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六章:症结
“白子是殿下和侯爷,此时,您二位正背黑子牵着鼻子走,每一步都落入别人的算计之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云月长分析道。
三皇子撇了撇嘴。
“都是宋宜晟那个蠢货,竟然弄了尊真神上去,否则,我和舅舅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云月长笑笑:“事已至此,殿下还是再看看这棋局。”
三皇子舔了舔唇,颇有些不耐烦,但看云月长神色,还是低头瞧了眼。
“这一片,黑白子纠缠的,又是什么?”
“这便是她高明之处。”云月长道:“这是陛下的后宫。”
三皇子抬头:“好了我的月长,我知道你聪明绝顶,就别卖关子了。”
云月长点头应是。
“其实很简单,殿下之所以会觉得棘手,是因为您的对手不是大公主,而是秦家。”
三皇子扬眉,“这两个,不都是我的对手吗。”
“不是的,殿下。只要陛下答应了三司会审,那么朝上将由秦太傅一脉为柳家主持公道,这一桩就足够吸引侯爷和殿下的全部注意力。而后宫,贵妃和公主,则由太后和秦妃娘娘牵制。”云月长一一指了相应的棋子。
三皇子细细想来,的确如此。
难怪他总觉得对手实力雄厚,原来是对上了秦家的全部力量。
秦家从前就是唯一一个能与郑安侯分庭抗礼的家族,现在他们又身处劣势,自然吃不消。
“那,你说的症结又在哪儿?”三皇子问。
云月长笑笑,“症结就在这棋盘之外。”
三皇子看他。
云月长指尖还握着一颗黑子。
“大公主。”云月长说着,将黑子放在棋盘最中央的位置。
三皇子似乎有那么些懂了,又未尝摸透他最核心的意思。
“楚长宁,你是说楚长宁她……”
云月长点点头:“殿下想的没错,这大局纵横交错遍布朝中内廷,但大公主这位才智卓绝的布局者,却是身在何处?”
“她,她不在这局中。”三皇子喃喃。
“或者说是暂时脱离局中。”云月长找了个更为妥帖的词。
三皇子眼睛在棋盘上下打量。
果然,他和舅舅疲于应对柳家的案子,母后则为凤印头疼,而乐阳必不肯放弃嫁入辽东的事。
总之,他们都有很明显的目标要做,唯有楚长宁没有。
或是说,他们暂时没有发现楚长宁的目标。
“如果我们能找到大公主的目的,就能破局了。”云月长道。
“目的,目的……我这就给母妃递口信。”三皇子神采奕奕,动作轻挑地摸了一把云月长的脸:“真是我的好弟弟。”
云月长垂头,看不出神色。
这边消息递出去,三皇子还没有放他走。
“还有朝中的局,你再给我解解,我看舅舅说的法子根本行不通,烧了刑部的证据能有什么用,那都是半年前的老账了。”三皇子倚着罗汉床催到。
云月长坐回床边,缓缓道:“殿下怎知,这火是郑安侯所放。”
“除了舅舅还能有谁?”
云月长笑笑:“所有人都认为是侯爷,侯爷还做,岂不冤枉。”
三皇子撑着胳膊坐起来:“难道是,有人诬陷舅舅?”
“也不尽然,您大可以问问侯爷。”云月长道。
三皇子摇头:“不行,我能接你过来,是因为你那儿没有眼线,舅舅的郑安侯府却是风口浪尖,我现在闭门思过,可不能同舅舅有联系。”
“殿下英明。”云月长夸了一句,三皇子顿时有些膨胀,“月长虽然聪明,但宫里的局势也不是那么容易看透的。”
“殿下说的是。”云月长淡淡道。
三皇子满意点头:“这事先不说,主意呢?”
“主意是有,就怕殿下不愿。”云月长指着棋盘一角那身陷囹圄的一子,开口:“解铃还须系铃人。”
三皇子没好气地哼了声:“你要我救那个蠢货?”
他翻了个白眼,“不瞒你说,我和舅舅已经打算好了,一旦出事,就让他背锅。”
“这并不相冲,”云月长淡淡道:“庆安侯如今已是砧板上的肉,大公主绝不会放过他,只是什么时候死和怎么死的问题,谁也救不了他。”
“那你还……”三皇子疑惑。
“大公主生长在庆安,长安城中没有一人了解她的性格,唯有宋宜晟这个未婚夫不同,所以殿下想找症结所在,也该从他入手。”
三皇子眼睛转转:“好,我想办法。”
“殿下若是不便,月长愿为殿下走这一遭。”云月长毛遂自荐。
“辛苦你了。”三皇子摸上他的手。
“为殿下效劳。”云月长站起身,借口不敢久留便告辞离开。
三皇子讪讪收回手,放他回去。
云月长收买狱卒来到天牢。
阴冷潮湿的大牢里不时传来滴水声。
见到宋宜晟,他自称是郑安侯的人。
宋宜晟靠着栅栏边的墙上低着头,发髻散乱,手臂上前日被抽出的血痕已经红肿得渗人。
“我就知道,你只能来找我。”宋宜晟阴测测地笑。
“除了我,没人了解她了,没人。”
“庆安侯若真了解她,还会落到这步田地?”
宋宜晟猛地抬头,双目赤红:“我怎么知道她没死,她怎么会没死!”
“她没死,所以你们宋家要死了,”云月长蹲下身,贴着栅栏:“你可知道,你妹妹宋宜锦是衍仙长算出来的天星,可就算如此,还是被陛下下了大狱。”
“你说什么!”宋宜晟抓住栅栏急切的问,“什么天星。”
“老天真的偏爱你们宋家,可惜,你们自己不争气,把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烂。”云月长嘲讽。
宋宜晟几乎陷入疯狂。
偏爱。
他们是上天偏爱的。
“那是苍天有眼!”宋宜晟怒吼,猛地伸手去抓云月长的袍子。
云月长拂开宋宜晟。
“成王败寇,有些人就是能让苍天闭上眼,”云月长睨他:“可惜那个人,不是你。”
“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云月长凑近了,他的兜帽子垂下,只露出一双嫣红的唇。
“有人托我问你,那东西,在哪。”
“你不是郑安侯的人!”宋宜晟瞪大了眼。
“墨子行会,一诺千金。”云月长扬起下巴,“只要你说出东西下落,我们一定救你出去。”
宋宜晟冷笑。
“我是矩子,你们就是有了矩子令,也找不到想要的。”
云月长攥了攥拳头,猛地蹲下擒住宋宜晟的下巴,声音狠戾:“说!”
“在,”宋宜晟被迫仰头,声音有些扭曲:“在那个**晓的丫头手里。”
云月长猛地甩开他。
第二五七章:召见
春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云月长眼睛转了转。
当日那个被神秘高手救走的丫头,就**晓,而杨德海又在宋宜晟的侯府里看见过春晓,所以他们墨子行会早就知道春晓的情况。
“你当我们是傻子么?”云月长冷笑。
“大公主身边的一个小丫头,能有矩子令?”
宋宜晟咳了两声,斜眼睨他:“你怕是还不知那小丫头的身份吧。”
云月长睨他。
“我宋宜晟可不是什么多管闲事的滥好人,当初救那个丫头,是因为她的肚兜。”宋宜晟目光有些发贼地仰头看他。
云月长蹙眉:“肚兜?”
“看来你知道的也不算多。”宋宜晟眯了眯眼,“我爹,也给我妹妹留了那么一件防身。”
话到此处,云月长还有什么不明白。
那春晓,只怕与莫侍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很可能,就是莫侍郎的私生女。
前任矩子一共就两个徒弟,但两个徒弟都离开行会,使得矩子和矩子令同时不知所终。
如今矩子之位在宋师兄手中,那矩子令就很可能在莫侍郎手里,再传给他的女儿。
“原来如此。”云月长轻哼一声:“这丫头在你跟前这么久,你也没有得到矩子令?”
“我有求于她的‘姐姐’,自然不能打草惊蛇。”宋宜晟咬牙切齿。
他将长宁当成莫澄音,又有求于“莫澄音”,自然要对“莫家姐妹”客气一些。
谁知道……
云月长轻笑:“甚好,矩子如此配合,待我们寻得矩子令后,必定不忘矩子恩德。”
宋宜晟攥紧拳头,眸光狠戾。
云月长带上兜帽走出大牢。
他的小厮上前递了张手帕:“公子。”
“通知家里,东西在那个名唤春晓的丫头手中。”云月长擦了擦手,望向三皇子宅邸,“看来这件事,还用上他。”
哒哒哒,一侧跑过一队疾驰的巡城兵甲。
出了火烧刑部证据的事,整个长安城的防卫都严密起来。
毕竟再出事,京兆尹这个官就算是做到头了。
云月长看了眼,登上马车。
天已经大亮,想来也没人敢放肆。
而三皇子府里的消息传到皇宫里去,又耗费了半日时辰。
郑贵妃正在抄写经文。
“昨儿才递了口信要我们找症结,今儿又来,皇儿这头脑怎么就在回去时灵光。”她问。
蔷薇有些迟疑,又开口:“殿下府中智囊不少,许是有哪位才思敏捷吧。”
郑贵妃嗯了声,“那就照他说的办,本宫如今也躲在方外,倒要看看她想耍什么花招。”
“是。”蔷薇退下。
钟粹宫如今已经不再执掌六宫,但该往这边跑的人却一个都没少。
皇帝虽然默许长宁保存凤印,延禧代掌六宫,人们却不认为盛宠十五载的郑贵妃会一朝沦落,所以宫人们都是两边讨好。
甚至于还是站钟粹得多一些。
蔷薇一站出来,仍然威仪不减。
“姑姑但有吩咐,奴才们焉能不从。”
蔷薇心满意足吩咐完,才回去伺候郑贵妃。
另一边,还有好几个投靠了郑贵妃的宫妃明里暗里地给秦妃使绊子。
“平时倒没发现,这秦妃娘娘真是好手段,不声不响地就做了这六宫的掌权人,真是真人不露相啊。”她们阴阳怪气的议论并没有得到秦妃的回应。
倒是皇帝一早连朝都不上,只在未央宫对着柳后的画像怀念。
有不安于份的,便开始打起小九九。
她们找上长宁。
“大殿下吉祥。”带头的徐婕妤领着自己宫里的柔嫔和赵贵人来到未央宫,声称要拜见皇后娘娘。
“嫔妾入宫晚,还未尝见过娘娘玉容,但一直心存仰慕,昨日听说殿下找到娘娘画像,便想来拜上一拜。”徐婕妤动情声色地说着。
长宁睨她。
眼含春色,眉藏笑意,半点哀戚思念也无,却声称是登门来缅怀母后的。
简直好笑。
“那就拜吧。”她开口。
“是,”徐婕妤眼睛在未央宫里飘来飘去,却没看到想见的那抹明黄。
“来人,给几位引路。”长宁命道。
三位妃嫔正高兴,却不想进的是一间潮湿闷热的暗室。
“锁上门。”长宁在门外淡淡道。
“殿下!”徐婕妤有些慌,过去拍门。
“祭拜我母后当然要按着我母后的喜好来,几位脂粉气太重,怕是会冲到我母后,在屋子里散一散香气再去不迟。”长宁说道,却明日将暗室的窗户锁好,密不透风。
屋里只有用来照明的烛火带来光亮。
“殿下!您这样是……”
“我如何了?几位若是诚心拜祭,就该在这儿好生侯着,若不是,我这就放你们出来。”
徐婕妤气得咬牙切齿。
她们是来见皇帝的,谁要拜祭那个死人!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好,我们侯着。”
长宁噙笑,吩咐一声:“太阳落山了再放出来。”
她转身离开。
“小蹄子,有你哭的时候。”徐婕妤听到外面动静,知道是长宁故意要闷着她们,忿忿骂了一句。
柔嫔和赵贵人不解看她,只见徐婕妤下巴微扬不再说话。
屋外,等候自家主子的宫女站成三排,若有心人注意,便能发现徐婕妤的宫女少了一人。
溜走的宫女找了一阵,终于发现在后院草丛前呆坐着的春晓。
“春晓姑娘么,有人让我递个东西给您。”
小宫女递了张纸条,春晓展开,竟发现那纸上画得是石墨绘的墨子印记。
“那人说了,邀您今日闭宫门前于北宫门相见。”
小宫女传完话就跑。
春晓没能抓住她,可看到那张石墨印记不由攥紧拳头。
墨子行会的人在要找她。
难道他们查出来父亲和墨子行会的渊源,想帮她报仇了?
