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礼物和报复
姚时师兄弟暂时在苏州安顿下来,等待下一批师兄弟的到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这里的消息却以风的速度传往各处,加上有林清婉寄出去的几封信,不等下一批人到,各国便知道姬先生把他收藏的书籍都捐给了梁国的阅。
这个消息如同炸弹一样炸下,不仅其他国家,就是大梁的君臣们都吓了一跳。
梁帝首先是问身边的内侍,“朕听差了?刚才他们说什么?”
内侍弯腰低头的重复了一遍,“姬先生给阅捐了七车的书。”
梁帝眼睛微亮,看着下面的人问,“姬先生这是有意投靠我大梁?”
众臣沉默片刻,陈尚书道:“难道姬先生想要左右讨好?”
吏部尚书就冷哼道:“姬先生不蠢。”
左右讨好是大忌,他都不会做这种事,姬先生怎么会做?
倒是任尚书摸了摸胡子道:“或许是因为林郡主?陛下,臣记得在京城时姬先生曾和林郡主私下见过面。”
四皇子也点头,“父皇,不如去信问问三妹。”
这会儿,四皇子很是亲近的按照皇室的排行称呼她,皇帝瞥了他一眼后点头道:“也好,朕听说姬先生的大弟子姚时还在苏州。”
众臣心中了然,这是想招人才啊。
吏部尚书精神一振,问道:“陛下,可要吏部派两个官员亲往?除了姚时,还有好些各青年才俊呢。”
科举虽过了,但还有察举制啊,只要他们愿意出仕,他们大梁可以拿出好多名额的。
梁帝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不急,先听听林郡主怎么说。”
若是适得其反就不好了。
大梁朝堂便暂时安静下来,只当不知道这件事一样的先处理其他事,比如江陵。
但其他国家却没有这么镇定了,反应最大的则是江陵和楚国。
孟帝如今外忧内患,再被这一消息刺激得直接病倒了,但他还是没忍住把底下的官员找来骂,“你们留不住人也就算了,连几本书你们都看不住吗?”
官员们委屈不已,那些学子并不是江陵人,他们怎么拦着人不让走?
更不要说那些书了,姬先生走后您不是还想着留一线日后好以故土的情谊把人请回来,所以虽封了书院,却没抄家吗?
他们总不能时时派人看守姬家吧?
而姬家一直住有姬先生的弟子,既然不是抄家,当然也不可能把人赶走,而且您不是还想招人吗,怎么能一出事就怪他们呢?
这边君臣在互相怨愤,隔壁的楚国却是父子生气,楚帝没想到他好吃好喝的款待姬元,还拿对方当亲家招呼,他却是这样回报他的。
楚帝满腹的怨气,可这气又不好朝姬元撒,从梁国回来后他便不是副使了,而他也不愿意接受楚帝其他的官职,如今姬元是自由身,楚帝想骂他都不好骂。
那就只能骂儿子了。
你不是说你收服人家了吗,你不是人家的孙婿吗,你岳家就是怎么坑你爹的?
楚太子也很生气,他既气姬元不识好歹,也气父皇先前打压姬元,这才造成现在的局面。
在他看来,姬元这样的人就得捧着,把人捧舒服了不愁他不给你干活儿,就好比姬念。
可父皇非要摆帝王谱,想把人收服了用,之前他便说过,如果真派姬元出使梁国,那就应该他为正使,宋精做副使就好了。
父皇却非得反着来,这下好了吧,姬家上下皆傲气得很,读书人的傲是没有理由的,轻慢一次,以后不知要花费多少心思才能把人收拢回来呢。
可惜,他爹能毫不犹豫的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却不能把肚子里的话说出来,所以只能低头扛着。
楚帝骂了一通,想了又想,还是没忍住,“招姬元进宫。”
楚太子吓了一跳,连忙道:“父皇,姬先生声望极高,若您……”
“放心,朕没想杀他,”楚帝怒道,“朕就是想听听他怎么解释这件事,难道我楚国对他还不够好吗?”
姬先生的解释就是没有解释,他坦然的入宫,也坦然的跟楚帝对弈,对方不提,他就只当自己是进宫下棋来了。
最好还是楚帝忍不住玩笑似的提起这事。
姬元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脸上带笑,眼中却沉怒的帝王,心中微微一叹,论起心机谋略,楚帝的确比梁帝要强,可论心胸涵养,亦差许多啊。
梁国和姬先生的牵扯也不少,当年他第一个游说的国家便是大梁,跟梁帝,林颖,甚至是朝中好几位老臣都打过交道。
甚至有一段时间梁帝会派国子学的学生前往江陵求学,他和梁国一直保持着友好,关系比与楚国要好许多。
可就是这样,他突然出现在楚国的出使团中,梁帝虽惊诧震惊,却没有愤怒,更不会如楚帝一样质问他。
因为他不是梁人,他是江陵人!
就连孟帝都没指着他的鼻子问你为何离国出走,楚帝凭什么问他为何要把自己的书送给梁国的阅?
姬元心中这么想,脸上越发的淡然,四两拨千斤的道:“草民与林家有旧,犹记得当年林公的提携,所以一听林郡主求书便答应了。”
他微微抬眼,问,“怎么,陛下也想要书?”
楚帝就笑道:“朕就是想要,姬先生还能再送我一批不成?”
“都给林郡主了,陛下要我是拿不出来了,不过却还有一个办法,”姬先生淡淡的道:“阅可以抄书带走,陛下派些人去抄就行,想要哪本抄哪本。”
楚帝捏着棋子落下,沉默了一下才笑问,“不是说先生要重新收徒和办书院吗,事情准备得如何了?”
姬先生微微蹙眉,看向他道:“陛下,草民年纪大了,精力有限,如今只想安享晚年,只怕教不了学生了。”
“先生谦虚了,我看先生身体健康得很,再教个十年二十年的不成问题,这样吧,”楚帝丢下棋子笑道:“朕着人给你建各书院如何?您要怕累,那就把事情交给礼部去做,只等招到了学生,您隔几天去讲一堂课就行。”
这是要扯旗做事了。
姬先生心中更是不悦,从回到楚国那一天他便拒绝了楚帝再收徒的提议,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还没有死心。
姬先生抿了抿嘴,知道再拒绝,今天就不能善了了,他倒是不惧生死,但孙女却是太子的未婚妻,他这一转身走,最后受苦的还是他的孩子。
姬先生压下心头的不悦,没有点头,也没有再拒绝。
楚帝便微微一笑,知道这事算成了。
你梁国有阅,有姬元赠的书又如何?我可是有姬元这个人,就看在众学子心中是人重要,还是那一堆死书重要了。
姬元走出皇宫的背微弓,头上的白发似乎更多了些。
可惜,他这边刚放出确切消息姬元要收徒,书院不日就能建成,一股流言便在私底下快速的蔓延。
姬先生为什么要给梁国阅捐书?
因为楚国君臣皆亏待了他!
因为孟帝逼迫,姬先生这才不得不避祸楚国,谁知楚国太子趁机勾引姬先生的孙女。
本来,两家结亲应该是皆大欢喜,一为君,一为臣,再不济楚帝也可以学孟帝以前那样礼遇姬先生,只要姬先生人在楚国,自有许多人才慕名而来。
可楚帝却招姬先生出仕,姬先生破天荒的答应后却没得到重任,反而被放到一个黄毛小儿的手底下做副使。
据说宋精对姬先生只是面上客气,私底下却讽刺呵斥,到了梁国连梁国的君臣都看不过去。
听说林郡主为此还与宋精起过冲突。
林郡主维护他,加之林家与姬先生有旧,所以要处理他留在江陵的资产时才想着把书都捐给阅的。
说是给阅,其实那书是给林郡主的。
这流言甚至连他们在梁都驿站里的住处都说得一清二楚,宋精住的是正院,姬先生却是住在驿站的一个小角落里。
连宋精拦住姬先生警告的话都传得一清二楚。
一两个人说还有人怀疑,但每一个人都这么说,且其中细节描写得那么清楚,被扣留不给出国的学子们想不相信都难。
于是,等楚帝他们终于听到这个传言时,这个流言已经想风一样吹遍楚国,他想止都止不住。
实在是他听说得太晚了,没办法,谁让他也是当事人之一呢,甭管什么流言,流言的当事人往往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因为大家都会避着他们说啊,这次学子们私底下传这些话,甚至下意识的避开了家中长辈,谁让他们在朝为官呢?
所以,等楚帝从一个官员那里听到了这个流言时,其他朝臣也是第一次听说,然后大楚的朝廷就炸了。
关于楚帝的那一段且不说,他们就关心关于宋精怠慢姬先生的那些事是不是真的。
楚帝为什么强逼姬先生出仕后又只封了他一个副使?
众臣心知肚明,说白了,他就是想姬元心甘情愿的为他所用,所以先威逼再利诱。
可惜强逼有效了,利诱却没能让姬先生动心,所以他又恢复了自由身。
可那是皇帝,他这么做众臣便是有意见也不敢提,可你宋精一个小孩凭什么也对姬先生呼来喝去的?
不知道出京前我们千叮咛万嘱咐要对姬先生礼遇吗?
第三百零二章 祖孙
让流言有效的方法就是在其中混入五分真,另外的五分便是假的,久了也就会被认为是真的,除非有逆转性的证据出现,不然谁也推翻不了这个流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大梁这边放出去的假全是一些没有实据的推测,比如楚帝从心眼里看不起弱不禁风的读书人,对姬先生的高傲也颇为看不惯,之所以表现得礼贤下士,不过是忌惮于姬先生的威望和想利用他招揽贤士罢了。
证据就是他请动了姬先生出仕,却是委于出使梁国副使的职务。
梁国的君臣表示,要搁在他们大梁,一个丞相都嫌太轻的。
好的坏的皆叫大梁说了,楚帝能怎么反驳?
最要紧的是态度这种事很难用证据可以证明,他拿出证据来表明自己很尊重姬先生,人家便可以推说他是作秀,何况以他一国之君的自尊,他也不可能因为一个流言便现身说法。
最好的办法是让姬先生出面解释,只要他表达对楚国的亲近,和对楚帝的尊敬,这些流言自然不攻而破。
可要命的是,楚帝刚强迫人家收徒开书院,姬先生又一向傲气,怎么可能主动出面?
于是,在流言越发甚嚣时,有几位朝臣开始频繁出入姬家。
姬先生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一个都不见。
朝臣们只能坐在院子里等,等到天黑不见人出来便离开,第二天继续来。
姬晟见他们走了,这才端了饭菜进屋给祖父,见祖父正埋头在案上苦写,不由上前劝道:“祖父,天黑了,您还是不要写字看书了。”
姬元一笑,放下笔道:“好,听你的。”
姬晟将他案上的东西收了,不小心看了一眼,他微微一惊,“祖父是在写书?”
姬元颔首,盛了一碗汤后笑道:“当了一辈子的先生,临老不教书了,便作些书吧。”
他现在作的是书的注解,他从年轻时就陆续写过一些,但从来没想过系统的出书,这一次收到林清婉的信,他倒觉得关起门来作些书也不错。
姬晟默默无言的将东西收起来,等祖父用完了饭他才问,“楚帝不是让您收徒吗?”
姬元不在意的道:“收徒讲究的是缘分,我与他们无缘,他也不能勉强我。不过书院落成后我会时常过去讲课的。”
姬晟抿了抿嘴,起身跪在他的脚下,抬头看他,“祖父,我和姐姐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姬元伸手摸他的孙子,叹息一声后道:“不怕,再大的麻烦也有祖父呢。”
姬晟眼睛便一热,靠在他的膝盖上道,“外面的流言孙儿都听说了,您一直不出去,他会不会……”
来楚国这么久,他当然已经察觉到了楚帝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仁厚和看重祖父。
“不会的,”姬元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道:“流言越盛,我们越安全。”
他的目光看向窗外,似乎透过乌黑的天际看到了远方,他含笑道:“这是她送给祖父的礼物呢,若无误,此次过后我们可以清净好几年了。”
姬晟疑惑的抬头,“是谁?”
姬元但笑不语。
姬晟便眼睛一亮道,“是您提起过的梁国林郡主吗?”
姬元微微颔首。
姬晟想了想,蹙眉问,“可她现在不是把祖父推到火上烤吗,怎么是为了您好呢?”
姬元眼神幽深,轻轻地道:“傻孩子,祖父一直在火上,只是无人得知而已。她此时不过是将黑雾打散,让天下人都看到我在火上,看到的人多了,自有人帮我浇水灭火,就算不能把我从火上拉下来,也可以让火小一些。”
从他离开江陵的那一刻起他就被架在了火上,而楚帝的性情无疑让火烧得更旺。
林清婉当然不全是为了他,也是为了大梁,或者……
姬元想到宋精,当初在京城时他孤立无援,自然也不知道宋精私底下做的那些事。
可后来梁帝一怒之下拔了楚国不少的钉子,他听着宋精发过几次火儿,自然便猜到了一些。
他没想到宋精竟会对年纪尚小的五皇子和林县主出手,而且还是那样下作的手段。
当时他林清婉已经离京,他隐隐觉得不对,他虽然只见过她几次,却知道她不是忍气吞声的人,她侄女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她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
那时他还想,他们使团回楚会不会遇到刺客。
却没想到林清婉在这里等着他呢。
这则流言除了他这个当事人外,楚帝和宋精才是主角,而且楚帝只有一连串的猜测和一个实据,宋精那边,可是连路上休息时他用水来泡脚,而姬先生未饮一口茶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出来了。
甭管真假,因为连姬先生自己都不记得这茬了。
但他的例子最多啊,如果最后楚帝还不能请他出山,姬先生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最后是谁倒霉了。
这才是真的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女子啊。
姬先生摇头一笑,见孙儿巴巴的看着他,他便将人扶起来道:“地上凉,坐到祖父身边来。”
“祖父,您跟孙儿详细说说吧。”
姬元犹豫,“这些事未定,说出面难免落人口舌。”
“可这儿只有您和孙儿啊,”姬晟道:“您常说我和姐姐不懂,可您从不跟我和姐姐说这些,我们怎么会懂呢?”
姬晟就摸着他的脑袋感叹,到底是资质差些,他不跟他们说他的事,那是因为涉及到他,不好落人耳目,不然谁知事情会起什么变故?
但他与弟子们谈论天下局势,各国政事时从未避讳过他们姐弟,他们从小听到大,但凡入到了心底,怎么就不能举一反三?
孙子以前是只爱玩,对这些不上心,不懂倒也情有可原,孙女倒是喜欢听这些,却太过自负,不然也不会闹出这样的事来。
想到自己年纪渐长,如今又是这样的局面,他倒少了许多的顾虑,他看向门外道:“想听便进来一起听一听吧。”
姬晟连忙看向门口。
半响,门才推开了一扇,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咬着唇忐忑的进来。
“姐姐!”
姬元让两个孩子坐在他的身边,轻声道:“现在我姬家还算安全,以后就不一定了,所以祖父能教你们的时日也很少了。”
姬念紧握成拳,抿嘴问,“祖父,您为何不能辅佐楚帝呢,您要是辅佐他,那这些事都不会发生了。”
姬元还未说话,姬晟便反驳道:“姐姐,楚帝当时用你威胁祖父出仕,出仕后却又不礼遇,反而打压,如此做派祖父要是还辅佐他,那将三顾茅庐却不得的孟帝置于何处?”
“那怎么一样,孟帝不也想着逼我嫁入皇宫,且江陵地小国弱,但楚国却有问鼎中原之力。”姬念刚才也听到了一些,她也知道楚帝高傲,对祖父不甚尊敬,可在她看来,大丈夫能屈能伸,相比江陵,楚国已经是很好的选择了不是吗?
“祖父不是一直想天下一统吗?”姬念道:“楚帝有雄伟之才,楚国也有问鼎之力,您何不助他一臂之力,待天下大安,我相信楚帝和祖父间的隔阂会消去的。”
楚帝为什么不敢重用祖父?
在她看来这其中也有祖父的原因,若是祖父表明了忠心,楚帝自然不会这样试探打压。
她与楚太子已经定亲,未来两家人是亲家,两家做一家,这样斗来斗去的有什么意思?
她不太能理解祖父为何固执己见就是不肯出仕,楚国一统天下,这江山最后还不是交到楚太子手上,还有她未来的孩子,到时祖父有多少雄心壮志不能实现?
姬晟张大了嘴巴,看了看祖父,又看了看姐姐,当初离开江陵时姐姐就是这么劝他的。
当时孟帝步步紧逼,他也感觉到了灭顶的危险。
姐姐说她已经和楚太子说妥,到了那边他们便正式定亲,有楚帝做依靠,他们根本不怕在楚国被人欺负。
可到了楚国后完全不一样,祖父生恼,楚帝也不如他们想象中的礼遇祖父,姬家最大的压力反倒是来自楚皇室。
依靠不成依靠,这才弄成现在的局面。
此时姐姐再说,他便隐隐觉得不对。
本来还想教两个孙儿的姬元却沉默不语起来,道不同不相为谋,但道不同还有辩驳的**,他现在却连说话的**都没有了。
可这是自己的孩子,也是他教出来的,再大的苦果他也得咽下去。
他看向姬晟,沉声问他,“你觉得你姐姐说的对吗?”
