日我定好生教训。不知方才府主所说的计策,可还有下文。”而见孟铜如此,林守便一脸歉意的转过了头,看向徐寒,语气之中竟是多出了几分询问的味道,态度明显比之方才好了许多。
徐寒也并非得理不饶人之辈,更何况这世间如孟铜之辈多如牛毛,若是每个都斤斤计较,那徐寒岂不是得忙得焦头烂额,因此,他点了点头,不再理会此事,沉着声音便再次言道:“牧极究竟会在何时发起第二次天狩境的奇袭正如在下之前所言,着实难以预料,只是若是我们守株待兔,一直严防紧守,各位修为了得自然是撑得过十天半月,可那些寻常士卒恐怕就没那么幸运了。”
“所以,在下以为,这反击之计固然是要做的。”
“但却不应放在牧极的第二次进攻之时,而是应在...第三次!”
这话出口,满座诸人顿时面面相觑,不得其解。
“这第三次与第二次究竟有何区别?”当下便有人疑惑的问道。
徐寒闻言,在那时展颜一笑。
“无他,只谋一心而已。”
第一百六十一章 小觑
一切都如徐寒所预料的一般,直到天色渐晚,夜幕落下,牧极都未有再次发动进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静默的大黄城上,林字大旗在夜风中飘扬,昨日的兵荒马乱好似一场黄粱大梦,显得极不真切,唯有城门外散落一地的尸骸以及那空气中久久无法散去的血腥味还在提醒诸人,这一切都正在发生,且只会愈演愈烈。
但无论如何,白日的休整对于疲惫了一夜的大黄城将士确乃一件好事,至少他们可以拥有足够的精力去应付今天夜里随时可能发生的战斗。
徐寒在好好睡过一觉之后便走出了营帐,迎面而来是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喜笑颜开的苏慕安。
“府主。”苏慕安见着徐寒,蹦蹦跳跳的便跑了过来,身后那对造型夸张的刀剑随着他的奔走而一上一下的跳动,那场景看上去倒是颇有几分滑稽。
“又去赵婆婆那里拿糖葫芦了?”徐寒没好气的笑道。
“没有,是赵婆婆刚刚送给我的,她来见自家儿子,碰巧遇见了。”苏慕安辩解道。
“嗯?见到了吗?”徐寒问道。
“没有。”苏慕安有些苦恼的摇了摇头,“赵婆婆说军队有军队的规矩,她进不去,只是每日到了换班的时候,士卒就会来回调动,她便每日等在那里,若是运气好便能看上一眼。”
“这样啊...”徐寒闻言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样的话,他的心底有些不是滋味。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了些银钱,递给了苏慕安:“以后赵婆婆再给你葫芦,你得给人家钱知道吗?”
“啊?”苏慕安闻言愈发苦恼。“可是,她总是不要。”
“你不是刀客吗?刀客怎么能占人便宜?”徐寒眨了眨眼睛。
“刀客不能占人便宜吗?我爹怎么没和我说过。”苏慕安也眨了眨眼睛,很是困惑。
徐寒被他看得有些心底发虚,便索性岔开了这个话题。“总之你要记得给钱,自己回去休息吧,我要上城楼了。”
“嗯。”苏慕安闻言点了点头,便拿着自己的糖葫芦转身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
徐寒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这孩子,真的是少了一根筋...
“老是骗小孩,有劲没劲?”这时,身旁忽的传来一道轻柔的声线。
徐寒闻言转头望去,却见叶红笺不知何时已经立在了自己身后。
在听闻了战事之后,苏慕安这小家伙便一直闹着要上阵杀敌,可他那小身板,徐寒怎么敢让他去做这事?因此便骗他说让他负责白日的警备,这才稳住了这孩子。
而叶红笺的调笑大抵也是因为此事。
徐寒对此也不置可否,他笑了笑,言道:“走吧。”
叶红笺闻言,也不多言,便安静的与徐寒并肩而立,走向城楼方向。
......
青州牛头村。
八月本是秋收之际,按理说熬过了漫长的春夏,如今牛头村的日子应该是有了转机。
可夜里的牛头村却死气沉沉不见往日那邻里家来回走动的热闹场景。
刘叮当红着眼睛坐在家门口,屋里传来阵阵男人剧烈的咳嗽声。
每一声就像是一把重锤敲打在刘叮当的胸口。
她有些发闷,泪珠儿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吱呀。
伴随着一声沙哑轻响,院门被人推开。
低怂着脑袋的小和尚走入了院中。
“怎么样?要到钱了吗?”刘叮当赶忙站起了身子,跑到了小和尚的跟前,一脸急切的问道。
她眸中的热切,让小和尚觉得有些羞愧。
这模样落在刘叮当的眼中,自然猜出了结果。她愣在了那里,眼眶中的泪珠终于是包裹不住,顺着自己的脸颊不住流淌。
“我爹爹对他们那么好,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我爹!”小女孩哑着嗓子啜泣道。
这样的埋怨她在心底不知已经说过了多少次。
她终究还是太困惑了一些。
前些日子,牛头村终于迎来了数年第一次丰收,各家都收获了丰裕的米粮。
但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几日,牛头山中的强盗就像是嗅到了腐肉味的秃鹫闻风而至,开口便要牛头村一千石的米粮。
牛头村满打满算也不过一百多号人,这一千石米粮几乎便是村里所有米粮的一半。
作为村长的刘大壮自然得和前来要粮的土匪头子交涉。
刘大壮磨破了嘴皮,好不容易将这一千石米粮说到了四百,可村子旁围观的村民中不知哪家的孩子竟然朝着那土匪头子扔了石子。本来软化下来的土匪便一口咬定了一千石米粮,双方定不下数,土匪头子便吆喝着手下的土匪想要强抢,双方便起了冲突。
土匪虽然被打跑,但刘大壮也受了伤,腹部被匕首捅了一个拳头大的血洞。
起初,村里的村民还很是积极想办法为刘大壮养伤,甚至还筹了一次钱请了一旁胡关城的医师前来查看,但医师看了之后开了一副止痛的药后,便摇着脑袋走了。
刘叮当自然不甘心,想要筹钱带刘大壮去青州的郡城看更好的郎中。
可这次,村里的人就像换了一副嘴脸,纷纷摇头晃脑的说着自家早就没有余钱,可刘叮当却听到他们私下里议论,刘大壮已经是个死人了,干嘛还得再这死人身上花费钱财?
