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兀令1
完颜宗弼的帐中,一片阴沉气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死一般的寂静,似乎持续了很久。
久得教人麻木。
啪!
忽闻一声沉闷巨响。
只见完颜宗弼拍案而起。
“耻辱!”他愤怒。
完颜宗弼粗喘着气,窝了满心火气,却又不知如何发作。
自打收到九王爷的传书,听闻金兵中伏,死伤甚众,他气得手也直直发颤。
又是韩世忠!
他心头默念。
这个韩世忠,给金军吃过不少亏。
九王爷机敏善谋,深谙宋人套路,竟也栽在他的手里。
不得不叫人心生惶惶。
只听一谋士起身道:
“四王爷,九王爷从未求援,想必军情紧急。咱们若不快些,只怕落得个全军覆没!”
那处若攻下,江宁自然不在话下。
可若被宋人占了先,他们深入江南的打算,不知又要拖到几时了!
完颜宗弼一时深蹙着眉。
“援是要援。”他道,“不过,至今并无别的军情传来,汉人狡诈,只怕中有蹊跷。”
帐下一人道:
“是了。若宋军志在防御,只怕,如今该是九王爷落荒而来。”
另一人附和:
“就怕是等着咱们上钩,一同吃个精光!”
完颜宗弼看了眼那二人,神情黯了黯。
韩世忠!
好大的胃口啊!
我大金国四王的注意也敢打!
他方道:
“他既有这份心思,不如,咱们送份大礼给他!”
完颜宗弼又勾唇一笑,吩咐道:
“给九王爷回封书信,咱们绕远路去救。教他多等些时候。”
“四王爷的意思是……”一谋士道。
完颜宗弼不答,却笑道:
“听闻,宋皇赵构如今又转居杭州了?还改了个名,叫什么临安?临时安顿……他还想回汴京不成?”
一人应声道:
“属下听闻,临安富庶,不弱于汴京。想来,他是有定都的意思。”
有金臣打趣道:
“只怕打得他四处逃窜,也算是‘临安’了!”
四下皆哈哈大笑起来。
“好!”完颜宗弼拍案道,“咱们攻临安去!”
四下闻言,皆是一惊。
他冷眼看着片片惊讶神情,只道:
“汉人有句话: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本王觉着,正当此时。”
看来,完颜宗弼是要给韩世忠一个下马威了!
若皇帝赵构在手,挟天子以令诸侯,小小韩世忠又算得什么?
即便被赵构逃脱,易能搓一搓宋军的锐气。
这笔买卖,不亏!
一人眼含忧色,只道:
“只怕皇帝居处,防御更甚。到时九王爷撑不住,咱们又首尾不顾,岂不两难?”
完颜宗弼一声冷哼:
“若这几时亦撑不住,如何堪为我大金皇室?”
他衣袖一振,双手负在身后:
“他就是在宋地呆久了,学得些宋人的优柔习气!此时不练练,日后如何委以重任?”
这说的是九王爷了。
帐中大臣面面相觑。
四王爷既已做了决断,他们亦不好再劝。
他的法子,虽冒险了些,却也有几分出奇制胜之态。
况且,若直去九王爷,免不了一场恶战。
既然皆是恶战,不如挑个更有用的打!
四下众臣一时想通,又叹服于完颜宗弼的果决。
完颜宗弼更是说一不二,不多时,出兵的命令已下。
军队整理行装,午后便齐齐出发。
…………………………………………
王家自是跟着皇帝赵构迁至临安。
王大人换了座更大的宅院,一花一木,一廊一阁,皆是江南好风景。
眼下天已回春。西湖春色,断桥风光,好不动人心肠。
达官显贵沉醉期间,湖上的丝竹管弦亦无停歇之时。
一时间,似乎又见出汴京的繁华气象。
真个是,直把杭州作汴州。
天又下起蒙蒙细雨,温婉而多情。
绍玉与秦棣对坐楼阁之上,举杯对酌。
只闻秦棣轻笑:
“都到临安了,也如春了。三郎也该高兴些。”
绍玉兀自吃口酒,望向窗外。
秦棣又道:
“虽皆是江南风光,可临安与扬州,又大不相同了。”
绍玉望着西湖的方向,其上几艘游船,隐约传来南戏之音。
他又吃一口酒,也不曾筛过,只叹道: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秦棣一愣,转而笑笑。
他只道:
“三郎,这并非你我能左右的。”
绍玉低头一笑,并不答话。
秦棣筛了壶绿蚁酒,举杯道:
“你我不过城中二位富贵闲人。今朝有酒今朝醉,且吃酒吧!”
富贵闲人……
从前,谢家五郎亦如此自称。
绍玉方道:
“你的性子,倒像我一位故人。”
“噢?”秦棣一时好奇,“他如今身在何处?若能一同吃酒,倒是快事!”
绍玉心下一沉,只觉丝丝酸楚,揪得人心痛。
他微吸一口气:
“他是汴京人。”
说罢,秦棣亦默然了。
靖康那年,汴京勋贵多是被俘北上。
既提“汴京”二字,别的,自然不必多问。
或死,或苟活,皆不是令人愉快的答案。
秦棣振了振精神,又道:
“此处是临安,眼下是春日呢!”
“阿棣。”
绍玉似没听见他说话,只正色唤了一句。
“你说,”他道,“我是否过得太浑浑噩噩了?”
秦棣愣了半晌。
好好的,绍玉怎会有如此感慨?
不过,想来也不错。
他们几个,不皆是如此么?
仗着家中的官职功劳,上有父兄应承。
要么成日游荡街市,要么混个寄禄官的闲职。
实在是,无半分用处啊!
“怎么?”秦棣半打趣道,“三郎要奋发图强了?”
绍玉笑笑:
“连七娘也知习文作注,于乱世之中,做些有益后世之事。而我……”
他又笑了笑,吃一口酒。
秦棣看着他。
原来,还是思及谢小娘子啊!
从前王夫人寿宴时,倒是匆匆见过一面。
只知是绍玉心心念念的小青梅,别的却一概不知。
听闻,前些日子随她未婚夫婿去了战地。
想来,也当是位女中豪杰。
“三郎,”秦棣道,“可是有想做之事?”
“我怀念汴京。”绍玉低声道,“故都风物,毁于一旦,到底可惜。眼看着众人行径,只怕已记不得故都了。”
秦棣看向他:
“三郎是说,成一部记录之书?以警世人之心?”
绍玉笑笑:
“我哪有那本事?再说吧!”
秦棣亦笑笑,二人遂继续吃酒。
…………………………………………
“老爷,”王夫人面带忧色,“听闻金兵渐近,今日朝上可有议论?”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兀令2
王大人面色沉沉,负手踱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见他不语,王夫人更是揪心。
她双手攒着,已然冒出冷汗。
只听她道:
“老爷,咱们不是又要搬家吧?”
王大人又一阵沉吟。
王夫人只当他是默认,忧色毕露:
“怎会如此呢?临安城多好啊!咱们带来的东西还堆了几屋子未收拾,怎的又要搬呢?”
她开始紧张地喋喋不休。
“别胡说!”王大人忽地打断。
王夫人不停说话,只吵得他心烦。
“老爷……”王夫人有些怯怯。
王老爷看她一眼,方道:
“搬不搬的,也总在陛下。”
“只是,”他顿了顿,“要一直被金兵这般赶着跑,也太不像了!倒不如奋力一搏,未必就守不住!”
王夫人一愣:
“老爷不是主和么?”
“今时不同往日。”王大人道,“和的前提,是有谈判的资本。从前金蛮子不敢深入宋地,或可一谈。如今再谈,只怕是任人宰割!”
王夫人默了半晌。
是战是和,也总是男人们的事。她更关心的,是自己的家,她的孩子们。
他们,该何去何从呢?
她叹了口气,方道:
“老爷,陛下那里,是个什么意思呢?”
提起这个,王大人忽缓缓叹息:
“完颜宗弼冲着陛下来的。你说,以陛下的性子,是个甚么意思?”
王夫人再一次默然。
自打靖康那年,汴京陷落,陛下便一直带着朝中众人四处逃窜。
如今稍稍安定,金人又再次南下。
陛下的抉择,似乎已呼之欲出。
王夫人叹息,又轻声道:
“眼下这般偏安,真个好没意思啊!”
王大人神情黯了黯,忽想起当年夺嫡之事。
那时郓王退出,成就了钦宗赵桓。但赵桓温吞,后靖康血耻被俘北上,才有了康王赵构即位一事。
他有些晃神。
若当年,是郓王做了皇帝,这一切,是否会不同?
但这样的话,不能说。
亦不能想。
“老爷?”王夫人唤道。
王大人这才回神,只道:
“别忧心了。你好生看顾着家里,外边有为夫与大郎。”
说罢,他又顿了顿。
至于二郎与三郎……
思及他们,王大人便是一肚子火气。
二郎从前在户部任职,如今亦在。
只是自谢蕖去后,他一向浑浑噩噩,得过且过,没甚么建树。
王大人冷眼瞧着,也只得是干着急。
而三郎绍玉,更是令父亲头疼。
他成日与那几位官家小郎君混在一处,或打马街市,或纵酒出游。
瞧着一个个玉树风流,却不过是生生混日子。
总非长久之计。
王夫人自然也能想到这一层。
她方道:
“二郎那处,我也长日劝着。如今娘尚在襁褓,想来,待她大些,二郎顾及着孩子的前程,也能慢慢好起来。”
他妻子亡故不久,这样的事,还真不能强劝。
只得缓些时候,从长计议。
王大人点点头。
不过,三郎的不争气,却没甚么正经理由。
一来,那谢七娘不过是位故友,他实在不该如此。
二来,二郎好歹还有职位在身,也敷衍着做事。而绍玉,一个闲人罢了!
王大人遂道:
“三郎又出去了?”
王夫人点头,微蹙着眉:
“同秦小郎君一处。”
王大人神色无奈,只道:
“过几日,我与他寻一份差事。读书之余,总不能再这般混下去!”
王夫人重重点头:
“早该如此了。”
…………………………………………
临安的行宫大殿之中,风一过,不提防间,烛火又熄了两盏。
赵构一惊,眸子闪了闪。
他已褪去朝服,着一身锦灰春袍,半倚着竹榻。
此时不似皇帝,倒像个富贵人家的郎君。
只见他手中握一串嵌金珠红珊瑚,华丽又精致,似乎是女儿家的物件。
内侍趋步进来,由于慌张,不时踉跄一步。
赵构蹙眉,并不理他。
只听内侍道:
“启禀陛下!完颜宗弼铁骑渐近,王尚书领着众臣在大殿外求见,还请陛下早做部署。”
赵构背脊一僵。
又来了!
金人,怎的又来了!
他额间冒了两滴汗,只道:
“请进来吧!”
请进来,似乎只是个形式。
总有些人要战,也总有些人要逃。
他不管做什么决断,都不会让所有人满意。
他只要做好自己的事。
原本安排好的事。
赵构沉了沉神色,兀自算着日子。
韩世忠在秀州,应安排妥了一切。
如今他要做的,只是诱敌深入。
“回来!”赵构忽道。
正要出门的内侍一怔,颤抖着转过身。
“还是请他们回吧。”赵构道,“传朕口谕,先护百姓出城,准备撤退。”
退往明州去吧!
赵构沉着气息。
明州,似乎也是个很好的地方。
…………………………………………
“四王爷,前头就是临安城了!”副将策马行在完颜宗弼身侧。
完颜宗弼笑起来:
“宋人的江南,果然是风光无边啊!”
有臣子趋马上前,附和道:
“很快,便是我大金的疆土了!”
此话既出,四下皆哈哈大笑起来。
完颜宗弼忽地抬手,众人一瞬安静下来。
他方正色道:
“赵构在此,咱们必须一击即中。宋人有句话: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此番若失手,日后就不这样容易了。”
众人齐声道:
“王爷英明。”
完颜宗弼又远远望了一回,向身后人问道:
“九王爷那处,可还撑得住?”
身后臣子回道:
“才收到书信,说是勉强撑着,还请王爷快些支援。”
完颜宗弼蹙眉:
“你告诉他,顶多十日,要他撑住了!”
臣子应声。
忽而,只闻得金军战鼓雷动。
随着完颜宗弼一声令下,众金兵打马而出,直向临安城攻去。
铁骑奔驰,尘土飞扬,一片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
兵临城下,完颜宗弼忽地顿住。
热闹繁华的临安城,竟不闻人声!
他心下狐疑,策马入城,只见得萧条一片。
竟是座空城!
金兵们面面相觑,皆摸不着头脑。
完颜宗弼心下一沉。
弃城?