孙女已经很难再板正,他只能寄希望于孙子了。
姬晟抿了抿嘴,小心翼翼的看了姐姐一眼,最后还是摇头道:“我觉着不对。”
“哦?”姬元坐直了身体,含笑问道:“为什么不对?”
姬晟想了想后道:“祖父看不上楚帝,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去辅佐他?”
姬元愣了愣,然后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我的孙儿果然有我姬氏的傲骨。”
姬念却脸色微白,抿嘴叫道:“祖父!”
姬元渐渐收了笑容,看着两个孩子道:“这天下乱了百多年,不是哪一个说平就能平的,便是我姬元也一样。”
第三百零三章 机会
这是姬元第一次和他们说这样的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从安史之乱后,天下出过多少英才?然而皆不能让国家真正的安定下来,而自唐亡后,更是各路英雄辈出,梁太祖,楚太祖,哪一个不是当世豪杰?这是远的,近的林颖,项义,他们的才华能力皆在祖父之上,难道他们没有平定天下之能吗?”
“有的,只是到现在他们都逝去了也没能将天下平定,为何?”姬元淡淡的道:“因为时机未到,强求便会得不偿失,比如南汉的吕靖。”
“南汉国力虽稍弱于楚国和梁国,但也是一大国,他们三大国一直相互牵制处于一种平衡状态,若不是他想要代刘皇室而取之,又想问鼎中原,先出手惹了大梁,如今南汉也灭不了国,这局势只怕也打不破。”
姬晟:“所以祖父,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于南汉百姓来说当然是坏事,但于天下百姓来说却是好事。”他看向姬念,道:“祖父与你们说这些是要你们明白,时机不到,纵你有万般才华也平不了这天下。”
姬念蹙眉,“可祖父,如今南汉灭国,平衡已失,时机还没到吗?”
“到了,”姬元淡淡的道:“然而良臣择明君辅之,楚帝非明君,我不愿辅佐他。“
姬念脸色微白,心里大受打击,“可是在家里时您曾说过,当今几位帝王之中楚帝心机谋略最高,楚国十年内必强。”
姬元没否认,颔首道:“不错,楚帝有雄伟之才,然而无容人之量,孩子,当年这话我是与你二师兄说的,当年他有意投靠楚国,向我问计,我是这样答的,然而当时我也说了楚帝年轻气盛,只怕不能容人置疑。”
姬元伤心,“你二师兄四年前便因牵扯进一个贪渎案中被斩,然而你二师兄那样的人我最是了解不过,说你大师兄贪我还信,他我是决计不信的。”
“我们来楚已近一年,你还没看到楚帝的刚愎自用吗?”
“可是……”
姬念还要辩解,姬元却伸手打断她的话道:“要是楚太子优秀也就罢了,偏他才华平庸,性格又优柔寡断,也不值辅佐。父子皆非明君,我为何要去辅佐他们?没得将你师兄们拖下水,让这天下更加混乱。”
姬念没想到祖父对黄家父子的评价这么低,她忍不住抿嘴问,“那梁帝不是很平庸吗,难道祖父看好梁国?”
姬元没点头,只是道:“梁帝是平庸,然而他有容人之量,又有用人之能,最妙的是梁国人才辈出,有人给他用,只这一点梁国便胜楚国三分?”
他顿了顿,还是决定据实以告,免得孙女又根据这些只言片语做出错误的决定,“但我先前并不看好梁国,一是因为梁帝年纪大了,二是他的四位皇子,两个尚且年幼,还有两个则平庸得很,我未曾与他们接触过,不知他们性情,但从流露出来的情报看,我皆不看好。”
所以在他看来,还是楚国的赢面大些。
可这不代表他就愿意辅佐楚国。
他看不上楚帝这人,宁愿在江陵跟孟帝周旋,最不济也能选择去梁国隐居,也绝不到楚国来。
可偏偏他的孙女选了那条他最不愿走的路。
而这次去梁国,他见到了四皇子,也见到了梁国君臣,当时他便知,他先前认定的楚国优势没有了。
因为四皇子虽平庸,但他和他的父亲一样,有着两个同样的优点,一是心胸,二则是能听纳谏。
有这两点在,再有贤臣,那梁国将来便有能力与楚国一战。
楚帝再有能耐又如何,如今楚国朝中的大臣谁敢跟他唱反调?
再过几年,只怕更没人敢对楚帝有异议了,到那会儿便是楚帝一人对抗整个梁国君臣,只要中间不出大差错,将来天下可见其主。
姬元更不愿意伺候楚帝了。
他也毫不避讳的跟孙女说,“你若是反悔,我自有办法助你脱身,可你还是决定留在楚国,我就只能带着你弟弟在此闭门隐居,等待天下安定的那一天。”
姬念脸色惨白,要哭不哭道:“您从没有跟我说过这些?”
姬元就叹气,“是祖父的错,祖父以为我们能一直在江陵安稳的生活,所以很多事都没教你们。”
姬晟跟姐姐感情好,见她脸色惨白,不由担忧的扶住她,“姐,要不我们就走吧,反正你跟楚太子只是定亲,还没成亲呢。”
姬元也目光炯炯的看着她,只要孙女愿意走,他有的是办法带他们离开。
但姬念拳头紧握的想了半响,还是目露期盼的看着祖父道:“祖父,您若是带着大师兄他们辅佐楚国,楚国能多几分胜算?”
姬元目中失望,沉默不语。
姬晟张大了嘴巴,忍不住道:“姐姐,你还没明白吗,是祖父不愿意出仕,你,你怎么……”
怎么纠结于楚梁之间的胜算来?
见姬元面色冷凝,姬念便知再谈不下去,“祖父您好好休息吧,孙女先下去了。”
姬晟追了两步,回过头来不解的问姬元,“祖父,姐姐向来聪慧,怎么我都听懂了,她却没懂?”
“她不是不懂,只是不愿意懂罢了,”姬元叹气道:“她想当皇后呢。”
姬晟虽从小好玩,几乎没怎么好好学习,但都十四岁了,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少年。
闻言眼中闪过震惊,呆呆的问,“原来是为了权势吗?”
姬元没说话,挥手让他也下去了。
他已经将话说得如此清楚明白,她却还执意如此,那他就没别的办法了,只能等她撞了南墙再回头了。
自己的孩子自己心疼,所以再疼他也得把这苦果咽下去。
姬元一连好几天都呆在屋里,饭菜由下人送,楚国的大臣们见始终见不到人,又不能硬闯进去,只能硬着头皮回去复命。
楚帝气得砸碎了手边的茶碗,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声“老匹夫”,却也不能拿姬元怎么办。
楚帝是心胸狭隘,但他智商在线,他再气,面对天下的目光,他依然得客客气气,尊尊敬敬的待姬元,不能流露出一丝的不满,更不会在此时亏待他,暗地里的也不行。
如果说以前楚帝还是面上恭敬,私底下颇多打压,这下他连这私底下的小动作都不能做了。
楚国各地的学子已经到各刺史府前静坐示威,要求朝廷给姬先生一个交代。
尤其是在大家发现姬先生一直不出面解释后,大家更是认定了楚国君臣亏待姬先生的事实。
一时伤心者有,悲愤者有,怀疑者亦有。
最直接的影响就是今年各地报考科举的考生急剧减少,甚至国子学,府学中还出现退学风潮。
由此可见姬先生在士林中的影响。
本以为是百无一用的书生,结果这回楚帝总算是感受到了姬先生的能量,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楚帝好面子,他当然不会出面认错,那就只能宋精背黑锅了。
可怜的宋精,他才代表大楚跟梁国签订了和约,还没回到楚国,在半路上就接到了圣旨,以和谈失利为由被撸了官职。
宋精又怒又悲,结果才走了两天,将将要入京时又接了一道圣旨,圣旨中骂了他一顿,又以渎职为由压入牢中。
宋精这下惊呆了,忍不住对前来宣旨的太监叫道:“我要见陛下!”
太监抹着冷汗道:“宋大人,陛下他不愿意见你。”
宋精就咬牙道:“那我要见太子殿下!”
“大人还是先跟侍卫大人们走吧,再有要求告诉狱卒便是。”
狱卒能做什么?
宋精怒道:“我是殿下的表兄弟,难道连见殿下一面都不行了吗?”
太监皱了皱眉,脸上的神色也淡了,“大人尽管放心的去,奴才会向上禀报的。”
宋精这才冷哼一声,甩袖跟着侍卫往牢里去。
太监心中冷笑,他只说会向上禀报,可没说会报给太子殿下听,他的主子是陛下,而不是殿下。
宋精不知道他临了还被一个太监摆了一道,他完全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流言四起时他已经从梁国启程返回楚国了,路上消息闭塞,他只隐约听到一些自己怠慢姬元的流言,但他并没往心里去,谁知道事情竟会闹成这样。
更让他无法理解的是陛下竟然拿他问罪,可打压姬元,让他收了自己的傲骨不是他授意的吗?
宋精此时还没想到林清婉的身上,只是觉得姬元此人枉称君子,竟然也耍这种挟持民意的下作手段。
等远在苏州的林清婉听说宋精被下狱,而楚帝亲自去姬家跟姬先生手谈一局,并笑着定下新建书院的名字时已过了小年。
她微微一笑,对易寒道:“回头你把信送去驿站,让人送去给宋精。总要让他知道他这亏是怎么吃的吧。”
易寒惊讶,“姑奶奶不是喜欢扮猪吃老虎吗,怎么这次这么坦诚?”
林清婉就笑,“不好让姬先生代我受过,宋家在楚国权势可不小,而我在梁国,他宋家再能耐也不能奈我何。”
一句话,我就算是告诉你这事是我干的,你宋精,你宋家又能怎么地!
而姬先生就不一样了,他到底还在楚国,还在楚都,正好在宋家的势力范围下。
易寒闻言,拿了信便出去。
林清婉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心满意足的道:“这下可以过个好年了。”
第三百零四章 倒霉
苏州距离楚国不远,也就到京城的距离,但信件毕竟是出国,所以要麻烦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尤其是遇上现在几国关系紧张的时候。
可谁让楚梁刚何谈呢,哪怕是为了做样子,大家面上也表现得和和气气的,商人们却不管这么多,趁着要过年,正好借着两国和好做做生意。
林清婉交由驿站的信便也这样混着过去了,但进入楚国就没那么方便了。
大梁这边还好,梁帝基本上只派人监督封疆大吏的出国信件,林清婉既不是官儿,也不掌兵权,所以只被当做普通信件直接传出去了。
但楚国对这些却查得很严,尤其宋精的身份还不低,最要紧的是林清婉给他写的信上也没掩藏身份,信封上直接写了自己的名字。
于是这封信七拐八拐的就先到了楚帝手上。
当然,楚帝不会每一封有异常的信都会看,自是下面的人检查过后觉得应该让他知道的才会递过来。
既然到了他的手上,说明内容有他应该知道的事,于是楚帝就看到了这封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就两段话,第一段是林清婉问候宋精,自京城一别后可还好,她对他甚是想念。
这一段很让人想歪,开信的官员头一个念头就是这两人有猫腻,然而第二段却话锋一转。
信上的语气依然是温温柔柔的,却问他如今在牢里过得怎样,这份大礼是她特意给他的回报。
不枉费他在京城时的一番心思,并且表明自己为此劳心劳力,只希望他能在牢里多待些日子,不然她心口的气出不掉,日后还有纠缠。
信的最末尾祝愿宋精能有一个与以往体会完全不同的年节。
开信的官员:……所以这到底是有爱啊,还是有仇啊?
不过他很快回过味来了,这意思是近来闹得大楚不得安生的流言是这位梁国林郡主的手笔?
还是为了对付宋精?
这下官员不敢怠慢了,立即把信传给了皇帝。
楚帝看完一阵复杂,他面色变换了好几种颜色,最后咬牙切齿的问:“宋精怎么这林清婉了?”
送信的侍卫低头,他不知道啊。
楚帝狠狠地一拍桌子,怒道:“将随行的属官招来!”
他们跟着宋精,难道还能不知道?
使团的属官们战战兢兢地进宫,跪在地上不敢言语,听皇帝问起在梁国的事,他们不敢怠慢,连忙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全说了,可重点全是他们怎么努力与梁国周旋,却依然辩不过梁国君臣,这才不得不退后一步签订和约的事。
皇帝可是以谈判不利的罪名办了正使,这是要轮到他们了?
几人战战兢兢,诉完苦便开始请罪,楚帝不耐烦的道:“谁问你们这些,朕问的是林清婉,宋精与林清婉有矛盾?”
姬先生不出手,在楚国不占理,也不占利的情况下想要从何谈中占优势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份和约他早有预料。
他气的是宋精不能给楚国带来利益也就算了,还让他和楚国丢了各大面子,大损威仪。
属官们想了想才想起皇帝问的是梁国的林郡主,他们想了想后谨慎的道:“因林清婉给洪州支援粮草之故,宋大人对此人很是不喜,所以在第一次见面时颇有为难,可也只是言语上的冲撞。”
楚帝面无表情的问,“他就没做过什么特意针对林清婉的事?”
两国是对手,别说只是言语冲撞,就是打一架也不至于记恨到这种地步,要说宋精没做什么,拉他下皇位他都不信。
属官们绞尽脑汁的想,见皇帝眼神越发冰冷,他们吓得脑门上全是汗,还是一个属官仔仔细细的将宋精做过的事回忆了一遍,最后微微瞪大了眼睛。
楚帝一直留意着他们的表情,一看便知他想起来,冷哼一声道,“说!”
属官就说了,最后小心翼翼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道:“但此事没成,我们没想到林家如此重视那小姑娘,身边不仅有护卫,还有暗卫,所以根本没把人冲开,这事便不了了之了。”
楚帝咬牙切齿的问,“不了了之?你们不是露了行迹吗?”
想到后面被拔除的不少钉子,属官们羞愧的低下头。
楚帝气得就将案上的折子砸他们头上,怒吼:“一群蠢货,害不了人还不会把屁股擦干净吗?”
他还一直以为这是姬元的手段呢,搞了半天是一个女人出手,目标还不是他,他完完全全是被连累的!
林清婉要是楚人,此时早就脑袋搬家了,可她不是,她是梁人,楚帝再恼再怒也碰不到她。
那就只能找他能碰到的人撒气了。
姬元他不好动,毕竟全天下人都看着呢,但宋精没问题啊。
最要紧的是,先前楚帝最恨的还是姬元,但从刚才知道这不是姬元出的手后对他的恨意就减了大半,现在全冲着宋精去了。
本来他还觉得宋精背了锅,心中有所愧疚,想着等过完年等这事淡了就找个机会把人放出来,可这下子他全改主意了。
他为什么被人骂,他的骄傲为什么被人踩在脚下?
全因为他!
要不是他出手对付林清婉,尾巴还没擦干净,他至于被牵连吗?
皇帝一怒,伏尸百万!
当然,宋精没那么惨,他好歹也是皇后的侄子,宋家的嫡子,可想要快速出狱是不可能了。
皇帝把属官们轰走,便让人把信丢去给宋精了,连宋家的手都没过,直接送进牢里给宋精。
然而宋精竟然没觉得不对,接过狱卒的信后还惊奇了一下,他跟林清婉很好吗,怎么她还给他写信?
林清婉自然收不到宋精的回信,然而她却是能收到消息的,还是四皇子特意送来的。
梁国留在楚都的细作回话说,宋精在牢里吐血了,病得还挺重,宋家给请了大夫,宋家家主还特意进宫去求皇帝,想要皇帝网开一面放宋精回去休养身体。
然而楚帝残忍的拒绝了他们,大夫可以请,但人不能走。
四皇子还和林清婉八卦,“听闻楚帝本已心软,大家估量过完年宋精便能出来,也不知为何,楚帝突然恼怒,如今他也猜不透宋精何时能出来了。
而梁楚和约是宋精签订,不知楚帝是否会借此反悔。”
又道:“虽然宋精倒霉我乐见其成,但总怕何谈之事有变动。”
林清婉:……
她还真没想到这一点,而且楚帝为什么会这样她也不清楚啊,本来嘛,只是为了平息学子们的怒火,等事情淡了人自然就可以出来了。
她本来也没想借由此事关宋精多长时间,不过是想着让他名誉受损,再关些日子,让他受些教训。
不过,林清婉摸了摸下巴,吐血啊,总不可能是收到了她的信后吐的吧,至于吗?
至于吗?
