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掉洞里了
.......
苏暖摔得昏头昏脑,一直到后半夜才悠悠醒来,只觉得头疼得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她动了一下,“咝”了一下,浑身都像散了架子般,痛得要死。特别是两条腿,千金重,好像不是自己的。
她摸索了一会,感觉触手湿冷,那股腥腥的泥土气息,还有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她瞬间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在地底下。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那种久违的恐惧感不可遏制地再次从脚底涌现了出来。
她咬紧了牙齿,哆哆嗦嗦地摸着洞壁往前挨着身子。
这是一个墓穴,只走了几步,苏暖就判断了出来。
难道又被活葬了?
她自嘲地,忽然仰起头,不对,走了这么久,呼吸自如,应该是空穴。她摸了摸脑袋,终于记起,自己是掉了进来。
看来,她真是与坟墓有缘。
她摸索着向外爬,手脚并用,她不要呆在这种地方,这种地方,多呆一刻,她都受不了。
前方隐现光亮,她惊喜,急爬两步,努力前进着,近了,呀,是月光。
她呼哧着站起身子,兴奋地往前迈步,忽一个激灵,脚下触电般地缩回,软软地。
“死人!”
她第一个念头闪过,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抖着腿,从另一边绕过去,却是腿发软,一脚又踩到了什么,好像是手?
她闭着眼睛,颤抖着提了腿,心里祈祷。
好不容易双腿迈了过去,脚上一紧,被一把攥住了脚脖子。
她整个人瞬间瘫软在地,舌头短了半截,两眼一黑,华丽丽地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是被人拍醒的,她死闭着眼睛,就是不敢睁眼,死就死吧,反正她已经死过一次。但是不要让她见到鬼的样子,传说,鬼会挖人心脏吃,血淋淋的,“咔嚓咔嚓”嚼着新鲜吃。
月光下,郑卓信望着睫毛不断扇动,明显已经是醒了来的人,却紧咬牙光,一脸的视死如归。
一张脸蛋脏得不成样子,但是,他还是认了出来,这是苏暖。
他又拍了一下。
他被那伙人追杀,与周长丰两人一路飞逃,却是因为咬得紧,两人分开,他只身逃入这片乱葬岗,眼见得有一个洞,不管三七二十一,跳了下来,身上的伤口却是崩裂得狠了,失血过多,迷糊了好一阵,刚缓过来,正准备走,不妨突然有人掉下来,直接砸到了他的身上,差点把他给砸岔过气去。
他不知道是敌是友,装死,却又被一脚给踩上了,待看清是一个少年,才伸手一把扯住了。
却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苏暖?她不好好地待在家里,跑来这荒郊野外做什么?
真是邪门了。
他见苏暖还不醒,忽然轻笑一声,伸出手指一把掐在她的人中,用力一按,另一只手则快速捂住了她的嘴巴。
苏暖蓦地睁开了眼睛,惊惶之极。
然嘴巴被捂住,暗夜里她只见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盯着她,吓得她眼睛一闭,又要晕过去,忽然觉着不对,鼻子间的这只手是温的,有热气,是活人的手。
郑卓信见她睁着眼睛,这才轻轻凑近她的耳朵:“你不要叫,我就放开你。”
苏暖忙点头,忽省过来:“四,四哥?”
郑卓信见她还魂了,吁了一口气,松手,点头:“是我!”
苏暖整个人都还阳了,她下意识地往前面凑了凑,激动地语无伦次:“四哥,你怎么在这里?是来救我的么?”
又觉着不对,郑卓信怎么知道她掉在这里?
果然郑卓信哼了一声,不再理她,唏唏嗦嗦地爬了出去,探出半个身子向上面望了望,月色正好,银色的月光倾泻而下,但是这个洞口太深,只是照到一半就断了。但是苏暖依旧看到他的脸,清冷冷地,干净得很,两只眼晴煜煜发光。
她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脏兮兮的脸,纳闷:他是怎么做到的?
郑卓信转过身子,问:“你还能走么?上面都有什么人?”
苏暖靠着洞壁,她现下不怕了,悄声回答:“我没事,不过外面有条狗。”
“应该还有人!是追我的。”
她想想又补充了一句.
郑卓信狐疑地望着她:“追你的?为什么?你做什么了?”
暗夜里,他抽了抽嘴角,想到苏暖那雌雄难辨的身子,打消了那个念头。
苏暖不曾发觉,咬了咬牙:“因为我发现了他们偷盗瓷器。”
苏暖见郑卓信不解,就干脆竹筒倒豆子,说了隆祥出现司宝司御瓷的事情,自然,自己在隆祥帮忙的事情也是瞒不住了,全兜了个底朝天。
她知道今日这事情是躲不过去了,还不如赌一把。
郑卓信这个人有个优点,口风还是蛮紧的,上回她被绑架的事情,就未见他与旁人提过,还有那回大相国寺的事情,可见不是那嘴上没有把门的。
反正自己那些事情,他都知晓。
况且,自己已失踪一天,又整晚不归家,这会家里肯定闹翻了天,根伯接不到自己,定然会去找小郑氏,小郑氏定哭哭啼啼地去找老郑国公,这会定是整个郑家都知晓了。自己捅了这么大个篓子,所以,明日回去郑府,如何应对,还真是一件伤脑筋的事情。既然碰到了郑卓信,可不得仰仗他来解决?
总比别人在自己背后胡嚼舌头,议论自己好。这件事,相信也就只有郑卓信有能力帮他,且干净利落。
这表哥表妹的待在一起,郑家为了郑卓信,定会处理妥当,因为郑卓信可是有婚约的人,郑家对这门亲事有多满意,她是清清楚楚的。
苏暖心思电转,为解决了后顾之忧而开心,竟然不觉得落在这墓地里有多可怕了。
郑卓信皱着眉头:“等等,你怎么知道那些就是司宝司里的东西?”
苏暖眼珠子一转,说:“他们自己说的,被我偷偷听到了,所以,他们一直追着我不放。”
郑卓信点头,沉吟不语,良久,就在苏暖以为不再说话的时候,郑卓信的声音又想起:“你方才,说他们运了好几件?”
苏暖迟疑了一下,干脆都说了:“嗯,我瞧着,有好几只大箱,我怀疑,他们不止这一次,只不过,被我凑巧发现了。我只是好奇,是谁有这么大的担子,竟然敢把皇宫里的东西偷出来卖?这得要多难啊?”
暗夜里看不清郑卓信的神情,但是苏暖敏锐地感觉到郑卓信听进去了。
“说来听听!”他坐了下来,听苏暖细细地说着,偶尔插一句......
苏暖停了下来,忽然问了一句:“四哥是怎么.....到这里的?”她自觉地把“掉”省略了。
郑卓信简短一句:“与你一样,被人追杀!”
苏暖一凛,不再说话。
两人一时无话.......
月光渐渐淡了,这是天快要亮了。
092翁中捉鳖
天快亮了,也是人最容易犯困的时候,苏暖打起精神,手脚并用往外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郑卓信也不理会她,缩在角落,不知在想写什么。
她爬了几步,就停下了,回头望望正靠着洞壁的郑卓信,见他正抱着双臂,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丧气地坐回了地上,这个洞深得很,昨日跌下来,黑咕隆咚的,不觉得,现下向上仰望,只见头顶一个小小的圆形天空,微微发白。
真要庆幸自己从那么高的地方跌落竟然没有摔死?只是摔晕了过去。
郑卓信见她脸上的表情,抽了抽嘴角,感觉右腿更加疼了。他本就右腿受了伤,不然也不会呆在这里了。
他好不容易摆脱追兵,在这里缓上一口气,正借助匕首一步一步往上攀,爬到一半,可好,被苏暖从天而降,一下给直接砸回到了坑底,这下两个人的力量,硬是砸了个瓷实,当时就摔得个半死,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生生地又裂开了,现下还在渗着血沫子。
苏暖抱头沮丧了一会,不甘心,又站起来,伸开双手去攀爬,她仗着身子瘦小,双手双脚撑着洞壁,倒也往上攀了几步,她心中一喜,小时,她爬树甚是厉害,经常盼到院墙外的一棵李子树上去摘李子吃,身手还算敏捷。
正美着,哧溜一下,脚下一划,就溜回了原地,这里的泥土好滑,她这才发觉洞壁里湿滑得很,她咬牙,屏着气又往上攀了起来。
郑卓信抬头,望着猴子一样,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往上攀的苏暖,眸底不由闪过一丝惊讶:这个洞壁虽然不大,但是四壁滑溜,土很是粘滑,要想爬上去,没有轻功或者工具是攀不上去的。这个表妹,并没有像其他小姑娘那般在躲在一旁哭泣,也没有像他求救,竟然自己试图徒手从这里攀上去。
这份勇气不可让人小瞧。与他印象当中那娇娇弱弱的闺阁小姐真是不同,看着瘦小的身躯,不知哪来的力道?又想到砸下来的那一记,经不住右腿一抖。
苏暖再一次滑下来时,郑卓信开口了:“别费那劲了,过来帮忙!”
苏暖回头,朦胧中,见郑卓信正双手飞快轮动不知在编着什么。
她懊恼地滑了下来,一双手已经满是黄泥,指甲里也有。
郑卓信正用牙齿叼着一件衣服,两手一用力,“撕拉”一声,撕了开来,地上已经有好几块布条。
苏暖忙凑上前去,见郑卓信捡了布条,用脚夹住,开始快速编起了辫子来,苏暖看了一会,懂了。
她也蹲下身子开始编了起来。
布条很快用完,瞧了瞧已经只剩一件中衣的郑卓信,苏暖二话不说,脱了自己的外衫,一件青衣细布长衫。
郑卓信见她三两下就撕了,倒不矫情,心下又意外了一会,眼里有了一丝赞赏。
顶着微光,两人很快编好了一条约莫一丈长的绳子。
郑卓信双手伸直,用力拽了一拽,满意。
他拐着腿,挨到洞口,仰头估摸了一会,回身:“这个洞口深约三丈丈,我们这个绳子只有一丈多,除非我们再.....”
他扫视了一下苏暖,见她也穿了一件中衣,塞在裤子里面。
自己身上也是如此,而且少了一条裤腿,那里绑着伤口。
他伸手去解自己的衣服,这件中衣撕了可以再加上一截子。
苏暖抬头望了望高高的洞口,又瞧瞧已脱了中衣,赤着上身的郑卓信,一阵眼晕,见郑卓信正准备去撕,她伸手接了过来,背转身去,用牙一咬,“嘶拉”一声,扯下了一条袖子,扔给郑卓信,又“嘶拉”一声扯了另外一条,连同过长的下摆也用牙齿咬了下来。
郑卓信望着重新穿回身上的”短褂“,抽了抽嘴角。
他拎着长了一截的布绳,绕在脖子上,擦了擦手,试着往上面攀爬了起来。
没有时间了,天色已经渐亮,这时候,不上去,待会子人多了,就出不去了。要不是他身上委实伤得重,又带着苏暖,不然早走了。
特别是那条伤腿,经过一晚上,已经高高肿起来,好在没有伤到骨头。
苏暖眼看郑卓信像只猴子,沿着洞壁一步一步地攀了上去,越来越高,她的心也“砰砰”地激动了起来,顾不得洞壁上扑簌簌掉下来的泥土,仰着个脸,心里祈祷。只盼上面无人看守,自己就准备也往上攀一截子路,到时郑卓信把自己拉上去就成了。
近了,已经攀了一多半,洞口的光线都被挡了去,她眯着眼睛,看不清上面的情景。
也不知过了多久,豁然一亮,她一喜,却是扑通一声,一个人影跳了下来,她急忙往后退,郑卓信混着一身泥,又重新跳了下来,不等她反映过来,就一把拉了她往洞里面一滚。
苏暖吃了一嘴的土,好不容易扬起了头,正想说话。
“嘘!”
郑卓信在耳边轻声制止。
头顶洞口有人声传来,听声不少,寂静的林子忽然有鸟雀子惊起,吱嘎乱叫。
苏暖惊惶,哪里来得这许多人?完了。这个样子被堵在洞口,可不就是翁中捉鳖?
她望着郑卓信,微光下,郑卓信肃着脸,一声不吭,两人挤在一起,她只听得身后温热的胸膛一下一下传来郑卓信的心跳声,很是稳。她不安地动了一下,正要离开一点。
上头声音静了一下,有土掉下来,似乎有人正往下爬。听声,竟然很快就要下到洞底了。
苏暖紫张起来,不禁把身子又往后缩了缩。
却靠了个空。
郑卓信已放开苏暖,猫到了洞壁另一侧。
这是个竖井式的洞口,上面笔直挖下来一个仅容一人进出的竖洞,打到两丈处一个拐角斜进去,里头才是一个大洞,苏暖昨晚上掉下来,从这里一直滚到了墓穴里边。
这要被堵住了,那是一抓一个准。
苏暖颤抖着,慌乱间,她看着郑卓信从靴筒里抽出了一把匕首,闪着寒光,整个人匍匍在了地上......
