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彩鸾归令6
眼下也不是责怪的时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眼看着金兵越聚越多,已然开始封锁营地。
一金兵正从营帐前奔过,许是匆忙,并为瞧见营帐后的几人。
魏林几个吐了口气,而七娘却越发揪紧了心。
那个方向,是完颜的营帐!
金贼的营地死了金兵,自然是布防上的大事。完颜何其敏锐,一旦察觉,必能猜个**不离十。
七娘深吸一口气,一把抓上魏林的手臂。这双手臂,可比在太学时结实许多。
她方正色道:
“你们每人都分开,装作查验,分头离营。”
“你呢?”魏林看着七娘。
来不及感伤,也来不及有甚情绪,她看上去颇是平静,不过比划兵书一般。
“方才那人是去告知完颜的。”七娘道,“他早防着我,如今出事,第一个想到的定然是我。你们带着我是走不掉的。”
“祁莨!”魏林粗喘着气。
印象中,小祁莨遇事便怂的很,要么靠着郓王,要么靠着陈酿。可今日的言语,却判若两人。魏林一时有些恍然。
不待他犹豫,七娘一把推开:
“快走!”
话音未落,积聚的金兵已然数倍之多。
七娘扫了一眼,紧咬着牙:
“越发多了……魏大哥,我去引开他们,你们快些!”
金兵的聚集是难以辩驳的事实,若强行带走七娘,只怕落得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场。
魏林遂一抱拳:
“我再想法子。”
说罢,七娘便向外狂奔。金兵见着,霎是一惊,蓦地一拥而上。若放走帝师,他们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魏林一个转身,带着人消失在夜色中。
………………………………………………
深沉夜色下,七娘躲着长裙奔跑,金兵前后堵截。跑了几圈方有人察觉,帝师似乎并不是在逃,只是围着营地跑圈。
是在练兵?她一个女人,也不上战场,练什么练?
七娘缠足,本就行不快。加之金兵人多势众,不多时,便将七娘牢牢困住。
方才狂奔,她早已气喘吁吁。此时蓦地停下,她腿一软,直直跌坐在地。
恍惚间,余光看向远处。暗夜中,那些人影渐行渐远,她方吐了口气。
七娘还沉浸在适才的慌张之中,忽觉头顶一个暗影压下来,天色已够暗了,可这个影更暗。
“谢七先生,你这是何意?”头顶传来完颜的声音,阴沉又诡谲。
七娘抿唇,并不言语。
任他怎样想!逃跑也好,胡闹也罢,只要她不开口,他便只能瞎猜。
“先生迫不及待地想要归宋?”他戏谑一笑,“阿早说过,先生可以与我打赌。不论输赢,我皆放你。先生怎就非要如此行事呢?”
话音刚落,他遂朝七娘摊开手,要扶她起身。
七娘缓了缓气息,并不理他,只自己撑着起身。
完颜的手在空中悬了半刻,终是收回,只笑了笑。
七娘头一转,刚行几步,便有两个金兵抬手拦住。
七娘顿住:
“阿,你什么意思?”
完颜朝金兵挥挥手:
“让开!先生要回营帐歇下,你们好生护着。”
金兵们自明白他的意思。
出了这样的事,七娘或许脱不了干系,每走一步,都必须谨慎跟着。
“先生,”完颜又唤道,“方才死的人,是先生的手笔么?”
“不是。”
说罢,七娘径直回了营帐。摊开手掌来,已是满掌的冷汗。
通常而言,七娘便是承认杀人,完颜也不会拿她怎样。况且一力担下,也洗刷了魏林的嫌疑。
看上去,的确两全其美,应当认下。
可偏偏问话的是完颜,他是最不讲“通常”之人。
想来,二牛既是心中有怒,一击致命并不能解气,定有拳脚冲突。以此判断杀人者的性别,简直易如反掌。
真要撇清与魏林他们的关系,只能说并非她所杀。
她叹了口气。
今天的一切来去匆匆。满怀的希望与兴奋,霎时化为乌有。
这又是一次,她似乎与酿哥哥近在咫尺。到头来,却依旧远隔天涯。
七娘颤抖着自袖口抽出那幅肖像,细细端详。每一个落笔,每一根线条,她都能明白他那时的心境。
他勾勒面貌时线条不匀,显然是犹疑了。
十年了,想来他是在犹疑,她的面貌是否还是如此。
七娘又叹一口气,将肖像摁在怀中。她双肩微微抖动,盖在腿上的被褥晕开一滴一滴的泪痕。
………………………………………………
未免风声走漏,魏林的具体计划、行事时间并未告知陈酿。
他收到魏林的来信,已是两日后。
这日乌云盖顶,天气格外闷热。傍晚刚打过几声雷,却不见半滴雨水。
“怎样了?”一旁的史雄又担心,又好奇。
陈酿看过叠好,只道:
“救回来了。”
史雄这才吐了一口气。他转眼看向陈酿,却并未见意料之中的兴奋。
这,有些不对劲吧?
史雄蹙眉,方道:
“人已救回来。兄弟,你怎的还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不待陈酿说话,史雄又道:
“不会是还未见着人,越发想得厉害?”
“许是吧。”陈酿低头说了句,“眼下四处征战,七娘行在路上不安全,在魏林那处待一段日子也好。”
史雄点头:
“正是这个理。此时魏大将也还埋伏在那处,七娘子若往咱们营地来,恐易暴露啊!”
这个道理陈酿自然明白。故而,对于魏林的安排并无异议。
只是一日见不到七娘,他总有些心慌,生怕出了意外。
史雄好言劝了一回,方才去了。
陈酿半卧在床上,又咳了一阵。这样的天气,总引得病情反复,加之为七娘忧心,临到天亮,才勉强睡了一阵。
七娘那边的后顾之忧解决了,陈酿又一头扎进舆图兵书,自是一番废寝忘食。
终于,等来这一日!
那日的天暗沉沉黄朦朦的,天上便似要落下黄沙,直压得人喘不过气。
几队人马高举着韩家军、岳家军的战旗,浩浩荡荡而来。
另一边,自是完颜。
他胯下一批枣红骏马,衬得整个人高大威风,再不是那个十二三岁,为文章疯狂奔走的小阿了。
大风又开始刮,卷起细沙石子,扯得旌旗翻翻,发出似嘶吼的低吟。
双方皆来势汹汹,毫不示弱。
一场大战,就此拉开序幕。
第二百三十二章 凤来朝1
空气闷热,夹杂着散不开的血腥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浅草萎靡,覆上一层淡淡的红。黄昏之下,尸横遍野,手脚头颅各在一处,满地都是。
而地上兵刃已尽数被人收走。
史雄一脸血污,来不及清理,只随手抹了一把。他大跨几步,掀开帘子进来。
韩世忠、岳飞、陈酿,并着几位将领正围着舆图论事。才下得战场,谁也不及歇息,不过吃过一口水,便又开始为此后战事打算。
闻听史雄来,韩世忠也不抬头,一面看舆图一面道:
“战场都清理毕了?”
史雄凑上去,点点头:
“长枪二千余,短剑一千余,利箭万支。另有金俘二百众。”
“好。”韩世忠拍拍他的肩头,“万不可掉以轻心。完颜计多狡诈,小心为上。”
说罢,他有指着舆图:
“今日一战,金贼似乎有所保留。首战告捷,虽是鼓舞士气的好事,可咱们的弦却放松不得。”
岳飞捋了把胡须,还沾着血污,亦应声道:
“首日之战,皆是试探对方虚实。金贼有所保留,咱们不也有么?趁着兵士们热血沸腾,不如明日与魏大将那头齐齐而攻,一鼓作气!”
趁热打铁,放在何处都是顶好用的道理。
战争的胜负,除了本身兵力的悬殊,更要紧的则是士气,是一个个不起眼的兵士的状态。
“先生以为如何?”