当然至于,宋精不蠢,收到信后先是一怒,然后便发现了不对,这信的褶皱不对,再想到信不是家里人送的,显然不是先到宋家手上,那是到谁手里就很容易想到了。
就在他心中忐忑时他爹怒气冲冲的来问他又做了什么,陛下竟然不愿意放他,还连带着他也被训斥了一顿。
宋精怒火攻心,一个没忍住就吐血了。
他爹吓了一跳,再一看轻飘飘从他儿子手里飘下来的信还有啥不知道的,合着他们都找错了对手,敌人不是姬元,而是梁国的林清婉!
一时又怒又怜惜他儿子,然而没办法,皇帝正在气头上,他们都不敢进宫求情。
但宋精倒霉啊,本来他一路从梁国赶回楚国,路上奔波劳累,吃不好睡不好的,还没进城就被带着直接到牢里来了。
虽然狱卒不敢亏待他,家里也一日三餐给他送吃的,但再好能有家里好?
加之又是住在牢里,连各说话的人都没有,本来心中就积累了怨气,身体也疲累,再被这来回的刺激,一口心头血就吐出来了。
然而一直撑着的身体便垮了,先是夜里发了高烧,一直到第二天都没推。
这下宋家害怕了,也顾不得楚帝会生气了,连忙进宫求情,连皇后都搬出来了。
然而楚帝铁了心的要撒气,根本不给宋家开口的机会。
宋爹又怒又伤,心中对楚帝也不满起来,是,这事是他儿子没办好,可他的初衷是好的。
他折腾这些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大楚?
不过是因为年轻不谨慎,可你罚也罚了,这黑锅他也背了,你还想怎么样?
说不是黑锅?
谁不知道谁啊,大楚臣子们都知道,流言说的一点儿也不查,皇帝就是在打压姬先生,现在这锅他儿子已经替他背了,他却只记得他儿子的错处是怎么回事?
林清婉并不知道她这一封信还让人家君臣生隙了,因为她根本没料到楚帝会看他们的信啊。
她就是本着怎么拉仇恨怎么写的,她要是知道楚帝会看,肯定得再多写点。
现在林清婉也不知道,但这不妨碍她的开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越晚越让人疼。
君子诚不欺她。
林清婉喜滋滋的收了四皇子的信,转身便让人给林府多送些鸡鸭鱼肉和禽蛋过去,“务必把先生们伺候好了,让他们不要想着离开。”
第三百零五章 送行
前几天,第二批书终于也到了,他们选的路不好,中途被雪困在了山中,所以才耽误了这么久,一到这边大部分人都病倒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作为大师兄,姚时当然不可能离开,所以便又耐下性子照顾师弟们。
但这两天大家病情好转,他又提了离开的事,林清婉哪舍得放他走啊,借口阅的书还未造册完毕把人留下了。
又从林家的藏书里扒拉出两本珍品把人给勾下了,不过她总觉得只怕也拖不了太久,也不知道今年江陵府的战事到底会不会发生。
姚时也在忧心此事,所以他拉了杜斯一起帮忙抄书,将林清婉给的两本珍品都抄下来后便与林清婉告辞,他说什么也要回江陵去。
林清婉就劝道:“此时天气寒冷,往北还大雪封路,您何必再等一等?”
“只怕再等下去我会后悔的,”姚时叹气道:“我知道郡主的意思,然而江陵是我故土,我是必须回去的。”
林清婉见他神色坚定便微微一叹,“那我给先生准备些东西,您打算何时启程?”
姚时没想到林清婉那么轻易就放他离开了,不由一怔,然后面色微微缓和下来,“宜早不宜迟,我明日一早就走。”
林清婉就看向他的身后,“是先生一个人走,还是……”
姚时也看向身后的师弟们,杜斯立即道:“大师兄,我跟您一块儿回去。”
“大师兄,我们也跟您回去。”开口的都是祖籍江陵的学子,他们是奉师命出来送书的,不然都不会出来。
姚时就微微蹙眉道:“不急,待我先回去探路,你们在苏州等我口信。”
杜斯却道:“既然要回去,那就一起回去,路上也好有各照应。”
姚时还要劝说,其中一人便道:“大师兄,你在这儿心难安,我等也是一样的。”
姚时便不再说话了。
林清婉目光扫了一圈,确定人数后便道:“那先生们休息吧,我回去给你们准备准备。”
又对其他人笑道:“其他先生就不要急着离开了,天气寒冷,冬天赶路能去半条命,大家不如在苏州将这个正月过完,待春暖花开时,你们若想回乡,在下再给你们安排。”
其他人纷纷拱手道:“就怕打扰了郡主。”
“谈何打扰,你们千里迢迢的为我送书来,岂不是我更打扰你们?”林清婉笑道:“何况你们皆是姬先生高徒,而我林氏与姬先生有旧,照顾亲朋本就是应有之义。”
大家见林清婉好客,而这段时间来他们在林府的确住得挺自在的,林家放在这里的下人很少,除了些岗位,其他进出照顾的都是他们自己带来的人,林家主人又不住在这儿,在这儿住着就跟他们在书院里差不多了。
林清婉走了,其他师弟这才围着姚时他们七嘴八舌的挽留,“师兄何必急着走,此时天气那么冷,路不好走,人也受罪。”
“江陵如今被楚梁包围,危机重重,师兄们就是回去也做不了什么,且还可能落入孟帝之手,先生离开江陵,孟帝可是积累了一肚子的怨气,就怕他迁怒于你们。”
“不错,师兄们不如留下吧,待开春后再回去,不然就再等等,等局势再明朗一些。”
姚时抿嘴,“知道为何林郡主不再劝我吗?”
师弟们一愣,然后犹豫着道:“因为师兄态度坚决?”
“因为她懂我!”姚时瞟了他们一眼道:“无论任何,我的家在江陵。”
惊蛰也没想到姑奶奶那么容易就放弃了,忍不住道:“您不是计算着在阅附近圈块地办个讲堂,让姚先生他们去讲课吗,怎么就放他走了?”
林清婉叹气,“江陵毕竟是他的故土。”
就是她,哪怕明知无用也会想着回去看一看的,说到底他们这样的人还是不够理智。
林清婉叹气道:“只希望他们师兄弟能够平安无事吧。”
这段时间正是一年最冷的时候,所以林清婉给他们准备了不少东西,除了衣服鞋袜,还有被子,汤婆子,甚至碳都给他们带了不少。
除了他们要坐的马车,另外专门腾出一辆来装些食材,她向来好享受,于这种细节最细心不过,所以连锅碗都给他们备好了。
姚时他们第二天看到这一溜的马车时感动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段时间他们一直被热情招待,特别是姚时,好几个家族冲他抛出橄榄枝,甚至周刺史都代替梁国出面挽留他。
姚时有一段时间还特别怕走不了,却没想到他那么轻易就能脱身,且还能被如此郑重的对待。
杜斯他们也觉得心暖暖的,因为他们娘都没有这么周到啊。
几人眼含热泪的拱手与林清婉和林玉滨作别。
林清婉连忙虚扶,让林玉滨待他们去看马车里的设施,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她则拿出一封信来交给姚时,“姚先生,这封信你拿着吧,若是万一,你遇上了梁军,它或许能帮你一忙。”
姚时连忙接过,打开一看,见上面是希望梁国官民照顾他和一众师弟的嘱托,下面盖着林清婉的郡主大章,旁边是她的私印。
林清婉很少用到她的郡主印,基本上都是用私印,但林清婉不确定他遇到的就是她的熟人,所以便加了一道官印。
她对姚时道:“如今围着江陵的是灵州的卢家军,你若有幸碰到非赵捷领的军队,那就拿出这封信,但若是碰上领军之人是赵捷,那您只要表明自己的身份就好,不必将此信拿出。”
姚时听明白了,她跟赵捷关系不好,甚至可能有仇。
想到这段时间招揽得最起劲的赵胜,姚时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问,“那郡主怎么还请赵二爷去文园?”
林清婉就对他眨眼道:“那可不是我请的,不过我们目的都一样,若他有能耐留下先生,我自然也乐见其成,不过我知道他机会是最小的。”
林清婉爽朗的笑道:“先生就算是要留下,那也应该是接受周刺史的招揽啊。不仅先生,先生的师弟们也应当如此,这样才不枉费了你们一身的才华。”
姚时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一个家族的幕僚?
所以她从不出面招揽他们为林家做事,她只是彰显大梁的热情,心胸,只要他们能留在大梁,那就可以为大梁做出贡献。
崔凌等都听到了这句话,心中熨帖不已,不错,他们学了一身的本事,怎么可能回去做一个家族的幕僚?
自然都是要为国,为天下百姓效力才是。
大家看林清婉更顺眼了,颇有一种知己之感,难怪大师兄说林郡主理解他,她简直是理解他们每一个人啊。
林清婉和众师弟送姚时出城,目送对方离开后才回转。
崔凌让大家回去,他则留了下来,林清婉有这样的心胸才华,他更是疑惑崔家怎么得罪她了。
这段时间她也看出来了,她对每一个师兄弟都很好,很亲善,但就对他,虽不说厌恶,却待遇平平。
就连一向不太关心这些俗事的项敏都发觉了,压着他问是不是私底下得罪了林郡主。
崔凌冤枉啊,他第一次见她,从她听到他姓崔时他就感觉到她的不悦了,他发誓,前面二十来年他真的与她没有交集。
师兄弟们一走,路上瞬间空旷下来,崔凌轻咳一声,与林清婉行礼道:“林郡主,我们一起走吧。”
林清婉却停住脚步笑道:“只怕跟崔先生不同路,”她指了林家别院的方向道:“我不回城了,直接回家。”
崔凌便有些尴尬,这才想到林清婉不住在城里。
林玉滨对崔凌印象还不错,见他羞红了脸,便抿了嘴笑,替他解围道:“崔先生是有事与我姑姑说吗?”
崔凌连连点头。
林清婉就左右看了看,问道:“那崔先生是想与我回去,还是在这里说?”
这里?
崔凌默默地看了眼不远处的城门,又看了眼远处的林家别院,而这是道路中间,因为才过完除夕没几天,路上除了他们就没有别人了。
他想了想道:“郡主要是不介意,我们走一走?”
林清婉感受了一下四面八方吹来的冷风,拢了拢披风后笑道:“好啊。”
她回头对林玉滨道:“你回车上去,我与崔先生说说话。”
林玉滨扫了崔凌一眼,微微行礼后便爬上了马车。
林清婉便带头走在前面,她直接往林家别院的方向去。
崔凌也不介意,跟着走在她身边,下人们也不跟紧,慢悠悠的跟在后面。
易寒离他们十步远,这样出事能很快反应,他本不想听他们说话的,奈何两人没想着压低声音,而他耳朵太好使,便全听了。
好在林清婉也没想着保密,所以一点儿也不介意。
崔凌都不知道内情,自然也不会想到这点,他知道林清婉不喜拐弯抹角的打探,所以他开门见山的问,“郡主不喜我?”
林清婉挑眉问,“崔先生何出此言,是我怠慢了您吗?”
崔凌摇头,“不是,郡主很客套,所以我才奇怪,您对其他师兄弟并不如此,哪怕是对才来的三师兄他们都带着三分亲善,独独我例外。”
第三百零六章 有变
林清婉很客气的笑道:“那是崔先生想多了,您才华横溢,温雅谦逊,我怎么会不喜您呢?”
崔凌问,“是我崔氏得罪过郡主了?”
他停下脚步,认真的对林清婉行礼道:“若以往有得罪之处,崔某在此向您致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郡主,如今天下纷乱,我们该合心一致才是。”
他也一直想将师兄弟们留在大梁,好几次都想和林清婉商议一下此事,不过林清婉一直对他很冷淡,几次话到了嘴边又不好说。
而现在大师兄已经带了好几个师兄弟离开,待到春暖花开时肯定会有另一批师兄弟离开。
崔凌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林清婉听明白了他的潜台词,她顿了顿后转身面向他,脸上的笑容微浅,“为了大梁,我们自然可以通力合作,只是这其中还涉及到生死之怨,你们崔氏能放得下?”
崔凌吓了一跳,“生死之怨?”
林清婉挑着唇冷笑道:“不错,若是崔氏不介意,我自然也是可以放下恩怨合心一致的。”
崔凌还要细问,林清婉却已转身回车上,不欲再多说。
林家的马车慢慢开动起来,崔凌无奈,只能退至一旁目送。
“二爷?”崔凌的书童二八见他一直愣着,便不由上前唤了他一声。
崔凌回过神来,蹙眉问:“我们崔氏跟林氏有生死大仇?”
二八连连摇头,“这怎么可能,两家还是世交呢。”
要是有生死大仇,那写信回去时家里就应该提醒他们了。
崔凌也点头,“可林郡主是不会骗我的,且她对我和崔净的确与他人不一样。”
虽然没怎么深入接触过对方,但她与大师兄说话时他也没少在场,看得出她不仅有才,心胸也很宽广,若不是实在厌恶,她是不会表现得这么明显的。
他还罢,只是冷淡客套些,可对崔净,她可是从未掩藏过她的厌恶。
既然不是氏族间的大仇,那就是私人的了。
崔凌回去写信给他大哥,问他可知崔家与林清婉有何矛盾,涉及到生死的。
崔凌的信还未寄出去,林清婉便先回到了别院,她扭头问易寒,“他们二人何时到苏州?”
易寒一愣,想到刚才林清婉和崔凌的谈话,瞬间明白过来,他在心内默算了一下时间,“按理今明两天就应该到了,可他们行路缓慢,又是年轻人,或许路上看到有趣的东西停留也是可能的。”
林清婉冷笑一声后道:“尽快找到他们,崔凌既已察觉肯定会写信回去询问,他们这一房不知道,可未必不会问到知情人那里。”
易寒心中一凛,瞪大了眼问,“那您还提醒他是生死大仇?”
林清婉瞟了他一眼道:“我不提醒他,他就不会写信回去问崔氏了吗?正好,提前给他们打个招呼,他不是想两家鼎力合作吗,就看看他们崔氏在有生死之怨后还愿不愿意。”
“他们要是愿意,我自然也不会介意往前恩仇的。”
易寒这才回神,是林清婉问崔凌崔家是否能放下生死之怨,那……
一旁的林玉滨听得稀里糊涂,但也隐约明白过来,我们家跟崔氏有仇呢,想到前段时间他们在文园里玩得还好,顿时涨红了脸问,“姑姑,我们跟崔氏有什么仇?”
林清婉就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道:“别急,现在还是个人恩怨,再过几天看看是否会升级为族与族之间的大仇。”
至于林氏宗族的意见,林清婉没想着去问过。
“不能说吗?”
“不好说。”至少在事成之前不能诉至以口,林清婉对她道:“回来了就去佛堂看看杨夫人,别让她跪太久。”
杨夫人从小年便开始跪经,每天有大半的时间是在佛堂里度过的。
林清婉现在有事要做,自然不能去把人拉出来,便打发了林玉滨去。
林玉滨看看小姑姑,再看看一旁垂首低眉的易寒护卫,默默地转身去了。
林清婉便带了易寒回书房,问:“有什么办法?”
易寒头疼,“您先前没说要他的性命。”
“是啊,我先前也没想到崔凌那么敏感,”林清婉很光棍的道:“我们之所以能一直盯着崔凉,是因为崔家人以为我不知当年崔凉牵扯其中,所以对我没有防备,可现在既然崔凌察觉我对崔家的态度有异,他往族里一问便能让知情人怀疑到我们已知情,以后再想盯着崔凉就难了,所以这次必须一次性解决。”
林清婉对崔凉和乌阳一直不急,一是她不愿为了对付他们便做违法乱纪的事。
对谢家她都能以法绳之,对他们二人她自然也想如此。
而这两人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做的龌龊事也不少,可惜崔家要打造崔凉才子和君子的名声,所以一直有人在给崔凉擦屁股。
那边是崔家的地盘,就算她和王晋的人盯得紧,依然没拿到多少实质性的证据。
这次阅扬名天下,作为崔氏第一才子的崔凉自然也被吸引了,早早的便和一帮朋友出发往苏州来了,不过他们并不是直奔苏州,而是一路游历过来。
这才近两个月了还未到苏州。
林清婉研究过他犯事的频率,越来越高,在崔家的地盘上她不能拿他怎么样,难道到了苏州她还抓不到他的尾巴吗?
哪怕他不想犯事,她也有的方法让他本性暴露,到时这又聚集了天下才子,哪怕他不蹲监狱,她也要他身败名裂。
而对于一个世家之子来说,身败名裂并不比死亡轻多少。
奈何崔净是个蠢货,崔凌却如此敏感,林清婉觉得她对他一样热情啊,怎么就被发现了呢?
而且她也总有种担心,崔凌若在苏州,只怕她的计策也要大打折扣。
既如此,那不如就在苏州外解决,反正江南都是她的地界。
但这对易寒来说,任务难度却上升了,一开始只要他的把柄,现在却是要一个人的命。
别说被派出去的护卫,就是他也没这样计划过一个人的性命的,所以易寒第一个念头就是,“刺杀?”