春晓眼睛一亮。
如今宋宜晟被下了大狱,想必也没法跟她争锋,正是回到墨子行会最好的机会,但墨子行会她并不了解,一人独去,会否落入上次的下场。
春晓犹豫不决。
她抬头望了眼天色,有些焦急。
天一黑,宫门准是落锁,她若回不来……
“小姐,小姐?”春晓还是觉得告诉长宁一声。
“什么小姐,叫公主。”银乔轻斥。
“是,”春晓屈膝一礼,银乔早已离开,她却迟迟没有起身。
公主。
是啊,人家现在是公主了。
还会理她的事么。
公主回到宫中的第一件事,也不是给她父亲翻案,而是为柳家翻案。
虽说两个案子大有关系,但孰轻孰重,春晓很清楚。
“殿下正在忙,让你等一会。”银乔进门,也被长宁撵了出来。
“是,奴婢……奴婢不找小……不是找大公主的,奴婢只是,只是想出去买些东西。”春晓垂下眉眼。
银乔却提醒她不可在没有允许的情况下出宫。
春晓嗯了声,却还是悄悄来到存放令牌的房间。
而屋子里的长宁忽然拍案而起。
“你说什么?母后是被召见的?”
第二五八章:自尽
长宁眉目冷峻,坐回正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底下跪着的老太监颤巍巍称是,不明白长宁为何突然反应这么大。
“陛下传的虽然是口谕,但起居郎处却有本记,殿下当可查证。”老太监为了证明自己的话,特意解释道。
长宁正正神色,语气从容起来:“你当年是母后宫中的领事大太监,这件事为何不提?”
世人都以为是柳后主动抱着公主去拜见皇帝,这才撞见行刺之事,但今日听到此处,显然不是这样一回事。
“这……老奴觉得没必要说啊,也没人没过问此事。”老太监有些讪讪:“陛下哀痛太深,老奴也不敢提及。”
若是引起陛下自责,他小命难保。
方才若不是长宁要他陈述旧事,一时走嘴,也不会提到此事。
长宁不语。
主动过去和被召见在旁人看来当然是没什么差别,即便是前世的长宁也不会留心这么一个细节,但如今的长宁却不一样了。
她思虑周全,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如果母后真的是被父皇召见的,按着宫里的规矩,传陛下口谕也是要公之于众的,当日宴饮在场的那么多人,为何没有一个听到这份口谕。
只有两个可能。
要么,是父皇做了吩咐,让穿口谕的人不要声张,要么,就是有人假传口谕,故意将母后骗过去的。
不论是这两者中的哪一种,都足以证明,母后的死绝不是个意外。
难怪母后要特意掉包她,原来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可母后明知道事有蹊跷,为何还要去。
长宁眉头紧锁,手指波浪似得翻动。
“你先退下吧,这件事不雅同别人提。”长宁吩咐。
老太监也是宫里的老人,自然明白这里面的规矩。
“娘娘对老奴恩重如山,便是殿下不嘱咐,老奴也不会说出去的。”老太监说道。
长宁让他退下,一切都进行的悄无声息。
这便是凤印的好处了。
即便六宫中人摇摆不定,但她如今手握凤印就是这六宫中的掌权人。
那些奴才也不敢像前世那般对她阳奉阴违,实在少走不少弯路。
木鸢端着茶盘进来奉茶。
长宁饮了一口,还在思索。
光有凤印显然不够。
她要的,是查清楚当年的一切。
长宁费尽心思,让将自己从重审柳家冤案的事情中抽离,除了避嫌之外,就是为了能抽出手来,查清当年母后调换自己和柳华章的真正原因。
“这个原因父皇肯定知道。”她喃喃。
“公主您说什么?”木鸢立刻问道。
她可是一直支着耳朵小心谨慎地伺候,奈何还是没听清长宁刚才的话。
“没什么,”长宁淡淡道,又望了一眼:“春晓呢?”
“春晓?”木鸢也四下望去:“奴婢刚还看见她在门前坐着发呆呢。”
“发呆?”长宁挑眉。
是了,春晓是莫侍郎的女儿,如今柳家一案重审,莫侍郎的案子却只是陪衬,能否得到清查还不一定。
长宁笑笑。
她是皇家的公主,一言九鼎。
既然答应她了,怎么可能反悔。
“许是在照顾天狮吧,”木鸢替春晓圆了一句。
长宁倒是没打算追究:“去把她找来,我有话跟她说。”
如今宋宜晟入狱,那墨家机关术和墨子行会的事,也该着手处理了。
“是,”木鸢正打算去,就听到宫外有人喧哗。
“不好了不好了,殿下,有个小宫女悬梁自尽了!”宫人急急来报。
长宁起身跟过去。
未央宫后面的小花园里,一个小宫女挂在枝头,左脚上的鞋子都蹬没了,落在前面的花泥里。
“公主!”银乔急急要蒙住长宁的眼。
长宁微微摇头,拨开了她的手。
她又不是小孩子。
“先放她下来。”长宁吩咐。
内监赶忙上前将小宫女抱下来。
长宁亲自上前。
“公主,”银乔想拦着,“不吉利啊。”
长宁摆摆手,“庆安战场本宫尚如履平地,岂会被这这区区小事吓到。”
她迈步上前,半蹲着检查小宫女的尸体。
小宫女眼睛瞪得奇大,脖子上的勒痕虽然摩擦得厉害,但只有一道,显然并非被勒死后再吊上去的。
长宁又检查了一番。
“的确是自尽。”
木鸢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她不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血腥,但她没想到,在这个她认为是仙境的地方,也有这样的血腥。
而且这样的**裸。
就悬挂在皇后所住的未央宫。
未央宫啊。
“今日是谁当值。”长宁问道。
“这天还没黑呢,这么大个人吊死在这儿,都没人看到?”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负责园子里花草的当值太监咚咚叩头,一遍辩解:“奴才不过去外面打了桶浇花的水,回来就成这样了,奴才真的冤枉!”
长宁睨他。
当值的衣襟上还有水迹,花园的月洞门前也的确有一滩水。
看来这未央宫的后花园,是被人了如指掌了。
“查清楚她的身份了么?”长宁又问。
“还没,现在只知道这不是咱们未央宫的宫人。”掌事的嬷嬷道。
长宁看了她一眼,扬手:“来人,搬来桌椅,本宫就在这儿等消息。”
嬷嬷顿时惶恐,连忙催促起来。
“快快快,快叫六宫的人来辨认,这是哪一宫的晦气东西,竟然跑到未央宫来寻死觅活的。”嬷嬷催促。
长宁坐在靠背椅上,小宫女的尸体就在她脚前,每个来认的,都能看到大公主举重若轻地饮茶。
她刚刚得到凤印,宫里就出这样的事,还特意堵在未央宫前。
这分明是有人在给长宁和秦妃添堵。
长宁表情淡漠,直到有人喊出一声:“珠儿!”
“你是哪个宫的?”长宁慢悠悠放下茶盏,问道。
认出珠儿的宫女赶忙跪倒:“参见大公主,奴婢,奴婢是景福的,这珠儿也是我们景福宫的。”
长宁嗯了声,静待下文。
“她,她是徐婕妤的宫女。”那宫女只得实话实说。
“徐婕妤,”长宁眉头一动,望向一旁。
银乔立刻点头,就是被她关在暗室热了一天的徐婕妤。
“哦,看来这个珠儿就是跟着徐婕妤来的了。”长宁说着,给银乔使了个眼色。
“去请秦妃娘娘过来吧,这种事,合该由她处置。”
“是。”银乔应道。
第二五九章:口谕
秦妃不用长宁通知便已经赶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徐婕妤三人也被放出来,一身是热得臭汗淋漓,也不想着能见皇帝一面了,只想回去好好洗个澡。
“珠儿?”徐婕妤眼睛一转,摇扇子的手更急了,“是嫔妾宫里的,不过只是个小丫鬟,臣妾代掌景福,也不能时时盯着一个小丫鬟不是。”
长宁看着徐婕妤眼神闪烁,演技浮夸的模样就知道她心中有鬼。
依稀记得,这徐婕妤前世好像就是和郑贵妃纠缠不清。
“珠儿死了,就挂在未央宫后花园里。”秦妃坐在正上方开口。
徐婕妤一怔。
长宁施施然说道:“她死前,留了一封书信,说是……”女孩子眼睛一转,取出一张纸来瞄了眼:“你逼迫她在未央宫自尽,要给本宫和秦妃娘娘一个下马威。”
“胡说八道!”徐婕妤当时就喊出来:“殿下娘娘明鉴!嫔妾绝没有做过这种事。”
“那这张纸是怎么回事?”长宁抖落着。
“假的,当然是假的,珠儿根本就不识字!”徐婕妤大声辩解,身上的汗更多了。
长宁和秦妃对视一眼。
“婕妤宫里,一个管不上的宫女识不识字徐婕妤都一清二楚,突然自尽你却不知?”
“我!”徐婕妤舔了舔干涩的唇,眼睛惶恐乱转:“我这也是猜的,珠儿她是宫女,也不一定……不一定识字的。”
长宁冷笑一声,将纸丢在地上。
白纸雪片儿似得飘落,没有任何字迹。
徐婕妤猛地抬头。
“麻烦秦妃娘娘替长宁主持公道了。”长宁起身,秦妃冲她回礼:“殿下客气,是臣妾职责所在。”
长宁转身离开,徐婕妤仍想抓住她的裙角。
“殿下!嫔妾冤枉啊!”
长宁甩开她,兀自出门。
“来人,先将徐婕妤禁足景福宫中,在此事未曾查清前,任何人不得探视。”
“秦妃!”徐婕妤怒喝,“你没有证据,凭什么冤枉我,我要见陛下。”
“陛下若想,自会见你。”秦妃开口,表情没什么变化。
她身边的嬷嬷也上前:“娘娘,殿下派人提醒,说那珠儿的后脑肿了一块,应该是先被人敲晕,才吊在树上的,让您小心些。”
秦妃眸光瞬息万变,点头:“替我谢过殿下。”
老嬷嬷撤下去,但这珠儿死于谋杀的事却不知为何传开了。
宫中人心惶惶。
谁也不知道会在何时就突然被人敲晕,挂在了未央宫的枝头上。
皇帝大为恼火。
“这皇宫是朕的家,连朕的家都如此充满威胁,难怪长安城里不是闹盗贼,就是纵火!”
“陛下息怒,是臣妾无能。”秦妃跪在皇帝身前请罪。
“父皇息怒。”样貌清秀的少年郎跪在皇帝脚前,细看之下,和秦无疆还有几分相像。
五皇子主动请缨,要替皇帝分忧。
皇帝看了看儿子,允了他在五城兵马司的差事。
秦妃依然没起身,她柔柔弱弱,我见犹怜。
皇帝叹了一声,扶她起来。
“这岂是爱妃的不是,分明是有人故意为难爱妃。”
皇帝只是耳根子软,又不是傻子,这么明显的事,他岂会看不出来。
秦妃和长宁刚一掌权,就出这档子事,最受益的,分明就是郑贵妃。
“陛下,贵妃娘娘一听这事儿气昏过去了,急召太医院的人过去,您看?”福安却匆匆来禀。
皇帝心里一揪。
贵妃陪伴他三十年,气归气,但情分还是有的。
“快,朕去看看。”皇帝于心不忍,摆驾要去,秦妃也脸色焦急,一道跟了过去。
长宁这边听到消息时,皇帝和秦妃已经入了钟粹。
“这贵妃病得也忒急了吧,咱们公主和秦妃娘娘还没气病,她便先气病了?”银乔跟着长宁,也算长了点脑子,觉察出时机的巧妙。
长宁风轻云淡地挥手:“雕虫小技,不必理会。”
有秦妃跟着,她倒不怕郑贵妃见了皇帝一面就能翻身。
银乔应是,而长宁明知道皇帝不在,还是摆驾去了一趟乾祥宫。
宫里的布置倒是和前世无二。
事实上,不论换了多少代帝王,这乾祥宫都是那副样子。
长宁深深回望一眼,才回了未央。
“殿下,那徐婕妤也闹着呢,说她也是受害者,想见陛下。”
“一个半老的婕妤,还想翻出什么浪花。”长宁淡淡道。
这件事徐婕妤必定是被郑贵妃利用了,但长宁并不想替她伸什么冤。
一丘之貉,借此事关她也不冤。
“对了,被这件事闹得,春晓呢?不是让她来见我么。”长宁挑眉。
木鸢一怔,赶忙道:“奴婢给忘了,奴婢这就派人去找。”
此时长宁警惕起来。
出了这种事,春晓便是不知道她在找她,也该自己回来才对。
“速去!找到了就让她留在屋子里,哪儿也不许去。”
长宁亲自吩咐侍卫寻找,很快得到消息。
“春晓偷了令牌出宫去了。”有丫鬟禀报。
长宁眉目冷戾。
“哦,我忘了,是我让她出宫去给天狮买药去了。”
侍卫们面面相觑。
买药?