韩世忠转向一直未言的陈酿。
“一鼓作气自然是好。”陈酿道,“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先生的意思是……魏大将!”岳飞似乎有些明白他的话。
陈酿点头:
“不错,学生的意思是金贼会再而衰三而竭。咱们明日便同今日一般应战,一旦金贼稍有疲软,魏大将再揭竿而起。如此前后夹击,咱们便是二鼓作气了!”
众人思索一阵,连连称是。
韩世忠一掌拍上舆图,哈哈大笑两声,只道:
“好!明日便请红玉亲自擂鼓,打金贼一个昏天黑地!”
他夫人梁红玉本是女中豪杰,惯了的随他征战沙场。
众将官抱拳:
“夫人巾帼不让须眉!”
一时间,帐中意气风发,热血沸腾。
唯有陈酿,暗自蹙一下眉。
如此安排,于战事之上确无不妥。只是,七娘如今在魏林军中,到底有些放心不下。
………………………………………………
适才,窗前恍然黑影闪过,魏林猛近前两步,脚下正踏着一封书信。
原来,是要他速速备战。
今日那头打得惨烈,想来,也到了他出马的时候。
魏林整了整军装,唤副将入内,遂将战事安排尽吩咐下去。
他透过窗,望向战场的方向,深吸一口气。
战争,到底令人紧张。
可哪位将领不是浴血沙场打出来的,再惨烈的战场又如何没见过?十多年前的汴京已然经历过,这会子却又紧张作甚?
但魏林心中清楚,此番的紧张,与从前不同。
从前,他心中无事,亦无愧。
想着明日战场之上,陈酿看他的目光,魏林不由得心下一沉。
欺骗,原非君子行径,亦非太学教导。
然大战在即,陈酿的每个抉择,每一丝犹豫,每一分恻隐,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叹了口气,望向金营的方向。
不知那日之后,祁莨是怎样的境况?
说好听些,是帝师,可说到底,不还是俘虏么?俘虏逃窜,总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小祁莨,”他沉着声音,“魏大哥对不住你。”
但祁莨,也曾为太学之人,也应明白,战争是一定会流血的。
而流血,不一定在战场之上。
………………………………………………
自七娘逃窜被抓回,金营的戒备便越发森严。
打草惊蛇,原本就是救她的风险。如今,七娘是再走不掉了。她亦深知,魏林不会再来。
他临走时虽说想办法,可眼下是个死局,哪有什么办法呢?
魏林能做的,只有按兵不动。这是最合适的抉择。
“谢七先生。”
窗外传来完颜的声音,许是战场嘶吼,他声音有些沙哑。暗影投在窗上,身披战甲的他比往日更加魁梧。
更像一个金人。
“今日这样热闹,先生不会已睡下了吧?”他又道。
是啊,好热闹!便是想睡,哪里睡得着?
“没睡。”七娘道,“你有话说?要进来么?”
完颜将自己上下打量一番,发髻散乱,衣袍不整,还沾着大片的血污与血腥气。
“不了。”他道,“没什么要紧事,就在此处说便好。”
七娘愣了一下。往日赶也赶不走,今日倒不进来了?
她来不及深究,只道:
“你说吧。”
完颜却默了半刻,旋即道:
“阿,见着师爹了。”
这也是他头一回见陈酿。
三十出头的年纪,续了须,提刀胯马不似寻常书生,眉眼间却足见一分文雅。有些似曾相识。
现下想来,倒是与谢七先生相似。
七娘闻言,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他……”
话刚出口,却如鲠在喉,一股酸涩直往鼻尖眼角涌。
“与先生平日描摹的,不大像。”
完颜轻声道,转头看向窗里的七娘。侧影朦胧,伤感透出窗来。
不大像么?
七娘轻叹一声。
十年宋金两茫茫,光阴如斯,竟是不大像么?
“他……”七娘道,“可有受伤?”
完颜微怔,低头扯了扯嘴角:
“先生,阿受伤了。”
“他呢?”七娘紧追不放。
完颜不再言语,窗里窗外死寂般的沉默。
“明日,我带你见师爹。”
说罢,完颜的身影渐渐自窗上褪去。
这是他今夜的最后一句话,依旧未言及陈酿伤势。
七娘长长叹出气,该来的总还是要来。
这一夜,她吹灭了所有灯火,不再点起五行之势。漆黑之中,只闻得暗暗的啜泣之声。
完颜未行太远,隐约感到身后一暗,她帐中灯火熄灭。
他蓦然回首,抚上自己的臂膀,战袍之上似有鲜血渗出,眼中盈了一汪泪。
“先生,阿亦受伤了。”
轰隆!轰隆!
两声惊雷震耳。
完颜忽觉鼻尖湿润,抬眼看去,雨水一滴又一滴打在脸上,越发急促。
闷了许多时日,骤雨终是一泻而下。
次日清晨,大晴。
阳光毫不留情地直射营帐,似乎在提醒着每一个人。
该起床了。
该,打仗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凤来朝2
梁红玉站在高台之上,一身艳红披风随风飒然散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阳光划过战鼓,照向其下数万兵士。
她紧握鼓槌,眼中血丝充盈。
咚!
战鼓雷动,马蹄声随之渐起。黄沙漫漫,兵戈之声冲破天际。
史雄高举长枪,在人群之中没了平日的张扬。他牢牢盯住迎面而来的金兵,“噌”地一声,长枪直指咽喉。霎时鲜血喷涌。
史雄猛收回长枪,向后一滑,正怼上背后偷袭的金兵。金兵翻身飞起,重重跌落在地。战马踏过,正中胸腔,脏腑俱裂。
陈酿今日并未下战场,正与高台观战,随机应变。
双方对战许久,势均力敌,谁也吃不透谁。陈酿定住神情,大掌一挥,令旗亦随之挥舞。排排高台,令旗翻飞,气势如虹。
只闻得不远处一声“冲”,西侧哒哒马蹄巨响。魏林自滚滚黄沙中来,猝不及防间,已斩杀敌军甚众。
金营中的完颜亦坐在高台之上,身子紧绷,双手已将木椅掐出指印。
竟然还有援军?
他紧蹙着眉,一时又想起七娘那日逃窜之事。陈酿那头并未有动静,想来正是这伙援军所为。
呵!宋人果然狡猾!
但兵不厌诈,到底还是自己大意了。
既如此……
完颜神情一暗,自语道:
“谢七先生,如今唯有你能救阿了。”
………………………………………………
七娘耳边不停传来兵戈之声。
这声音太熟悉了!从前与酿哥哥辗转战场,这些刀剑,这些嘶吼,听得人心惊胆战。沙场无情,每过一刻都是无数的人命。
七娘揪紧了心,掌心额头冷汗直冒。
忽而,只见两个金兵闯进来,施礼道:
“帝师,皇上有请。”
七娘猛地退后一步,心头似重石一击。
这时候请她!
看来,完颜果是被逼到了绝境。
七娘狂吸几口气,避无可避,最担心的事果然还是来了!
她转身对镜,整了发髻,又理了理衣裙。不经意间,只将一根银簪藏于袖口。
“走吧。”
她道,淡若止水,言语间闻不得半丝涟漪。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曹子建的文章真好。
上得高台,完颜已然起身相迎。台下争战惨烈,血肉横飞,七娘猛闭上眼,一瞬别过头去。
完颜方行了个揖礼:
“我这个学生,到底还是要靠先生的。”
七娘紧闭着唇,并不言语。
此时,金兵已然被宋兵团团围住,再无抵抗之力。兵戈之声亦渐渐弱小。
完颜屏住呼吸,一把扯过七娘,高声道:
“陈师爹,你要将谢七先生逼至绝境么?”
他到底是金国的君主,此时发声,显得格外刺耳。
“你看清楚了!”完颜大笑,“你的夫人,谢七娘子谢蓼!”
这句话,显然是说给不认得七娘之人听的。
一时间,众人齐齐望向陈酿。其中自有韩世忠与史雄的目光。
不是说已救出来了么?
如今是怎么回事?又抓回去了?