保命?
他眼中燃起愤怒,长鞭一挥:
“搜山检海捉赵构!”
金兵们愣了一瞬,随即齐齐附和。
“搜山检海捉赵构!”
“搜山检海捉赵构!”
……
临安城霎时陷入一片火光之中。
金兵抢了些余留之物,焚了一座空城。
…………………………………………
而此时的秀州,亦是一片春色。
自韩世忠的军队至此,街市上常见着军人。
少女们面带羞涩,只掩面偷瞧。
第一百二十八章 兀令3
韩世忠手下的兵士,皆训练有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个个行在街上,意气风发,气度翩翩,也难怪年轻的小娘子们侧目。
尤其这般乱世,军人更受尊敬些。
这日天气正好,陈酿难得抽空,便带着七娘往近郊踏青。
七娘行在他身侧,只掩面一笑:
“近来史大哥出门,总有小娘子跟着看。回去后,李姐姐直一顿臭骂。有回也不避我,真是笑煞人也!”
陈酿亦被她逗笑:
“他们一向如此。咱们,却是不同的。”
七娘面色一红。
如今酿哥哥说话,越发恼人了!
她只垂头,含羞道:
“他们是夫妻,自然与咱们不同。”
陈酿望着她笑笑。
这个小脑袋里,又想些什么呢!
七娘挑眼看他,又四下看看,只道:
“追着酿哥哥看的小娘子,亦不少呢!”
她忽而至他身前,上下打量一番,兀自点头。
只见七娘打趣道:
“堂堂陈参军,既有军士气魄,又得文士风流,难怪人家多看几眼。”
陈酿白她一眼:
“又说这话!”
他转而一笑:
“也不是我看人家,怎的闻得一股酸味?”
酸味?
七娘一怔,四下闻了闻。
哪有甚么气味?
陈酿只看着她莫名模样,暗自憋笑。
七娘对上他的神情,忽一个激灵。
她心下羞恼,抬手便向他轻捶去:
“酿哥哥也学会编排人了!哼!蓼蓼才没吃醋呢!”
“你说什么?”陈酿含笑,倾身向前。
七娘愣然,忙背转过身,支支吾吾道:
“我说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谁听见了?谁作证呢?”
她心头跳得很快,似乎只得不停说话方才好些。
陈酿却蓦地打断,只轻声道:
“好,你没说!不过,我却记下了。”
七娘怔了一瞬,转而含笑握着裙带。
眼前是一排垂杨柳,已吐出新芽,一片嫩绿颜色。
七娘深吸一口气,她喜爱杨柳的气息。
就好像从前的汴河。
“酿哥哥,”她忽道,“咱们来此处,似乎也不曾做甚部署。”
想来,是有别的考虑吧。
七娘转过头,含笑看着他。
陈酿见她神情狡黠,知她话中有话。
七娘的功课皆是他教的,他自知她的意思。
陈酿方道:
“蓼蓼这样聪明,日后啊,你做军师好不好?”
七娘一愣,又白他一眼:
“你又打趣!”
陈酿牵着她复行几步,只倾下身,耳语道:
“不是打趣,蓼蓼很聪明。”
七娘转头看着他。
如此说来,果真有别的安排。
原本打算应战之处,也并不在秀州?
七娘蹙眉思索,只觉千头万绪,一时想不通。
她拽着陈酿衣袖,兀自发愣,有些失魂。
陈酿朝她眉心轻敲一记:
“可想到了?”
七娘一怔,忙捂住自己的额头。
“总是敲,会笨的!”她撅嘴道,“伤脑子呢!”
陈酿笑起来:
“笨也无妨,我在呢!”
无妨……
七娘再一次听到着个词。
她心下一动。
也许,陈酿并不知晓,这二字对于她的意义。
七娘低头含笑,似在回答他方才的问话:
“蓼蓼变笨了,想不到。”
其实,为何逗留秀州,为何这几日如此清闲安逸,七娘已然想到。
但他说无妨。
为了这个“无妨”,那她,便想不到吧!
陈酿一直牵着她,只觉她掌心有汗。
每回一紧张,她便如此。
陈酿笑笑:
“蓼蓼不大会骗人呢!”
七娘顿住脚步,仰面看他。
“已想到了,对不对?”他道。
七娘面色一红,垂下头含笑不语。
果然,她的任何小心思,皆是瞒不过酿哥哥啊!
他们此番随军至秀州,明面看着,是与张政、徐秣联手,要合围完颜宗弼与九王爷。
自然,在金人眼中,他们的目的亦是如此。
完颜宗弼多疑而狂勇,必不会甘心落入圈套。
他会出个险招、奇招。
比如,往临安去,擒大宋的皇帝赵构。
事实上,完颜宗弼确是如此做了。
而赵构,早已安排好逃亡路线。
此处毕竟是大宋疆土,完颜宗弼再费尽心思,面对早有准备的赵构,只能是徒劳。
到那时,金兵疲软,只得班师回朝。
但仅此而已么?
此番上秀州,动静甚大,难道只是为了迷惑金人?
没有后招了么?
七娘正思索间,忽听陈酿道:
“蓼蓼既已想到,不妨说来听听。”
七娘只道:
“若说错了,可不许笑我!”
陈酿憋笑:
“不笑!”
七娘这才放心。
她踮起脚,拽着他弯腰,遂耳语道:
“陛下如今已至明州,想来,会从海上渡至温州。金人不擅水战,正好阻击。如此路线,可保陛下万无一失。”
她顿了顿,接着道:
“至于咱们,或许会渡船至镇江。到时金兵北返,咱们伺机截击。要他们把夺走的俱还回来!”
言及最后一句,七娘神情愤愤。
陈酿忽深深凝视着她,一时有些愕然。
这一招诱敌深入,七娘竟看得如此透彻。
“不想,”陈酿道,“蓼蓼对战事竟有这等见识,如此熟悉通透!”
七娘只温柔地垂下眼。
她所言虽不虚,但并非对战事熟悉。
这些,皆是陈酿的计策。
而她,只是熟悉她的酿哥哥。
…………………………………………
金兵一路追赶宋皇赵构,在江南长驱直入。
但那些,皆是无用的空城!
完颜宗弼连日急色,匆忙追赶。好不容易追至明州,赵构却已乘船入海!
金兵不擅水战,宋兵海上阻击,已让完颜宗弼不敢上前!
“妈的!”完颜宗弼将砍刀往地上狠狠一插,“宋人狡猾!”
身后臣子道:
“四王爷,如今三军疲软。若贸然往海上追,怕是吃亏啊!”
“哼!”完颜宗弼从鼻间冷哼一声,“此番已然亏大了!”
方才海上一战,损失惨重,哪里还有能力去追呢?
可不追,又总觉心有不甘。
又有臣子叹道:
“也不知九王爷那处,可有突围?若他能来……”
话及此处,他又猛地闭了嘴。
九王爷本是向他们求援,如何还有兵力外调?
提及九王爷,完颜宗弼不免想起韩世忠。
他忽一个激灵。
“糟了!”
只见完颜宗弼神情紧绷,愣得像座石像。
身后臣子、兵将面面相觑,虽不知何事,却又跟着紧张起来。
完颜宗弼沉下气息。
如今他们全军疲软,正待北归,岂不是宋人阻截的好时机?
韩世忠啊韩世忠!
你果真太狡猾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兀令4
完颜宗弼的脸一瞬煞白,身后臣子与将士皆有些担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四王爷,”一人道,“可有何不妥?”
完颜宗弼望着海上的方向,一时蹙眉。
只听他道:
“别追了。”
再追下去,也只能是两败俱伤。
况且,于海上,宋兵还不一定有损呢!
完颜宗弼接着道:
“整顿三军,即日北归!”
说罢,他又补了句:
“快!”
臣子们相护看看,似乎也明白过来。
王爷这样急,是要赶在宋人阻截之前北归!
他们一个个皆提心吊胆。
一来时日匆忙,二来,也不知宋人将自哪方阻截?
若恰巧撞上,岂不是吃亏?
一臣子上前,试探道:
“四王爷,咱们该往何处走?”
完颜宗弼脑中飞速算计。
北归三条陆路,一条海路。
金人不擅水战,依着常理,定会自陆路而归。
完颜宗弼神色沉了沉。
韩世忠既如此会算计,必定已在三条陆路排兵布阵。
已宋军的兵力,似乎再无暇顾及海上了。
即使有,不过是区区之数。
完颜宗弼十万大军,还保不得安稳么?
他有一次稳住气息,只道:
“走海路。”
此话既出,四下无不惊愕。
“四王爷,三思啊!”
“四王爷,咱们此番本就在海上吃了亏。再行海路,只怕……”
“还余三条陆路,不如从长计议。”
……
臣子们一片规劝之声。
完颜宗弼只道:
“只怕陆路早已被截!本王与韩世忠交战多年,他的手段,本王很清楚。”
这样一说,似乎也有道理。
四下一番焦虑,只觉陷入了绝境。
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哪条路,都像是死路。
完颜宗弼何曾被逼得如此?
他紧握双拳,咬着牙,怒目瞪着眼前的一切。
如今能赌的,唯有宋人来海上阻截的时间差。
完颜宗弼又问:
“如今,韩世忠仍在秀州?”
臣子回道:
“是!据探子说,韩世忠为过汉人的上元节而去,也算犒劳三军。秀州风光无边,眼下如春,也不见有走的意思。”
完颜宗弼点了点头。
既然还在秀州,那便好办了。
他又道:
“咱们自镇江北归!”
这是唯一一条海路。
唯一,可以赌一赌的路。
“王爷的意思是……”臣子试探着问。
完颜宗弼定下神色,遂道:
“不错。敢在韩世忠察觉之前,咱们北上。到时若再想阻截,只怕也是鞭长莫及。”
臣子们附和着点头。
这个法子,虽不算万全,却也是如今唯一的生路。
…………………………………………
而张政与徐秣这处,与九王爷周旋,倒将他制得死死的。
九王爷这头,已似热锅之蚁。
可他面上,倒还冷淡如初。不见什么希望,也不见什么不安。
“九王爷,”帘外侍从禀道,“对面不见大动静。”
“嗯,去吧。”九王爷应声。
他缓缓抬了眼眸,心却渐渐悬起。
宋军这算什么?
吊着他好玩?
以他眼下的兵力,若拼死抵抗,也不定能突围。
宋军就这般围困着他,不大举进攻,亦不容他撤退。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如今,完颜宗的援兵还不曾至,该如何是好?
等等……
援兵!
难道,他们是想留着九王爷,引完颜宗的援兵来?
“王爷!”
忽听外头急报,九王爷蓦地一惊。
“四王爷手书。”侍从呈上。
九王爷一刻也不耽搁,急忙接过。
绢帛之上,零星写着几个金文。字虽不多,意思却一清二楚。
九王爷将绢帛攒在手中,越握越紧。
果然,宋军是留着他们,引完颜宗弼来救。
完颜宗弼看得清楚,倒是九王爷当局者迷了。
眼下,宗弼的军队已南下追赶赵构。在宋军看来,应是不管九王爷他们了。
那为何,宋军还不进攻?
九王爷神情阴沉,蹙眉不语。
忽而,他猛地一怔。
完颜宗弼一味追赶,必至海上。
一旦入海,必打败而归。
九王爷双手有些发颤,想要写封书信提醒,却又蓦地垂下手。
罢了,已来不及了。
他举步行出营帐,望着宋军的方向。
一时间,眼神沉得如黑夜一般。
宋军留着他们,或许非为了引完颜宗弼来。
而是,安完颜宗弼的北归之心。
依完颜宗弼所想,一旦北归成功,金军便可卷土重来。
而九王爷本在此处周旋牵制,金军则更多一分胜算。
只是……
北归岂会容易?
宋人怎会不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到时,各处设伏,拦腰阻截,金军怕是尽落险境!
九王爷冒了一头的冷汗。
为今之计,只得先兀自保全,再做打算。
…………………………………………
张政与徐秣在营帐中对坐。
不觉间,此处也已春风徐来。
这来自江南的风,吹得人思乡心切。
“张兄,”徐秣吃一口定胜糕,“这一仗胜了,想来很快,咱们便能回乡了。”
这个回乡,自然不指江宁。
而是真正的故乡,那些被金蛮子掠夺的土地。
张政亦将定胜糕一口吃下:
“定胜,这个点心真好。”
点心里的计策更好。
诱敌深入,一举歼灭。
这等胸怀与气魄,张政自问不如。
他遂感慨道:
“大宋得韩将军,幸也;得陈参军,亦幸也。”
徐秣看向张政,点了点头,道:
“得天下将士舍身相护,得国之民本,更是幸中之幸。”
张政亦点头,又道:
“徐兄胸怀,亦胜于我。”
徐秣难得这般正色地说话。
大抵是身在战场,不免更沉重些。
想当初,在江宁初识陈酿,三人萍水相逢,还一同论过学。
那时,三人俱是无功无业。
如今各有所成,却分隔天涯了。
徐秣一时心生感慨。
他只道:
“也不知,陈参军他们此时可顺利?”