她悄悄地闭上了眼。
不断掉落的土突然停止了,苏暖呼吸一窒,攥紧了拳头。
却是没有想像当中的打斗,希希索索,有人好像又往上爬,动作很快,只听得一声叫:“快!蛇!”
苏暖头皮一炸,下竟识地往地上瞧去,吓得立刻又闭上了眼睛。
上头那个汉子被人拽了上去,有人问:“蛇在哪里?”
一边说,几人探头一望,俱吓了一跳,但见微光处,有一东西在蠕动,而且看样子不止一、二条。
093共处
上面的人看不清楚,苏暖却是看得仔细,一大堆蛇,五彩斑斓地缠绕在一起,有几条已沿着坑碧往上爬了一截子,“咝咝”地吐着信子,
她的嘴唇发干,要说她平生最怕的是什么?就是蛇这种软体动物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瞧一眼就心里发怵。更别提就离得这么近了。
她不断地往里面缩,已经贴到了洞壁上,还是拼命往里靠。眼睛下意识搜寻郑卓信,却见他正双目炯炯地盯着一旁的黑洞,那里正有蛇不断地游动出来。
苏暖正想开口,郑卓信忽然一把抓住了苏暖的手,往那黑洞里走去,苏暖两腿发软,哪里抬得动脚步?生怕一个不慎就踩上一条蛇。这么一想,她的头皮又是一麻。她死死地钉在原地,不动。
郑卓信一怔,恍然,一笑,忽弯下身子,一把背了苏暖丢在背上,就摸了进去,很快隐入不见。
苏暖惊觉过来,才发觉已经伏在他的背上,郑卓信走得不是很稳,有点拐,苏暖忽然省过来,他的腿似乎还受着伤。
有心想下来,又不敢,只能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鼻子中汗味冲鼻而来,她竟然不觉得难闻。黑暗里郑卓信的身子偶尔一晃,苏暖不由想到了阿爹。闵大成的腿受了伤,但是常背着她与春芳上街买糖人,春芳小,背的次数多,轮到她很少几次,所以每一次她格外开心,记得特别牢。
她忽然留下了泪来,把脸埋到了郑卓信的后衣领子上,温热的泪水顺着单薄的衣服往下流,郑卓信身子僵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心想:“真是个孩子!这么摔下来都不见她哭,怎就几条蛇就怕成这样?”
他不由紧了紧托着苏暖的手,继续往前走,果然,走了一段,迎面有股细细的阴风吹来,他欣喜,又快走两步。
忽然身后隐隐有火光,两人往后一瞧,上面有人扔了那点燃的松枝往洞里抛下来,驱赶那些蛇。
郑卓信加快了步伐。
是他们。
这些蛇撑不了多久,等他们追上来,就麻烦了,对方人太多,他之前流血过多,失了元气,现下还提不起气来。
他方才就认出了那些人,试探掏出了师父给的引蛇珠,那些蛇被源源不断地引来。
他一喜,果然有出路,他顺着蛇的方向继续。
苏暖几番想要下来,又不敢,终于望见前方隐隐有微光,能看清地面了。
她喘了一口气,说“四哥,你放我......”
身子一痛,郑卓信已把她一把扔到了地上,她惶急之下,已被摔了个四脚朝天,手指下意识撑去,却是摸到一截温热的东西,吓得一个激灵“蛇?”
然而下一秒,她就再也说不出话来,昏黑中,郑卓信正与一个人缠斗在一起,洞里狭窄,只闻闷闷的搏斗声,地上翻滚着一团人影,分不清谁是谁的。耳旁听得声声刀入皮肉的声音,苏暖觉得每一刀都好似插在自己身上一般。
她下意识地身子往另一边退去,又不敢退得太远,怕万一郑卓信不敌,需要她帮忙,他先前就受了伤。
苏暖努力让自己静了下来,借着微光,往地上瞧去,寻找是否有乘手的东西,这才发现地上已躺了一人,一动不动,该是死了。她方才摸到的应该是他的手。
她胡乱摸着,忙乱中,忽然静止了下来,混战的二人也不知是谁,躺在地上没有了声息。
鼻端有一股血腥弥漫开来,她一动不敢动,心脏狂跳,仿佛要蹦出胸腔:她两世为人,连只鸡都不曾杀过。如今,眼看着一个大活人就死在眼前,她竟然没有晕过去,也没有尖叫.....只是谨慎地,惊惶地往站着的那人瞧过去。两腿已经开始暗暗蓄积,发力,随时准备狂奔。
站着的人喘息着走了两步,一个踉跄,一把扑了过来,她惊跳,被一把抓住:“走!”
是郑卓信。
他粗喘着气,抓着苏暖的手滑溜溜的,也不知是汗还是血。
苏暖喜极而泣,顾不得了,一把钻到郑卓信胳肢窝下,架了他就走。
两人都不吭声,一路踉跄着往前摸去,苏暖不敢回头,只是紧紧抓住郑卓信的手,生怕他支持不住,半路出溜下去。
好在不久就见到亮光,后面也再也无人追赶上来。
两人顺着光往前走,终于听到隐约的鸟叫声,这声无异于天籁之音。
两人俱精神一震,忙往前跑去......
灌木掩盖处,一阵响动,惊了两只枝头的鸟雀,一个黑鸦鸦的脑袋突然从地下冒了出来。
苏暖从洞口爬了出来,开心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她讨厌黑暗,喜欢这呼啸的风声,还有鸟叫声,是多么悦耳。
感慨了一会,忽然想起郑卓信来,忙回头去拉他,见他正卡在那里牙咧嘴地。
这洞口有点子小,郑卓信块头太大,她不知道郑卓信伤得怎样,又不敢使劲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扯了出来。一瞧,倒吸了一口冷气:郑卓信一条右腿已经血肉模糊,身上的衣服也满是血糊糊,分不清是肉还是衣的。
郑卓信正望着她笑着,她红了眼眶,低头去搀扶他。
郑卓信架着她,挪到了一边,喘息着坐下。
苏暖望了望,这里是半山腰,见下方十几步远,似乎有一条小溪,山下是农田,可以望见远远地有人在耕作。原来这已经是山那边了,山下不远已经可以瞧见城墙,下面蚂蚁似地人在移动。
原来,就在城外,只是绕了一座山。
郑卓信撅了屁股在推一块大石,呼哧呼哧地,苏暖回身帮忙,一齐发力,堵住了那个洞口。郑卓信这才两腿一伸,靠在了一块岩石上,累得不行。他的右腿肿胀得失去了知觉,仿佛不是自己的。
歇了一会,他伸手去拆开布带,苏暖惊呼一声,但见整条腿肚子已经发亮,红的黄的脓水合着血痂把布条与肉粘连在了一起。
郑卓信使劲一扯,登时血水就汨汨地冒了出来。
他挣扎着起身,要挪到水中去洗。
“哎!”
苏暖反应过来,忙制止他,“四哥,我来。”
她“噔噔噔”地跑到水边,伸手去掬水,又放开了手,直接伸手,撕了衣服的下摆,洗净了,浸透了水,跑了回来,郑卓信自己已用匕首切开了那伤口,正用手往下挤脓水,一股一股地出来,直至流出淡红色的血水为止。
苏暖看着那血肉外翻的小腿,她小心地用布蘸干净了,一连跑了好几遍,才擦干净,架在干净的岩石上。
郑卓信的腿不能再走了,得赶紧找个大夫,上药。
可是郑卓信不让,说等天黑再走。
郑卓信说话的时候,满眼血丝,他接连二昼夜未好好休息,此时,靠着一块岩石,眼皮止不住直打架。
“四哥,你先休息一下!”
094回家
苏暖见状站了起来,对郑卓信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她跑上跑下,拿湿布擦净了郑卓信的脸与手,又洗净了原先的布条,挂在树枝上,准备晾干了再用。
郑卓信实在困极了,合上眼皮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沉,直到日暮时分,他才迷糊睁开眼睛,却见面前无人,一个激灵,忙撑起身子,这才发觉,自己的腿没有那么痛了。
一条干干净净的布条正紧紧地包着伤口,上面俏皮地结了个小小的蝴蝶结。
他抬眼望去,前方溪水处,苏暖正对溪水梳着发,以手作梳,往头顶快速拢着发髻:小小的脸上已冼干净,只是身上还沾着泥土,十指翻飞,快速而灵巧。
这一幕很熟悉,对,在后角门,也是一身脏污,对着墙角那口大缸梳理头发.....
他别开了眼。
“四哥,你醒了?我们可以回去了么?”
苏暖紧跑几步,小脸红扑扑的,眉毛上还滴着水珠,长长的睫毛卷翘,嘴唇红润如花瓣.....
郑卓信这才发觉,她先前脸上似乎擦了什么东西,这会子全冼干净了。
他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手搭凉篷抬目四望了一圈,:“走!”
苏暖:“四哥,腿还疼么?我扶你!”
郑卓信摆手:“不用!”
......
天色已经昏黑,暮色下,两人做贼似地沿着巷子往家里摸。
原想去买一身衣服换了,苏暖还好,脏乱了点。可是郑卓信,光着两条胳膊,右腿还有半条裤腿没了,吊着半截裤子,着实不像话。可这天一傍黑,这些铺子就早早地关了门,哪里去找。
这是郑国公府的后门,郑卓信拐着腿上前去敲门,敲了几下,里边无人,郑卓信焦躁起来,抬手又用力敲了几下。
“来了,来了,”里头有人应声,一个小厮跑来开了门,吓一跳,夜色下,猛丁见一个赤膊汉子低头就要往里面闯,忙横了身子,拦住:“去,去,哪里来得?这门也敢乱敲......”
紧接着脖子像是被掐住了似地:“四,四少爷!”
小厮一脸惊惶,四少爷这是怎么了?被打劫了么?
正想着怎么说话才合适,却见郑卓信回头,招呼身后一人,那人低着头,就要从他面前挤过去。
小厮不敢细瞧,忙侧转身子让开,却见那人竟然往内院里去,忙叫:“唉,走错了。”
郑卓信早一脚踢了过来:“多事,滚!”
小厮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得一声呜咽:”小姐,你可回来了!呜呜!”
一个碧衣丫鬟,正是小荷,她紧紧抓着苏暖的手臂,哭得稀里哗啦。
小荷那个开心呀。
小姐昨日就失踪了,根伯没接到小姐,隆祥的伙计说苏暖早走了。夫人都急疯了,老国公爷已经派出几拨人去寻找。从昨日下晌一直到今日下晌,所有派出去的人都回来了,均摇头。
小荷不知怎地,就想到了上回的事情,她急头赤脸地跑去与小郑氏说,小郑氏也是一脸惊怕,连连拍了她几巴掌,眼泪汪汪地又跑去国公爷那里,说了自己的担心。
老国公爷沉了脸,追问,小郑氏只得说了铺子的事情。老国公训斥了小郑氏一顿后,偷偷派了人去附近的花楼里去打听,可有新进的姑娘。
一天一夜过去,梨落苑里的人都失望了,小郑氏发了疯般地,一趟一趟地往国公爷屋里,老国公那里跑......苏暖失踪的消息再瞒不住,迅速地刮遍了整个国公府。
小荷失魂落魄地,她有空就守在这个角门里,总觉得小姐突然就回来了,每次小姐都是从这里进来的。
没想到,真的,回来了,她的小姐回来了。
此刻,她泪流满面,一把抱住苏暖,就嚎了起来,哭得鼻涕眼泪一把一把的。全然不知道,身后已经围了一大圈子的人。
苏暖抚额,郑卓信两只眼睛都冒火了,眼看得周围那一圈子人看自己与苏暖的目光,他阴着脸:“都散了!顺子!”锐利的目光,对着人群挨个睃巡了过去……
众人忙往后退,早有人去叫了顺子来......
苏暖忙扯着小荷一路小跑,很快消失不见。
身后,刚散去的众人,瞧着一身狼狈离去的四少爷,又瞧瞧梨落苑那边,那眼神里尽是遮都遮不住的八卦。
不到半个时辰,府里已经私下悄悄传遍了:失踪的表小姐与四少爷一起回来了,怪道遍寻不着。
正房里,郑卓信换了一身衣服,正伸着腿,大夫仔细地包扎那条伤腿,重新又给上了药粉。
金氏紧紧抓着郑启华的手臂,指甲都抠进了郑启华的肉里,红着眼眶,见郑卓信那红肿外翻的腿,抖着声问:“怎么就伤成这样?到底是怎么回子事情,痛不痛?”
郑卓信斜了一眼同样一脸忧色的郑启华,咧了咧嘴:“无妨,就一点皮肉伤。值当什么。”
金氏还待说什么,郑启华轻挥手,大夫退了出去。
他方才对郑卓信说:“好了,说说罢。你的腿伤是怎么回事情?还有,你又怎么会同冬姐儿在一起?“
金氏这才想起苏暖来,焦急:“是呀,你们怎么会一起回来?她,”
她看了一眼儿子,咽下了嘴里的话。
方才,她听得郑卓信与苏暖一起回来了,听说郑卓信受伤了,就没有顾得上那边,先赶来郑卓信这边,现下郑启华提起,才省起。
郑卓信坐了起来,转动着眼珠子说:“此事说来凑巧了。我回来,碰到一伙强人,一路追杀我,我受了伤,好不容易进了城,被逼到了一条胡同里,再也跑不动了,恰逢表妹遇见了我......那伙人以为我们是一起的,我们两人就跑,见路就钻,他们追得紧,就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不敢出来,就这样......”