陈酿身子僵住,紧扶住栏杆,连呼吸亦越发急促。
七娘被完颜制住,正直直望着自己。
十年了,容颜变换,总以为会相逢不识。原来,从来不需日复一日地描摹。二人之间,匆匆一眼,便能将彼此辨个明白。
那是他的蓼蓼。
那是她的酿哥哥。
他生了胡须,眼角多了些岁月的沧桑。
而她,似乎还是初嫁时的模样。
一眼如斯,抵多少门外即天涯。
陈酿余光看向魏林,他只避开,不敢与陈酿对视。
一切了然。
但魏林的做法,为的是战局平稳,无可厚非。
阳光照上他的侧脸,眼角似有盈盈清光。七娘颤抖着唇,望着他挪不开眼,只将袖中银簪握得更紧。
国难当头,她知道,酿哥哥该做正确的抉择。
可他若真做了那样的决定,她心中,又会是怎样呢?
“你在做什么!”
不知何时,韩世忠已然来到高台之上,站在陈酿身后。
陈酿紧缩眉心,默然不语。
“正是关键的时候,先生可别犯糊涂!”韩世忠神情焦急,“你再不作为,我只得亲自下令了!”
另一高台的梁红玉看了看陈酿,又看向七娘。当年二人的婚礼,还是她一手操办的。战船之上,简陋而与众不同。
谁知,如今竟要面对这般境况!
她越发紧握鼓槌,准备随时擂响战鼓。不论是她,还是七娘,大宋的官宦家眷总该有自己的担当。
完颜扫一眼四下的宋军,又看向犹疑又惊讶的陈酿。
他暗笑一声,只道:
“先生果真好有分量。”
七娘酸楚并着愤怒,尽压在心口,五味杂陈说不出话。
“哎!”他又叹一声,“这般好用,还真是舍不得放先生走啊!”
七娘不理他,只紧蹙着眉。
忽而,一缕刺眼阳光射过,她下意识地虚了虚眼。只见陈酿面色凝重而专注,已拉满弓弦上了箭。
箭头尖利,直对着七娘。
那一缕阳光,正是自箭头而来。
她猛一哆嗦,面色惨白。
完颜亦愣住了,微张着口,不知所措。
高台之上,战场之中,众人无不望向陈酿,一时皆屏住呼吸。
嗖!
还不曾看清利箭离弦,七娘肩头已晕开一片鲜红。
那支利剑,直插其上,似开了朵娇艳的花。
是他么?
是他么!
七娘面色如纸,乌黑的眼珠空洞而茫然。
“先生!”完颜扶着她瘫软的身子,语无伦次,“先生,你……你可还好?”
七娘脚下一软,向后倒下,眼睛却直直望着前方。
银簪自袖中滑落,叮铃清脆一声,发出刺眼的光。
完颜转头看去,蓦地一怔。
旋即,他垂下眸子,声音有气无力:
“阿会信守承诺,放先生归宋。”
………………………………………………
陈酿早已翻身上马,在射出利箭的一刻,同时高喊一声“冲”。
他直朝完颜的高台奔去。
方才那一箭,是为大宋成全;如今这一去,是为他自己成全。
耳边传来模糊的斩杀之声,也似有人在他身边开道。但此时,皆已做充耳不闻了。
陈酿马蹄飞逝,如今心中所想,只是七娘的安危。
蓼蓼,抱歉。
蓼蓼,酿哥哥带你回家。
………………………………………………
时年五月,金国降,请议和。
与此同时,宋廷皇帝的圣旨亦飞快而至。
第二百三十四章 凤来朝3
七娘半眯着眼,恍惚间,只觉被揽入一个有力的怀抱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铁甲冰冷,却透出胸口的炙热。七娘神思倦怠,忽觉很安心,只闭上眼沉沉睡去。
………………………………………………
转眼已三日,七娘粒米未进,只勉强能喂些水。她面色惨白,不时冒出冷汗。肩头一团浅浅的红晕越发触目惊心。
陈酿垂头坐在床沿,三日不眠不休,早已是蓬头垢面,一脸颓然。
当日,怎就拉弓离弦了?
他托起七娘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只蹙眉望着她。还是那个让人操不完心的蓼蓼啊!
他拂过她的眉,心头蓦地一丝酸涩。
抱歉,当年弄丢了你;如今,又射了那一箭。
“蓼蓼,”他似对她说,亦似自语,“我知道你伤心,那一箭,酿哥哥是不得已。你醒来好不好,要打要骂要如何怨我都好!你如今这样,酿哥哥好怕。”
等了十年,怕是一场空。
怕是自己那一箭,了结了二人的以后。
“陈先生,”忽闻梁红玉的声音,“她如何了?”
陈酿颓然摇摇头。
梁红玉凑上去看过一回,叹了声:
“你也别急。刘大夫说了,谢夫人十年思乡,本就熬弱了身子,醒来晚些也是常理。”
陈酿不语,只目不转睛地望着七娘。
梁红玉看向他,神色凝重:
“此番,太难为先生了。将军说,先生心怀苍生,不以私情为论,当受我等一拜。”
说着,她便行了一个大礼。
“梁夫人,”陈酿终是开口,“学生是大宋子民,自然……以国事为重。只是……”
只是他亦是她的丈夫,一个愧对妻子的丈夫。
“先生大义。”梁红玉又行一礼,“上天必佑谢夫人。”
“呈梁夫人吉言。”陈酿道。
梁红玉点点头,便要离开。刚至门边,却又蓦地顿住:
“对了,金人使者前来议和,说完颜问起谢夫人。”
“别理他。”陈酿冷眼,“他若真顾念十年师徒情谊,当日便不会以蓼蓼做要挟。”
“好,我明白。”
说罢,她摇了摇头,遂转身而去。
忽一阵风灌入,陈酿猛咳了几声。积压下的风热之症本就未痊愈,眼下照顾七娘又熬了三个日夜,越发厉害。
每日喂了她的药,又吃自己的药,整个营帐都充斥着草药味。
他锁着眉,替七娘掖了回被子。
“不要!”忽听一声微弱的声响,“酿……酿哥哥……”
是七娘!
是七娘在说话!
陈酿木然的眼睛一瞬明亮,浑身上下都燃着兴奋。
“蓼蓼?”他颤抖着唇,“蓼蓼……你醒了?”
“刘大夫!”陈酿猛奔向门边,“刘大夫!醒了!醒了!”
………………………………………………
七娘也不知自己是如何醒来的,似乎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两军厮杀,酿哥哥正挽弓对准自己。
一番惊吓,竟猛然回了神。
刘大夫拉着陈酿至一旁,嘱咐道:
“外伤已然无碍。夫人受了惊吓,还需好生调养些日子。待回临安,寻个清静的园子静养为好。”
陈酿连连称是。大夫的话,有时候是比圣旨更管用的。
他正要拜谢相送,却见刘大夫一把抓住他,故意压低了声音:
“你自己的病,也该多上些心。”
陈酿回头看七娘一眼,应声是,方送了刘大夫去。
床上的七娘睁开眼,挂了抹若有若无的笑。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知道,自己回道宋营了。
“蓼蓼,你要不要吃水?”陈酿说着便要去盛。
“酿哥哥,”她轻声唤住,“你别动。”
陈酿果然依她,只坐在床沿,深深凝视她。
十年了,他们还是第一回如此靠近相对。
他的鬓发散乱,本来修剪齐整的胡须,经了三日,亦乱得不成样子。隐约还见得几丝白发,想来连年征战,亦是顶艰难的。
“酿哥哥,”她道,“蓼蓼适才做了个好长的梦,好长的噩梦。”
她轻轻抬手,想要去拉陈酿,蓦地肩头撕裂般疼痛,遂急急护住。
七娘一怔。
肩头?痛?
那个噩梦,莫非是真的?
陈酿抚上她的肩头查验一番,还好未再出血。他方舒了一口气。
只是那个伤口,刺眼,更刺心。
七娘看看他,又看看伤口。一瞬间,回忆直往上涌。
兵戈四起的战场,完颜的挟持,还有……陈酿的挽弓……
她猛地睁大眼,瞳孔发颤,只望着陈酿说不出话。
“不错,是我。”他沉着声音。
七娘霎时呼吸急促,身子不住颤抖。
陈酿一瞬慌神,忙扶上她:
“蓼蓼,蓼蓼,你别吓我!是我不好,是我错了!你,你冷静些!”