张政遂道:
“他们已至秀州。参军谨慎,接下来的安排,必已胸有成竹。”
“至于咱们,”他接着道,“等待军令,伺机而动也就是了。”
…………………………………………
秀州的夜,很是安静。
整座城市,早已陷入沉睡。
唯有码头之上,水波晃动,隐有灯火。
人群黑压压的,悄声涌向码头。
桨声灯影中,七娘屏住呼吸,紧紧拽着陈酿的衣袖。
这般隐匿行事,莫名教人揪紧心。
陈酿反手握住她的小手,望向她面含浅笑。
像是在说“别担心”。
“酿哥哥,”七娘轻喘气,低声道,“今夜好静啊!”
第一百三十章 兀令5
陈酿将七娘的小手握得更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温度与力量,足以使她安心。
陈酿抬眼望向正上船的兵士。
他们身着夜行服,隐没于黑夜之中。脚步细碎且迅速,只闻得轻微声响,像是风过。
若非事先知晓,应是过眼不觉的。
他们似一团黑雾,涌向码头,涌上战船。
战船于码头排开,有些望不到边。
春风略微生寒,七娘打了个寒战。
她轻声道:
“酿哥哥,这样多的人呢!”
陈酿点头应了声。
但他清楚,这些人,丝毫不多。
八千兵士,应对金人十万大军,实在不算多。
但再多,便无法隐蔽渡江了。
况且,陆路亦需兵力阻截,以防万一。
这已是能抽调的最大兵力了。
陈酿倒吸一口气。
若说丝毫不紧张,倒也是骗人。
然而这一步,是没有退路的。
山河破碎,他们只能兵行险招,出其不意。
只能,奋不顾身。
陈酿又低头看向身侧的七娘。
她紧紧依偎着他,面色有些未知的紧绷,却不见恐惧。
只要在他身边,七娘的心便是安稳的。
陈酿忽觉心头一酸。
一介女子,跟着他上军营、听战事,跟着他四处漂泊。
亦跟着他,生死难定。
他本有太多的抱歉与愧疚。
但七娘,竟从无一句怨言。
他深深凝视着她。
那个娇生惯养,金玉蜜糖堆里泡大的谢七娘。
此时的她,立在船头,身着一件春衫,柔弱却又坚毅。
而这一切,皆是为了他。
陈酿心下一动,深吸一口气。
他牵起自己的斗篷,将她轻轻包裹。
七娘微微一怔,忽感到肩头的暖意。
她的面颊紧贴着陈酿的胸膛。
感悟着他心口的炙热,他的心跳。
七娘好似一瞬明白了。陈酿的心,也会为她而跳。
她与他之间,原不止一纸婚约。
多年的双双漂泊,多年的相依为命,像一根命运的线。
他们早已离不开彼此。
七娘藏在他的斗篷里,又在他胸口蹭了蹭,用气声道:
“酿哥哥真好。”
陈酿微微一笑,下颌抵上她的发髻。
他似耳语道:
“蓼蓼,真好。”
战船在夜里渐行渐远,已望不见码头。
空空如也的江上,唯有零星的战船漂泊。
这一去,无异于破釜沉舟。
是生是死,俱在天意。
但他会拼力一战。
拼力,护住她。
陈酿沉住神色,搂紧七娘的肩。
“酿哥哥,”七娘轻唤,“蓼蓼与你念首诗,好不好?”
陈酿点头:
“蓼蓼新作的?”
七娘应声,旋即念来:
“秋归倚树任蛩鸣,夜至扶杨煮酒清。
半剪流云思故梦,千钟花月惜平生。
飘摇皆作琼英乱,跌宕难为柏子横。
滴漏堪堪风不止,何当怜取两三声。”
原是前阵子写的,七娘是感怀乱世了。
陈酿吸一口气,将她搂得更紧。
…………………………………………
江面的另一头,正是完颜宗弼的军队。
号称的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气势逼人。
但于北归路上,众军疲软,水土不服,更像是一种拖累。
完颜宗弼无心睡眠,立在船头吹风。
似乎这风,可以使人清醒。
可越清醒,他便越焦急。
完颜宗弼又向侍从吩咐道:
“加速行船!去催!”
这一夜,侍从已跑了许多回。
他心下隐隐担忧,这么些年,还从未见过四王爷如此急色。
但他不敢问,只得默默办事。
…………………………………………
“不出意外,天未亮之时,便能阻截先头军队。”史雄指着江上地图,摊开手比划。
韩世忠、陈酿,连同几位要紧的将领,皆围坐一处。
此时的抉择,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得不更小心谨慎。
“金人不擅水战。”韩世忠道,“本就水土不服,十万金兵,也多是乌合之众。于人数之上,倒不必太过揪心。”
虽不必过于紧张,可八千对十万,必须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排兵布阵,丝毫也错不得。
陈酿方道:
“诚如将军所言,咱们利用的,便是金人的不擅水战与连日疲软。”
他扫了一眼地图,接着道:
“首先,破他们的铁锁连舟。”
这是扰金人方寸,要他们自乱阵脚。
“其次,”陈酿又道,“咱们兵力不足,不可分太散。兵分两路,拦腰阻截,逐个击破便是。”
“参军所言甚是。”韩世忠道。
“算来,”他接着道,“咱们交战在即,张政与徐秣那处,亦可群起而攻之了。”
留着九王爷的军队,本是给完颜宗弼一个北归的希望。
如今交战在即,总要使希望破灭,才更能打击敌方士气!
几人沉住心神,又在地图上比划一番,商定了进攻线路。
韩世忠遂道:
“还有两个时辰,大家歇一歇,养足精神。待天亮,必定旗开得胜!”
众人应声附和,意气满满。
又一番告别,皆回船舱养精蓄锐。
“陈参军!”韩世忠忽唤道。
陈酿正掀帘子,蓦地顿住,回身看他。
只听韩世忠道:
“我家夫人梁氏说,你家小娘子,是不畏战场的女中豪杰。”
他近前几步,又道:
“待此番功成,军中庆贺,与你二人完婚如何?”
完婚?!
陈酿蓦地一怔。
韩世忠却笑了,推他一把:
“怎么?高兴坏了?人也不知反应!”
陈酿瞳孔微闪,一时真有些回不过神。
订亲是一回事,可成亲,又是另一回事。
眼下战乱连连,他此前从未想过完婚之期。
如今韩世忠骤然提起,陈酿不免心下一沉。
韩世忠憋笑,只当陈酿兴奋过头。
“可别高兴太过,误了军情!”韩世忠含笑打趣。
陈酿敷衍着笑笑,遂行出船舱。
夜风吹过,挠得他心头有些痒。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船舱,舱中依旧亮着微弱灯火。
其上女子的侧影,温和又文气。
想来,七娘正一面作文,一面等他。
陈酿的心跳像漏了一拍。
他与七娘,真是该成亲了么?
可她还那样小。
陈酿微怔一下,似乎,也不小了。
靖康那年,她初初及笄。
眼下,已十八有余了。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多已出嫁。
可陈酿总当她还小,好似她永远也长不大。
永远,是那个秋千架下,花树影前的任性学生。
陈酿低头一笑。
倒是自己耽误了她。大好的年华,尽付与了颠沛流离,与这个冷冰冰的战场。
亦,付与了他。
陈酿定了定神。
待此战凯旋,他要将这些年华俱还与她。
用余生,还她一个大好年光。
正出神间,忽听一声悠长号角。
那是集合的角声。
金人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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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宋史的小宝贝应该已经看出来了吧~~这段化用的著名的黄天荡之战~~~本章这首诗,其实是沐清另一部小说里的,感觉这里合适,就再用一回。
第一百三十一章 破阵子1
金人战船的灯火亦幽微不明,似乎正是为了防着宋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粼粼的水波,映衬着烛火,不甚明晰。
号角声还未落,只闻战鼓擂动,其声震天。
抬眼望去,高台之上,竟是韩世忠的夫人,梁氏红玉!
她一袭战甲,朱红斗篷在风中飘扬。
正一副巾帼不让须眉之态!
梁红玉双手紧握鼓槌,神情坚毅又笃定。
女子尚且如此,何况身经百战的男儿郎?
将士们颇受鼓舞,皆高举兵刃,早已压制不住心头的意气愤慨!
韩世忠扫了一眼,长剑一挥:
“冲!”
令旗随声挥舞,虽只八千精兵,却气势震天。
陈酿与韩世忠同在一条船上,便于随时运筹。
七娘则与李夷春等女兵一处,镇守着后方的船。
她跟随陈酿战场漂泊,已有些时日。可眼下的阵势,却还是头一回见。
天色渐渐泛白,将士的勇猛更显现出来。
乌压压的人群,直朝金军战船冲去。
而她的酿哥哥,正随韩将军,冲锋在前。
七娘一瞬握紧了双手。
上一回,本是胜券在握,她还不住地揪心。
此番,是凶是吉,全然一个未知之数。
七娘秉着呼吸,深蹙着眉。
若非李夷春在侧,只怕要晕了过去。
李夷春看她一眼,只厉声道:
“怕什么!史雄也在前冲锋呢!有什么好怕的?”
七娘紧咬着牙,似乎唯有如此,自己才能更立得住。
“蓼蓼不怕!”她似是自语。
李夷春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你的心性也太弱了些!若哪日陈先生不在,你当如何自处?”
七娘猛地一怔。
呸!
酿哥哥不会不在!
这个节骨眼上,不许说丧气话!
见七娘蹙眉不语,李夷春才知说错话。
不过,七娘似乎无心理论。
她掀帘望向战场。
这水上的战场,离她们不远,也不近。
近得能听清万人厮杀,能看清血肉横飞。
又远得,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眼泪一瞬涌上来。
但她不能哭,她要待酿哥哥凯旋,笑脸相迎。
不多时,只见有兵士急急渡船过来。
船上堆满了人。
或缺胳膊少腿,或满身血渍,奄奄一息。
连带着四周的水波,都染成鲜血的红。
七娘猛地捂住口鼻,只觉满心惊惶,抑制不住。
她自然见过伤病,也帮忙着救治。
可眼前众人,是鲜血淋漓,自战场上抬下来的。
他们不仅面色扭曲,还不住呻吟狂喊。
好似世间苦难,全然齐集一身。
“老子的腿!腿呢!”
“放我回去!我要杀了金蛮子!”
“一只手也要杀!”
“一条腿也要冲!”
……
伤兵门的话越发清晰,船中女兵无不伤感愤慨。
“我快忍不住了!”李夷春急得直跺脚。“我要上战场!”
一船的女兵闻声,亦齐齐附和。
一时间,这艘船中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七娘转身扫视,心下猛地一紧。
这个时候,李夷春万不可此时冲动啊!
眼下的部署,皆是陈酿的精心安排。环环相扣,相辅相成,可不能出岔子!
七娘方上前一步。
连日来,她从未如此强硬过:
“李姐姐!不许胡来!”
李夷春一怔,亦上前一步。
她身子发颤,双目瞪得发红,包着满眼的热泪。
李夷春指向送伤兵的船,高声道:
“你看看!这是怎样的死伤?我是在乱来么!”
八千精兵,火拼十万金兵,怎能不惨烈?
七娘直对上她的眼神,忽地张开双臂。
“你不能走!”七娘厉色,“咱们要留下救助伤兵!”
李夷春越发急性:
“救助伤兵,留下一半就是!”
七娘猛地摇头:
“李姐姐此时带兵前去,会乱了酿哥哥的阵法。不许去!”
“酿哥哥,酿哥哥!”李夷春急得来回踱步,“你就知道酿哥哥!”
船中亦有女兵附和:
“我们不去,若延误军情,你担待得起吗?”
“就是!”又有人道,“咱们当兵,自是为杀敌而来!”
“躲在舱中,算什么好汉!”
……
女兵们热血沸腾起来,气势竟不输男儿!
她们一步步向七娘逼近,一伸手,便能将她拎开。
七娘咬着唇:
“不许!就不许!”