他张着手,说着与苏暖先前商量好的话来,把事情都兜转了来。
隆祥的事情不能泄露,这是他们的共识。
他简短说了几句,怕金氏再追问,一句话抛出:“皇上派我去执行秘密任务,我此番被人偷袭,很是蹊跷,给我弄点吃的,我这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我明日一早还得进宫一趟,向皇上回话!”
果然,金氏闭了嘴,忙张罗去弄吃的了。
这边郑启华眸子闪烁,盯了郑卓信好一会,总觉得哪里不对,想再问上一句,见郑卓信脸孔清瘦,虽然是笑着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就叹了口气,嘱咐他早点休息。
095回家2
梨落苑里却是闹翻了天,小郑氏抱着苏暖,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才两日未见,那眼睛竟然都凹了进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苏暖回来时,小郑氏正躺在她房里。
她直挺挺地躺在苏暖的床上,静静地躺着,谁叫她也不应,只是手里抱着苏暖的衣服,木木地,雯月哑着声说,从昨日就这样了。
苏暖看到这样的小郑氏,心里犹如被重锤锤过,当即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她很是自责,她不该头脑一热,就出了城,她太心急了。
她原以为昨日可以回来的。瞧把母亲吓的。
苏暖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不孝。
她哽咽着叫了一声娘,就被一骨碌爬起来的小郑氏整个给搂在了怀抱里,接着就心肝肺地大哭了起来,边哭边用拳头去擂苏暖的背,敲得咚咚地,苏暖咬着唇,任由她敲,只是声声地“娘,娘”叫得屋内一众人都流下了眼泪,直到陈妈妈端着一碗面条过来,轻声说:“姑娘快些用点东西,饿坏了吧?”
小郑氏才一把推开苏暖,催她:“快些,吃了,不,你这多久没有吃东西了?陈妈妈,去掉半碗,可别撑坏了。”
她望着一身狼藉的苏暖,又掉下泪来。
半个时辰后,苏暖靠在美人榻上,与小郑氏说话。
小荷半蹲在地上,正用一块大棉巾给苏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苏暖的头发浓密细软,一时擦不干。
小郑氏有些发愁:“你这是和信哥儿一起回来的?可有人瞧见了,这可如何是好,这下那些人又不定嚼出什么花来了。哎,都怪娘,娘以为,你......这就没有绷住,闹得上下都知道了。还有这个死丫头,小姐回来,你叫什么叫?啊?你不能悄悄地?好了,我的冬姐儿,又要受委屈了。”
苏暖忙安慰,她起身,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到小郑氏面前,双手环住她的肩膀,一低头,那发就散了下来,遮了半边脸,掩去了眼中情绪,她说:“娘,你别担心。我敢跟你打赌,这回这谣言指定传不起来。你想啊,事关四哥的声誉,他可是订了亲的,大舅母怎么允许有不利于四哥的话传了出去?”
她调皮地眨眼。
小郑氏这才缓过一口气来,暗道自己糊涂了。冬姐儿说得对,金氏办事可是滴水不漏的,谁敢胡乱传话,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不是?那些下人不想丢了差事,只有牢牢管牢自己的嘴。
她回身抱住苏暖,嗔怪道:“快些回去,擦干了,仔细头痛。说起来,都是娘没用,本来这件事情,应该是娘出面的,咱们是女孩。”
苏暖笑吟吟地,说了句:“娘,有没有点心,我这好像有点子饿了。”
小郑氏忙起身,说:“有的,陈妈妈在厨房里呢,娘再去瞧瞧。”
说着,急急忙忙地往外面去了。
苏暖吃饱了,就歇下了,实在是累得慌,原以为一粘枕头就睡了,却是躺在床上,睁着一双眼睛睡不着,脑海里都是这两日来的惊魂。又想着,隆祥那边可知自己失踪?会不会怀疑?明日得赶紧去一趟才好。
今日脱险后,郑卓信与她商量了一下回来的说辞后,忽然就一个爆栗敲在自己头上,瞪着她,也不说话。
她当时一声不敢吭,可她心里却是苦涩:她知道郑卓信怪她竟然只身跟出城去。可她能怎么办?如果再不拼一回,她等得了,师傅怎么办?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去?虽然,她现在还心有余悸!
就这样,思来想去,又起床,见小荷正睡得熟,这丫头,昨日该是一夜没有睡好吧?自己不见了,她该是吓坏了吧?
她悄悄地,也不掌灯,自己摸着去了一趟净房,又走了回来,却见小荷迷糊擦着眼睛坐了起来:“小姐,可是要出恭?”
苏暖忙摆手:“不用,你睡吧。我好了。”
小荷又倒头睡下。
苏暖悄声爬上了床,掩了帐子,也睡了。
第二日,苏暖带了小荷往老太太那里去请安,一路走去,仆妇低头问好,并不曾见有人交头接耳。
苏暖微笑,果真,金氏的出手就是雷霆,听说,昨晚,就有两个妈妈被发往平河庄子里去了,这还是平时在府里稍有体面的老人。
这下,她可以放心了,这件事情,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苏暖在家待了二日没有出门,陪着小郑氏闲聊,又再三保证不会再发生此类事了,赌咒发誓地,第三日才抽身,匆匆去了铺子一趟,又往隆祥转了一圈,见并无异样,就早早地回了家,见小郑氏早就在门口候着了,见她回来,忙吩咐雯月摆饭。
“冬姐儿,那铺子你外祖他们知道了。”
小郑氏舀了一勺汤过来。
苏暖低头:“唔!”了一声,这事瞒不住,只是迟早的问题。
“你看,今日你外祖拿来的!”
小郑氏推过来几张银票。
苏暖瞥了一眼“三千两!”
她望着小郑氏。
小郑氏低了头:“父亲说,要是缺钱花,就与他说,那铺子,就别开了,也赚不了几个钱,那不是女孩儿家该做的。还不如开个香粉铺子,本钱他来出,还有,以后我们这院里的份例,会给我们补上。”
......
送走小郑氏后,苏暖摸黑坐在床上,怔怔地发呆。老国公忽然就送了三千银子过来,说是补贴她们开铺子的,这话说得委实不让人动心,看小郑氏的样子,都有点动容。
可她想了想,叫小郑氏过两日再还回去。
这钱可不能用,郑容的打算,老国公定是知晓的,准备送苏暖进宫,也是商量好的,此时花用的,将来都是要还的,要她苏暖的下半辈子来还的。这份关怀,当真不要也罢!
雯月进来,见苏暖一人坐在床上,吓了一跳,忙点灯,苏暖吩咐:“吹了罢,招虫子。”
“小姐,你不怕黑了?”
雯月惊奇地问。
苏暖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是呵,她昨晚就自己起夜,并没有叫小荷。她情不自禁地抬头望了一眼黑乎乎的屋内,门口隐约站着雯月,外间昏黄的灯把她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对面板壁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歪了一下头,应该是在那地下墓穴里的时候吧?
她微微笑了起来,说:“歇了罢!”
096再进宫
苏暖跟在金氏身后,眼观鼻,鼻观心,默默无语地走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时值午后,甚少有人,只有几个来去匆匆的宫人,快速从游廊上走过。夏日的烈日**辣地照着,树上一直有蝉在不断地聒噪。
这边到底是偏僻了点,不比东边,这时候,应该早有宫人拿了那纱网的兜子,把那些吵人的虫子都抓了去,或者远远地赶了,哪容得它们在这里吵闹不休?
荷塘里一塘的荷花倒是开得好,粉粉白白的,有风吹过,竟似平白添了许多凉意来。
金氏拿手帕扇了扇脖子,感觉舒服得多。苏暖却是依旧焦躁,连后背都感觉黏糊糊地。
今日,郑容忽然召见,这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想到计划了多日的事情,今日就要揭开,又有些紧张,虽说之前计划得好好的,但是,临到头,还是有些忐忑。
她紧走几步,跟上金氏的步伐,心里默默地把要说的话又在心里翻了一遍,仔细斟酌,生怕哪里有说漏了的,惹郑容生疑。
心内万般纠结,待得进了长秋殿,抬头见到一身宽袍绸衣的郑容时,她的心蓦然间静了下来,轻轻抬头,微笑,得体地:“娘娘安!”
郑容脸色温和,笑容如沐春风,轻轻拂过耳旁:“苏表妹,快快请起。这一路上可是热得慌?”
她觑着苏暖那微湿的前额,红扑扑的两颊,一脸关切。
早有小宫女端了那凉茶上来,里头晶莹晃动,小匙搅动间,有碎玉般的轻响,原是里头兑了冰块,红红的梅汁,亮晶晶地,惹人口中生津。
苏暖恭敬接过,入手冰凉,爽滑之极。
她眼睛眨一眨:郑容的日子过得不错。
这还不到盛夏,就已经用上冰块了。这宫里消暑的冰块,可是金贵,并不是各宫都有的。这后山冰窖里的冰是有定数的,用一块就少一块。一般都是紧着那太后、皇后、皇帝、还有得宠的皇子。特别是正进学的皇子,这大热天里要读书,是用冰块最费的。
其它的后宫妃子能轮到的,都是得宠的。
郑容这个太贵妃如果不是得新帝的眷顾,冰是缺不会缺的,但是,至少没有这么惬意就是了。
她的嘴角微弯,看来自己真是没有找错人,她轻轻舀了一勺子梅汁往嘴里送去。状似无意地:“这祁山冰块,今年怎的有股子泥气?”
正在说话的郑容手一顿,瞧了她一眼,继续往嘴里舀了一勺子梅汁,缓缓地咽了,转身对金氏说:“母亲可是乏得慌?到里头榻上去歪一歪罢?”
金氏一楞,知道这是郑容私下有话要同苏暖说,就抚了额头说:“你这一说,正是呢,这一静下来,还真的困得慌。”说着,就回头:“冬姐儿,你好生赔娘娘说说话,我这去里头歪一歪。”
她扶着宫娥的手,往里边去了,
苏暖抬头,见郑容笑眯眯地望着她:“苏表妹,你方才说什么?”
苏暖忙起身放下碗,:“娘娘,小女说错话了。”
郑容一笑,扬手,慧姑进去,一会拿了一方帕子出来。
苏暖眼角瞥见,心中微跳,垂下眼睛。
“这方帕子是你绣得罢?很是精致漂亮,依本宫看来,司绣房的吴司绣也怕是赶不上了。这手绣法,对了,是叫做散针绣的,可是她的绝活。只不知道,苏表妹,你这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郑容两个手指轻捏着那方帕子晃啊晃地,上面的牡丹就像活了一般。
苏暖低头,诚惶诚恐地走到郑容正对面,忽然双膝跪地,大礼参拜了下去:“娘娘,苏暖有话要与娘娘说。”
“哦?是什么要紧的话,说来听听。”
郑容眼眸闪动,轻轻扔了手中的帕子,面上微笑,眼睛却是一动不动地盯着苏暖。
趴在地上的女孩,单薄的后背,一身水蓝色的衣服,映出下面清瘦的背脊。一头细发,浓密,却是没有常见的黑亮,黑中带着些微的栗子黄。
苏暖额头几欲触地,依旧伏在地上,青砖地面洒扫干净,阵阵凉意透过额头、膝盖传来,她的心渐渐沉静下来,她字字清晰地:“苏暖月前,做了一个梦,至今都心有余悸。想着是与太后娘娘有关,又惶恐不已。”
说完,她停了一下,静静伏地,不语。果然头顶呼吸似是一窒,须臾,一个声音如水般响起:“是什么梦?真是小孩子,说来听听。”
郑容嘴里随意,眼眸却是盯着苏暖。
这个小表妹,绝不是信口开河,小孩子心性。母亲与她讲过,在郡王府,能不变声色地认出郡王的瓷瓶来,避免郑国公府的一笔损失,不至于失了国公府的颜面,已是令人称奇。
又巴巴地送了帕子来,方才,又说了那句话,她好奇心大盛,她到底想作什么?
她轻轻摆手,慧姑点头,遣了门口两个宫女,自己站在那帘子边候着。
苏暖眼角瞥见慧姑从身边走过,才微抬头,眼睛直视郑容手边的雕花几案,说:“娘娘还记得几月前,冬姐儿与众位姐姐进宫来参见娘娘,冬姐儿不是走迷了路?恳请娘娘恕罪,其实,冬姐儿当日并非走迷了路,而是,而是,碰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她说着,眼光迷茫了起来:“冬姐儿好好地在园子里走着,隐隐听得有人在唤我,顺着声音走了过去,一直走到荷塘那里,却是没有声音了。冬姐儿这才发现走岔了好多路,一路寻了回来。”
她缓缓地说着,郑容的脸色凝重了起来,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苏暖继续:“后来,我回来了,以为这件事情只是一时魔怔了,误把那别人的说话声给听岔了。谁知道,入夜以后......”