七娘闭上眼,渐渐平静下来。
两两沉默,营帐中寂静得可怕。风声像是能撕裂伤口,叫人越发吃痛。
“其实,”忽闻得七娘若有若无的声音,“你做得对。”
只有陈酿挽弓,方能安定军心,亦更能激起宋军的怒气。
这个道理,七娘万分明白。
她自己不也藏了一根银簪,就是怕陈酿犯糊涂。万不得已之时,好自行了断,以安军心。
可为何,他做了对的事,做了该做之事,自己却依旧心痛不已?
“蓼蓼,抱歉。”他道。
事实上,陈酿也不知该说什么。抉择,总是他自己做的,又如何能祈求她原谅?
七娘护住伤口,摇摇头:
“酿哥哥不必抱歉,若真为儿女情长,对战事国运置若罔闻,蓼蓼会看不起你呢!”
说罢,她又勉强扯出一个笑。
陈酿心头似千万根针扎。他与七娘一处多年,又如何不明白她的性子?她越冷静,越明事理,事情在她心里便越过不去。
“蓼蓼,”陈酿正色,“余生不会了。咱们回家,酿哥哥不会再负你。”
“蓼蓼知道,酿哥哥从未负我。我亦从未怪你。”
她摇摇头,看向他:
“只是酿哥哥的天下太大,容不下一个谢蓼。”
………………………………………………
次月,圣旨至。
许与金国议和,签订《绍兴和议》。
另,汴京谢氏遗孤七娘陈谢氏,于被俘之际,仍心念故国,力保大宋文脉。其间成书数卷,才情高洁,应传于世。特赐号“文姬”,理典籍注疏事,不日恭迎归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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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历史上《绍兴和议》不是在这种状况下签订的~史上对于绍兴和议也褒贬不一的~~~特此说明,这只是小说剧情需要~~
第二百三十五章 归去来1
因着七娘的伤势,陈酿一行并未随大军而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快至临安时,已近秋日了。
一路之上,偶有红叶片片,秋风拂过便也不那么萧瑟。
七娘依稀记得汴京的秋日,五木观的千年银杏是最好的,也不知临安有没有。
前日,宫中差人送来衣冠,鎏金点翠,盈盈灿烂。这是属于谢文姬的衣冠。
七娘扫了一眼,又看向趴在案头打瞌睡的陈酿。
连日来,他时时照顾,半刻也不离,着实比行军还辛苦万分。
当日她说了那句话,想来也是顶伤人的吧!
可肩头伤口还未痊愈,每一回他为她换药,都似在提醒着,那一箭,是他亲自挽弓,与人无尤。
她知道他做得对,但心痛亦不是假的,她不愿骗自己。
酿哥哥,这算不算造化弄人呢?
七娘低头,一声自嘲的笑。
夜里窗间起了霜,秋风瑟瑟,凉飕飕的。七娘睡得昏昏沉沉,依稀感到陈酿的鼻息,似有似无,不大真切。
………………………………………………
入城那日,宫里派了宫人伺候衣冠发髻,礼仪之上,亦嘱咐过一回。
入城当怎样,见着册封官又当怎样。俱是七娘幼时学的规矩,早已融在骨子里,并不觉得麻烦,反而有几分亲切。
陈酿亦换了朝服。正红衣袍,玄色直脚头,腰间玉带自是君子温润。他负手立在门边,含笑等待七娘。
七娘在宫人的搀扶下行出,着命妇服制。因着文姬的封号,比同品级的命妇衣冠更华丽些。
一时四目相对,二人皆是怔然。
七娘如今年近三十,着这般端重的服饰正相得益彰。
她周身流光溢彩,贵气逼人,有些傲气的神情却未改分毫。恍然十多年前谢府厅堂之上,她仰面唤了句“陈小先生”。
陈酿上前一步,执起她的手:
“蓼蓼,回家吧。”
七娘点了一下头,二人执手朝城门行去。
礼仪端重,相敬如宾。正是官员与命妇该有的样子。
七娘余光看向陈酿,心头蓦地发酸。
若不是那一箭,二人本不该如此的。但她心中,偏是过不去。独自一人时,想着便难受,更莫提与他相对了。
城门徐徐打开,自有侍卫与宫人开道,二人同乘步撵,四周围满了临安百姓。
宫人衣饰本就华丽,百姓们已然看呆了。待看到步撵之上的陈酿与七娘,更是眼睛都直了。
“那便是谢文姬么?真好看啊!”
“不但人好看,文章更好看。前日临安城中已传遍了!”
“与陈大人还真是天造地设啊!”
……
百姓们一片夸赞之语,自然也传到七娘耳中。故国之人,还是那样亲切又善良。
她微微含笑,看向四下的百姓。久违的街市房屋正是大宋风貌,高楼之上还隐隐飘出丝竹之声,似乎是《琵琶记》。
七娘指尖打着节拍,一切都太美太好。
“停一停。”步撵之上传来陈酿的声音。
四下好奇,皆转眼看着他。七娘亦不解,好好的,却又停下作甚?
陈酿握了握她的手:
“蓼蓼,且等一等。”
陈酿轻掀官袍,不急不缓地下了步撵,越过人群而去。丰神俊朗,谦谦君子,原本拥挤的百姓,竟不自主地让出一条道。
陈酿点头道了句“多谢”,跨入一家点心铺子。
掌柜的如往常一般热情,见着陈酿着实一愣:
“哟!这还是头一回见陈大人穿官袍呢!好神气!”
“一份……”
陈酿话音未落,掌柜的已然递上藕粉桂花糕。
他笑道:
“买了十年,这回总算能让夫人吃上。”
陈酿正要掏银子,掌柜却忙推辞:
“谢文姬夫人有大义,这算是小人的心意。”
陈酿含笑,依旧递上银子:
“是我要买给夫人的,掌柜莫要推辞了。”
说罢,他提上藕粉桂花糕,很快回了步撵。七娘见他一步步行来,眼眶一瞬红了。
藕粉桂花糕,难为他还记得。
“趁热吃。”陈酿已然坐回身旁,“只别吃太多,这东西甜,还得顾及着你的伤。”
七娘点点头,只见陈酿已递上一块。她就着他的手轻咬一口,顾不得礼仪,也顾不得万众瞩目,霎时眼泪簌簌而落。
“好吃。”她含着藕粉桂花糕囫囵道。
陈酿却噗嗤一声笑了,抬手替她拭泪。
“这是作甚?四下都看着呢!也不怕丢人。”
七娘不语,噙着泪,含着笑,又咬了一口。
侍卫与宫人本还强压着好奇之心,这会子也免不得怔然而视。这陈大人平日看着挺稳重的,怎的夫人一回来便换了个人似的?
百姓们更是惊愕,张大了嘴,还有人捂住孩子的眼睛。
“册封官到!”
忽听一声大喊,百姓们这才转移了视线。
“好了,”陈酿轻声笑道,“册封官都来了,还吃呢!”
七娘轻哼一声:
“我才不管什么册封官,还是这个好吃。”
“真不管?”
七娘摇摇头。
“你先看看是谁。”陈酿道。
七娘一愣,这才转头。
只见一三十余岁的紫袍男子策马而来,他蓄了须,眉眼之间朗逸明媚,竟有些熟悉。
是三郎!
七娘一瞬瞪大了眼,若非陈酿抓着,直要奔出去。
王绍玉自上了这条街,目光便一刻不离七娘。这会子强压着激动,一本正经地宣读赐号的圣旨。
三郎长大了,也变得不同了。
七娘看着他,当年汴京街头惹是生非的小郎君,如今已是朝廷命官!