林清婉白了他一眼道:“跟着他一起过来的学子可有不少,不要牵连无辜。”
易寒便又蹙眉,但除了刺杀,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他抿了抿唇问,“姑奶奶近日会出去吗?”
林清婉瞬间明白,摇头道:“不会,我会一直留在别院里等你回来。”
易寒便道:“那我亲自走一趟吧。”
林清婉点头,俩人同时叹了一口气,互相对视了一眼。
他们手上能用的人还是太少了,而要培养忠心的侍卫,没有十几二十年是办不到的。
易寒提议道:“姑奶奶,不如给信少爷去信,问问东北军中可有退下的伤残老兵,再要一批过来,您也看到了,上过战场的老兵作用奇大,不比那些手脚健全的长工差。”
他们或许不能随身保护主子,但守卫别院却比长工们还要强些,看方大同他们就知道了。
林清婉点了点头道:“也好,或许是因为兄长不在了,就算我放出话去,他们也没再安排人过来。”
早在她回苏州时便说过,只要东北军送人过来,不论多少她都会接收,可是这几年他们却没再送人过来,林清婉也没往心里去。
现在却觉得是应该把这条线重新连起来了,“让人去育善堂里看看,有适合的孩子便带回来,过个十几年,正好给大姐儿用。”
易寒应下,躬身退下后便立刻收拾了些干粮便出发。
本来盯着崔凉的只有一个护卫,在中原,主要还是靠王晋的力量,但从他往江南来后,王晋便把人撤了,所以林清婉又派出了三个护卫。
四人轮班盯着。
前两天他们便传回信说崔凉快到已出扬州,不日就到苏州,却一直没到。
易寒直接打马往扬州去,才到傍晚,路过一个山丘时便听到山坳底下传来大笑声,还有恣意的叫喝声。
易寒眼中闪过幽光,马不停蹄地往前去,却微微的拉了拉遮在脸上的围巾。
因为冷,这是姑奶奶送他出门时给他的,还有帽子和斗篷,此时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易寒走出那段路便勒住马,将它赶入林间后便悄悄往回潜,待到了半山腰,偷偷往下一看,果见十几个青年正闹哄哄的要生火,下人们分散在各处捡木柴,显然他们是打算今晚在此宿营。
易寒一一扫过他们的脸,很快便锁定了崔凉。
他退后一步,像鸟儿一样叽叽叫了几声,然后便悄然离开了。
四周巡逻的崔家护卫疑惑的对视一眼,仔细的打量起四周来,却不见有异,便以为真是鸟叫,慢慢收回了视线。
易寒停在树下,不一会儿便有四个身影快速飞来,虽然他带着帽子又遮了脸,但四人还是很快认出这是他们的头领,纷纷兴奋的上前,“头儿,您怎么来了?”
易寒低声道:“计划有变,不让崔凉进苏州城了。”
“啊?”其中一个护卫抓了抓脑袋道:“可他们身边的护卫不少,就我们五人只怕刺杀不了他。”
“姑奶奶说不要刺杀,以免伤及无辜,”易寒点了点头道:“多动动脑子。”
第三百零七章 坠马
四人巴巴的看着易寒,心中暗道:说得好听,您倒是动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易寒同样默默地看着他们,五人对视了片刻,一人道:“头,您带弓了吗,不如我给他一箭?”
他的射术很好,百发百中,底下那群人又无防备,暗杀应该不难。
易寒沉默,心中后悔,他怎么忘了,他们不仅是护卫,以前还是作为暗卫培养的,刺杀不行,可以暗杀呀。
可惜他忘了。
四人一看便明白过来,微微惋惜,继续沉默以对。
可这不是办法,五人再对视也想不出好办法来,只能蹲在半山坡那里默默地看着下面热火朝天的景象。
青年们终于把火升起来了,正打发了下人们拿出食材来埋锅造饭,易寒忧伤的抬头望天,“天就快要黑了,必须尽早做出决定。”
他转头正要强逼四人再次开动脑筋,眼角的余光便看到了一个动物优哉游哉的往前小跑,他目光一凛,捅了捅四人,示意他们看去。
四人看过去,那动物很快便被树木遮住了,但大家也看清楚了,“鹿?”
“啥时候了队长你还想着吃鹿肉?”
易寒瞥了他们一眼,低声道:“去把它赶来。”
四人对视一眼,瞬间明白,开始悄无声息的离开。
自出孝后,苏州各家凡要狩猎都会给林家下张帖子,他们跟着林清婉去参加过几次,知道这些世家子最喜欢追着动物跑了。
尤其是鹿,哪怕自己不爱吃,猎到鹿也是一件很吉利和很值得炫耀的事。
四人快速的朝那只鹿围去,他们没打算杀它,甚至都没出手伤它,只是用石头暨大在它附近的地上,不动声色的驱赶着它往山坳里去。
本来还优哉游哉的鹿突遭强敌,而且三面被围,它几乎不假思索的便往山坳那里狂奔,四人见鹿过去了便又躲起来。
鹿的动静不小,狂奔过来时先是崔家的护卫们发现的,手下意识的放在了刀上,待发现是头鹿,心头便一松,正围着火堆谈天说地的青年们也很快发现了这头鹿,惊呼一声后想也不想就跑去牵马,“快,打下来晚上烤鹿肉吃。”
崔凉也站了起来,见护卫们就要奔上去,连忙阻止道:“不必你们,我们自己来。”
说罢已经跃上马,居高临下的对众人笑道:“不如我们就来比一比,看谁能猎到这头鹿如何?”
“好啊,总要有个彩头。”其他公子也纷纷上马,并不介意已经掉头换方向狂奔而去的鹿,既然已有踪迹,总能找到的。
乌阳则哀嚎道:“崔兄若出手,哪还有我们什么事?”
崔凉便微微一笑道:“那我让你们十息如何?”
其他人闻言有庆幸的,也有不服气的,但不管怎么样都上马了,纷纷拱手道:“如此我们就先走了。”
说罢打马就朝鹿消失的放心追去。
崔凉坐在马上静等,默念了十数后才追出去,他的马比别人的好,骑术也不差,不多久便慢慢追了上去。
甚至还一跃超过了他们,远远地便看到了鹿的身影,他嘴角微挑,毫不犹豫的一夹马肚子向前冲去,一直勉力跟着鹿的易寒见状眼中闪过一抹幽光,几乎想也不想,在马加速的那一瞬间出手……
一颗石子夹着内劲精准的射在了马的脖侧,马受痛嘶叫,高高的扬起前蹄,脑袋还狠狠地一甩。
刚刚压低了身子准备冲刺的崔凉反应不及,一下便被甩了出去,可脚却不小心挂在了马镫里,他脸色一白,想也不想便用力向上一扭身,堪堪抓住了马脖子边上的绳索,
他借力要去抓马鞍,却突然手背剧痛,他不仅没抓住,连绳索都不小心松开了……
马快速的往前狂奔,后面的人只看到崔凉都要抓住马鞍了,却不知为何失手,还放开了绳索,整个人向地上摔去,众人惊呼,大惊失色的打马追去……
然而根本来不及,崔凉的头“砰”的一声摔到了地上,因为脚还加在马镫里,被马向前拖行,不仅头,半个身子全是血。
乌阳等人脸色惨白,追上去要拦马,然而比他们更快的是崔家的护卫,他们直接追上去一刀把马脖子砍掉一半,逼迫它停下,这才去看他们少爷。
易寒在崔凉摔到地上后趁乱离开了,没有看结果。
他出了那处林子,四人早已将马牵来等候。
易寒扯过马便低声道:“我们回去!”
“乌阳呢?”
“他不足为惧,姑奶奶自有法子对付他。”
“可是……”
“别可是了,这一次做得漂亮,他们未必能查得出来,杀了乌阳就露了行迹了。崔氏庞大,别给姑奶奶和大小姐惹麻烦。”
四人闻言,这才上马跟着易寒离开。
他们没有原路回去,而是抄了小道,天完全黑后便进入林家的爵田范围,他们直接从爵田里的路回去。
这路只有林家别院的人走,沿路也皆是林家的奴仆和长工,所以不用担心被发现。
五人也没连夜赶路,而是跑到牧园,找了个房子住一晚上。
看守牧园的管事是从庄户里选的,对方缺了只眼睛和半条手笔,看到易寒微微瞪大了眼睛,“易护卫长怎么来了?”
易寒与林清婉可是寸步不离的,他怎么会跑来?
易寒面不改色的道:“姑奶奶说我们护卫队忙了一年,趁着正月里事少给我们放假,还让我们来选两头羊回去犒劳兄弟们。”
庄户不疑有他,哈哈笑道:“那您随便叫个人通知我们就行,我们给您送去,何必亲自来?”
易寒不在意的笑道:“姑奶奶让我们来画些图,就顺道过来了,谁知道早上去送姚先生耽误了些时间,出来得晚了,待画好图,时间也很晚了,便干脆来此借宿一晚上。”
牧园里的庄户和长工们皆不怀疑他的说辞,一是林家的待遇向来好,就是他们每个月也都有两天的轮休,更别说易寒等是姑奶奶的心腹了。
二则是这两块爵田太大了,姑奶奶不可能每一个角落都走遍,所以每年春秋都会叫人来画图,一遍更好的规划。
当然,这是在姑奶奶抽不出身来的方法,更多的时候是姑奶奶亲自带着人来画,他们这些庄户和长工们都见怪不怪啦。
易寒他们是贵客,牧园的人很是重视的把前两天分到的肉都拿了出来招待他们。
易寒他们骑着马跑了那么久,早饿了,所以盘腿坐在烧得暖暖的炕上等着吃饭。
而山坳里的一群人却正是最惶恐之时,崔家的护卫将马杀了以后便把他们少爷解下,一摸脖子见还有气息,立即便抱了他回营地,那里有他们带的一个大夫。
但崔凉伤得太重了,他之所以没死还是他的反应及时,摔下去时还下意识的护了一下头,可他被拖了百来步,所以伤得不轻。
大夫只能尽量止血,然后摇头道:“我这里药材有限,且……”
他沉默了一下后道:“少爷伤得太重了,我能力不足,还是赶紧送进城另寻名医吧。”
崔凉的小厮引墨脸色惨白,忍不住尖锐的道:“如今天色已黑,城门也将关闭,你让我们带着少爷劳累奔波的往城里跑?”
大夫沉默。
引墨就咬着牙看向护卫们,颤着心问,“少爷到底为什么坠马?你们到底查清楚没有?”
为首的护卫沉声道:“不管为什么,我们都得先救少爷,不然少爷出事,我们谁也别想活。”
就是因为这个他才要问清楚,引墨的目光在乌阳等人身上扫过,眼神阴郁,若能证明是他们暗中对少爷下手,或许他还有活着的可能。
护卫们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可这样以来,他们这群护卫就不得好死了。
虽然是意外他们也未必能活着,可真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少爷被害,他们会更惨。
何况他们不觉得是这些公子所为,他们要害少爷,路上多的是机会,为何要等到此时。
护卫看了一眼出气多,进气少的少爷,咬了咬牙道:“我们进城!”
“等一等,”大夫皱着眉头道:“我突然想起一人来,徐名医不就在苏州吗,请他出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徐名医?”
“不错,”大夫道:“他受雇于苏州林氏,听说一直随侍林郡主左右。”
护卫眼睛一亮道:“再前面就是林家的爵田了,不是说林郡主一直习惯于住在别院里吗?”
众人议定,立即便起身,“那我们立即去林氏别院求见。
乌阳等人自然没有意见,纷纷将自己车上的被褥让出来给崔凉垫上,护卫们小心翼翼的把人抬上去,让大夫和引墨坐在上面照顾,然后尽量平稳的朝林家别院赶去。
可这是大冷天的晚上啊,寒风呼呼的吹,众人又看不清路况,不免颠簸,摇晃中,崔凉眼皮动了动,引墨还来不及高兴,大夫便脸色一遍,一边给他扎针,一边让引墨给他止血。
可即便如此,崔凉的呼吸还是越来越轻,等护卫们终于看到远处的灯光,还来不及高兴时,马车里便传出了一声恸哭。
护卫们一愣,骑着马吹着寒风守护在马车四周的贵公子们更是一呆,怔怔的看着马车不言。
引墨扑出来大哭道:“少爷,少爷没了“
第三百零八章 祭奠
寒风之中,十几辆马车首尾相连,所有人都聚在为首的一辆马车旁,愣愣的注视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乌阳等人抬起头来,眼中还带着些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呢,明明不久前他们还一起坐在火堆旁谈笑风生,说起进城后要先去拜访哪些人,之后要去哪里玩,还点评了一下苏州的名士……
怎么可能人就没了呢?
护卫长颤着手撩开帘子,爬进马车。
大夫正跪坐在一旁,看到他进来便幽幽一叹,将插在他身上的针一根根拔下来。
崔凉无声无息的躺在被褥之间,流出来的血将被褥印得一片血红,护卫长伸手去摸他,发现还有些温度,便愣愣的抬头看向大夫。
大夫默默地看着他,护卫长便去摸他的脖子,这才发现真的一点声息都不见了。
他的眉头痛苦的皱着,似乎临死都遭受着莫大的痛苦。
护卫长心中难受,如此还不如一落马就死亡呢,至少不会白遭这么久的痛苦。
他抹了抹眼睛,也知道大夫是尽力了,毕竟少爷的伤势他是看在眼里的,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迁怒。
再坚持一会儿他们就能到林家别院了呀。
护卫长掀了帘子,看向各位公子沉声道:“我家公子去了,诸位公子想要怎么安排?”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有一人道:“逝者为大,自然是以崔兄为要,你只管去安排。”
青年们眼眶都有些发红,他们跟崔凉的关系不错,不然也不会跟他出来游学了。
好友突然去世,让这群没怎么经历过生死的青年很是难受,何况人还是在他们眼前没的。
早知如此就不去追那头鹿了。
但这世上哪有早知如此。
护卫长看了一眼远处的灯光,犹豫了一下道:“少爷虽已逝,可我们却不能让他如此仪容不整的离开,但现在城门已毕,我们去哪里给他收拾?”
众人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远处的灯光,想了想道:“崔氏和林氏不是世交吗,虽有些不妥,但还是应该去求一求,听闻林郡主一向仁厚,说不定愿意借一块地方给我们搭白棚。”
乌阳跟崔凉的关系最好,他一抹眼泪道:“走吧,到时候我们几人去求一求,再不济,在村里借块地方也行。”
他们也知道带着一具尸体上门是不敬,然而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必须在崔凉尸体还没僵硬前给他换上干净的衣服。
可这荒郊野外的,哪有水给他们清洗?
众人商议妥当,开始朝灯光处赶去。
但队伍中的人却心思各异,护卫们在努力想着这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蓄谋,回到崔家,不知他们还能否保住这条命。
乌阳等人也在想,脑中一遍遍的回放当时的情景,当时崔凉就要抓住马鞍了,怎么会又收回了手呢?
是抓不稳,还是没抓住,失算了?
车队很快便到了林家别院大门,乌阳和另一个好友何修一同上前敲门。
冬日天黑得早,林清婉也睡得早,何况此时还是半夜,虽然有心事,但她还是早早睡下了。
可睡得不安稳,外面才传来声音她就醒了,她才睁开眼睛就听到轻轻地推门声,白枫小心翼翼的走进来。
林清婉听出是她的脚步声,爬起来问,“何事?”
白枫立即点了灯进来,小声道:“外面来了一群人,说是河南府的世家公子们,似乎有一人重伤身亡,想要求我们一块地搭白棚。”
林清婉心中一动,掀起被子就下床,“说清楚是谁了吗?”
“惊蛰正在外面候着呢,奴婢听得不太清楚,要不奴婢让他进来。”
林清婉一边点头,一边快速的穿好衣服,白棠快速的拿过斗篷给她盖上,低声问,“姑奶奶,您不梳妆了吗?”
“不急。”她直接披着头发出去。
惊蛰一身寒气的进来,行了一礼后道:“是崔家子,姑奶奶,要不要通知崔先生?似乎他们还是同辈。”
林清婉脚步一顿,淡淡的道:“城门已关,等天亮了就立刻让人去通知吧。”
林清婉亲自去前面,大门打开,乌阳等人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女子往这来,不由看了一眼,眼中闪过惊艳,片刻后察觉到她的身份,连忙低下头去。
林清婉开门见山的问,“是谁亡故了?”
护卫长连忙上前行礼,“这位便是林郡主?小的是清河崔氏的护卫,车里的是我们的少爷。”
他眼眶微微一红,躬身道:“小的也知这样多有打扰,但还请郡主赎我等不敬之罪,实在是我家少爷……”
“我能看看吗?”林清婉看向马车,打断了他的话。
护卫长一愣,连忙躬身道:“自然可以,只是怕吓到郡主。”
说罢引着她上马车。
车上此时只有引墨和大夫在,引墨还在痛哭,看到帘子掀开便双眼通红的看过来,见护卫长都如此恭敬,他自然也不敢怠慢,连忙跪到一旁,林清婉便看到了躺在车上的人。
她面无表情的走上前去,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崔凉,她虽未见过他,却是见过他的画像的,她轻声问道:“这是怎么弄的?”