刘叮当几次厚着脸皮要钱,惹得村民烦不胜烦,如今看见她便跟躲瘟神一般躲着,要不到钱的刘叮当只能在家守着刘大壮,而小和尚则接过了接力棒,几次前去,可也都是铩羽而归。
看着眼前满脸泪痕的刘叮当,广林鬼的心头亦不是滋味。
他的心底何尝没有与刘叮当一般的困惑?
刘大壮是他见过的人里最好的一个,在那破庙中老和尚便不止一次的告诉他,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可为什么刘大壮落到了这样的田地,而那些受他恩惠的村民此刻待他却犹如陌路?
小和尚想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也不愿相信这就是刘大壮应有的结局。
所以,他在那时看着刘叮当:“刘大叔那么好的一个人,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或许是小和尚话里那笃定语气,又或只是人在绝望时会下意识的抓住那份仅余的哪怕再微小的希望。
刘叮当止住了自己的哭声,泪眼婆娑的看着小和尚,不确定的问道:“真的?”
这个问题问住了小和尚。
他确实不知道没有钱看病,没有钱买药,刘大壮凭什么可以好起来。
但他着实不愿看着眼前的刘叮当如此伤心。
所以他在微微迟疑之后,便重重的点了点头。
“真的。”
“不骗我?”
“不骗你。”
“那拉钩。”
......
与昨天夜里如出一辙,牧极的大军一次又一次的发动了突袭。
一次次佯攻在大黄城外又留下了数千具尸首,却并未取得半点的战果。
天还未有放亮,牧极一方的第三次佯攻堪堪落幕。
众将士在林守的指挥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战后的物资清点与人员调度。
无事可做的徐寒靠在城头,看着城下的情形,眉头忽的皱起。
安排好事宜的林守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立在城头的徐寒,他微微思索,下一刻便迈步走了过去。
“徐府主在想什么?”他眯着眼睛笑着问道。
徐寒闻言回过神来,却见来者是那林守,有些意外。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事情似乎不妥。”
“何事?”徐寒今日在阁楼中的那番言论,让林守对徐寒有了很大的改观,这时闻他此言自然是要问个究竟。
“嗯...”徐寒在微微思索了一番之后,伸出了手,指着城外那密密麻麻躺着的一排尸骸。夜色中自然看不清那些尸骸的模样,却可以模糊的看见那些尸骸大概的位置。
“将军请看,那些尸首的位置几乎全都集中在距离城门百丈开外的地方,再朝两侧纷自减少。”
“嗯?这有什么问题吗?”林守不解道。
“这当然有我们看来是没有问题的,只能说明将军治军有方,手下的弓手们的箭法精准。”徐寒笑了笑,话锋在那时一转:“但于牧极看来恐怕就有些问题了。”
“什么问题?”林守像是听出了些什么,眸中一道神光亮起,嘴里追问道。
“按照牧极的想法,从昨夜开始我们就应是没有丝毫休息的空隙,一整日都疲于战事,到了现在理应出现疲态,将军手中的弓手们却还是如此箭法精准,便是一件说不过去的事情了...”
“那依徐府主的意思?”
“既然要将计就计,自然要把戏给做足,在下以为就是露出些破绽给那位北疆王大人也未尝不可。”徐寒如此说着,脸上的笑意顿时又重了几分。
老将军在那时脸上一阵恍然之色,他抚须笑道:“好,好,府主好计策。”
他这一阵大笑却是引来周遭诸人诧异的目光,但老将军却对此视若无睹,依旧开怀大笑。
“将军过奖了,晚辈也只是提些微末之言,关键还得看将军定夺。”徐寒恭敬言道,这话他却也是出于本心,并非虚伪的谦让之言。
林守闻言,这才收起了自己的笑意,他深深的看了徐寒一眼,沉眸言道:“府主过谦了,你的本事可比你想象中要厉害得多。”
林守夸赞自然是毫不作伪,徐寒也不再继续谦让,他话锋一转,忽的问道:“在下还有一事不解,得请将军解惑。”
“何事啊?”林守这时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听闻徐寒之言后,便朗声问道。
“牧极手中足足有千余名天狩境的强者,反观我们一方,天策军能拿出五十余名天狩境的强者,将军手中不过三百余名,加在一起也不过牧极手中的半数,如此数量伏击那千名天狩境强者,是否有些托大?”
林守闻言,微微一愣,随即忽的笑了起来。
“府主不仅小看了自己。”
“也小看了,你手上那...”
“数十名红袍公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