故人们,原来都还安好。
她欣然接过圣旨,与绍玉四目相对,除了谢恩没有别的话。但一切,又尽已了然。
绍玉送二人至陈酿府邸,只约了说明日再来,并不久留。想来,是念着陈酿与七娘夫妻重聚,自有许多私语要讲。
一时人群散去,府中唯有夫妻二人。他们皆去了冠带礼服,换作家常袍子。
七娘半披着发,一身月白薄袄,显得闲适又恬静。
二人对着半枯的莲塘,在三角亭并肩而坐。看看月,又看看水,许久不曾言语。
“酿哥哥,”七娘忽道,声音很轻,“多谢你。蓼蓼知道,高楼的《琵琶记》、铺子的藕粉桂花糕,还有三郎,俱是酿哥哥的安排吧。酿哥哥有心了。”
“所以,你的心呢?”陈酿道,他半带气声,夜色中迷蒙又撩人。
七娘默然。
陈酿转头看她,月光下眉眼如画,他只道:
“入城前,你说的那些话可是当真?”
第二百三十六章 归去来2
那些话……
七娘一时沉吟,那些话一字一字在脑中闪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待她答话,陈酿一把握上她的手,神情焦急:
“看,你犹豫了。”
七娘怔然,看着陈酿。到底,还是舍不得吧!
他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深深凝视:
“十年了,咱们各自拼尽全力,不正是为了相聚的一日么?既如此,又说什么要走的话呢?”
七娘抿着唇,瞧瞧抽回自己的手,抚上肩头还未痊愈的伤口。她低头背过身去,并不言语。
陈酿蹙眉。那一箭,亦是在他心口深刺。
他靠近些,自背后环住她,面颊抵着她的侧脸,隐约还飘着未褪完的脂粉香。
“是我对不住你。”他道,“但余生,我们不会陷入那样的境地了。”
七娘叹了口气,气息带着秋日的霜气。
她道:
“我不怪你,真的。酿哥哥做了正确的抉择,蓼蓼觉得对。只是,这个伤口便像一个结,我解不开。”
她身子无力,只摊在陈酿怀里:
“酿哥哥,我是不是有些没道理?”
可感情之事,原本就是不讲道理的。
“抱歉,抱歉。”他将她搂得更紧,“我无可奈何。”
七娘半转过身子,眼眸低垂:
“蓼蓼有句话,一直想要问一问。”
“好,你讲。”他应声。
“若再给酿哥哥一次抉择的机会,你还会射出那一箭么?”
说罢,她感到陈酿的身子一僵。四下一片寂然,唯有秋风吹动残荷的声音。
七娘又叹一声:
“酿哥哥,看,你也犹豫了。其实,你心里有抉择吧,只是不忍心讲。”
陈酿默然。
他明白,不论再来多少回,他都会射出那一箭。
“你知道,我没的选。”他的声音无力。
“故而,我不怪你。”她道,“酿哥哥不知,那时我袖中藏了一枚银簪。若是你犯糊涂,我应是会自行了断的。”
陈酿微怔,心头猛地刺痛。
“既如此,你不要走。”他耳语道。声音很轻,却字字打在人心上。
“你眼里是天下苍生,我不过是芸芸之中,略微不同的一人。而我眼里只有你。”七娘道,“这不公平。”
她深吸一口气:
“听闻临安多道观。我上山去,既不辜负你,亦不辜负我自己。如此,是最好的选择。”
“结发为夫妻。”他哽咽,“如今,你还在疑我的真心么?”
七娘摇摇头:
“只是我自己更自私了。”
一阵秋风忽来,陈酿闷咳了两声。他将怀抱锁紧,一刻也不放。或许,过了今夜,他便再抱不到了。
月色清朗,洒下盈盈润润的光。半枯的莲塘似罩了一层薄纱,朦胧间,又有些伤感。
“也好。”他叹了口气,一声若有若无的言语。
陈酿又强忍着闷咳几声,再不说什么。
……………………………………………………
上山的路很清静,一路红叶片片,层林尽染。此处鲜有人烟,咯噔咯噔的马车声便尤为明显。零星几个童子路过,背着小竹筐,或捡柴火,或采草药,自有一番悠闲。
山路尽头正立着处宅院,不大,却十分精致。几个道姑围着门立了两排,身着青色道袍,神态恭敬又清雅。
看来,陈酿的安排很是妥帖。
道观是座女观,原也没几个姑子,倒合七娘清静的心意。
对外的说辞,自是七娘上山清修,著书立说,以彰文脉。也因着此事,皇帝特地为道观赐名“文姬观”。
“酿哥哥回吧。”七娘一身清素小袄,立在文姬观门边,浅浅低着头。
陈酿蹙了一下眉,解下自己的斗篷替她披了,又细细打结。很慢,很慢。
犹记那年蔡云衡生辰,蔡府庭院中亦是如此替她披衣,打了个顶难看的结子。那时她只挑眼看他,面上自是少女的红晕。
七娘抚上那个结子,笑了笑:
“如今的结子倒不丑了。”
只是再不是当日心境。
“山上凉,当心些。”他道,“我……我再来看你。”
“不来了吧。”七娘道,“当年酿哥哥教我念《庄子》,有句话本不大懂。后来师婆婆亦说过这话,还是不大懂。”
却在他射出那一箭时,她将那句话悟了个透透彻彻。
“什么话?”陈酿隐有叹息。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说罢,她转身入文姬观。唯留他一人,负手立于山间,望着紧闭的观门,浸在落日的余晖中。
他的江湖太大,容不下一个谢蓼。
而她的心太小,容不下他的江湖。
陈酿叹了口气,眉目间一瞬苍老了许多。他掩着口鼻又猛咳两声,雪白的丝帕上一团刺眼的血红。
“相忘于江湖,也好。”
他擦了嘴角,又回身望了文姬观一眼,遂缓步下山。
夕阳西下,余晖透过枝丫打在林间的小道上,斑斑点点,似是泪痕。
………………………………………………
入得文姬观,七娘收整一番,已是午后。两个小道姑贴身伺候着,安安静静,话也不多。倒真是适合著书立说的地方。
“文姬,”小道姑施礼上前,“观主已传饭,还请文姬移驾同食。”
七娘点点头。来了人家的地方,还未曾拜访观主,到底有些失礼。
那观主背身坐着,闻听七娘她们进来,也不起身相迎。这似乎是出家人的任性,倒不必守着世俗的礼数。
也好,如此更自在些。
“观主有礼。”七娘屈膝行个万福。
却听观主轻笑一声,这才缓缓转身。
一时四目相对,皆怔住了。这观主,眉眼间似曾相识,莫非是位故人么?
七娘仔细审视一番,一瞬惊讶:
“你是……云衡?”
蔡京的孙女,当年因蔡府落败而被赶出汴京。七娘唯一的君子之交。
蔡云衡见着七娘,亦心绪难平。当年离京,墙倒众人推,唯有七娘摇摇相送。
蔡云衡方道:
“当年家破离京,又逢仇家追杀。爷爷父母都不在了,我遂于道观避难,一晃十多年,倒也是惯了。”
七娘点点头。
十几年的光阴,各人都有各人的沧海桑田。想来,酿哥哥知云衡在此,才挑了这处道观吧。
七娘叹了口气,为她周全一切,他也算是倾尽心思了。
只是,这一回,算是她负了他吧!
那一夜,七娘与蔡云衡同床而眠,似有说不完的话。直至四更天,屋中依然灯火通明。二人拥着熏笼,不知何时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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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会儿发大结局~
第二百三十七章 归去来3(大结局)
山间一声鸡鸣划破蒙蒙亮的天,原本清静的文姬观竟也显得喧闹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昨夜熬了许久,七娘与蔡云衡都睡到了日上三竿。
蔡云衡披上道袍,朝窗外探了探头:
“平时也不见这样闹腾,敢是出事了么?”
七娘盘腿坐在床上,半含睡意,笑了笑:
“大抵是小道们年轻,爱闹腾些。”
一时梳洗毕了,只见屋外已围满了小道姑,多是十来岁的年纪,满脸忧心忡忡。
“观主观主!”一年岁稍大的迎上来,“可算醒了,门外有人闹事,吵着要见谢文姬夫人。”
七娘与蔡云衡相视一眼,皆不知所措。
“什么人?”七娘道。
小道姑噘着嘴:
“是个农夫,扛了把锄头,也不知田在何处,竟有胆子上咱们这里闹!”