护卫长悲戚,“意外坠马。”
倒是报应,林清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退出马车道:“我们林崔两家乃世交,互相帮扶本就是应有之理。我这就让人搭白棚。”
护卫长大松一口气,跪在地上给林清婉磕了一个头。
林清婉让惊蛰在别院旁边搭几座白棚,又让人去烧热水为崔凉擦拭身体。
“我府中并无成年男子的衣物,这孝衣……”
护卫长立即道:“我们少爷有几套未曾穿过的新衣服,倒是能先用上,待明日入城后再购买便是。”
林清婉颔首,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青年们,温和的道:“几位若不嫌弃,今晚就先在我家客院里将就一晚上?”
乌阳等人对视一眼,连忙摇头道:“多谢郡主好意,我们就守着崔兄便好。”
大家心神不安,哪里睡得下?
林清婉也不勉强他们,也不回去,看着惊蛰领着长工们搭起了三座白棚,还很大方的让人从客房里搬出了一张床给崔凉躺着。
护卫长和引墨及大夫强忍着悲痛给崔凉擦拭身体,然后才套上衣物。
他伤得太重了,便是换上干净的衣服也显得狼狈不已。
林清婉等他换好了衣服便进去看了一眼,半响后道:“别院这里没备有棺木,倒是村子里有些老人有,然而木料不好,只怕崔公子看不上。”
护卫长见林清婉考虑得如此周到,不由感动道:“多谢郡主,明日一早我们就进城,实不必如此麻烦。”
林清婉点点头,轻声问,“那我能在这儿烧些纸钱,上柱香吗?”
护卫长一愣,然后连忙点头道:“当然可以。”
虽然灵堂还没摆起来,不必急在这时祭奠,但林郡主也是好意,他当然不会拒绝。
然后林清婉便回了内院,她对白枫道:“去把夫人叫起来,让她陪我去前头烧柱香。”
白枫一呆,“夫人年纪大了,又是长辈,此时更深露重,她就不必了吧?”
“去叫她,”林清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让她打扮得好看些。”
林清婉让白棠给自己梳妆打扮,虽穿的是素色衣服,却显得隆重不已。
杨夫人还有些迷糊,只简单的挽了一下头发,“前面怎么了?”
林清婉回头对她笑,扶着她走在前面,白枫等机灵的退后了几步,杨嬷嬷想了想,也后退了些。
林清婉轻轻地道:“母亲,我们去给二郎上柱香,让他知道大仇已报。”还有婉姐儿,不管他们有没有去投胎,都得让他们知道这事。
杨夫人一震,停下脚步看向她。
林清婉蘸着冷笑颔首道:“死的是崔氏的崔凉,当年就是他指使人引诱谢逸阳,那能使马疯狂的药也出自他的手。”
杨夫人一把握紧了她的手。
林清婉目光深沉,低低地道:“然而报应不爽,没想到他最后也死于坠马,且好巧不巧要借我这里搭白棚。”
她冷笑道:“这样也好,正好祭奠一下二郎。”和婉姐儿。
杨夫人脸色微白,目中却越发坚定,她拽着林清婉的手走向大门。
白棚里已经响起低低地哭声,杨夫人扶着林清婉的手进去,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青年。
她眼中迸射出刻骨的恨意,但她很快就垂下了眼眸,她不觉得这是意外,怎么就这么巧,这崔凉才到苏州就死了?
她心中隐有猜测,所以才更不好给林清婉惹麻烦。
她压下眼中的情绪,默默地上前拿过一把纸钱燃烧,目中的泪花印着火光,眼前有片刻的模糊。
崔凉的运气要比她儿好多了,二郎被抬回来时血肉模糊,身子都被马踩坏了。
她深吸一口气,默默地在心中念道:“二郎,你可看到了吗,你的仇人都叫你媳妇扳倒了。”
林清婉蹲在一旁默默地烧纸,心中念的却是谢二郎和婉姐儿的名字。
护卫长并不认识杨夫人,但看她的打扮便也知道不低,见俩人如此有诚意,一时又忍不住抹眼泪。
回去得和老爷们回禀一声,在此事上崔家欠了林家一个人情。
但跪在一侧的乌阳却盯着杨夫人如遭雷击,一张脸惨白惨白的。
第三百零九章 惶恐
他惊疑不定的偷瞄杨夫人,见她面色平淡,再去看躺在床上的崔凉,压下心头的怪异,悄悄地往后挪了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或许是他想多了,杨夫人应该是不知道那件事的,不然此刻她怎么还能如此平静?
对,她就是不知道的,当年崔家可是把痕迹都抹除了的。
乌阳不断的在心里安慰自己,可中到底留下了阴影。
林清婉抬起头来扫了乌阳一眼,见他脸色惨白,低垂着眉眼不敢往这边看的样子微微扯了扯嘴角。
崔凉死了,乌阳可就要好处理多了。
林清婉将手上的纸钱投尽,上了三炷香后把杨夫人扶起来,对崔家的护卫长微微颔首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此时已是凌晨,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护卫长不好留人,连忙把两人送到棚口。
林清婉默默地回头看了一眼白棚,人是有灵魂的,就不知此时崔凉的灵魂是否还在这儿。
若是在就好了,总要让他知道他是为何而死。
杨夫人今晚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身子有些不稳。
林清婉扶了她回屋,杨夫人抓紧她的手,“天色不早了,你就别来回的折腾了,留下与我睡吧。”
林清婉知道她有许多的话要问,点头道:“好!”
杨嬷嬷连忙带了丫头退下去,今天晚上林家别院内外很少有人能睡着。
而白棚里的乌阳不仅是睡不着,还满心惶恐,他只不过是困极眯了一下眼睛,便在梦中见到了谢逸鸣。
当初谢逸鸣坠马身亡时他也在场的,比起崔凉,他更惨,因为那马发狂,将他甩下马时正好碰到了石头上,而那马竟然还狂躁的踩踏他的身体,最后把人救下来时人已经一片血肉模糊了。
那之后他做了好几天的噩梦,可后来已经好了,没想到今天却又梦到了他。
乌阳想,这不仅是因为他刚看到了杨夫人,还因为崔凉的死法。
崔凉怎么就坠马死了呢?
隐隐中,有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梁骨往上窜,难道真是报应?
谢逸阳已被流放,也算是遭了报应了,那他呢,他也会被报复吗?
乌阳脸色很难看,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胡思乱想剃掉,开始思考,或许这一切不是所谓的“报应”,而是人为?
他爬起来就走向护卫长,低声问,“护卫长,那马呢?”
护卫长眼带怀疑的看向他,乌阳话一顿,然后便压低了声音道:“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太凑巧了,怎么就有一头鹿跑来,然后我们一去追崔兄就坠马了?那马你们查过吗?”
护卫长眼底的怀疑渐淡,本不想多说,但想起乌阳和少爷关系一向好,或许他是真心为少爷,所以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们查过了,暂时查不出什么,不过我们把马尸都带上了,明日进城后找仵作看看。”
而不仅马尸,少爷身上也要查一查,剖腹之类的自然不可能,但查一下表皮却是没问题的。
乌阳便怔怔的问,“你说,会不会是有人要害崔兄?”或是鬼?
护卫长嘴巴很紧,“如今我们什么都没发现,不敢妄加猜测,正好凌少爷在苏州,明日见了他自有他做主。”
乌阳扯了扯嘴角,呆呆的回去坐下,可不知是哪里吹来一阵风,让白棚里的灯光晃了晃,其他人不以为意,他却忍不住心中一冷,抱紧了膝盖。
他认识杨夫人,是因为曾在京城见过她,当时他,崔凉和谢逸鸣同为国子学的学生。
三人皆是因为学业优秀,家世也够格才进国子学读书的,他们在中原时便是数一数二的才子,特别是崔凉,从小便被奉为天才。
崔氏这一辈有多少杰出的弟子啊,然后名声皆比不过崔凉,哪怕是四房那个从小便见英才的崔凌,在崔凉面前也稍逊一筹。
所以崔凉很是自傲,上了京城后他也同样夺目,但那是在谢逸鸣没进国子学前。
他们到京城的第二年谢逸鸣便入了国子学,他的年纪更小,才华更卓,最要紧的是他活泼英朗,不仅跟先生们合得来,跟同窗们也很合得来。
连曾扬名天下的林江都曾夸他不逊于己。
乌阳心内一滞,是了,谢逸鸣的未婚妻是林江的妹妹,那岂不是……
乌阳微微瞪大了眼睛,紧张的咽了一口口水,他将自己缩得更紧了,或许一切都是他想多了,当初事情一出,崔伯父发觉不对便主动出手替他们擦干净了首尾,他们应该没有发现的。
要是发现,这几年怎么会这么风平浪静?
乌阳顾不得回忆,一遍一遍的给自己找理由,再一遍一遍的自我否认,最后还是忍不住回忆起当年的事。
文无第一,因此崔凉自然不服气自己每次评比都落在谢逸鸣之后,因为在他看来,自己的文章并不比谢逸鸣差,不过是对方好迎合先生,所以才被评为第一。
可在国子学里成绩被谢逸鸣压一头也就算了,就连在外面,他的名声也逐渐不如谢逸鸣。
那一年朝中传出风声,陛下想要在第二年中秋前开一科进士,以招揽贤才入朝。
大梁的科举虽说是三年一次,但其实并不固定,常遇事取消或因故增开。
连崔氏都收到了消息,应该是有**分固定了,崔凉急于证明自己,那段时间常埋头苦读。
但不知为什么,他越是努力,成绩却越不尽如人意,虽然依然是国子学中的第二名,却跟谢逸鸣差距越发大了。
相较之下,谢逸鸣却很自在放松,那段时间崔凉的情绪很不好,就连崔家的长辈都听说了,叫了他去训斥,也是从那时起,他才叫他去接触谢逸鸣的长兄谢逸阳。
他一开始不知他要做什么,待知道时已经回不了头。
本来他们是想在京城里动手,却没想到谢逸鸣突然跑回了扬州,躲了过去。
没办法,在崔凉的逼迫下,他只能带了东西假装游学至扬州,跟谢逸鸣来了个他乡相遇。
药是崔凉给他,由他转交给谢逸阳的,他本以为谢逸鸣最多是掉下马受伤不能参加那一年的科举。
毕竟他的马术也很不错的,可没想到那药那么猛,马疯癫,而为了万无一失,他们还在谢逸鸣的饮食中下了轻微的迷药。
迷药不是过他的手,还是崔伯父叫人去擦痕迹时崔凉提起他才知道的。
一开始他就是想致谢逸鸣于死地的。
谢逸鸣也的确死了,可现在谢逸阳被流放,崔凉也死了,虽然这三件事没有直接的联系,可乌阳总觉得不对,他就是觉得这其中有联系。
半梦半醒间,乌阳被人一推便清醒过来,何修打了一个哈欠道:“天亮了,我们收拾收拾准备进城吧。”
大家都很疲惫,大多数人都只眯了眯,并未睡着,哪怕已经过了一晚上,大家看着躺在床上的崔凉依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怎么就死了呢?
“怎么死的?”才收到消息的崔凌也震惊的跳起来。
被林家下人领过来的崔家护卫哭得鼻涕眼泪流作一团,“是坠马,昨日少爷去猎鹿,不小心从马上坠下,人,人当时就不太行了。”
崔凌脑海中却是瞬间闪过林清婉昨天问他的那句话,“涉及到生死之怨,你们崔氏能否放得下?”
崔凌青着脸问,“是昨日何时?”
“酉时左右,我等都已经扎营生火了,公子们却看见一头鹿,所以上马去狩猎,可谁知就发生了这等意外。”
崔凌沉着脸问,“怎么是林家的下人带你们来?”
“昨夜天色已暗,少爷又实在狼狈,这才不得不借林家的地方搭白棚收拾一下,幸好林郡主仁厚,并不介意,反而帮忙不少。”
崔凌抿着嘴不语,快步出去,“走,去林家别院。”
崔凌快马到林家别院时白棚还没开始收拾,毕竟护卫长只是一个下人,乌阳他们又是外人,没有一个主事的人,所以要等崔凌来。
崔凌先去看了崔凉,心中又悲又怒,还带着些疑惑,这是林清婉下的手?
他深吸一口气,青着脸对护卫长道:“我在城中没有单独的住处,这就使人去买个宅子,你先别动他。”
派了人去买房子,又使人去准备棺材,这才转身去林家别院里求见林清婉。
杨夫人还在睡,林玉滨也在睡懒觉,倒是一夜没睡的林清婉早早的起了,在书房里等一早赶回来的易寒,两人才说完话便听说崔凌到了。
“来得倒快。”林清婉笑着起身,对易寒道:“你先下去吧,我去见见他。”
“姑奶奶,这事我们做得很干净,先前说的事您可以糊弄过去。”
林清婉却摇了摇头道:“崔凌聪明得很,他既心中怀疑肯定会查下去,到时势必会惊动崔节。你觉得崔节会跟我们讲证据吗?”
崔节是崔凉的父亲,他一直很疼爱崔凉,并将其视为自己的骄傲。
“那姑奶奶……”
“你不想我树敌,那要瞒的人也就一个崔节而已,嗯,或许还有一个崔正。”
“您觉得崔凌不会告诉崔节?他们可是同族。”
林清婉浅笑道:“我是很不喜欢崔家人,但不可否认,崔凌很好,或许他愿意不告诉崔节呢。”
反正她在出手时便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崔节知道,大家扯开脸皮锣对锣,鼓对鼓。
崔节不知道,崔凉已死,两家恩怨便算是消了。
第三百一十章 信
林清婉拿着剪子去园子里挑了两枝梅,还没来得及插瓶崔凌就被白枫引着进来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林清婉却对他微微一笑,指了案上的两个花瓶问,“崔先生觉得哪个更配这梅花?”
崔凌心中越发不悦,不过他脸上的表情却慢慢回归平静,淡然的瞥了一眼花瓶道:“哪一个都配得上。”
林清婉便微微点头,最后选了白瓷,她笑道:“白瓷配红梅,正好。”
她端起花瓶,对崔凌微微一笑,“崔先生与我来吧,带你去个地方。”
崔凌问道:“林郡主今日心情很好?”
林清婉笑着点头,“不错,好极。”
崔凌心中更怒,但想起林清婉的为人,他又压下心中的怒火,沉着脸跟林清婉往里走,等他调息平下心中的怒火时才发觉不对,这地方……
崔凌左右看看,这似乎是林家后院的深处,他微微蹙眉,虽然曾在林家做客,但他还真没来过林家后院。
这……
他瞥了一眼林清婉,要不是林清婉品高性洁,他几乎要怀疑她和以前他见过的女子一样想要引他入后院落下把柄了。
他沉默着跟林清婉往里去,然后进了一个小院子,他闻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檀香。
崔凌心中一动,跟着林清婉推门进去,看到里面的牌位便证明了心中所想,这还真是他们家的祠堂。
他不由脚步一顿,停在了门槛后。
里面正有一个跛足的老奴在打扫,看见林清婉进来连忙躬身退下。
林清婉将花瓶放在了案桌上,对上面的牌位微微一笑,这才回身对崔凌招手道:“进来吧,这只是个小祠堂,杨夫人也常来此念经,不打紧的。”
这里的牌位最高只供到了林颖,西城中林府祠堂里的牌位才供全了所有嫡支的牌位,每个月初一林清婉都会带了林玉滨回去打扫,而这个小祠堂供着的才是跟她最亲近的几个人。
崔凌这才进去,躬身与牌位行了一礼,这才看向林清婉,“林郡主带我来这里是为什么?”
“自然是解惑了,你不是不明白吗?”林清婉让开了身子,让他看到最下面,放在侧方的那个牌位。
崔凌蹙眉看去,上面写的是“尊夫谢氏逸鸣之灵”,他想了想,没想明白,便直接问道:“崔凉之死是你的手笔?”
林清婉垂下眼眸,拈香一拜后插进了香案里,没否认,而是偏头问道:“怎么,你要为他报仇吗?”
崔凌心中一怒,问道:“为何?”
林清婉则问道:“有了生死之仇,崔先生还愿意与我合作吗?”
崔凌怒问,“到底是为何?”
林清婉便指了谢逸鸣的牌位道:“为了报仇啊。”
崔凌一愣,看了看谢逸鸣的牌位,再看林清婉,蹙眉问,“谢二公子不是被其长兄所害吗?”
谢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就连崔凌都有所耳闻,何况他在察觉林清婉对他态度有异后便着重查过她,没发现她跟崔家有怨,但她与谢家赵家的纠葛却不少。
林清婉眼中闪过厉色,看着他道:“谢逸阳不过是被流放而已,但我却绝不放过崔凉,知道为什么吗?”