这宫里太医院什么药没有。
但大公主如此说,他们自然不敢辩驳,低头应是便退了下去。
“小姐……”木鸢带着哭腔。
她一直跟着长宁,显然知道长宁今日根本没见过春晓,更别说是吩咐买什么药。
“我大概知道她干什么去了。”长宁眯了眯眼。
徐婕妤来一趟,总不会为了死丫鬟,所以春晓突然出宫,很可能和死掉的珠儿有关系。
只是郑贵妃怎么会费心思对付春晓?
知道春晓身份有异的,最多就是宋宜晟罢了。
宋宜晟。
长宁冷哼。
不愧是前世的大赢家,谋朝篡位成功的宋相。
进了天牢,还能兴风作浪。
“现在也只能靠他了。”长宁如今手下无人,想找人帮忙,就只有秦无疆一个选择。
“木鸢,你带着我的口信悄悄出宫,去秦家,让秦无疆帮忙寻找春晓,告诉她此事有诈,不可轻举妄动。”
木鸢茫然。
她只知道春晓和长宁有什么交易,但并不知道具体内容,现在更不是问话的时机。
木鸢领了对牌出宫,长宁则命人更衣就寝。
但长宁显然不会这么早就休息。
她遣退了宫里伺候的宫人,换上夜行衣偷偷潜出殿门。
宫里的巡查情况和前世无疑,她对各处换岗时刻了如指掌,潜行到乾祥宫附近的堆积资料的青瓦小房里,借着微弱的烛火仔细翻找。
女孩细白指尖划过陈旧的书卷,“康健五年四月初七,嫡公主满月诞……”
长宁手指停顿。
“帝密语,召后来。”
第二六零章:见面
起居郎乃是时刻记录皇帝言行的官员,日常跟随皇帝,所以即便是密语他也能听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果真是召见。”长宁微微眯眼,微弱的灯光下继续读去:
后入殿,怀抱公主。
帝言老将军将至,特请后抱公主一见。
后施礼谢恩。
长宁扬眉。
祖父当晚不是因为紧急军情,连夜赶往庆安,并没有入宫参加满月宴么。
难道那个时候,还没发生紧急军情?
长宁捏着纸页的手一紧。
前世掌权圣公主的经历让她对朝政上的大小细节知道的非常清楚。
如果是紧急军情,皇帝早该知道柳老将军没入宫的事。
但若皇帝说出这种话,显然是紧急军情还没有发生。
那按着规矩,外祖父应该已经入宫侯旨才对。
这是宫里的规矩,但凡见驾都该提前入宫侯旨传召,不论是此前的宋宜锦,还是郑安侯,即便是她,都得按着这个规矩办。
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外祖父……晚了?
这可是大不敬的罪过,外祖父他,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长宁舔了舔嘴唇,还是翻到了下一页。
黄门来报,老将军赠长宁公主金刀匕首一柄,特呈御前。
这第一句,就让长宁心提了起来。
外祖父竟然是这样赠给她匕首的吗,这在君王面前,可有些托大了。
母后诞下她,祖父是高兴的昏了头么。
献和赠,都分不清了。
长宁眉紧皱,继续看下去。
后喜,抱主亲观。
刺客忽起,乱中,后抱子救驾,崩于帝前。
主落地,夭亡。
刺客尽诛。
草草几个字,就将一场大乱掩过,这起居郎也太胆大包天了。
如此草草了事,让后世史书修今帝本纪时,从何撰写。
长宁是做过至高掌权者的人,这里面的猫腻她最清楚不过。
必是有上位者施压。
古往今来,真正能抵挡住帝王威仪的起居郎没有几人。
如今这位。
长宁轻笑,自然不是什么铮铮铁骨。
否则,宋宜晟谋朝篡位的史实,他该如何执笔。
“刺客忽起。”
长宁将书册放回架子上,吹灭烛火。
黑暗中,她还在反复沉吟这句话。
刺客起于何处,多少人,手持何种兵器皆没有记载。
就连母后的……
长宁猛地抬头,她在柳家长大,深知柳氏一门武艺之高强。
即便她学的只是皮毛也是受用一生,何况母后。
母后又是正观匕首,单手抱子,一手持刀,完全可以格挡一阵,拖到侍卫入殿的。
长宁蓦地脊背一寒,不敢再深想下去。
母后或许,是刚生下她身体虚弱,难以抗敌。
长宁攥得指甲嵌入掌心。
外面铿锵走过一队巡逻的侍卫。
长宁捏着时间,找机会离开瓦舍。
宫中巡查严密,她耗费了不少时间才回到未央宫的寝殿。
一夜难眠。
长宁晨起时精神自然不是特别好。
“殿下?”银乔替她束好头发,唤道。
“你说什么?”长宁问。
“奴婢说,昨儿陛下没留在钟粹宫中,是跟秦妃娘娘回的延禧。”银乔欢喜道:“没想到秦妃娘娘这样有本事,当初啊,她比咱们娘娘还晚半年入府,最是腼腆少言呢。”
长宁嗯了声。
如今秦妃的儿子都已经十六岁,又是在郑贵妃的阴影下生存,岂能不成长。
“木鸢还没回来吗?”长宁问。
“还没。”银乔说。
长宁抿了抿唇,有些烦躁:“回来了再让她找我。”
“是。”银乔不知道长宁为何突然心烦,她笨嘴拙舌,不善言辞,只以为是吊死珠儿的事让她心里不快。
“殿下放心,娘娘在天有灵会保佑您的。”
保佑。
长宁扬起下巴。
她已经得天地庇佑重生一回,岂敢再奢求保佑。
如今,她必须自己保佑自己。
“银乔,母后身边的大宫女,就只有你一个么?”长宁问。
前世她对柳后的过去不感兴趣。
因为自己是个“假货”,所以她巴不得柳后的那些人和事不要被翻出来,所以也没有去找过另外的大丫鬟。
但今生,她有必要问清楚。
“有,朱沉她,她当日就随娘娘去了。”银乔眼眶泛红。
“母后是以太子妃的身份受封后位的,所以当时身边应该有三个陪嫁大丫鬟才对,另一个呢?”
“还有翠雪,翠雪是那日被刺客杀了的。”银乔忍不住落泪。
她们三个都是娘娘太子妃时的陪嫁,如今就剩下她一人了。
都死了。
还都死在当日。
长宁实在不能不怀疑那一场行刺,是否是个阴谋。
“那金刀匕首呢?”长宁问。
“什么匕首?”银乔茫然。
“祖父赠予我的那柄匕首,同突厥可汗的宝马一道缴获而来的金刀。”长宁站起来。
银乔更懵了。
“奴婢,奴婢没见到什么金刀啊。”
“去,去未央宫的库房里找!”长宁立刻命道,“你亲自找,不要惊动任何人,明白么。”
银乔点头:“奴婢,奴婢就说是找娘娘当年的一支宝石钗。”
“很好,你去吧。”长宁吩咐,手指波浪似得敲打在桌上,频率有些杂乱。
母后的死因,越查她越莫名心慌。
长宁走到大殿门前。
“殿下。”未央宫门前的玉阶上,两列宫女颔首行礼。
“本宫追怀母后,深感人生老病死,离别之痛,还有随母后一同蒙难的侍卫忠仆,他们都葬在何处?可有坟茔?”
“这……”大宫女茫然,“殿下仁善,不过这些应该都是由内府的彭嬷嬷收走,统一安葬。”
长宁点头:“如此就好。”
她将名字记在心中,又打听到了地方,正要便装前去,却听宫人禀报,说是长公主来访。
长宁眉头一挑。
“长宁受惊了,来,姑姑给你带了压惊的老汤。”长公主热切登门,长宁也没有回拒。
“今儿个五皇子领了五城兵马司的差事,本宫便叫儿进宫辅助,现在应该是在学堂吧。”长公主笑容热络,一边道:“儿那孩子本宫不放心,要不,长宁随本宫一道去看看?”
长宁扬了扬下巴。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曹。
长宁舔了舔唇。
若她此时拒绝,长公主怕是会误会,以为她对这桩婚事反感。
曹既然有尚主命格,长宁相信,他尚得就是她这位公主。
“好。”
见她答应,长公主十分欢喜。
两人来到五皇子在宫中读书的学堂,长宁见到了挺拔如玉的少年郎。
“曹。”她开口唤出他的名字。
曹回头,却是定在那处。
第二六一章: 表兄
学堂老树光影婆娑,斑驳光圈映得女孩更加明**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长宁大大的眼黑白分明,轻轻眨动,睫毛浓密细长,灵气十足。
“儿,愣着干什么,还不见过公主?”长公主在旁使眼色催促,这儿怎么一见到长宁就傻了呢。
“哦,是,曹见过……大殿下。”曹说到她的称呼时,眉眼轻轻一抬,见到长宁仍在看他,眼珠左右躲闪底下了头。
长宁嘴角笑意越发明显。
但她不语,曹也没有抬头的意思,倒叫长公主有些摸不清头脑。
“大表哥!”身后忽地响起少年的一声唤,打破了沉寂。
“大表哥,我做完课业了。”五皇子一脸笑容而来,曹回头看他,他则看向长宁。
“五皇兄。”长宁率先开口。
五皇子微怔,旋即点头:“大公主。”
长宁这个大公主是加封,所以她虽然唤五皇子为皇兄,但五皇子却不能唤她五妹,也不便称呼大姐,故而直接称大公主最合适。
也最疏离。
长宁倒是没什么意见。
她前世与五皇子交集不多,今生更是只有家宴当晚见过一面,纵然有秦妃搁在中间,也不过只是泛泛之交,五皇子与她疏离很正常。
“大表兄?”五皇子目光在曹和长宁之间转动。
当他看到长公主笑眯眯的模样时突然懂了什么。
“承延还有一项课业未尝完成,先去马场骑射,大表兄,稍后片刻。”五皇子笑笑,转身离开。
“恭送殿下。”曹拱手相送。
长公主笑容更深。
儿的性格她很清楚,如果不是对长宁有意,此刻早就借口相伴跟着五皇子离开了。
长宁眸光抖动,咽下一口唾液湿润干涩喉头。
“大表兄。”她也唤道,手心是浸出的汗。
这声大表兄,是前世曹死前要求她唤的。
他说,若她能一直那样唤他。
就好了。
长宁彼时硬如磐石的心都有一瞬的颤动。
是。
前世她若能一直唤他大表兄,她们或许不会走到当初那一步。
奈何造化弄人。
她以长公主设计为曹求娶自己而迁怒曹家上下,这个温润如玉的男人再君子,也抵不过她日日夜夜的怒火与报复。
即便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长宁也没有原谅他。
“大表兄。”长宁又唤了一声,脚步无意识地迈前一步。
补给你。
补给你。
全都补给你。
什么都补给你。
曹喉结上下滚动,声音也有些干涩:“殿下。”
他低头,不敢看长宁炽热如火的眼神。
但他白皙的耳根却被烧红。
蔓延到后颈,犹如秋日暮色时分的烟霞,带着少年人初恋的青涩。
长公主长吁一口,悄悄退了出去。
这金童玉女,她是越看越登对,简直是天造地设。
“就说咱们世子爷是尚主命格,这大公主的模样,分明是心仪咱们世子爷很久了。”紫鸢好生开心,扶着长公主在学堂外慢慢踱步。
“不过这长宁是什么时候看上儿的?”长公主欣喜之余,也不忘小心这天降好事的来历。
“咱们世子爷去庆安围剿突厥人,大公主不是也在,还立功来着,许是那时候发生了什么?”紫鸢提醒。
长公主点头。
“瞧儿的模样,也是有几分意思的,有这沙场并肩的情意,他们必定能恩爱到老。”长公主舒心地闭上眼。
如此一来,尚主的事就轻松多了。
至于秦昭宁。
长公主睁开眼,还是颇有些为难。
“儿和无疆那孩子从小便好,日后若是秦家……也不一定非要她秦昭宁的婚事。”长公主眯着眼,精细盘算着曹的婚事。
“那奴婢这就去回了?”紫鸢道。
长公主连忙摆手:“急什么,儿尚主那是命中注定的,他身体里留着的是从本宫这里继承来的皇家血脉,尚主又不算什么。”
紫鸢一时不解。
长公主也没多说,就扬着下巴:“再拖一拖,昭宁那孩子,也不错。”
紫鸢蓦地瞪大了眼。
难道殿下还想着,让秦家嫡小姐给世子爷做……
长公主瞪她一眼:“干什么,这都是儿的命格贵重,先拖几天,拖几天。”
紫鸢低头应是。
有宫女小跑过来:“殿下,紫鸢姑姑,世子爷请公主一道去马场了。”
长公主满意地笑:“儿这孩子平时不吭不响,今日倒是很会陪女孩子么。”
紫鸢也笑,长公主挥手又道:“得了,我们去母后哪儿坐坐,让他们小孩子们先玩着吧。”
宁寿宫里,太后早就听说了这件事,不过长公主没提,她也没提,母女二人就是闲聊半日。
“世子爷和五殿下出宫了。”紫鸢附耳来报。
长公主点点头,同太后一道用过晚膳才出宫回府。
彼时曹还没有回来。
他带着五皇子熟悉五城兵马司的各个机构,还指派了一队曹家亲卫保护五皇子安全。
“父皇既然将缉拿大盗的事情交给我,我就一定要完成,还请表兄放开手脚吩咐,承延必不推辞。”五皇子换了一身铠甲。
小小少年倒是志气颇高。
“殿下有心,不过如今满城百姓都在传,前日闹着的大盗就是声明在外的盲盗,此贼十分狡猾且轻功了得,殿下若是发现,还应叫人围堵抓捕才是正途。”曹也坦言相告。
“多谢表兄提醒,承延记住了。”五皇子抱拳应道。
曹笑颔。
五皇子是秦妃教出来的,同秦家人一样谦逊守礼,自然不会自大妄为,曹对他也很放心。
“夜已深了,殿下还是先回宫吧,明日再来五城兵马司……”
“不,没抓住盲盗之前,承延就住在这里。”五皇子倔强道。
曹有些为难地蹙眉。
楚承延怎么说也是一位皇子,岂能宿在五城兵马司衙门这种粗陋地方。
也给予不了皇子足够的保护啊。
“殿下,不如殿下先去秦府落脚?”