她的眼里适时地出现了惊恐:“我,做了一个梦,好长好长,我又听到了那个声音,叫我,与我说话。她说,她是个宫女,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她说,她死得冤枉,叫我帮她报仇......”
郑容坐直了身子,眼神锐利,手中杯盏发出一声响。
苏暖咽了一口唾沫,:“她说,她叫闽寒香,是静德皇后张嫣的宫女,却被莫名其妙地殉葬了。”
“等等!你再说一遍?叫什么名字?”
苏暖重复了一遍。
“慧姑!”
097太后的秘密
门口守着的慧姑进来:“娘娘!”
“本宫问你,琉华宫,可有一个唤作寒香的宫女?”
慧姑诧异地瞧了一眼苏暖,努力回想了一下,方说:“有的,娘娘,只是,好几年前的人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听说早就出宫了,原先与那个绿萍一直跟在林嬷嬷身边的。娘娘,可还记得?”
慧姑弯腰,谨慎地回答。
郑容挥手,慧姑躬身退下,屋子里重又恢复宁静。
两人一时未说话,苏暖听得自己的心脏“嘣嘣”地跳着,她的额上冒出虚汗来,悄悄地攥紧了手,手心里也是湿漉漉的。
这个险,她得冒。
不这样说,瞒不过郑容,其它无论什么借口,她都能很快能查出来,到时,画虎不成反类犬,还不如赌一把!
良久,郑容开口了:“她说,太后有秘密?”
“是。她说,她是冤死的,是皇后身边的林嬷嬷,知晓了皇后的一个什么天大的秘密,皇后要杀人灭口,就让她给先帝殉葬。她说,她不甘心......”
苏暖絮絮地说着,垂目,即使心中再理智,说到自己的前生时,她还是有些伤感,怕在郑容面前露了什么,她尽量快语,说到后来,倒也平静了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慧姑悄悄进来了。
她不同于郑容,脸上明显露出惊愕之极的神色,方才的话,她听得清楚,大大地吸一口气,双手掩唇,如果不是郑容在,早拔腿而逃了。
无他,苏暖说得句句是真,很容易分辨。琉华宫内的事情,多多少少,她也是知晓一些的。
当年林嬷嬷莫名重病,她也好奇过,只不过没有什么流言传出,也就在她这里停住了,但绷不住会私下去打听。
皇宫中本无聊,又是女子居多,太监宫女闲来无事,喜欢说八卦,当然这些主子是不会知晓的。林嬷嬷与慧姑同为一宫掌事,这经常见面的,突然就去了,难免心里会多想。
此时,苏暖提了起来,她心中惊怕,自然就想起了这一桩子官司来。
郑容望了一眼慧姑,缓缓站了起来,宽大的袍袖无声落下,遮住了那已掐紧的手指,出声:“林嬷嬷?对了,林嬷嬷不是病死了,好像也是在那一年?”
她的声音尖细,颤抖,夹杂着一丝兴奋。
苏暖更深地低下了头,掩下了眸子中一闪而逝的光芒。
“是的,娘娘!”
郑容抬手抿了抿鬓角光滑的发丝,那里插着一支华盛,细细的金丝咋一摸上去,有点子扎手。
郑容缓缓地摸着,手轻轻地抖了一下,良久,她腾地站了起来,原地转了半圈,衣物缓缓划过干净的地面,发出细微的唏嗦声,苏暖眼晴瞥着那晃动的裙摆,不眨眼.....
忽一只手伸到她面前,细白,优雅:“苏表妹,起来说话。”
苏暖就着她的手,站了起来,她知道,她成了!
她提到了林嬷嬷,郑容怎会不知?
林嬷嬷,是跟在张嫣身旁形影不离的掌宫嬷嬷,就像郑容身边的慧姑,是左膀右臂。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掌宫嬷嬷却莫名没了。
郑容瞧着苏暖,心内电转
庆元二十三年。
当时先帝大殇,宫中一片混乱,有不少宫人都放了出去。她当时心中郁结,先帝忽然去世,二皇子梁弘临时登位,她哪里还有心思注意这些?如今,想来,林嬷嬷是老人了,生病了,照理,张嫣定会为她延医请药的,怎会短时日内病死?
是呵,自己怎么就没有留意?
郑容虽竭力控制,可是,她的眼神却是渐渐狂热了起来:秘密?张嫣有什么秘密?竟然连身边的老人也下了手。难道?
郑容的心肝都颤抖了一下,她攥紧了袖子,一定要给她挖出来,说不定,这就是上天给她的一次机会。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审视面前的苏暖:小小的少女,正一脸惊惶地望着她,眼神发直。看来,是吓坏了呢。
这真是匪夷所思的事情,要换在平日,郑容是打死都不相信这样的事情的,这是被鬼魂附体了?说出来,都要吓死个人。
她下意识地四下望了一望,外边阳光正好,苏暖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屏风架子上,她定了一下神,试探着叫了一下:“寒香?”
苏暖心中一凌,差点应声。
她垂了眼皮,恍如未闻,静静地瞧着脚面。
“冬姐儿?”
“娘娘!”
苏暖抬头,应了一声。
郑容吁了一口气,抚了抚胸,幸好,是人。
“你坐这儿,咱们细细说,你这事蹊跷呢。如你所说,太后之前身边是有这样一个人,却是不见了。到底当日怎么个情景,咱们还有待去细查,还有你说的那个林嬷嬷,只是,事隔多年......你还能细细说一说么?”
郑容面色已经平静下来,她伸手端过一杯茶来,亲手递给苏暖,眼角带笑。
苏暖暗自心惊,郑容当真超乎她的想象,竟然这么快就进入角色,一点没有纠结她的说辞,她就真的不怕么?不怕自己?这种事情,任谁,听了,都要躲避三舍才是吧?可她只愣怔了一瞬,马上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她不由暗暗警醒,言谈间也更加谨慎。
里间一个宫娥,正一下一下地给倚在凉榻上的金氏扇着扇子,窗外种着高高的大芭蕉,粘热的风吹过,再透过冰丝窗沙的过滤,已经变得清凉无比。
金氏闭着眼,似乎已经熟睡。
宫娥隔着细珠帘子,只隐约见得外边的一个窈窕的身影立在那里,侧面看着很是宜人。宫娥还待再探一探,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晃过,她忙收回目光,专心摇起扇子来。
帘子轻响,慧姑探进瞧了一瞧,又缩回了头去。
宫娥吓出一身冷汗,再不敢分心,一心一意地摇起了扇子,不多久,自己也昏昏欲睡起来。
中间金氏迷糊醒来,见日头照着愈发烈了,屋子外间的几人却是还在低语,她眯了眼,又沉沉地睡去。
郑容的手指一下一下地叩着椅背,细白的手指映衬着暗红的椅子,甚是养眼,但苏暖无心欣赏。
郑容很谨慎,听她说完,就一直这样,眯着眼睛,也不见有什么话。
倒是慧姑,不时瞧她一眼,眼里有着惊惧。
苏暖不吭气,耐着性子,她知道,她现在得等,沉住气,不要慌,
郑容在试探她,试探她的居心,她不能让她瞧出,她知晓,此时,郑容比她更着急。
忽门口一声响。
“娘娘,”
有宫人在门口禀报:“冷司珍觐见!”
苏暖一个激灵,下意识向郑容望去。
098不会鉴宝的冷司珍
郑容闻声,慵懒地:“冷司珍,这会子,她来做什么?我这儿有客,你去回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帘子外面的宫娥答应了一声,正要退下。
“且等一等。”
慧姑忽然出声,附耳说了几句,郑容缓缓地坐直了身子:“叫她进来吧。”
一旁慧姑瞧了苏暖一眼,见苏暖只低头抿茶,并没有回避的意思。又见郑容并不在意,也就作罢。
苏暖其实已经望到慧姑的眼色,可是,她想留下来,亲眼见一见这个冷司珍,这个代替了师傅的人,到底是谁?
郑容眯着眼,并没有开口叫她离开的意思,苏暖厚着脸皮,继续低头抿茶,眼睛却是偷偷瞄着门口。
须臾,就听得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进来,一个声音在帘子外想起:“司宝司冷雪芳见过太贵妃娘娘。”
郑容笑靥如花,声音温和:“冷司珍快别多礼,今日来可是又有什么新鲜的物事?还烦劳司珍亲自跑一趟?”
冷司珍柔声回答:“是几日前天竺国使者觐见,带来的蜜蜡佛珠,皇上吩咐给娘娘送过来。”
“进来说话。”
帘子被一旁的宫人细细撩起,一个中年女子低首进来,容长脸蛋,微垂着头,看不清眉目,只一身淡蓝色司珍宫装,侧对着苏暖。
冷司珍立在当地,微微抬头:“娘娘,这次佛珠总共八串,太后娘娘那里留了一些,这两串,皇上特意吩咐了,给娘娘送过来。”
说着告了罪,侧身解下腰间的一个绣着金丝线万字不到头的锦囊,轻轻解开束口的红丝线,双手托举,慧姑上前一步,双手接了过来。有宫娥快步捧了一个乌木盘子过来,里头拿块锦帕垫了。
慧姑放松了袋口,从里面缓缓倒出了两串蜜色的珠子。颗颗滚圆,约龙眼大,是上等的蜜蜡佛珠,颜色澄黄发亮。
郑容略瞥了一眼,脸上笑容和煦,说声:“有心了,多谢皇上惦记着。这蜜蜡珠子本宫这里先前也有两串,只是没有如今这个成色好,也没有这个这般大。到底是进贡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冷司珍微笑,转过脸来说:“娘娘谦虚了,这两串蜜蜡佛珠产自天竺,自是不一样。个头大些,也是有的。”
苏暖一直凝神注意听着她们的对话,听到这里,她心中一动,抬头望向冷司珍,见她正抬了头,笑吟吟地望着郑容,登时就把眉眼看了个仔细,苏暖只觉得眼熟,却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耳旁忽远忽近地传来冷司珍的说话声,她与郑容侃侃而谈,言语间似乎很是熟稔的样子。又见苏暖静静地坐着,说话的空隙还不时投过来善意的一笑,苏暖也回以微笑。
苏暖仔细倾听了一会,眼瞅着一个空档,忽起身,掩嘴一笑,唤了声:“娘娘!”
郑容望着她,正想接着说话的冷雪芳也瞧了过来。
苏暖指着架子上的一尊蜜色小佛手说:“娘娘,这个也是蜜蜡么?我瞧着比这个珠子颜色要深一些呢?”
郑容抬头一看,好笑:“那可不是蜜蜡,是黄玉。你这孩子,没得叫冷司珍笑话。”
冷司珍也微微笑了,迅速瞥了一眼那架子上,脸微红,说:“是呢,那是黄玉。”
苏暖依旧笑嘻嘻,盯着冷司珍,虚心求教:“司珍大人,小女子真是不懂呢,正好司珍在,这黄玉瞧着与蜜蜡还真像呢?这都是差不多的颜色,都是不透的。这要怎么区分?”
说着拿眼去瞧冷雪芳。
冷雪芳微微一怔,笑了笑,继而:“这说起来就繁琐了,只一点,这蜜腊势必比这黄玉要轻得多呢,小姐可试一试。这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下次,得空,定为小姐解惑。”
她弯腰行礼,提出了告辞。
苏暖望着她,心里意味莫名,终于确定:这事真有蹊跷。
方才她听冷雪芳与郑容说话,这个冷司珍有意无意地绕开对蜜蜡珠子的评价,这好像不符合一个司宝司司珍的职责。但凡是司宝司出来的人,向主子进献宝物时,头一件事就是用最精辟的语言介绍所呈宝物的性能,特征等精妙之处。更别说,碰到有人主动问起宝物,都会禁不住卖弄两句,既是为了解惑,也是一种习惯使然。
刚郑容在问到这串珠子的成色与个头的时候,冷雪芳却巧妙又谨慎地避开不提,但是,她还是说错了一个信息,她说:天竺产蜜蜡。
天竺并不产蜜蜡。
蜜蜡的原产地都是来自邻国乌真国,天竺与乌真是联姻国家,两个国家与大秦比起来都是小国,每年都会向大秦进贡一些特产。如今这个天竺竟然拿乌真的东西来当作贡品,可见,是真的没有什么东西了。
方才,冷雪芳自进来,就有意避开这些不谈,只是一味地恭维郑容身上的衣饰。
她不由起了疑心。有心要试探,这才不合规矩地打断了她们谈话,也顾不得郑容是否高兴。
如今看来,身为司宝司的司珍,竟然不辨宝物,连黄玉与蜜腊都不敢解析,只以一“蜜腊比黄玉轻”,敷衍了事。这真是笑话。这样的一个人是如何坐到这个位子上去的?难道司宝司其他人都是傻子么?她们又该如何服众?