崔凌脸色一变,听她如此说,便大概猜到谢逸鸣之死只怕崔凉才是主谋。
“他应该感谢你,”林清婉道:“我本想等他到了苏州后把他的脸皮揭下来,让他身败名裂的,可惜你的提议很让我心动。”
“如今大梁的确经不起内斗,我们应该精诚团结,林氏跟崔氏内斗,得利的是他国。”林清婉微微一笑道:“所以我才决定给他一个痛快。”
崔凌压抑着问,“难道我还应该感谢你?”
“当然,”林清婉眼中闪过幽光,“当初事情发生后若不是你那伯父出手抹掉痕迹,我夫君也不至于含冤死了四年也不能报仇。”
崔凌脸色一滞,低下头去。
可他实在想不透崔凉为什么要杀谢逸鸣,他本是含怒而来,此时却心虚不已。
“所以我本一个也不想放过的,尤其是在见过崔净之后,”林清婉微微扭过身来看他,“可惜,你也是崔氏人。”
意思是她是看在他的面上才退了一步的。
崔凌满腹怒气而来,走时却满心复杂,林清婉说的话他当然不全信,他觉得她之所以改了方法,多半是怕他这边惊动崔家。
林清婉或许真能让崔凉身败名裂,但那一定是在崔氏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若他那二伯,或是族里有了准备,林清婉再想出手就难了。
反而还会把两家的矛盾摆在了明处,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所以一定是昨天他的问话让她心中警觉,这才如此急切的下手。
崔凌此时也不知该庆幸,还是懊悔,但林清婉说的不错,他真的要为此便挑起两家争斗吗?
崔凉要是含冤也就罢了,可他是罪有应得啊。
崔凌跟崔凉没多少感情,伤心是有,但要伤心到丢掉理智,不顾正邪却不可能。
所以在走出林家别院时他已经收敛了所有情绪,开始安排起崔凉的后事来。
他只是族弟,自然不可能直接盖棺,所以很多意见都是问过护卫长的。
忙时不想,但晚上空下来他却忍不住想崔林两家的去路,犹豫半响,崔凌还是提笔又给长兄写了一封信,想了想,又给二伯父写了一封信,招来一个护卫道:“快马加鞭送回去,尽量赶上前一封信。”
得赶在他大哥出手查询时把信息截下,以免二伯父察觉到不对怀疑到林家身上。
崔凌叹气,此时天下混乱,的确不是内斗的时候。
崔凌才把崔凉带走,林清婉便让人用水将那块地面冲洗了一遍又一遍,易寒总觉得崔家乃劲敌,既然露了行迹,那就得加强戒备,所以开始用力操练护卫。
林清婉看他这样紧张,便笑着安抚他道:“别担心,崔家现在不是还不知道吗?”
“总要做些准备,姑奶奶,崔氏跟赵氏不一样。”
“这倒是真的,”林清婉颔首问,“赵胜最近好安静,他在做什么?”
易寒无语了片刻后道:“我不知。”
他们没派人盯着赵胜,因为没必要。
林清婉也没想真的知道,本来就是为了转移话题的,她笑道:“你回来了,明天我们就去尚家拜年,再不去就快到元宵了。”
易寒无奈道:“姑奶奶就不担心崔凌真的告诉崔家?”
“他就是要告诉,也得犹豫一段时间,”林清婉道:“不过我觉得他多半不会说的。”
“为什么?”
林清婉回头对他笑,“因为崔氏也不是铁板一块,众心一致呀。”
易寒眼睛一亮,“崔氏四房跟二房有矛盾?”
“不知道,”林清婉老实的摇头道:“不过我知道崔凌才华不在崔凉之下,然而提起崔家子,大家只闻崔凉,谁还听说过崔凌?”
易寒沉默,他专门查过崔家都没留意到崔凌,说明他真的很没有名气,但在这个时代,文人是以名气论才,崔凌不可能不想扬名。
“如果我们是挑整个崔氏,崔凌当然不会坐视不管,但单挑崔氏二房或是崔凉就不一样了,比如我,”林清婉道:“要是我知道有个人要对付六叔,八叔或十一叔,只要不牵连宗族,我就不会插手,若再是他们有错在先,我更不会管了。”
她心中暗道,而对方的目标若是八叔,她说不定还会推一把呢。
现在是相安无事,然而从林江那里她知道,每一次林玉滨的难过都少不了他推波助澜。
现在她不插手不过是因为他现在做不了什么,但心底的厌恶并没有因此少多少。
宗族的庇护也是在基于理上,若不占理,而是不问是非的护短,那与助纣为虐有什么区别?
崔凌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他从小就被培养得很好,又在姬先生那里读了好几年的书,性格没的说,人品自然也不太差。
如果崔凉真的谋害了谢逸鸣,那他的确是罪有应得,他不会为他做什么。
所以现在就只等长兄的信了。
崔凌的大哥崔凇才收到弟弟的信,拆开刚看完,还在心中计较时,外面又传来了脚步声,他的小厮一九快步进来道:“大爷,二爷又派人送信回来了,是急信。”
崔凇立即起身,“快把人带进来。”
护卫风尘仆仆的进来,背上还背了一个包袱,显然是一下马就跑来的。
崔凇便忍不住急问,“可是二爷出什么事了?”
护卫顿了一下才道:“二爷很好,出事的是二房的凉少爷。”
他压低了声音道:“凉少爷坠马没了。”
“什么?”崔凇吓了一跳。
护卫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这是给大爷的信,二爷叮嘱我要快马加鞭送回来,务必要赶在第一封信前,可……”
护卫懊恼道,“小的失职,并未赶上第一封信。”
崔凇就急切的拆开信,边急切的道:“无事,我也才看完第一封信。”
护卫就松了一口气。
崔凇一目十行的看完了信,微微瞪眼。
他沉默半响,最后问,“二爷给二房写信了吗?”
“是。”护卫又掏出了一封信。
崔凇接过,思索了一下道:“你下去休息吧,我亲去送信。”
第三百十一章 是敌是友
护卫长也给崔节送了信,速度比崔凌还快一些,所以等崔凇赶到二房时,里面正一片哭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顿了顿后方才一脸急切的进去,“二伯?”
崔节双眼通红,手中紧捏着一封信不放,他的妻子正捂着胸口倒在椅子上痛哭,身旁已经围了好几个人,而崔凉的妻子早已昏迷被抬回了后院。
崔节看到崔凇,勉强压下情绪问,“你怎么来了?”他这边才收到信,连隔壁的大房都没收到消息,他怎么来得这么快。
“我二弟他正好在苏州,我才收到他的信,二伯,”崔凇将手中的信递给他,叹气道:“您节哀顺变。”
崔节攥紧了拳头,心中瞬间闪过各种怀疑,怎么就这么巧,崔凌就在苏州?
崔节悲痛之下,情绪掩盖的并不怎么好,崔凇眼中一凝,脸上的悲痛更加真切,他握住崔节的手道:“二伯,苏州据此不近,你看凉弟那里如何安排,是让冲弟去一趟,还是让我二弟把凉弟送回来?”
崔冲是崔节的次子,也是崔凉的弟弟。
一般来说,他亲自去接也够了,他要信得过,让崔凌把人送回来才是最好的。
可崔凇才看到他眼中的疑虑,可不觉得他会放心让崔凌接手。
谁知崔节却咬着牙道:“不必了,我亲自去接。”
崔凇惊诧,“可您的身体……”
“不必担心,”崔节冷着脸道:“我的儿子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外面。”
不错,就是不明不白,他精心培养的嫡长子怎么可能死于意外坠马?
崔节不接受这样的说词,他拆开崔凌的信,信上比护卫长送回来的要简单,有用的信息一个都没有。
只说崔凉意外坠马身亡,人如今安排在苏州城中,然后通篇都在安慰他。
崔节愤怒的将信叠起来,他不用他们安慰,他要的是他儿子死亡的真相。
崔凇见他折信的手都有些颤抖了,微微垂下眼眸,不再劝。
崔太太几乎哭晕过去,因为没有看见尸体,直到现在都不肯相信,一个劲儿的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呢,凉儿的骑术那么好,怎么会从马上摔下来?昨天晚上我还梦见他一脸高兴的回来呢……”
崔节沉着脸与下人道:“扶太太下去。”
正在此时,隔壁的大房也收到了消息,派了人过来问话,崔凇主动帮忙招呼起来,虽然他很想此时甩手便走。
等晚上回到隔了两条街的四房,一九立刻轻轻跟上来,“大爷,陆家听说二爷送了信回来,派人过来问话。”
崔节揉了揉额头道:“告诉陆家,二爷没回来,待我这边忙完我会亲自上门去拜访的。”
“大爷,不如趁机让二爷回来吧,陆小姐已出孝,他们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其实以崔凌的年纪早在三年前就该完婚的,只是不巧遇上陆家守孝,这才推迟了三年。
现在陆小姐也二十了,陆家更得着急了。
之前崔凇也急,但此时他却摇了摇头道:“不急,我会亲自去陆家一趟,二弟留在苏州更好些。”
他可没忘记刚才崔节的怀疑,虽然他已经知道是林清婉下的手,可他更知道,他这位二伯多疑得很,只怕不会轻易相信。
若是由他告诉他实情,他只怕更怀疑了。
崔凇将那封信拿出来,点燃了烧掉,脸色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林清婉猜的不错,任何一个家族内部都有矛盾,只要不影响到整个宗族,很少有人会贸然出头,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何况崔家四房和二房的关系更复杂些。
崔凌从十二岁开始便在外求学,他的感触可能还没那么深,一直苦苦支撑着四房的崔凇却没他弟弟那么单纯。
得知崔凉死讯的那一刻,他并不伤心,去二房不过是尽族人应有之义,可在看到崔节的防备怀疑后,他却想得更多了,觉得崔凉死了也不是坏事。
大家同族,他与崔凉又同辈,别人不知道,难道他还不知道吗,崔凉现在的名气一半是自己的才华,另一半则是靠二伯用手段推上去的。
他没有传说中的惊才绝艳,死了也并不多可惜,对林家四房来说反而是个机会。
因为崔正没有嫡子,只有两个庶子,而那两个庶子皆才华平平。
而三房是庶出,未来崔氏的族长必定要从二房和四房里选出来的。
崔节为什么那么费尽心机的培养崔凉?
他的目的不仅是出仕,更是为了崔氏。从他二弟展现出比崔凉更卓越的才智开始,四房就开始被打压。
他当时父母皆亡,自己也才成亲不久,一开始还懵懂无知,还是被人提醒后才明白。
他不得不把二弟送到江陵去求学,果然,二弟一离开崔氏,二房就停了动作,四房的日子才好过起来。
这么多年,崔凌回家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要说心中不恨是不可能的。
崔凌不知道这些事,崔凇却是一直记在心里的。
想起信上弟弟的疑问,崔凇将一九叫来,低声道:“去找方伯,问问他,四年前,不,应该是五年前了,五年前二房可有什么异动,是否往苏州那边派过人?”
一九低声应下,躬身退出。
外人要打探崔家的事难,但崔家人要打听崔家的事却容易得很,何况崔凇还早有准备。
第二天一早一九就来回话,“方伯说五年前凉少爷和乌刺史家的公子似乎在扬州那边闹出了人命,被人追得紧,二房的老爷便出手抹平了痕迹,大房那边似乎也插手了。”
崔凇蹙眉,“大房也知道?”
“往江南去的人除了方伯知道的几个护卫外,还有大房那边的几个兵丁,所以……”
“知道是谁吗?”
“方伯知道的不多,那几个护卫嘴巴很紧,方伯这些年没少打探,却不知是谁,不过对方家世应该不差,中途有人查,差点就抓到崔家这边了,二房的老爷似乎也很忌讳。”
崔凇冷笑,心中明白过来,只怕是林江查的,当时虽没能拿到证据,但人家却心中有数。
他心里计算了一下,点头道:“此事我知道了,让方伯闭紧嘴巴,最近二房会有些动荡,让他好好守门,别惊动了里面的人。”
一九应下,小声问道:“大爷,这事要不要透露给二房那边知道?”
“不,”崔凇道:“即便我们不能跟林清婉成为朋友,也不要主动与她为仇,为崔凉不值得。”
何况对方能在崔凉一出崔氏就弄死对方,还不让他的护卫们发现痕迹,可见她的手段。
只怕从谢逸鸣死后不久就开始做准备了,可见她的耐心和忍性,这样一个有手段又能屈能伸的人,他不想去招惹。
不仅他,二弟也不能去招惹。
崔凇连忙给他弟弟去信,这一次却是用的暗语,信件被快马加鞭的往苏州送去,而在今天早上,崔节已经带着他的次子崔冲先一步往苏州去了。
不过崔凇一点儿也不急,崔节再心急他年纪也大了,他不信他的马能跑过他家护卫的。
而就在崔节夺命一般往苏州赶时,静默了近两个月的楚梁军队同时向江陵府发起了攻击。
江陵府虽人稠,但地少,在双方夹击之下,几无抵抗之力,楚国先一步攻入江陵皇宫,孟帝带着所有的嫔妃自私自绝于宫中,等梁军终于兵临城下下,楚**队早把皇宫里的东西都搜**净了。
先锋军的赵捷很是惋惜的看了一眼孟皇宫,开始排兵布阵,建造防地,这打下的江陵府要怎么分,楚梁还得再商量一下。
而且,据他所知,姚时及他的一帮师弟们还在城中呢,他得尽量把他们捞出来,若能为他所用最好,哪怕不能也要卖一个人情。
军报的速度才是最快的,所以等江陵那边的消息都传到了崔凌手中,他这才收到他哥的信。
两边皆急,他先看完了军报才担忧的拆开他哥的信。
信中三件事,一是二伯会亲自来苏州处理崔凉的事,大哥让他不要过多插手;二是林清婉的事最好烂在肚子里,他已查过,谢逸鸣之死的确与崔凉相关,人家不过是在报仇,他们身为外人不好过多插手;三是他已和陆家说好,此时天下动荡,非结亲吉时,所以两家婚事要再推迟一年。
而且外面不安全,他会再给他派几个护卫过去,不日就会到达。
崔凌没想到他哥这么干脆,说不管就不管了,他将这封信点燃烧掉,想了想,还是拿了军报去找林清婉。
算了,既然不让他管,那他只当不知道这件事吧。
崔凌的消息是他在江陵的朋友送过来的,比林清婉得到的消息还要快小半天,等他赶到林家别院时林清婉刚收到江陵的消息。
听说崔凌来了,她便收起手上的情报道:“是敌是友,一会儿便可见分晓了。”
易寒连忙起身跟在她身边。
崔凌一见林清婉便急切的上前道:“林郡主,我大师兄他们被困在了江陵,您可能将人救出来?”
林清婉脸上露出大大地笑,身上的凌厉之气消散了一些,“我也正在想呢,我们进屋去说。”
第三百十二章 噩梦
两人对之前的事只字不提,就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崔凌将他收到的信件给林清婉看,“这是我在江陵的朋友送来的,我大师兄他们如今被楚国的人盯住,别说出城,连出门都困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好在崔凌在江陵生活了不短的时间,所以有不少的朋友,姚时他们不能跟外界联系,他们出入虽难,却还是可操作的,这信才能那么快的送到他手上。
林清婉看过后问,“姚先生是先去楚国,还是想来大梁?”
崔凌蹙眉不语。
楚国有先生,大梁这边,他们大多师兄弟都在此,而且先生到楚国后曾送回口信,让他们轻易不要去楚国。
何况他还是梁人,他自然更希望大师兄他们都留在大梁了。
林清婉就合上信道:“还是得问一问姚先生,一切以先生的意念为主。”
“可现在楚人盯得紧,我们根本联系不上先生。”
林清婉就笑道:“那只是暂时的,江陵已被攻下,剩下的便是收服民心,不管是大梁还是楚国都急需能让江陵百姓信服的官员去打理。”
“此次江陵落败甚快,朝中幸存官员不少,他们用不上大师兄吧?”
“可楚帝未必信得过他们,”林清婉道:“而姚先生不仅曾做过江陵宰相,更是被孟帝贬责,我想相比那些官员,楚帝会更喜欢姚先生。”
崔凌若有所思,只要他大师兄能有一定的自由,将他们救出来的可能性就更大些。
他松了一口气,起身道:“我这就回去让项师弟帮忙写信劝说大师兄。”
这事不能他劝,楚帝多疑,谁知道寄给大师兄的信被多少人看去?
所以还是由项敏来写更好,而且有些事还不能跟项敏细说。
林清婉也防备项敏,甭管他现在多阳光活泼,他们都是两个国家的人。
她起身道:“崔先生来我这里的事就不要告诉项先生了。”
“我明白。”崔凌起身往外走,在临上马车前,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一直压在心头的疑惑,“林郡主,谢公子旁边的空白牌位是谁的?”