秦家是五皇子的外祖家,临时落脚倒也合常理。
五皇子犹豫了下,看了一下四周环境,满是铁锈味的周遭。
“宁可食物肉,不可居无竹。”五皇子清俊的小脸皱了起来。
这五城兵马司倒的确不是斯文人可以住的地方。
“好,承延巡完城,就去外祖家借住一宿。”五皇子答应,曹替他给秦家递了消息这才回府。
“大表兄。”女孩子清脆的声音回荡耳畔。
曹搓了搓红热的耳朵,忽然笑了。
真挚而热烈。
第二六二章:收尸
他回到府中,便听到秦无疆在等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无疆。”曹走到厅中。
秦无疆焦急转身,张口语言却顿了顿,上下打量他:“做什么去了,满面春色,风光照人的。”
曹白他一眼,甩开他胡乱比划的手。
“有问题有问题!”秦无疆大叫:“你不是见昭宁去了吧!”
“昭宁表妹?”曹蹙眉摇头:“没有,我岂敢越礼。”
秦无疆舔了舔唇,“我们家昭宁这几天怪怪的,我也是刚才知道,她对你”
“无疆,”曹突然打断道:“你突然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瞧我,”秦无疆一拍额头,“是木生。”
“她怎么了?”曹抓住秦无疆手腕。
秦无疆眉头一扬:“你还挺关心她的,怎么样,这位公主表妹是不是处处令你惊讶?”
曹笑了笑:“是,处处惊讶。”
秦无疆哈哈大笑,一边让木鸢出来。
“这是她的丫头,说让我帮着找个**晓的丫头,你瞧瞧,你城防司的兵马,能不能再借一借?”秦无疆道,又添:“就是上次那拨便装黑衣人。”
这一次可不是曹擅自行动。
京兆尹已经发了缉捕文书,秦无疆自己找了一天没有发现,便来求助,于情于理都很通顺。
曹自然答应。
“五皇子正在巡城,我们可以同他一道。”曹说,带着二人一道出门。
木鸢不会骑马,便被曹先安置在曹府。
夜色渐浓,曹和秦无疆在街上搜寻无果,但未央宫中的长宁却是有了眉目。
“公主,奴婢验看过了,整个未央宫库房里都没有那枚金刀。”银乔禀道。
长宁站了起来。
没有。
竟然没有。
那金刀既然是她的满月贺礼,即便是出了这种事,最后也该送至未央宫收藏。
但未央宫却没有所谓的金刀。
若不是根本没有这把刀,就是当时这把金刀匕首被用来做了什么事,故而被皇帝雪藏或是销毁。
长宁按住眼眶。
这潭水已经太深了。
深得,她都不敢再有任何猜想。
“银乔,你可知道,当初负责给母后入殓的都是那些人。”
银乔仰头:“殿下这是……”
“除了那个彭嬷嬷,还有谁?”
银乔摇头:“奴婢不知。”
“你去给我找件宫女的衣裳来。”长宁命道。
夜已深,长宁跟在银乔身后来到停放珠儿尸体的地方。
“殿下有令,死者为大,如今已经验看过尸身,可以叫彭嬷嬷来领人收尸了。”银乔令,又转头对长宁道:“你就在这儿等着,看着她们将事情办好。”
“是。”长宁点头应是。
不过银乔一走,看守屋子的太监便托病离开。
这晦气地界,他是一刻也不想呆。
何况银乔姑姑方才一个疏忽,只令这个倒霉蛋看着,可没说他也要看着。
夜里空旷阴凉,一阵风来,暑热都去了一截。
忽地,外面的宫道上响起了刺啦刺啦的拖地声。
一个老嬷嬷头发蓬乱,拖着个草席盖着的床板走了过来。
“彭嬷嬷么?”长宁问。
“是。”老嬷嬷点头,熟练的进去将珠儿的尸体拖到床板上,用绳子捆好,盖上草席准备拖走。
夜里风起,又凉了几度。
长宁走上前,手握住了拉动床板的绳。
彭嬷嬷看向她,浑浊眼珠泛着病态的淡黄。
“嬷嬷收拾宫中尸体也有些年头了。”她问。
彭嬷嬷点头,木然开口:“这住人的地方就得死人,是天老爷定下的规矩,谁也改不了。”
长宁默了阵儿。
“你说的对,但总有该死和不该死的分别。”
彭嬷嬷咯咯得笑声像沙哑的猫叫,在黑夜里格外阴冷。
“啥叫该死,啥叫不该死?”老嬷嬷咧嘴笑,缺了半边牙的嘴像是要龇牙咬人的猛兽。
“孩子,快回你该去的地方吧,仔细明儿个夜里,老婆子就拖着你了。”彭嬷嬷将绳子拉回来挂在肩上,向院子外拉过去。
长宁看着她往外走,倔强地跟了上去。
“我是在为我娘找回公道。”她说,“我必须知道。”
彭嬷嬷闷不吭声地走。
长宁没有退步。
咯哒一声,床板过门槛时翻了个个儿,珠儿半截脑袋从草席里露了出来。
那苍白怨愤的双目瞪得奇大无比,青黑的脸写满阴森怨气。
长宁面无表情。
彭嬷嬷看了看珠儿又看了看她。
“你想问谁?老婆子收尸的人太多啦,多得老婆子自己都记不得了。”
“这个你一定记得。”长宁说。
彭嬷嬷将珠儿绑回床板上的动作一僵。
“十五年前,有没有被匕首刺死的人。”
哐当一声,床板再度摔在地上。
珠儿的尸体滚了出来,停在长宁脚边。
彭嬷嬷赶紧上前,长宁却挡在她面前:“有一个人是死在匕首下的,对不对。”
“没有,没有,没有,”彭嬷嬷疯狂摇头,她喃喃:“没有人,都是刀伤,都是刀伤。”
彭嬷嬷焦急地将珠儿翻过身拖到床板上,可原本能熟练迅速系好的绳子这一刻却说什么也不听话,游蛇似得左扭右扭,就是系不上。
系不上。
长宁站在彭嬷嬷背后,也如尸体般僵硬。
“是谁。”她问,跨前一步。
“真的没有。”彭嬷嬷辩解,一回头,寒光凌冽。
彭嬷嬷吓得跌坐在地。
长宁已经抽出藏在靴中的匕首。
这是方谦送她防身的那把。
不是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却是一柄标准的匕首。
长宁盯着彭嬷嬷,一只手毫不迟疑地戳进珠儿的胸口:“是谁,死在匕首之下。”
彭嬷嬷吓得三魂没了七魄,只有哆嗦。
长宁拔出匕首,再捅一刀。
珠儿的尸体早就没有了知觉,血液干涸没有喷涌而出,但顺着伤口蜿蜒流出的乌黑血迹更加渗人。
彭嬷嬷和尸体打了三十年的交道,也从没见过长宁这样阴狠凶悍的。
她浑身颤抖,不敢说话。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长宁自然不会停止恐吓。
她握刀的手稳如泰山,转头看向珠儿的尸体,那脖颈上的勒痕太过显眼。
她高举匕首,瞄准的正是那勒痕。
一刀下去,足以断喉。
“不!不要!”彭嬷嬷突然大喊出声:“我说,我说!”
长宁刀锋顿在珠儿喉前半寸。
她转头盯着彭嬷嬷。
嬷嬷跪倒在地:“是娘娘,是娘娘,只有娘娘是被刺死的,是匕首刺死的娘娘。”
第二六三章:不臣
夜风呼啸而过,在长宁耳中嗡嗡作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是娘娘,是娘娘死在那把金刀匕首之下。”
“我当时是在外边伺候,风吹开帘子,我才看到那把匕首刺穿了娘娘胸口,被封在娘娘棺椁中陪葬。”
“当时负责为娘娘收殓的宫女都为娘娘守灵去了,这辈子都见不到外人,只有我,因为我是在外面伺候的,所以没被送去,留在宫里一辈子给宫女太监们收尸。”
彭嬷嬷老泪纵横,不住叩头:“殿下,您一定是殿下,殿下明鉴,这件事跟老奴没有关系啊。”
长宁没说话,一步一步,走出了院子。
彭嬷嬷像是见鬼了一样,疯了似得拖着珠儿往里面躲去。
长宁走出院子,在空旷的宫道上游荡。
漫无目的。
宫墙血红,两侧摇曳的宫灯并不能驱散黑暗,反而衬得那眼色红得发黑。
像尸体里流出的血水,蔓延在整个宫廷。
匕首。
金刀匕首。
祖父送给她的生辰贺礼,怎么会成了置母后于死地的凶器。
长宁盯着地面,灰地砖缝里的青苔湿滑黏腻。
“图穷……匕见。”她喃喃,双目中光彩熄灭。
除了这个,她想不到别的理由。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这一个结果。
母后掉包她,也是担心父皇会因行刺之事迁怒于她,故而将她托给柳大夫人,顶着柳家嫡系的身份,外祖父不会亏待她的。
“轰”地一声。
天上雷霆乍起,淅沥沥下起小雨。
长宁湿漉漉地沿着宫道走着。
是外祖父。
当日宫中行刺的人,是外祖父。
是她忠心耿耿的。
外祖父。
长宁猛地睁眼,雨水顺着她的额头留下,打湿睫毛。
不可能。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祖父镇守庆安十五年,柳家军骁勇如斯,如要造反,她怎么可能十五年都没有发现半点端倪。
“不可能的。”长宁双手捂着脸蹲了下去。
这个真相对她的打击真的很大。
八年前世和今生步步的谋算,为的,竟然是一场骗局。
“祖父,你真的有不臣之心吗……”长宁狠狠皱眉,却忍不住眼眶的酸涩。
她双手攥拳,抵住眼睛。
雨水冲刷而下,夜里风雨交加,她也不知道自己早已干涸的眼眶是否湿润。
长宁不信。
她能够回忆起柳家的一切细节。
便是以她现在的眼力来看,柳家也没有半点不臣之心。
为何十五年前的真相会是如此。
“殿下?”有人惊呼,长宁木然抬头。
“殿下怎么在这儿,伺候的人呢?”秦妃拎着裙角匆匆过来。
她的宫女紧跟着撑伞,秦妃却接过伞亲自挡在长宁头顶,难免数落一句:“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
长宁不习惯仰头看人,她站了起来。
“我没事。”
秦妃却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走,就近来了处偏僻宫殿躲雨。
“去沏两杯热茶,在叫太医院抓两副驱寒的药送到殿下宫里。”秦妃忙里忙外的吩咐,殿里很快生起火炉,三个宫女围着长宁,为她烘干衣裳头发。
此时,她才打了个寒颤。
一场雨就是一场寒,她夏衫单薄,自然受凉。
“多谢秦妃娘娘。”长宁道。
“谢什么,这都是应该的。”秦妃贤淑一笑,也没打听长宁为何穿着宫女的衣服出现在宫道上,还淋着雨。
长宁也没说话。
良久,她开口。
“娘娘怎么在这儿。”
“我们娘娘是在这儿等五皇子殿下的,殿下出宫去了,回宫的时候,在这儿就能见上一面。”秦妃身边的宫女道。
长宁眼珠动了动。
五皇子已经开始上学堂,自然不能像公主一样和母妃住在一起,平时如非节日想入延禧宫,都是要先请旨的。
秦妃想见儿子,这途中偶遇倒的确是个好办法。
“让长宁见笑了。”秦妃略显羞涩地笑笑。
“娘娘是个好母亲。”长宁说。
秦妃一怔,幽幽叹道:“姐姐若是还在,一定比我会做母亲。”
长宁垂下眉眼。
“娘娘,我想知道,当年行刺父皇杀死我母后的刺客,到底是谁?”