七娘蹙眉。她前些日子才归国,又哪里认得什么农夫?
“带我去看看。”她道。
“诶,”蔡云衡拦住,“我与你同去。也不知是什么人,还是小心些的好。”
还未至门边,就听着急促的叩门声。
“七娘!七娘你开门啊!这些小蹄子连我也敢拦,你得好好说说啊!”
这声音……
七娘咽了咽喉头,竟噗嗤一声笑了。
“文姬认得?”小道姑一惊。
七娘掩面轻笑,挥挥手:
“且去开门吧。”
大门徐徐打开,只见绍玉一身深色褐,脚踏农鞋,一边裤腿卷起,肩头扛把铁锄头。正笑吟吟地望着七娘。
七娘摇摇头,也不请他进来,只行上前去,打趣道:
“小王大人,这是来体味民间疾苦了?”
小王大人?
小道姑们面面相觑,无不惊愕。蔡云衡清了清嗓,方带着小道姑们去了。
绍玉咧嘴一笑,三十来岁的人了,却依旧一副少年姿态。
他一抡锄头,杵在地上,道:
“我辞官了!”
“三郎,你……”七娘有些莫名。
王绍玉举起拇指向后指:
“在那头买了几亩地,搭了个茅舍。嘿嘿,自给自足,不必去朝上装孙子!”
七娘上下打量他一番,还真是有模有样,俨然一个常日耕田的农夫。
她笑了笑:
“你长日养尊处优,哪里做得惯这个?”
绍玉摆摆手,撑着锄头站:
“你忘了,在黄州时我还种过杜鹃呢!种粮食又有何不可?”
当年王家被贬黄州,绍玉的确种过杜鹃,还常寄与七娘。虽说收到时俱已枯萎,可绍玉的心意总能令人会心一笑。
七娘倚着门,换了正色,道:
“真不做官了?”
绍玉摇头一笑:
“我又不是心怀天下的人。”
他心头装的,从来也只有她一人。
绍玉接着道:
“天下自有更有担当的人去管,我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省得懒散度日,浪费朝廷赋税!”
七娘轻哼一声,正如幼时一般:
“王农夫果然超脱!怎样,是否要进来讨口茶水?”
绍玉嘿嘿笑两声:
“不了,今晨才撒了种,过会子还去看看。回头若真长成了,给你送些来。往后我长日于此劳作,免不了讨茶的时候!”
七娘呸了声:
“多大的人了?贫嘴!”
绍玉挠挠头,不以为意:
“对了,日后你怎样打算?真,真不见他了?”
七娘心下一酸。
却笑了笑:
“《宋文大观》还未成,我算着两年应是够了,也算不辜负他的教导。至于之后,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天下之大,我想着去云游。四处走走,也看看别国的文章与风光,大家一处论一论。”
绍玉点点头,打趣道:
“倒真成了个文姬娘子!不过,云游之日记得叫上我。这些年颠沛流离,去的地方不少,却总不是游历心思。”
“好,三郎总能替我扛些行礼。”七娘故作正色,“不过,你的农田可要荒废了。”
绍玉笑了两声:
“左右饿不死!”
说罢,他又将锄头扛上肩头,哼着节气歌谣去了。
歌声在山间回荡,长天空旷,几只鸥鹭正飞过。
………………………………………………
绍兴十二年,谢文姬著《宋文大观》成。其注疏奇绝独到,一时广为流传,敕为太学必授之典籍。
绍兴十五年,谢文姬云游至楚地,创立“鉴鸿司”女学。
………………………………………………
“晓风淡月清明处,品鉴春鸿第一流。”
笔尖一勾,一句诗成。
鉴鸿司中,一位年过六旬的白衣妇人手握笔管,含笑念了一回,满意地点点头。
帘外正一片春景,柳枝嫩绿,时有几只早莺叽喳。待要去逗,又蓦地飞不见去。
“字是练得越发好了。”一位老者杵拐行来,赏过一回,叹道,“越发神似他的笔法。”
“三郎又笑我。”妇人阁下笔管,笑了笑。
“喏!”王绍玉抬起皱纹遍布的手,举着封信笺,“也不知你们这般老死不相往来,是为的什么?”
说罢,又兀自笑笑摇头。
七娘接过信笺,于书案旁的摇椅坐下,细细读过一回。
这是陈酿的书信,每年一封,多是说些日常琐事,也偶有诗文。七娘仔细收好,紫檀匣子里已存了几十封。因着时常翻阅,难免显得旧些。
她又坐回案上,执笔要回信。
绍玉眼角满布皱纹,凝视着她,神情有些复杂。
“三郎不必这般看着我。”七娘的声音苍老,“这回信很傻,我知道的。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绍玉一愣,瞬间握紧了拐:
“你,何时知晓的?”
就在七娘入文姬观的次年,陈酿死于肺病。临终前,他写下近百封书信交托绍玉,只让每年春来寄与七娘一封。
为隐瞒死讯,只匆匆下葬,秘不发丧。
这些事,所有人都守口如瓶,七娘怎会知晓?
七娘继续落笔,一面道:
“何时么?最初寄信那几年也就知晓了。他假装自己还活着,每年春来一封信笺,所言不提时事,连我回信的内容亦不曾提起。来回几次,岂能没个破绽?”
绍玉紧蹙着眉,心下五味杂陈:
“那你还回信!”
七娘笑了笑:
“大抵,我也是装作他还活着吧。这般通信,成全他,亦是成全我自己。”
绍玉默然,叹了口气,只问:
“日后,还要给你寄么?”
七娘点点头:
“自然,这是他的心意。”
“谢夫子!”帘外传来女孩子的声音,“该夫子讲学了,莫误了读书的好时辰啊!王夫子亦是啊!”
女孩子声音清脆,带着笑意,说罢便跑开了。
娉娉袅袅十三余,真是如花的年纪啊!
七娘笑笑,遂道:
“那我去了。”
绍玉点头。
见七娘去后,方才那女孩子又探入脑袋,冲着绍玉打趣道:
“王夫子,谢夫子本为女流之辈,却比王夫子更像先生呢!”
更像个先生么?
绍玉也不恼,只看着七娘老态的背影,道:
“她心里念着一个人,渐渐地,便活成了他的样子……”
说罢,摇摇头遂往庭院踱步。
鉴鸿司中传来朗朗读书声,皆是十来岁的女孩子。一颦一笑,恍若汴京谢府秋千架下,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娘子。
至此,鉴鸿司女学立于文林,经数代不衰,与程朱理学并称南宋两大学派。
而后,谢文姬消息渐微,天下再不知其踪迹。
。
【剧终人不散,番外补遗憾。容我歇口气,放松喊一喊。】
番外 夫人莫怕,圆房而已
“酿哥哥!”
一声惊唤,七娘猛睁开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茜色的帘帐,刺绣的软被,以及身侧横握,正被自己枕着手臂的陈酿。
原是临安陈府,七娘方舒了口气。
陈酿本已醒了,见她脸色不好也未敢唤,此时方道:
“蓼蓼,可还好?”
七娘蹭着身子,更靠近些:
“我做了个噩梦。梦里我要离酿哥哥而去,而酿哥哥……性命危矣。”
话音未落,眼角已然渗出几滴泪。
陈酿笑了笑,拂开她的额发,吻上那些泪痕。
“说什么傻话呢?”他道,“想是我前日咳得厉害,吓着了?”
七娘不语,只将头埋在他胸口,自有一番委屈。
陈酿揉揉她的头:
“不过寻常风热,因着赶路拖得久些。这不也好全了么?”