林清婉一愣,然后浅笑道:“是我的。”
崔凌早已有猜测,此时不过是肯定罢了,他微微一抿嘴,站在马上弯腰行了一礼,这才转身进车。
林清婉目送他离开,等马车彻底消失了她才回头对易寒道:“你看,我的预料没错吧?”
易寒呼出一口气,脸上带笑道:“姑奶奶深谋远虑。”
林清婉不在意的一笑,“谁让崔正没有嫡子呢?”
崔正没有嫡子,然而他手中握着崔家军的兵权,他那两个庶子若是才华横溢能撑起一军也就罢了,崔氏宗族哪怕不甘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让崔家军交到一个庶子手上。
大不了崔氏的族长从其他房里选嫡出的呗。
可偏偏他两个庶子才华平平,从他们十六岁后,崔正虽未明说,却也露出了口风,以后崔家的掌权人是要从嫡支其他房头选的。
连林清婉这个外人都知道的事,可见崔氏里面会有怎样的震荡。
崔氏是大族,但其中的矛盾不比林氏内部少,争权夺利是会让人眼红仇恨的,就比如当初她刚回苏州时,林氏上下盯着她和玉滨的样子。
林清婉心情很愉悦的去园子里剪了一枝梅花,插瓶后放在自己的送去给杨夫人。
杨夫人笑道:“你自己赏就好,不必给我送来。”
“母亲不喜欢梅花?老宅花棚里好似有两盆盛开的海棠花,不如我让他们给您送来?”
杨夫人就笑问,“心情很好?”
不然她是不会为了一盆花便如此麻烦的。
林清婉就笑呵呵的道:“是啊,所以母亲想不想出去春游?春天到了呢。”
杨夫人摇头,“你跟玉滨去吧,我就不去了。”
而且才过完元宵,外面还是天寒地冻的,哪里是春游哦,完全就是寒风游嘛。
林清婉也不在意,笑眯眯的诱惑她道:“也不去远,就去文园,这次换一块地方,到河那边去,那边许多东西都是新建成的,因为去年冬天冻坏了几棵树,林安干脆把那几棵树都砍了,单空出一片空地来,他在地上撒了些草种,现在已经冒出来了,我们可以坐在上面野炊,四周皆是梅花,可好看了。”
杨夫人想了想,点头道:好,那你选个日子。““
“就等玉滨休沐吧,到时候把尚老夫人,周老夫人都请上。”
杨夫人就哈哈大笑,“你是要让我们给你宣传宣传这新整理好的地方吧?”
林清婉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还是母亲懂我。”
这边其乐融融,才过了扬州,还在奋力往这边赶的崔节却忍不住在马车上哭出声来。
骑马走在一旁的崔冲脸色一苦,无奈的打马走到前面去,假装没有听到。
才听到大哥的死讯时他也是晴天霹雳,又悲又痛,可这几天只有痛苦没减少,悲却不剩下多少了。
父亲非得亲自过来,走了一半却病倒了。
大冷天的,一个风寒都能要人命,他哪敢怠慢,本想停下休息几天,却被他爹骂了个狗血淋头,话里话外的意思竟像是他盼着他哥死一样。
他是跟他哥不够亲,但那也是嫡亲的大哥,他是有缺心少肺才会盼着他死?
好吧,爹不愿意停,那就换马车呗,谁知道这更痛苦。
为了让车快些,他们是轻车简从,所以他只能骑着马吹着寒风,一边还得听他爹的骂。
骂害死他哥的人,也骂他没有出息,比不上他哥万分之一……
崔冲一脸麻木的护着马车往前跑,深深地觉得如果他哥真是被人害死的,那护卫长不可能找不到蛛丝马迹,这多半就是个意外。
就不知道他爹能不能接受了,如果不能接受,也不知道谁会被牵连。
崔家的护卫长此时正在把护卫们聚在一起,努力回想当天的情景,可找来找去,只有马突然发狂和少爷突然松开手那两处疑点外找不出其他的疑惑之处了。
最关键的是他们没有找出马发狂的原因,至于少爷突然松开手却有很多种解释,他们没找到疑点后暂且把这事放下了。
“我将马尸查了好几遍,都找不到疑点。”一个护卫叹气道:“当时不该当场将马斩杀的,那刀痕太大,有可能破坏了也不一定。”
“马胃里没有异样,肯定不是吃了东西,多半是受惊。”
“我们悄悄的找仵作和大夫查过,少爷身上的伤太多,也找不出疑点来。”
护卫长便叹气,“老爷应该快到了,保护好少爷的尸首,等老爷来再说吧。”
他们毕竟不是专业的,总有些欠缺。
这边的动静自然瞒不过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人,何修等悄声议论,“崔兄的死莫非有疑点?”
“我看多半不是意外,崔兄的马术一向很好,怎么可能坠马?”
“可当时我们是亲眼看见的,那马突然发狂,崔兄抓不稳也是可能的。”
“所以马到底为何发狂?”
其中一个公子若有所思的道:“我看他们把马剖了,还把马胃拿了出来,多半是没问题的,不然不会这么安静。要不是马吃了奇怪的东西,那就只有受惊了。”
“受惊?那时崔兄一马当先,他的前面除了那头鹿就只有青草绿树了,受什么惊?”
心底有鬼的乌阳脸色微微发白,他这几天一直来回的梦见谢逸鸣,梦见他回来索命。
崔凉又是坠马而死,这让他越发惊恐,难道这真是谢逸鸣的报复?
可不对,这怎么可能呢,这世上是没有鬼怪的。
乌阳一个劲儿的在心底安慰自己,然而他晚上再度梦见了谢逸鸣,他惊吓一般跳起来,这次发出了很大的动静,睡在他隔壁的两个青年被惊醒后默默地对视一眼,皆按下不提。
崔凌不与他们住在一起,之前还一天有大半的时间耗在这边,自从收到哥哥的信让他不要过多插手后,他便只一天只来看一回儿。
剩下的时间都是泡在阅里和林府的客院里。
他紧蹙着眉头坐在项敏身边,项敏抬头看向他,默默地捧书转了一个方向。
崔凌气急,差点忍不住一脚踹过去,“我说你到底写不写?”
“不写,”项敏淡淡地道:“论心机我比不过你,我知道这事绝没有那么简单,你会这么好心把大师兄他们往我楚国推?”
崔凌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把抽掉他的书,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说的不错,我的确不愿意大师兄他们去楚国,然而那是建立在大师兄他们必须安然无恙的情况下。”
项敏皱眉,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以为我楚国会因为招揽人才不得便杀人吗?”
这可是大忌,那个皇帝脑抽了会这么做?
“楚帝可能不会,但在江陵的楚将却不一样,”崔凌沉着脸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你别忘了,现在江陵的是你们楚国的陈将军,他无辜坑杀的人还少吗?”
项敏眉眼一跳,心也有些不安起来。
第三百十三章 师兄弟
陈象是楚国的一员猛将,打仗是好手,然而手段残酷,不仅坑杀过降军,有时候杀红了眼连老百姓都不放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钟如英便因为他在楚梁冲突中常杀害百姓而恼怒,多次借此抹黑楚国,每一次遇到陈将军的军队,必有一场大战。
文人多看不起陈象,更何况那些名士?
陈象有一次收服不成便把人给杀了,影响极其恶劣,楚帝为此贬过他,但他的确会打仗,没几年又累积军功恢复原职。
这人脾气暴戾,师兄弟们要是言语不逊起了冲突,只怕真的会杀人。
项敏也顾不得崔凌有可能有别的算计了,连忙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写信给大师兄,让他不要跟陈象硬碰硬,实在不行就先听从对方的命令出仕也行。”崔凌道:“反正大师兄就算在楚国为官,也是先在江陵任职,为的是江陵府的百姓,让他心中不要介意。”
项敏怀疑的看向他,“你会这么好?那岂不是在为我楚国招揽人才?”
崔凌就翻了一个白眼道:“你以为我愿意?要不是在江陵的是陈象,我巴不得大师兄离你们楚国人远远地呢。然而在大师兄他们的安全面前,其他的一切暂免。”
项敏就有些惭愧,“是我狭隘了,可为何你不亲自写信去,非得让我写?”
“也不是非得你写,”崔凌撸起袖子道:“我写也行,就是最后要借你的印鉴一用,没办法,谁叫陈象多疑呢,万一他看见是大梁崔氏的人叫大师兄他们顺从他,他多半还以为我们想问奸细呢。我就怕他一怒把大师兄他们砍了。”
项敏连忙按住纸道:“我自己来写。”
盖上他的印鉴,那在陈象眼里还不是他的信吗?
可大师兄他们一看却知道是崔凌的字,谁知的他们会不会弄个暗语什么的?
项敏知道自己若论这些才智是比不上崔凌等人的,所以很有自知之明的把人哄了出去,以免遣词造句时受他影响,写下些他不知道东西。
项敏把门关起来自己写信。
等写完了才给崔凌看一眼,崔凌也没叫他改,点头道:“就这样吧,我能不能附上一封信?”
项敏瞥了他一眼,拒绝道:“不行。”
“我们两国现在可何谈了,你要不要这么防备我?”
项敏哼哼道:“两国交战是迟早的事,在人才的争夺上我得早早的防患于未然。”
“你有本事把师兄弟们带去楚国啊。”
项敏一噎,抿嘴道:“我倒是想,但先生早有话留下,他们现在去哪儿也不会去楚国的。”
姬先生被带到楚国后,立刻便与姚时等人联系,让他们轻易不要到楚国去。
暗示他们若来,有可能会成为他的软肋。
要是楚帝对姬先生礼遇有加,他们这些学生或许还会考虑违背师命去追随先生,偏近来传出的风评皆不好,不说崔凌等人,就是项敏也不敢鼓动师兄弟们去楚国,生怕这一去就回不来,到时候他上哪儿哭去?
项敏不断叹息。
但是,他现在是不敢把师兄弟们带去,却是想尽力拉拢他们的,等陛下改了态度,项家从陛下那里拿到了承诺他就带他们回去。
所以他当然会尽量隔开崔凌与他们的接触。
崔凌到底还是没能把信夹进去,只能惋惜的看着项敏把信寄走了。
信一走,俩人的矛盾又暂告一段落,项敏哥俩好似的搭着他的肩膀问,“去阅?”
崔凌拿下他的手,“我要去别院,你自己去吧。”
项敏就蹙眉问,“你那族兄还未曾盖棺?”
“我族中二伯就快要来了,得等他到了再说。”
幸亏现在天气冷,这要是夏天,那得多难捱啊,尸体都要臭了。
项敏摸摸下巴问,“当爹的还亲自过来,莫非是怀疑你这族兄的死不简单?”
崔凌点头,叹气道:“就是我都心有怀疑,实在是太突然了。”本来就不简单,可他没法说。
项敏就看傻瓜一样看着他,“那你还这么优哉游哉的?”
崔凌一顿,面上严肃的道:“你说什么呢,我很伤心的好不好?”
项敏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傻,别忘了,你现在也在苏州呢。”
崔凌还没转过弯来,懵懂的点头道:“是啊,我是在苏州啊。”
“所以你也是嫌疑人之一呀。”
崔凌脸色便一沉,“胡说什么呢,我们又没矛盾,我做什么害他?”
项敏就哼哼道:“只要有关系便有矛盾,万一就是有人觉得你嫉妒你那族兄,所以痛下杀手呢?”
崔凌一脸沉默的看他,项敏就道:“别以为不会有这样的猜测,我与你说,这样的人多着呢。我小时候二叔从外头买了好玩的东西回来给我堂哥,我堂哥跟我炫耀时我二婶就总是一副戒备我的模样,似乎我会随时忍不住冲上去抢堂哥的玩具似的。而你这位族兄嘛……”
项敏乐道:“我虽然未曾见过他,但却没说听说他。我们远在江陵,但只要一提起崔家子便是你这位族兄的名字,明明你在师兄弟间也不差的,然而连杜师兄都扬名天下了,你却没什么名气,为什么?”
为什么?
一是因为大哥不让他太张扬,要低调沉稳;二则是他的名气好似被人压住似的,在江陵还好,一出江陵便不闻其人。
师兄弟们参加的同一个文会,他拿第三名,但传到大梁这边的文章必定会少去他的。
他以前也疑惑过,但大哥让他不必管,只管专心读书,以后回来就好了。
项敏见他沉思,便低声道:“所以我才说你要小心,只怕你这位二伯一来,第一怀疑的人就会是你。因为怀疑都是从最熟悉的人开始的。”
崔凌的眉头就狠狠地皱起来。
“所以别院那边你也别去的太勤了,隔一天去一次就行了,”项敏拉了他道:“跟我去阅吧,昨天我在里头找到了一个好东西,你绝对想象不到林郡主会把那东西也放进阅里。”
“什么东西?”
项敏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道:“清江坝的建造图纸。”
崔凌吓了一跳,“你是在哪儿找到的?会不会是误放?”
“误放什么呀,那一排全是算术,地质,物论之类的书,那图纸用指甲厚般的木盒夹着,旁边便是水利建造的杂书。”
要不是他二叔写信来让他多找些水利工程方面的书抄录回去他还发现不了呢。
他决定把那张图也描下来带回去给他二叔。
崔凌更沉默了,他觉得崔凉的事一定不能叫二伯知道,不然崔林两家斗起来,对大梁实乃一大损失。
崔凌临时决定不去别院了,跟着项敏去了阅二楼,他悄咪咪的拉着崔凌溜到一个角落里抽出那个薄木盒,打开给崔凌看。
林温笑眯眯的出现在他们身后,颔首笑道:“两位公子好眼力,竟然能发现这个宝贝。”
这声音突然出现,吓得崔凌和项敏差点腿软。
俩人回过头来,压低了声音道:“林先生,您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吗?”
“阅里禁止喧哗,所以我已经练就了走路不发出声音的技能了。”
项敏一脸哀怨。
林温脸上的笑容更深,看了一眼他们手上的图纸低声笑道:“可以临摹,但不许脏污,更不许私自带出去,阅可只有这独一份。”
项敏和崔凌连连点头,表示一定会保管好。
林温这才踮着脚一瘸一拐的离开。
项敏一脸敬佩的看着他,跛足还能走路不发出声音,实在是太厉害了。
崔凌推了一下他,示意他赶紧回神动手。
两人便拿了笔墨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临摹这张图。
师兄弟俩没少合作,一人绘制一半,合作得天衣无缝,若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是两人临摹的。
俩人忙了一天半才把图临完,因为长时间集中注意力,眼睛酸涩疼痛,便收了东西准备回去休息。
结果才回到林府大门,一个下人便飞奔出来道:“崔先生,才崔家别院那边来人,说是您二伯到了,要叫您去说话呢,小的正要去阅找您,谁知您就回来了。”
崔凌顾不得眼睛疼了,连忙转身道:“那我先去别院,项师弟,你先回去吧。”
项敏却把篮子里东西交给下人,跟在他身后道:“我跟你一起去,放心,我不打扰你,就拜见一下崔二伯,给你族兄上柱香就在一旁等你。”
知道他是不放心他,崔凌心中感动,想了想道:“也行,我跟我二伯也许多年没见了,未必有许多话要说。”
他跟崔节还真不熟,小时候还好,隔一段时间还能碰见一次,自他十二岁去江陵后就再难见面了,也就中途回家探亲时拜访过,但感情也不深。
所以论起亲近,崔节还比不上他这些师兄弟呢。
毕竟他们朝夕相处了许多年。
崔凌跑到别院时,里面正一阵哭声,他一进去便看到一个须发灰白的中年男子正抚棺痛哭,何修和乌阳等贵公子们正低着头站在一旁,时不时的抹一下眼泪。
崔凌连忙敛神上前行礼,“侄儿拜见二伯,二伯,您节哀顺变。”
第三百十四章 蛛丝马迹
崔节抬起通红的眼睛,凌厉的看向崔凌,节哀?
这是他最得意的嫡长子,让他怎么节哀,怎么顺变?
他脸孔扭曲了一瞬,心底闪过暴怒,他的儿子就是被人害死的,他一定要对方血债血偿!
崔凌对上他的目光,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的低下头去,恭顺的道:“二伯,我已叫人给打好了棺木,您要不要去看一看?”
现在这具棺木只是从棺材铺里买来一时用的,从护卫者要在此等候家族那边的消息始,他就叫人重新买了木材打一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人死后,除了墓地,便就是这棺材最重要了,所以崔凌也不敢怠慢。
崔节收回目光,转头看了一眼现在这具棺木,眼泪又忍不住落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的道:“此事不急,你堂兄的死查得怎么样了?”