秦妃正要端盏喝茶,就听茶盖哗啦一抖。
她的宫女立刻来给她擦手。
“长宁,这桩旧事已经过去十五年了,你问本宫,本宫也不清楚的。”
“娘娘当时,是什么位份。”
秦妃眼神闪烁。
她以侧妃之身入太子府,初封婕妤,有孕晋昭仪。
康晋四年诞下五皇子,晋妃位。
出事那年,她就已经是秦妃,是延禧宫的一宫之主了。
彼时郑贵妃还只是郑淑妃,与她不相上下,这后宫之中,秦妃即便是聋的瞎的,也该对那么大的事有所记忆,怎么可能不清楚。
“长宁,那批刺客都已经亡命殿前,陛下深爱先皇后,她的仇,陛下岂会不报。”秦昭宁拉着长宁的手,语重心长地交代:“你还是不要过问这些了。”
长宁扬起下巴。
“有刺客,便有刺客身后的人,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为人子女,岂能不知杀害我母亲之人姓甚名谁。”长宁盯着秦妃脸色,“除非,这幕后之人,就连父皇也不能轻动。”
秦妃慌里慌张起身:“长宁!这话岂能乱说,这江山天下是大楚的,是陛下的,天底下哪有陛下不能动的人,便是从前有,现在也该死了。”
长宁猛地抬头。
秦妃略显慌张地喝茶,眼神飘忽。
从前有。
外祖父活着的时候,柳家军声势浩大。
若真是外祖父行刺的父皇,即便事败,皇帝也不敢轻举妄动。
难怪当夜外祖父突然离开长安奔往边疆,从此以后,十五年里不曾离开边疆半步。
原来当年并非什么紧急军情,而是谋反事败,逃离出长安。
柳家根基在庆安,又有忠义之名,外祖父更是小心谨慎,父皇也拿他没办法。
所以。
行刺的事才会不了了之。
并非父皇不想为母后报仇,而是当时这仇。
没法报。
长宁盯着地砖失神。
如果一切属实,那柳家,还算冤吗。
她腾地站了起来。
“殿下!”秦妃唤道,长宁全做没听见闷头就往外跑。
“殿下带着伞呐!”秦妃拿着一把伞追到外面,长宁已经没了踪影。
“娘娘,您别淋着雨啊。”宫女忙给秦妃撑伞,“瞧那方向,殿下应该是回宫了,您别担心。”
秦妃眨了眨眼:“她有不臣之心,我怎能不担心。”
第二六四章:三司
宫女不解,不臣之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难道长宁公主还想当皇后,压咱们娘娘一头?
秦妃看她,叹了一声:“牝鸡司晨,既为不臣。”
她非要用大公主的身份,活成大皇子,秦妃岂能安心。
宫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对了娘娘,五殿下身边的人来报,说是巡完城宫门就落锁了,会到太傅家中落脚,您就别再等了。”
秦妃嗯了声:“承延勤奋是好事,但他初涉外世,还需小心谨慎呐。”
“娘娘您就放心吧,有二爷和睢安侯世子爷辅佐,咱们殿下错不了的。”宫女劝说,又笑道:“对了,今儿下午,好像说咱们殿下跟世子爷骑马的时候,还邀了大殿下。”
秦妃猛地一僵。
皇长子早夭,如今能被称为大殿下的,可就只有长宁一人。
“长宁和曹骑马?没有别人?”
宫女摇头。
秦妃按了按眉心:“速回秦家,将这件事告知昭宁,让她自己拿主意。”
“是。”宫女传话出去,这边秦妃回宫休息。
另一边,长宁冒雨跑回未央宫,银乔正急着找她,虽然没惊动多少人,但近前的几个宫女都是知道的。
未央宫的下人房里,程嬷嬷哎呦哎呦地装病,今儿听了动静立马精神起来,鬼鬼祟祟来到长宁寝殿之外。
“娘娘说了,只要你能找到大公主的目的,之前的事就既往不咎了,否则……”程嬷嬷耳畔回响这样的话,也没了装病的心思。
长宁刚换好衣服,银乔在为她烘头发。
“殿下,您的那头天狮不肯吃东西。”有宫女禀报道。
自从前天晚上春晓突然失踪,昨儿木鸢也不见了,这天狮就不肯再吃东西。
“准备好生肉,我去喂它。”长宁说。
程嬷嬷从后窗偷偷听着,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长宁瞥了窗口一眼,转身离开。
程嬷嬷什么都没发现,但还是急着去钟粹宫一趟。
“娘娘饶命,老奴忠心耿耿啊。”程嬷嬷纳头就拜。
“看来,那丫头的防范之心是真重。”郑贵妃冷笑,揉了揉因抄写经书累得酸痛的手腕。
“不过她想得也太天真了,这六宫,还是本宫的天下。”
她身边的蔷薇站出来:“程嬷嬷,还是让娘娘告诉你,这大公主方才去了何处吧。”
蔷薇附耳,程嬷嬷打了个寒颤:“这……这公主会跟那个死人婆打交道?”
郑贵妃理了理袖口。
“旁的公主自然不会,但她就不一定了。”郑贵妃转着镯子,给屋外使了个眼色。
程嬷嬷回头,就见紫荆进屋,屈膝一礼:“娘娘,那姓彭的老婆子自尽了。”
“这晦气事也要同娘娘说,丢个就近的井里就是。”蔷薇嬉笑,还不忘瞥了程嬷嬷一眼,“这彭嬷嬷给人收了一辈子的尸,到了,却没人给她收尸,真是可怜人。”
“娘娘,娘娘饶命!娘娘饶命!”程嬷嬷连忙叩头。
她岂不知,这是杀鸡儆猴啊。
“程嬷嬷这是做什么,你是我跟前的老人,柳氏在的时候为本宫立过不少功劳,一双儿女也都在我娘家当差,本宫岂能亏待了你。”郑贵妃笑着站起来,她繁贵的衣袂从程嬷嬷眼前拖动。
程嬷嬷跪着转动,视线跟着郑贵妃裙角的雀鸟图案。
“老奴一双儿女都蒙娘娘照顾,娘娘但有吩咐,不敢不从。”程嬷嬷忙道。
郑贵妃只要吐露半点她当年出卖柳后的事,那大公主就能放出天狮活吃了她。
她没有退路。
“本宫这儿,有个天大的秘密要说予你听。”郑贵妃眼珠转了转,眼角的细纹随着笑意更加深刻。
程嬷嬷跌坐在地。
她久在深宫,最明白所谓的秘密才是杀人利器。
不论最后结果如何,知道秘密的人,一定会死,就像那个珠儿。
珠儿被挂在未央宫后花园的枝头上,还不是因为,她替郑贵妃给春晓带了话。
程嬷嬷知道,自己大限已至。
“你放心,你的儿子深受本宫兄长信任,女儿也在伺候我郑家的小姐,你若愿意我可以替我那侄儿做主,收了她,从此一生荣华享之不尽。”郑贵妃说。
“嬷嬷,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您还不谢娘娘恩典?”蔷薇阴阳怪气地催问。
“谢……谢娘娘恩典。”程嬷嬷一个头磕到地上,迟迟难以起身。
一夜草草而过。
天色泛起灰蒙蒙的微光。
雨停了,油绿的枝叶偶尔砸下几滴雨珠,在地砖上吧嗒一声,格外响亮。
窗外的脚步声也很明显。
步履蹒跚沉重,是个老妇人。
长宁睁眼,睡在她一旁的天狮早已立起头警惕地盯着窗框。
窗外的老嬷嬷正要敲窗,长宁已经先一步拉开窗户。
“程嬷嬷,许久不见了。”长宁施施然开口。
程嬷嬷打了个寒颤,不知是晨曦风寒,还是被长宁突然开窗吓得。
“屋里没有守夜的,你有什么话,进来说便是。”长宁冲门前扬了扬下巴。
昨夜她接了天狮过来,自然没有宫女敢给她守夜,也不需要别的宫女。
如今天狮已经八个月大,和大楚寻常成年犬一般大小,鬃毛浓密威风凛凛,不知情的,还真当它是头黑毛狮子呢。
程嬷嬷看到天狮就开始腿软,可想起自己的一双儿女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进门。
“老奴也不和殿下绕弯子,今儿来是替娘娘问您一句话。”程嬷嬷也没行礼,站在桌子外同长宁说话。
长宁穿着蚕丝白的中衣,随便披了件架子上的外罩:“说吧。”
“今儿就是三司会审的初审,您若是被传去作证,可知如何开口?”
长宁眉目清冷,睨她:“如实开口。”
程嬷嬷也不答,只机械地复述郑贵妃的话。
“彭嬷嬷您也见过,想必当年的真相您都清楚,”程嬷嬷到现在想起贵妃昨夜说的真相还是不寒而栗。
当初大殿里发生的事封口极严,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如今才知,竟然是柳一战派人行刺陛下,还被柳后挡刀救驾。
“您的目的已经达到,您也知道,这事是造不得假的。”
长宁不语。
这都是当年旧事,传了十五年,郑贵妃的确无从作假。
程嬷嬷又说:“那您就该知道,娘娘与侯爷的难处。今日三司会审,还请殿下体谅。”
程嬷嬷屈膝一礼:“娘娘和侯爷,这也是在为殿下的生母报仇。”
“报仇,”长宁眼皮一抬,冷笑:“她还真是会作顺水人情。”
第二六五章:会审
程嬷嬷自然没资格代表郑贵妃同长宁谈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只是一枚弃子罢了,传了话,就该走向灭亡。
长宁也不屑同她多说,只是凉凉吐了句:“你若诚心诚意伺候母后,可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程嬷嬷浑身一颤。
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可会让她送死?
“都一样,你们都是吃人的!你也别想挑拨我和娘娘的关系,别想。”程嬷嬷不断告诫自己不能被长宁蛊惑。
长宁笑笑:“那你就回去告诉郑贵妃,让她有空还是多操心操心她自己吧。”
女孩扬起下巴。
她如今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但也不确定真相如何。
总之,郑贵妃这一次是弄巧成拙。
想借母后的死激起她对柳家的仇恨,进而放弃报仇,放弃铲除郑家这枚毒瘤的机会。
简直可笑。
便是冲郑安侯为非作歹这么多年,长宁也不会放过他们。
她既然回来了,就绝不会任由郑安侯搅浑大楚的朝政吏治。
程嬷嬷满眼绝望。
三司会审上,一旦有大公主的证词,郑家就会彻彻底底的陷入被动。
她被迫前来提醒,赌上的是自己的性命,却还是没能改变大公主的主意。
这个女孩,竟然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程嬷嬷像是第一次见到长宁容貌时那样震惊地望着她。
长宁身材娇小,只穿着雪白中衣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单薄,但蕴藏的力量却是无穷尽的。
只需要动动口,就可以让她效忠的主子头疼至此。
长宁。
大公主。
她已经是这大楚内宫中,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了。
“咚咚”的叩门声响起。
“殿下,大理寺派人来请,说是巳时开审,问您是否愿意出堂作证。”银乔道。
按着规矩,若是有皇家女眷出堂,需得提前准备许多礼节,何况长宁也不是他们可以随意传唤的,大理寺这才提前四个时辰派人来问。
程嬷嬷一个激灵。
长宁却越过她,施施然开口:“叫大理寺的人准备着,本宫收拾停当便过去。”
“殿下!”程嬷嬷张张嘴,想说什么,又自觉不配说什么。
银乔已经带着宫女们进殿伺候长宁晨起。
流水的宫女从程嬷嬷身边走过,每一个都极有规矩,并没有问程嬷嬷在此的原因。
程嬷嬷像是失了神,摇摇晃晃出了殿。
守在未央宫门前的钟粹宫女见状就知道事情没成,匆匆跑回去报信。
郑贵妃气得摔了茶盏。
“这个给脸不要脸的贱丫头!”