七娘微微点头,环住他的腰。
陈酿身子一僵,心头微颤。
他低头看她,下颌正轻抵她的头顶。恍若当年紫藤架下,他替她解步摇的时候。步摇玲玲清脆,她笑靥温婉。
“伤势如何了?”他柔声道,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挽弄她的发丝。
七娘想起肩头的箭伤,养了二月有余,除了落下个指甲盖大的疤痕,再无不妥了。
她咯咯笑了两声,仰面看他:
“无妨。”
这话说得俏皮,是她头一回对他说这二字。
“当真?”他道。
七娘点点头。无妨,既是肩头的伤,亦是心头的伤。
他对她说了那样多的无妨,也总该她包容一回。难道真要如那个噩梦一般么?
七娘甩甩头,她才不要!
“已大好了。”七娘含笑看着他。似乎被他搂得太紧,面色有些泛红。
陈酿低头凝视,挂了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看看。”
正说着,他手指已滑到雪白的领口。
七娘一怔,脑中竟闪出十年前二人新婚之夜的画面。她蓦地红了脸,心口越发起伏。
陈酿看她一眼,越发憋笑:
“此前日日为你换药,也不见羞成这般。”
不动声色间,他已然滑下她的衣襟,露出细白的小肩。十年颠沛,冰肌玉肤竟还如当日一般,只是那个伤口,越发令人心疼。
陈酿心下一酸,竟不自主地吻上那个伤口。
七娘肩头一麻,猛抓紧被褥,一动不动。
“酿哥哥……”她轻喘着气,“你,作甚啊……”
他笑了笑,嘴唇滑向她的锁骨、后颈,又停在耳畔:
“既大好了,功课便不能再落下。”
“什么?”七娘不解。
她都能教人念书了,还要做什么功课?
陈酿声音很低,半带气声,弄得七娘耳畔生痒:
“十年前说要教你的,周公礼数,你还不曾学会呢!”
十年前……
七娘恍然大悟,绯红直漫到耳根。
耳垂霎时变作嫣红颜色,他微怔,再没比这更惹人怜爱的了。
陈酿含笑,轻含住她的耳垂,唇齿在其上摩挲。
七娘只觉身子酥麻无力,靠着他的臂弯,安心又羞怯。
“大,大白日里呢!”她道,声音娇软,惹得陈酿愈发心火难耐。
他嘴角勾了勾,忽支起身子,将她锁在身下:
“白日又如何?咱们是夫妻,圆房而已,光明正大。”
此前顾念她的伤势,归国许久,陈酿一直不曾有甚动静。这会子已见大好,哪还由得她?
他面颊蓦地凑近,眯着眼看她:
“还是说,蓼蓼怕了?”
怕?
她谢蓼还从未怕过谁!
七娘娇纵一哼,一把推开陈酿,手肘抵住他的胸膛,半个身子都趴在他身上。
她噘着嘴,一双大眼直视陈酿:
“圆房就圆房,谁怕谁!”
陈酿枕着头看她,笑意懒散:
“你在上?”
七娘一愣。什么意思?
忽而,陈酿臂膀一收,她直跌在他胸前。
他嗤笑一声:
“你会吗?”
七娘一瞬尴尬,神情闪烁。似乎,的确不会。
她撇撇嘴,托腮道:
“闻道有先后,你是先生,我不会,你很有脸么?”
陈酿哈哈大笑,忽捧上她的小脸:
“你可认真学了!”
说罢,他大臂一抬,茜红纱帐轻似烟霞缓缓垂下。帐中人影朦胧,双双缠绕,似一把牢牢的锁,锁住余生的年光。
………………………………………………
折腾了半个早上,七娘早已精疲力尽。怎的比行军还累上几分?
后背已被汗液浸湿,陈酿怕她着凉,特意取了方汗巾子隔上。好巧不巧,竟是鸳鸯绣样。
他低头一笑,又在她唇上轻啄一下。七娘只躺在他的臂弯,眼眸蒙蒙,半睡半醒。
“过会子我往府衙去一趟,你好生歇息。”陈酿又凑近她耳畔,低语道,“这样的功课,是最费心神的。”
七娘微怔,朝他胸口捶了一拳:
“不正经!”
她轻哼一声:
“就你忙?我午后也要去鉴鸿司一趟,有课呢!”
陈酿笑了笑:
“你自己的功课还欠着,可不能忘。”
怎么又有功课?她狐疑地看向陈酿。
他憋笑:
“欠了十年,你且好生算算。方才,只是利息。”
陈酿轻捏了捏她的下巴,方才起身穿衣。七娘羞愤欲死,只将自己裹在被窝中,哼哼唧唧闹脾气。
陈酿回身看着隆起的被窝,故作正色:
“今夜检验教习成果。”
说罢,他广袖一挥,扬长而去。一路上,逢人便带三分笑,自是一番春风满面。
仆婢们皆私下称奇。平日不苟言笑的陈大人,这会子转性了?
而被窝中的七娘却直直捶床。欺负人!这简直是欺负人!十年未见,酿哥哥竟成了个不正经的人!
不过……
思及方才种种,七娘又红着脸低下头。他不正经的样子,似乎也很好看的。
正偷笑间,忽见有丫头进来。七娘忙换了正色,只是面上的潮红却褪不去。
“夫人醒了,大人特地嘱咐了早饭。”那丫头掀帘进屋,余光瞥见床单上的落红,又看看手中早饭,暗自偷笑一下。
她又道:
“大人说了,夫人近来有的辛苦。故而让送了红枣枸杞粥来,说是益气补血。”
益气补血!
七娘面颊直烧,忙赶了丫头出去。
她捧着红枣枸杞粥步至窗边,银杏已然金黄,阳光透过银杏叶落下斑斑点点。时有秋风拂面,清爽朗逸,倒也不觉得冷。
七娘含笑吃了一口粥,如此,便是岁月静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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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番外剧情与正式剧情无关~主要是为了大家之前撒的眼泪~小甜小车聊以慰藉~感谢感谢~
完结了,有些话想说~非剧情,可不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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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书,怎么说呢~从去年六月底一直写到现在,总算功德圆满。虽然数据不咋的,
《小先生请赐教》是让我真正走进网文的一部作品,在写作过程中贡献了很多第一次。
第一次写百万字的大长篇,第一次连续每天4000字好几个月,第一次把读者的建议作为写作需要考虑的因素……这些都是我的成长。
说下这部小说本身吧。
最初它的名字是《王谢子弟》(基友说像**,~),写作的侧重点也跟如今有些不同。后来在编辑的建议下,改成了现在的名字。这里特别感谢一下我的编辑毛毛,人很好很耐心。想起我之前不堪回首的那个简介,多亏毛毛让我改啊!
文中其实伏笔很多,举个例子吧。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就有男女主结局的伏笔。
七娘与陈酿初遇时,二人合作了一阙《女冠子》。所谓女冠子,正是道姑之意,恰应了女主结局入道观。而其中陈酿那句“梦醒荒凉处,咽辛酸”,也是预示谢府的败落。
关于文中的诗词。传统诗词确实是我一大爱好,不过爱不在背,而在写。当年研习格律、韵书,也是费了一番功夫,不过诗词世界很美,总能让人甘之如饴。
在我另一部已完本的小说《丹青》中,就有大量原创的诗词歌赋,不过那时文笔稚嫩,随心而写,剧情啥的也是我自己爽就好。其中有好诗也有渣诗。俱往矣,不提也罢!
关于历史,其实本文算历史架空。男主的原型是太学生陈东,文中提到的宣德门请愿事件、黄天荡之战、十六道金牌召回等,都是历史存在的,只是我做了些小改动。
还有像郓王、朱凤英、蔡京、赵明诚、完颜等,都属于历史人物的戏说。当然,像谢家人、王家人、蔡云衡、中期的徐秣、张政等等,俱是我杜撰的。
写历史架空有好也有不好。大仲马说,历史是挂小说的钩子。本文中与历史不同的地方我几乎都有进行说明。虽是戏说,但求不误人子弟。不过历史走向是贴合真实的,这个不敢变。
至于结局,一路追过来的亲应该都会蛮唏嘘。虐到你们,抱歉了,不过人物走向在那里,我也没办法。所谓虐人先虐己,沐清也不好受的。
故而,下一部我也不会这么干了!