苏暖默默地品着茶,想不通。
慧姑送了冷司珍出去,郑容起身往里整理衣饰。
苏暖环顾,轻声问一边侍立的宫女:“这位冷司珍在司宝司很多年了么?”
宫女摇头:“也不是很久,奴婢听说先前原是在司绣房的,后来拜了原先的贺司珍为师傅的,据说是关门弟子。”
苏暖迅速低了头,心内却是惊涛骇浪:是她,竟然是她,冷雪芳。怪道这人瞧着有些熟悉,竟然是司绣房的冷掌绣。
只是,她怎么会成了师傅的弟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按照时间推算,她是庆元二十三年殉葬的,林嬷嬷也是,那么贺司珍应该也是这一年出事的,按照张嫣的性情,自是只早不迟的。
那这个冷雪芳应该是这之前收的,可是师新收弟子,她不可能不知晓......
她满腹疑虑,正待再问上一句,里间响动,郑容出来了,捺下了,不再多说。
099送了一个大枕头
“娘娘,我想见一见贺司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苏暖看着重新坐下的郑容说。
郑容漫不经心地抬手,手指细白,一顿:“贺素贞,你见她作什么?”
见苏暖一脸愕然,恍然:“哦,是她所托?”
苏暖点头。心里是万分渴望,却又不敢露出分毫。
天知道,她心里有多想见到贺司珍,特别是刚见到这个冷司珍之后,这种愿望愈发强烈。
师傅到底知不知道,她的位置如今是由这样一个对鉴宝一窍不通的人来坐,不知该作何感想?师傅通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暴殄天物。说得就是如此吧?身在宝山却是不识宝的守宝人。
难怪接二连三地从司宝司流出赝品,想在看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连人都是个赝品,何况东西呢?她心中自嘲一笑。
郑容默了一会,见苏暖点头,也不禁神色凌然,坐直,轻声:“其实,不见也罢,贺素贞早已多年不主事,再说,我好似听说她巳疯掉了,一个疯子见与不见有什么两样?”
苏暖脑袋“轰”地一声,懵了。
疯了?什么意思?
她张口结舌,盯着郑容:“娘娘,疯......了?此话怎讲?”
郑容轻叹一声:“具体的本宫也不甚清楚。既然是她所托,你要是不去......这样,慧姑,你且带冬姐儿去走一遭,就说是本宫吩咐的,悄悄地,你知道如何说......”
慧姑却是不动,两眼盯着苏暖,嘴里说:“娘娘,您忘了,那贺素贞可是在金明所,那地方是到了申时初就关门落锁的,此时去,恐怕晚了。”
郑容转身:“既是这样,本宫也没有法子,下回吧。”
见苏暖欲言又止,温声安慰她:“你莫急。三个月后是中秋节,你随母亲一道进宫来,到时,再去探一探。本宫这里,虽说皇上宽厚,但也不能来得太频繁。这事不怪你,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去见一见也是必要的,不然你怕是又不安。”
说着,就起身端了茶杯,缓缓往里头去了。
苏暖无法,只得重新坐下,静静地等着。
里头金氏已经醒来,郑容进去,亲自拿过一旁的袍子给金氏披上,宫娥退到门外。
她回身望了一眼门外的苏暖,眸子一暗,附身在金氏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金氏惊疑不定,几番想说什么,又捺下,只不断点头.....
苏暖在外,但闻衣物唏嗦之声,应该是在梳洗,苏暖知道此番想见师一面已落空。
不过,此番进宫目的已达到,师傅的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太过急躁,反而惹得郑容怀疑,就得不偿失了。
当下默默压下心中遗憾,别过郑容,跟在金氏后面,告别出宫。
两人走后,寝殿内,郑容俏脸含威,霍地起身,吩咐慧姑:“去,把王贵寻来,还有阿明几人......”
她急声吩咐,直挺挺立在屋子中央,眉眼里俱是按捺不住地惊喜。
长长的衣襟拖地,素面绸衣闪着粼粼的暗光,虽是素衣简钗,这一刻,她仿佛又成了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郑贵妃。
慧姑望着气场全开的郑容,心知娘娘又恢复了斗志。
九年了,自先帝去逝,梁弘继位,昔日的郑贵妃一夕之间收起了全部的锋芒,温和、谦恭。特别是对着太后娘娘,整个人低调得都要掉到尘埃里去了。
但身为贴身近婢的慧姑却是知晓,娘娘心里有多不甘。
身为位高权重的贵妃,却谦和有礼,默默经营,当日后宫诸人谁不夸一声:郑贵妃的贤良?
可主子骨子里的**,别人不清楚,慧姑可是知晓的。先帝众皇子之中,傻的傻,病的病,只有四皇子最有希望继承大统。四皇子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显赫的生母,郑容是一心冲着皇贵妃去的,因为先帝的生母就是玉皇贵妃,她小心翼翼地为四皇子积累着资本,......
可一切,千算万算,却在先帝突然去世后,一切化为泡影,因为四皇子才堪堪5岁。
新帝继位后,在旁人看来,郑容很快就适应了,与其它太妃一样,默默地过起了孀居生活。
可慧姑知晓,郑容是三日三夜不眠不休,跪在先帝灵前,与其说是在替先帝守灵,实则是不甘,不愤,借以折磨自己。
但有再大的不甘,也是枉然。
可是,梁弘至今无子,郑容才又瞥得一丝生机……想着从娘家再挑人,得抢占先机,为自己与四皇子谋后路……
万没想到这个表姑娘竟带来这么一个消息,真真是久旱逢甘霖。太后那边打的是什么主意,她们一早知晓,但她是皇帝亲娘,无法。
没来由地,她与娘娘都觉得,苏暖说的这件事对她们长秋殿来说,绝对是好事,一定不能浪费了!
这个表姑娘真是个宝啊!
慧姑情不自禁在心里喟叹一声。
她望了一眼郑容,浑身也充满了斗志。
这宫里,就是个踩高拜低的地方。9年了,她也看够了,要不是有四皇子,郑家又争气,她们也与王淑妃一样,清苦得堪比那尼姑庵里的姑子吧?
慧姑眼里闪过笑容,快步出去寻人。
郑容一人在房里转了两圈,方喘息着落座,眼眸里闪现着嗜血的兴奋。
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有这么一个意外的收获,皇太后张嫣么?她除了身份高她一头,有什么?生了二个儿子,可一个是傻的,还有一个病怏怏。梁弘至今未有皇子,这张嫣放着皇家嫡系子孙不亲近,天天把个隔辈的梁旭召进宫里,见天地在面前候着,这宫里的人都快把那梁旭当皇太子般看待了。
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郑容虽很得牙齿痒痒,可又奈何不得,今时不同往日,她有再大的不满,怨怼也得憋回了肚子里面去。
可是,现下不同了。
苏暖今天带来的这个消息,简直是给一个瞌睡的人送来了一个大枕头,咋听这个消息时,她就已经兴奋了,只是强自按捺着罢了。
她心思敏锐,瞬间已是想了好多,得沿着这条线索好好儿地查下去。她有个直觉,此事必不会叫她失望的。
此事,得与那个人好好商议一番了,她坐回椅子上,欲起身,又顿住:”不急,先自己在宫内查证,等有了眉目,再说不迟。
“来人!”
有宫娥应声进来,郑容还是按捺不住:“去瞧瞧,今日有哪位王爷进宫?”
一会,宫娥来报说:今日瑞王进宫,怀王去太后那里。
郑容不语,今日他没来。
100闹事
苏暖与金氏回到府里,小厮顺子老远瞧见,忙一溜小跑地跑走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窗下,郑卓信正眯眼,瞧着手上的几份线报发呆。
自上回伤了腿后,此事俱交由手下去察,连日来,虽没有大的进展,但是也有一点收获。
当日,他们几人奉命到达西北月余,每日里明察暗访,却是一无所获,那些人好似得了风声,都躲起来了。一连月余,整日里只能呆在驿馆里,吃饭睡觉,竟是什么都做不了。
后来,几人假装离开,在邻近的浦城住了一宿,第二日,又悄悄地摸了回去,这回,没有惊动当地府衙,在城里找了家小客栈,悄悄蜇伏了下来......
三日后,终于探得有一伙人行迹可疑,出没在张家镇......他们跟了上去,不想,却被发觉。
他们抽身,准备回府衙搬救兵,
却不料,被集体堵在了城外老林子那里。
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派了二十几人在那城外树林子里,他们只有5人,饶是再精深,也抵挡不住。
他与周长丰拼力杀出重围,为了不全部死绝,留得一人回京,两人分开突围。却因伤重不支,掉入了城外林子里那个废弃的墓道。
那日他爬出洞去,发现他们竟追到了这里,而苏暖所说的那伙人却不见。
事后,他回去察过,这附近就那里一处庄子,而苏暖说得正是在那里发现了买卖瓷器的人......
他一拍桌子,窗外顺子进来,说夫人与表小姐已经回来了。
他一推椅子,往外走了几步,又顿住。
此时正值晚饭时候,园子里各房仆妇穿梭,梨落苑那边亦是。
他收回了脚。
第二日,早起,郑卓信出了府门,径直往西街去。
一路上,想着李兆仁的吩咐,心下知道,这事且有得折腾。
他一路想着,不知觉已到了西街,老远就见得门前围了一圈人,他定睛一看,可不就是苏暖的铺子?
两人靠近,见很是热闹,不大的店铺门口围了一圈人,当街站了一个瘦高个的中年女子,两手叉腰,正指着门口的一个小伙计厉声叫骂,唾沫横飞:“叫你们家掌柜的出来,这昧良心的,老娘的钱也敢骗?丧良心哪。一个破罐子,要老娘30两银子,这是讹诈,晓得吗?咱们可得掰扯清楚。不然,老娘砸了你这铺子。”
话音一落,这女子身后立时蹿出几个短衣打扮的男子,挥舞着拳头,当中一人上前,对着那扇木门就是狠狠的两脚。因为木门厚重,踹得猛了,身子晃了一晃,引得周边一阵嘻笑。
兴儿吓得抱了头蹲在门槛里,虽然害怕,却是半步不肯退却,只一个劲儿说:”你们欺负人,我们东家不在,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话未落,一个汉子抓过兴儿肩膀,轻轻转了二圈,手一松,兴儿不自觉地“扑通”一下坐在了地上。四周想起低笑声,兴儿大张着个嘴,想冲上去,又看看虎视眈眈逼进的几人,低了头。
郑卓信早看得火起,一撩袍子,就要冲了进去。却见一个人已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厉声:“你们要作什么?还有没有王法?“
正是苏暖。
她几步上前扶起了兴儿,回身怒视着那几人。兴儿也紧跟在苏暖身后,壮了胆子:“就是,你们上门闹事。还砸了我们的东西,我们告官去。”
苏暖吃惊地抬头望去,见店堂地上摔了好几个瓶子。她略扫了一眼,心中有数,被摔得那几个都是便宜的。正要说话,忽望见了人群里的郑卓信,眼睛一亮,见他正要挤出来,忙摇了摇头。
那个女子,见了苏暖,“咦”了一声,没想到是个小公子,这么年轻。
她眼珠子一转,立刻凶狠地:“你就是东家?正要找你。你们卖假货,坑人。一个罐子要30两银子,我回去问了,这个罐子最多100文,这是欺诈,你得陪我银子,你这伙计不但不赔钱,还骂人。”
兴儿涨红了脸,眼泪都要下来了,:“你胡说。我没有,是你动手打人,还摔东西。”
苏暖这才发现兴儿的脖子后一道长长的巴掌印。
她心中升起怒气,瞧瞧围成一圈的人,捺住,大声说:“是什么罐子?拿出来,我瞧瞧。”
那个妇人手一挥,立时一个人捧了一个粉白色的罐子上前,:“诺,就是这个。”
苏暖只瞥了一眼,就冷笑一声,说:“这不是我们店里的东西,你搞错了吧?”
那个妇人眉毛一竖,尖着嗓子:“我就知道你要赖,这明明就是你们店里卖出的罐子,是我昨日,不,前日买的,花了三十两银子、”
兴儿急得跳脚,不顾危险,冲了出去:“不是的,真不是的,我们店里根本就不曾有过这样的罐子。”
妇人伸手一把就去扯兴儿的领子:“你再说一遍?看我不撕烂你这张臭嘴?青天白日的,也敢胡咧咧。”
苏暖气结,伸手去拉,那妇人伸手一挥,放了兴儿,就去抓苏暖的衣襟。
忽然哎呀一声,蹲了下去,手腕被人一把擒住,似是要断了般。
她萎顿在地,惨叫连连。
身后原本跟着的几人欲待上前,早被郑卓信阴狠的一瞪,不敢上前。
“四哥!”
苏暖欢喜地叫了一声,他能耐住这么久,已是难得。
那个妇人一见,干脆在地上一躺,杀猪般地嚎了起来:“杀人啦!快来人哪。这黑良心的,卖假货,还打人。杀人啦!”
郑卓信火气大盛,抬了脚就要踹。苏暖忙拦下,她瞪着妇人:“你口口声声说我们讹你,可有证据?”