“娘娘!”蔷薇连忙挥手将宫女们撵出去。
如今这长宁公主可不是她们计划里的傀儡贱婢,这样大声斥骂,保不齐就会被哪个有心人听了传出去。
郑贵妃还在“病中”又赶着为先皇后抄经祈福,怎能传出这等话去。
“娘娘息怒。”她添茶。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那柳家分明就是有谋反之心,兄长也不算冤枉他们,可她还是不肯罢手,亏得本宫费尽心思安排!”郑贵妃不免恼怒。
“娘娘别急,那程嬷嬷装病这些日子,分明是贪生怕死不敢为娘娘效力,便是废了这枚棋也没什么好心疼的。”蔷薇劝道。
郑贵妃黑着脸:“本宫岂会不知,但今天这楚长宁出庭作证,兄长在朝中的处境可就难了。”
她遥遥望去,天边朝阳升起,橙红的旭日光芒消散。
长宁已经乘上马车出宫。
大理寺衙门也早就准备好一应规矩。
主审的大堂用落地实木屏风隔断,里面还加了三层纱帐,再往内,才是一处装饰雅致的小室。
茶具雅座俱全,静候长宁驾临。
此前长宁入宫用的是全幅皇后仪仗,但今日她出宫乃是去往大理寺作证,并非什么喜气事,故而没有使用仪仗,轻装简从。
饶是如此,也是浩浩荡荡的二三十人相随。
大理寺还未开审,三司会审的三位主审刑部尚书康子明,大理寺卿成大人和身兼御使大夫与主审官的秦太傅率众在大理寺正门相迎。
长宁下了马车,与众人平身。
倒不需耽搁太久,长宁便被引往大堂右侧那处为她开辟的雅间。
大理寺大堂的审理有封闭有公开,但因此案在百姓中流传开来,故而决定公开审理。
大堂开放,自然有不少百姓前来围观,外面也很快嘈杂起来。
大理寺卿拍了两次惊堂木,还不忘看向屏风后面,生怕长宁一句太吵,对他今后的仕途有什么影响。
帷幔后的噪声倒不是很大,长宁这边心事重重,也懒得管外面。
围观的百姓中却有两人分外扎眼。
秦无疆。
今天这么大的事,他当然要来。
将找春晓的事交代给曹后,他便急着过来凑热闹。
看看那嚣张如许的郑安侯还能猖狂多久。
而另一个,则是个长了一脸斑的驼背汉子,他躬着个腰,却偏偏要往人堆里挤,撞到秦无疆才嘿嘿一笑:“抱歉抱歉。”
秦无疆蹙眉。
这汉子看着粗俗,身上却带着淡淡的牡丹香,还是极为名贵的一种洛阳牡丹。
只有南边的贵族雅士才用这种熏香。
庄公子咧嘴一笑,将秦无疆挤到一边,旁若无人地站在大堂正中央。
“喂,兄台,你……”秦无疆拍拍他的肩。
庄公子扒拉开他的手,很是硬气:“我看热闹,不行吗?”
秦无疆看着他那一脸斑有些倒胃口,撇撇嘴,正要开口,就听惊堂木一响。
四周衙役肃穆地喊着威武,百姓们也跟着安静下来。
大理寺卿先向长宁方向躬身行礼。
秦无疆的眼珠子立刻跟上,嘴也不自觉地咧开。
长宁不需要回答,大理寺卿成大人又对秦太傅等同僚拱手,这才开口。
“带方谦!”成大人令。
立刻有衙役将堂下押着的方谦领到大堂。
长宁也命人拨开薄纱,透过屏风的缝隙观察。
方谦还穿着告御状时的衣裳,气色也还算不错,今日是给老将军伸冤的日子,他显然很亢奋。
长宁盯着他,眼皮微微垂下。
方谦若是知道,祖父在十五年前就曾行刺过皇帝,还会这样兴奋吗。
大抵会和她一样,不肯相信吧。
“堂下何人?”
“庆安县守军细柳营大统领方谦,见过诸位大人。”方谦倒不怯场,铿锵有力地开口:“方谦几经周折,从庆安侯宋宜晟手中取得了真正的出入库账簿,请大人明鉴!”
第二六六章:巧言
“呈上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成大人道。
这本账簿是重审此案的关键,他们也都知道账簿的存在,不过到底还没人认真检验过。
方谦取出账簿,由大理寺丞亲自转呈给大理寺卿。
成大人翻开账簿,那关键一页是放在最上面显眼的位置,将同一日入库两批军火的账目记得清清楚楚,两方兵器库印鉴盖得准确无误。
大理寺卿喉结动了动,没说话,转而递给大理寺丞。
寺丞按规矩送到老太傅眼前审阅,太傅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账簿,顿时按着太阳穴向后栽靠在椅背上。
“老大人,”寺丞伸手虚扶,另有同行的负责笔录的御史台副使上前搀扶。
秦太傅摆摆手,寺丞躬身行了个礼,才转向刑部的康老大人。
经过火烧证据的事,康子明对秦太傅是感激涕零,此次办案已经决定唯秦太傅马首是瞻,老太傅草草看了一眼,他也没有细看。
那缺失一页写的清楚明白,他虽老眼昏花,但也不是不识字。
“这简直是荒唐!成大人,”康子明看向成大人。
这三司会审历来是在大理寺进行,大理寺卿身为一寺之主,自然是主审,即便秦太傅顶着主审的名头,也不好在人家的地盘上喧宾夺主。
成大人心里叫苦。
他可巴不得老太傅将主审的事接过去呢。
这万一要是冤枉了郑安侯,那可是了不得的事,但审得稍有问题又会被柳家长大的大公主记恨。
真是进退维谷啊。
不过现在堂上堂下这么多双眼睛,成大人自然要秉公办理。
“来人,速去将刑部递来的证据取来比对。”成大人下令,立刻有衙役将救下来的相关证据呈递上来。
大理寺、刑部及御史台各出三名官吏上前清点,哪一方也做不得假。
唯有方谦看着这部分烧焦的证据有些不安。
万一将和账簿比对的关键部分烧毁了,可怎么是好。
屏风后的长宁却是表情平静。
方谦久在边疆不通朝中政事,自然不知道长安各个部门的行事规矩。
当初柳家一案乃是天翻地覆的大案,相关证据除了刑部保留的原版外,还有一份备份。
甚至于上呈皇帝的折子中也会有所提及,便是史官那边也要送去一份作为记录,流传后世。
虽然都是片面,但总算是一份佐证。
所以说,郑安侯火烧证据根本无济于事,可以说等同于狗急跳墙。
不过长宁更怀疑的,是郑安侯有心利用此事将康子明拉下来。
正如她此前对秦太傅的提醒一般,那素有清名的刑部左侍郎成明矩前世就被郑安侯暗中控制着,故而刑部尚书一旦换上成明矩,对郑安侯是百利而无一害。
“启禀大人,所有刑部旧证已经比对完毕。”几位官员清查完毕,呈上了与账簿内容相关的证据。
“此账册所记其余内容与旧账完全相同,字迹也一模一样,其上所盖印鉴也和柳家搜出的官印相吻合,请大人过目。”
成大人看过又传给其余几人看。
“大人,所谓老将军私藏军火,实乃贼子存心冤枉,望众位大人明鉴,替老将军做主!”方谦跪倒,抱拳请求几位主审为柳家平反昭雪。
事情审到此处,似乎都不需要请长宁出面作证。
一个有着官印的账簿就足以推翻之前的一切。
但本着正大光明的堂训,还是应该传被告上堂,尤其是郑安侯这种当时的主审。
“去请郑安侯来堂上一趟。”成大人道。
此事郑安侯还未定罪,贵妃虽然在后宫出了些岔子,但总归根基还在,成大人依旧客气。
郑安侯早有准备,施施然上堂。
他官居一品,场中也只有秦太傅能受他一礼,但郑安侯颔首过后,秦太傅却扶额闭目,全做未见。
郑安侯也不恼,转视线向左。
屏风将大堂与雅间隔断,郑安侯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坐在里面。
那个他亲手捧上去,以为能助他从此一帆风顺的“傀儡”。
大楚正儿八经的嫡公主。
楚长宁。
每每想到此处,郑安侯脸上肌肉就忍不住抽动。
什么叫弄巧成拙自讨苦吃,说的便是他了。
处心积虑扳倒柳家,为的就是不让这位正牌嫡公主活着,阻碍他妹妹入主未央之路。
却不想,柳家是除掉了,仇怨也结下了,今日还被麻烦找上来,人却没杀掉。
楚长宁不但活了下来,还活借他的手成了大公主。
郑安侯有的时候真的想一巴掌拍醒自己,让这噩梦醒来。
他怎能如此愚蠢。
又或是,这对手太聪明,聪明的非常人所能理解。
郑安侯袖子里拳头攥紧。
难道这就是天命所归?
不。
他一步一步,从三品小侯走到今天,他决不能轻言放弃。
“大殿下。”郑安侯唇角带笑,拱手施礼。
场上百姓一听便沸腾起来。
大殿下!
“屏风后面的,是大公主殿下!”围观的百姓叽里呱啦议论起来,尤以秦无疆身边那位驼背长斑的庄公子为甚。
“长宁公主!长宁公主!”庄公子恨不得把脖子伸进屏风后,一睹长宁真容。
这可是慕清彦的未婚妻呐!
是那梅妻鹤子的慕郎命中注定的红鸾星。
庄公子怎忍得住好奇心,冲动之下这腰也不驼了,人站得比秦无疆还挺拔两分。
秦无疆抱肩。
这人谁呀,敢跟小爷我抢位置?
“兄台,认识长宁公主?”
庄公子白了他一眼:“当然。”
秦无疆苦笑不得。
大堂里,方谦却是怔住。
怎么来了一位殿下?
他自从告了御状就一直被羁押在天牢中,后转押大理寺,对外面的事一概不知,更不清楚这所谓的大殿下是何方神圣。
“公主有旨,她虽系出柳家,但也不敢徇私枉法,只请几位大人照实审理,勿让奸滑者得意,昭冤者以清白。”银乔走出屏风施礼道。
三位主审俱站起身,向屏风后拱手:“遵旨。”
系出柳家。
这四个字却让方谦震撼。
柳家哪里还有人。
还是大公主。
方谦转瞬想到柳后诞下的嫡公主,陛下序齿在众公主之上的长宁公主若还活着,可不就是系出柳家的大殿下。
且听这话,分明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多谢殿下!”方谦重重叩头。
郑安侯却是冷笑,也开口:“殿下所言甚是,臣多谢殿下秉公持正,为臣伸冤。”
“为你伸冤?”方谦瞠目,顿时怒火滔天:“你陷害老将军一家,你还伸冤!”
郑安侯却是冷然拂袖:“大胆!”
他朝天拱手,字字铿锵:“本侯乃陛下亲封正一品侯爷,官拜户部尚书,你不过七品武将,安敢污蔑本侯!”
“你!”方谦气得站起身,另一边成大人立刻圆场:“郑安侯息怒,先将事情说清,本官也好为侯爷做主。”
郑安侯拂袖,转对堂上:“各位,本侯受陛下恩旨,审理柳氏一案的诸卷在此,可有徇私枉法之处?”
“这……”成大人迟疑。
第二六七章:令色【加更】
这柳家一案,审理过程中的确没有任何错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从获悉到取证,再到密奏皇帝,所有流程当时虽是秘密进行但时隔十五年早就已经记录在案,在场诸位大人也早就从卷宗上看得清清楚楚。
是宋宜晟先想庆安侯秘报,柳家私库秘密囤积兵器,意图谋反,郑安侯查证属实禀报皇帝,再由皇帝下旨奇袭庆安,人赃并获。
直到柳一战全族伏诛,笔笔在册。
若说郑安侯徇私枉法,他徇得是哪桩私,枉得又是什么法?