“凭什么!”女兵们眼看就要闹起来。
李夷春见七娘固执,不知变通,亦想逼她一逼,望她认个怂。
谁知,七娘霎时挺直了腰板,丝毫不见畏惧。
她神情坚定,厉声道:
“就凭,军令如山!有违军令者,斩立决!”
此话既出,四下蓦地安静。
倒不是因着怕她。
只是,船中唯一身上没功夫之人,竟敢对着一群女武夫叫板!
这着实有些惊人。
七娘也不见退缩,越发见出气势。
方才渡伤兵的船还未至,又有一船伤兵正来,隐约见着影子。
这样多的死伤!
女兵们更是心急如焚。
“军令?”李夷春急色道,“军令就是赢!”
此役重要之处,船中没人不知。
若此役有误,此前的诱敌深入,阻截部署,俱是白费。
更有甚者,还会让金人东山再起!
这些道理,七娘如何不知。
但她信陈酿。
他留着女兵在此,安置伤员,自有他的考虑。
她要做的,只是替他稳住众人。
“酿哥哥自有策略!”七娘拦道,“你们不许去!”
女兵们已然开始怒目而视。
陈参军家的小娘子,怎这样麻烦?
李夷春惯了的没规矩,眼看着就要越过七娘往外闯。
七娘一把抱住她。
虽知拦不住,却不得不拼力一试!
“都吵什么吵!”忽听帘外人厉声道。
女兵们齐齐瞧去,猛地一惊。
她们忙齐齐行礼:
“梁夫人!”
七娘一愣。
梁夫人?
不正是韩世忠的夫人梁红玉么?
只见她面容姣好,三分娇态,七分英气。
梁红玉依旧一身战袍,英姿飒爽,非寻常女子可比。
七娘霎时转身,也不及行礼,忙道:
“梁夫人,不可出兵!”
梁红玉看看她,又扫一眼女兵们,忽地厉色:
“都反了么?”
女兵们一瞬不敢言语。方才的气势汹汹,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梁红玉缓了缓语气,接着道:
“我知你们救国心切。但将军对于战局早有安排,救治伤兵,亦是保证将士们后顾无忧。又如何不是上战场了?莫非,你们信不过我,信不过韩将军?”
女兵们无言。她的话,似乎也有道理。
梁红玉顿了顿,抬手指向渡伤兵的船:
“还不快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破阵子2
七娘怔然站着,有些反应不过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女兵们方才要吃人的模样,直像一群猛虎。
这会子,梁红玉三言两语之间,便将众人训得跟猫似的!
七娘缓缓看向梁红玉。
在军队待了这些时日,她还是头一回见梁红玉。
她生得好美,亦好厉害。
七娘一介女流,都不免看得呆了。
梁红玉转过头,轻笑了笑:
“谢小娘子,怎如此看着我?”
七娘一怔,这才觉着有些失礼。
她方行礼道:
“多谢夫人相助。否则,陈参军的部署该乱了。”
“是我要多谢你!”梁红玉道,“你临危不乱,不似她们,见着伤兵就急。又以一己之力,拼死阻挡。自是众人皆醉你独醒!”
这可是称赞屈原大夫的句子。
七娘心下惶恐,忙道:
“诚不敢当。”
什么临危不乱,众醉独醒!
她不过是信酿哥哥罢了。
她,只信他。
愿意护住他的一切决定。
梁红玉含笑抚上她的发髻,像个长辈。
七娘微怔。这样的感觉,自别了李清照,她便再未尝过。
梁红玉望着她,道:
“陈参军有你为妻,才学胆识,皆是相配。”
七娘又一怔。
这一点,她更不敢当了。
她的诗词文章,本是师从陈酿,于才学而言,如何与他相提并论?
至于胆识,谢七娘外强中干,遇强则怂,是汴京贵女皆知的事!
七娘复行一礼,以示谦逊。
梁红玉勾了勾嘴角,倾身耳语道:
“这不是我说的,是陈参军亲口所言。”
什么?
七娘惊得不知言语,霎时红了脸。
在酿哥哥心里,他们是相配的么?
七娘深吸几口气,掌心冒汗。
“好了!”梁红玉唤道,笑了笑,“快救助伤兵去,别耽搁!”
七娘回神,忙应声。
正待行出船舱,她又猛地顿住。
犹疑半晌,七娘还是转身对着梁红玉,只问:
“梁夫人,有个疑惑,七娘想要请教。”
梁红玉审视她半晌,道:
“小娘子请讲。”
七娘抿了抿唇,方道:
“眼下,韩将军与酿哥哥皆在战场之上,生死未卜。夫人,为何还能如此云淡风轻?为何,还笑得出?”
才说罢,七娘觉着有些不对,又忙补道:
“我不是那意思,只是……”
“我明白。”梁红玉含笑道。
她深吸一口气,顿了顿:
“为何不笑呢?他们浴血沙场,保家卫国,难道是想看着咱们哭么?”
七娘愣然望着她。
梁红玉接着道:
“有时候,这笑,比哭难多了。”
说罢,她便点头示意,越过七娘行出船舱。
船舱帘边,唯余七娘一人。
她思索半晌。
梁红玉的话,似有深意,可七娘却一时想不透。
“谢七妹子!”忽闻得李夷春的声音,“傻站着作甚?还不快来帮忙?”
“伤兵这样多!你方才不许咱们上战场,这会子留下,也总该帮一把啊!”有女兵道。
七娘闻声一怔,忙应了几声,帮忙配药包扎。
…………………………………………
“王爷,抵不住了!”一金兵侍从道。
完颜宗弼紧握佩刀,神情凝重。
他独立船舷之上,四下望去,一片兵戈交织,血肉横飞。
刀剑摩擦之声、嘶吼声、落水声……
一切充斥在完颜宗弼四周,直教他不能自拔。
“抵不住,”他沉吟,又用力道,“拼力抵!”
这等怒目圆睁,情绪外露,于完颜宗弼而言,几乎从未有过。
他深蹙着眉,还带了些许的疑惑。
泱泱十万大军,为何被八千人围困至此。
竟,毫无还击之力?
想他大金国,自侵宋以来,一向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宋人无不视他们为虎狼之师,多有忌惮。
怎么此番,竟是如此惨败?
惨败?
他为何会想到这个词?
完颜宗弼打了个寒颤。
眼下战事还未结束,他怎会用惨败这个词!
完颜宗弼倒吸一口凉气。
忽而,他只觉脚下晃动,行船不稳。
又有侍从摇晃着行来:
“四王爷!不好,咱们的铁索俱被宋人斩断!”
侍从身子晃动得厉害,声音也跟着颤抖。
完颜宗弼背脊一僵。
断他们的铁锁连舟!
他不自觉地晃了两步,一手猛扶上船舷。
侍从一惊,正待相扶,却又猛地收回手。
完颜宗弼何等傲慢之人!落到需人相扶的境地,才真是颜面扫地!
他稳住身子,定了定神,方道:
“传我命令,断铁索,撤!”
“王爷!”侍从一脸惊愕。
“断!撤!”完颜宗弼厉色道。
侍从无奈,只得应声。
铁锁连舟虽稳,不至使人晕船;却也不够灵活。若要迅速撤退,必自断铁索。
而眼下的情形,韩世忠将出口堵地死死的,已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若在拼死去闯,只怕得不偿失。
…………………………………………
此战逐渐安静下来,已是傍晚时分。
金人后退,不再北上。
而韩世忠派去堵截陆路的军队亦陆续抵达。江面之上,已将金兵团团围困。
夕阳西下,落日苍茫浑圆。
夕晖撒入江面,泛起琳琳波涛。
夹杂着血腥气与未平的热忱。
陈酿负手望向金人的方向,速战速决,这样最好。
眼下,金人被围,正是谈条件的好时机。
他深吸一口气,眼角含笑,自语道:
“蓼蓼,我会带你回汴京。”
是夜,韩世忠帐内,除了痛击金兵的兴奋,更要紧的,是商议向金人提的条件。
众将领围坐一处,正言语间,忽听帐外有人报:
“金国使者求见。”
四下一愣。
韩世忠与陈酿面面相觑,神色一暗。
又耍甚么花招?
韩世忠冷言轻笑:
“哼,完颜宗弼倒是能屈能伸!”
说罢,他抬手:
“进来。”
金人使者一身金国礼服,满脸络腮胡,行动之间倒颇遵宋礼。
“金使木罕,拜见韩将军,特呈四王爷手书。”
这个木罕,竟说得一口流利汉语!
陈酿蹙眉望向他,总觉有些眼熟,却又说不上来。
“你胆子很大。”韩世忠玩味地看着木罕。
木罕垂头抬手,道:
“奉命而来,不敢有熊心豹子胆。”
侍从将书函呈与韩世忠,其上有云:
“韩将军敬启:吾愿尽还所掠人畜、财物,并献名马,以求借道渡江。”
韩世忠冷笑一声,又将书函递与陈酿。
陈酿亦跟着摇头笑起来。
他方道:
“看来,四王爷没什么诚意!”
第一百三十三章 破阵子3
木罕复行一礼:
“陈参军,木罕自问,是带着满满的诚意而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陈酿轻勾嘴角。
是吞噬大宋疆土的诚意么!
一时间,众人已将完颜宗弼的书函传阅一圈。
仅凭这些,想换一条生路,也太异想天开了!
韩世忠方道:
“还我二帝,复我疆土。别的,没商量!”
他语气坚定,容不得半分质疑。
连年征战,不就是为了早日光复河山,迎回徽、钦二帝,重整大宋疆土吗?
陈酿一时沉吟。
迎回二帝的话,却不是随便说的。
当今陛下以仁孝治天下,成日喊的都是“迎回徽、钦二帝”。
可于赵构心中,怕是矛盾至极吧!
一旦二帝归国,当今陛下赵构,又该如何自处呢?
让位?
甘心么?
继续做他的九五之尊?
还稳么?
木罕似乎感知到了这个信息,亦暗下神情。
他将韩世忠仔细审视一番。
那是一位正气凛然,不苟言笑的将军。
与战场之上无异。
这番迎回二帝的忠心,也不知他们的皇帝如何消受!
木罕心头暗笑。
但这层顾虑,韩世忠未必不知。
可他必须这般做。
是忠,是义,更是仁。
木罕又默了半晌,特地行个揖礼,只笑道:
“韩将军,您这句‘没商量’,叫我如何回四王爷的话呢?”
韩世忠方道:
“那是你的事。”
木罕倒还自若,又道:
“四王爷的提议,虽为渡江,实则,也是为将军与大宋考虑。”
这话很是厚颜无耻!
侵我疆土,掠我财宝,还说为大宋考虑?
韩世忠有些憋笑:
“金国小儿,你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说这样的话,不怕本将砍了你?”
“将军不会。”木罕嘴角含笑,“两国相交,不斩来使。大宋乃礼仪之邦,在下很是钦佩又信任。”
韩世忠冷笑:
“且容你一说。”
木罕又行一揖:
“若将军肯放行,人畜、财物、名马,岂不信手拈来?还物于民,百姓必感念将军的恩德。二来,……”
木罕顿了顿,接着道:
“若将军不应,一旦我国援兵至此,战局如何扭转,也就难说了。”
韩世忠亦学着他的客气:
“四王爷佣兵甚众,已然围困于此。敢问使者,竟还有援兵么?”
木罕道:
“大金疆土辽阔,援兵虽远,早晚将至。那时,将军可是什么也得不到了。”
这句话,又似威胁,又似诱惑。
韩世忠冷哼一声,不愿再与他言语。
陈酿知他词穷。
一位提刀上战场的将军,口才如何比得过使者?
陈酿方道:
“在下见使者说得一口流利汉语,像是既有研究的。”
木罕倒也谦逊:
“不敢,雕虫小技,才疏学浅。”
“大宋有句古话,不知使者可曾听过?”陈酿道。
“洗耳恭听。”木罕道。
陈酿沉住气息,道: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是汉人的气节与风骨。
木罕道:
“在下听不大懂。不过,玉碎则毁,瓦全尚可盖房。想来,还是瓦全更好。”
这话倒新奇。
陈酿方笑道:
“玉者,至坚,人奉之为神物,清香以供,不敢怠慢;瓦者,至贱,身蒙尘垢,任人践踏摆布,恕酿不敢苟同。”
此话既出,木罕蓦地愣然。
这样的言论,还是头一回听闻,四下亦惊了半晌。
“好!”只听史雄道,“陈参军所言甚是,我亦愿为玉,兀为瓦。”
又有将领附和:
“宁为玉,兀为瓦!”
……
木罕四下看来,脸上僵住。
他自诩大金响当当的说客,不想今日竟被这等羞辱。
韩世忠轻笑两声,方道:
“使者,明白了么?”