妇人闭眼,干嚎!
苏暖不再理她,转身抱拳,团团转了:列位街坊,她这个罐子根本就不是我们这里卖出的。因为她手中那个是陶罐,不是瓷罐。很不凑巧,我这店里如今只卖瓷器。各位不信,可以进来瞧。”
众人一阵哗然。
妇人愣住,看了看手中的罐子,嘴硬:“怎就不是瓷器?这有区别吗?这,就是你家的......”
苏暖也不理她,直接越过她,忽然夺了那人手中罐子,高举过头顶。使劲往下一摔,只听:哗啦”一声,摔了个粉碎。
不等那妇人发问,就指了地上的碎片与众人说:“各位大叔大婶且看。”
她招手,兴儿忙跑去屋里捡了两块瓷片出来,苏暖一手举了一片,与众人说:“陶器的断面空隙大,有气泡,反之大家看,瓷器细密紧实。”
几位近前的人传看了一遍,认同。
苏暖又说:“还有一个法子,如果看不出来,还可以敲,听声来辨别。”
她双手高举,捏了两瓷片在手,对击,悦耳的“叮叮”声传来,继而又拿了两片陶片再度撞击......
一时四围鸦雀无声,只余“叮叮”的声音以及“扑扑”的声音此起彼伏。
郑卓信看着一连脸神采飞扬的苏暖,慢慢弯起了嘴角,这丫头。
地上的妇人见势不对,悄悄地爬了起来,正扎着脑袋,准备开溜。却是早被一边的几个人故意地给拦在了那里,左冲右突,一时走不掉。
郑卓信一挪嘴,三儿上前一把揪住了她,推了回来:“想走?没门。说,谁借你的胆子,敢在我们郑家的铺子里面闹事?”
那身后原准备上前的几人听了,惊疑不定地望了眼一身华服的郑卓信,又看看苏暖,踌躇不前。
地上的妇人抬起头:”郑家?哪个郑家?“忽骇然,似是想起了什么,睁圆了眼睛,扑通一声,拼命往地上磕头:”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饶了小妇人吧?”
一边在心里悔得要死,早知不该贪那三两银子,这回真是阴沟里翻船......
苏暖看了郑卓信一眼,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说什么。
绕来绕去,还得仰仗郑家的庇护,算了,懒得计较。
姑且这样吧。也好,以后省这些麻烦事。
101货源
郑卓信伸手打了个响指:”饶了你,很简单,把你打碎的这些瓷器都照价赔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还有,回去告诉你的东家,以后有什么事,请他来郑国公府寻我郑卓信就是。”
那妇人听得赔偿,头也不磕了,哆哆嗦嗦地扭头往后望去,却是哪里有人,方才那些人早已走了个干净,她一下子瘫软在地……
三儿揪着那个妇人,她苦着脸求情:“我真没有钱,李掌柜统共给了我3两银子,都在这里了,全给你,饶了我吧……”
郑卓信了一声,扬声:“押着她,叫人来赎!”
那妇人只苦苦哀求,苏暖听了一会,已是心中有数,见那妇人整个人都仆在泥地里,披散着发,全没了先前的气势,正朝三儿叩头,“崩崩”地,竟甚是可怜。
她忽然开口:“你回去吧!”
那妇人惊喜拾头,望着苏暖,一张脸满是泪痕,苏暖一愣,又忙摇头,眼前人约莫四十,可林嬷嬷有五十多了......她晃晃头,那女子起来,连滚带爬地走了。
郑卓信拍着手走出来:“就这样放她走了?”
苏暖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再说,她也是个可怜人罢了!”
两人往里面走去。
兴儿正打扫地上的碎片。
郑卓信环视了一圈,见只有一个兴儿,不由说:“我看你这里的人手太少,这样,明日,我给你送个人来,在你这儿帮忙,就按照我院子里的份例出。”
苏暖忙阻拦:“使不得,你已经帮了我大忙了。再说,今日你既这样说了,以后,还有谁敢上门来闹呀?”
郑卓信见她执意不肯,忽招手,苏暖狐疑凑进。
郑卓信压低声说:“我要你帮我一个忙,所以,你先别忙着拒绝,听我说。”
苏暖见他说得认真,不像顽笑,也就坐下,认真听他细说了起来……
郑卓信说:“怎样?你这段时日帮我多盯着点,你这边铺子里,我找个人来先帮你看着,如何?”
苏暖想了想,忽然说:“你既这样说,成。不过,你能再给我寻个人么?最好会一点武的。我这,你也知晓,前番要不是你.....”
她低了头,连着遇险,她早就想着添个人,只一时没处找,她正愁呢。这会子见郑卓信这样说,自是提了出来。
见郑卓信一时未吭声,忙补充:“这银子我来出,只是人务必要忠心,当然,身手好是第一的......”
“我知道了!”
郑卓信打断她的话,他呷了一口茶,回头见架子上没有几件东西,问:“东西是不是太少了?这样没几人来买呀?”
苏暖抬头回答:“我这卖的是古瓷,哪里有大堆的货供我挑的?没货。就这几件,还是我到处罗来的。”
郑卓信眼珠子一转:“这样啊!货源么?你这样,我有几个朋友家里开当铺的,回头介绍你去瞧瞧,弄点。”
苏暖欣喜,忙谢过。
苏暖铺子里的东西,大多还是家常瓷器,那种比那大铺子里稍便宜,却又精致的。本着薄利多销的原则,竟然也红火。她微微笑,只是,这些瓷器都是普通的,每个赚得不多,只是赚个人气,带动客源。
里头那架子上她花了大力气寻摸来的,一般平民百姓买不起,依旧摆在那里,没卖出几件。
郑卓信也开心,看着喜笑颜开的苏暖,心情大好,拍一拍袍袖说:“隔日不如撞日,你收拾一下,我们这就去。”
苏暖忙吩咐了兴儿一声,就要随他出门。
郑卓信却拦下了她,看了一眼苏暖那一身青衣长袍,放下手中杯子,从袖里掏啊掏的,摸出一把折扇,递了过去:诺,给!”
苏暖接过,是一把泥金扇子,她望着郑卓信。
郑卓信一口喝干手中的茶,皱眉咽了下去:“愣着作什么?总要有点掌柜的样子。不过,我瞧着这与你如今这一身也挺般配。”
苏暖低头瞧了一眼自己一身男子打扮,哑然失笑,说:”如此,多谢四哥了。”
两人出门匆匆而去。
到了信安街的一家当铺,郑卓信带了苏暖进去,绕过那块高高的“遮羞板”,郑卓信伸手在四尺高的柜台上一敲,柜台上伸出一张脸来,见了郑卓信就一笑:“四少爷,您怎的来了?二爷今儿不在。”边说,就要从后面出来。
郑卓信手中折扇一点,:“我今儿不找他,杨掌柜可在?我寻他去。”
“在的!”说着忙引了他们楼上去。
一直上了三楼,一个男子出来,望着郑卓信:“四少爷,怎的来了?”
郑卓信说明来意,杨掌柜点头,说:“请随我来!”
几人在一间房里落座,掌柜的一指:这些都是,不知要看哪一类的?
苏暖说了瓷器一类的,杨掌柜带她转进最里面,果真摆着一架子。她大喜,近前细看。
不多时,瞧中三件,一个瓶,二个。
掌柜的哈腰,望了望郑卓信,开了一个价格,苏暖觉得还行,付了银子。
两人抱了出门,苏暖转身时,郑卓信却是问了句:“还有什么好东西藏着么?”
掌柜苦笑:“哪有!我们铺子规模不大,要说大,当数隆祥与裕兴,哪回我们去竞卖时,他们都有好东西,不像我们,尽是小本生意。再说,四爷,您知晓,我们爷本份作生意,这来历不明的东西不收。”
郑卓信与苏暖对视一眼,郑卓信眼一眯:“来来,你给好好说说,你们这典行的死当都有哪些处理方法?”
杨掌柜说:“死当尽早处理,不然砸手里,我们又不是开买卖铺子。东西进来,东西也要出去,自然得自个找买家,都有几家常做生意的,就像你们今儿这样的。”
苏暖忙说:“您这儿以后有什么瓷器要脱手的能否先知会我?”
杨掌柜点头。
郑卓信忽问:“脱不了的呢?”
“这也不急,每半年,在北门,有一次竞卖,所有的典当行都会集在一起,有那压箱底的东西,都摆出来,价高者得。”
郑卓信“噢”了一声,说:“冬弟,你不是喜欢收罗瓷器么?下回叫掌柜带你一同去,瞧瞧可有喜欢的?”
苏暖望着郑卓信一眨一眨的眼睛,意会,忙点头称是。掌柜倒是爽快,允诺下次通知她。
两人告辞出门,郑卓信见无人,压低声对苏暖说:“你回去探听一下,你们隆祥是否也参加?”
苏暖点头。
郑卓信忽伸手,说:“什么好东西?他也敢要50两?”
苏暖抿唇一笑:“是元德年间的双耳瓶,很是不错,50两却是便宜了!”
郑卓信歪头:“那你方才还嫌贵?砍了人家10两。”
苏暖大睁眼:“自然是越便宜越好,你没见它放在这里好久了。再说,开店做生意就是要赚钱,何况我的本金本就.....”
她住了嘴,她手头可没有多少钱,她现在得尽量以少的本钱购进,再快速卖出去,其实方才那掌柜说的,她也动心,琢磨着是否也弄几件东西去卖?谁叫她没有客源呢?
能买得起这些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主,一般的也看不上。她这个小铺子,东西不足。
102勘破?
郑卓信把苏暖送回铺子里就走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苏暖晚了几步,待回到院子里,就听说金氏寻她,有半日了。
她带了小荷匆匆赶到金氏那里,却是见老国公也在。
里头还有一个人,苏暖心中一惊:怀柔方丈。
前世她陪张嫣去相国寺的时候,每次都默默仰视怀柔,这位高僧,仙风道骨,据说法力高深,佛法无边......很是让人敬畏,她内心无比崇拜,总千方百计地多呆一些时刻,期望沾点佛性。
此时此刻,苏暖却从心内涌起了惊怕。
深呼吸了一口气,步伐不变地往前走,她隐隐猜出了什么。
“冬姐儿!”
金氏招手,苏暖乖巧上前,先见过老国公,这个郑府最高掌权人。
“大师,这就是我说的那个孙女,请大师......”
郑国公望了一眼苏暖,脸上笑得温和。他侧转身子,回头,恭敬地对怀柔说道。
怀柔已经站起身子来,身上的大红僧衣无风自动,仿佛一片云,轻轻地飘到了苏暖的面前。
苏暖忽然就紧张起来,她的这具身子是借来的,闻得这怀柔佛法高深,能驱魔捉鬼,不知他可能看出?
不自觉,她的腿都有点打颤,掩在宽大的罗裙下,她吸一口气:“这关如果能过,就无碍了。她还是大意了。郑容那等人老成精的人,还是对她有所疑虑,这是要验明正身了。恐怕要不是宫中不便,当日就......她第一步是走对了,只有让她查无影,追无踪,才能放心。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托郑家找了这个怀柔来。
她心内忐忑,脸上不显分毫。不知这个怀柔能否瞧出来她是借尸还魂?
袖子里的手指已经是捏紧了,想着,真要瞧出,她就咬死了不认,难不成还把她逼出这具身子来?
半晌,却是没有声响,她缓缓抬头,却撞进一双温和的眼。怀柔正平静地望着她,眉目平和,白胡子丝丝发亮。
她怔怔地看着他。
怀柔嘴唇微微翕动:“看着老衲!”苏暖不自觉抬眼,望了过去,忽然就定住,眼睛里出现两口深井,那是怀柔的眼睛......
眼神渐渐迷离起来,那一瞬间,她的脑子里一下涌现了许多东西,纷繁复杂,地下墓室的黑暗,大红嫁衣、花轿,全都绞在一起.....画面一转,苏暖直挺挺地挂在了横梁上......
她额上有汗出来,头千金重。
忽然手上一凉,头蓦地一轻,面前依旧站着怀柔,面带微笑。
苏暖心如鼓擂,张着嘴。
怀柔忽闭眼,又睁开,目光依旧温和。
苏暖后背已经湿透。
怀柔转身向椅子走去,并不回头问:“她的生辰八字?”
金氏忙递了上去。
怀柔背身,掐算了一会。
苏暖仍旧呆呆地站在原地,老国公望了怀柔一眼,问:“大师?”
怀柔垂了手,望着苏暖,眸子黑洞无波:“可是睡得不安稳?时常梦魇?”
苏暖惊愕点头又摇头:“月前是这样,后来好了许多。”
怀柔点头没有再问。
他回身对老国公说:“令孙女只是受了惊吓,是以常会做梦,深思不安。那串珠子,常佩戴,不要离身,可助你强身健体,邪秽不得近身。”
心下是却思量:看八字应该是短命之相,可如今观面相,印堂之处却是一片开明,端的是大好的面相。这是被改命了?