沐清会还你们,也还自己一个甜宠。未来是一个很不同的故事,本书中的部分人物也会出现。
若是有缘,下部书见。
还是那句话,以赤子之心写文,方能各不辜负。
新书《贵女联盟》第一章 挖自己的墓
简介:
梁宜贞发起疯来,连自己的墓都敢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梁宜贞:刺激吧?
某人奸笑:没有你刺激!
梁宜贞:……
有女其贵,谁与同盟?开万世太平,盟一生白首。
………………以下正文………………
春风三月天,空旷的山上天色灰蒙,零星几棵垂柳,枯枝吐出点点嫩绿。
女子大多已换上轻薄的春衫。
而梁宜贞却还裹着半旧小袄。
坟场上的气候,总是更阴冷些。
她半蹲着,一面翻腿上的书卷,口中念念有词。
“贞启元年,安南长公主淑慎嘉敏,赐和亲于……”
“又缺字了!”她啧啧抱怨了句,急急向后翻过几页,“果然是本破野史!”
她爹蹲在一旁呸了句:
“别看了,看这个!”
他抖着一把沾土的洛阳铲,嘿嘿笑两声,一脸神秘。
梁宜贞白他一眼。分明是个研习古墓的史官,神态却总跟盗墓贼似的!
她摇摇头,抹了点铲上的土,在指尖来回搓,又嗅了嗅。
一瞬怔住!
脚下的墓穴太怪了。
四周山水呈天子之象。不出意外,这是座帝陵。
然,辨墓土成色气味,不过百年。百年内唯有先皇驾崩,陵寝远在长安,必然不是。
地底亡魂,究竟是谁?
“明日下墓吧。”梁宜贞拍了手上的灰。
这样的墓很讲究,下墓的五行方位、时辰丝毫错不得。次日,父女二人算着时辰,便来到打好的墓洞。
梁父朝梁宜贞丢了个鼓胀的挎包,自己倒打空手。包中装满奇怪的工具,还塞了把盐炒花生。
古书说花生能辟邪。
梁宜贞先剥一颗,吃到肚子里最辟邪!
父女二人又紧紧腰间绳索,便自墓洞而下。这回运气很好,一下来便到了主墓室附近。
惊人的辉煌!
四周壁画灿烂,守灵人俑排开。冠带齐整,朝服俨然,是百官的模样。
再往后,是几队兵马俑,威严神色,震得梁宜贞一哆嗦。
还真是帝陵!
史书未记载的帝陵!
“爹,”梁宜贞惊诧,“新的帝陵!你要青史留名了!”
一向爱插科打诨的梁父却不苟言笑:
“进主墓室看看再说。”
主墓室的门不重,用梁家的独门法子很容易便开了。
“不是个穷皇帝吧?”梁宜贞自语,又丢一粒花生米入口,“半个机关也没有!”
“这个帝陵有些怪。”梁父沉声道,“丫头你当心些。”
进得主墓室,如所有帝陵一般,两方精致石棺,雕花丝丝入扣。应是帝后的。
“大楚孝仁皇帝……”梁宜贞念道。
皇帝的姓名似被湿气滴水磨损,看不大清。不过,大楚哪来个孝仁皇帝?
她又转向皇后棺椁:
“大楚安南长公主……”
不是皇后,竟是位公主么?合葬的怎会是公主?安南长公主……似乎在哪里看到过……
梁宜贞猛一个激灵,父亲那本野史!那位和亲公主!
不是和亲去了么?棺椁怎会在此?
无数的疑问飞入她的脑袋,越发令人兴奋。
刚要掏出那本野史,梁父却一把抓住她的手:
“丫头,你……你看……”
梁父声音发抖。
“不就是大楚安南长公主……”梁宜贞蓦地顿住,“梁宜贞?”
大楚安南长公主梁宜贞!
忽而四下阴风阵阵,地面剧烈抖动,站将不稳。黑暗中,主墓室的门渐渐落下。
“丫头快走!”万不敢耽搁,梁父已奔出主墓室
梁宜贞却似钉在地上,焦急看着父亲的背影,丝毫动不得。
哐!
墓室大门一瞬落下。
…………
漆黑的夜里,唯有一方厅堂亮着阑珊灯火。风悄然钻入窗,吹动排排雪白的丧幡,长明灯火苗微动,将灭不灭,看得人心惊胆战。
女人神情哀楚,朝铜盆中撒下一把纸钱:
“其实,这长明灯有何用呢?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你说是吧?尊贵的懿德公主。噢,我忘了,死人是听不见的。”
她的侧脸掩在阴影中,与灵堂的阴森不谋而合。女人拍了拍手掌的香灰,抬手拂过眼前两副棺椁。一大一小,朱漆描绘,精致无方。
她掩面轻笑,又叹了口气,语气中尽是怜悯:
“可惜啊!公主那小女儿倒是贞烈,见你自尽,竟殉母而亡。十三岁的孩子,可惜可惜!”
她故意加重了自尽二字,指尖停在小棺椁上。
咚!
忽闻一声闷响。
何处来的声音?
不及反应,第二声、第三声接踵而至。女人一瞬僵直,急转着四处看。
灵堂中声响回荡不绝,似乎是……
“啊!”
她一把收回手。
那个小棺椁……竟然在响!
女人咚地跌坐在地,面色煞白。
“诈,诈尸了!”
随着一声高喊,女人连滚带爬出了灵堂。
再回灵堂时,此处已围满了人。众人皆着素衣戴孝,神色惊恐,颤栗不停。
没人知道谁喊了那一声,也无心顾及。
因为眼前的画面,实在太可怕了!
小棺椁哐当直响,众人动也不敢动。
忽见一位十一二岁的锦衣少年愤然上前,猛朝棺椁踢了一脚:
“活着的时候就不安分,死了还来装神弄鬼!”
棺椁的响声果然顿住,只一瞬,却响得更急促。众人吓坏了,再忍不住狂喊,乱哄哄地四处窜,尖叫声此起彼伏。
三夫人薛氏面色惨白,混乱中一把抱住少年往回拖:
“梁南清你回来!要吓死娘么!”
少年不服,还要往前凑:
“怪力乱神,看我降妖除魔!”
正要补上一脚,却霎时怔住。
那棺材板,竟自己动了!
少年出脚难收,一时不稳摔个四脚朝天。他早已面如土色,手脚并用直往后退。
“娘!它开了!它自己开了!”
少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腔并着颤抖,早没了降妖除魔的神气。
“不是自己开,是我开的。”
谁在说话?
众人面面相觑。
只见一华服少女自棺中探头。
诈尸啊!
一屋子人忙朝门外挤。绊的绊,摔的摔,乱作一锅粥!哪还顾得什么主仆之分,高低贵贱?
棺材中的梁宜贞见着这场面,着实一惊。
什么境况?
多少年没见过这样多的活人了!自己似乎下墓时掉棺材里死了,此处莫不是阎罗殿?
那时,隐约中闻着阴阳怪气的女声,说些听不懂的话,她这才又恢复意识。
对于棺材,梁宜贞再熟悉不过,适才敲了几下,便知被闷在棺材里。凭着梁氏独门开棺法,三两下也就轻松出来。
不过,自己本是在地宫啊!莫非人俑都活了?
她猛地一个哆嗦。
下墓多年,还从未见如此奇事!
“喂!”梁宜贞亦有些发抖,蹿地起身,“你……你们是人是鬼?”
闻听此语,众人更是惊慌。
他们自是活生生的人,就是不知棺中窜起的是个什么东西!
慌乱中已有人双手合十:
“宜贞啊!你可是自己殉母而亡,别吓家里人啊!”
梁宜贞一愣,她们怎知自己的名?
都说鬼魂有神通,这群人不会真是鬼吧?
她双腿发软,霎时扶紧棺木。
不及反应,一记闷棍直砸向梁宜贞后脑。她只觉眼前重影模糊,直直跌出棺椁。
圆眼少女手执桃木棍,一脚踏在掀翻的棺材板上:
“呸!装神弄鬼!”
四下一片僵色,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