木罕一脸尴尬,还欲再说些什么。
却是蓦地望见含笑的陈酿,只得将言语生生咽回。
宋人的参军,是个人物,不可小觑。
木罕干站了一阵,方行礼告辞。
临行前,只听韩世忠道:
“回去告诉完颜宗弼,就是他不愿归还疆土与二帝,本将也能打回来!这不过,是给他一个机会!”
这些话,更羞辱了!
木罕强压着气,趋步而出。
…………………………………………
又过了几日,围困之势依旧。
宋军渐渐逼近,金兵时时后退,已然到了退无可退之境地。
木罕正于完颜宗弼帐中,只道:
“王爷,如今咱们只得放手一搏了!”
完颜宗弼抬起眸子,神情见出疲惫。这还是头一回。
他看木罕两眼:
“木罕,莫非还有招?”
木罕行礼:
“兵行险招。”
完颜宗弼眼睛一亮。
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么?
“咱们还有援兵!”木罕道。
此话既出,完颜宗弼霎时火冒三丈。
此时的他们,哪还有援兵!
这个木罕,言语恍惚,不熟军情,真该砍了他的好!
完颜宗弼正待发怒,却见木罕气定神闲。
他道:
“咱们向宋人借兵。”
木罕疯了吗?
完颜宗弼惊得眼睛都快掉下来!
“你此时发疯,没人给你治!”完颜宗弼厉色道。
木罕含笑:
“属下且问王爷,韩世忠怕谁?”
完颜宗弼一愣。
韩世忠能将自己堵截至此,还有怕的么!
他之冷哼一声。
木罕方道: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韩世忠怕的,自然是他们的皇帝。”
“你是说,”完颜宗弼蹙眉,“赵构?”
“不错,”木罕点头,“向他借兵。”
完颜宗弼刚提起一口气,差点没被呛死!
眼下宋金交战,别的不说,前些日子,他们还追得赵构四处逃窜。
向他借兵?
木罕果然是疯了!
木罕似乎看透他所想,只道:
“四王爷,属下没疯。”
他顿了顿,接着道:
“硬生生去借,自然不得。但咱们,若是替他解决乱臣贼子呢?”
完颜宗弼眼睛一沉,暗自思索。
惊讶的神情终是缓下来。
“战局紧张,赵构会信?”完颜宗弼蹙眉。
韩世忠本是赵构手下难得的大将,仅凭金人言语,便是心有疑虑,他竟会舍得么?
木罕遂道:
“不知四王爷可记得,这个想法,是此前九王爷提出。”
这样一说,完颜宗弼倒想起来。
他们兄弟几人议政,九王爷确是说过这话。那时只当他异想天开,众人笑过一阵,不以为意。
谁知,今日却成了破局关窍!
木罕沉了气息,又道:
“九王爷对宋廷内政颇有研习。”
完颜宗弼看他一眼,适才的惊愕与怒气,已变作零星的希望。
九王爷自幼长在宋地,从前,倒是太忽略他的言语了。
完颜宗弼方道:
“你接着讲。”
第一百三十四章 破阵子4
木罕见完颜宗弼已无芥蒂,方才道:
“前日出使宋营,韩世忠提了句,要迎回徽、钦二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们一向这样说!”完颜宗弼冷哼。
“可他们的皇帝,未必有这个心。”木罕道。
完颜宗弼一愣,转头审视木罕。
“此前,九王爷提议留着徽、钦二帝。”木罕道,“他们是赵构的父兄,必要之时,尽可做一番威胁。赵构自即位以来,推崇仁义,总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
完颜宗弼点头。
当初他同意留着徽、钦二帝,亦有这个考虑。
木罕接着道:
“为了这个‘仁义’,赵构成日嚷着接回父兄,他们的百姓信了,朝臣信了,只怕连他自己也信了。”
木罕顿了顿:
“但**不信。”
**,是人的本质。
而帝位的本质,是权欲。
赵构已在高位,怎能任人威胁自己分毫?
即便那人是父,是兄!
从前高喊迎回的口号,是因着没有迎回的可能。
喊就喊了,百姓高兴,朝臣高兴,大家高兴!
可眼下不同。
韩世忠逼得金人无路可退,迎回徽、钦二帝,指日可待。
那赵构的皇位,也一日比一日危险了!
完颜宗弼一时沉吟,只道:
“**,真是个好东西!”
默了半晌,他又道:
“这些,皆是九王爷说的?”
木罕行礼:
“是。九王爷身份尴尬,长日养在宋地,熟悉宋人内政。”
又是这句话。
完颜宗弼笑了笑。
九王爷不自己说出,而是通过完颜宗弼的谋士。显然,是不愿在金主面前居功。
这是向完颜宗弼示好,亦是示弱。
完颜宗弼又笑了两声:
“兄弟一场,此前未出兵相援,总觉过意不去。”
木罕方道:
“九王爷说,是真心敬重四王爷,那些事都不提了。”
说罢,他又四下看看,上前耳语道:
“四王爷再撑几日,九王爷已来信,即日趋兵相救。”
完颜宗弼猛然一怔。
这话听着耳熟。前些日子,他亦说过同样的话。
眼下九王爷的军队正被张政、徐秣牵制,又如何能来?
别是讽刺他吧?
木罕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只道:
“王爷放心,九王爷说,一旦韩世忠要迎回徽、钦二帝的消息传到赵构那处,他就安全了。到时,必定拼死护兄长安稳。”
完颜宗弼自是个聪明人,思索一瞬,也明白过来。
不过,此事之中,总觉有些不对。
他忽一个激灵,转头望向木罕。
他张口九王爷,闭口九王爷。纵然受人之托,似乎也太殷勤了些。
完颜宗弼捏着眼审视他,沉声道:
“木罕,跟了我许多年了?”
木罕恭敬应声:
“属下十六岁入朝,算至如今,不多不少,整十年。”
完颜宗弼嘴角勾了勾,语气寻常:
“你究竟,是谁的人啊?”
木罕闻声一愣,转而哈哈大笑起来,自得一番金人豪爽。
他行礼道:
“王爷,木罕自然是金国之人。”
说罢,完颜宗弼亦笑起来。
金国之人……
完颜宗弼是金国人。九王爷,亦是金国人!
他依旧含笑看着木罕,神情之上,比往日更为疏远。
而木罕回视,自若而恭敬。
…………………………………………
而宋营这头,将金人制得死死的,这几日倒见出些闲适来。
韩世忠正于帐中写奏疏。
他书得一手好字,瞧来也是下过苦功夫的。若无战事,只怕做个书法大家,畅游祖国山川,亦是极好。
他写罢落款,又向身旁陈酿道:
“陈参军帮我看看,言语可有不妥之处?”
陈酿到底是文臣,于此之上,更细心些。
他接过看来,原是奏报那日木罕出使一事。
陈酿又读了几行,忽在几个字前顿住。
“迎回徽、钦二帝”!
他蓦地一怔,看向韩世忠。
韩世忠换了一脸正色,神情中自有一股坚定:
“可有不妥?”
显然,他知道那句“迎回徽、钦二帝”意味着什么。
但他依旧固执地写上。
陈酿递回奏疏折子,只道:
“并无不妥。”
韩世忠反倒一惊,打开奏疏左看右看。
那几个字,分明在啊!
陈酿怎说并无不妥?
韩世忠方道:
“参军看仔细了?”
陈酿点头。
“为何不劝?”韩世忠问道。
陈酿笑了笑:
“劝而无用,不如不劝。”
韩世忠沉吟半晌,只道:
“我不是不懂人心。但迎回徽、钦二帝,是人伦,是道德。连这些都没了,咱们打这仗,恢复疆土,又有何意义?”
空有广袤疆土,百姓不得教化,俱如金人般野蛮。
那才是真正的侵略!
只要这仁义礼智信在,大宋便不会亡!
陈酿方道:
“将军是有大胸怀之人。方才所言,酿明白。”
可陛下不定明白。
对于将士、臣子而言,天下是百姓的天下。
可于身居高位之人,这天下,不过是股掌间的一盘棋局。
一旦自己掌控,再不容他人染指。
韩世忠微蹙一下眉头,又道:
“我是信陛下的。”
信他不会为了一己私利,而断送大宋国运。
身为帝王,这分气度,总还是该有的。
韩世忠合上奏疏折子,定了定神情。
陈酿亦点头:
“我信将军。”
韩世忠笑了笑,看向他,忽振奋道:
“如今局势已稳,待岳将军的兵到,咱们便能将金人一举歼灭。”
原是赵构担心金兵杀回温州,遂派了岳飞自后堵截。
如此,金人进退不得,腹背受敌。
若无意外,胜负此时已定。
韩世忠又看了眼奏疏,接着道:
“此前在秀州时,听闻冲喜一说。我想,这折奏疏,亦需冲一冲喜。”
为陛下的胸怀与仁义,冲一冲喜。
为他们此役的胜利。冲一冲喜。
陈酿一怔,似乎已知他要说什么。
韩世忠笑道:
“此前同你说,你与谢小娘子娘子的婚姻之事,是该办了。”
陈酿深吸一口气,只道:
“蓼蓼还小。况且,战船之上,只怕有些委屈她。”
韩世忠哈哈大笑起来:
“已十八了!再不过门,便成老娘子了!”
他看着陈酿摇摇头,又道:
“至于委屈么……我与夫人亲自主婚,战船便作十里红妆。寻常小娘子,哪有这个体面?”
此话倒也不假,战船送嫁,本朝还是头一个。只怕日后载入史册,也未可知!
韩世忠见陈酿不语,只拍拍他的肩,打趣道:
“陈参军还羞了?”
陈酿倒吸一口气,他自然不是羞。
战乱之际,生死未卜,这时候成亲,只怕愧对七娘。
第一百三十五章 破阵子5
韩世忠看他两眼,心下了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是个过来人,自然知道,作为一个男人,眼下担心的是什么。
韩世忠方道:
“想来,我与夫人成婚,亦是战时。”
陈酿眼眸颤了颤,看向韩世忠。
韩世忠接着道:
“我明白你的焦虑。若身首异处,好好的小娘子,岂不小小年纪便成了寡妇?日后若有人欺凌,又有谁护着?”
陈酿心下一沉,这话是说到他心坎里了。
“可你想过么?”韩世忠接着道,“小娘子心中,是作何想呢?”
陈酿一怔。
韩世忠拍着他的肩,道:
“我虚长你些年岁,勉强算个兄长吧!我此时才知,那时成婚,便是最好的抉择。”
陈酿看向他。
“人家跟着你上战场,为你日夜忧心。你觉着,她还能另嫁他人么?”韩世忠问。
“自然不是这个意思。”陈酿心下一紧,“只是说,缓些时候。”
“缓至何时?”韩世忠顿了顿,“眼下战火未平,纵使咱们收拾了完颜宗弼,日后也还有仗要打呢!谁知打到几时呢?”
韩世忠叹了口气:
“女子的年光易逝,这般拖着,想来也会伤心吧!”
陈酿微惊。
他一味想着护七娘周全,却忘了,她最想要的周全,便是与他相伴。
韩世忠的话,像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陈酿抬头看一眼船外的战势,心下沉了沉。
他只道:
“多谢将军以心相待。此是二人之事,待我回去问过蓼蓼,再做决断吧!”
韩世忠点头:
“你想明白就好。”
…………………………………………
船舱之中,一豆灯火微闪着光,映上七娘的侧颜。
陈酿掀帘进来,一时有些恍然。
七娘忽觉有风灌入,顿了顿笔。
一抬头,恰与陈酿四目相对。
她霎时慌张,面色发红,忙低下头兀自作文。
陈酿一时不解。
他们长日一处,不过对视一眼,何至于如此羞怯?
“蓼蓼,”他轻唤,“文章作久了,便歇一歇吧。”
七娘轻咬着唇,眼波流转,只将笔管握得更紧。
她嘴角含笑,只一瞬,却又猛地收住。
“蓼蓼,”陈酿招手,“来,我有事同你讲。”
七娘挑眼看他,听话地行过去。
只听她低声道:
“我亦有事同酿哥哥讲呢!”
陈酿牵过她的手,拉她在身旁坐下。
二人臂膀紧贴,靠得近很。
七娘能隐隐感到他的呼吸。似乎,不像他面上一般平静。
他是,在紧张么?
七娘只好奇地望着他。
这样的酿哥哥,她不曾见过。
陈酿感到她投来的目光,心头有些慌,只道:
“蓼蓼先讲吧。”
七娘双手搭在身前,只含羞道:
“白日里,梁夫人来过。”
陈酿转头看她。
梁红玉来过,她害什么羞?