成大人转而看向秦太傅。
真要是此事属实,郑安侯这失察罪名不小,但似乎方谦对郑安侯的指证却并不成立。
秦太傅看了郑安侯一眼,转而望向屏风处。
长宁静默。
这一次,郑安侯也蹙眉。
宫门落锁,昨夜的宫中发生的事他并不清楚,长宁原本一心为柳家伸冤要置他于死地,今日却突然不语,他心中怎能不生疑。
不过这倒是给了他机会。
郑安侯得意一笑,忽而清了清嗓子。
陈蒙拱手:“诸位大人,我家侯爷近日腿上受了风寒。”
成大人立刻明白,使了个眼色。
“还不给侯爷看坐。”
“便是你与宋宜晟狼狈为奸,大人,宋贼当时不过是个碌碌无名的小子,连庆安伯的爵位都没有,岂能筹谋这等大事!”方谦见这罪魁祸首竟然堂而皇之地坐下,心中愤怒难耐,喝出声来。
他这些日子在天牢里翻来覆去的想,此时可不是灵光一现,而是真的摸透了郑安侯和宋宜晟的路子。
这也是成大人他们想说而不敢说的事。
“对,”郑安侯突然开口:“本侯正要问问宋宜晟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你口口声声,说是在他手中得到这样一本账册。”
“来人,带宋宜晟!”成大人立刻道。
案子总要查到宋宜晟的身上才算开始。
那宋宜晟可是陛下亲自下旨押送天牢的,又是个不露脸的三品武侯,成大人倒还不放在眼里。
宋宜晟早就在堂下候审,此刻身着微脏白色中衣,手脚都带着镣铐上堂。
长宁透过屏风缝隙,一双明眸从宋宜晟露面的那一刻起就没离开过他。
宋宜晟。
风光无限的宋宜晟。
谋朝篡位,顺利登基的宋宜晟。
骗得她团团转的宋宜晟。
你也有今日。
宋宜晟也和郑安侯一样,率先看向左边的屏风。
诡异的默契,让两人的目光透过狭窄的屏风间隙交汇。
长宁黑瞳耀目。
“华章,”宋宜晟脚步一转,要向屏风走去。
押送他的衙役立刻推了他一把。
宋宜晟一个踉跄倒退两步,手臂上的红肿的鞭伤擦过铁链疼得他龇牙。
“宋宜晟,你还敢提她的名字!”方谦瞬间红了眼,上前几欲撕扯,同样被衙役制住。
成大人一连拍了两下惊堂木。
方谦冷静下来,虎着脸站在一旁。
若非宋宜晟突然吐出华章二字,他也不会如此激动。
那个一把弹弓逼得他下不得树的小姑娘。
没了。
他怎能忍心!
华章小姐待宋家是何等真诚。
方谦闭上眼,耳中响起成大人的喝问。
为柳家沉冤昭雪。
让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到地下去给华章道歉吧。
“大人此问,宋某不明白。”宋宜晟稳住心神,环顾四周。
“罪臣因冒犯公主被陛下降罪,不敢分说,但大人今日所审,似乎并非此事。”宋宜晟睨了方谦一眼,挺直脊背。
郑安侯舔了舔嘴唇。
这宋宜晟虽说蠢得错把珍珠当鱼目,导致他们现在局面困顿,但当面锣对面鼓的对峙还是不弱分毫。
成大人一时尴尬。
总不能是陛下定错了宋宜晟的罪状吧。
“庆安侯,你休要借口狡辩,今日这三堂会审是陛下特旨钦批,你若想找什么审讯你的旨意,便是自讨苦吃了。”唐子明出言喝道。
宋宜晟拱手:“不敢,小侯虽在狱中,但陛下尚未夺爵,就仍是我大楚的三品武侯,如今出堂受审,也不至……和这七品小卒为伍吧。”
“你!”方谦攥拳。
又一个要坐下的么!
屏风后忽然传出一声女子的轻咳。
长宁未语,却是银乔再次露面。
宋宜晟急切看向银乔,银乔却根本不认识他,只淡淡道了句:“殿下乏了。”
“是,”成大人站起身,冷笑一声:“庆安侯?”
宋宜晟盯着屏风。
那边却放下纱帐,再不见女孩冷戾的黑瞳。
“好,我说。”宋宜晟开口。
“想必各位都知道,我宋宜晟与柳家大小姐有婚约在身。”他站在大堂正中,竟是气度不俗。
这话一出口,便是一片窒息的沉默。
在场大小官吏有的没有的,全都控制不住地往那屏风后面瞄去。
柳家大小姐,不就是陛下认回的嫡公主么。
那这屏风后面的……
百姓们也议论起来。
大公主从前的身份昨儿一早就由皇榜张贴出来,公之于众。
因为太过传奇,街头巷尾都在议论。
如今宋宜晟重提与柳华章的婚事,他们才想起来。
这二人,岂不是有婚约在身?
围观者众多,说什么的都有。
原来这大堂上的男子,竟然是大公主的未婚夫!
秦无疆拳头捏得咯吱响。
这个人渣。
到了这一刻,还不忘抹黑长宁!
庄公子也不乐意了。
“这人什么东西啊,大公主是他高攀的起的?”庄公子话痨一开腔,顿时盖过一众议论。
“简直胡说八道!他放屁!”
庄公子易容成这幅模样,那是放飞自我的存在。
“大公主明明在出生的时候就和辽东慕郎定了亲,跟你有哪门子的婚约?站着说话不害臊!”庄公子叽里呱啦一通骂,可叫秦无疆听得浑身舒服。
“宋宜晟,这可不是什么舒服的开场白。”他抱肩嘲笑。
宋宜晟脸色有些发黑,却发现那屏风后的人没有半点动静。
她不怒不恼。
也没有出来,拔剑要他性命。
这样的无视,让宋宜晟心烦意乱。
不,他是她报复的目标。
他是她最大的敌人。
她的眼中,必须只能有他。
“正是因为这桩婚约,柳一战对我重重打压,打着为了孙女的旗号,不许我从军,只让我在营中库中管理,半分官职也未尝给我。”宋宜晟冷着脸,下巴微扬:“也正因如此,我才见到他私藏刀柄,豢养私兵的罪状!”
“你放屁!”方谦怒喝。
惊堂木再拍。
“肃静!”
第二六八章:木珠
方谦咬牙切齿,虎着脸狠狠盯着宋宜晟安静下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宋宜晟却是三分得意七分平淡,装得一本正经:“大人明鉴,方谦说是从本侯手中得到的这本账册,那本侯倒要问问,他从何得来,为何宋某对此一无所知?”
方谦脸色一沉,他之所以全叩在自己头上就是因为不想牵连到“莫小姐”。
如今情况尚不明朗,莫小姐还在宋宜晟的人手里,若他将莫小姐的身份说出,只怕会引起宋宜晟家人的报复。
方谦尚不知道,别说是宋宜锦已经入狱,就算宋宜锦当了天星,封了宋贵人,也动不得他的“莫小姐”了。
“你休想狡辩!”方谦眼一转,便对三位主审抱拳一礼:“大人明鉴,这账簿是下官从他庆安侯府的库房密室中盗出的,库房密室足有三把钥匙,当日失窃你还闹得满城皆知,宋宜晟,这件事你抵赖不得吧!”
屏风后的长宁止住动作,暂且坐回原处。
这些日子里宋宜锦并非唯一一个成长的,每个人都有或多或少的成长。
方谦也是如此。
他在狱中怕是没少翻来覆去想这堂审上的对峙,这才有今日的不落下风。
宋宜晟上下打量方谦。
这愣头青今日倒是出息了,又忘记是谁在庆安擒下他,险些要他小命的事了。
“方谦,你还真是无孔不入,当然本侯是丢了东西,但本侯丢的,却是本侯父亲留给本侯的传家之宝,与这账簿何干?”宋宜晟嗤笑。
“胡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丢的,是传家之宝?”
“笑话,本侯丢了什么本侯自己不知道?”宋宜晟轻蔑一笑,“那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本侯丢的不是传家之宝?”
宋宜晟一口咬定他与方谦所呈账册无关。
这虽不足以洗脱他诬告的罪状,却是一个极为难缠的理由。
因为如此,即便证明柳家是冤枉的,也无法证明宋宜晟和郑安侯与此冤案有直接的联系。
宋宜晟不愧是宋宜晟。
可真是巧言令色,擅钻空子。
长宁眯了眯眼,端起手边茶盏。
倒是银乔紧张的手揪来揪去,一张帕子都被捏出十八个褶子。
而大堂上。
方谦到底是个耿直汉子,即便经历过这么多,学了些勾心斗角,但终究不是宋宜晟这条老狐狸的对手。
他嘴巴发干,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真要说证据他是有的。
莫小姐以善云之身在宋宜晟府中为奴,助他偷得证据证明自己父亲清白,说出来也算是一份证据。
只要请莫小姐上堂对峙便可。
但这样一来,便将莫小姐的身份公开,莫小姐的奴契怕是还在宋家,到时候可如何脱身。
而且她一个女儿家,若上了这大理寺大堂,还顶着一个奴字,日后该如何见人?
方谦有时想起那“莫小姐”充满斗志的眼神,就担心她一朝复仇成功,便会失去活下去的信念。
再加上众人的指指点点和宋家的逼迫。
方谦简直不敢再想。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是庆安侯府中得到的?”成大人也问。
秦太傅眉头也蹙。
这个细节是他之前所忽略的,现在宋宜晟矢口否认,似乎的确需要证据。
方谦却闭口不言。
他堂堂男子,若连一个无辜女儿家都保护不了,还凭什么给柳老将军复仇。
“大人明鉴,方谦七品之身,岂当不得证据。”
雅间中,长宁饮茶的手一顿。
她料想,方谦这样忠良之事必不会供出她来。
“方谦,你是告状的人,这天底下哪有告状之人自己做证人的道理。”宋宜晟逼近一步,眼睛不忘瞟向屏风:“还是好好想想有没有证人吧。”
方谦这次更明白了。
宋宜晟就是想将莫小姐牵扯进来。
那他就更不能叫宋宜晟如愿。
“没有。”方谦别过头。
宋宜晟看向屏风。
长宁还是不动声色,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按理说,长宁这个时候就应该跳出来承认她是善云,就是她配合方谦偷走的账簿。
如今的长宁已经是大公主,凭她的身份,不会有任何人敢质疑她的话。
那就是铁证如山。
宋宜晟拼着这份铁证如山,也要逼长宁露面,可她却偏偏不急不躁。
柳华章。
她到底在想什么。
“方谦,你再想一想。”这次是秦太傅开口。
他更希望证据严丝合缝。
“管他是从哪儿得来的,只要账簿是真的不就成了?”庄公子又开始嚷嚷,倒好像是方谦请来的托。
秦无疆却是越看他越顺眼,已经勾肩搭背地附和起来:“就是。”
宋宜晟攥着拳头。
他当然认识秦无疆。
不过这个时候,他告诫自己要沉住气。
他已经输给柳华章一局,决不能再输这第二局。
否则,他将万劫不复。
“方谦没有,我却有证据!”宋宜晟忽然开口,便是郑安侯都挑眉望他。
成大人与康秦两位主审交换眼色。
这可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庆安侯有何证据?”成大人问。
长宁挑眉,侧耳听着。
“我父一生戎马,未尝留下什么家业,唯有这传家之宝是父亲留给我的一件信物。”
“信物?”成大人更不懂了。
“正是,此信物是一木珠,乃我父亲亲手磨制,要我持木珠到长安寻他的旧友照拂。”宋宜晟颇动声色:“父亲便知他走后,我孤儿寡母会受人欺凌,这才留下后路。”
场上一片寂静。
宋宜晟又道:“如今我失了木珠,自不敢寻父亲旧友,但今日事发,我也不得不说出实情,大人,您只需张榜寻人,若三日内寻不到此人,宋某认罪便是。”
场上嗡地一声乱了起来。
方谦也摸不着头脑。
宋宜晟这是唱得哪一出?
便是郑安侯也眯着眼,仿佛初次见到宋宜晟一般。
这条狗果然奸滑,竟背着他安排好了这样一出大戏,那杨德海必定已经安排人手去了。
幸好他还没有开始全推给宋宜晟,否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成大人,殿下都说了不敢徇私枉法,您该不会是要偏听偏信方谦一人之言吧。”郑安侯坐在圈椅上理着袖子,慢条斯理道。
方谦有些坐不住。
宋宜晟此言一出,他也想起了那枚木珠。
莫小姐还交给他保存过一段时间。
但若叫宋宜晟借此钻了空子,证明自己,岂非可恨?
“大人,这账簿的确是从宋府盗出来的!”