想到方才靠近,那隐隐传来的沉香珠味,心知这就是师弟所说的有缘人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这事,回去得与善行探讨一番,只是如今他又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吴妈妈送了苏暖出去。
苏暖快步离开,一气跑出好远,才缓了下来。
方才怀柔大师的眼睛很可怕,望着他,好是自己整个人都要给吸进去一般。
自己竟然控制不住,似乎只要他一开口,自己就毫无秘密可言。
她抬手望了望手腕上的珠子,方才,这里一片清凉,自己才不至于失了神智......
“冬姐儿!”
身后传来金氏的呼唤,苏暖停住脚。
“冬姐儿,跑这么快作什么?你别怪舅母,先前娘娘吩咐的,怕你是被什么污秽之物给近了身子,所以,特意请了这法师。他最为灵验,如今好了,这也放心了不是?方才法师可是说了,你这命相可是贵得很呢!这下娘娘可放心了。好孩子,赶快回去歇着吧。”
苏暖牵了牵嘴角,说无妨。
回到梨落苑,问了小郑氏她的八字为何会在金氏手里,正说着,就听得外面有说话声,探头出去一瞧,见雯月正站在当地,吴妈领着一个人说话。
见到苏暖出来,吴妈妈笑眯眯:“小姐,这是木青,以后就在你这院子里使唤了。木青,快叫小姐。”
一个身形瘦削,皮肤微黄的女子弯腰:“小姐好,奴婢是木青。”
“是四少爷吩咐的,说您这院子里人手不够,就把木青拨了过来。”
吴妈妈笑着向小郑氏解释了一通,她也搞不懂,这个郑卓信忽然跑来,说,有一个丫鬟,叫她拨到梨落苑去。
吴妈原本想问一句,要送丫鬟,她这里有的是,何必要这个木青,不知底细?
可郑卓信一瞪眼,她就闭上了嘴巴,不敢吭声,不就一个丫头么?她可不敢惹郑卓信不开心,这个爷要是发起横来,哪里会和你细说,连金氏的话都不听的。
她赶紧就把这个丫头给送了过来,小郑氏又上前问了两句,她打着哈哈混过去,只说是苏暖上回救了少爷,少爷感谢她的。
苏暖只楞了一瞬,马上反应过来,这是郑卓信派来保护自己的?
想起那日他说的:“你身边缺少得力的人,我把木明的妹子派给你。有什么事情,就叫她转达我。
苏暖笑着说:“你叫木青?快进来。今年几岁了?”
木青嫣然一笑,浓眉大眼,倒也可爱:“奴婢今年十六。见过小姐。两位姐姐是?”
雯月早一把拉了她,亲热地:真巧,我也16,我是三月里,只不知你是几月?”
两人叽叽咕咕地走了,小荷停了一瞬,忙小跑着跟上,:“木青姐姐,我帮你拿包袱吧。”
梨落苑房子宽敞,只是人手少。好在主子也就两个,且俱是省事的。
自此,木青就跟着苏暖出门,小郑氏倒是放心,这个木青瞧着甚是稳重。
苏暖望着木青,发现她性子很是沉稳,她走快,她就快,她走慢她就慢,她回头望望,她退后一步,永远只慢她一步。
苏暖忽然停下脚步,木青也停下。
“你,是一直跟着四哥么?”
“嗯!”
“那你怎么与四哥联系?”
“我哥哥木明跟着四少爷。”
苏暖“哦”了一声,两人闷声向前走,到了门口,一回头,木青止步,望着苏暖。
苏暖说:“我申时末出来。你先回吧。”
说着往里面进去,走了两步,却不见了木青。她回头瞧着空无一人的巷道,心下嘀咕。
她一个下午神思不属的,她几番瞄着通往三楼的楼梯转角,扭得脖子都酸了,那里静悄悄的。
金掌柜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未出现过。
苏暖晚间下值的时候,刚踏出门槛,正张望,忽听得身后一声轻响,转头,就见木青笑吟吟地立在身后:“小姐!”
苏暖抚了抚胸,嗔道:“你是哪里钻出来的?吓我一跳。”
木青一礼:“小姐,走罢。”
两人向巷子一路走去,木青始终不发一言,苏暖也自想着心事,一前一后,往前走,夕阳把两人身影拉得老长。
103惊现宣青花瓷
接下来的几日,苏暖越发谨慎,经历上次的事情后,她已经知道隆祥的水很深,再加上郑卓信再三地叮嘱她不要轻举妄动,只管留意就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用郑卓信吩咐,苏暖自是提起十二万分精神,仔细揣摩,并不轻易出声。
午后,人很少。
苏暖刚收了一件典当的皮袍子,整件的大好皮袍,苏暖写了:老皮袄一件,鼠吃虫咬,光板无毛。
看着来典当人的那愤怒的眼神,苏暖别开了头。
无法,这样的眼神,她初始不适应,好好儿的东西,硬是要把它说成残缺不全,破损不堪,简直就一垃圾破烂。不要说当事人了,就是苏暖自己也是难以接受。
这就是典当行的规矩,明明一幅价值7、80两银子的金头面,却是只能典30两不到。
到时候,赎回去的时候,却得花上更多银子。是以,许多人都不能按期赎回。也是,人既然都拿了出来当了,肯定是手头急用钱。
最后,这幅金头面往往归了典当行。
她吩咐伙计包好,往楼上去放了,想想不放心,这件皮袍子很好,怕伙计乱塞,要是给潮了,就可惜了了。再说,她见典当人的那依依不舍的样子,没来由地想着兴许以后能赎回去也不定。
她抱了皮袍子,往上走,四下瞧了一圈,见二楼已经无处可放,就往三楼去了。
经过东厢房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往里面瞧了一眼,见竟然虚掩着,里面有人。
苏暖迅速地走了过去,往西边尽头的一间房间走去,这里存储皮货、丝织品等娇贵的东西。
她正弯腰寻找可以盛装的盒子,忽闻得身后脚步声响,有人进来,她一跳,转身:“金掌柜!”
金掌柜一身长袍,下摆撩起,扎在腰间,双目一瞬不瞬地顶着苏暖,挤出一丝笑:“找什么呢?”
苏暖抬了抬手中的皮袍:“怕沤烂了,找个盒子装起来。”
金掌柜接过她手中的袍子,抖开,眼里露出满意的神色来,:“唔,不错。那边屋子里有个樟木盒子,你去拿了来。装这个正合适。”
说着,转身往外走,去了隔壁厢房,翻出了一个长条盒子,苏暖放了进去,回身往廊下去,经过东厢的时候,苏暖眼尖地发现门内一晃,有人。
她低了头,快速下了楼梯,身后,金掌柜见她的身影消失不见,才闪身进了东厢,仍旧虚掩着门。
里头一个声音响起:“这是谁?”
金掌柜一改先前的倨傲,弯腰说:“主子,这是新近招收的一名学徒,很是聪颖,阿根与我不在的时候,大都是她在招呼着。”
逆光,窗前坐着一个男子,年约三十,一身锦袍,隐隐透着银光。
他的脸微沉:“新招的?可知底细?怎么就让她上了顶楼?”
金掌柜鼻子尖上一撮汗,他沉声:“主子放心,她是上来放东西的。我们的事情她压根不知晓。我们近来货多,我与阿根都要出去,这铺子里没人。再说,她只不过一介女流,谅她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他说完,偷偷地瞧了一眼男子。
男子“哦”了一声:“女子?倒是难得。可知是哪家的?”
金掌柜悄悄地擦了一把汗:“住在城东胡同口,估计是祖上没落了,不然一个女孩儿家哪能出来抛头露面?主子放心,都在眼皮子底下盯着呢。”
金掌柜答着话,心道主子太多疑了。苏暖也在这里一段时间了,看着很是本分,嘴巴又甜。最主要的她在鉴宝这一块还真是不错,并不藏私,有时问她,她都详细说了,是以,他到是心里下意识地替她分辨,这是一颗好苗子,好好培养,不错。
男子也就不再说什么,两人压低声说起了话来。
半个时辰后,男子从楼梯下来,两人从后门离开。
苏暖靠在窗户那里,咬了咬嘴唇,没有看清。
那个男子一直低着头,只有一个侧面,苏暖只是见到他头上一根白玉簪子柔和润泽,好像是羊脂白玉。
她谨记郑卓信的吩咐,并没有探出头去。
金掌柜回来,路过门口,见苏暖正低头喝茶,他满意,忽然招手::你来!”
两人进了二楼东厢。
苏暖仔细翻看手上一枚青玉蝉:上头渗有棕黄色沁斑,尖喙前突,两道弦纹将身体与头部分开,张了两翼,似是振翅欲飞。
玉蝉形制古朴,雕刻粗放。背部的窃曲纹与商代青铜器上的纹饰如出一则。
头部中央有孔,苏暖放下,用帕子擦了擦手,说:“此玉婵应为商代的佩蝉,玉质温润细腻,实属难得。”
金掌柜提醒:会不会是仿古玉?
苏暖拿了玉蝉,招呼金掌柜往亮光处去仔细瞧:“”应该不会,您瞧,这头上钻眼的孔壁,两端孔径明显不一致,还有这颈上的阴纹线斜槽中残留磨痕的走向与线、槽壁的走向较直......
苏暖的目光忽顿住,她望着一旁蔡掌柜正打开的盒子,张了嘴。
望着面前的瓶子,苏暖心里惊涛骇浪:“这不是郡阳王府那对瓶子么?不,不是,这是真正的宣青花瓷瓶。瞧那釉色,隐隐发光,那温润的手感,还有那一层宝光。这是真品,如假包换,只一眼,就让人移不开眼。
这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是谁的?
苏暖心里充满了疑问、不安。
她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了出来,皇宫里赏赐郡王府的青花瓷是假的,这个才是真的,真的。
它竟这么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带着它独有的魅力,指腹下温润的质感,如丝丝细雨缓缓沁进心田。素白的玉胚,朴素无华,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那一弯飘渺的柳叶下,人间四月笼烟雨,江南清明多惆怅。仿佛一位素衣美人,袅袅婷婷地站在那,等着你。
苏暖的心尖颤动了,她情不自禁地缓缓抚摸着,双眼迷离,似巳沉醉在里面了。
一旁的金掌柜见状,眯眼望了蔡掌柜一眼,心道,怎的把它打开了?
蔡掌柜见金掌柜望来不悦的目光,伸手讪讪地要盖上,苏暖惊醒,起身,恋恋不舍地缩回,说:“这个青花瓷不错!”
蔡掌柜笑了一笑,盖上了盒子。
金掌柜说了声:“还不快点收好,小心客人寻你晦气。”
又对苏暖一笑。
104出城
苏暖垂了头,别开了眼,捺着性子继续研究那枚玉蝉去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回去的路上,她瞧着跟在身后的木青,忽然说:“四哥如今在哪?”
郑卓信很快得信,不多时,铺子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郑卓信顶着残阳进门。
苏暖三言两语地说完,望着他。
郑卓信发愣:你说郡王府里的那对瓶子是假的,而真的,你今日在隆祥发现了?
苏暖点头,目光凝重:“是。郡王府的那对瓷瓶确实是假的。你还记得当日三姐姐出嫁,郡王府下聘的那对御赐瓶子么?”
见郑卓信点头,双目发亮:“我当日就怀疑。后来看到碎片,我更加确定,那根本就是被人调了包的,有人用庆元二十六年的仿品代替了它。只是没有想到,此瓶会出现在隆祥。四哥,你说,这个隆祥背后的东家是谁?怎么会接二连三地出现宫中的东西?”
她盯着郑卓信,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
郑卓信皱眉,脸色凝重:“我也纳闷呢,我回来以后,曾经去查过这个隆祥,只是查到一个姓金的,金大成,就是你说的那个大掌柜。是个本分生意人,并未见不妥。如你所说,这背后应该还有人。这样,你切莫声张,惹他们怀疑,我这里回去布置一下,容后再通知你......”
郑卓信探头向外望了一望,回头,见苏暖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窗户外有金黄色阳光照射进来,发顶毛茸茸的,他忽然有些恍惚:她还是个孩子呢。
他忽然转头,伸手在苏暖的头上揉了一揉,苏暖讶然地抬头,郑卓信已经走远,远远地随风飘来一句:“明日我再来找你。”
郑卓信健步如飞,却是心下惊跳,之前的猜测隐隐浮上心头,愈发肯定自己先前是对的。
......