莫不是,说了些话?与韩世忠相同的话!
“蓼蓼。”
“酿哥哥。”
二人几乎同时发声。
闻听对方开口,却又双双闭了嘴。
“你先说。”
二人齐声道,又猛地收住。
一时间,紧靠的二人皆有些慌乱。
默了半晌,他们偷偷瞧了对方一眼。
“我想,”陈酿吸了口气,“我知道梁夫人所言何事。”
七娘唰地烧红了脸,一片红晕直漫向耳根。
她双手紧抓着裙摆,指尖不易察觉地揉搓。
陈酿转头看她,她一瞬揪紧了心,猛提到嗓子眼。
但陈酿,似乎更放肆些。
话一出口,他开始放肆地看她,用不同以往的眼神看她。
他轻扬起嘴角,审视七娘耳垂的红晕,只觉越发可爱。
他微微向她倾身,七娘忽感到他的呼吸在颈间游走。
痒痒的,直痒到心尖去。
“蓼蓼,”他气声耳语,“咱们成亲,好不好?”
七娘双手猛地抓紧。
默了一瞬,又渐渐瘫软下来。
酿哥哥的声音很低沉,沉入她的心底最深处。
只觉细细的痒,又挠不着。
却,很是舒服。
若这般昏死过去,似乎也很好的。
见七娘久不言语,陈酿又靠近一寸,依旧低声:
“好不好?”
七娘整片神经都绷紧了。
她无数次地幻想着这一刻,真来之时,却叫人如此不知所措。
又,自拔不能。
七娘缓缓转过头,险些碰上陈酿的鼻尖。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
陈酿却锁住她的肩,深深凝视着她。
七娘垂下眸子,轻点一下头,含笑着,再不言语。
陈酿双臂环住她,又抵上她的额头。
“蓼蓼,谢谢。”他闭上眼。
可眼中,早已包了一汪泪。
谢她的不离不弃,谢她的生死相依。
谢在这乱世之中,还有个以赤子之心相对之人。
七娘亦闭上眼,只瘫软在他怀中。
“酿哥哥,”她埋在他的颈窝,“谢谢。”
七娘言语间,双唇摩挲着陈酿的颈。
他心下猛地一颤。
那两片唇,似花瓣,也似毒药。
他忽觉心口燃起一丝火苗,慢慢地煎,慢慢地挠,烧得自己面颊发烫。
江风拂过船舱,窗上两个相拥的影微微晃动。
明月高悬,春水向东,被吹起褶皱。
战地的夜,原来也这样美。
…………………………………………
九王爷依旧坐镇金营,勉强支撑。
张政与徐秣已来攻过两回。这个金营,是再经不起折腾了!
九王爷手握配件,抹一把自己光洁的下巴,蹙眉道:
“怎么回事?消息没传出去么?”
照理说,眼下赵构应已收到韩世忠要迎回徽、钦二帝的消息。
怎么对面宋营,却不见有撤兵的动静?
难道赵构转性了?
九王爷自幼养在宋地,也与赵构接触过几回。
依他看来,赵构是个求稳之人,是不会冒迎回徽、钦二帝之险。
莫非真是亲情使然?
那也太可笑了些!
帐中臣子亦满脸忧色,只道:
“王爷,消息早已传出。况且,依韩世忠的性子,必定上报徽、钦二帝之事。不怕宋主不知啊!”
九王爷心下猛地一沉。
莫不是,自己算错了?
…………………………………………
对面的宋营,虽连胜两场,却依旧一片焦虑。
张政握着宫中传来的令牌,双手有些发颤。
“徐兄,”他看向徐秣,“撤,还是不撤?”
徐秣蹙眉,望向金营的方向。
眼看就快大功告成,陛下为何来了撤兵的消息?
此时撤兵,岂不前功尽弃?
更要紧的是,没了他们的牵制,韩将军那处怕是险了!
徐秣深吸一口气,一时难以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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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违的小剧场】
七娘:妈呀!这货是在求婚么?
老酒(呼吸蹭):对!快说嫁不嫁,嫁不嫁?
七娘(麻麻壮):平时看着挺正经,居然这么能撩!原来你是这样的酿哥哥!
老酒(勾嘴笑):嫁了之后更能撩~~~
沐清曰:你们两个给我滚!要过年了,我又要被爹妈催了!你们还在秀恩爱!哎哟喂,气得我字都码不动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破阵子6
张政看徐秣的模样,一时满脸焦躁:
“我不明白!”
徐秣看他一眼,欲语还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自己虽猜出几分,但徽、钦二帝之事,却不好嘴说。
一旦出口,便是编排陛下不忠不孝了。
到时,被冠上什么大逆不道的罪名,也未可知!
徐秣沉下眼神,只道:
“我亦不明白。”
“想来,”他又道,“陛下既又令,自然有他自己的考虑。帝王远见,原不是咱们能洞悉的。”
“那你说,”张政眉头拧成一团,“咱们撤不撤?”
徐秣沉吟一阵,道:
“咱们是臣子,自然唯皇命是从。”
张政神情颤了颤,一把背了手,踱步至窗前。
他道: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他心头清清楚楚。这一撤,不光是此处崩溃。一旦九王爷在岳将军之前赶赴镇江,韩世忠与完颜宗弼谁胜谁负,就两说了!
金人兵力已然不足,韩世忠虽不至伤筋动骨,只怕也无力阻截。
“咱们不能撤!”张政又道。
徐秣默了半晌,加重了语气:
“张兄,咱们是臣子。”
张政转头看向徐秣,一字一句道:
“咱们是将领。”
他接着道:
“咱们的职责,是保家卫国,光复疆土!天子有不妥之处,当冒死相谏。若只知听命于人,虽非奸臣,亦是无用之臣!那百姓的赋税,凭什么供养无用之人?”
徐秣一怔,倒吸一口气。
他似乎看到了当年江宁府衙,那个滔滔雄辩,热血喷张的张政!
那时,他就该明白,张政与自己是不同的。
他呼出气,方劝道:
“可天子之命,是规矩,是制度。无有规矩,不成方圆;不遵制度,国体混乱。今日你不受军令,来日他不受军令,这个国,又该如何治呢?”
“你所言有理,不过此番不同。”张政神情坚定,“一旦撤退,是江南战线的崩塌。日后再想收复汴京,怕是难上加难!”
徐秣见他似少年般热血,只叹了口气,道:
“陛下许有后招。”
“你信么?”张政直愣愣道。
徐秣干笑两声。
的确,他自己也不信。
不论什么后招,皆须兵力。眼下看来,宋金双方俱无多余兵力了。
张政冷眼看向徐秣,忽道:
“其实,我知你的顾虑,也明白陛下的顾虑。”
徐秣一惊。
既明白,为何还不肯撤?
张政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遂道:
“正是因为明白,才更不能撤。”
他接着道:
“我十年寒窗,带兵来此,不是为了谁的私心!便是有私心,那也是收复失地,重回故土!徐兄,你不想回家么?”
徐秣一瞬愣住。
旋即,又苦笑着摇摇头。
回家!也要有命回啊!
若此刻不撤,陛下怕是也会送他回家!
过个奈何桥,回老家!
张政一声冷笑:
“你到底怕了!”
“是。”徐秣道,“我怕了。”
张政点点头,神情中满是失落,却不见怒色。
他沉声道:
“我早该明白。在赵大人的论学之上,我就该明白。你的志向是为官,而非治国。”
徐秣淡然含笑:
“觉得我是个小人么?”
张政摇摇头:
“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没什么君子小人!”
徐秣亦踱步至窗前,望着高挂的明月。
月色清冷,月光如水,正似人心凉薄。
“到底,”他沉吟,“这个天下,是陛下说了算。”
陛下是天下的主,他爱怎么折腾,是他的事,这是他的权力。
“但为何要百姓来受这代价?”张政正色道。
“故而,这代价要你来受么?”徐秣看向他,神色隐见担忧。
“你走吧!”他道,“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还是曹子建的诗最好!”
徐秣瞳孔颤了颤。
张政,是要独自应付九王爷?
徐秣抓上窗棂,紧绷着神情。
张政勇猛、热血、也冲动。没了徐秣在侧,他如何能抵过九王爷的算计?
“你是一心向死了?”徐秣深深盯着他。
“向死而生!”张政道,“我成全我的初心,你成全你的富贵。人各有命,两不相干。”
“张兄!”徐秣猛拍上窗棂。
张政留下,左右是个死。
若败了,自然被九王爷射杀;若胜了,亦会因不遵皇命被处以极刑。
殊途同归,都是个死!
张政转身面向徐秣,行了个揖礼:
“徐大人,恕不远送。”
徐秣身子一僵,深深吸气。
他挥却衣袖,越过张政而去。行至门边,却又猛地顿住。
他半回过身子,只沉声道:
“每年清明,我带好酒来看你。”
说罢,徐秣越门而去,再不回头。
张政望着他的背影,深沉地叹一口气。
只喃喃自语道:
“徐兄,可要你亲酿的绿蚁酒啊!”
…………………………………………
天色渐渐发白,忽见满目血色,只迷得睁不开眼。
九王爷紧握佩剑,猛地惊醒。
他睁大了眼,左右环视,这才渐渐放下心。
原是个梦!
这几日,他惴惴不安,提防着宋军夜里进攻。连就寝,亦是佩剑不离身。
“九王爷!”侍从趋步而入,神情急色。
他瞥了侍从一眼,有气无力道:
“说。”
连日的坏消息太多,他似乎已经习惯。
侍从缓了缓气息,只道:
“宋营那头,撤……撤了!”
“撤了?”
九王爷猛撑起身子,瞪大了眼。
撤了!
终是撤了!
果然,他还是了解赵构的!
“不过,”侍从欲语还休,“只撤了一半。”
一半?
这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计?
九王爷沉住气息:
“你讲清楚。”
侍从方道:
“徐秣撤了,张政还在。”
九王爷沉吟片刻,忽而笑了:
“这两人,想是分道扬镳了!徐秣,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
他强压住内心的兴奋,吩咐道:
“快!吹号角,集合!”
侍从连连点头,一刻也不敢耽搁,趋步而出。
…………………………………………
徐秣带着一半人马,行至关口,已是夕阳时分。
他紧握着马缰,眉头深锁,一时踟蹰不前。
他脑中一直回荡着张政昨夜的话。
挥不去,拂不开。
果真,要由着张政送死么?
徐秣深吸一口气,蓦地调转马头,只道:
“众军听令,回营!”
将士们闻声,猛然一惊。
接着,是一片整齐的欢呼。
徐秣心头一震。原来,这便是民心。
他马鞭一挥,疾驰而去。
夕阳西下,将奔跑的身影拉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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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把三十七章 破阵子7
皇宫内院之中,一片怪异又阴郁的氛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内侍们将捷报连连传入,宫人们无不兴奋,都道回故都有望。
唯有赵构,面目深沉,不知言语。
“给徐秣与张政的金牌,已发出许多时日,怎不见回朝?”
赵构沉着声音。
金牌,原是宋时传送军令之物。见金牌,如见陛下。
内侍神色紧绷,不敢看他,只行礼道:
“想是路途遥远,还不曾……”
不待内侍说完,赵构的急切直涌遍全身。
他挥着衣袂,有些怒火:
“那岳飞呢?才出发两日光景,怎不回来?”
内侍颤抖,深低着头。
赵构咽了咽喉头,负手在堂中来回踱步。
他行至书案前,猛地顿住,一把拍上案头。
内侍从未见他发这样大的火,扑通一声直跪下。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内侍声音发颤。
赵构深喘了几口气,忽执笔狂书。
罢了,又抓起一把金牌,发狂似的朝内侍丢去。
“一道一道地发!”他瞪着内侍,“我看他们回不回来!”
内侍慌忙地爬了几步,将金牌俱揽入怀中。
他行了个礼,便急急退出。
都说伴君如伴虎,今日算是体会到了。
行出赵构书房,内侍方才舒了口气。
他看向怀中紧抱的金牌,又摇头叹息。
“师傅!”一初入宫的小内侍行来,笑着行礼,“才从陛下那处来啊?”
老内侍瞪他一眼:
“多嘴!”
小内侍挠挠头,忽见着一大捧金牌,猛然一惊:
“师傅!这样多金牌,陛下要调多少兵啊?岳将军不是已去相助了么?还嫌不够呢?”
老内侍微蹙眉心,叹道:
“什么相助?是召回!”
小内侍愣住,倒吸一口气。
怎么回召回呢?