第二六九章:还敢
“先去张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成大人却不敢只听方谦一人的。
他作为主审,当着一众百姓的面,必须要做到公正无私,没有让人诟病的地方。
宋宜晟眯着眼瞥了方谦一眼。
既然方谦不肯招出柳华章,自然不能将木珠也被同时盗走的事说出。
否则,他不但自相矛盾,还同样牵连了柳华章。
而宋宜晟则不然。
他在赌。
赌这三天之内,持令者能找到春晓。
只要找到春晓,他们就会知道,春晓手里根本没有他们要的东西。
到时,墨子行会的人就只能出面承认,因为只有救他才能得到木珠的下落。
宋宜晟扬起下巴。
这就是他故意透露春晓消息给云月长的原因。
当日他被盗走的那枚家传木珠,正是持令者和云月长口中的“那个东西”,也就是矩子的身份信物,矩子令。
杨德海手臂上的混元刺青也是用此木珠烙印下的。
因此木珠材质特殊,混圆天成,不惧火烧水浸,方能烙下那样至圆的印记。
当时,长宁窃取账簿时,顺手牵羊,将那不起眼的矩子令一同盗走。
如今,宋宜晟可以肯定,矩子令就在柳华章手中。
也就是当今的大公主,长宁。
不过木珠既是从他密室中盗走的,宋宜晟相信,长宁绝对不会将这件事轻易告诉别人。
那春晓,显然也是不知情的。
否则当日春晓被墨子行会的人抓住时,早就出示矩子令证明身份,还有他什么事。
自然也就没有后面,他接任矩子之位一事。
宋宜晟关在牢里这些日子一直都在谋划如何自救,郑安侯要推他顶罪,持令者也在算计他的矩子令,却正给了他两厢利用的好机会。
如今持令者得知春晓手里根本没有他想要的东西后,只能选择救他。
而长宁。
既然她手握墨子机关术,就该知道矩子令是何等重要,决计不会交出去,何况今日她已经露面,中途离开必将被人诟病。
宋宜晟勾起唇角,将木珠的形象画在纸上由衙役张贴出去。
爹,您在天之灵可要保佑儿子完成您的嘱托。
“大人!”方谦呼道:“难道就因为一颗木珠就断定这账簿不是从宋府得到的吗。”
成大人摇摇头,依旧命人张榜。
长宁没有动作。
这件事的确宋宜晟抢占了先机,她已不能阻挡。
女孩坐在屏风后,手指转动茶碗的宝顶盖。
不过今日她终于知道,那枚一直和连环弩锁在机关匣里的木珠到底是什么了。
宋宜晟寻找宋父旧友的信物。
长宁眼珠一动就知道,那所谓旧友,应该就是墨子行会。
木珠,竟也是墨家的东西。
她按了按眉心。
果然,事情还有出乎她意料的地方。
今时今日,已经不是她刚获新生时的境况了。
彼时她在暗,宋宜晟在明。
凭借前世的先知和自己不俗的实力,她当然算无遗策所向披靡。
但今天。
她恢复了嫡公主的身份,回到了长安,站在整个大楚的巅峰之处,自然一举一动备受瞩目。
她在明,敌人在暗。
来到别人的棋盘上,面对更多更强的对手,她当然难像从前那样轻松自如。
春晓的事便是一个鲜明的例子。
她忙着查清母后遇刺的真相,便没有足够的精力看着春晓,被墨子行会的人钻了空子,将春晓骗出宫去。
如今春晓失踪三日,必定是落在了墨子行会手中。
长宁冷哼,心道:“好个墨子行会。”
不愧是宋宜晟前世的第三只手,竟然能把触手伸到宫里,将人从她身边抓走。
看来因为宋宜晟的关系,这墨子行会已经同郑安侯暂时联手。
“大人,已经张榜完毕。”衙役禀报。
成大人嗯了一声,又看向秦太傅,“既然需要时间证明,那……这初审便先告一段落?”
秦太傅眉头紧皱看向屏风后。
倒是秦无疆沉不住气:“不可!这还什么都没审呢,怎么就告一段落了!”
“住口!”秦太傅喝道:“搅乱公堂,你可知罪!”
秦无疆撇撇嘴。
成大人显然认出了秦无疆,摇了摇手没有跟他计较。
秦无疆却急了。
这长宁在干什么,怎么迟迟不开口?
大理寺卿请她来,当然不是要审问她,而是要她为柳家作证的。
虽然没有问到长宁,但以她大公主的身份,明明随时都可以开口作证,为何要拖着,任由宋宜晟嚣张至此。
终于,在场上气氛陷入凝滞前,长宁开口了。
“宋宜晟,你如今,便只有这些斤两了吗?”女孩子的嗓音清澈冷冽,让人闻之精神一震。
宋宜晟更是舔了舔唇,跨前一步靠近屏风。
立刻有衙役阻拦。
他越过两名衙役向屏风后喊道:“华章!”
“华章?”方谦瞪大眼猛地转头。
屏风后是华章小姐?
“放肆!”银乔隔着屏风冷喝。
“是,长宁……公主,”宋宜晟改口,声音颇为急切:“我知道你不相信,但你所知道的只是片面,柳一战谋逆,证据确凿!”
屏风后面突然传来凳子翻倒的声音。
是长宁猛地站了起来。
“你不就是在赌本宫的名声么。”长宁走出屏风。
银乔为她戴好兜帽遮住容颜。
宋宜晟看着这身形,一眼就认出了长宁。
确切的说,是善云。
他一时苦笑。
善云。
柳华章在官奴司吃了半月的苦,身形消瘦下去,竟逃过他的眼。
也是他太疏忽。
以为亲眼看到柳华章死了,就放下了戒心。
以为日后就能一帆风顺。
“华章小姐?”方谦不敢相信,此时倒是秦无疆在外面提醒了一句:“柳家的华章小姐,就是陛下新认下的大公主。”
大公主,是柳华章。
“华章小姐,您要为老将军伸冤呐!”方谦猛扑上来,一头跪在长宁脚下。
有衙役阻拦,他没能摸到长宁的裙角,但方谦却似找到了主心骨:“殿下!老将军束手就擒,全族赴死,怎么可能心存谋逆啊!”
长宁浑身一颤。
外祖父在庆安手握重兵,想造反即便称不上一呼百应,也绝不会被郑安侯那区区千人禁军灭掉。
便是护宅的柳家军也足可以保护祖父杀出一条血路,又怎会甘心赴死。
“宋宜晟,你这忘恩负义,狼子野心的畜生,时至今日,竟还敢蛊惑我!”长宁一声断喝,清亮亮响彻大堂。
第二七零章:好奇
“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但你也要听听我说的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宋宜晟声音恳切,竟装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
“你说的,”长宁扬眉,“宋宜晟,时至今日,你还要撑着头皮演下去,你可真是厚颜无耻啊。”
“我”
长宁跨前一步站到宋宜晟面前,打断他的话。
“你要说什么?说你对我痴心不改?但我在你府中蛰伏的这些日子,可是看你三妻四妾,一呼百应,豢养的女子不下十人。”长宁轻笑。
宋宜晟张口欲言,被银乔一声呵斥:“放肆!公主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儿?!”
“还是说你无辜冤枉,说柳家当真谋反,说你只是为国尽忠?”
长宁拂袖转身,只留给宋宜晟一个背影。
她对着三位主审,声辞郎朗:“诸位大人,方才方谦所说的一切,本宫都可以为他作证。”
“这……”成大人望向秦太傅。
秦太傅却似早有准备,半点也不惊讶。
自他知道这位长宁公主就是柳华章以来,早就猜到方谦背后的人是谁了。
只是方谦不知为何,适才极力隐瞒,长宁也不肯露面。
让秦太傅以为是大公主爱惜名声,这才不动声色。
毕竟在官奴司和宋家为奴的经历上不得台面,若能隐下此事,自然是隐下为好。
大公主不出声自有不出声的道理。
但现在宋宜晟却仗着大公主爱惜名节,竟死抓着账簿来历不放,还引出了宋父从前“旧友”之事来做证。
大公主若再不路面,只怕方谦动他不得。
“殿下要如何证明?”成大人问。
长宁看了方谦一眼:“因为这证据就是我帮方谦从侯府中偷出来的。”
“什么?”方谦震惊,盯着长宁,她的身形在眼前重重叠叠,终于,定格在了善云的身上。
高矮胖瘦尽皆一致,“你是……”
“善云,莫澄音,都不是我原本的名字。”长宁声音平静,只道:“上树掏鸟蛋的小哥哥,我是华章。”
方谦倒退半步,瞠目结舌。
“早就想告诉你了,但时机一直不对,方谦,莫要见怪。”长宁正对方谦,撩开遮面的轻纱。
这满大堂的人,自然不是人人都配看她容颜的。
“华章小姐……”方谦盯着那张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脸,根本说不出其他的话。
华章小姐。
这是真正的华章小姐,是他当初藏在马场偷偷看到的华章小姐。
“剩下的,就交给我吧。”长宁朱唇轻启,提醒方谦这不是梦。
长宁撂下面纱转身。
方谦哑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倒是围观的庄公子砸吧着嘴指着方谦,“这谁啊这,凭什么只给他一个人看,不不不,凭什么给他看,要看也该给慕……唔唔!”庄公子的嘴被一只手从后面捂住。
秦无疆给那拯救他耳朵的男子送上诚挚而感动的目光。
男子面容平凡,寡淡笑笑,将庄公子拉出人群。
“你拉我干嘛,没看到正演到精彩部分吗?”庄公子没好气地瞥了慕清彦一眼,拔腿还要挤进去。
慕清彦施施然伸手,从领口抽出他背上的包袱,破了驼背的伪装。
“你干嘛!”庄公子恼火摸着后背,还没注意,慕清彦就在他脸色抹了一把。
“粗劣的伪装。”慕清彦评价,将帕子丢给他。
庄公子一看就知道挤不进去了。
“就我这倾世容颜,一进去还不得把你那红鸾星的风头给抢光了。”庄公子好生自恋,还道:“你就不好奇,她打算怎么收拾那个姓宋的?”
“好奇。”慕清彦说。
庄公子正要拉他回去,慕清彦已经指了前面的两套差役衣裳。
“人多看不清,我们去里面。”慕清彦说。
庄公子哈哈哈大笑,跟着慕清彦翻墙混进大理寺内。
“真没想到你慕清彦也有好奇的一天!”庄公子一路都在吧,慕清彦习惯似得充耳不闻:“但还真别说,这小公主人不大,气势可不弱,那架子摆的倒很衬你。”
慕清彦没说话,认真带路。
庄公子更来劲了。
“不是我说,你虽然外在内在条件都没得挑,但你也得抓紧机会……”
慕清彦突然伸手拉他,躲到假山后。
一队巡查的侍卫走过。
庄公子身手也很矫健,不过巡查的衙役走过去后,他又开始叨叨。
“你看着小丫头身边围了多少人,就大堂上那个方……方什么的,就甘愿为她赴死,你再不做些什么,这颗红鸾星就要跟别人跑啦!”
“嗯。”慕清彦随口点头。
“嗯?”庄公子瞪大了眼,“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你竟然答应了。”
慕清彦点头,表情平静:“答应了。”
这次换庄公子瞠目结舌。
他有生之年也很少这么哑口无言过、
“你,你同意这门婚事了?哎呦我的亲姑姑哟,老慕家在天之灵保佑,你们家这块顽石终于开窍了,知道找老婆传宗接代了。”庄公子朝天祷告。
慕清彦依旧没什么表情。
“姻缘天定,既然早在她出生时就许下这桩亲,我自没有拒绝的理由。”他说。
“哟哟哟,瞧上人家姑娘就直接说嘛,还找什么理由啊。”
庄公子嬉笑着戳慕清彦的肩头:“我还不知道你吗?要不是觉得人姑娘不错,你能应下来?”
慕清彦看他,点点头:“她的确不错。”
他想过了。
如果他真要有一位郡王妃,那么她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聪明专注,是个让他觉得舒服的人选。
何况这桩亲早就定了下来,权衡局势,皇家也没有悔婚的理由。
即便皇帝舍不得,想要多留她几年,他也不反对。
但她迟早是要嫁到辽东来,既然如此,他也不介意先帮她做些事。
慕清彦自幼受到父母相濡以沫的感情熏陶,对于未来的妻子,敬重是真,谦让也是真。
她这样的璞玉,婚后应是可与他举案齐眉的女子。
慕清彦想着,眼神有了几分光彩。
庄公子摸着胳膊啧啧两声。
“少年,你这是与虎谋皮啊,”他回想起堂上那气势逼人的女孩,摸着下巴添了句:“还是头母老虎。”
慕清彦笑笑:“我辽东倒是可以试试这样的主母。”
庄公子吐了吐舌头,又发现环境不对:“这儿……你带我来的是哪儿?”
慕清彦眉头动动:“如你所说,我该帮她做点儿什么的。”