这日,苏暖正在屋子内枯坐,忽听得楼梯口“咚-咚-咚”的声音下来,她一个激灵,忙起身,趴在窗棂上往外瞧去:果真是石头。
石头生得膀大腰圆,身体壮得像头牛,走路步子特别沉。苏暖的屋子就在楼梯口,听得多了,光听脚步声就知道如此走路的只有石头了。
石头的脚步声缓慢而沉重,必是手里有东西。
她悄悄地戳破了窗户纸,金掌柜正与蔡掌柜一边一个盯着,楼梯里无人,只有石头不断上下的脚步声。
她不错眼地盯着,一直走了五趟,苏暖心内估算,这是至少有五件东西,而且都是大件,不然,不会只有石头一个人搬运,金掌柜与蔡掌柜都在一边袖手看着。
又过了一会,眼见得他们都下去了,楼上也静寂了下来。
她的心咚咚地跳着:看样子,最迟明天要出货,不然不会现下就开始搬。今日天色已晚,依照金掌柜谨慎的性子,走夜路不安全,这些必是金贵的东西,怎么着也得天明出城。
她快速收拾了东西,闪身出了后门。
木青迎上来,依旧不说话,两人默默走了两步,眼看离得有一段距离了,苏暖停下,招手。
木青俯耳,苏暖快速讲完,木青眨了眨眼,点头。
两人回到府里,木青找了个借口,抽身而去。
苏暖洗漱完毕,带了小荷,往金氏的院子行去。
不知郑容那里查得怎样了?可有查到有用的信息,这都过了月余了,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
园子里已经昏暗下来,夏日,白日里的暑气还在,青石板路被晒得仍有余热,因为想抄近路,两人直接从园子里横穿过去,不然,就要撞到金氏摆饭的时辰了,到时,一屋子的人,苏暖怕不好说话。
她低头一阵疾走,越过两道假山,上了回廊,忽然前头拐弯处闪出一个人来,小荷叫了一声:“四少爷!”
郑卓信笑嘻嘻地,从长廊外一纵而下,招手:“过来!”
小荷正犹豫,郑卓信一挪嘴:“跟上来!”
小荷忙提步跟上去,郑卓信拉了苏暖在一棵大叶松后面,左右看了一看,回望着苏暖,夜幕下,一双眸子闪闪发亮。
苏暖约莫猜到是木青带到了消息,只是没有想到郑卓信会亲自过来。
“四哥!”
她扬了头,刚想开口。
郑卓信“嘘”了一声,快速说道:“木青都与我说了,既然碰到你了,还是当面嘱咐你几句。”
“这样,明日,你仍旧回去那里,这里我来跟踪。切记,要沉住气……”
苏暖默不作声地听着,见郑卓信抬脚就要走,忽开口:“我也想去。”
郑卓信一愣,下意识地回绝:“不行。你去做什么?这事你做不了。”
苏暖不吭身,一双眸子黑沉沉,灰蒙蒙的发顶上的一根银簪子闪着暗光。
郑卓信禁不住伸了手,想要摸一摸发顶,又缩了回来,他说:“为什么?”
苏暖望着他,只是说:“明日你叫木青等我。”就忽然转身跑走了。
身后小荷忙跟了上去。
郑卓信呆愣一瞬,见她跑得飞快,似乎后面有什么赶着似地,忽哑然失笑,四下望了一望,也重新跨上长廊,匆匆走了。
苏暖走得飞快,生怕郑卓信反悔,说不带她去。
明日他们定是要交易,她想知道,都是些什么?会不会还是司宝司里的东西,有哪些?这些东西只有她认得,郑卓信又哪里知晓?
至于危险么,郑卓信的身手他是见识过的,她莫名的放心,此番又是有备而去,只是跟踪,只要小心谨慎些,自然是无碍。
金氏那里今日不去了,那事先搁下,她得回去准备明天的行头。
小荷赶了上来,苏暖等着她,小荷这丫头就这点子好,不多嘴,忠心。
第二日,天蒙蒙亮,苏暖就醒了,正待出声,帐子已经被人撩开,木青探进头来,悄声唤她:“小姐!'
苏暖答应一声,看了看窗户纸,已发白,忙起身。
木青早已端了梳洗的东西来,昨日,她与雯月换了守夜,方便叫醒苏暖。
见苏暖已经穿好,一边上前帮忙扣了扣子,一边说:“小姐,不急,城门口这会子还没有开呢。少爷已经去盯着了,我们只需要在城门口等着就是。”
苏暖手缓了一下,哦了一声,也好,省得小郑氏问起。
胡乱吃了早饭,苏暖带了木青就出去了。
两人在城门口候着,此时还早,可城墙下已经聚集一些要出城的人,低声说着话,一边有那着急的人,不时望一眼那在门口打着哈欠开门的守城士兵。门缓缓缓地开启,众人虽急,也只能捺着性子依次出城,苏暖夹在人群中,两眼滴溜溜地转着,生怕漏了过去。
一辆乌篷马车正缓缓行来,苏暖眼尖地看见赶车的正是石头,她不禁向后面望了一眼,狐疑地瞧了瞧木青。
木青也掂起脚,张望了一会,她个子高,忽然脸上露出笑容,低声说:“来了。”
一辆牛车,摇摇晃晃地跟在那辆马车后面,不远不近地。
赶车的那人,苏暖眼皮子一跳,如果不是木青提醒,她还真的认不出来。
105跟踪
她往前探了身子,瞧了瞧自己一身小厮打扮,这衣服是木青找来的,她走了两步,发觉木青没有跟上来,回头,木青却是站在原地,用眼神示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郑卓信的牛车已经赶到她的面前,她爬了上去,也不知那里弄来的牛车,一股子牛粪味道。
郑卓信一身乡下汉子打扮,挽了袖子,一顶硕大的斗笠,遮了半边脸。近了,一抬笠帽,含笑望着她,一歪头,腾出来一个位子。
两人并排坐了,前头马车已经轮到出城,慢悠悠地往前,走得很是慢。
郑卓信有点生硬地挥一挥手中的鞭子,牛车一动,不紧不慢地跟着。
苏暖紧紧地靠着车栏板,这平板车她未坐过,有点紧张,生怕不小心滚落下来。
此时一轮红日刚升起,出了城门,眼前豁然开朗,夏日的阳光来得早,只行了半柱香,金色的阳光洒在原野上,有风吹来,郑卓信眯缝着眼,嘴里轻轻吹起了口哨,悠然自得。
前面的车子不紧不慢,黄土道上又有几辆牛车,间或还有三五农夫早起扛着锄头下地。
一切都是那么安逸,祥和。
苏暖慢慢地放松了下来,她眉眼带笑,望着拉车的牛,好心情地问:“这是头老牛么?”
郑卓信啊了一声,伸手折了根草茎在嘴里咬着,说:“怎么说?”
苏暖伸手指着:“你瞧它走得忒慢,就像个小老太。”
“是么?嫌它慢了?”郑卓信一扬手中鞭子,作势要抽。
“别!”苏暖吓了一跳,忙阻拦,却是手伸了个空。郑卓信的鞭子在空中扬了个鞭花,就收回了手。
“四哥!”
苏暖鼓起了眼睛,郑卓信嘻嘻笑了起来,说:“你怎么这么实诚呢?白长了一幅聪明面孔!”
苏暖红了脸,指了指前方:“马车快瞧不见了....”
跟了许久,沿着城墙绕了一大圈,辰时初,竟然沿着南门又绕了回来。
两人对望了一眼,郑卓信干脆放缓了牛车,拉开了距离。
看来,上回已是惊动了这伙人。到了一处僻静地方,郑卓信弃了牛车,拿了顶笠帽扣在苏暖头上,两人徒步跟上。
沿途,苏暖见他不时停下,马车时隐时现,但他过一会总能跟上,她不由佩服。
就这样,两人一路辍着,穿街走巷,到了一片住宅区。苏暖忽然觉得眼熟:这不是闽家所住的地方么?
她匆匆瞟了一眼那朱红的大门,就随在郑卓信后面往前走,眼见那马车直接赶入一家大门,几个汉子正把门槛卸了,车里的人并未下车。
两人绕到后门,这里是一条小巷子,幽深,两旁密密挤挤俱是房子。
隔着并不算高的围墙,间或有孩童的嬉闹声传出,还有狗吠声,两人对望一眼:竟选在这样一处地方么?
郑卓信瞅着没人,吩咐了苏暖几句,自己利索地从邻家一处院落翻了进去.....
苏暖估计他一时半会也出不来,就压了斗笠,顺着巷子慢慢往前走去,那里,转角处就是闽家。
她静静地望着那道高高的青砖墙,里头静悄悄地,没有声响。
她就那样望着,脸上辨不清表情:闽家,她心底最深处的一个结,这个与她前世纠缠了一生的地方。那里有她曾经最熟悉的人,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不再想起了呢?
她有点苦涩,从大相国寺开始么?还是从闽春芳劫持她开始?抑或是从她立誓要自己去查探开始?
正神思游移,身后一阵脚步声,她急回头,有人过来,不是郑卓信。
她看着那个一身绸衣,满脸油光的胖子朝自己不断地望来,她下意识地别开头去,拉低了帽沿……此时巷子里寂静无人,苏暖凝神,耳旁听得那脚步声终于远去,她吁了一口气。
这里是民居聚集地,院子门虽然都关着,但是苏暖还是有些紧张,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她现在就像一只警惕的猫,稍有异动,就随时准备逃跑。
她不再逗留,匆匆往回走,刚到墙根下,听得一声响,郑卓信从另外一边墙上跳了下来,苏暖见他笑嘻嘻地,刚想问上一句,却被他一把拉了往身后巷子里跑去。
那扇门吱呀一声,走出两个人来,背对着他们往另一头走去了。
郑卓信一拉她的手,跟了上去,巷子很长,许是昨日刚下过雨,地面湿滑,又有谁家的泔水竟倒在了中间,苏暖差点滑倒。
郑卓信一把揪住了她的领子,她暗恼自己无用,偷偷抬眼望去,却见他紧紧抿着嘴唇,两眼盯着前面那两个人。
苏暖这才发现前方两人背影高大,身着一身蓝衣,大秦这般高大的人似乎不多见,苏暖望着对方那微微佝偻的后背,忽然忆起,这两人不正是那日在郊外庄子上与金掌柜见面的人么?
她紧走两步,两人一直默不作声地跟了两条巷子,到了大街,人流多了起来。那两人边走边说话,倒是没有察觉身后有人跟踪,一路拐到东平大街上去了。
这里酒肆林立,店铺云集,很是繁华热闹。
眼瞅着那两人不进旅店,竟然拐进了一间银楼。
苏暖两人只得呆在外面等着。郑卓信呆了一会,想想不放心,留了苏暖守着,自己进了旁边一间成衣铺子.....
二楼。
刚坐下,郑卓信刷地一声展开了手中的折扇,斯文之极地摇着,一身长袍,华丽之极,一幅悠然之得的贵公子模样。
苏暖乖乖站立一旁,自觉充当小厮。瞧郑卓信端了茶杯,小口抿着,一双桃花眼乱飞,那边有好几个女子红了脸,偷偷打量他。
苏暖撇开眼,心下嫌弃:真是骚包,就差在脸上擦粉了。
半壶茶很快见底,好在伙计并不催他们。
那两人还在认真挑拣着,一边说着话,这回,苏暖听得清楚,果真不是大秦人,听口音约莫是?
她模糊判断着,在她听来除了大秦话,其它的语言都一样,无甚差别,她是一时分辨不出来的。
她等了一会,见郑卓信摇着扇子,似乎要睡了去,可是细瞧,他的两条腿却轮子似地,已经是换了好几回。她心下好笑,郑卓信这般跳脱的性子,叫他在这里清坐一个时辰,看一群娘们选首饰,实在是难为他了。
不见那两个伙计已经瞧了她们好几眼?原因无他,其他陪同来选的都走了,她们两人自上来就没有挪过窝,茶水苏暖都不敢多喝,怕待会子内急。他和郑卓信都是一身男装,那她该去男子那里还是女子那里好?小肚子已经有点发胀,她不自在的也换了一下腿,想想,还是站了起来,这样似乎感觉会好一点。
一边盯着那两个兀自还在挑选镯子的两人一眼,埋怨:这两个看着五大三粗的大男人怎地这般磨叽?整整一个时辰就选了几幅钗环,却是把伙计指使得团团转。这是比女人还磨叽。
她心下不断腹诽着。
她压低声对郑卓信说:“四哥,这是要到什么时候?咱去外边候着?”
郑卓信打了个哈欠,以扇掩面,凑近,:“你先在这盯一会,我去去就来。”
苏暖一愣,下意识地:“我也去。”
耳旁传来一声轻笑,苏暖耳朵一紧,郑卓信已经是伸了手,拽了她耳朵一下,轻声:“别闹,出恭,你也跟着去么?”
苏暖瞬间闹了个大红脸,她羞恼地:“四哥!”
郑卓信确是折扇一收,起身,悄声:“待会子我来换你!”
已经是起身而去。
苏暖红着脸蛋,心下羞恼:这人真是个混不吝,这是把自己当小孩。上次揉自己的头发,这回干脆揪耳朵,可自己内里确是个老姑娘,心理年龄可是比郑卓信还要大。
她有好一会的不自在,眼瞅着郑卓信下了楼梯,不见。她低了头,又悄悄地摸了摸发热的耳朵。
忽眼睛一顿,抬头:一个粉衣服丫鬟不知什么时候立在自己身侧,一双杏仁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她缓缓地站了起来:郝小姐!
身后,郝明秀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妆容精致的脸上是淡淡的笑容。
“你们,来这里作什么?”
郝明秀缓缓地开口,笑容明媚,让人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