老内侍沉下目光,回头看了眼赵构书房。
自韩世忠呈上迎回徽、钦二帝奏疏,陛下便开始急了。
不仅要召回徐秣、张政;连才出发相助的岳飞,亦忙赶着召回。
更要命的是,这几位祖宗偏就不听!
老内侍低头看向一怀的金牌。
这一堆,足有十二之数。一日之内连连发出,真是前无古人之举!
只怕,史书之上,有此重笔了!
老内侍叹了一口气,只道:
“走吧!”
小内侍一怔:
“去何处?”
老内侍白他一眼,又踢了一脚:
“回内侍省!传金牌!”
说罢,老内侍兀自趋步,小内侍遂唯唯诺诺地跟上。
………………………………………………
岳飞兴冲冲地趋马向前。
他一身软甲,挺直了背,在马上显得威风凛凛。
岳家军加上韩家军,应是大宋最强的军队了。
完颜宗弼已受重创,此番必定一举拿下,大胜而归。
岳飞回头望了一眼。
三军齐整,庄严又威武。他骄傲一笑,满腹热血直往上。
“岳将军留步!”
忽闻传令兵的声音。
岳飞再次回头,只见他高举令旗金牌,跑马而来。
“将军!”传令兵道,“陛下有令。”
只见三军齐齐下马,一同行礼。
岳飞方高声道:
“请陛下指示。”
身后兵士齐声附和。
传令官身子猛地一抖。
都说岳家军厉害,果然不假!这般军威严整,不输金人的虎狼之师啊!
他顿了顿,方道:
“传陛下令,请将军即时回朝。”
此话既出,四下一片默然,皆有些反应不过来。
兵士们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才出来不久,行路不到一半,怎会下令班师回朝呢?
唯有岳飞,深蹙着眉。
他冷眼看向金牌,僵着神情,一动不动。
传令兵愣了良久,举着金牌的手越发生酸。
他看了岳飞几眼,遂道:
“岳将军?接牌啊!”
岳飞立直了背,忽将双手背在身后,只不言语。
传令兵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要抗旨了?
还不待他反应,身后又传来一声高唤:
“岳将军听令!”
众人齐刷刷地看去,那又是一个传令兵。
他手中亦执着金牌,只道:
“陛下请岳将军班师回朝。”
四下猛染上一片惊愕氛围。
连来了两道金牌,竟是同样的命令!
这太令人不安了!
岳飞却依旧沉着脸,既不伸手,也不应声。
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
金牌接连传来,兵士们的眼越睁越大。
心头也越发不安。
岳飞一直僵直站着,他面前已立了十一位传令兵。
这是前无古人的景象啊!
许多兵士征战多年,金牌倒也时常见着,却不曾见过这样多!
众人各有所思,这已然乱了军心。
岳飞的双手在身后攒着,望向远处。
不出所料,第十二位传令兵来了。
他倒不急不慢,见着岳飞,也只从容下马。
他行了个揖礼,道:
“本当我不必来了。不想,将军撑了这样久,果真好气节。”
岳飞打量他一眼,只觉有些眼熟,却也懒于理会,转眼就要上马。
“将军留步!”传令兵唤道。
岳飞回头:
“待本将凯旋,自会同陛下解释。”
“将军还觉着自己有解释的机会么?”传令兵质问。
岳飞猛地顿住,一手握紧了马缰。
他已拒接了十一道金牌,若带兵自走,陛下自不会放过他。前有金蛮子,后有陛下,腹背受敌。
若是回朝,他本担了抗旨的大罪,哪里还有命呢?
岳飞一时不语。
传令兵近前一步,指着四下的兵士:
“但他们还有机会。”
他忽压低了声音: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眼前的兵士,皆是有复国之心的。将军若带着他们抗旨,是毁了大宋的防御啊!”
岳飞咬着牙,刚想说一句“法不责众”,却又猛地咽回。
陛下的法,是定会责众的。
乱臣贼子,又如何能留?
“岳将军,”传令兵道,“这些兵士,可都是人命啊!”
岳飞深吸一口气,心头一阵酸楚涌上。
他举目望向远方,那将要征战的土地,只怕再不得踏上了。
岳飞将佩剑朝地上狠狠一插,长剑半没入地底。
他忽仰天长叹:
“数年之功,废于一旦!将得诸郡,一朝全休!”
伴随着一声“回朝”,兵士们心下无不恸然。
落日照下泛黄的光,此处正一片凄荒之态。
岳飞没有上马,只牵着马彳亍而行。那个背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岳将军!”那传令兵心下一震,忽唤住他,“我叫秦棣,抗金大计,来日方长。”
闻听这个名字,岳飞怔了怔。
原是秦家的小郎君。
有他在,或许真能保住这些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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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道金牌这个事件,历史上其实是后面几年的了,和黄天荡之战没关系~由于剧情需要,我将其提前了~~~特此说明~~~顺便,老铁们有没有觉得秦棣这个名字很熟悉?可以联想下历史人物哟~~
第一百三十八章 破阵子8
哒哒!哒哒!
哒哒……
山谷中回荡着起起落落的马蹄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焦急、不安、酸楚,俱隐在这一片马蹄声中。
徐秣紧握马缰,深蹙眉头。
风在他耳边簌簌地过,虽是春风,却似冬日里一般逼人。
此时的他赏不知,不论他行得再快,终究晚了一步。
待他再至营地时,只见得凄凉一片。
夕阳之下,满地的尸横遍野,血肉模糊。
这些,皆是宋人!
看来,九王爷是速战速决了!
没了徐秣的张政,便似没了心脏的四肢,溃不成军!
徐秣倒吸一口凉气,却猛地呛了两口。
连这空气,都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强压着心头的不安与躁动,四下扫了一眼。
身后的兵士有的惊愕未平,有的早已满含热泪。
地上躺的,是前些日子还一同吃军粮的兄弟。
而如今,却是生死之隔!
徐秣将眉心蹙得更紧,忽踉跄了几步。
侍从一惊,忙上前相扶。
徐秣一把推开他,霎时向战地奔去。
才奔几步,却又猛地顿住。
脚下踢着的,是昨日还眉开眼笑的二牛!
徐秣足尖发颤,只觉站将不稳。
身旁的树梢上,挂着郭大状的胳膊。
他的胳膊,有个梅花型的胎记,为此,兵士们总打趣他娘里娘气。
徐秣猛打了个寒颤,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可这些,他不是早料到了么?也有了心理准备!
但为何,一切**裸地入在眼中之时,却依旧猝不及防?
他强咬着牙,不敢再看。
此处,有个他最想见,却又最不敢见之人。
“呀!”忽闻有人惊呼。
“这……这不是张……”
还未言罢,徐秣猛地回头。
张政!
他攒紧拳头,朝那处挪步。每挪一步,越发确定,也越发艰难。
那是张政!
一个没有呼吸的张政!
只见他歪倒在杂草之上,四周已染得血红。
他身中数箭,佩剑早被金人掠去。战衣破烂,见出密密麻麻的刀痕。
血已然凝结,却依旧触目惊心。
他没有闭眼,只铮铮望天。
不服,亦是不甘。
徐秣勉强提起一口气,三两步行上前。
“抱歉,”他低沉着声音,“我来晚了。”
他一面说,一面抚上张政的眼。
安息吧!
这片山河,还有活人护着。
徐秣带着兵士,将捐躯之人安葬。一切忙完,已是深夜。
山月依旧高悬夜空。此处,似乎从未如此安静。
金人跑了,宋人死了。
这等安静,真是,好寂寞啊!
“张兄,”他声音轻似自语,“来年清明,咱们一同吃一杯绿蚁酒吧!”
天上几点寒鸦飞过,叫声凄清,蓦地教人潸然。
偏偏这样的夜,最是易感。
………………………………………………
可镇江的月,却欢愉而喜庆。
江上排排战船,皆已挂上红绸布。凑不齐的,又拿红纸密密糊了。
远远瞧去,火红一片,哪里像是打仗?
直与送嫁之船无异。
将士们接围着陈酿道“恭喜”,而女兵这处,更是热闹。
“来了来了!”李夷春风风火火地奔进船舱。
她双手提了两个大篮子,塞得满满的。
女兵的船小,她这一折腾,船只跟着晃动。
七娘端坐妆台前,霎时不稳,险些摔了一跤。
幸而梁红玉扶着。
梁红玉只笑道:
“你也是成亲多年之人了,怎还不知稳重?”
李夷春哈哈大笑起来:
“夫人这话怎说的?我可是要上战场的,似谢七妹子这般稳重?”
七娘看她一眼,掩面一笑:
“自然李姐姐最厉害了!”
一船女兵皆一番哄笑。
李夷春趋步至七娘处,将篮子举至她眼前,邀功似的:
“怎样?你李姐姐厉害吧!”
七娘抬眼瞧去,霎时一惊,转而含羞一笑。
提篮之中,正是红烛、喜字、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这些,可皆是成亲之物啊!
女兵们好奇,齐齐凑上前围观。
李夷春将提篮递与她们,依旧兴奋得很,只道:
“我可是跑了趟镇子,才买齐了这些!”
七娘轻咬着唇,含笑行一万福:
“有劳李姐姐。”
“使不得!”梁红玉忙去相扶,“你今日是新嫁娘,她受你的礼,可是要折寿的!”
七娘一愣,倒忘了这规矩。
李夷春似听进去了,忙赶着还了七娘一礼。
梁红玉又揽过七娘,上下打量一番。
她点头道:
“果然是位大美人。不过薄施脂粉,裁件从简的嫁衣,已然比天仙还好看!”
七娘面颊一红,只含羞垂眸。
忽闻窗间传来丝竹之声,众人皆好奇看去。
原是将士们凑了几样乐器,打算迎亲时用,这会子正备着呢!
梁红玉遂笑道:
“总说他们男兵粗心,眼下颇知礼乐,也见出细腻来。”
有女兵打趣道:
“还不是陈参军细心,心疼谢小娘子了!”
此话既出,船中又笑作一团。
七娘又羞又恼,又直想发笑。
她轻跺一下脚,道:
“这会子又来寻我开心!出去出去,我可受不起!”
众人知她羞了,一味地赖着不肯走。
梁红玉含笑摇摇头:
“行了!咱们都出去,让她自己美去!”
待嫁之心,她是最明白的。
甜甜的,痒痒的,这种时候,只想独自回味一番。
不论是寻常婚嫁,或在战地,皆是一样的。
说罢,梁红玉便带着众人出了船舱。
行至帘边,她忽回头道:
“谢小娘子,百年好合。”
七娘一怔,含笑点头。
此是战地,这句百年好合,既是祝夫妻情谊,更是祝百年的平安。
女兵们去后,船舱一瞬安静了下来。
七娘举目四顾,窗上已贴了大红喜字,床铺亦盖了层红绸,拿果子撒了帐。
整个船舱,一片红殷殷的。
她端坐妆台前,铜镜之中,有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七娘开始细细端详自己。
再过几月,便十九了。镜中之人,早与在汴京时大不相同。
她更瘦了,也更见出风韵来。
七娘忽而感慨,这些日子随他征战,倒极少有仔细对镜之时。
原来,自己真的长大了。
过了今夜,她便是个女人。属于酿哥哥的女人。
她低头一笑,轻抚嫁衣。
这身嫁衣,做工材质皆不及她从前任何衣裙。
从前五哥成亲时,她亦暗自幻想过。
之时,七娘从未想过,自己会身着这般嫁衣出嫁。
但那又如何呢?
这是她穿得最满足的衣裙。
婚礼的体面,原不在嫁衣之上。
只要是他,是她的酿哥哥。
一切便是完美无缺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醉红妆1
天色渐渐暗下来,四下战船一片盈盈红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七娘端坐船舱内,心跳越发地快。
她心神恍惚,闻着窗外的喧闹,兀自烧红了耳根。
兵士的打趣,众人的祝福,似乎皆在窥探她的待嫁之心。
她有些羞怯,却并不恼。
好似能坦然迎接,但临到头,又有几分畏惧。
她渴望陈酿进来的一霎,可他进来了,他会作什么呢?自己又该做些什么呢?
七娘脑中一团乱麻。
她想,这是她此生最难解的功课。
忽一阵暖风拂过。
陈酿一手撑着帘幕,遥遥望向她。
船舱外,只听兵士们催促:
“陈参军,快进去啊!”
“**一刻值千金,快去啊!”
“陈参军,别是羞了吧?”
……
众人说罢,又是一团哄笑。
七娘一瞬绷紧了身子,握紧双手,只藏在袖中,不被人察觉。
陈酿看七娘一眼,又转头向兵士们道:
“兄弟们饶了在下吧!且回去吧!”