崔凌便道:“此事还是问护卫长最清楚,事发之事侄儿并不在现场,知道的不多,且这段时日里皆是护卫长在查。”
崔凌自收到兄长的信后就不想过多参与此事,刚才又看到了崔节看他的眼神,更加不想掺和了。
护卫长一早就带着人跪在堂下了,闻言向前膝行两步,磕头道:“老爷,小的无能,什么都没查出来,但马尸一直妥善保存,老爷可亲去看一看。”
崔节脸色阴沉,但还是扶着崔冲的手起身,如今最要紧的是查出他儿子的死因,这几个奴才以后再处置不迟。
这么一想,崔节才看向何修等人,一个一个的把他们请到房间里谈话。
这俨然是审理嫌疑人的做法。
何修几人心中觉得屈辱,却不敢不去,论权势富贵,他们无一人能与崔氏相比。
青年们体谅他中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默默地忍了,哪怕他言语中多有猜疑,他们也默默地不计较。
可其中也不乏有想讨好崔家的人,不巧,其中一人就住在乌阳的隔壁,在离开房间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乌阳的异状说了。
“崔伯父,乌阳自崔兄出事后就一直不对劲,这几日更是噩梦缠身,我等住在隔壁已经连续好几晚听他在梦中惊醒了。”
崔节咬牙,“乌阳?”
“是,正是他。”那青年低下头悄声道:“崔伯父能不能不要说是我告诉您的,其实乌阳不对劲大家都察觉了。”
只是大家都不说,只是不好得罪乌家罢了。
崔节眼中闪过暴戾,抬头见他忐忑,便不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到:“好孩子,伯父都知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有心了,凉儿地下有知会感激你的。”
青年低下头,压住心头浮现的喜悦,躬身退下了。
崔节这才寒着脸对门外的人道:“去请乌公子来。”
乌阳精神萎靡的来了。
乌阳的异状大家不是没发现,然而没几人会怀疑他。
因为他跟崔凉的关系是最好的,俩人时常形影不离的,崔凉又死得那么惨,别说他,就是他们这几个关系一般要好的这几天也没少做噩梦。
所以乌阳的表现在他们看来就是伤心难过导致的。
哪怕是跟那青年一样住在乌阳隔壁的另一个青年,在同样听到乌阳做噩梦的情况下也未曾怀疑乌阳跟崔凉的死有关。
其中最主要的一点就是,乌家依附崔氏,乌阳脑抽了才去害崔凉。
但把乌阳叫来的崔节不这么想,现在任何人在他眼里都有嫌疑,乌阳也不例外,而且在有先例的情况下,他对乌阳的怀疑更重些。
当初谢逸鸣坠马,不就是他亲自去做的?
崔节紧盯着乌阳问,“当时凉儿是怎么坠马的?”
这个问题,每个人他都问了,大部分人的回答都差不多,相差的那点不同也不过是视角不同。
乌阳也一样,他说的和大家说的差不多,但崔节却紧盯着他问,“那你觉得凉儿坠马与谢逸鸣坠马有何不同?”
乌阳便生生的打了一个冷战,抬起头来愕然看向崔节,他抖着嘴唇问,“崔世伯,您,您也觉得这是谢逸鸣来索命吗?”
崔节一怔,然后就大怒道:“闭嘴,什么索命,这分明是有人在害我儿,你说,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乌阳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连连摇头道:“我,我不知道,崔兄出事前后全无异状。”
他隐约知道崔节是怀疑他了,近乎哀求的道:“我与崔兄情同兄弟,若我知道些什么肯定会告诉您的。”
崔节不信,但不论他怎么逼问乌阳就是坚持他什么都不知道。
崔冲静悄悄的进来,附耳道:“父亲,黄庆查出不对,您要不要去看看?”
崔节精神一振,顾不得乌阳,连忙跟着崔冲去了后院的杂物房里。
里面用冰块冻着马尸,这个时节要找冰块不难,崔节特意从河南府里带来的仵作正好收手,看见崔节,微微一行礼后道:“崔老爷,您来看这道伤口。”
崔节看去,不有蹙眉,“这不就是刀伤吗,当时这匹马疯狂,护卫们不得不砍杀了它。”
“不错,但您仔细看这刀痕下的这道印记。”
崔节凝眉看去,半响才犹豫道:“青紫?”
黄庆点头,“若我没猜错,这应该是呈圆形物体击打留下的伤痕。”
护卫长也看过去,半响才道:“刀痕的其他处不也有青紫吗?”
“这不一样,”黄庆解释道:“待我把这处的毛刮掉你们再看。”
说罢取了刀来小心的将那部分的毛刮了,为了做比较,他又选了不远处的一个刀痕附近刮了一部分。
这才退至一旁让他们比较,“很显然,这处的颜色更深些,且痕迹在刀下,可见在你们砍杀这匹马前曾有人用圆形的东西击打过此处。”
“这是马脖,是它最敏感的一处,一旦击中它会痛苦失控。”
崔节紧攥着拳头道:“所以我儿就是被人害的对吗?”
黄庆没下结论,只是道:“现在还没肯定这击打伤是不是当天留下的。”
护卫长立即道:“这是少爷的爱骑,我等从不敢怠慢,平时都很好保养的,从我们出来到事发前,它从未嘶叫发狂过。”
黄庆查了查手道:“崔老爷,不知我可不可以检查一下令公子的身体?”
崔节眼一红,低下头去想了想道:“不动刀?”
黄庆就笑,“崔老爷不答应,我自然不可能动刀。”
崔节就答应了,让人小心的把崔凉抬出来送到房间里。
黄庆让人点上两排蜡烛,这才开始解下崔凉的衣服细细地检查。
“面色与舌苔的颜色都正常,可见没有中毒,但有没有服用过其他非毒性的药物则需要开胃检查。”黄庆是河南府最有名的仵作,有时京城那边有些案件还会借调他,因此对这种阴私之事知道的不少。
记得五年前曾有人私下问过他,若有人服用了迷药,可能从尸体上看出来。
所以他才有这一说。
崔节却想到了当年谢逸鸣的死,牙齿咬动,但依然没松口开刀。
他不想让儿子死时不全。
黄庆说完继续趴在尸体上细细地检查,半响后拿起他的右手,仔细的盯着他的手背看了半响后道:“我看他体内多半是没有迷药了,因为有这个。”
崔节连忙去看。
崔凉的手背上全是被拖地造成的血痕,指甲翻开,似乎曾努力的想要抓住地面稳住身形。
崔节眼睛一红,眨了眨眼后去看,却没看出不同来。
黄庆就用手在他手背上描摹了一圈道:“这有道痕迹,为不规则圆,我摸了摸,虽未伤及手背的筋骨,但射中时力道不轻,我想这就是令公子在即将抓稳马鞍却又突然放手的原因。”
崔节大怒,转身怒视护卫长,沉着声音道:“也就是说当时有人当着你们的面杀了我儿,然而你们却一无所知!”
护卫长吓得跪到地上,此刻他倒宁愿马是中毒,少爷也是中迷药了。
黄庆放下他的手继续检查,老半天后直起身摇头道:“暂时找不出其他的痕迹了,崔老爷,我能帮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崔节让崔冲把人送出去,剩下的就是崔家的事了。
“少爷都有什么仇人?”
这手段,很显然是仇杀,除了崔氏的对手外,便有可能是崔凉的仇人了。
护卫长们惶然,“老爷,少爷一向与人为善,并没有什么仇人啊。”
崔节抖了抖嘴唇,这才想起这批护卫是他在儿子出门时才给他的,有许多事情他们都不知道。
他指了门口怒道:“滚出去,把引墨找来。”
崔凉的仇人可就多了,可大多被崔家给料理了,为的就是不让他的名声受污。
而如今未被料理的寥寥无几,在这江南,头一个便是谢家。
崔节也想到了谢家,可当年的是谢家的大儿也参与了,现在谢家又没落了,他不觉得谢家还有本事做出这样的事来。
更何况,当年的事他抹得很干净,谢家多半什么也没查到。
引墨抹了抹眼泪,想了想后道:“老爷,除了谢家便是林家了。”
“林家?”
“是,那林郡主就是谢二公子的遗孀,他们家也有可能的。”
崔节就泄下气,冷笑道:“一个女人?”
引墨也不知为何,想起那天林清婉钻进马车里看公子的样子便觉得奇怪,但那只是一种感觉,他不知该如何说。
因此道:“老爷,这位林郡主很厉害的样子。”
崔节便冷冷的道:“我会亲自去见一见她的,我问你,那崔凌和乌阳可有异动?”
第三百十五章 请求
相比林清婉,他自然更怀疑跟他有利益之争的崔凌,而乌阳完全是一个小人,当初他能为凉儿驱使,现在自然也会听命于别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也不排除他那两个侄儿的嫌疑,近年来他们跟凉儿的矛盾可是越来越大。
也有可能是其他家族在针对他们崔氏,自然,也不可排除谢家和林家的嫌疑。
总之现在他把能怀疑的都怀疑了。
崔冲不知道他爹头疼不疼,反正他是疼的。
马尸和他哥尸体上的痕迹只能表明他哥的确是被人谋害的,且对方派出来的人武功高强,但仇人的方向,他们完全没有头绪。
崔节不顾身体,硬是带着黄庆去了事发时的山坳处,可惜,那天之后下了一场细雨,时间又有点久了,黄庆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找到。
崔节犹如困兽一样的急躁起来,直接让人盯着崔凌和乌阳,甚至连别院里其他公子也没放过。
何修等人很快就受不了,相约好搬出别院,自己到阅书路那里赁了个房子住。
就算你崔氏势大,他们也不是狗儿猫儿随意任人欺负的,你怀疑也就算了,大家都坦诚的说开了,结果你还派人日夜盯着,这是真以为他们是凶手呢?
本来要不是为了崔凉,他们在事发后便回家了,你崔家不感恩也就罢了,竟把他们都当凶手防备了。
当下便有人想回家,何修等为首的几个便劝道:“暂时忍一忍吧,起码得让崔世伯查出些头绪来,不然贸然回去,只怕他就认定了是你,还以为你是因为心虚跑了呢。”
想回家的青年就憋屈道:“难道他一辈子查不出来,我们就一辈子都不能走?”
“崔兄总要入土为安,我想崔世伯不会在这里久留的。”何修道:“到时我们可以跟着他们一起回去。”
青年便赌气道:“我才不要跟他们一起走呢。”
“好了,不管怎么说,我们是得先在苏州安顿下来,听闻阅里聚集了不少才子,不如我们去看看?”
“我们本就是为阅而来,自然要去看看的。”
于是青年们便相约告辞了,乌阳也跟着他们离开,近来他日夜被人盯着,精神高度紧张,早就想走了。
大家没好拒绝,但觉得乌阳要是跟他们一块儿去,只怕又不得安生了。
可惜不等他们到外面,崔节便派了人来拦住乌阳,“乌公子,我家少爷生前与您最要好,老爷还有许多事要问你呢。几位公子走了我们不好多留,但您却是一定要留下来的。”
乌阳脸色一白,不由看向朋友们。
青年们愣了愣,然后便沉默不语。
乌阳眼中带着祈求,然而无人开口替他说情,他也鼓不起勇气来拒绝。
要知道他爹能坐稳河南府刺史的位置多靠崔家支持。
乌阳最后还是留了下来。
可是,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崔节从他这里拿不到有用的东西,虽没有出手折磨他,精神上的压力却不小。
他的噩梦不仅没减轻,反而加重了。晚上不仅会梦见血肉模糊的谢逸鸣,也会梦见崔凉。
他以极快的速度消瘦下来,整个人的精神都好像有问题。
然而除了他的小厮,无人在意这一点。
崔节已经递帖子求见林清婉了,他想要见一见这个引墨口中不一样的人。
林清婉翻了翻帖子,讥讽的笑道:“这就是有恃无恐了,这是一点的不心虚吗?”
易寒就问,“见他,您心虚吗?”
林清婉想了想道:“还真有点虚。”
易寒就笑道:“那您就冷一冷,过几天再见好了。”
“好主意,”林清婉将帖子交给他,浅笑道:“告诉门房,回绝了吧,就说我这几天要准备宴席,没空。等宴席结束了再说。”
见下人把帖子带回来,崔节不由蹙了蹙眉,“怎么,没送出去?”
“老爷,林郡主说了,她要准备宴席,这几日都不得空,待得了空再派人来说一声。”
崔节一愣,他还以为这帖子递进去,最迟明天就能见面了呢。他向来被人奉承惯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不给他面子呢。
崔节很不悦的问,“林家有何喜事?”
“小的问过了,不是办喜宴,是林郡主要在文园办花宴,请了苏州内外的夫人小姐们参加,所以……”
崔节脸扭曲了一瞬,深吸了一口气后道:“给林族长递帖子,我明日要去拜访林氏!”
下人连忙躬身退下。
林清婉正忙呢,很快将心虚什么的全忘掉了。
她本只想请亲近的几家女眷就行,但玉滨的同窗们想来,林清婉同意了,同窗们的亲姐妹,堂姐妹们也想来。
林清婉想想,人多热闹,也同意了。
谁知道钱夫人她们听到风声,也兴致勃勃的派了人来求请帖,她一想,干脆把苏州内外的夫人小姐们都请来吧,大家一起玩儿呀。
于是准备的东西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选了个学生们休沐的日子,文园梅花宴便开始了。
林清婉一早便带着林玉滨要去文园,结果马车才到青峰山脚下就被拦住了。
林清婉撩开帘子,崔节正撩开帘子走出马车,就站在车上对她遥遥行礼,一笑道:“久仰郡主大名,没成想今日在此见到了,实乃缘分啊。”
林清婉自然认识崔节,不过此时她眼中带着迷惑,蹙起的眉尖显得很不悦。
“阁下是……”
崔节立即道:“在下崔节,两日前曾给郡主递过帖子。”
林清婉脸上的不悦这才收起,微微一笑道:“原来是崔老爷,有礼了。”
崔节见她还无挽留之意便连忙道:“林郡主,崔某有些事想要请教,不知可否单独聊聊?”
儿子的尸体不可能放太长时间,所以他耗不起,不然一向骄傲的他也不会半路拦人。
昨天他去见林润,本想让对方带他去见林清婉,可林润竟然推辞了,一脸的怯弱。
这还是一族之长呢,难怪外面的人会说现在林氏是林清婉当家。
林清婉看了崔节一眼,觉得她要是再拒绝就真的显得心虚了,她扭头对林玉滨道:“你先去园中准备,我与崔老爷说说话。”
说罢便下车,让车直接载着林玉滨走。
白棠和白枫也要下车,林清婉就对她们挥了挥手,白棠便坐了回去,只有白枫还亦步亦趋的跟着林清婉。
易寒也下了马,牵着走在林清婉身侧。
马车继续前行,山脚下很快便只剩下她们这一行人了。
崔节见林清婉只留了两个下人,便着重看了易寒一人。
这人风姿昂昂,不像下人,倒像军中的那些副将。
林清婉脚步轻移,走向另一边,笑问,“不知崔老爷因何要找我。”
崔节落在易寒的目光便转到了林清婉身上,不再关注易寒,“犬子的事还要多谢郡主援手。”
林清婉便一叹,摇了摇头道:“我也没能帮上什么忙,崔老爷节哀。”
崔节心一痛,强笑道:“无论任何,是郡主让我儿不至于那么狼狈的上路。”
他顿了顿后道:“林郡主,早听闻您在江南颇有威望,所以有些事想要请教于您。”
崔节在来前已经先去见过了周刺史,他儿子虽不是在城中出事,却也在苏州范围内,这是周刺史的管辖地。
所以他要周刺史给他一个交代,本是想借他在本地的力量或许能查到些他发现不了的事,可惜,周刺史派人查了三天什么都没查到。
他还去过尚家,但尚平远在京城,尚家现在当家的是专注生意,半脑袋草的尚明远,见过他后,崔节完全不指望了。
他这才来找林清婉,一是试探,二也是为了请她帮忙。
崔节边说话,边跟着林清婉往文园那边慢慢的走去,等林清婉表示会帮忙查探近日来苏州的陌生人后,崔节便一脸哀戚的道,“说起来,在下与林郡主也有些同病相怜,至爱之人皆是坠马而亡。”
林清婉脸上微征,然后的默默地低头不语,一直留意她神色的崔节便试探的道:“如今害死谢二公子的人也算得了惩治,郡主的心事也算少了一桩。”
林清婉就冷笑道:“他只是被流放罢了,二郎却是直接丧命,算什么惩治?更何况,他又不是因为谋害亲弟被流放的,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林清婉瞥眼看向他,毫不客气的道:“崔老爷不必特意提我夫君,只要令郎是被谋害的,我但有线索必会告知你。不为其他,就因为他也是无辜被害,我等就应该给他一个公道。”
崔节眼睛一热,后退一步行礼道:“多谢林郡主。”
“崔老爷客气了。”林清婉伸手虚扶了他一下,然后叹气道:“我这里也不好留崔老爷,不知崔公子何时出殡,我去送一送。”
崔节就擦了一下眼泪道:“没抓到凶手,我暂时还不想离开苏州。可惜我崔氏在这里没有人脉,还得多仰仗林郡主。”
江南自有势力,崔家根本插不上手,人生地不熟的,很多事情都查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