他一面说,还一面作揖,只将七娘掩在舱内。
兵士们皆探头想看,又是憋笑。
看陈参军紧张模样,又将帘子掩得如此严实,还真是个护媳妇的!
“去去去!”
只见李夷春拨开人群,趋步行来。
她将众人往外推,高声道:
“我妹子与兄弟成亲,你们瞎起什么哄!不练兵了?不放哨了?”
史夫人一向凶得很,兵士们一向不大敢惹她。
不过今夜大喜之日,也有人大着胆子笑道:
“史夫人你就放心吧!一切布防一如往常!史副将可是说了,兄弟们一处庆贺,今夜不练兵,明日早起就是了!”
李夷春一掌拍向船舱,船也跟着晃了两下。
她道:
“你们也不想想,是他说了算,还是老娘说了算!”
兵士们一时语塞,面面相觑。
不远处的史雄无奈扶额,趋步过来,硬拉李夷春走。
“人家成亲,你凑什么热闹!”他抱歉地看陈酿一眼,“陈参军,你继续,继续!”
李夷春这才意识到,陈酿正蹙眉望着自己。
她有些尴尬地垂下头,又干咳两声。
“咳!”她道,“那个……你继续啊!”
说罢,李夷春又转头向船舱内,高声唤道:
“谢七妹子,明年生个小侄儿给我抱啊!”
史雄一瞬瞪大了眼。
这女人你,还真是口无遮拦!
他忙朝陈酿作了一揖,拉着李夷春便灰溜溜地跑。
此话既出,兵士们又是一片哄笑。
只听史雄回头喝道:
“你们杵着作甚?练兵去!”
兵士们一愣,不是说明日再练么?
一人正要问,却见身旁之人拦住了他:
“史夫人都发话练兵了,史副将的话顶个屁用?!”
见众人散去,陈酿只含笑摇摇头。
行入船舱,唯见四下红帐漫垂,红烛炯炯。
战时一切从简,到底,是太委屈七娘了。
她正端坐床头,一动不动,难得的娴静。
陈酿行上前,在她身旁紧挨着坐下。
七娘本就万分紧张,忽触着陈酿的身子,只猛地一颤。
陈酿转头看她:
“蓼蓼冷?”
他的生意与平日无异,七娘却越发觉得心下生痒。
她脑中一片空白,无法应声,亦无法动弹。
陈酿轻轻搂过她。
她隔着盖头,靠在他的胸口。
咚……咚……咚……
这是,酿哥哥的心跳么?
似乎,也不慢呢。
七娘似乎找着了事做,静下心来,数着他的心跳。
“数清了?”陈酿忽轻声道。
七娘一怔,又乱了心绪。
方才数到几了?
她有些慌乱,在他怀里不安地扭动。
盖头顺势滑落,二人恰四目相对。
她今夜抿了朱红的口脂,眼角香腮,俱是胭脂的红晕。
漂泊之时,她总素面朝天。这般娇艳模样,是许久不曾见了。
陈酿心下一紧,心跳比方才更快。
他只深深望着七娘,神情中有迷醉,有期待,有急切。
七娘从未见过他如此,好似下一刻就要吃掉自己。
可自己,似乎甘愿被他吃得干干净净。
七娘秉住呼吸,神情紧绷,只由他抱着,也不挣脱,也不靠近。
这便是成亲么?
怎么酥麻麻的,心痒痒的?
正不解间,陈酿蓦地倾身。
他一手搂着七娘,一手撑着墙头,只将七娘锁在婚床一角。
“酿……酿哥哥……”
她气声唤道。
身音虽小,却直挠向陈酿心尖。
他凑近她的面颊,脸忽而一侧,双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垂。
他的呼吸在她耳边一丝一丝地游走,她只觉全身失去了气力,动弹不得。
“适才,”他低声道,“史大嫂说……”
七娘心下一紧。此时的面红耳赤,早不是胭脂之故。
“她胡说的!”七娘轻喘着气。
陈酿倒不慌乱,依旧贴着她的耳垂:
“可我觉得,这是她此生,说得最有学问的话。”
学问?
怎还扯上学问了?
陈酿似乎知晓她心中所想,只轻笑一声:
“周公礼数,自然是学问。”
七娘轻咬着唇,只弱声道:
“这个……酿哥哥没教过……”
陈酿闷笑一声,又凑近一分。
七娘的耳,蓦地感到他嘴唇的温度。
“这会子教你,”陈酿吐气道,“如何?”
耳垂在他唇边摩梭,七娘一瞬揪紧了心。
陈酿转回头,鼻尖触上她的鼻尖,已将她的腰搂得更紧。
皆道女子腰身柔似杨柳,盈盈一搂间,韵致万分,直惹得他心下发麻。
七娘瞳孔微闪,睫毛亦跟着抖了抖。
这是,在教她了?
陈酿指尖微凉,拂过她的颈间,玩弄着她由于紧张而突起的青筋。
指尖渐渐向下。
拂过喉头,拂过交叠的领,直往里伸去。
七娘有些痒,有些发颤。
他触碰到她的锁骨,指尖于上轻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七娘期盼又迷醉地望着他,像个好学的学生。
可他却不动了,只来回轻抚她的锁骨。
七娘深吸一口气,试探着抬起指尖,抚上他的耳垂。
似他一般,拂过颈间,拂过喉头。
直到……领口……
七娘蓦地顿住,心跳越发地快,直要昏死过去!
陈酿将她锁得更紧,嘴角一勾:
“学得不错。”
他缓缓抽出手指,顺着领口,掠过她的心口。
软绵绵的,还有起伏不定的心跳。
忽而,只觉他的手指又在腰间游走。
不提防间,竟是衣带弹开。
七娘猛地垂下眸子,紧抓住陈酿的领口。
“酿……”她声音小而颤抖,“酿哥哥……”
陈酿的手穿过层层衣物,滑入她的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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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醉红妆2
陈酿侧头蹭过她的面颊,双唇又停在七娘耳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别怕。”他低声呢喃。
七娘只觉耳畔酥麻,被他锁在床角,呼吸越发紧促。
忽一瞬,陈酿一口含住她的耳垂。
七娘霎时背脊一僵,只将他的领口越抓越紧。
她呼吸深深,拂过他的颈间,吐气如兰。
“酿哥哥……”她绷紧了嗓音,“你……你在作甚……”
那语气,半羞半嗔,一半畏惧,一半引逗。
陈酿的指尖顺着她的背沟缓缓向上滑。
只闻他低声道:
“在教你。”
七娘眨了眨眼,睫毛轻扫他的喉头。
陈酿心头猛地微颤。
噌!
又一根衣带弹开。
七娘一怔,屏住呼吸,忽顺着他的颈窝朝上窜,似一只出水的鱼。
陈酿倒吸一口气,猛觉耳垂一丝微痛。
只见七娘朝他耳垂轻轻一咬,留下若有若无的齿痕。
“是如此么?”她缩回身子,怯生生道。
“孺子可教。”
陈酿一笑,将环住她腰身的手臂猛地收紧。
七娘的身子顺势朝上抬了抬。
二人面对面,身躯紧贴着,只隔了一层单薄的绸质中衣。
中衣凉丝丝的,身子却滚烫。
他们清晰地感知着彼此的心跳,心口的起伏。
还有,那陌生的,异性的身线。
那线条,直叫人心慌。
七娘身形娇小,似融在他的身躯之中,鼻尖正抵着陈酿喉头。
她轻呼着气,娇娇低唤:
“酿哥哥……蓼蓼好慌……蓼蓼……是不是要死了……”
这般紧贴着,七娘只觉喘不上气。
她蜷在他怀里,双腿向内缩了缩。
陈酿不语,一手于中衣之中,轻点着她的寸寸肌肤,一手顺着她的腿向下滑。
至脚踝处,他蓦地顿住,反手握上她的小足。
三寸金莲,尽在掌中摩挲。
七娘的脚心被他触得有些痒,足尖霎时紧绷。
半晌,见陈酿不语,七娘更是发慌。
他将她弄得喘不上气,怎么却不说话了!
七娘心下一狠,报复似的,亦顺着他的衣领,猛弹开细长的衣带。
她的指尖亦滑入他的中衣,轻掐了一把。
七娘高扬着头,半带恼态地撅起唇,挑衅一般望着他。
但她不知,红唇娇艳欲滴,更惹得他心火直烧。
陈酿嘴角一勾,忽反身将她压在身下,又朝她唇上轻轻一啄。
七娘霎时睁大了眼。
从前,二人被绑山上,他亦如此过。
可那时的心慌,与如今的心慌,却又大不相同。
“酿……”七娘卖乖低唤。
陈酿又堵上她的唇。
四片唇相互摩擦,只闻他喃喃道:
“闭嘴!”
七娘习惯性地听话,一瞬更瘫软了。
她双手环着他的腰背,弱似无骨地搭上。
酿哥哥的背脊宽阔而挺直,从前她醉酒,还曾在他背上睡着。
七娘学着他的样子,指尖自背脊,溜到他的胸膛。
忽而,只觉她的指甲在他心口轻挠。
陈酿将她锁得更紧,玩味道:
“你做什么?”
七娘轻笑一声,微喘着气:
“写字。”
陈酿撑高了身子,让她写得更顺手。
他闭上眼,感知着她的一笔一划。霎时间,他忽地心下一动。
寥寥几笔,原是个“蓼”字。
她的手掌又轻轻摁住他的胸膛:
“好了,装心里了。”
陈酿心下动容,忽有些想哭。
从前,他只当她是份责任,可她却将他当做了一切。
此时红烛摇曳,花月**,他才明白。
原来,她亦是他的一切。
那个“蓼”字,本就深深刻在心里,又何须写呢?
他倾身向下,在她心口也写下一个“酿”字。
“这叫公平。”他耳语道。
七娘又觉浑身发软,小手掌顺着他的小腹滑下。
刚触着他的腰带,七娘指尖一僵,猛地顿住。
她已十八有余,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七娘一瞬垂下眸子,只觉没有比此刻更羞恼的时候了!
“蓼蓼,”他沉住声音,有些起伏,“准备好,做酿哥哥的新娘么?”
七娘面颊潮红,轻喘着气,说不出话。
陈酿一根根拔下她的发簪,又将五指深入她的长发。
发髻霎时散乱,发丝摊满了软枕。
她神情迷离,显得更是诱人。
“放心,”陈酿绕着她中衣的系带,“酿哥哥会护着你。”
七娘颔首,缓缓闭上眼。
………………………………………………
“你去说!”
“还是你去说!”
船舱外两个小兵推推搡搡。
“都什么时候了!却顾及着这些?”一人不耐烦道。
“你不也不敢么?”另一人撇嘴。
“到底……”小兵犹疑,“人家今夜大喜。”
另一人看了看不远处的火光,焦急道:
“还大喜呢!再迟些,咱们都得丧命!”
“那……那一起去吧!”
“成!一起去。”
………………………………………………
韩世忠于船舱之内焦急踱步。
望着一艘艘鲜红的战船,他忽觉是一种讽刺。
冲喜!冲喜!却冲来了血光之灾!
“人呢?”他向侍从质问。
侍从行礼,身子发颤:
“已……已去请了!”
船舱中坐满了将士与谋臣,一个个焦头烂额。
连平日神气万分的史雄与李夷春,亦有些提不起精神。
史雄双手攒成拳,忽起身道:
“我去请吧!”
说着便要出门。
韩世忠忙唤住他:
“且慢!你去看看,布防可还妥当!”
“将军,”史雄行礼,“才刚看过。”
韩世忠深吸一口气:
“那就去看看,岳将军为何迟迟不到!”
话及此处,众人皆垂下眸子。
岳飞本有书信,那时还玩笑说,定能赶来喝陈酿的喜酒。
谁知成亲之日,却仍不见他!
韩世忠扫了一眼,拍案道:
“这个岳飞,究竟在作甚!”
四下一片惶恐,皆不敢答。
座中之人无不清楚,岳飞来或不来,原不是他自己能做主的。
此时不见人,又没个书信解释。
只能是,皇命难违了!
韩世忠又何尝不清楚?只是军情紧急,又不得怨怪圣上,只得发泄般地脱口而出。
………………………………………………
“陈参军!”忽听帘外有人唤。
陈酿的手忽地顿住,停在七娘的中衣系带上。
帘外人又道:
“韩将军急招!”
床上二人面面相觑。
所有人都知道二人今日成亲。这时候来船舱传令,必是极要紧的军情了!
陈酿与七娘皆心下一沉。
七娘秉着呼吸,一时不知如何言语,只痴愣愣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